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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1 出路

    容溪心头一紧,她的父亲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叱骂她了。

    “我……”

    她刚想解释,便被容全打断。

    “不必再说。现在已经是最要紧的关头,赢了这一战,容氏便有百年荣华可享,若是输了,容氏在南沼再无立足之地。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要我操心,最好早日滚下圣女之位,就当我白养了你这些年!”容全几乎是怒吼着,“以后,不准再来质问我做的事。”

    容溪伏在地上,颤声告退。

    她想,是反复的病情才让她父亲的脾气变得如此暴躁。

    …………………………

    阳光照进这间堆满干草和杂物的小屋。

    青年猎人姜乐躺倒在草堆上,精神萎靡。他已经快两天滴水未进。除了最初挨的打,愤怒和不甘同样侵蚀了他的体力。他感到十分虚弱,幻想身旁有一锅温热的肉汤和烤得焦黄的面饼,这是唯一不用花费力气就能做的事情。

    从前他也有过一整天不吃不喝、在山林中追踪一头野猪的经历。那一次经历留给他的尽是兴奋和喜悦的记忆。

    他止不住胡思乱想:他是不是老了?是不是再也打不到野猪了?

    “醒醒?”

    他闭着眼,感觉到有人在推他的肩。

    鼻尖闻到一股面饼的焦香味,他知道那不是真的。

    “大叔?你醒一醒?”

    是个女孩的声音。

    他想到了花五娘家里的小宝儿。难道小宝儿长大了?

    猛地,他睁开双眼,身旁少女的面容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他认出了那双小鹿一样的圆眼睛。

    她不是小宝儿。她是赵玄从邻近的乡间带回丹荔园的少女。

    “你……”他喉咙干哑,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鹿儿把带来的水壶递给他。

    姜乐抢过来,猛灌了一大口,又停下来,抚着胸口顺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仍很虚弱,但是精神已经恢复了一些。

    他突然想到少女对他的称呼。

    大叔?

    他摸了摸脸上胡乱生长的胡茬,头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年轻了。

    林鹿儿觉得姜乐在丹荔园好像一个异类。他不明不白、一头扎入这个冷血的蛇蝎丛林,却找不到出去的路。

    相较之下,她的境遇强于姜乐许多,至少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和她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他们都需要找到一条出路。

    “大叔,你是个好人。他们说,你是替我说话,才被公子罚的。”林鹿儿把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这些饭食是园子发给我的,我留了一些,给你吃吧。”

    姜乐动容了。

    “我是好人?”他苦笑道,“那赵玄就是彻头彻尾的大恶人。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大恶人身边?”

    林鹿儿没想到姜乐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但她心里也受到了触动。

    艳丽的裙摆沾上干草,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哀伤。

    姜乐暗暗后悔。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罢了,多谢你的饭食和水,你走吧。”

    姜乐也哀伤起来。

    谁知,林鹿儿非但没有离开,还不顾脏污、在干草堆旁坐下。

    “我……”她神情激动,眼泪像珠子一样掉落,“我好害怕。”

    她说得断断续续。

    “公子杀了我养的小鹿……做成鹿肉脯……逼我吃下去……”

    她泣不成声。

    “这里每个人都很听公子的话,只有你敢骂他。我好怕,可是我不敢……”

    姜乐默默吃着林鹿儿带来的饭食,只觉得心头苦涩难言。

    林鹿儿歇息一会儿,渐渐恢复了平静。她带着鼻音问:“大叔,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她所说的“这里”不是指这间杂物小屋,而是指丹荔园。

    姜乐也听明白了。

    他叹了一口气,才说:“我……我跟着赵玄,来找一个人。”

    这个目的,他从没有改变过。好人不应该被坏人蒙蔽和利用。

    想起花五娘,他的心还能感觉到钝痛。

    “谁?”

    姜乐听到林鹿儿追问,便如实回答了。他要找的那位姑娘姓王、比林鹿儿稍年长些。

    林鹿儿睁大双眼。

    “你说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叫做王妧?”

    姜乐也吃了一惊,脱口说道:“对,你知道她在哪?”

    “我听公子提过,她住在梓县,离丹荔园不远。”林鹿儿说,“我打听清楚了,再告诉你。”

    姜乐怔了怔,他没想到林鹿儿竟然知道王妧的下落,并且她还愿意帮他。

    “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姜乐托着水壶,又喝了一口水,心头觉着一丝畅快。

    好人终会有好报。

    他只是因为一时的义愤填膺,替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说了几句公道话,就得到对方善意的报答。

    即使他从来没有企望过对方的回报,但林鹿儿许下的这个承诺对他来说却是莫大的安慰。他先前对自己年华逝去的感伤到这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鹿儿只是笑笑。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姜乐想到林鹿儿的哭诉。她说她很害怕。

    他怎么忍心看她担惊受怕?

    就算他再怎么气恼花五娘欺骗了他,他也不忍心诅咒花五娘得到报应。

    她若发生不测,她的孩子、小宝儿该怎么办呢?

    林鹿儿露出感动的神色,随即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她已经把赵玄去阔斧林打猎的消息传了出去。容溪收到消息,一定会有动作,到时候赵玄也一定会猜到他身边出了内鬼。

    容溪只想到成功,丝毫没有考虑过行动失败后,作为内鬼的她落在赵玄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她一定会被怀疑。她一定撑不过赵玄的拷问。

    看林鹿儿如此坚决,姜乐心中一宽。

    “两日后,公子会出门打猎。如果,如果那时你能出得了这间屋子,请你一定要带我走。”

    那是林鹿儿能想到的最好的时机。

    姜乐毅然决然,点头答应。

    他能出去,只要他向赵玄服软。

    二人商议已定,仿佛获得新生一般,精神焕发,洗绝了颓丧之气。

    书房里,赵玄听着侍卫的回报,脸上露出戏谑之色,谁知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他起身换了一套玄色袍子,出门往文堂去。

    今日,他已经能接下葛束的出招。

    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182 送信

    魏知春惯常在此处议事。

    堂中也布置了一个小型沙盘。沙盘正中是个小沙丘,但这沙丘顶部被一刀削平,中间留一道由南至北、高低倾斜的半指宽的深沟。沙丘上插满了涂着绿色颜料的小竹片,一直延伸到沙丘底部的木制小溪旁。

    魏知春和连琼站在沙盘一侧,审视着另一侧的赵玄。

    “打猎……”

    赵玄脑海中浮现一片晦暗的山林景象。

    他已经去过一次阔斧林。

    林中狭道隐蔽且人迹罕至,车马难行。

    这个缺点在百绍人眼里却变成一个优点。赵玄至今仍不清楚,百绍人是如何发现这条进入容州的秘密路线。

    “南关惊魂崖这样的天险都敢闯,阔斧林又算得了什么?百绍遍地香木,运到南沼,木头就变成银子,运到通、云二州,银子就变成金子。”

    连琼开口为赵玄解惑。庶务不通,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

    赵玄此时已开了窍,问起一个人来:“那孟树坚躲到哪里去了?”

    “离岛。”连琼回答道。

    赵玄每次想到他,胸口就一阵发闷。

    这人太滑了,滑得不粘手,还胆大包天,喜欢到处招摇。他原为避祸去了百绍,折返时却从百绍运回来一批香樟。

    如今南关吃紧,赵玄发话把那批香樟木卡住了,起初只为了刁难孟树坚,谁知后来顺藤摸瓜,倒捋出一条南沼与百绍勾通的密道。

    此次阔斧林之行,本有用到孟树坚的地方,赵玄却不敢用他。

    王妧也在离岛,她可知道孟树坚的奸猾之处?

    想到这里,赵玄问魏知春:“你就不想见一见你老相好的孙女儿?”

    他用一副戏谑的语气,所说的老相好也不是指崔氏老夫人。

    这样暧昧的暗示显然是想惹恼魏知春,可赵玄完全没料到魏知春根本不上他的当。

    “我不想见王妧。你应该庆幸老燕国公不是我的相好,否则,王妧和她的父亲都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魏知春用一句话堵住了赵玄的嚼舌,随即直截问道,“切断这条密道很容易,但却会打草惊蛇。这次行动,你具体有什么打算?”

    赵玄自讨没趣,只能暗暗记了一笔。

    “百绍和鲎蝎部各怀鬼胎,我引双方在阔斧林短兵相接,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坐收渔利。”

    魏知春心中叹气。赵玄这样想当然,能成功才是怪事。

    “没错,你可以自己作饵,把鲎蝎部引到阔斧林,假设百绍人也如期经过那里。但是,你凭什么认为双方会一句话都不说就斗个你死我活?”

    赵玄沉默了一会儿,说:“鲎蝎部是冲着我来的,不必担心他们不出手。百绍人无缘无故不会动手……那就,找个人‘不小心’发现他们的身份,他们还能无动于衷吗?”

    “找谁?”魏知春问。

    那个人必须以绝对的弱势出现在百绍人面前,一点破绽也不能有。丹荔园的人并不是最合适的,赵玄的侍卫也不合适。

    不过,赵玄很快露出了洋洋自得的模样。他已经想出一个绝佳的人选,而且那个人绝无理由拒绝他。

    姜乐。

    ……………………

    林启闷闷不乐地数着日子。

    他仍记得,救下刘筠的那天夜里,周充突然接到皇上的一道密诏。

    他正等待着调遣,谁知周充神情凝重、什么话也没说就去见了谢希。

    林启当时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他只是惋惜:大人原本是打算去见王姑娘的,最后到底去不成了。

    隔天,周充交给他一封信,还嘱咐他:“若我七日后仍未归来,便将它交到王妧手上。”说完,周充便独自一人出了门。

    今日便是周充离开的第七日。

    镇察司的每一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各自该做的事,只有林启整日坐立不安。

    大人离开得这样匆忙,连去见王姑娘的计划都被取消了,这次的问题一定非常棘手。

    林启不怪谢希对大人离开的原因三缄其口,他只是被手里的信折磨着,明明知道信里装着他想要的答案,他却不能打开来看一看。

    此时,他走在梓县的小街头,时而急走几步,时而慢慢踱步,既想即刻见到王妧,又怕见到王妧后,他仍对此事一无所知。

    有道人影落入林启眼帘,他露出几分喜色。

    林启再细看时,喜意消失,眉头皱起。

    那道人影确实是碧螺,可是碧螺身边跟着的那名男子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高侍卫。

    他不明白,为什么王妧会把赵玄的眼线留在身边。若是周充身边有别人的眼线,他一定会找机会除掉对方。可王妧却毫不在乎,碧螺也学王妧毫不在乎。

    “林启!”碧螺发现他了。

    林启磨磨蹭蹭走上前去,只向碧螺问了一声好。

    “你怎么得空出来?”林启抬头看着天空。天气很好,很适合出门走动。他们刚来南沼时天寒地冻,连面对面说句话都困难。

    碧螺很高兴见到林启,她曾受到林启不少照顾。她说:“小桃今日要做鱼羹,我们是出门来买鱼的。林启,你也来尝尝鲜。”

    林启既不答应,也没有拒绝。

    “你给我带路吧。”

    碧螺有些奇怪,难道林启认不得去僻巷的路?可是上次他明明把刘筠送到僻巷客店了。

    “你是来见姑娘的?”碧螺随口道,“姑娘不在家,你可能要白走一趟了。”

    林启讶然。

    “王姑娘去哪儿了?”

    碧螺感到为难,她看了看高侍卫,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林启,只得说:“你还是随我去见莫大哥吧。”

    林启被气了个倒仰。对碧螺来说,他是外人,高侍卫就不是外人了?

    “罢了。你们要买鱼就去买个够,我自己去僻巷。”他到底没有气昏了头,仍然记得周充交代的事。

    碧螺看着他阔步走开的背影,本想追上去,却被高侍卫拦住了。

    “他发什么疯?肯定又想给我们添麻烦。”高侍卫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你看他满脸懊恼,小心他迁怒于你。”

    碧螺无可奈何,想到小桃还巴巴等着他们买鲜鱼回去,只得暂时丢开此事,和高侍卫一同去了鱼铺。

183 争执

    武仲快要被闷死了,莫行川却还是不许他出门。

    在他看来,莫行川这是在假公济私,拿个鸡毛当令箭,坏他的好事。

    王妧不过是口头上告诫他不能去离岛,莫行川便拿出了把他绑在家中的架势。

    他拗不过,两日不出门那也罢了,可莫行川竟还不许他喝酒!

    说什么喝酒误事,他若喝醉了强要出门,谁能和他理论?

    这话说得可真有道理!

    武仲被莫行川气得吃不下饭,什么东西入了口都嚼不出滋味。一天下来,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挑剔莫行川不给他酒喝?

    这不,他脚下还没走到厨房,魂已经被灶上的香味勾去了。

    “好香……”

    他喃喃自语,紧走两步,一眼看到大锅中煮得咕噜冒泡的鱼羹。

    小桃眼尖,最先发现他。

    她停下盛鱼羹的动作,低着头,伸手去拉碧螺的袖子。

    碧螺也看到武仲了。

    武仲为了秦湘湘和她闹别扭,两人已经有好几天没说过话了。

    碧螺本来也不想理会他。

    谁知武仲半点芥蒂也不存,倒像忘了前几日脸红筋涨的争执,一头扎进前来尝鲜的众人中间,毫不客气地抢了一碗鱼羹送到嘴边。

    “哎哟!好烫!”

    他嘴唇被烫个通红,还龇牙咧嘴,不停地小口吹气。即便如此,他仍没有放下手里的鱼羹。

    众人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都笑起来。

    武仲却不管这些。

    鱼羹滋味鲜美,正合他饿了一天的胃口。一碗下肚,他仍觉得不够,又把对面笑得正欢的谭漩面前的那碗鱼羹独占了。

    谭漩笑不出来了。

    她脱口质问:“你怎么抢我的鱼羹!”

    武仲没有回答。他身材高大,谭漩抢不过他。这一碗,他并不急着饱腹,反而闭起眼睛细细品尝。

    这么好的手艺,他怎么从来没发现?

    众人也被他的吃相勾起馋虫,纷纷尝起鱼羹来,一试,果然赞不绝口。

    谭漩哪里会受这等委屈?她喝了武仲一声:“等大哥见完客人,我就告诉他,你欺负人!”

    她口中的“大哥”自然是指莫行川。

    武仲终于看了她一眼,故意说:“他不许我出门,不许我做这做那,难道还不许我吃饭?”

    他这是在强词夺理了。谭漩哪里说得过他?

    众人把武仲和谭漩的斗嘴当成乐子看。只有碧螺气不过,加入了谴责武仲的行列。

    “锅里明明还有许多鱼羹,你却要抢别人的,你是打量姑娘不在,没人制得了你吗?”

    碧螺的话得到谭漩的感佩,却也惹来武仲的白眼。

    武仲原本也只是和谭漩闹着玩,谁知碧螺一开口便要他下不来台。他岂能退让?

    “既然知道姑娘不在,你还不夹起尾巴做人?”他突然想起碧螺对秦湘湘的言语侮辱,火气也腾腾地冒起来,“秦班主哪一点不好,你要污蔑她?她和你一样,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你以为你攀了高枝,就是人上人,就能瞧不起人了?我告诉你,你不配!”

    众人听到武仲说了这么重的话,纷纷怔住了。

    碧螺胸口起伏。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红了眼眶。

    她低头时,不小心掉了两颗眼泪,随即掩着脸快步走出门外。

    谭漩急了,重重打了一下武仲的胳膊:“碧螺姐姐刚来几日,哪儿听得出我们是在取笑斗嘴?你把人骂哭了,看你怎么和姑娘交代!”说完,她便追了出去。

    武仲被她说得脸上讪讪。

    小桃鼓着两腮,夺走了他手里的空碗,指了指锅里的鱼羹,又指了指门外。

    这些做鱼羹的鲈鱼,还是碧螺特地去为大家买来的。

    武仲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一般,不由得辩解道:“我就是气急了才说出那些话来恶心人,是她心眼小,连两句话都受不住。”

    众人嘘了他一声。

    高侍卫说:“我看,只有用姑娘的面子才能把人哄好了。”

    众人不置可否。

    武仲走出门外,独自寻思。

    客厅里,莫行川微笑着拒绝了林启的请求。

    “你可以把信留下来,我一定转交给我家姑娘。”至于王妧的去向,他没有必要告诉林启。

    林启一下子从座上跳起来。

    “事有轻重缓急。今日若误了事,你能担待吗?”

    莫行川不为所动,说道:“我家姑娘不在,你我也不能私自拆了这封信,看看信上说的是什么。既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如何证明这是一件急事?既然不知道这事急不急,又谈什么担待不担待?”

    林启被问住了。他本来就不擅长这种辩驳。

    不料,莫行川却突然提到碧螺。

    “碧螺蒙镇察司相助,才能平安来到南沼。还请林千户不要推辞,让我们略尽心意。”莫行川说着,吩咐人去请碧螺来。

    林启见事情仍有转机,便决心留下。

    他并不是挟恩求报的人,但是今天,他未尝不能做挟恩求报的事。

    传话的人去了很久仍未归来,莫行川也借故脱身。

    林启被晾在厅上,一个人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一阵脚步声。

    武仲的出现出乎他的意料。

    “林千户?”武仲似模似样地对他行了一礼。

    林启蹙眉不语。

    “姑娘被困在一个地方,你若助我离开这里,我便带你去寻她。”武仲说得飞快,“莫行川面上笃定,其实无计可施。若无镇察司相助,恐怕姑娘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

    他刚从高侍卫口中得知,王妧和秦湘湘被困在离岛,半点消息也传不出来。

    莫行川相信田夫人没有理由对王妧不利,也相信王妧有能力应对任何难题。他的任何慌张举措都会造成王妧的不便。

    但是武仲不一样。

    他自问学不来莫行川的从容不迫。当他听到消息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离岛救人。

    从前是张伯,现在是莫行川,他们会讲很多武仲听不进去的大道理。但事实上,保护王妧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身边的危险一一除去。武仲已经从石璧的勒索和慕玉山庄的打压中学到教训。

    现在,他要摆脱莫行川的大道理,前往离岛,而镇察司的林启就是他最大的帮手。

184 脱身

    武仲的第二个帮手是高侍卫。先前俞溢的事,高侍卫还欠着他一个人情。

    “不对,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找王姑娘?”林启眉头一皱。

    武仲顺手一指,高侍卫便从门外进来了。

    一见高侍卫,林启顿时露出几分不快。

    “方才我在街上撞见林千户,得知林千户要见我们姑娘,必定是有要事发生。如今我们两个也在担心姑娘的安危,林千户若是有心帮忙,我们感激不尽。”

    高侍卫向林启拱手一礼,将自己当成了王妧的下属一般。

    林启被这一礼弄得脊背发凉。镇察司的人和赵玄的人合作?真是滑稽至极!

    要是大人在这里,一定会……

    他忍不住想象,如果大人处在同样的境地,大人会怎么做?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心头的不豫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帮?”林启问。

    武仲二人皆面露喜色。

    “只要你拖着莫行川,至少一个时辰……”

    武仲说到一半,瞧见高侍卫使个眼色、手上连比带划。

    他顿时明白了高侍卫的意思,改口说:“两个时辰。我和高侍卫出门后会往东边走,到时候,你再来找我们汇合。”

    高侍卫无可奈何。他的本意是让林启尽量拖延,越久越好。奈何武仲看不懂。

    林启看了看武仲,又看向高侍卫,最后指着高侍卫说:“他可以随意出入这里,为什么他要和你先走?”

    高侍卫愣住了。

    武仲一拍后脑,惊道:“对呀,我一个人先走,你们两个拖着莫行川,我就不信,他还能追我追到……”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呵呵一笑。王妧的下落怎能随便说给林启听呢?

    高侍卫在心里暗道不好。这武仲一到关键的时候就会坏事。

    林启也笑了:“我帮你们拖住莫行川,你们掉头就把我撇下,我上哪里说理去?除非高侍卫和我一起留下来,事成之后,我们两个再找武仲你汇合。如何?”

    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林启可不想白白被人利用了。

    武仲连连点头。高侍卫也只得放弃先前的盘算。

    三人各怀心事,静静等待。

    武仲瞅着莫行川折返回到厅中的时机,自个儿悄悄摸去了西厢。

    西厢和对门的人家只隔着两道矮墙和一条窄巷。平日里,西厢稍微有点响动就会惹到那个脾气不好的邻居,所以众人都少到西边活动。

    这就让武仲钻了空子。

    莫行川老是说他鲁直蛮横,他武仲今日定要莫行川刮目相看。

    “哎哟。”

    武仲从墙头跃下,一时失手,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仅仅在半日之间,他已经遭了两回罪。

    武仲原以为墙下无人,谁知有个小童正在不声不响地玩着石子。若不是他反应神速,凭墙借力,撞向地面,小童必定要遭殃。

    受了惊吓的小童双手环成一道屏障,护着一座小小的石头山,不知所措地看着武仲。

    “你……”武仲刚一开口,便见小童皱起脸来准备大哭。他连忙伸手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对门的妇人唤孩子回家帮忙拣豆子的声音从院墙后传出,吓得武仲出了一身冷汗。

    两双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起初谁也不肯低头,可武仲到底耐性不足。他一边比着噤声的手势,一边往后挪动,随后借势一跃而起。

    小童回头望着对他来说高不可攀的墙头,嘴里答应着他娘亲的呼唤:“来啦。”

    武仲脚步轻快,走到巷子口时听到小童的声音,他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客店里一切如常。

    碧螺整妆来到厅上,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几乎没有不得体的地方。

    莫行川说得不错,她应该好好谢谢林启,钱财俗物倒也罢了,她至少得亲口致谢。有莫行川在场,方才显得郑重其事,不算轻慢了对方。

    只是她没想到,除了林启和莫行川,高侍卫竟然也来凑这个热闹。

    她还记得,先前在街上偶遇时,林启根本不把高侍卫放在眼里,连一句敷衍的话都懒得说。

    而现在,两人相谈甚欢,几乎把莫行川晾到一边。

    “看来,六安把柳叶飞刀技全教给你了,改日,我一定向你好好讨教。”林启说这话时倒十分诚恳。

    高侍卫也很谦虚:“不敢不敢,我生性鲁钝,只学到一点皮毛,恐怕叫林千户见笑,也叫老师丢脸。”

    二人说着,同时发现了碧螺的到来。

    莫行川先起了话头,和林启说起碧螺一路来到南沼的艰辛,还和碧螺一同郑重拜谢。

    “我们姑娘对碧螺十分看重,林千户若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来。”

    碧螺也笑着看他。

    林启看着碧螺明亮且毫无防备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恍然明白了莫行川唱的是哪出戏。

    他们镇察司和碧螺之间的恩义,说白了还是系在王妧身上的。没有王妧,镇察司又有几分可能出手救下碧螺?

    他可以强求碧螺说出王妧的下落。碧螺率性真诚,大约也抵不过他的纠缠盘问。但是,此事过后,碧螺又该以什么身份自处?

    莫行川大手一挥,把事情摆上台面,一则断了林启的后路,二则护住了碧螺,令她免于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林启突然发现,他对莫行川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不过,莫行川还有武仲这个大麻烦。林启想道,他什么也不用做,就看莫行川怎么解决这个内讧的问题。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留在王姑娘身边,好好活着,就好了。”

    林启一连说了几个好,碧螺本想忍住,但她最终还是笑出声来。

    她笑眯眯地说:“林启,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双方最终相安无事,莫行川并不感到惊讶。若林启做了另外一种选择,他也不会让林启如愿。

    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在这间客店。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只有王妧和他才能真切感受到。

    他可以打着为王妧考虑的旗号,狠下心把碧螺从王妧身边推开,但他这么做,也会把王妧推向孤独的高地。

    人心要变冷很容易,要变暖却很难。

185 生计

    窗台的烛火被夜风一吹,摇摆不定。

    小丫环银灵将灯罩放好,伸出去关窗的手停顿在半空,最终又收了回来。

    蒲冰在她身后轻咳一声,吩咐道:“去把我的披风取来。”

    银灵依言照办。

    她不明白蒲冰为何要开着窗。天气虽然转暖了,但夜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意。

    蒲冰看到银灵取来的披风领口处高低不整的绒毛,不觉皱起眉头,呵斥道:“怎么拿这件!”

    小丫环心中不解,竟不知如何作答。

    蒲冰被冷风一激,懒得多说什么,勉强披上披风,好保住身体的温暖。

    低头看见小丫环惶恐不安的模样,蒲冰叹了口气。她知道银灵没眼色、一根筋,但她却不能因此责怪银灵。那些有眼色的,哪个还像银灵这样忠心耿耿地留在她身边呢?

    蒲冰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银灵的额头。

    “你这个蠢东西,我每天‘银灵’、‘银灵’地叫你,就是希望你能机灵点,怎么你老是这么笨呢?”

    小丫环噘着嘴表示:“我哪里做错了,姑娘说,我改。”

    蒲冰冷笑道:“还犟嘴!我说什么,你都要应‘是’。我说往东,你不能往西,如此,我才肯要你。”

    银灵眉尾往下一拉,抿抿嘴,点点头。

    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将蒲冰逗乐了。蒲冰展颜一笑,说道:“现在你知道怎么讨我的欢心了。”

    她便扶着蒲冰坐下,又将炭盆挪近一些。

    “田夫人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后来,她看我治好了岛上的孩子,才送了我这些便宜货色。这田夫人利欲熏心,真是可恶!”蒲冰将右手握成拳头,砸在身侧的茶几上。

    小丫环听了,也跟着骂了田夫人一句“狗眼看人低”。

    蒲冰噗嗤一笑,随即又感到几分悲伤。

    “我们寄人篱下,连遭了贼都不敢声张,我……”蒲冰目光游移,投向窗外。

    阁楼外,夜色深沉。她看不见月亮的影子,只看到一只系着红色绸缎的银色铃铛。

    她的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知道这个信物的人,也许会来找她。她再等一阵子,如果等不来那个人,她便只剩下前往东夷这一条路了。

    “可是我们有人证呀。”小丫环仍旧不解。

    蒲冰有些迷糊了。

    “人证?”

    “就是那两个女客。”小丫环提醒道。

    蒲冰恍然大悟,她想起了银灵所说的女客是何人。

    “她们可不会做我们的人证。”蒲冰喃喃道。

    另一个女子生得也很美,蒲冰却只记住了王妧。银灵打听到王妧是田夫人请来的客人,蒲冰便歇了结交对方的心思。田夫人的客人,和田夫人都是一丘之貉。

    蒲冰觉得身上有些冷,扭头一看,炭盆里的炭火都快熄灭了。

    银灵发现了她的动作,便低下身子,将她冰冷的双手放入怀中,以自己的体温为蒲冰取暖。

    蒲冰为之动容。

    “我们的炭烧没了,真的一点也不剩了。”银灵带上了哭腔,“公主……”

    话音未落,银灵的嘴巴已经被蒲冰紧紧捂住了。

    小丫环打了个冷颤。她感觉到自己嘴唇上开裂的地方有些疼,但她更害怕此时蒲冰吃人的眼神。

    “没有炭,我们就去买。我们手上难道一点银钱也没有了吗?你在说什么丧气话!”蒲冰压低了声音,也压低了心头蹿起的怒火,“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了,离开百绍,我就不是公主了!你再说错话,我挖了你的舌头!你听清楚了吗?”

    小丫头点点头,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蒲冰这才松开手,看着自己手上沾了小丫头唇边的血,嫌恶地往披风上一抹,再将披风脱下,扔在地上。

    无法维持从前的尊荣生活,她认了。她一点点卖掉手里的珠宝玉石、华服锦衣,她靠着田夫人的施舍得到一所安身之处,她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可她没想到自己会日夜担心受怕,更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捉襟见肘的窘迫田地。

    耳边的哭声令她心烦不已。

    她看向瘫坐在地上、软弱不堪的银灵,仿佛又看到了软弱不堪的自己。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百余名死士追杀的时光。

    那些凶神恶煞都杀不死她,她怎么能被区区一点小钱难倒呢?

    “银灵,过来。”她开口说道。

    银灵有些胆怯地看着她。

    蒲冰不再犹豫,她站起身,捡起披风,为银灵拭去唇边的血迹,随后取来藏在睡床底下药箱。

    她一边从药箱中取出一盒愈合伤口的药膏,一边低声说:“我的身边只有你了。以后,我不再是公主,我是你的姐姐。银灵,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

    她低着身子,动作轻柔地为银灵的伤口涂上药膏。冷不防,她被银灵一把抱住。

    “姑娘,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银灵轻轻捶着她的后背,眼泪扑簌簌,滴落在蒲冰肩头。

    蒲冰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她只觉得这丫头傻得很。

    不过傻人有傻福,她会好好待银灵的。

    “别哭了。”蒲冰推开银灵,“明天,我就到岛上转一转。凭我露的那一手金针技法,应该会有很多人来求我治病。先前我住在山庄里,岛上的人不容易见到我,自然没人想到这一点。如今,也该我大展身手了。”

    银灵仍止不住流泪,但现在却颇有些喜极而泣的意味。

    蒲冰起身回到座位上,接着说:“至于王妧,你说她是田夫人的客人,照田夫人那双势利眼,王妧应该也有几分家底。过几天,我再去探一探她的口风。”

    王妧出现的时机有些太巧了,巧得让人怀疑王妧和偷窃一事有关。

    蒲冰一想到被偷的东西,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她不能声张。

    百绍至宝从她手里遗失了,这件事一旦张扬出去,她就失去了夺回百绍国主之位的资格。

    她不声张,就还有希望。

    那位大人给了她一句承诺:只要有人解开百绍至宝的秘密,她蒲冰就能光明正大地回到百绍。

    这一句切切实实的承诺,分量极重。田夫人嘴里的花言巧语和它一比,就像轻飘飘的棉花一样不值一提。

186 入阵

    “大管家说了,天亮以后,把人送到县衙去。”小管事吆喝一声,便有护院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推入一间杂物屋,锁了门,看守起来。

    六安吃了一鼻子灰,跌跌撞撞倒在一堆破烂发霉的条凳和被虫子蛀空了的桌子腿中间,缠了一身蛛网。

    他不用看也知道背后撞出几块淤青。

    王妧的计策并不完美,将她自己也牵扯其中。他拿定主意做了改进:先撇去王妧的干系,再混进慕玉山庄。

    而且,王妧也没有料到田大管家只打算捆他一夜,隔天便要将他送去县衙。是慕玉山庄办事神速,只用一夜时间就能抓住杀人凶手?还是王妧得来的消息不够准确,导致她做出错误的判断?

    六安暂时将疑惑压在心底。

    门外两个护院不成问题,他懊恼的是没有向王妧打听清楚山庄各处的院落分布。

    偌大的慕玉山庄,他能用一夜时间查探清楚吗?

    不,眼下距离天亮只有四个时辰不到的时间。

    一夜听起来很漫长,四个时辰却很短暂。

    事不宜迟。

    六安用匕首割断了身上的绳索,迅速脱下外衣。他抓着领口用力一甩,显露出里层的黑色布料。

    换上一身夜行黑衣,反衬得他双目如墨色一般深沉。

    门外的护院似乎听到响动,打开门进来查看。

    六安隐身门后,先是一掌劈在抢先进入屋中的那名护院后颈处。对方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紧随而入的另一名护院挥起手中的木棍,当着六安的面门打下。

    谁知,木棍被六安接下。他反手一扭一拉,手肘迎着那护院腹部,重重一击。

    两名护院皆昏昏沉沉,倒地不起。

    六安不慌不忙,除掉二人的外裳,将其分别罩住二人的眼睛,还把外裳的两只袖子揉成一团,塞入二人口中。随后,他捡起原本绑着他的绳索,将二人的手脚捆得伸缩不得。

    做完这些事,他拍了拍手,反锁了屋门,扬长而去。

    到了这时,六安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计较。

    慕玉山庄从浮山山腰处始,依山而建。随着山势增高,人在庄院楼阁上的视野也会越来越开阔。他可以一路登上高处,看一看慕玉山庄到底有几处重要院落。说不定,他要找的地方就在其中。

    当然,他要避开巡视的护院、走动的仆从,还有主道上明亮如白昼的灯火。

    一番行动下来,他不由得想到一件事:慕玉山庄到底是因为岛上发生了凶案才加强了守备,还是寻常时候便如此戒备森严?

    杀死黄参事的凶手没有选择在山庄中动手或许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六安攀上一处阁楼屋顶,极目远眺,夜幕仿佛没有尽头。他又回头往山顶的方向望去。

    重重楼宇,檐牙铁马,以压顶之势向他欺来。

    仓促之间,他几乎心神不守。

    他拱着身子,半伏在屋顶。冷汗顺着他的发际浸入衣领。

    夜风袭人,卷起他的衣角,也送来一阵松木的香气。

    这令他放松下来。

    骤然间,他瞥见高墙向下坍塌,巨大的石块纷纷砸落,而他已经来不及躲避。

    六安心跳倏然加快,神智也在这时回归。

    不对!

    他鼻腔中的松木香并不是来自屋宇的梁柱。

    这是暗楼的楼阵,和红姬曾经用来对付他的花魂阵同出一源的楼阵。

    石块砸在他身上,他顿时头昏脑涨,几乎摔倒。

    他捂住耳朵,震耳的隆隆声并未减弱,这便是他入阵的证明。

    慕玉山庄怎么会有暗楼的人?那人为何要对付他?

    六安毫无头绪。

    含有毒性的松木香持续麻痹他的身体。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此时,他除了集中精神破开楼阵,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他屏住呼吸,手上微微颤抖,从裤腿的暗缝中抽出匕首,利落化开自己的掌心。

    这是对他轻敌的惩罚,也是他自救的方法。

    他将手放在脚下屋顶的瓦片上,暗红的血顺着高低重叠的瓦片汇聚成流。他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倾倒在屋顶上。

    风越来越急,卷走了松木香。

    他的衣角飞舞起来。

    风声猎猎。衣摆如同旗帜飞扬。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东南西北,四个角,四个人,四只楼阵之眼。

    他被四人困在楼阵中,身上除了一把小小的匕首,还有六枚柳叶刀。

    石块还在继续砸落。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四枚柳叶刀流星般从他手上飞离。

    可惜,他只打中了四人中的其中一个。先前的松木香令他失去了准头。

    他彻底变成一只待宰的羔羊。

    风渐渐弱了。他的呼吸也弱了。

    有个人来到他身边,伸出一只脚踩在他的脸上。

    “死了?”那人扭头对同伴说。

    话音未落,异变突起。

    一只握着匕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至那人咽喉处,一眨眼撕开了一道血口。

    两道惊呼声碎裂成血流涌出的咕噜声。

    六安手里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血污溅到他的脸上,他想把它们擦掉,却抬不起手臂。很快,他连睁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听到远处有人在走动、有人在小声说话,有夜啼鸟的鸣叫,还有时断时续的琵琶曲。

    他活下来了,可是他也失败了。

    天亮以后,他会被人发现。王妧看到他这副模样恐怕会伤心。

    对了,他在慕玉山庄杀了人,容全救不了他,王妧也救不了他,但是他必须找到机会警告王妧,慕玉山庄有暗楼的人。田夫人可能已经被暗楼的人收买。王妧不必为了他再管百绍至宝的事,但却要小心提防田夫人。

    他在屋顶不知躺了多久,身上越来越冷。也许他撑不到天亮,就死在这里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两道人影出现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幢楼宇的屋顶上。

    那里是六安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位置。

    “还不错。”清瘦男子对着一旁的老仆说,“别让他死了,我要见他。”

    老仆阿福应了一声是。

    鬼三爷的心情显得很愉快。他又说:“我们到底是客人,那些脏污就别让田夫人看见了,省得她多嘴。”

    阿福欣然照办。

187 条件

    六安被满天霞光唤醒了。

    他起身走出里间,穿过一个小厅,来到楼外的廊道上。

    朝阳初升,碧水沙鸥,蒲帆十幅,他尽收眼底,只觉得心旷神怡。

    已有人替他处理了掌心的伤口,还用了上好的金疮药。

    回想昨夜的经历,他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一阵脚步声从回廊左侧传来。

    六安心中警觉,这才发现他的匕首早已被人收走。随即他又想到,将他带到这里的人如果要他死,又何必大费周章?

    果然,来的只是送饭食的侍从。

    他回到小厅里用了饭食,又在侍从的服侍下更换了洁净的衣物,终于等来了要见他的人。

    乐伶星罗抱着她的琵琶从门外进来。

    两人对各自的身份心知肚明,彼此半句客套话都没有。

    “你来这里干什么?”星罗冷冷问道。

    六安奇了。既然对方不知道他来慕玉山庄的目的,为何要对他下杀手?

    “你有什么资格管到我头上来?”他在心中暗暗估量,能用几步夺了星罗的琵琶。

    星罗冷哼一声。

    她仍将琵琶抱在身前,锲而不舍地追问:“从你和王妧在渔场接头的时候,我就已经盯上你了。你既已叛出暗楼,为何还要回来?”

    六安看她言不由衷的样子,故意叹气说:“换作是你,你能真的脱离暗楼吗?”

    星罗眼眸里的光黯淡了。

    “红姬不会轻易放过你,她会百般折磨你,直到她出了气为止。是她让你仍旧潜伏在王妧身边的,是不是?”

    有一瞬间,六安相信星罗流露出来的是真正的悲伤,可她最后的发问还是暴露了她的目的。

    “你想知道我到底在替谁做事?”六安寻了一张椅子,大大咧咧坐下。

    星罗弹琵琶的手段比她问话的手段高明多了。至少,她无法套出他的话。

    星罗受到挫败,心有不甘,最后几乎是自暴自弃了:“对!你有机会堂堂正正做一个人,为什么要选择两面三刀、虚与委蛇?”

    她自幼被白先生收养,勤学苦练,终于学成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琵琶。可是,她的磨砺才刚刚开始。

    她只会弹琵琶,不会骗人,也不会杀人。她的第一次任务失败了,白先生握着她的手指告诉她,如果她的手不能杀人,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以后,她失败一次,就要被折断一根手指,直到她失去全部十根指头。

    她很幸运。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失败过。

    “你也不是很可怜。”六安说,“白先生对你委以重任,命你潜入陶然庄寻找靖南王手里的一个要犯,你已经找到了,对吧?”

    六安还不知道王妧已经遇见了那个人。他只是拿话来诈星罗。

    星罗还没有从悲抑中回过神来。她愣在当场,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在告诉六安:他说对了。

    抚掌声从门外传进来。

    “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昨天晚上的事是她主使的。”鬼三爷大笑着,说出了他的结论。

    六安也才第一次见到这个行事藏头露尾的男子。

    他站直了身体,说:“暗楼的楼阵不是谁都能学到的,如果是白先生出来见我,或许我还会信他三分。”

    鬼三爷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指了指星罗说:“她很快就是九阁之一的长老了。”

    红叶死了,长老之位便空出了一个。六安心头吃惊不小:星罗资质不高,能坐上长老之位必定是得了白先生的助力。红叶和白先生之争,随着红叶之死,倒变成了一个笑话。

    “你应该在想我和暗楼是什么关系。”鬼三爷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威势,对星罗摆了摆手。

    星罗不敢多听多看,慌忙退下。

    六安不置可否。他确实想知道,但也不是非要知道。能对着白先生的手下颐指气使,这人还能是谁?

    “靖南王府的要犯就是你了。”

    “没错。”

    “你想对付靖南王?”六安又问。

    鬼三爷呵呵一笑,说出来的话却牛头不对马嘴:“你这个人,好像很不怕死,其实不然。”

    六安昨夜神志不清,还说了一些梦话。鬼三爷对自己心里的疑问已有五分把握,只是仍想当面验证一番。

    “果敢的心,聪明的脑子,矫健的身手,俊秀的相貌,老天岂能让好处都叫你占全了?当你开始懂得珍惜这一切,你的厄运也就降临了。”鬼三爷皮笑肉不笑,盯着六安的眼睛,“你倒戈过一次,谁还敢不计前嫌地信任你?红姬和王妧,都在走一步看一步,利用着你,就等你露出一丁点重蹈覆辙的苗头,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铲除你。”

    六安神情凝重。他看着鬼三爷越过他、走向首位坐了,这才转过身,沉声说道:“你说我怕死,或许是对的。但我不怕冒险。她们两人,只要有一个信了我,哪怕只有一分相信,我都能凭我的本事活下去。你留着我的性命,不就是看中了我这一点吗?”

    他始终看不透、猜不到对方的目的,唯有抛出一些诱饵。

    鬼三爷目光中流露出赞赏,语调松快,说:“我要你去杀一个人。将来,无论她们两个人谁先动手杀你,我都会保你一次。”

    六安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他根本无法从这个条件中窥测到什么,更别说抓住对方行事的动机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莫非,你觉得我做不到?”鬼三爷问。

    事实上,当六安看到鬼三爷对星罗眄视指使的姿态,他便对对方的实力有了初步的估量。他所犹豫的,是鬼三爷要他杀人。

    “那个人只有我能杀?”六安还想从中问出些端倪来。

    鬼三爷点点头。

    到了这时,六安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他豁出去,问:“杀谁?”

    “黎焜。”鬼三爷笑着回答他,“我不管你什么时候效忠于什么人,也不管你会不会把你我的交易泄露给谁,我只要一个结果。一个月之内,你杀了黎焜,我就会履行我的承诺。”

    六安心头闪过万千思绪,随即抓住了其中一缕。他将鬼三爷的容貌细细记下,口中道:“敢问尊驾大名?”

188 扶伤

    田大管家特地来向郑氏和王妧说明,县衙已经追查到凶犯的下落,码头在今日之内便能开通。

    但是,现在码头那边一片乱哄哄,田大管家建议客人们多留一日。田夫人也命仆从打扫了西梅花林,供客人们赏玩。

    郑氏已有去意,谁知王妧却听从了田大管家的话,决定等到明日再离开。

    等田大管家告退后,郑氏便对王妧说:“田夫人殷勤留客,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王妧也不瞒着她。

    “离岛原是荒凉偏僻之地,如今物阜民丰,一派欣欣向荣,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田氏的功劳。当年,田氏将女儿许给工部侍郎陆允的独子,第二年,陆允外调到了南沼安州,随后不久便死在任上。在这种情形下,田氏仍将女儿送嫁到南沼。一晃十多年过去,陆允的儿子死了,陆家也几乎没有什么人丁剩下。田夫人顶着田氏的名号行事,在南沼落地生根,她最担心的应该是十年基业毁于一旦。”

    郑氏经过王妧的解释,大约明白了田夫人的心迹。

    王妧继续说:“所以,她才会收买刘芷和吴戴,还有被杀的黄参事,她想知道南沼的风吹草动。我想,对于黄参事的死,田夫人应该十分震恐。今天有人混入离岛杀人,明天就可能有人混入慕玉山庄杀人。她追查凶手,其实也是在查我们这些客人有没有行凶的可能。”

    “所以,你才决定多留一日,好洗清嫌疑?”郑氏问。

    王妧笑了笑。

    “我不怕田夫人的怀疑。”

    她想知道田夫人追查到的真凶是不是黎焜。如果是的话,黎焜的后援又是什么人?

    王妧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黄参事身居要职,他死在离岛,安州军督府不会坐视不理,我要看看,田夫人到底如何处理这个麻烦。”

    郑氏暗自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女儿们,并在心中祈祷那些风霜刀剑不要落在她的女儿们身上。

    依照王妧的安排,郑氏装作若无其事地去西梅花林赏花,王妧则独自一人去了码头。

    王妧心想,也许她能在那里见到黎焜或是安州军督府的人。

    东夷人的货船泊在船埠,货物既无法进入离岛,也无法出发前往东夷。

    有个东夷货商心急如焚,在码头盯着他的几条商船。

    “我的老天爷!小心一点!那可是我命!”

    王妧远远听到一个东夷口音在大声叫嚷,不由得朝那声音的来源望去。

    身材矮胖的东夷货商摆动双手,指挥着几个船夫将岸上的木箱搬到货船上。

    有水关的文吏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正在盘点箱箧的数目。

    一个个木箱从东夷货商面前经过,到最后只剩下三口大箱子了。

    东夷人口鼻并用,喘着粗气,明明没卖什么力气,却满头大汗。他拿袖子去擦汗,还偷偷瞥了一旁的文吏一眼。

    “快走!快走!”

    他匆匆忙忙,吩咐船夫加快脚步。

    东夷人这副鬼祟模样落入水关文吏眼中,自然要招来诘问。

    “站住。”

    文吏一出声,四周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向那东夷货商看去。

    东夷人仿佛没听见,越发用力挥着手。

    大箱子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搬动,东夷人看到落在最后的船夫身材瘦小,便快步走近前去搭把手。

    有道人影从那瘦船夫身旁经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口大箱子突然失去控制,直直栽倒向东夷人。

    东夷人本来能够躲过这一口箱子的重压,谁知他竟不要命的伸出双手去接。

    箱子先是狠狠撞了他的右胳膊一下,随后落到地面上,滚了半圈,安然无恙。

    东夷人也跌坐在地,左手捂着右肩头,哭丧着脸,嘴里飞快说着旁人听不懂的东夷土话,语气十分愤怒。

    人群分出一条小道,容水关文吏走到东夷人面前。

    “你这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文吏居高临下,问道。

    东夷人恶狠狠地盯着对方,吐出两个字:“丝绸。”

    “打开它。”文吏吩咐道。

    有水关营卫的兵士闻讯赶来,驱散了人群。

    王妧也只在远处旁观。

    “我的手断了。”东夷人向退开的人群哭诉,求别人帮他找个大夫。

    人群里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神医来了。”

    “真的?”

    “就在那儿!”

    不知是谁伸长了手臂,指向站在几口货箱上的妙龄女郎。

    不少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住在慕玉山庄的神医如何治好了岛上一个孩子的足疾。赞叹声此起彼伏。

    水关文吏和兵士不为所动,再次要求东夷人打开他的箱子。

    东夷人哭喊起来:“救救我,我的手断了。”

    “快救他呀!”围观的人跟着起哄。

    “要查也等救了人再说!”

    蒲冰感叹着离岛民风淳朴,主动走上前去,对着众人说:“大家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人。”

    说完,她便等候在一旁,表示自己无意阻碍水关兵士办差。

    东夷人面上露出无耐,忍痛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箱子上的锁。

    文吏上前查看,确实如东夷人所说,箱子里装的是丝绸,而且还有一部分是上好的湖绣。只是,丝绸的数目不对。

    东夷人见状,只能认命地低下头。他的货船暂时回不了东夷了。

    围观众人发出嘘声,已没有人管他的死活。

    王妧对东夷人的嗜利贪财早有耳闻,只是今日才头一次见识到。

    “神医,帮帮我,我的手好痛。你快看,还能治好吗?”东夷货商涨红了脸,奋力扭过身子,朝蒲冰点头哈腰。

    蒲冰看到众人背过脸去,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救人。没有别人关注,她还怎么攒神医的名声?

    她将目光随意一扫,竟然发现了在人群中观望的王妧。

    “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蒲冰神情平静,说出来的话也十分令人信服。

    东夷人大喜过望,嘴里嚷道:“大好人,你真是神医,是神仙呀!”

    他也听说了神医救人的事迹。他几乎要给蒲冰磕头。

    “您也不收银钱,就给人治病。好神仙,我谢谢您!谢谢您!”

    蒲冰的脸僵住了。她什么时候说过,她治病不收人银钱的?

189 构陷

    蒲冰最后还是替东夷货商查看了伤势,还赠给他一些养伤的药。

    不过,东夷人显然看出来她的不情愿,临走时呸了一声。

    “什么鬼神医!”语气像是要赶走缠人的晦气一样。

    蒲冰悔不当初。她本以为东夷货商腰缠万贯,对方就算对她没有感激,也会付出一笔不菲的报酬。

    没想到,这东夷人吝啬到这种程度,连疗伤药都要她倒贴!

    这种赔本生意,她还怎么做下去?

    跟随蒲冰来到码头的小丫环银灵在人群中极力夸耀神医医术高明、菩萨心肠,但响应者寥寥无几。

    围观之人早已散开,王妧也没有再看下去。她的注意力被另一处热闹吸引了。

    蒲冰皱眉看着王妧离开的背影,最终没有跟上去。

    “快看!俞舟堂的货箱里藏了人!”

    “怎么可能?那可是……”

    “今天可真多事啊。”

    “还愣着做什么,瞧瞧去!”

    这一处热闹,阵仗更大了。

    王妧远远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伟岸的戎装男子直立在一杆风旗下。数十兵士布列阵势,拱卫着三口大木箱。县衙的差役人数较少,正同水关营卫诸人驱散围观的民众。

    田大管家毕恭毕敬地站在戎装男子身侧,他发现了王妧的身影,随即附耳对戎装男子低声说了些什么。

    戎装男子铁着一张脸,叫人看不出喜怒。

    他略点头示意,田大管家便向王妧走来。

    王妧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田大管家在她面前站定,说明了实情。

    那戎装男子的身份竟然是安州都督,韩爽。

    “出事的是俞舟堂的货箱,慕玉山庄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不适宜,所以还要劳烦姑娘做个见证人。我相信,都督大人自有公道。”

    田大管家领她上前拜见。在安州都督开口之前,她已经猜到对方是为了黎焜而来。

    码头上的船夫、车夫、货商和他们带来的伙计全都没了影迹。大大小小的空箱和被人踩掉的芒鞋散落在四周。

    喧闹的码头眨眼便安静下来。

    刘芷姗姗来迟。他连走路都在发抖,只得依靠随从的搀扶才能勉力站直。

    韩爽对他的这个妻弟嗤之以鼻。连王妧这个外人都能觉察到韩爽对刘芷的轻视,更别说是刘芷自己了。

    “把箱子搬到船上。”韩爽似乎认为人到齐了。他一声令下,议事的地点便从开阔的码头转换到封闭的船室中。

    这三口大木箱是俞舟堂所有,俞舟堂的管事声称,它们分别是两箱布匹和一箱兔皮。

    众目睽睽之下,木箱被依次打开。

    第一箱是布。第二口是空箱。第三口刚一除掉铜锁,一道人影随即腾地撞开箱顶盖。

    王妧一看清那人的模样,一颗心便重重地沉下去。

    武仲这次给她惹的麻烦大了。

    “你们……干什么呀?”他一脸迷惑,试图挣脱押着他的兵士。

    王妧只得示意他少安毋躁。

    武仲有些不忿,却也因为王妧难看的脸色而噤声了。

    “原来,深藏不露的人是王姑娘。”韩爽一说话,杀气便像脱下枷镣的凶兽一样,打算择人而噬。

    王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随后被她握成拳头。

    “我不明白,”她说,“都督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韩爽冷冷地盯着她。

    “黎焜在离岛上行凶杀人,离岛县衙费心尽力查出了他的下落,谁知竟让他逃脱了。助他逃离的船只是俞舟堂的,但是,人却是你的。”

    武仲是王妧的人,武仲助黎焜逃出离岛,也就是说,王妧在包庇凶犯。

    “有人目睹了你和黎焜在渔场附近接头的事,你可愿承认?”韩爽紧接着追问。

    黎焜杀人是真,王妧隐匿是真,但助黎焜逃脱却是假的。

    先前,王妧只是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却想不通不寻常的地方在哪里,所以,她才隐匿了黎焜的下落。

    她一点点回想事情的经过。

    田夫人和田大管家光明正大地让她插手查探真相,他们不怕她查。

    黎焜一见到她便承认了杀人事实,并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爽首先发难的对象不是田夫人,而是她。

    三方做的事看似水到渠成,但最关键的地方,却是她王妧。

    如果她不去追查,不相信黎焜的话,现在的局面又会是什么?

    田夫人既然已经查出了黎焜的下落,难道会查不出真正在帮助黎焜的人吗?

    俞舟堂可是田夫人的产业,武仲怎么到了俞舟堂的货箱里?

    如果黎焜杀人、黎焜逃脱都是田夫人精心安排的计划,那么田夫人的目的是什么?

    田夫人要黄参事死,要王妧落个从犯的罪名,却要让凶犯黎焜逃脱?

    王妧低着头,她已经想通了很多事。

    现在她首先要做的,是把武仲的嫌疑洗清。

    “武仲,你把你怎么来到离岛,怎么进到俞舟堂的货箱里,原原本本说出来。”

    韩爽并不阻拦。

    “是。”武仲耷拉着脑袋,他也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了,“我……想来离岛寻姑娘你,却听说离岛此时进不得,便去寻俞舟堂的俞十一,她说俞舟堂有货船要来离岛,我们可以随货船上岛。我……喝了点酒,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后什么也看不见,手脚都蜷在箱子里,伸都伸不直。我猜被人做局了,刚才听到响动,一推开顶盖,就……”

    他两次差点说溜嘴,险险把林启和高侍卫的存在瞒下来。现在,王妧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若让人知道那两人的主子都在盯着离岛的风吹草动,王妧要几张嘴才能说清?他武仲是鲁莽了些,可他也不是傻子。

    “那俞十一呢?”王妧问他,其实也是在问韩爽。

    在韩爽的示意下,他的下属出声回答:“俞十一还在俞舟堂的货船上,已被看押起来。”

    王妧看了回话的人一眼,追问道:“俞舟堂的货船是运货来到离岛,并不是从离岛运货离开,为什么黎焜能够借助俞舟堂的货船逃脱?”

    下属有些惊讶,悄悄去看韩爽的指示。

    韩爽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从容下令。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是。”下属领命。

190 分辩

    “俞舟堂往来离岛的各批货箱并无标记,因此,不能证明这三口箱子是从别处运来离岛,还是从离岛运往别处。这也是黎焜想到要借助俞舟堂的货箱逃脱的主要原因。”

    王妧听后,嗤笑道:“这倒奇了。黎焜能够想到利用这一点,为什么要让武仲躲在货箱里?武仲若是黎焜的帮手,混在俞舟堂的人中间,行事不是更方便吗?”

    武仲连连点头,表示他没有那么笨。

    下属看向韩爽,不知如何作答。

    王妧又追问:“指证黎焜还有同伙留在货箱里的,也是俞十一吧?她既能认出这三口货箱里藏了黎焜的同伙,怎么事先就认不出哪一口货箱藏了黎焜?”

    田大管家听她将嫌疑直指俞舟堂,当然要分辩几句。

    韩爽却伸手制止了田大管家,亲自发问:“你还没有解释,为何要隐瞒黎焜的行踪。”

    王妧在凶案发生后见过黎焜,却隐瞒不报,这一点是她无法否认的。

    “因为我猜测,黎焜杀人的背后另有隐情。我只是想知道黎焜的帮凶到底是何人。”

    王妧看着韩爽,她有些迷惑。

    韩爽是否站在田夫人一边?可他为何给了她分辩的机会,却不给田大管家和俞舟堂机会?

    “黎焜逃不了。我已在离岛四面布下哨防,只要他敢浮出水面透气,就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自然一清二楚。”

    王妧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韩爽作出了将武仲扣下的决定。

    “王妧,找出黎焜和他的帮凶,来换回你的人。”韩爽挑衅似的抬高了下巴,大手一挥,将多余的人赶出船室。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王妧总算明白了韩爽的用意。

    这位都督大人哪里是对田夫人的野心毫无察觉?他只是在找一块趁手的石头,好将人砸个头破血流。

    田夫人又岂是在追查杀死黄参事的真凶?她只是在找一块足够坚固的盾牌,替她挡去安州军督府乃至总督府的责难。

    王妧想道,田夫人未必是在帮黎焜,但是,帮助黎焜的人和田夫人的关系一定十分密切。如果不是这样,那人如何与田夫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武仲挣扎着,扭过头对着王妧大声喊叫,不肯让兵士押走。

    王妧看向韩爽,最终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中对武仲说了一句:“你真是让人不省心!”

    武仲脸上一垮,随即发现王妧朝他眨了两下眼睛。

    可是,当着韩爽的面,他又不能把话直白地说出来。

    他灵机一动,哭丧着脸说:“我对不住姑娘,给姑娘惹麻烦了。我……我以后一定好好跟着林哥哥、高哥哥,好好学,不给姑娘丢人!”

    王妧蹙起眉头,摆手道:“走走走,净给我添堵!”

    她已经接收到武仲的暗示。林启和高侍卫也来到离岛了。

    韩爽像是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等众人离开后,他才瞪了妻弟刘芷一眼,怒喝道:“你这个蠢货!你姐姐要把你千刀万剐,刀都磨好了!你到底欠了人家几屁股债?竟敢躲到离岛来!真是气死我了!”

    骂完他还不解气,又狠狠地踹了刘芷一脚。刘芷受不住,当即摔倒在地。

    韩爽压低了声音,凑到刘芷耳边说:“田夫人杀人不见血,你有几斤几两够她摆布?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军督府的消息泄露半点,我就拿你祭旗!”

    刘芷伏在地上,浑身发抖。连韩爽几时离开,他都没有觉察。

    码头上,有好些半大的孩子在捡地上的芒鞋和破烂的木板。

    王妧也捡了一块木板在手里。她朝附近一个孩子招了招手,待对方走近,她才问:“方才那个被撞断手的东夷人去哪儿了?”

    那孩子转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儿,指了指稍远处的茶寮。随即,那孩子趁王妧不注意,抢了木板便跑。

    王妧摇了摇头,抬脚往茶寮的方向走去。

    她远远听见船夫们的抱怨和茶寮伙计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没有人搭理那个受伤的东夷人。他带来的船夫静静地围着一张方桌喝茶,和四周活泼的空气格格不入。

    茶寮的伙计以为王妧是路过来歇脚的,便给她腾了一个位子。

    王妧支着耳朵听着四周的议论,还不时插几句话。

    众人说得最多的还是今天在码头发生的事。

    有人嘲笑东夷人没点气量。有人替那个失手跌倒货箱的船夫抱不平。

    “他稳当得很,什么时候失手过?”

    “他说有人推了他,我信!”这句话格外响亮,像是故意说给那个东夷人听的。

    “人多手杂,磕磕碰碰,这种事谁没遇上过?”

    王妧听明白了。那个失手的船夫被东夷人赶走了,其他人却认为那个船夫是受到连累。

    “像我们这样拖家带口的,哪敢轻易砸了自己的饭碗?”这句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东夷人终于忍不住,起身灰溜溜离开了茶寮。

    王妧也得到了她想知道的事。六安曾对她说,蒲冰不可小觑,他说的是对的。

    蒲冰在码头演的那出戏,正好让王妧做出一个打算。现在,王妧只担心自己找不到蒲冰遗失的百绍至宝。六安还需要拿它去向红姬换来他母亲的消息。

    慕玉山庄仍是一片风平浪静,可王妧的心境却大不一样了。

    她要先去见郑氏,让郑氏做好动身的准备,再去见田夫人。

    谁料,她回到慕玉山庄后首先见到的却是六安。

    他换了一身短装,与山庄仆从的打扮几乎没有区别。

    王妧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气摇头。六安的一举一动总在她的意料之外。

    “我有一个好消息。”六安一边随她走进客院,一边说,“有人要杀黎焜,那人还找上了我。”

    王妧看也不看他:“这算什么好消息?”

    六安接着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告诉她,最后说,那个要杀黎焜的人正是靖南王府地牢里的要犯,白先生和乐伶星罗已经和那人勾结到了一起。

    王妧心头震骇。

    鬼三爷,靖南王府地牢的要犯,就是她在滁州城外遇见的那个苍白病弱的青年?

    黎焜本该带他前往京城,如今,两人却同在离岛现身。世上真的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191 报李

    “他为何要杀黎焜?”王妧问。

    六安摇了摇头。

    “为何要你去做?”王妧又问。

    六安仍是摇头。

    “你觉得,他相信慕玉山庄你能做成这件事?而且还相信你能保守这个秘密?”

    六安刚要摇头,却看到王妧微微着恼的模样,他说:“不信。”

    约定的时间有一个月。谁能料到这期间会发生多少变故?

    王妧陷入沉思。

    白先生耗费心力找到那位鬼三爷,调了暗楼的人任他差遣,其中还包括即将成为暗楼长老的星罗。

    那个人若是真的想杀死黎焜,又何须六安出手?更奇怪的是,他也不怕六安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泄露出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现在安州军督府和她都在查黎焜的帮凶,而她却在这个时候听说了有人要杀黎焜。通常来说,要杀黎焜的人是没有做黎焜帮凶的嫌疑的。

    但是,如果鬼三爷的目的是为了扰乱她的思绪,掩饰他和黎焜真正的关系呢?

    二人真正的关系又是什么?

    黎焜是靖南王的左膀右臂,而鬼三爷恰恰对靖南王恨之入骨。

    靖南王将鬼三爷囚于王府地牢长达十年,还命黎焜将人送往京城。在黎焜打定主意回到南沼时,他不敢轻易杀了鬼三爷,而鬼三爷却没有理由对黎焜手下留情。

    但是,鬼三爷那个时候没有杀了黎焜。

    为什么?

    鬼三爷会任黎焜回到南沼效忠于靖南王、继之以死?

    黎焜会向鬼三爷袒露自己的忠节?

    不。

    黎焜不会自取速死。

    王妧叹了口气。

    她自以为了解黎焜,事实却不尽然。

    黎焜所说的,他杀死黄参事的理由大约也是假话。

    “虽死犹生……”

    王妧喃喃重复着黎焜说过的话,如遭雷击。

    黄参事临死时并无挣扎,假如他是自愿赴死呢?

    假如黎焜是在用黄参事的命,换取鬼三爷的信任呢?

    王妧的心越跳越快。最终,她望向六安:“鬼三爷到底是什么人?”

    她与其说是在问六安,倒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

    一面之缘不足以让她摸清鬼三爷的底细。她需要更多的耐心,拿到鬼三爷是黎焜帮凶的证据,也要让黄参事的死真相大白。

    六安在一旁回答了她:“我觉得,他的实力足够和暗楼抗衡。田夫人应该知道他的一些底细,却仍将他收留在慕玉山庄,要知道,这个举动说白了是在与靖南王为敌。”

    王妧点点头。她也许能从田夫人那里问出些什么。

    她对六安说起刚才在码头上碰见蒲冰的事。

    “百绍至宝现在已经不在蒲冰手里了,蒲冰似乎也对夺回它不抱希望。这件事,你要怎么向红姬回报?”

    六安不假思索,说:“不必回报。”

    王妧想了想,很快便做出决定。

    “你仍在岛上搜寻黎焜的下落,我该去会一会田夫人了。”

    六安离开时,郑氏恰好被王妧派去的侍从请回来了。

    跟随在郑氏身后出现的,是笑意盈盈的秦湘湘。

    这张笑脸,王妧实在是太熟悉了。先前,王妧答应在田夫人的宴席上帮秦湘湘解围,秦湘湘露出的便是这样一张笑脸。

    “姑娘先别赶我,我有话要说。”秦湘湘先声夺人,倒让王妧无话可说。

    郑氏领着侍女去寻几个白瓷瓶,准备用来插新折的红梅。

    王妧屏退众人,单独和秦湘湘留在厅中说话。

    “请说吧。”她虽然对着秦湘湘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心里忖度的却是另一件事。

    “岛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对不对?”秦湘湘问。

    王妧心不在焉,并没有马上回答她。

    “姑娘遇到危险了?所以要避开田夫人的耳目,离开离岛?”秦湘湘再次猜测道。

    王妧露出惊讶之色。

    秦湘湘便笑了。察言观色是她第二大的本事。

    “我来离岛查探那位绝世神医,早就做好了事败后撤离的计划。”她掩嘴笑道,“我猜,姑娘什么准备也没做,便来闯这龙潭虎穴。”她不敢说,这样的情形,赵玄早有预料。

    被秦湘湘说出实情,王妧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姑娘只管放心地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保姑娘安然离开。”秦湘湘语气笃定,不等王妧发火便做出承诺。

    王妧抿着唇,没有马上答应。

    她是由武仲被韩爽扣押,才想到郑氏的安危。

    她要保郑氏的性命不受任何人威胁,可是,她却没有办法送郑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秦湘湘可靠吗?

    王妧说不准。要避开田夫人和韩爽的眼线离开离岛,这件事难不难,看看黎焜现在的处境就知道了。

    见王妧犹豫不决的样子,秦湘湘噘起嘴来,愤愤不平。

    “你不相信我,可是我却相信你。我知道,姑娘见我替公子办事,怕公子利用我来算计你。可即便这样,我去僻巷找你的时候,你还是答应帮我了。我也懂投桃报李这四个字。我怎么会是那种没心肝的人?”

    王妧愣住了。她没想到秦湘湘会说出这番话。

    她坦言道:“我要送我二婶离开这里,你的办法是什么?”

    秦湘湘既是惊讶,又是不解。

    “怎么,你不离开吗?到底是谁要对你不利?你不走,我也不走。”秦湘湘急得声音都高了几分。

    王妧连忙对她做出噤声的动作。

    “你只说你的办法,其他事,我自有主张。”

    秦湘湘撇嘴摇头。她若真说了办法,王妧还是会留下。至于郑氏的死活,她可管不了那么多。

    王妧见此,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你便走吧。我自己想办法。”她虽然没有离开离岛的办法,但是,找一处藏身之地也是可行的。

    秦湘湘被她的话一噎,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必想了。”郑氏从厅侧的小隔间里出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徽州郑氏,从前便是和田氏比肩的望族。田夫人在这穷乡僻野待久了,也没见她丢掉田氏的名头。”

    事到如今,她的担心变成现实,她这个做长辈的岂能对王妧的为难视若无睹?

    不过,郑氏倒是对秦湘湘有些刮目相看。她本以为,世间的伶人尽是趋炎附势之徒。

192 心愿

    王妧沉默不语。

    秦湘湘见状,只得起身告辞。反正,她已经确定王妧遇到麻烦了。

    待秦湘湘走后,王妧才对郑氏解释道:“不仅是田夫人,安州军督府的人也来了。双方本该合力调查黎焜杀人背后的帮凶,现在,他们却作壁上观。”

    郑氏不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本来确实没有什么关系。

    “黎焜杀人后,我见过他。”王妧坦白了先前并未告知郑氏的事,心里越发觉得,正是由于她的冒失举动才连累郑氏身陷险境,“武仲不知何故来了离岛,俞舟堂有人指证他是黎焜的帮凶。如今,武仲落在韩爽手里,我……”

    她已经和这件事撇不清关系。

    王妧想道,从田夫人主仆指引她去寻找真凶的线索那时候起,她就该警惕了。

    郑氏上前揽住她肩头,柔声安慰。

    “你放心。别以为你二叔什么准备也没做,就让我随你来南沼。你护着我,我护着你,才是一家人应该做的事。”

    这句话触动了王妧的心事。她欲言又止,最终问起一件事。

    “二婶,你还记得我们在滁州城外遇见的那对主仆么?”

    郑氏回答说:“记得,那人像是病秧子,脾气也不好。”

    “你记得他的容貌吗?”王妧又问。

    郑氏摇了摇头。

    王妧便不再问了。她决定现在就去见田夫人。

    …………………………

    四面紧闭的窗户让田夫人感觉到气闷,可她却愿意忍耐着。

    飞霞楼的装饰、器物全都变了模样,连睡床前的暖炉也不是她原本备好的那一个。

    鬼三爷的喜好,除了他的老仆阿福,没有人能够完全摸透。但最令田夫人郁郁寡欢的是,她用来讨鬼三爷欢心的十二幅董圣的山川水墨也无法在这飞霞楼占据一席之地。

    鬼三爷从来不说她哪里做得不够好,但她自己心里是知道的。

    心头的热火慢慢冷却,田夫人让随侍的田大管家去沏一杯匡山云雾。

    她看着幔帐后侧躺着的身影,不再掩饰自己倾慕的目光。

    慕玉。

    田夫人作出“慕玉”两个字的嘴型,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咳。

    一声轻咳嗽,惊扰了她的幻想,也惊醒了睡梦中的男子。

    不对,鬼三爷早就醒了。阿福只是在提醒他,吃药的时间到了。

    室中温暖如春,即使只穿着单薄的衣裳,鬼三爷也不觉得冷。

    阿福掀起幔帐。

    鬼三爷抬头看见田夫人双颊如桃花,不由得朝她招了招手。

    田夫人走近床前,低下身子,打算扶他起身。

    他却伸出手,抚上田夫人颊边,拇指稍用力一拭,便从田夫人脸上揩下一片香粉。

    他笑了笑说:“我只当你容颜不改呢。”

    田夫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鬼三爷已经扶着阿福的手起身了。

    锦服加身,鬼三爷褪去病色,话也变多了。

    他首先问起黎焜的事。

    田夫人回答说:“黎焜已经按照计划,去了仙人屿。”

    “安州军督府的人来了吗?”

    “是,韩爽亲自来了。”

    鬼三爷一听便笑了:“来得好。王妧查到哪儿了?”

    田夫人稍一犹豫,才说:“她大概已经猜到,我在利用她推脱责任。”

    她心头忐忑,去看鬼三爷的脸色。

    鬼三爷只是点点头,语气更是平静如常。

    “去吧,把黎焜的下落告诉她,让她拿黎焜去交差。”

    田夫人柳眉一挑,惊问:“王妧还会相信我说的话吗?”她其实更想问,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黎焜?

    鬼三爷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这时,阿福端了药过来,服侍鬼三爷服下,还准备了一小碗槐花蜜。

    鬼三爷服药后,漱了口,最后尝了一点槐花蜜。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明锐的眼神也变得平和许多。

    田夫人看他看得失了神。

    “三爷从前说过,想要一个女儿,我……”田夫人垂下目光,脸上有些羞赧,语气却十分坚决,“我想为三爷生一个女儿,三爷说,好不好?”

    鬼三爷既没有答应她,也没有拒绝。

    他看到田大管家捧茶进来,反问田夫人说:“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么?”

    田夫人脸色有些不自然。她岂会承认那个下贱种子是她的儿子?

    鬼三爷嗤笑一声:“把我交代的事办好了,我自然会满足你的心愿。我什么时候苛待过你呢?”

    田夫人心生狂喜,转身时,一不小心打翻了田大管家捧来的热茶。

    热茶烫红了田大管家的双手,田夫人却似没看见一般,低声呵斥道:“收拾干净,滚出去。”

    她的好心情没有被这点小小的不愉快败坏,田夫人脸上依旧眉飞色舞。

    鬼三爷突然开口了。

    “把百绍旧国主的女儿身负至宝、流落南沼的消息放出去。”

    田夫人收敛了笑容,向鬼三爷请示道:“要把蒲冰赶出离岛吗?”

    鬼三爷似乎没想好这个问题,反问她一句:“你觉得呢?”

    “我在她危难之时帮了她一把,还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她却不知好歹,怨我没有敬她如上宾。我把这样的白眼狼留在身边,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她反咬一口。”田夫人说得十分直白,“我倒要看,再次过上朝不保夕的生活,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鬼三爷听了这番话,便说:“找个时机,赶走她便是了。”

    田夫人欣然听从。

    她离开飞霞楼时,田大管家回报说,俞舟堂的管事求见。

    田夫人有些不悦,她猜也猜得到俞舟堂的人想干什么。

    她是俞舟堂的东家,她做的事,哪容一个小小的管事置喙?

    “不见。”田夫人一边往山庄的议事厅走,一边直截拒绝了。

    田大管家尽着将实情告知主子的本分,说:“管事说,那个孩子也被安州军督府的人看押了。”

    田夫人陡然停下脚步。她当然知道田大管家说的那个孩子指的是谁。

    然而,她很快便平息了心头的震动,一言不发,抬脚往厅堂去了。

    田大管家望着她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飞霞楼。他手上的烫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他只是用冷水冲洗一番,便不再处理。

    涂了膏药的手是不能做事的。更重要的是,他的主子很讨厌膏药的味道。

193 问路

    王妧等候半天,终于见到了田夫人。

    议事厅中,端坐首位的田夫人眉间一点愁绪,仿佛是被珍珠抹额紧紧勒出来的。厅中还有十余个未撤走的茶杯,她却翘首门外,像特地在等王妧一样。

    一见王妧,田夫人站起身,急步走上前来,嘴里说着:“好孩子,你可算来了!”

    王妧彳亍着,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谁知,田夫人刚走几步又突然停下。她以手抚额,双目紧闭,似乎在忍耐什么。

    田大管家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他见此情形,连忙伸出手扶住田夫人。

    像是在向王妧解释,又像是在劝说田夫人,他说:“夫人旧疾发作,不宜过度劳神,还是让我来说吧。”

    然而,田夫人并未同意。

    “不碍事。”

    她摆摆手,令田大管家退到一旁去。随后,田夫人让王妧坐下说话。

    “我当你是自家晚辈,促膝谈心,怎么会劳心费神?”田夫人并不直接进入正题,她的担心好像在见到王妧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

    她回忆起当年和江氏交往的情景,王妧也没有打断她。

    “你的母亲虽然出身低微,她的脾气性情却与我相投。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昌平侯府赴宴,撞见一个乐伶毁坏了老侯爷留下的一架古琴。那乐伶自知无力抵偿,竟然自寻短见。好在你母亲出手阻止,并向昌平侯开口求情,昌平侯才宽恕了那乐伶。在你母亲眼中,人命远远重于金银物事。宴席上的人听说了这件事,也都很敬服你的母亲。你可曾听她说起过这件事?”

    王妧点了点头,那是她出生后不久发生的事。

    田夫人感慨道:“你母亲真的很善良。你很像她。”

    两人一同沉默了一会儿。王妧仿佛预感到田夫人要说什么,抢先开口了。

    “事后,我父亲亲自送了另一架好琴到昌平侯府,他教导我,敢作敢当。”

    田夫人被抢白一场,胸口起伏不定。

    片刻之后,她平复了心情,转入正题。

    “田庆告诉我,黎焜妄图借助俞舟堂,逃出离岛。韩都督现已拿下俞舟堂货船主事人等,誓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田夫人揉着额角,缓缓说道,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

    这话不能说是错的,但整件事最重要的一点,田夫人却避而不谈。王妧如果不是事先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恐怕还要同情对方横遭不幸。

    “这件事,是夫人安排的吗?”王妧语气平静。她这句话更像轻快的攀谈,而不像是在质问。

    田夫人没有出声驳斥,更没有勃然大怒。她微笑着作出否定的回答。

    这样从容不迫的大家风范,本就令人信服。

    “俞舟堂出了这样的疏漏,我们慕玉山庄自然百喙难辞。”田夫人说着,紧紧盯上王妧的眼睛,“可是,韩都督竟然疑心慕玉山庄包庇真凶!天地可鉴,我真希望亲手拿了黎焜去见韩都督,好自证清白。”

    田夫人言辞恳切,说到愤恨处甚至是将手抚着胸口,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在这离岛之上,哪一处逃得过夫人的眼睛?夫人决心要找一个人,难道还会找不到吗?”王妧按照她先前的推测,出言试探。

    黎焜智谋过人,却在离岛杀人,身陷绝境。这一点很奇怪。

    田夫人在离岛只手遮天,却任黎焜四处逃窜,但却又不让他逃出离岛。这一点更奇怪。

    “你呀,把慕玉山庄想得太厉害了。”田夫人叹了一口气,说,“慕玉山庄大大小小的产业,谁都想来插一手,我护得住一头,护不住另一头。我也有我的难处。”

    田夫人这番示弱,并不十分触动王妧。

    王妧只觉得她的话太委婉,太像是借口。再加上田夫人试图利用她母亲江氏的良善,说服她担下不该由她承担的罪责。王妧岂会任由对方搪塞?

    “这么说,夫人找得到黎焜,却不能把他交出来?”王妧换了一种直白的说法,揭开了田夫人言语之外的深意。

    田夫人愣了愣,似乎没料到王妧如此鲁直。

    她用笑容掩饰了她的惊讶,只道:“话不能这么说。”

    王妧看到她躲躲闪闪的目光,心中了然。

    话虽不能这么说,事实却是如此。

    王妧起身,打算告辞。

    离开前,她对田夫人提了一个问题:“夫人觉得,像黎焜这样足智多谋的人,会不会明白夫人你的难处?”

    田夫人脸色沉下来,并不作答。

    即便如此,她的答案已不言而喻。

    王妧又说:“岛上人人都知道黎焜这个逃犯。黎焜迟早会落到韩都督手里,到时候,我相信韩都督也会明白夫人你的难处。”

    这个难处不是田夫人方才所说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王妧是在田夫人懵然无知的前提下,和对方打了一个赌。赌鬼三爷就是黎焜的帮凶,赌田夫人和鬼三爷关系密切,赌靖南王不会轻饶了鬼三爷这个要犯。

    田夫人听了,骇得浑身发抖,试了几次也站不起来。

    王妧到底知道多少?

    田大管家连忙过来搀扶一把,田夫人这才站稳了。

    “好你个……”田夫人失去了平素从容的仪态,一手指着王妧离开的背影,面目狰狞,差一点破口大骂起来。

    田大管家手上被烫伤的地方遭到牵动。阵阵刺痛从手上传到头上,他极力忍耐,才没有痛呼出声。

    王妧却丝毫不在意她的话在田夫人心里掀起怎样的风波,扬长而去。

    田夫人咬紧牙关,甩掉田大管家的手,扯下头上的珍珠抹额,眼里渐渐凝聚出一片冰冷的杀意。

    “先引王妧去找黎焜,”田夫人在盛怒之下仍然记得鬼三爷的命令,她冷冷吩咐道,“再找机会,将黎焜灭口。”

    田大管家应了一声是,声音有些颤抖。随后,他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异样,故意问了一句:“那么,王妧呢?”

    田夫人想起江氏和那个厚颜无耻的乐伶,心中作呕。

    “哼!她也得死,不过,不必由我们动手。”

    田大管家闭着双眼。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忍耐疼痛,还是在忍耐别的什么。

194 仙人屿

    浦屿渔人,星火点点。

    夜色之下,漆黑的潮水吞噬了岛岸边的嶙峋怪石,也阻断了仙人屿和离岛的连接。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驾着一条小船,载着他的女儿和一具异乡人的尸首往仙人屿驶去。

    风灯照夜,将老头的身影映得十分高大。

    远处,深色的、连绵的山体就像一个卧于水面安眠的仙人。离岛人将这片仙人安眠的地方命名为仙人屿,理所当然地,他们认为人死后也应当安眠于此地。

    仙人屿上设有三户置守,干的是守墓人的活计。除了这三户人家,仙人屿上再无活人。

    老头和他的女儿便是这三户置守之一。

    水葬的旧俗是在夜间进行的。眼下这一夜时间,他们父女二人要做很多事,包括将尸首包上油布,漆好桐油,绑上坠石,最后沉入东面的千石林。

    异乡人的老东家给了老头一笔钱,说这异乡人无亲无故,连自己的出身来历都说不清楚,能有一处葬身的归宿已是一件幸事,所以,老头才接了这活儿。

    小船快驶到仙人屿时,水面上不知怎的升起一片迷茫的雾气。

    老头看到一团黑影在雾气中穿过,只是他有些眼花,看不清那团黑影到底是什么。

    他的女儿正坐着打盹儿,被他一指点在额头上,惊醒过来。

    “瞧瞧,那是什么?”

    女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双手交叠抱在胸前,缩着身子御寒,嘴里埋怨道:“爹,是你看错了。”

    老头皱着眉,不甘心又望了几眼,才收回心神。

    小船终于抵达仙人屿。

    父女二人合力用一辆板车将尸首运到屿上的停灵庄。

    山路很少人走,也并不好走。板车在碎石和土块之间颠簸。

    树影婆娑。

    一群夜间行动的蝙蝠从二人头顶飞过。

    有只野猫从路旁的树丛里蹿到车前,冲他们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板车猛然停住。

    老头又看到了树林里有黑影掠过。

    “看!”他急急喝了一声。

    可惜,他的女儿仍然什么也没看到。

    老头和死尸打交道的时日不短了,胆量也不小。

    但今日有些不一样。

    异乡人不是自然老死的,尸首也不见一处伤口,一分病态。

    老头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古怪而又没有道理解释的事,心里便存了疑惑,而疑惑又变生怖惧。

    女儿不能理解他的心事,只觉得老头越活越胆小,一点用都没有。

    她骂骂咧咧,将手中的灯笼推给她的父亲。

    板车再次启动。这一次,是由女儿出力推动了。

    山路突然变得平坦起来。

    再往前,就是他们熟悉的停灵庄。

    一阵海风吹在老头身上,激得他打了一个哆嗦。随即,他又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转过身,用灯笼一照。

    又一只野猫!

    “鬼!”

    女人的惊叫落入老头耳中。

    那是他女儿的声音。

    他丢了灯笼,撒腿往声音的源头跑去。

    停灵庄前,女儿跌坐在板车旁边。她的手颤颤指向空荡荡的板车。

    不消言语解释,老头已明白女儿如此惊恐的缘由。

    异乡人的尸首消失了。

    一个死人,凭空消失?

    他大口喘着粗气,上前拉起女儿便要逃开。

    异乡人消失的尸首让他想起一个传说:东夷海上,有海寇化身恶鬼,夺走死人的躯壳,重生为人。

    恶鬼重生,是要吃人的!

    他有一种直觉,危险已经来临。

    “诈……诈尸了……”女儿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老头连忙捂住她的嘴,一边比划着噤声的动作。他恨不得多生两条腿,好跑得更快一些。

    可惜,黑影已经追上他的脚步。

    一道刀光闪过,老头的颈脖子间涌出鲜血,人也应声倒地。

    他的女儿见此情形,当场吓昏过去。

    停灵庄中,有个人影步履蹒跚,像个刚学步的孩子一样,扶着院墙往光亮的厅堂挪动。

    一众目如点漆、浑身透着湿气的男女簇拥着一个身长六尺、留着络腮胡子的青年,一同静静等着那个行动缓慢的人影来到他们面前。

    “詹小山,”来者声音虚弱,却带着十分欣喜,“你来得可真及时。”

    原本神情冷漠的络腮胡子被对方一声连名带姓的称呼击中心房,他闭上眼极力忍耐,最终忍不住滚下两行热泪。

    “黎先生。”詹小山抱拳向黎焜一拜。

    他手下众人也纷纷效仿。

    “你,”黎焜看了看泪流满面的詹小山,又看向众人,“你们,都受苦了。”

    詹小山低下头,拭了泪。他不能,也不想否定这句话,索性什么也不说。

    黎焜暗自叹气。

    “一切都是天意,不过,天意也会有转圜。”

    二人的说话声渐渐低了。

    直到有人来报,王妧已登上仙人屿,黎焜才停下话头,对詹小山说:“她就是你们恢复身份的关键。当年王爷逐你出海,安州水军人心涣散,如今变成安州军督府之弊,原因你我都很清楚。我有信心说服她不要阻拦我去见王爷,但是,其他人却是冲着我的人头来的,我需要你的帮助。”

    詹小山点头道:“定护先生周全。”

    话一说完,他便带着手下自去布置。

    黎焜留在停灵庄。他衣裳单薄,还饿得有气无力,只能凭一股意志忍耐着夜间的寒凉。

    就在他冷得牙齿打架的时候,王妧终于出现了。

    果不其然,她开口第一句质问便是关于庄外惨死的老头。

    黎焜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王妧转身离开,随后便有人为黎焜送来一件披风,还生了一个火堆给黎焜取暖。

    黎焜打量那人,那人也在打量黎焜。双方都认出了彼此的身份。

    黎焜不由发笑:王妧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使唤赵玄的侍卫为他生火?

    等他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他开口问高侍卫:“有吃的没有?”

    王妧在一旁听见,当即气恼起来。

    “没有。”

    黎焜揉着自己的肚子,解释道:“那个人和东夷海寇勾结,专门打听从离岛启程往东夷的货船,再把消息走漏出去,死不足惜。”

    王妧蹙了眉头,只是不信。

    “你不信,便带人去那边的石林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藏起来的金银财宝。那里是离岛人水葬的地方,寻常人去不了,也不会去,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黎焜指着东面说道。

195 关节

    黎焜解释完,便像没事人一样,借机使唤高侍卫去替他弄些吃食来。

    高侍卫眼明心亮,领命而去。

    厅中陈设简陋,除了一盏昏昏的油灯和掉了漆的梁柱,什么也没有。

    地上几棵顽强的杂草顺着石板边缘顶开了一道不小的裂缝,形成两片凸起的土丘。黎焜便坐在其中一片小丘上,就着一个火堆取暖。

    “这回,没人偷听了吧?”王妧语气中带着几分挖苦的意味。

    黎焜苦笑一声,承认道:“没人偷听了。”

    他既回答了王妧的问题,也表明确实有人偷听了二人上次在渔场小屋的交谈。

    王妧得到答案,也不急着追问。她站在火堆另一侧,面对着黎焜,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又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你在岛上的行踪根本瞒不过田夫人。黄参事投靠田夫人,背叛靖南王,这话无论真假,只要从你口中说出来,便有十足的分量。换作我是田夫人,岂能任你信口雌黄呢?”

    黎焜裹紧了披风,他知道王妧已经想通了此事关节之处。

    果然,王妧抛出了一个他意料之中的问题。

    “鬼三爷到底是什么人?”

    黎焜很想直接告诉她,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他逞一时嘴快,最后只会害了王妧。

    “将来你自会知晓。”他说。

    王妧气结。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提起黎焜现在的处境:“鬼三爷把你扔到这里自生自灭,田夫人已经不再忌惮。她的人现在已经来到仙人屿,要取你的性命。”

    停灵庄外的刀枪鸣响远远传来。

    黎焜知道王妧所言不假。

    “这一点,我早已料到。”他说。

    王妧冷哼一声:“那么,你可料到我也要拿你去见韩都督?你有把握从我和田夫人手下逃脱?”

    黎焜面色不改,点了点头。

    王妧再次气结。

    “鬼三爷想将南沼搅个天翻地覆,他想利用你做一些事,只是,我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下手。我想,你已经猜到黄参事是自愿赴死的,他宁死也不做不忠之事。鬼三爷想从南关粮草调遣的缓急轻重中推测出南关的防务,为了让鬼三爷彻底死心,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只能尽我所能,让他少受些苦。”黎焜斟词酌句,缓缓说出前事缘由。

    王妧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起头,并闭上眼睛。

    她听见黎焜仍在不停说话。

    “这些年,有靖南王在,六州总督之位形同虚设。那位也曾是战功赫赫的老将,可惜他现在已是耄耋之年,耳聋眼花,专宠他的小夫人。韩爽做得了安州都督,也算一位枭雄。如果王爷和那位都不在了,韩爽正值壮年,他的心思根本不用猜。呵呵,我若落在他手里,身首异处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王妧觉得身上有些冷。

    这时候,高侍卫回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点心和生果,甚至还有一壶酒。

    “好酒下肚,他什么话都会说的。”高侍卫对王妧解释一句。

    王妧哭笑不得。黎焜已经把他要说的话都说了。

    “倒一杯给我。”王妧说。

    高侍卫照办了,又为黎焜倒了酒。

    “想来,你已安排好了退路。”王妧举起手中的酒杯,“你记着,谋害王爷的罪魁祸首还在南沼的某个地方蛰伏着,那才是导致这一切混乱的根源。”

    王妧所指便是暗楼。

    她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黎焜突然笑了。他仰头喝了酒,又狼吞虎咽吃了几块点心,最后将剩下的食物包起来。

    他看了看一旁的高侍卫,随后才对王妧说道:“东夷海寇不敢冒犯离岛,但却在这仙人屿留下很多痕迹。韩爽若是得知我从仙人屿渡海而去,一定会注意到海寇成患的问题,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为难你了。田夫人做贼心虚,自然也不敢说什么。最后这笔账,仍会算在我这个逃犯头上。”

    黎焜为王妧考虑了不少事,但他还有一点不曾明说。

    詹小山和青蛟军的前程晦暗不明,他们不能贸然出现在人前。韩爽不会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青蛟军的出路便在这里。

    黎焜拱手与王妧作别,并带走了地上的布包。

    王妧看着黎焜蹒跚离开的背影,对高侍卫说:“你将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报与端王知晓,如果端王要阻拦黎焜去南关,你就问他,能不能制得了靖南王府地牢的要犯。”

    高侍卫不敢不从。等到赵玄跟前,他自然不会把话说得这么刺耳。

    “行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到天亮,韩都督的人也该来了。”

    高侍卫应了一声是。

    漫长的等待实在无聊,高侍卫忍不住问王妧:“姑娘为何要留在这危墙之下,而不趁机带着二夫人离开离岛?”

    王妧不知道他是随口一问,还是思前想后生出的疑惑。于是她反问道:“离岛是危墙,整个南沼又有哪一处不是危墙?”

    高侍卫想了想。他无法回答王妧的问题。

    “虽然秦湘湘把仙人屿这条出路告诉了我,还说端王在离岛的一切人手都可以听我号令,我也不能只顾自己逃命,而不顾他们的死活。”王妧继续说。

    停灵庄外缠斗的双方,其中一方正是赵玄的手下。

    高侍卫有些动容。

    “难怪上次在陶然庄,姑娘不忙着逃命,反而亲自留下断后。”他恍然大悟,说道。

    王妧却否认了:“不,那条密道又暗又脏,我才不走。”

    高侍卫讪讪笑了。

    王妧看到他这副难为情的模样,突然想起了被韩爽扣押的武仲。

    她质问起高侍卫:“武仲是和你一起来的,怎么就他一个人落入俞舟堂设下的陷阱?”

    高侍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在王妧的再三追问下,他才说:“武仲大哥急着请姑娘回去给他说情,他把碧螺姐姐骂哭了。”

    当时他们再等一两个时辰,平波港便有不少货船被放行前往离岛。俞十一诓不动他和林启,只诓了武仲一人上了俞舟堂的船。

    而俞十一的目的也只在武仲一人身上。

    “莽莽撞撞,活该他吃苦头。”王妧摇头叹气。

    此事暂时按下不提。

    至于林启,王妧并不过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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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和年间,京城发生了多起失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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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从一个幸存的少女开始……重生修正系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修正系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