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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全文阅读

作者:璃Aki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txt下载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chapter.60 赞美太阳

    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

    爱丽丝压下想要叹气的冲动,揉了揉眉心:

    “这位修士先生,您不知道在鲁恩传播永恒烈阳信仰属于违法行为吗?”

    闻言,年轻的烈阳修士却只是无辜而纯良地眨眨眼。

    “我没有在向您传教啊,我只是想和您随意聊聊而已。什么时候和邂逅到的美丽淑女聊天也能算违法了?”

    “你管这……叫邂逅?”爱丽丝想到自己被一个神经病扛米似的奔逃出几条街,就没法对他摆出好脸色。

    当然,当然,她不是没有脱身的办法,可她担心被这神经兮兮的太阳信徒提前警觉,然后落入更为尴尬的境地……

    嗯,毕竟这是个神经病,没法预判神经病的反应是件很正常的事。

    年轻俊美的烈阳修士自然猜不到面前少女的想法,他粲然一笑,彻底忽略了她的控诉。

    “而且您看,这里也不是什么公众场合,我在自己花钱租来的房子里嘛,聊点私人性质的话题怎么了,很合乎情理啊。”

    “所以,您做过几回像今天这样的行为了,把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孩绑进自家,然后和人谈论有关永恒烈阳的话题?”

    用句克莱恩式的吐槽就是,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没有,您是第一位在这种情况下来到我家的客人。”

    烈阳修士摇了摇头,理不直气也壮地表示,他从来都是通过各类社交活动,认识各式各样的先生和女士,再仔细挑选出有信徒潜力的那些,邀请他们吃饭、出游,增进关系和感情,最后才是请对方到家做客,聊人生、聊情感、聊永恒烈阳。

    “我已经让至少三名高贵的女士和小姐、及一位先生领会到了,那轮为世间带来光亮、带来希望的炙热烈阳是多么的伟大,多么仁慈而浩瀚,没有天上如父如兄般的祂,就不会有如今的我们……”

    听上去,似乎相当正常……但,那几位对永恒烈阳有所领悟的先生和女士小姐们,真的不是被这修士的俊美脸蛋给骗了吗?

    似是听到爱丽丝心中的无言猜测,金发蓝眼的俊美修士露出了惋惜且委屈的神情。

    “向烈阳发誓,我与那些女士小姐、与诸位先生的来往都秉持着绝对真诚的态度,这也让我在鲁恩王国的社交场上交到了为数不少的朋友……可或许是因为鲁恩人特有的矜持爱面子,几乎没有哪位男性朋友愿意来我家做客,也只有几位热情些的女士和小姐接受过我的邀请。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坐在这间客厅里,听我聊起伟大的烈阳,然后表情都变得十分奇怪,而且总是试图岔开话题……那我当然不会让她们得逞了,于是我继续和她们讲述更多记载在教典上的神迹,向她们描述如何赞美太阳。”

    ——有画面了。

    那些接受邀请的女士和小姐们大概真的没有想过,一个因蒂斯出身的阳光美男邀请自己来家中做客,为的不是发展一段充满异国情怀的浪漫感情,而是打算以私人交流的名义,对她们进行永恒烈阳教会的传教……

    虽然感觉有些对不起那些“蒙受欺骗”的女士先生们,但爱丽丝真的有点快憋不住笑了。

    于是她假意继续板着脸,没话找话地随口问了一句:

    “……如何赞美太阳?”

    面前的烈阳修士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

    “如何赞美太阳?您的提问非常棒!对,这是每个太阳信徒都该掌握的动作,因为我们的每一天都是从赞美太阳开始的!您对它有兴趣吗?很好,我现在就来为您示范!”

    说着,他迅速地摆正了表情,气质一转,变得充满着如太阳般温暖的包容力,两臂则平举向上张开,做出了一个仿佛拥抱太阳的奇特姿势。

    “愿太阳与您同在。”

    在这一瞬间,窗外的雨声都似乎变得微弱了些许,恰有一道温暖明亮的光芒穿透乌黑的阴云,让雨幕中的城市染上了少许金色。

    放下双臂后,信奉烈阳的修士重新扬起清爽开朗的笑容:

    “怎么样,您看明白了吗?做赞美太阳的动作时,最好是能像我这样,加上一句祝福之言。这句话可以是对伟大烈阳的赞扬,也可以为身边的朋友和家人道出的祝愿。相信我,无论前方有多少苦暗,太阳都会始终照耀着您的前路……

    那么现在,您肯定已经学会了这个叫人难以拒绝的动作,您难道不想试着做做看吗?别害羞,我会和您一起赞美太阳!”

    爱丽丝微笑着摇头,婉拒了他热情的提议。

    “好吧,您如果愿意和我一起来赞美太阳,那毫不夸张地说,您就已经是半个烈阳信徒了……”年轻的修士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旋即马上再次打起精神,“没事,我们可以来谈别的话题,比如……比如非凡领域相关的!您对这方面应该还算感兴趣吧?”

    似是直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请这位不知姓名的小姐坐下说话……不,他甚至没有询问她的名字,也忘了向她介绍自己!

    烈阳修士整理了一下长袍,正要开口补救,却见她轻摇了摇头。

    “这位先生,我大概能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您不觉得您欠我一个解释吗?您是为什么找上我,并执意试图向我传教的,这对您有什么好处,值得您那样绑着我逃跑的?”

    “因为,这一切都是太阳的指引。”烈阳修士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好在他很快又补充说:

    “您在近三个月……不,近一个月内接触过有‘太阳’气息的物品吧?而且还是近距离……我身上的某件封印物,也就是神奇物品,可以帮我分辨出类似的痕迹。而且,看您的穿着与神态举止,也不像是非凡者,毕竟愿意成为非凡者、并同意接受教会监管的贵族真的非常之少……”

    修士洋洋洒洒地一番解释,着重阐述了她是一位难得合适的教义发展对象,而且自身也有大概率是非凡力量的知情者,或神秘学爱好者,能从神秘学知识交流的角度吸引她对永恒烈阳教会产生兴趣。

    “就,只是因为,想对我传教……”爱丽丝现在的表情略有些微妙。

    她不禁想起了那件令自己吃过亏的“2”级封印物,想起了那支值夜者小队对它的认知:和那件封印物的接触超过两小时时长后,接触者就会变成只知道“赞美太阳”的白痴……

    当然,现在那所谓的“2”级封印物自是已经不复存在了——她“分解”了那团猥琐的触手,然后将分解得到的材料以封印的形式保存了起来。

    所谓接触过“太阳”的气息,应该就是指的这个吧?

    听了她的发言,烈阳修士倒是很认真地摇头纠正道:

    “不是传教,是和您聊天,向您介绍秩序的化身、不灭的永恒之光……”

    说完这些,他的语气转而变得悲伤起来:

    “我的同僚们,就因为没有明确区分开传教行为与个人交流的界限,被可恨的风暴狂信徒抓住了把柄,不得不离开这座美丽繁华的城市,返回我们祖国的家乡……但我既然好运地逃离了风暴狂信徒们布下的阴谋,那就不会轻易屈服!”

    他情绪重归积极,相当热情地领着少女在客厅中的沙发坐下,然后转身去烧起了热水。

    “您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谢谢,但是不用了。”爱丽丝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觉得自己并不想尝试什么可能喝完了就会开始赞美太阳的奇怪饮料。

    见她拒绝,年轻的修士也就不多做勉强,相当奢侈地消耗一枚黄金制的符咒迅速烧开了一壶水后,便端着两个装有热水的杯子走到对侧的沙发坐下,并将其中一杯往少女面前推了推。

    “可能会有点太阳圣水的味道,但对人体没什么害处,还能帮助保暖,驱走寒意。很适合在不慎被雨淋湿后稍微喝上一点,温暖身体。”

    爱丽丝无言地望了一眼窗外,发现那场午后的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现在就已经彻底停了,远处天空呈现出一片云消雨霁的开阔感。

    “可现在是盛夏……”

    也不管对方会不会听到,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旋即伸手用指尖蘸了点“圣水”,分出一股精神去感知其中的微弱气息。

    信奉烈阳的修士喝完热水,笑着将杯子放上茶几:

    “在提及非凡领域的话题后,您离开的意愿明显降低了不少,看来我做对了选择——您想知道点什么?”

    “唔……”默默感应到了水中微弱的纯粹正面阳性力量,爱丽丝便不再分心,想了想回道,“神话。你们永恒烈阳教会内部,是如何描述创世神话的?”

    “创世神话!”修士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您对神话感兴趣,这很棒!我很乐意为您解答!”

    这显然是一位相当熟悉圣典记载的虔诚修士。

    他以抑扬顿挫、富含情感的声音讲述了造物主以躯体创造万灵万物的伟业,描述了不灭的恒久之光、永恒烈阳从造物主的精神中诞生,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风暴之主、知识与智慧之神……

    说完创世神话,无需少女再做提问,修士便不带停歇地将时间推移到之后的第二纪,第三纪,乃至第四纪历史,着重描绘了永恒烈阳神战征伐、庇佑人类持续繁荣稳定的丰功伟业。

    爱丽丝在旁安静地听着,偶尔端起“太阳圣水”味的热水轻抿一口,任由心中的各式思绪上下沉浮。

    虽然侧重点有所不同,但毫无疑问,永恒烈阳教会内部的说法,与黑夜女神教会、与蒸汽之神教会,甚至是与其向来不和的风暴之主教会,都是相当一致的。

    两家互相敌视的教会,竟然彼此间承认对方和自己有着同等高度的“出身地位”,没有在自己的教义里贬低其他神灵,借此抬高自己……

    这说明了什么?本是同源而生的“血脉”情谊吗?

    不,神明之间可不会讲究这些,致使风暴之主、永恒烈阳和知识与智慧之神彼此敌对的原因,一定另有其他。

    而且,关于神话的说辞,目前爱丽丝所知道的四家教会都出奇地保持了一致——她相信,这绝不是因为神灵们好心,愿意将矇昧年代的久远故事分享给现在的人知晓。

    无论哪个世界,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而神话不过是更远古、更脱离时代的另一段历史罢了。

    神灵们统一了彼此的口风,编造出一套不知留有多少真实度的神话供人瞻仰敬畏。

    这便是爱丽丝目前的看法。

    而且她注意到,尽管七位被奉为正统的神灵似乎相互之间存在争斗,可祂们却又会做出像这样统一神话说法的举措,既分裂又团结,处处充满矛盾。

    争斗,很好理解:这说明祂们在争夺某些有限的资源。

    团结……值得令正神们团结应对的问题可不会太多。

    是预防世界自身走向衰败灭亡?还是为了抵御某种危害性质的侵略?

    不过这些广为流传的神话也的确提供不了更多挖掘隐情的机会了。

    爱丽丝默默收回自己已然飘去至高视野的心神,正巧听到对面的烈阳修士讲到某个熟悉的名字。

    “……为了阻止晚年变为暴君的罗塞尔·古斯塔夫、阻止他酿就更多疯狂和灾难,太阳降下了意志,教会联合诸多因蒂斯贵族,扼杀了堕落的萌芽……”

    罗塞尔……又是罗塞尔。

    她才刚从一位罗塞尔大帝崇拜者的家中走出,没过多久就遇到了当初主导刺杀罗塞尔的教会成员?

    先不提巧合问题,这两人如果遇到彼此并认识了对方,会不会先打上一架?

    嗯……“通识者”自身好像没有多少战斗手段,八成是打不过这位太阳信徒的。

    想到这里,爱丽丝突然好奇起了太阳信徒的非凡能力,不由在修士低头喝水的短暂间隔里问了一句。

    闻言,那张俊美清隽的脸上稍显出了有些为难的神情:

    “按照规定,我不能向您透露过于具体的信息。不过……”

    她安静地端坐着,很快便等到了对方的转折。

    “不过,我可以稍微告诉您一点点……嗯,只说一点点是不要紧的!”仿佛自我说服了自己,烈阳修士故作神秘地倾身凑近了些许,压着声音说道,“如果是刚加入教会的新人,我们会教导他唱赞美太阳的圣歌。您若在将来有机会前去因蒂斯,我强烈建议您去一个名为北方修道院的地方观礼,我就是在那里度过了漫长的修行时期……在那座修道院里,您能够十分直观地感受到圣歌的力量。”

    “唔……”爱丽丝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大致理解了。

    太阳信徒的能力之一是以歌声为媒介……应该是增幅自身和友方的辅助能力?感觉和黑夜教会的“午夜诗人”有些相似,不过似乎“午夜诗人”更偏重于削弱敌人的方面。

    想着想着,她忽地产生了一种皱眉叹息的冲动,可考虑到面前还有外人在,就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歌声的增幅和削弱……这两者合起来,不就是她“吟游诗人”身份的能力?

    虽然她不唱歌,只演奏歌曲,但效果是一样的。

    心思转动间,对面的烈阳修士便又语气愉悦地开始传教性质的“神秘学知识交流”,最后甚至是向她透露了一个仪式魔法的举行方法!

    当然,修士没有直说这是“魔法”,只是表示它属于太阳领域的一个简单仪式,如果能成功完成仪式的全部流程,就会得到太阳的力量回馈。

    “怎么样,您想不想尝试一下看看?正好我这里还有足够的仪式材料,也可以在旁边指导您如何做出正确的布置。”

    爱丽丝注意到,对方在说完这些话之后,神情都仿佛变得轻灵许多,似乎是获得到了什么感悟、或者启发。

chapter.61 太阳徽章

    可疑……太可疑了,真的好像什么邪教组织,迫不及待地想让信仰传播出去一样。

    要不是知道教士信奉七位正神之一的“永恒烈阳”,他方才端过来的“圣水”中也的确蕴含有纯净神圣的气息,爱丽丝真想现在就转身走人。

    唔,不过好像她该问的也都问过了,更多更隐秘的知识对方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透露给一个陌生人……

    那,她是不是可以走了?

    似乎看出了少女起身离开的意愿,烈阳修士脸上的放松和轻快一下子褪去,神情中转而染上慌乱焦急。

    “等等,我可以向您发誓……也向太阳发誓,我之前提到的绝对不是什么有危害性质的仪式!绝对不会伤及您,或损害到您!——真的只是个简单的、即便不是非凡者也能顺利完成的基础仪式!您就试一下,试一下不会有坏处的……”

    他说着,忽地咬牙从茶几下抽出了两张打印着文字的纸张,重新稳住声音道:

    “等等!我可以委托您来尝试那个仪式吗?为此我可以付出100……不,300镑,作为支付给您的报酬!”

    注意到少女重新摆正了坐姿,烈阳修士从长袍内侧摸出镶有宝石的钢笔,唰唰在纸上书写了起来。

    很快,他便盖起钢笔的笔盖,将书写完成的两张制式合约推向对面。

    “您看,我拟好了合同,条款都写得很清楚……您看,您要做的仅仅是完成一个向太阳祈祷的仪式,这样就能获得300镑的报酬。而且有我在旁指导,完成仪式对于非风暴信徒的您来说毫无危险性……我,我,您要是还不放心,我可以为这两张合同进行公证!”

    ……自己写合同,自己当公证人?这家伙的逻辑不太对劲吧。

    爱丽丝无言着瞥了这位可疑的修士一眼,随即悠然地摊开了手。

    “恕我直言,从谈到那个仪式开始,您的情绪就有些不太正常……那个仪式似乎很重要,所以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完成它呢?”

    烈阳修士苦笑了一下,抬手指向被挤到茶几边缘的数枚金属制半成品。

    “因为我没法自己举行仪式……看到这些失败的徽章了吗?我为了让更多的鲁恩人有耐心来了解太阳信仰,于是打算改进太阳圣徽的设计,结果……结果,我好像不小心因此惹怒了伟大的烈阳……”

    少女闻言不禁惊诧地瞪大了双眼,而在烈阳修士看来,她现在讶异得就仿佛见到了一头会开口说话的卷毛狒狒。

    “是的,您没有听错,太阳的信徒和侍者竟然触怒了自己侍奉的神灵,每次想要举行仪式向祂诚挚忏悔,都会有圣洁的惩戒之火落下……不会有比这再好笑的笑话了。”修士苦着脸叹气。

    “您是第一个有耐心听我说完烈阳话题的人,同时也是非凡力量的知情者……我希望您能举行那个仪式,赞美太阳的同时顺便帮我向祂求求情,就说祂的忠实侍者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过错,请求太阳宽恕他的作为……”

    这人……想借着别人的“新信徒福利”,在向神灵的祈祷中掺进自己的忏悔,以求获得原谅?

    爱丽丝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只好压下心中哭笑不得的荒谬感,抬眸看他一眼:

    “您真的确定,我不会因为提到您而被永恒烈阳迁怒,然后被一道降下的圣火净化了?”

    “不会!……应该不会。”年轻俊美的修士为了加强自己说法的可信度,又补充道,“伟大的烈阳对献上赞美的新信徒总是会格外宽容,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呃……就算真有圣火下来了,那应该也只会烧我。”

    该说这人头铁呢,还是憨傻呢……哪有信徒会私自改动神灵圣徽设计的?这样神灵不生气才奇怪吧?

    爱丽丝无声地摇摇头,叹出一口气:

    “我还是觉得,您自己犯下的错,就该自己真心实意地悔过,恳请神灵的宽恕……既然您是因为圣徽的问题惹怒了永恒烈阳,那不如把这些变更过设计的圣徽全部销毁,再去向永恒烈阳祈祷试试。”

    修士蓦地一变表情,动作飞快地收好了那几枚散落的半成品徽章,用自己纯白的长袍将它们紧紧包好:

    “销毁圣徽?不行,不能这么做,这些徽章设计在我心中都等同于伟大烈阳的象征,要我去狠心销毁,就等于是逼迫我去熄灭自己心中的太阳!”

    尽管对方动作很快,可爱丽丝还是看清了其中一枚徽章的模样,那是由如放射状火焰般环绕的圆形图案,正中央被制作者雕刻出粗糙怪异的五官,组成了一张丑陋扭曲的脸孔……

    “虽然我得承认,自己的手艺或许不是那么好……但我倾注进徽章里的祈祷都是真切虔诚的!”直面着少女微妙无言的眼神,信奉烈阳的修士语气坚定揣紧了怀里的半成品徽章。

    对方的固执真的与他毫无自知之明的离谱程度有得一拼。

    爱丽丝又是好笑又觉得荒谬,但还是在心念一转间想出了某个对策。

    于是这一回,她放任自己的脸上流露出笑意,抬指点了点茶几桌面上的纸质合约。

    “要我帮忙举行这个仪式也可以,但是我希望您那边再追加两道条款:一,麻烦您想办法销毁、或重做那枚刻有奇怪人脸的徽章,二么……300镑太便宜了些,您得加钱。”

    ……

    在涉及交易合同的话题上拉锯了许久后,烈阳修士与少女终于达成协定,分别在最终版合约的对应位置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直等到面前金发蓝眼的俊美修士以他自身的非凡能力为两份合同进行完了“公证”,爱丽丝接过那份归属她保管的合同纸张,第一时间低头看向了写有修士先生完整姓名的左下角。

    Le……后面的字母过于潦草,根本看不清。

    “很抱歉现在才有机会向您介绍我自己,克蕾雅小姐。”微笑着收好制式合同后,年轻的修士伸出了右手,“我的全名是莱昂纳尔·奥多·德·布兰科,也许会因为太长稍微有些难记……您如果愿意,可以直接叫我莱奥。”

    使用了“克蕾雅·西布利”这个名字的少女同样伸出右手,和对方轻握了一下。

    “好的,德·布兰科先生。”

    莱昂纳尔修士毫不在意她的称呼问题,回头看了眼窗外尚亮的天色,便忽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

    “那么请跟我来,我带您去我的卧室。趁着现在还能见到太阳,我们尽快做完那个简单的仪式!”

    爱丽丝此时仍在分神感受先前被“公证”能力引导产生的微妙联系,但这并不妨碍她指出某个致命的问题。

    “德·布兰科先生,别忘了处理那枚有瑕疵的太阳徽章。”

    “……好的。”尽管心痛如绞,但这是合约上拟好的内容,莱昂纳尔修士只得逼迫自己承担这股痛楚。

    他深情地凝视了徽章最后一眼,仿佛要把那张邪典化身般的丑脸记在心中最深处,便恋恋不舍地销毁了它。

    做完这一切,莱昂纳尔修士低头抹去眼角的朦胧泪痕,重新振作着抬起了脑袋。

    “我好了……让您久等了,我们去完成仪式吧。”

    这位修士口中所谓的仪式,真的一点都不复杂。

    爱丽丝表现得就像一个生疏的新手,在莱昂纳尔修士的指导下布置好了仪式要求的精油、蜡烛、真正的太阳徽章,以及铭刻着忏悔文字的纯金薄片,然后站到了祭台前,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白袍修士。

    “放轻松……好,我念一句咒文,您就跟着复述一遍,这样我才能借自己的灵……力量,协助您成功完成这个仪式。”

    莱昂纳尔修士见她点头,便张口开始了赫密斯文的念诵。

    随着一句句咒文的指向变得完整,内容也逐渐丰富完整,爱丽丝发现,这是一段“不求回报”的仪式咒文。

    咒文通篇都是在赞美永恒烈阳的伟大,着重强调了祂的宽容无私,并只在最末尾提到“某位虔诚信徒的深切忏悔”,甚至没有提及祈求获得宽恕的词眼。

    ……这样的仪式真的会有用吗?

    没时间再去多想什么,意识到仪式流程即将走完尾声,爱丽丝睁眼看向了陈列有“忏悔金属片”的祭台。

    只见那枚正常的、由节节线条簇拥组成的太阳徽章上骤然涌出了纯净明亮的光芒,恰好将那片纯金的薄板笼罩在内、令其被炽白的火焰灼烧点燃,很快便烧得未剩一丝灰烬。

    “好了,仪式完成了!”莱昂纳尔修士的声音中染上了明显的喜意,“太阳已宽恕了我的过错,感谢您的慷慨相助!”

    “……这样就可以了吗?结束了?”没能抓住那小缕转瞬即逝的浩瀚气息,爱丽丝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一问题在莱昂纳尔修士听来,便更像是不熟悉仪式魔法之人会有的外行疑惑了,

    他爽朗地笑了笑,转身走到上锁的床头柜旁,仔细地数出了8张10镑的纸币。

    “是的,结束了,这是您应得的部分报酬,共80镑。至于剩余的400镑,我会于两天内汇款至您留在合约上的银行账户。”

    点了点头,爱丽丝接过那8张崭新簇亮的10镑纸币,没怎么细看便塞入了紧缚的贴身腰封内。

    几乎就是白捡了近500镑的收入……也算不错啦。

    虽然这位烈阳的修士真的很擅长商业谈判,和他讨价还价的这些时间如果用在炼金术上,足够她转化出价值翻上数倍不止的黄金了……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又看了眼窗外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便向年轻的因蒂斯修士提出了离去的意愿。

    而正忙着收拾场地、似要再举行一场仪式的莱昂纳尔修士也只是挥了挥手。

    “再见,克蕾雅小姐!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会为您准备好您的太阳徽章的!”

    不,太阳徽章还是免了吧,尤其是长着可怕人脸的那种……

    她轻抿着唇,双手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这位太阳信徒的住所。

    …………

    贝克兰德西区,某栋房屋外的岔路口。

    一名年轻男子和他的两名同行者提前了一段路程走下马车,然后远远地指了指某间屋顶铺有大量灰色瓦片的房屋。

    他的个头不高不矮,身穿白衬衫和黑马甲,看起来与其他中产家庭出身的青年没什么两样。

    “瞧,那边就是今晚隐秘聚会的举办地,暗号我刚刚也说过了……不过,你们真的确定要和我分开入场吗?”他有些遗憾地说着。

    高挑一些的黑袍人轻声笑道:

    “我大概可以想象你在本地非凡者圈子内的名气……和你一起入场,可能会使我们得到某些不必要的关注。”

    “好吧,我本想介绍你们给我的几位熟人认识一下的。”年轻的“通识者”不甚在意形象地耸了耸肩,没有强求。

    于是三人再没有多说什么,安里·法尼迪尔率先朝着那栋房屋走了过去,以两长两短一长的节奏敲开了房门,然后迈步而进。

    “你先去,我晚些再入场。”爱丽丝的声音从黑袍与面具下传出,听起来有些不真切。

    一旁的丹妮塔莉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

    “我只打算买些便宜的材料,带回廷根再转手卖点差价,倒是没什么特别急需要用的……说起来夏娃飞哪去了?你下午不是去找它了么。”

    爱丽丝略显敷衍地嗯了一声。

    “我让她先回旅店房间休息了。”

    总不能说,她下午被一个神经病的修士缠上,完全没时间接着散步、顺便寻找使魔夏娃……

    最后无奈,爱丽丝只能回到旅店房间用契约法阵将夏娃召唤回来,吩咐她安静休息。

    而小家伙竟也没有唱起聒噪的歌声以示反对,乖乖地用翅膀罩好了脑袋,连连点头。

    心知夏娃一定是闯了什么祸,或者吃了点苦头才会这样老实,当时的爱丽丝没有多做追究,转而开始着手晚上聚会的准备。

    很快,继安里走入那栋房屋之后,又陆续来了不少人敲开房门,有的未做任何遮掩,有的则像她们这样用长袍或面具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丹妮塔莉见时机成熟,便干脆利落地向不远处的聚会地点走去,毫无生涩地敲响了暗号。

    吱呀一声,正门缓缓向后敞开,她越过身旁的守门人信步走入,看见房间里面已经有了不少聚集起来的非凡者。

    他们坐在主办者准备好的座椅、或是沙发上,有些成员在低声地与身旁的人说着什么,也有孤狼些的独自静坐在座椅上,沉默无言。

    座位的布局整体显得相当分散凌乱,但都共同朝向一块黑板。

    作为一名优秀的“猎人”,丹妮塔莉几乎瞬间辨别出了弥散在整间大厅内的各类气息。

    弱小的猎物有很多……但也不缺少强大的、足以令她心生警惕的非凡者在场!

    她将目光投向一张单人沙发。

    那里坐着位戴兜帽的黑袍男子,看不清样貌,但视线却正正好好与刚进门的来客对上,似打量似审视。

    有种很不舒服的,血的味道……

    这位就是隐秘聚会的召集者A先生?

    丹妮塔莉微皱了一下眉,不见异常地找了个远离朋友的空位坐下,安静看向墙上的黑板,一条条阅读起了写在那上面的诸多买卖需求。

    又过去没几分钟,身后的大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所剩不多的最后几位参与者也终于进入了集会场地,这其中就有一身黑袍的爱丽丝……

    等等,她好像取走了兜帽底下的面具!

    丹妮塔莉很快意识到,爱丽丝应该是不希望别人通过同样黑袍加面具的打扮,从而发现两位参加聚会的新成员之间互相认识。

    可这样一来……

    丹妮塔莉敏锐地发现,那位疑似A先生的黑袍男子就像一头看到了鲜嫩肉块的饿狼,几乎从爱丽丝进门起就死死地盯着她直看,仿佛兜帽下的那点阴影根本无法阻挡他的视线,仿佛那件宽大的黑袍已被滑腻无形的触手剥去,显露出底下曼妙美好的曲线……

    ……去你个狗屎的A先生!

    丹妮塔莉突然怒极地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chapter.62 幕后交易

    爱丽丝感知敏锐,几乎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早地注意到了那名黑袍男子黏在她身上的视线。

    有点猥琐……但很奇怪,没有恶意,也没有邪念,只是单纯的,喜悦?

    见鬼,他看到她为什么会觉得喜悦?

    爱丽丝可以断言,他们之前从未曾谋面!

    ……不,不对,这人给她的感觉有点像,见到了什么稀奇物件的古玩商人,以及见猎心喜的人贩子……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种种猜测,但表面却无显露半点异样,态度自然且随意地找了个茶几旁的空位坐下,并摆出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就和其他前来聚会的独行者没什么两样。

    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移开了,那位似乎正是非凡者聚会召集者的黑袍男子好像已经平复好了情绪,不再刻意关注这一位新入场的人员,平静地俯视起整个聚会房间。

    但爱丽丝能感觉到,和其他因幻术效果多少有些忽视自己的参加者不一样,这名黑袍男子偶尔就会向她投来关注,甚至完全不避讳被她发现他的肆意打量。

    疯子,或者变态……或者两者皆是……

    她对这类人一向敬谢不敏,但也并不是太畏惧,于是干脆忽略了对方的存在,顾自看向那块写满了交易内容的黑板。

    “水鬼的舌头及部分脑组织,25镑。”

    “幽灵粉尘,210镑。”

    “幼年黑斑青蛙,一只80镑,共7只,可单只出售。”

    “序列8‘治安官’魔药配方,450镑。”

    ……

    大致看了一圈下来,爱丽丝进一步确认了这场隐秘聚会的档次。

    在场的参加者大多是低序列非凡者,只有那位盯着她看的黑袍男子例外……嗯,不出意外,他应该就是聚会的召集者,那位神秘而强大的A先生。

    像这样以低序列非凡者为主体的非凡聚会有个好处,那便是可以从人数上保证交易的活跃度,保障了那些低级材料的流通。而若是想要获取中高序列层次的材料,也可以尝试从A先生那边入手。

    不过想到自己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什么高级材料方面的需求,爱丽丝就打消了接触A先生的念头,然后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坐姿,安静地旁观起其他人的交易过程。

    没过多久,一位侍从打扮、五官端正的年轻人走到她附近,行了一礼。

    “您好,您有什么需求,可以写在纸上交给我,若是有要出售的物品,稍后会有休息阶段,您可以去小房间里,将条目写在黑板上。”

    爱丽丝轻轻点头。

    “我打算购买东西。”

    她让侍从在旁等待,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钢笔与纸,快速地写下了自己的购买需求,然后把对折过的纸条交给了对方。

    侍从很有职业素养地尊重了她的意愿,没有打开纸条去看那上面的内容,而是径直转身去了A先生所在的单人沙发,然后交出纸条。

    等等,这流程似乎不太对……为什么她的购买需求被直接递交给了A先生,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写上黑板,让所有参会者都看得清清楚楚……

    觉得自己被权限操作了的爱丽丝略微有些不快,于是盯紧了不远处的A先生,盯紧了他打开纸条的动作,然后发现他的手一颤,指节用力着捏紧了那张纸条的边角。

    足足停顿了有十来秒,A先生才放开纸条,转头和侍从低声说了什么。

    于是那名侍从便走到了负责书写黑板的同伴身旁,交谈几句后,后者在黑板的最前列写上一条需求交易的信息。

    “需要序列8‘诈骗师’的魔药配方,价格当面详谈。”

    爱丽丝听着那侍从朗读交易信息的声音,兜帽下的表情变得有些呆滞:

    不,她的原句不是那么写的……为了引起聚会成员的关注度,从而尽快购买到夏娃需要的魔药配方,她开给这个配方的收购价格,足足比隔壁序列8“治安官”的“市价”溢出了一倍还多……

    没错,她写给“诈骗师”配方的定价,是整整1000镑。

    而在她无声地将视线转向A先生后,爱丽丝注意到对方正毫无掩饰地凝望着她。

    见她反看回来,他甚至稍稍偏移了身体的重心,让右腿架在左腿上,一手支起下巴,姿态随性肆意得如同打量某件商品。

    ……相当幼稚的、试图吸引起她注意力的手段。

    爱丽丝默默做出评价,只一眼就不再关注A先生那边。

    她现在是“魔女”,早就习惯了异性的注目,不该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反倒是A先生指示侍从修改了她的交易信息,把报酬从具体金额,改成了当面详谈……

    他想和她单独聊聊?

    爱丽丝向后靠住椅背,指尖轻点着自己的手臂,只默数了几声,便见A先生的侍者向她走来,手中拿着一张纸条。

    她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今晚的聚会结束后,留下别走,我有办法弄到你要的东西。”

    有办法弄到……那就是现在手上没有。

    翻译完了A先生的言外之意,爱丽丝在那行字迹的下方提笔写道:

    “我只接受交易时间内的私人谈话邀请。”

    ——现在正是这场聚会的自由交易时间,有什么话不能这会说,非要等到聚会结束以后?

    这人心思不正!

    她将纸条交还给侍者,目送着他把纸条递给A先生,然后注意到对方又看了她一眼。

    没过多久,就有另一名侍者过来邀请她前往其他房间,商讨交易细节。

    隐晦地向丹妮塔莉打过招呼后,爱丽丝起身离开大厅,跟在那名侍从的身后来到了一楼的某间起居室里。

    起居室里空无一人,那名侍从则在说完让她耐心等待的客套话后,便退下离开了。

    黑袍曳地的少女走到了窗边,拉开深色的帘布看向屋外草坪,轻轻呼出一口气。

    “还是被套路了……”

    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希望和她单独谈话的A先生会一直让她等到聚会结束。

    这意味着她得在这里干等至少半小时。

    不,不该就这么浪费时间——爱丽丝忽然想起了召回使魔时,小家伙所表现出的异常。

    她沉下心来,精神逐渐集中于某道连接着另一灵魂的契约链条,并循着它攀向那团小而明亮的光点,小心而快速地翻阅起了夏娃近几个小时内的经历。

    到午后那场暴雨结束为止,小家伙都没有遇上什么特别的事……

    可当爱丽丝阅览完之后的场景,她的眉间就紧锁着没有再松开过了。

    夏娃竟然被杀死了三回,而且整整三次的死亡过程都没能看清自己是被什么、被以何种方式结束的性命!

    她唯一知道的是,某条排空了水、正在施工挖掘的河道旁有根“通往宝藏”的管道,小知更鸟没有多想就钻了进去,跨越漫长艰险,甚至是掘开土石,最后终于来到了埋藏着宝物的昏黑大厅,兴奋地开始了探索……

    只可惜,宝物还没有寻到,夏娃就遭到了未知事物的攻击,当场死亡。

    借着晶核内部储存的魔力复活之后,她又不信邪地尝试了两次,结果仍是一头雾水地去世了两回。

    被吓到的小知更鸟不敢再轻举妄动,直到身为主人的爱丽丝将她召唤回去,才战战兢兢地让晶核中的力量复苏流淌,并在第一时间用翅膀盖住了自己的小脑袋。

    夏娃在为自己变秃变丑的模样感到难过,爱丽丝关注的问题却另在别处。

    她竟然没有感知到使魔的死亡……夏娃之前的死亡地点一定相当特殊,能够隔绝精神方面的远距离感应。

    可惜现在的时间不够充裕,否则爱丽丝还打算详细询问一遍夏娃,以补全还原更多细节。

    少女轻摇了摇头,重新拉好窗帘并收回思绪,踱步走到一座沙发旁却不坐下。

    没有再让她等待太久,身披黑袍、脸部被兜帽的阴影完全遮盖的A先生走进了房间,语气淡漠、毫无半点客套地径直开口说道:

    “我可以拿到你需要的‘诈骗师’配方,大概下次聚会就能完成和你的交易。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向你确认两点……”

    爱丽丝轻“呵”了一声,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是看着A先生大方地在主位坐下,硬是以坐姿展现出了俯视一切的自信视角。

    “第一,你是为谁购买的魔药配方?你自己,还是别人?”A先生的语速不快也不慢,沉哑中显着从容。

    “什么时候卖家还在乎起买家的个人隐私了……”全然陌生的、属于成熟女性的妩媚嗓音从黑袍兜帽下的阴影中传来,带着点缱绻的缠绵尾音,“虽然我很想说,这跟你没有关系,但谁让您是实力强大的A先生呢,所以我只好如实透露——这份魔药配方,是为别人买的。”

    A先生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点了点头,身体略微前倾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想成为非凡者吗?”

    ……嗯?她这是被默认成普通人了?

    爱丽丝沉默着没有作答。

    “识货的非凡者,不会花上1000镑购买序列8配方,更何况旁边的黑板上还写着另一副序列8配方的售价,450镑。”

    似乎是为了替她解惑,A先生语气悠然,相当耐心地补充说道。

    这一回,爱丽丝听明白对方的逻辑了:她愿意花大价钱送人礼物,属于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可是,等等,A先生你的想法也太直了吧?你的推理逻辑……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啊!

    被这样的A先生认为是个傻瓜,爱丽丝突然感到有些屈辱。

    于是她故意无视了这个问题,简单几句话术就把话题中心转向了“诈骗师”配方的交易细节。

    A先生完全无知无觉,配合她的提问作出补充,两人很快便达成协议,敲定好了大致的成交时间——

    下一次聚会,或者下下次聚会,A先生就能为她收集到对应的魔药配方,而她会带好足量金条,以支付那千镑巨款。

    直到最后,A先生都似乎未能觉察到异样,试图再次劝诱面前的黑袍女性成为非凡者。

    但就在这时,极佳的视力令他看清了那张精致脸庞上浮现的笑容。

    “可惜,我的回答大概会让你失望吧。”

    说话间,她的身形轮廓便在快速地淡去、消失,几乎就像融进空气里一样变得透明。

    A先生明显愣了一下,错失了阻止对方离开的最佳时机,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痕迹也消散无踪。

    他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安静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久久都不曾改变过姿势。

    半晌,他终于叹息般吐出了一口气。

    “难怪……女巫,不,魔女……”

    …………

    周日的清晨,结束了又一次查尼斯门轮值的克莱恩强撑着困倦的身体,与几位精神奕奕的不眠者队友道别,坐上马车回家。

    在与早起去教堂祈祷的班森和梅丽莎打过招呼后,他回到房间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的中午。

    克莱恩摸着空瘪的肚子,循着食物的香气下楼准备吃饭。

    走到一楼,他意识到那些属于食物的诱人味道全是从厨房里飘出来的,而身在起居室中的三人却不知为何聚集在了布制沙发处,似乎正围着茶几上的一些物品展开讨论——

    说是展开讨论,但在克莱恩听来,全是妹妹梅丽莎平静中透露出向往的稚嫩提问,以及班森故作老成的熟练应对。

    “不,梅丽莎,你不能只看到一座城市表面的光鲜,要知道,贝克兰德的污染比我们廷根严重了数倍,甚至可能是数十倍……”

    “可你不能否认,贝克兰德的街道看起来要气派多了!这才是王国首都该有的风范。”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讨论起贝克兰德了?

    由于根本不知道爱丽丝周六的“出行计划”,克莱恩旁听了几句完全没听出点所以然来,于是他走了过去,看向那些摆放在茶几上的物件。

    那是许多张黑白的相片,其中多是风景照、街景实拍,街旁的某些熟悉建筑他似乎曾在报纸上见到过模样……

    咦,还真是贝克兰德?

    克莱恩下意识地看了坐在沙发对侧的爱丽丝一眼,只见她神色如常地微笑着,完全没有作出解释的意愿。

    好嘛……他在地下的查尼斯门前值夜班,这魔女倒是悠闲了,还跑去贝克兰德玩了一圈。

    腹诽间,他与自家兄妹随口聊了几句,便准备转身去将午餐端上饭桌:

    “贝克兰德的相片就放在这里也不会跑走,我们还是先吃饭,等吃完饭了你们再继续讨论……”

    转身的瞬间,克莱恩只觉得视野余光中似有某张令他在意的黑白图像一闪而过。他本能地停下了动作,而后缓慢地扭转脖颈,低头看向被诸多街景风景淹没的那张相片。

    下一秒,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少许——

    中文!他在那张相片里看到了简体中文的汉字!

chapter.63 聪明的做法

    为了不被家人、不被爱丽丝觉察到端倪,克莱恩压下心中的激动,瞬间演技附体,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转身去了厨房,端出菜肴和面包,这才又走近沙发喊三人吃中饭,然后借着帮忙收拾相片的名义伸手拢好一叠黑白相片。

    这时,班森与梅丽莎,再加上爱丽丝都已起身去了餐桌那边,他以身体遮挡住自己的动作,找准时机飞快地拿起那张令他格外在意的相片,凝神细看。

    下一秒,他认出了相片拍摄那人手臂上纹有的字样,然后止不住地开始双肩颤抖。

    “克莱恩,相片不急着收好,你也先过来吃饭吧。”妹妹梅丽莎唤了他一声,突然发现自家哥哥身体颤抖的异状,“你怎么了,还好吗?”

    “我……我没事,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因憋笑而产生了扭曲,克莱恩连忙强作镇定,捂着腹部艰难转身,“只是突然感觉肚子有点痛,我得先去一趟盥洗室。”

    他担心自己脸上的表情随时会崩塌成不合时宜的笑容,于是没敢耽搁,快步走向了位于一楼的盥洗室。

    当然,他没有忘记悄悄将那张引他发笑的相片揣进口袋。

    刚一反锁好盥洗室的门,克莱恩的肩膀就开始疯狂地上下抖动,再也憋不出被逗乐后的本能反应,无声狂笑了起来。

    他忍住笑得想要捶墙的冲动,过了好一会才缓和了情绪,缓缓地放下坐便器马桶的盖子,思考人生般端坐在这上面,然后掏出了口袋里的那张黑白相片。

    之前在外面的起居室里来不及细看,现在克莱恩终于有时间端详这张相片里的人与物——

    站在相片正中央位置的,是一名露出灿烂笑容的年轻男子,他向镜头展示着手臂上两个歪倒的扭曲文字,表情里写满了自豪;而他身后,则是一面贴满了各式纸张、告示板似的墙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某张被透明玻璃画框装裱起来的纸质品……

    尽管这个世界的相片冲洗质量不是很好,很难还原出真正身临其境的实景,也就是清晰度欠佳,但这对于身为“占卜家”、身为以灵感见长的非凡者来说,足以触动那股令克莱恩心悸的熟悉感了!

    不会错的!照片里那些贴在墙上、装裱在画框里的纸张……

    那上面写的全是所谓的“罗塞尔秘文”!

    这张相片的拍摄地点,密密麻麻贴满了罗塞尔用中文写下的日记!

    宝藏,这都是宝藏啊!

    还不用等塔罗会成员一张张地背诵默写,直接找到相片里的这个地方他就能一下子收获大量的罗塞尔日记!

    克莱恩不禁呼吸急促,心跳砰砰加快,恨不得立刻找到相片上这个往身上乱纹汉字的憨货,去阅读穿越者前辈留下的宝贵财富。

    冷静,克莱恩,冷静……

    他深呼吸着,压下了躁动不已的心绪,沉着地为自己列出一条条讯息,分析整理情报。

    首先,这张相片的拍摄地,一定也和其他相片同样位于贝克兰德,其次,他必然能从身为拍摄者的爱丽丝口中问出更详细的地址,乃至是相片上这位年轻男子的姓名……

    但问题就在于贝克兰德。

    根据值夜者规章制度,他如果打算离开廷根、前去其他城市短期旅行,必须要向教会报备,得到批准后才能动身出发。

    下意识地,克莱恩开始认真思考起,能队长那里申请到一天假期时间去贝克兰德的理由。

    嗯,借口说去探望调往贝克兰德的戴莉女士?不行,我和戴莉女士根本不熟,这借口太假、也太唐突了……

    可我和贝克兰德没有交集啊……难道要说,送女朋友去那边读大学,希望能请一天假帮她搬东西?

    这似乎是个好理由,但总感觉我如果真的这么说了,就好像自己承认对某个魔女真有什么想法似的……

    克莱恩思索着起身,拉下冲水的开关,让咕咚咕咚的水声配合自己的伪装和演技,忽然心中灵光一现。

    等等,我好像根本就没有必要亲自去贝克兰德!

    我可以占卜啊!用梦境占卜确定了这张相片的来源,不就能如亲眼所见般,去读去看那面墙上贴着的罗塞尔日记了么!

    而且就算因为涉及爱丽丝、干扰正常的占卜结果,我也可以去灰雾上面排除她的影响,专注于占卜这张相片自身的信息!

    克莱恩为自己的及时醒悟、及时想出的妙计而兴奋,一边打开水龙头洗手,一边快速在心中预演了一遍计划。

    在确定没有什么太大的疏漏后,他步伐轻快地走出盥洗室,走向餐桌,享用起了美味的午餐,脸上不时流露出满是愉悦满足感的神情。

    望着克莱恩怪异的表现,梅丽莎放下手中的勺子,转头看一眼座钟指示的时间,马上心算出了自家哥哥在盥洗室里坐的时长。

    紧接着,她努力回忆起了几篇登载在报纸上、据说对治疗肠胃和便秘有奇效的产品介绍文章。

    嗯,看来是时候给克莱恩推荐一下这类产品了,他不像班森,班森自己就会关注各种生发剂的广告……

    梅丽莎重新拿起了汤勺,舀起香浓汤汁,边吃着午餐边这样考虑道。

    用过午餐,克莱恩悄悄将妹妹喊来角落,努力作出平静无事的模样,从口袋里取出那张拍摄有“罗塞尔秘文”的黑白相片。

    “梅丽莎,能拜托你件事吗?下午,下午我要为工作上的事出去一趟,但又有点在意爱丽丝带回来的相片里,这个或许是她朋友的年轻人……方便的话,能帮我向她打听一下这人是谁吗?还有,千万不要告诉她是我让你来打听的……”

    即便他没有明说,梅丽莎依然是露出了然的神情,点着头一口应下哥哥的请求:

    “我明白了,我会向爱丽丝小姐确认这位先生的事。”

    对不起了,梅丽莎,得麻烦你去帮我收集这位先生的信息……但这都是为了提高占卜的成功率,为了让我能顺利占卜到那一面贴满了罗塞尔日记的墙壁……

    克莱恩一边在心中道歉,一边笑着表示自己晚上回家前,会记得为梅丽莎带她喜欢的布丁回来,引来女孩抿着嘴似要道出推拒的反应。

    “这可不是奢侈的浪费或享受,以我和班森现在的收入,偶尔买点小零食也不算什么太大的负担。而且,就当是顺利帮哥哥打探完消息,你应得的奖励。”

    直到听他如此坚持,梅丽莎抿着嘴唇的动作紧了又松,最后终于是瞄他一眼,轻叹出声:

    “克莱恩,你真的变了,变了好多,都已经油滑到会用零食来收买人心了……”

    克莱恩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和沉闷、书呆子性格的原主之间的个性差异,想到自己最近逐渐开始在家人面前展现出了真实的一面……

    可正当他担心穿帮之时,却见梅丽莎转身到了一半停顿下来,低头望向地板:

    “不过,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丢下微弱得几乎不可辨的一句话后,梅丽莎加快了脚步走远,只留克莱恩一人心情平静柔软、却也无比矛盾地站在原地,久久才叹出一气。

    该去占卜俱乐部了。

    他戴好礼帽,提起手杖,稳步迈出家门,稳步向着自己所扮演的“占卜家”之路踏实前行。

    …………

    入夜后,异界魔女的试药环节照常进行。

    克莱恩表面不显异常,真心实意地对爱丽丝前往贝克兰德的经历表示了好奇,随后得到她的以下答复。

    “运气不算太好,遇到了两个脑子不太正常,但又都有一定实力的人。”

    “有一定实力?”克莱恩在心里默默盘算,她指的有实力到底是个怎样的水准。

    魔女那样的?不不,那位据她说是序列6“欢愉魔女”的雪伦夫人,对上爱丽丝只一个法术就被收拾妥当了,显然不是太够格……

    呃,虽然爱丽丝当时是先手偷袭,一击得手之后也没有进一步行动,没有结果对方的性命。但他下意识认为,即便是正面的战斗场合,序列6的魔女在爱丽丝面前都是不够看的。

    理由么……

    那位于镜中世界“偶遇”、自称乌洛琉斯的神秘人,就是他的判断依据。

    等等,爱丽丝难道在贝克兰德又遇到了类似乌洛琉斯那样的变态?

    克莱恩脸色骤然变化,心神不定,就连自己在这一局里该出手的昆特牌都打错了。

    望了望那张被提前使用的“晴天”卡牌,爱丽丝默默取下近战范围内的冰霜环境牌,然后将她的异种卡组重新调回一个高得离谱的总和值,并打出了一张“地形雨”,令本局以攻城作战牌作为主力的克莱恩损失惨重。

    形势瞬间逆转,克莱恩望着双方差距悬殊的比分,陷入沉思。

    “具体形容……唔,我很难向你形容,只能简单打个比方。”爱丽丝以两胜一负的牌局赢得胜利,取走了克莱恩自觉推来的便士硬币。

    还好现在我占卜的名气传出去了些,在俱乐部待一下午也能赚点零花钱,否则今晚八成又要亏本……

    他假装自己没觉得心痛,也压下用占卜作弊的想法,反问她道:

    “什么比方?”

    “大概,”她抬眸看了克莱恩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收好了散落在桌上的牌组,“和黑夜女神教会里,某位称号'女神之剑'的非凡者差不多。”

    “女神之剑?”那是谁啊……

    克莱恩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茫然,旋即马上回忆起“教会高层抓获镜之魔女”的相关通告,顿时有些恍悟:那位“封印”了魔女的教会高层,应该就是爱丽丝刚刚提到的“女神之剑”!

    但心里明白归明白,他很好地控制着自己,佯装不懂并保持茫然,没有在脸上露出半点了然:这没毛病,直到刚才为止,他都的确未曾听过“女神之剑”这号人物!

    “我忘了,你可能并不知道'女神之剑'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层次如何。”爱丽丝轻笑了一下,果然并未在意他的反应。

    最后,她只简单表示道:

    “那是你目前无法对付的级别。”

    ……这一句补充有些多余。

    克莱恩默默吐槽着洗好了牌,正要重新抽选手牌开始新的一局昆特,却注意到一旁怀表上的时间已经走过了十点,以往早该在他身上出现的各式副作用也似乎毫无发生迹象。

    注意到他欣喜站起、确认自身状态的动作,爱丽丝跟着扔下手牌起身,绕着他转了一圈。

    “视觉、听觉、触觉,这类感官功能都还正常吗?身上有没有哪里痛,或者痒、麻,或其他任何不适的症状?”

    克莱恩再三确认,甚至还掐了自己一把,确定痛觉神经也在正常工作后笃定地开始摇头:

    “没有,这次的药膏没有副作用!”

    “别急下结论,”她递了颗包装漂亮的硬糖过去,“打开后先闻一下味道,再吃,然后向我描述糖果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脑海中第一时间勾勒出了自己被她投喂的画面。

    妄想中的场景一闪而逝,他接过糖果依言照做,并于最后咂了咂嘴:

    “闻起来倒是挺香的,但尝起来总觉得有点点盐水味道……”

    “好,我知道了,今天出问题的是味觉。”爱丽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地用法术恢复了他的状态,然后又找出一颗硬糖,看向眼神莫名晶亮的克莱恩。

    “来,”她突然微笑着上前,剥开纸衣包装,捻起那颗鲜红透明的糖果举高,又凑近他的嘴边,语气显得轻柔而充满诱惑力,“啊——张嘴。”

    ……还真的投喂他?

    克莱恩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被锻炼出来了,完全不惧这种程度的小小恶作剧,于是心安理得地低头咬住了那颗糖果,嘴唇甚至也碰到了她的指尖,只轻轻一提就尝到满嘴莓果甜味。

    爱丽丝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反应,但也未有任何表示,只是一如往常地轻笑着交代了一些事项,便向他道起晚安,转身离开。

    一等到她离开,克莱恩立刻振奋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忍不住暗赞自己道:干得漂亮!

    他捂着嘴,努力控制嘴角不要上扬,却无法抑制自己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看,他已经快要克服这魔女为他带来的阴影了!

    马上,马上他就可以摆脱她的影响和控制,再也不会在她的恶作剧里、束手无策地发愣发傻,为她提供乐趣了!

    ……呼,冷静,克莱恩,今晚还有件重要的事在等着你呢!

    思及夜间的行动计划,克莱恩恢复了几分沉着镇定,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睡前的房间整理,以及个人洗漱,并于正常的时间躺到床上,闭目合眼,状似很快进入了熟睡。

    时间悄然流逝至万籁俱寂的午夜。

    他在先前设好的自我暗示作用下悄然醒转,无声拉开没有上锁的房门,走下楼梯,来到了起居室入口处的沙发套组。

    没有开灯,他单纯凭借着上楼前的记忆,准确地从堆叠好的一打相片里找出了特定的那一张,然后小心地复原了剩余相片的位置,又上楼回到房间。

    确定窗帘都已拉好,角落里的穿衣镜也被遮布盖得严实后,克莱恩从抽屉中取出纯银小刀,以无形的灵性之墙密封了房间。

    他逆走四步,念诵咒文,手中捏着那张至关重要的黑白相片,灵性骤然变轻上浮,升高抵达了灰雾之上的神秘宫殿。

    座首显现出了“愚者”被灰雾层层遮挡的模糊身影。

    他只心神一动,青铜长桌上就随之具现出了一张相片,白衬衫、黑马甲的年轻人正对着镜头露出灿烂自豪的笑容。

    略一回忆妹妹梅丽莎帮忙打听到的情报后,克莱恩提笔在相片背面写下“占卜语句”:

    “贝克兰德大桥南区,安里·法尼迪尔的住所,这张相片的拍摄地。”

chapter.64 魔女的滋味还真不错

    手握相片,向后靠住青铜座椅的椅背,克莱恩闭上双眼,陷入了占卜状态的沉眠。

    他进入一片朦胧、虚幻的世界,他看见相片上的年轻人引着两名看不清模样的访客进门,兴奋地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走来走去,向客人们介绍着自己对罗塞尔秘文的研究进展。

    他看见这间书房的布局凌乱,四周墙上贴满了写有虫豸般扭曲文字的纸张,看起来就像是某个怪异诡谲的邪教现场。

    他看见年轻人自豪地秀出自己纹有“神秘符文”的手臂,在一个经过精心装裱的玻璃画框下摆出合影的姿势。

    咔嚓、咔嚓。

    两声快门,伴随着刺眼的闪光灯瞬息明灭,克莱恩一下子退出了梦境。

    “呼……”

    他顾不得考虑访客人数的问题,马上回忆了一遍年轻人摆出合影动作时,身后那面贴满手稿的墙壁。

    尽管只是瞬间的一瞥,没可能全部记忆下来,但克莱恩可以确信,自己已在梦境占卜中看到过了那面墙壁的完整模样。

    这对于身为“占卜家”的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压下心中隐隐的激动雀跃,克莱恩平复心情,重新在斑驳的青铜长桌上具现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然后写下新的“占卜语句”:

    “画框里那份纸张的文字内容。”

    借助灰雾上的特殊性,他毫不费力地重现了那张纸上记录的文字,被年轻人精心保存、视为珍贵收藏品的罗塞尔日记。

    而令他惊讶的是,这张纸上的文字间距、甚至是字迹,都与他目前见到过的任何一份日记有着极大的差异!

    这不像是后人反复誊写、抄录出来的那些复制件,反倒是接近于懂得这种文字的人留下的记录……

    换句话说,这份被保存在画框里的日记手稿,很有可能是大帝的真迹!

    克莱恩本该激动一番,可当他看清了大帝那算不上有多好看、顶多只能称之端正的中文字体书写出来的内容,脸上的表情不禁凝固住了。

    “一月四日,我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见鬼的一群蠢货,这些因蒂斯的贵族和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没脑子的蠢货!他们竟然驳回了我打算拨给‘爱国卫生运动’的款项申请,还说没必要浪费国家财政收入到这种小事上!这种小事……他们竟然觉得这只是件小事?流行性的恶性疾病就是这样传播开来的,难道非要等见到类似黑死病那样的可怕传染病出现,他们才会视之为问题?

    呵,别说民众们不勤洗澡了,就连这群自诩高贵的蠢货都不怎么爱干净!我敢打赌这些人头顶的假发里面已经生了一窝虱子和跳蚤!真是气死我了!

    哦,我差点忘了,他们可以去找永恒烈阳的神官们净化、祛除疾病,可普通的民众根本接触不到这种机会……”

    在这往后,愈发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呈现出大吃货国的各式经典国骂,可想而知书写者当时的愤慨之情。

    克莱恩哭笑不得地翻过那页写满国骂文字的羊皮纸,一边感叹穿越者前辈的确是个性情中人,一边默默提笔整理出前半部分提到的部分信息。

    在前两周的塔罗会上,他得到的那篇日记里正好提到过“首都下水道和公共卫生改进计划”的事,可之后他去翻了因蒂斯的历史教材,并没有在大帝的执政期间找到类似的文字描述。

    大帝的“爱国卫生运动”,原来是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啊……那就难怪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记录了。

    不知道现在的因蒂斯首都是不是还维持着一百多年前的脏乱差模样,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嗯,还有一点,大帝提到了永恒烈阳教会的神官可以为人净化、祛除疾病……永恒烈阳教会掌握的序列途径,“太阳”魔药,在低序列时似乎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那或许是“太阳”途径中高序列的非凡者才能做到的事。

    再有就是……

    克莱恩瞄了一眼长桌上的那枚黑白相片,感觉自己可能猜到了对方选择那两个文字作为纹身图案的原因……嗯,算了,反正也没人看得懂“罗塞尔秘文”,这位先生绝对不会想知道自己到底纹了些什么东西在身上的……

    他好笑地揉了揉眉心,压下情绪,在那张复现出“原版日记”的羊皮纸背后写下新的语句:

    “这份日记是罗塞尔大帝留下的真迹。”

    取出灵摆,并默念了七遍的占卜语句后,克莱恩睁开双眼,看见手中链条联结的静止灵摆,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前置条件不够充分,没有亲自接触过实物吗……还是说以我目前的水平无法占卜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份疑似原版的日记提供给克莱恩的信息量并不是太大,令他轻松之余又有了些失落。

    但他很快振作起来,腰杆一下挺直着离开了椅背:

    “除了这份日记,那面墙上还贴着其他手稿!”

    光是能够看清文字的手稿数量,就多达十余份!

    这里面绝对存在着有价值的文字!

    克莱恩没有急着将那些日记一口气全部复写出来,而是手指轻轻敲击长桌,思索了一番,随后拿起了那张黑白的相片。

    他有些在意爱丽丝拍摄这张相片的理由。

    为什么除了这张相片是人像照以外,其余的相片都是风景照?

    难道是因为所谓的“罗塞尔秘文”……不,他不记得爱丽丝有表现出过对“罗塞尔秘文”的兴趣,他们之间甚至从未谈论过有关罗塞尔的话题!

    这也是他喜欢和她……咳,纠正,这也是他乐意在她面前卖弄一些梗和经典名言的理由。

    因为爱丽丝从不会在听完之后,说上一句打击人的:“罗塞尔大帝说过的话语真是富含哲理啊。”

    可既然排除了她对“罗塞尔秘文”感兴趣的可能,克莱恩越看手中的这张相片就越有违和感,就好像……好像它是被刻意安排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一样!

    而且为什么,相片正中央被装裱起来的日记,恰好是他读过的日记后篇!

    太巧合了!

    克莱恩越是思考,就越感到不自然,心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爱丽丝也被那位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安排进了他身边的巧合事故里?可为什么,是在她去了贝克兰德之后……

    而且,还涉及到罗塞尔的日记!涉及到他能够读懂这种“无人可解”的神秘符号!

    如果事情真如他想象的这样发展了,那岂不是代表着,他是穿越者、他能读懂中文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不,不,还不能妄下定论,不能自己吓自己,他该先用占卜试探一下的!

    克莱恩沉着地提起笔,划去相片背后原有的语句,然后重新写道:

    “这张相片的拍摄存在超凡因素的引导。”

    安静而空灵地七遍默念后,他感受到了银链被轻微拉拽的力道,低头睁眼看向了手中的灵摆。

    “逆时针……没有超凡因素的引导……”

    为了再做进一步的确认,他端坐于青铜长桌的最上首沉吟许久,斟酌着准备尝试另一种问法:

    “拍下这张相片的真正原因。”

    进入梦境占卜时虚幻、扭曲的视界后,克莱恩感到自己仿佛再次回到了那间杂乱的书房,看见一位面容模糊、轮廓虚幻的人形淡影取出了便携式相机。

    那人向房间的主人表示,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另类神秘的布置和痕迹,这甚至令她联想起了某些仪式现场……

    那人的声音飘渺不定,就好像被处理过的损坏音频,难以辨出具体的特征,若不是克莱恩对她足够熟悉,他甚至无法断言确认这个身影的真实身份。

    面对客人道出的请求,那名出现在相片上的年轻人十分热情主动地配合她完成了拍摄,并且表达出了希望能从她手中索要一份照片的意愿……

    周身的幻境渐渐如潮水般褪去,克莱恩向后仰靠椅背,略微放松了些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除了在占卜到爱丽丝时受到了反制干扰,没能看清她具体的模样……嗯,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这魔女向来都谨慎得很,明确指向她的占卜都会被干扰,间接指向她的也会“屏蔽”掉她的个人特征。

    如果我哪天真在占卜时见到她本人的形象,那反而会很奇怪……

    克莱恩默默吐槽着的同时,感觉到自己在灰雾上连续占卜消耗的灵性有些超出预计,于是定了定神,拟出下坠感,让自身回到现实,小心地撤去灵性之墙的封锁,然后准备执行计划的最后一步。

    将手中的那张相片放回它原本的位置。

    拿出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克莱恩一路悄然潜行,摸黑走到一楼的起居室,谨慎地将相片塞回原位,并尽自己所能地恢复了它们最开始时的状态。

    正当他松了口气,就要转身上楼的那一刻,他听到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起居室的凸肚窗上!

    被黑暗中的响声吓了一跳,克莱恩本能地摸向怀中,想要取出枪套里的左轮,可直到摸空他才想起,自己压根就没带着枪下楼!

    谁会在自家上楼下楼的这点时间里带着枪支啊!万一被班森或者梅丽莎撞见可就解释不清了!

    克莱恩给自己壮了壮胆,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凸肚窗的方向。在逐步靠近的过程中,他勉强看清有一团巴掌大的黑色的东西落在窗台上……

    嗯,好像是只麻雀。

    还未等他走近,那只疑似麻雀的鸟类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于是克莱恩趁机又打量了窗外几眼,确定没什么奇怪的事物后,猫着身子回到自己房间,终于感觉到松了口气。

    这一晚过得和做贼似的……

    他腹诽着再次密封好了房间,逆走四步回到灰雾之上,回到斑驳长桌的座首,再次让亘古不变的灰白雾气笼罩自身。

    “大概能重现出三到四张日记的样子……得留下一点余力在灰雾上完成阅读才行……”克莱恩双手交叉,粗略估算完自身剩余的灵性,做出了决定。

    就按他看见的从左至右、从上往下的顺序,先重现出四份日记的内容!

    他让自己产生相应的表达意愿,然后提起长桌上显现而出的圆腹钢笔,飞快地在羊皮纸表面书写下一段又一段间隔巨大、线条扭曲的文字。

    直到落笔写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克莱恩松开了右手紧握的钢笔,抓起长桌上的纸张就读了起来。

    现在不是塔罗会的举行时间,灰雾上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存在,他可以不必掩饰神秘又高大上的“愚者”对罗塞尔日记的迫切需求。

    目光才扫到羊皮纸上的第一行文字,克莱恩就不禁放慢了自己的呼吸。

    “一月十六日,魔女的滋味还真不错啊。”

    ……?

    等等,大帝,你说的魔女,是我知道的那个魔女吗?

    哦,不,不是……我不是在特指某人……一百多年前,爱丽丝根本就还没来到这个世界……

    魔女,是说像雪伦夫人那样的“欢愉魔女”吗?而且,魔药名还是“欢愉”,哪怕只用想的都能感觉到糟糕的限制级内容……

    努力压住嘴角的抽搐,克莱恩继续往下阅读:

    “一月十五日,接到了塔帕尔女士的邀请,参加私人晚会。喔,别这样,玛蒂尔达怀孕五个月了,我就算是从……算了,这种老套的梗玩多了就没意思了,还是直接快进到真香吧。嘿嘿,听说社交界的名媛、艾尔薇小姐也会到场,那可是个大美女啊,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大帝,你的节操啊。克莱恩没忍住吸了口气。

    “二月六日,我从诺尔教士那里得知了一条奇怪的途径,不,具体点说,应该是服用魔药向上晋升的过程中会发生奇怪变化的途径!‘刺客’途径的序列7魔药竟然叫‘女巫’!服下‘女巫’魔药的男人会变性,变成真正的‘女’巫!老天,这难道是这个世界的葵花宝典?欲成神功,必先自宫?我听完之后感觉下半身都在发凉!还好还好,我当初面临的选择里没有‘刺客’序列的魔药,要不然真的太坑了!”

    ——嘶,这段内容的信息量有点大啊!

    克莱恩震惊地后仰,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等一下,女巫……他好像曾经从谁那里听过这个叫法。

    皱着眉细细回忆了一遍自身的经历,克莱恩脸色骤变,猛然记起了数周前的那场魔女晚宴,记起了爱丽丝当时曾语气轻快地表示:

    那座庄园里有五个魔女,附带一个女巫……她们都是魔女教派的人!

    这条序列的起始魔药是“刺客”,序列8为“教唆者”,序列7则变成了“女巫”,序列6正是“欢愉”!

    呃,等等,如果“欢愉”魔女,甚至是其他魔女都经历过“女巫”的变性阶段……

    克莱恩视线上移,重新定格至羊皮纸顶端的那一行文字,忽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魔女的滋味还真不错……大帝,你是知男而上呢,还是知男而上呢?

chapter.65 亵渎之牌

    被这几行文字记载的情报和信息所冲击,克莱恩花了一小会的功夫平定心神,才继续下移视线,阅读第一页日记的最后内容。

    “三月二十五日,在莱特伯爵的晚宴上遇到一位美丽的夫人。

    浪漫的邂逅,美妙的体验,如果不是玩到后半夜,她突然提议并叫来了另一位女士加入我们,我都不知道她都有女儿了!

    而且她女儿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说是姐妹都会有人信吧?”

    ……嗯,这一页的日记,看起来几乎全是大帝留下的浪漫史记录。

    除了震惊感叹“刺客”序列坑爹变性的那一段内容。

    大致又阅览了一遍手中的羊皮纸,克莱恩忽然注意到它与自己之前从塔罗会上、从值夜者资料库中读过的那些日记,有着相当显著的区别。

    日期变化,或者说日期的跳跃度,和其他那些日记完全不一样。

    以往他所读的罗塞尔日记,完整的一页里面往往都记载着相近日期里,发生在大帝身边的事情,或是令他想要提笔记录的心情。

    尽管大帝似乎不是每天都会写日记,但就目前来看,克莱恩还没见过整整跨越一个多月,从二月六日一下子蹿到三月二十五日这样的时间跨度。

    而这张日记上的内容,就仿佛被人刻意整理过了一样,按照一月、二月、三月的顺序排列,具体对应的日期则分别是十六、十五、六和二十五。

    轻轻摩挲着羊皮纸的边沿,克莱恩沉吟了一小会,心中有了个初步的猜测。

    看来那位崇拜大帝、热衷于研究“罗塞尔秘文”的年轻人,还真的钻研出了一些规律……至少,汉字的一二三已经被他认定为大帝发明的排列符号了。

    多想无益,克莱恩将第一页日记放到手旁,视线转向第二张羊皮纸上的内容。

    “六月五日,得到了一本古老的典籍,里面竟然提到了‘原初魔女’的名字,非尊名那种!

    祂叫奇克,这是男性的名字啊。

    这古籍是假的吧?”

    “五月六日,距离玛蒂尔达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估计最晚到下个月的今天,我就该升级当爸爸了。

    说真的,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我竟然也到该当爸爸的年龄了吗?

    不过当玛蒂尔达问起我,希望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说,希望是位和你一样漂亮可爱的小公主,小天使,因为毕竟女儿才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嘛。

    但直到说完,我才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有点像是亲情的触动,就好像我从这一刻起才融入了这个世界,这个属于我的家庭……嗯,好吧,这大概只是一时感性的错觉,因为我马上回忆起了柯恩雷男爵夫人的暗示和邀请,想起了那些棒极的聚会……”

    翻过这一页后,克莱恩看向第三张日记的开头,大帝对因蒂斯时下女士风尚表达出了强烈的不满,字里行间几乎全是吐槽和批判。

    再往下,歪曲的文字记录着又一段大帝与某个女人的“友好交流”;

    再往下,大帝正烦恼于长女贝尔纳黛似乎进入了叛逆期,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和女儿正确交流;

    再往下……

    克莱恩忽地精神一振,逐渐瘫倒向高背椅的腰板也支愣了起来。

    “十一月一日,又完成了一张‘亵渎之牌’的制作。这是最后的几张之一,我本打算挑个有意思的地方把它藏好,可也许是昨晚过得有些疯狂了,艾尔薇和梅格竟然知道了这张‘魔女’牌,还开口向我讨要它。

    虽然我并不打算把这张牌留给我的孩子们,她们两个好像也不知道我制作全套‘亵渎之牌’的计划,但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向全世界公布这套纸牌的存在,告诉所有人,这是能够打破神秘世界常规的钥匙,是藏有神明秘密的宝藏,就这么白送给两个魔女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真要说起来,‘魔女’牌的制作其实也多少参考了她们告诉我的那些隐秘故事,既然我决定让有缘者得之,她们勉强也能算这张‘亵渎之牌’的有缘者,让她们拿走‘魔女’牌倒也符合情理。

    至于她们能不能破解我在卡牌上设下的解密关卡嘛……哈哈,那可不关我事!”

    亵渎之牌?成套的纸牌?

    日记里大帝对它的形容是,能够打破神秘世界常规的钥匙,藏有神明秘密的宝藏!

    难道这则日记里所说的“亵渎之牌”正是罗塞尔大帝制作的那套隐秘纸牌,据说藏着神之途径奥秘的那二十二张牌之一,而且还是“魔女”?!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这则日记的补充,可惜手中的羊皮纸只剩最后一张,他翻页过去看到这最后的几段文字,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了少许失望。

    但旋即他便振作起来,大致略览了一遍,视线被某处描述吸引。

    “六月二十九日,再一次听她说起那个自第四纪流传至今的隐秘故事,说起她的信仰。

    这很奇怪不是吗?一个魔女竟然也会有信仰,而且还是特别虔诚的那种。我原以为所有的魔女都崇拜‘原初魔女’,结果她们内部还有分歧?

    这事虽然和我无关,但让我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或许它值得一试……”

    ……不是,大帝,你到底听到了怎样的隐秘故事,有了什么想法,想要尝试什么,你怎么就不写清楚呢?

    克莱恩看得感觉自己血压都要上来了,就好像小说看到剧情跌宕起伏的精彩处,突然发现作者在这里断更太监,又仿佛游戏剧情进展到关键时刻,家里突然停电断网、电脑直接黑屏……

    总之一句话,卡在这里很难受!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克莱恩向后仰倒靠住椅背,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今晚,他的收获可以说是颇为丰盛,但不知为何,日记中有关神秘领域的知识几乎都和魔女脱不了关系……

    等一下,这些日记之间似乎是有关联的!

    克莱恩再次快速翻动起桌上的几张羊皮纸,没过多久便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这些日记有个共同点:大帝多次写到了女性,和女人有关的事!

    其中既有大帝和诸位女士、夫人厮混的纪实部分,也有大帝对女儿出生、女儿成长途中的一些想法和心情抒发,还有就是“魔女”、以及“女巫”相关的文字叙述了。

    那位研究“罗塞尔秘文”的专家先生,竟然还真的有点水平,从茫茫多的扭曲符号里找出了相同的字样。

    也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在这项没有尽头、也找不到真正答案的破译工作上……

    而对克莱恩而言,最有价值的内容当然就在那部分“魔女”相关的知识。

    “刺客”途径的坑爹性转,“原初魔女”的名字,藏有神明秘密的宝藏“亵渎之牌”,其中的“魔女”牌被赠予了两名魔女……

    嗯,从大帝对“原初魔女”奇克名字的评价来看,他那时候好像还不知道魔女可能是从男人变过去的。

    这些经过他人整理抄写的日记,时间顺序被完全打乱,这让克莱恩没法从日记自身标注的时间来明确界定先后,只能靠分析大帝当时的状态,凭借逻辑思维来进行大致的估计。

    最令他在意的主要有三点。

    一是从“教唆者”晋升至“女巫”时,男性会转为女性的惊人变化。

    提及“教唆者”,克莱恩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位遭到值夜者、代罚者和机械之心小队全体通缉的特里斯,苜蓿号血案的缔造者。

    这名通缉犯在逃脱追捕后就不见了踪影,就连擅长占卜和寻人的非凡者也没有找到半点线索……

    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特里斯此人已经由“他”变成“她”,生理结构直接发生了变化,才导致了各种非凡手段的失效?

    克莱恩越是思考就越觉得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小,甚至也许正是特里斯将自己完美藏匿的真相。

    然而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又不禁为如何向值夜者提供情报而苦恼起来。

    “可惜‘教唆者’特里斯的追查不是由我负责的,只能等以后找到机会了,再隐晦地提示队长他们……”

    克莱恩轻轻点头,逐渐让思考沉入“原初魔女”部分的描述,对这位被魔女教派奉为自混沌中孕育、从造物主体内诞生的继承者剖析了一番,便将视线转向最后,那两段看似无关的文字。

    这也是他在意的最后一点。

    大帝愿意将“亵渎之牌”中的“魔女”牌赠予那两个魔女的理由,似乎就是因为一段由她们讲述的隐秘故事……

    而六月二十九日的那则日记里,同样提到了魔女讲述的隐秘故事,并明示了它与信仰有关。只是不知为何,大帝在这里难得使用了相对模糊的第三人称代词“她”,而不是像其他日记那样记录下叙述者的具体姓名。

    这个“她”会是谁?先前曾经两次被大帝日记提及的那个艾尔薇吗,还是那个叫梅格的魔女?又或者是另外的人?

    如果能得到这则日记相邻几天的记录就好了,说不定还可以看出点什么来。

    想到这里,克莱恩心中前往贝克兰德的渴望愈发强烈。

    只是几番折腾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精神的空乏,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接近疲惫的极限了,实在没有心力去规划以后的事,老老实实让灵性包裹住自身,闭眼拟出下坠的感觉。

    回到熟悉的房间,克莱恩第一时间倒向了柔软的床铺,只来得及调整出一个稍微舒服些的睡姿,便陷入了黑沉的睡眠之中。

    …………

    “夏娃,别偷懒,该起来了。”

    少女微笑着戳了戳使魔的脑袋,将这睁着眼打瞌睡的小家伙从深夜的梦中叫醒,引来她“啾”地一声长鸣。

    “爱丽丝爱丽丝,我可没偷懒!我我我按你吩咐的做了!还汇报了结果!之前不小心死掉的那三次……那三次的情况也向你说明过了,应该没别的事了吧?”

    小知更鸟一边拍打着翅膀,环绕她的主人于房间内低空飞行,一边似有心虚地游离了目光,一副不敢与人对视的模样。

    “你自己觉得呢?我之前和你叮嘱过什么来着,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爱丽丝伸出手让夏娃在她的手指指节上站稳身体,语气和缓地道。

    “不用不用!我知道的,我记得的……偷东西的时候,要注意分寸,不能为了扮演而迷失自我……”夏娃垂着小脑袋,固执地用翅膀遮着脖子上还没长出新绒毛的部位,极其小声地回答了她。

    “然后,你也知道,我在的那家侦探事务所,上周接到了至少四起盗窃案的委托。”爱丽丝继续微笑,“而且委托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愿报警处理,希望委托私家侦探找回失物,而非以抓住窃贼为重点。”

    “啾……爱丽丝,可是,偷东西不就是这样吗,如果要我把东西还回去,那就不叫偷窃了呀。”夏娃语气微弱地为自己争取道。

    “那么你觉得,这些偷盗行为中有多少是让你产生了消化反馈的?你又一共尝试了多少次的偷盗行为?光是一个贝西克街区都有四起报给私家侦探的盗窃案,那廷根全市会有多少起?去报警的又会有多少人?你认为自己还需要多久能引起官方非凡者的关注?”

    “……爱丽丝,爱丽丝,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聊?”支吾了半天,夏娃干脆地求饶道。

    “如果你决心提升自己的扮演效率,那当然没问题。”见已达到了预计的说教效果,爱丽丝也就不再执拗于之前的问题,“我不是很想去参与进这些盗窃案件的追查,知道谜底的难题就没意思了,所以我打算换个工作。”

    夏娃对此当然不会有意见。

    “好呀好呀,爱丽丝想换个什么工作?”

    “那就得看你了,夏娃。”爱丽丝说着,抚弄了几下使魔的柔软羽毛,“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一份足够有趣、又不会影响到我每天的炼金实验,且不以体力劳作为主的工作。从明天起,去阅读各类报纸上的招聘信息吧,然后在符合我要求的条目上做好记号,就当……唔,就当是你的文字阅读水平测验!”

    “啾……爱丽丝,要我去,看报纸?”夏娃的一双绿豆小眼里似乎写满了呆滞:她宁愿再盯着那个有点傻气、有点奇怪的书呆子看几小时,也不想费劲去读报!

    “是的,这是命令。”爱丽丝坦然颔首,毫无半点良心上的不安。

    使魔就是拿来使唤做杂活的,看点报纸、读一读招聘信息怎么了?

    没让夏娃代她去贝克兰德大学考个文凭回来就已经很仁慈善良了!

chapter.66 弗拉德街18号

    不管弱小可怜无助的小夏娃如何叹息,如何唱起哀怨的歌谣,都无法动摇大魔王爱丽丝的决定。

    最终她只得选择向现实屈服,每天清早抓着几枚便士硬币飞去街头,寻找那些报童的身影,然后凭借着“偷盗者”的敏捷和灵活将硬币塞入报童的衣兜,再顺走自己“购买”的那份报纸。

    ——没办法,爱丽丝不允许她偷窃这些儿童卖的报纸,夏娃只能选择这样麻烦又迂回的手段。

    时间就在平稳流淌的日夜交替中悄然而逝,转眼便又到了新一周的周三。

    在这数日间,爱丽丝成功辞去了在侦探事务所的助理工作,包括雇主亨利侦探在内的所有同事似乎都毫不觉得意外和突兀,欣然接受了她的辞别,就如同他们当时欣然接受她的加入一样。

    于是,来自异世界的访客难得又恢复清闲——除去每天分去炼金实验的精力,外出便是她留给自己的放松时间。

    她抱着臂弯中的七弦竖琴,阴影般游走过楼房之间的空隙,在水池边、公园中、广场旁留下足迹和乐声,收获了极少数注意到她存在的观客抛来的几枚硬币。

    她像过去流浪时那样,像每个默默无名的街头艺人那样,与素不相识的人交谈,倾听对方的话语,为他人的故事谱写新的乐曲篇章。

    哪怕得不到多少掌声,她也会拨动手中的琴弦编织音符。

    唯一的问题……发生在昨夜。

    爱丽丝发现,她留在“女巫”特莉丝身上的布置被某种未知的外力抹去了。

    而她之前特意收集的血液与头发,也不再能够帮助她连上特莉丝的视野,就像是被切断了其与本体的联系……

    反观另一边,碧翠斯夫人的近况似乎一切正常。

    这名魔女教派的成员,按流程向派来联络信使的悼亡女士汇报了大体情况,包括七月晚宴的详情,包括来历不明的“欢愉魔女”克蕾雅·西布利。

    爱丽丝本打算追溯着那只信使的返回轨迹,定位悼亡女士的位置所在,但可惜那只信使极其擅长隐匿自身,进入灵界之后就摆脱了她的远距离观察,消失无踪。

    无奈,爱丽丝只能与碧翠斯夫人采取同样的做法——等待那位神秘的悼亡女士给出回应。

    至于“女巫”特莉丝这边,她在经过一番考虑之后,给了使魔夏娃一个新的指令。

    探查特莉丝的住所,找出那股影响了对方的神秘外力究竟是什么。

    至于她自己么……

    唔,今天是周三,按照惯例,她该去和那位伦纳德先生见面,然后一起享用午餐——当然,买单由慷慨的伦纳德先生负责,她只需要坐在那里,听听他背诵的新诗,时而露出微笑,等着服务生送来菜肴就好。

    不过爱丽丝认为自己需要事先声明,她可不打算和他发展什么不必要的情感展开,尽管那张脸的确挺讨人喜欢的……

    会答应对方这样类似约会的邀请,完全是因为他们现在处于朋友关系。

    对,没错,朋友关系。

    一切都要从她为了委婉拒绝他的示好、而说出的那句话讲起:

    “我认为……我们更适合成为朋友。”

    然而,一身浪漫诗人气质的伦纳德先生似乎完全没听懂她的潜台词,扬着嘴角微笑回道:

    “爱丽丝,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那么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吗?”

    嗯……这。

    意识到自己的婉拒根本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作用,面对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绿眸,爱丽丝只好无奈叹息,再也说不出什么打击他自信心的话语。

    ——不然还能怎么办,直说连朋友都当不了吗?那倒也不至于……

    毕竟她还是需要维持正常社交的。

    倾听完某位路人的故事,为上午的街边即兴演奏做了收尾后,爱丽丝收起乐器,向偶遇的人们表示道别,便回到克莱恩的家中,换了一套衣服再出门。

    结果恰好就在午餐时间的尾声,她意外收到了使魔夏娃的心灵通讯。

    “爱丽丝爱丽丝!我看到符合你要求的工作了!地址在弗拉德街18号!这里在招人工作,但好像没有往报纸上登记招聘信息!”

    “……你先说说,工作内容是什么?再敢把类似俱乐部陪酒女郎的工作指给我看,你自己清楚后果。”爱丽丝垂下眼眸,表情不变地在心中回道。

    “私人诊所,这里新开了一家私人诊所,在招收懂护理学的助手,还写着,有药草学基础者优先,因为诊所后面有座药植园,需要与另一位助手轮流打理……”夏娃一字一顿,自觉地念完了招聘告示上的文字,“每周,工作五天,周一周二休息,周薪3镑10苏勒,但诊所的医生,会对前来应聘的人,进行简单的测试……”

    听起来好像还挺正常的。

    “干得不错,夏娃。”爱丽丝轻点着头,夸奖了小家伙一句,旋即想起自己之前给出的指令,“不过我不是让你去查探‘女巫’特莉丝的住所了吗?你怎么有空去街边的诊所看招聘信息?”

    “因、因为,爱丽丝你告诉我的那个房子里面,没有人啊……值钱的东西也都好像被人带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特莉丝做的。”夏娃回答。

    特莉丝更换了自己的住所?

    她略微皱了一下眉,又追问道:

    “房屋内部,有留下什么线索吗?或者是令你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危险,好像是没什么危险,可是线索……就算爱丽丝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什么能算线索呀。”

    “就是你觉得不自然的地方,有吗?比如说房间内部的摆设十分凌乱,或者地摊上留下的鞋印带有泥点,诸如此类。”

    爱丽丝循循善诱道,甚至还让夏娃返回那间屋子,和她共享了视野画面,只可惜收获甚微。

    但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特莉丝并非因为遭遇了什么意外、迫不得已离开之前的住所的,她应该是有准备地卷走财物,转移到了另一个藏身处。

    昨晚……所有的变化都发生于昨晚。

    “爱丽丝,你还好吗?”

    或许是因为她低着头沉默了太久,伦纳德终于发现到对面少女的异样,开口唤了她一声。

    “嗯,没事。”爱丽丝回过神来,给了他一个歉意的微笑,“稍微想到了一些事情,有点走神。”

    “是有什么烦恼吗?”一头疏于打理的黑发凌乱,却有着别样美感的“午夜诗人”主动问道。

    “唔,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说……”少女苦恼地叹了口气,事实上也确实有些苦恼。

    她在想,要不要让面前的值夜者介入,借助他身后的黑夜女神教会的力量,来调查失踪的“女巫”特莉丝。

    可她又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用自己的法术手段还原昨夜的情景。

    ——相关的施法材料过于贵重,而且难以在这个世界找到替代品,属于用一次少一次的珍稀资源,爱丽丝总觉得用在这种小事上有些浪费了。

    显然,伦纳德也看出了少女的为难,弯起眉眼的弧度微笑着表示,只要她愿意开口,自己就会乐意为她解忧效劳。

    不过最后,爱丽丝还是没有和眼前的值夜者提起特莉丝之事,结束了二人共进的午餐后便照常与他道别,转身走向了廷根东区的方向。

    她打算等晚上回家,和克莱恩提一提这事。

    至于现在,她准备去看看那家招聘助手的私人诊所,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就在那里工作一直到她离开廷根。

    …………

    午后,东区弗拉德街18号。

    属于原有店面的招牌已被换下,几名装修工人正在刚完成装潢的诊所门面前,合作着安上新的牌示。

    一名少女走到这家有着明亮窗户和整洁内装的诊所门前,轻轻挥手散去鼻尖弥漫的粉刷气味,抬眼看向了竖在诊所入口旁的招聘立牌。

    当她迈步踏入其内,谢尔敏恰好掀开后门的帘布走了进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与她打了个照面。

    “啊,欢迎光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五官清秀的少年在那双过于瑰丽的青碧双眸注视下逐渐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结巴道,“不,不是,对不起,我忘了诊所还没开业……那,那您……”

    “我是来应聘诊所助手的。”浅金秀发的白裙少女这么说道,精致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个令谢尔敏神思恍惚的礼节性微笑。

    “助手,啊,助手,是的,当然了,我写好了招聘的立牌……呃,您不介意进来填写一下应聘者信息的表格吧?然后,然后……然后,然后如果您对药草学有所了解,我大概会问您几个问题……”

    谢尔敏越说,声音就越小越微弱,仿佛他才是那个接受面试的应聘者。

    白裙少女轻轻点头。

    “没问题。”

    闻言,谢尔敏不由松了口气,转身带着她走进同样是做了新装修的里侧房间,同时小声为她作出介绍:

    “诊所的新老板……也就是亚当斯医生现在没在这里,我只是作为他的助理,代他考察药草学部分的知识,所以如果您打算在这家诊所工作,还要等到亚当斯医生回来,通过他的面试之后才能得到最终的结果……”

    “好的,我知道了。”白裙少女表现得十分有礼而配合。

    待她填完表格,谢尔敏终于得知了少女的名字,并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在填写个人特长的那一栏,写上了“精通护理学、人体结构学,略懂药草学”的字样。

    少年颇为紧张地搓了搓手,坐到爱丽丝的对面,准备考核她的药草学知识——

    虽说招聘告示写好也有两三天了,但以往的应聘者通常都过不了亚当斯医生的那一关,所以迄今为止,他都还没有实际面对过哪怕一位应聘者的经验……

    不过出乎意料的,她几乎答上了全部的考题,就连辨认药草的环节都完成得十分出色,根本不是谢尔敏原以为的“略懂”程度。

    考核在短短十分钟内便迎来了结束。

    为了不让气氛显得过于尴尬,谢尔敏一边祈祷着医生快点回来,一边向少女聊起了这间诊所的话题。

    “其实在大概两三周前,这里面还不是现在这样的装潢。我的老师……也就是这家店面的原主人,开的是一家民俗药草店,专治各类疑难奇特的杂症,但他因为打算离开,所以就把店铺转让给了我……”

    名为谢尔敏的少年表示,他本想试试自己分辨草药、调配药剂的水平,但多少还是信心不足,于是便通过各方关系,联系上了一位有合作意向的医生。

    那位医生是贝克兰德大学医学系的毕业生,并有过多年在学部医院和知名诊所工作的经验,如今攒够了积蓄,打算买或租下一间店铺,经营属于自己的私人诊所。

    两人在协商之后,达成了合作关系。

    米哈伊尔·亚当斯医生以年租的形式租下了这间原为草药店的商铺,成为了诊所实际意义上的拥有者,并承诺会给谢尔敏锻炼自我的机会,让少年以诊所助理的身份在这里继续工作。

    谢尔敏不知不觉间就对只是一面之缘的少女倾诉了许多,包括他对老师那些神奇药方的向往,包括对过往生活漂泊不定的厌倦,包括他终于作出决心,要由自己决定人生未来的走向。

    他近乎絮叨地说了半天,丝毫没觉得自己对少女的信赖已经超出了陌生人该有的正常界限,直到有人掀开分隔诊所接待室的帘布,有礼貌地敲了敲门,谢尔敏才有些惊喜地站起了身。

    “亚当斯医生,您回来了!我旁边的这位是……”

    “我知道,来应聘诊所助理岗位的人对吗。”

    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走进房间,走到少年让出的位置旁,微笑着拿起被放置在侧的招聘表格,扫了上面的文字一眼。

    “爱丽丝……精通护理学和人体结构学?谢尔敏,你考核过这位小姐有关药草学的知识了吗?”

    “是的,她答得很出色。”谢尔敏如实回道。

    “好,那么我清楚了,之后的面试环节就由我来吧,你现在可以去整理一下药品库。”留着淡金胡须的医生温和地说道。

    谢尔敏点头应下,临走前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名美得略有些不真实的少女。

    他有种预感,他们会成为同事的。

chapter.67 面试

    等到谢尔敏离去并关好了房门,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又拿起手边的资料表看了一眼,然后坐到了前来应聘诊所助手的白裙少女对面,神态温和地微笑起来。

    “爱丽丝小姐,对吗?”

    “是的。”她安静地轻点了一下头。

    “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选择来应聘这个诊所护理助手的岗位吗?”

    少女刚要回答这道已答惯了的常规面试题,却听面前的医生又笑着作了一句补充。

    “其实刚才我已经认出您了,毕竟只要是听过您演奏的人,都一定不会忘记那些令人沉醉的旋律……只是我完全没想过,竟会在诊所的面试环节里见到您。我还以为,您是那种外出在生活中寻找创作灵感的音乐家,一定只会考虑加入某个乐团或者话剧团呢。”

    “……医生,您听到过我的街头演奏?”爱丽丝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您对此没有印象很正常,因为我也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停下脚步听了几首乐曲而已。”医生似是回忆了一下,描述道,“我还记得,当时您穿的是一身偏古典风格的灰色长袍,没有戴兜帽,就站在铁十字通往下街的路口,有好几个孩子跟随快节奏的欢乐音符踩着舞步……”

    灰袍、铁十字下街路口……那似乎是上一周的事了。

    如果不是可以确定面前的中年医生只是个普通人,身上毫无半点服用过序列魔药的气息,爱丽丝险些以为自己的幻术暗示又一次失效了。

    仔细算来,周末去贝克兰德度过的那一天里,她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幻术暗示就接连在两位非凡者面前失灵——组织隐秘聚会的A先生还好说,他本就会关注每个进入聚会场地的人,可那位永恒烈阳教会的修士先生,却是在大街上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异常……

    好吧,这两位大概率都是与“女神之剑”塞西玛同等级的非凡者,能勘破最外一层的障眼法倒也不是很奇怪。

    至于面前的医生么……

    可能正巧是在她减弱了暗示影响的时候遇到的吧。

    毕竟外来者不等于透明人,她大多数时候只是不想引起过多关注,但偶尔也会想试着融入一下不同的人生,会有产生和人沟通、交流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我也很意外,会在这里遇见之前的听众。”爱丽丝诚实地回道,同时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中年医生。

    他五官端正,轮廓深邃,一头淡金色的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只在下巴与嘴唇周围留下一圈精心修剪过的同色胡须,白色的医生外套上没有一丝污渍,是那种会令人下意识产生信任与好感的可靠外表,身上散发着独属于成熟男性的亲和气质。

    “您应该从谢尔敏那里听过我的名字了。”米哈伊尔·亚当斯医生和煦地微笑,“您可以叫我米哈伊尔医生,或者,和谢尔敏一样,喊亚当斯医生也可以。不过我个人倾向您选择前者。”

    “我能问问原因吗?”

    虽然似乎偏离了最早的话题,但不用去临时编造理由,爱丽丝也乐得轻松,干脆顺着对方提问道。

    米哈伊尔医生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眼神:

    “原因啊……那或许追溯到很久之前了。在我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在东切斯特郡南部的一座小镇上经营着一家不大的个人诊所。他会为上门来的病人调配退烧的药剂,会帮忙治疗不慎摔断了腿的人,甚至还能替孕妇接生,即便许多人其实并不能负担起那过于高昂的诊费……

    大家都喊我的父亲,喊他亚当斯医生,善良好心又慷慨的亚当斯医生。可能是儿时的印象过于强烈,以至于我到现在听到这个称呼,都会觉得那其实是在叫我的父亲。”

    “唔,原来是这样……您的父亲是位无私而伟大的医生。”爱丽丝轻轻点头,莫名有了种自己才是面试官的奇怪错觉。

    “只可惜无私和伟大换来的并不是同等价值的回报。”米哈伊尔医生似乎略有无奈地微笑了一下,“因为诊所长期入不敷出,我们一家的生活过得一直十分节俭……或者该说拮据。而面对我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好心宽容,镇民从一开始的感谢,变到后面的理所当然……后面的事,想必我不用说您应该也能猜到。”

    好心未必换得回好报……

    当一个好人不愿意再做好事的时候,旁观的人反而会跳出来指责他,指责他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继续为他人无私付出,甚至会去否定他过往曾经做过的所有善行。

    爱丽丝让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理智地决定带过这个话题:

    “是的。抱歉触及了这样私人的问题,米哈伊尔医生,请继续对我的面试吧。”

    “那我就继续提问了。”米哈伊尔用左手移来那份填写着一些个人信息的表格纸张,眼神在少女写下的某个数字停顿,“爱丽丝小姐,您真的如实填写了这张表格吗?您今年二十岁?”

    “……如果您介意雇佣未成年的童工,那我就是二十岁。”

    爱丽丝知道这个世界,或者该说自己如今所在的鲁恩王国并没有出台什么保护童工权益的相关法律,没有明确界定国民合法进行劳务工作的年龄限制。

    但奇怪的是,上流社会将十八岁定为社交场上的成年年龄,于是下层民众也以此划分成年标准,导致她现在做点什么事都得掂量一下自己“未成年”的身份,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介意。

    似是被她灵活的回答逗乐,米哈伊尔医生摇了摇头,轻咳一声压下笑意:

    “谢尔敏今年也才十六岁,您觉得年龄影响了我和他之间的雇佣关系吗?”

    ……也是。看来也就她会在意这些童工不童工的问题。

    “那,米哈伊尔医生,需要我更正这份资料吗?”爱丽丝语气如常地问道。

    对此,面带微笑的医生只是温和地再次摇头:

    “不用在意,我只是随口一问,因为您看上去比您填写的年龄要小一些……您还在读书吗?还是已经毕业了?”

    “我的学校会在九月份开学,所以最多只能在您这里工作到八月底。”

    这之后,米哈伊尔医生又问了一些说不上难度的简单问题,比如询问她是否接受偶尔的加班,再比如是否需要诊所方面提供食宿……

    爱丽丝心知有魅惑效果的影响,只要自己愿意,入职根本就是点几下头、走个过场的事。

    但就算如此,这位米哈伊尔医生也太心大了吧,到现在都不考核她的护理水平?

    要知道,就连那位亨利侦探都是给了她一个象征性的入职试验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在米哈伊尔医生低头阅读资料表的短暂间隔开了口。

    “医生,您不准备问我一些有关护理学方面的知识吗?”

    “或许没有这个必要。”他抬起眼眸,微笑和煦,“您忘了吗?在我见到您的那天,也就是您去了铁十字街下街口的那天,接近傍晚时有位提着箩筐的妇女倒下……”

    “咦……”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爱丽丝忽然回忆起来,当天她曾为一位旧疾突发的妇人做了简单的心肺复苏急救。

    只是没想到,除了当事人和附近一些不敢凑近的旁观群众,那一幕竟也被面前这位医生看在了眼里。

    “我本想过去看一看那位倒下妇女的情况,结果发现您的动作比我要快,急救的手法也很正确……我那时才发现,您不仅是位年轻的音乐家,还可能是研读过急救教材的医学志愿者呢。”米哈伊尔医生半开玩笑地道,“怎么样,您是打算就读廷根市哪所大学的医学部吗?还是说继续精进艺术方面的才能?”

    “都不是。我准备进入贝克兰德大学的自然科学系……”

    爱丽丝说完,才想起谢尔敏之前对米哈伊尔·亚当斯医生的介绍,说他曾就读于贝克兰德大学,并作为医学部的优秀毕业生,入职学部的附属医院,从此正式踏上了医生这条职业道路……

    果然,听她提起贝克兰德大学,米哈伊尔医生的态度又发生了少许变化。

    他显得更加亲切了,以和蔼却并不逾越的语气与她聊起那座位于首都的顶级学府,聊起那里的林荫道,聊起几位数十年如一日的名誉老教授,甚至是追忆了一番自己当初加入的同好社团,说在那里结识了不少朋友,其中有相当一些人直至今日还与他保持着信件联系的良好交际。

    尽管爱丽丝觉得这场面试的性质越走越偏了,但因为并不会影响到她的规划,所以也就未做什么表示,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微笑,不时点头应声。

    好在最后,米哈伊尔医生及时将话题转回面前的应聘面试。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有一段短暂而愉快的合作时间,爱丽丝小姐。”

    他说着,就要抬起右手似要与她握手,脸上的表情却忽地被痛意撕扯出了少许扭曲。

    “……您哪里受伤了吗?”爱丽丝将视线移向他始终不曾摆上桌面的右侧手臂。

    平复了不小心牵动伤口的痛楚后,米哈伊尔医生再度温和微笑起来:

    “外伤,养几天就好了……呵呵,就是前几天诊所装修的时候,右前臂不小心和几颗铆钉产生了一点小摩擦。也幸好诊所还没开业,就算开业也因为没什么名气,不会有多少上门问诊的患者,不然被人看到打着绷带,多少有些影响我身为医生的形象……”

    “对了,爱丽丝小姐,可以麻烦你替我更换伤口处的绷带吗?就当是你入职的第一项护理任务。”

    “这种情况,难道不该说成是我入职前的最后考验吗?”

    嘴上说归说,爱丽丝的态度倒是毫无含糊。

    问清了干净绷带与消毒用剂的摆放位置后,她便在这间小诊疗室的水槽里洗干净了双手,旋即拿着绷带和消毒药水来到这位粗心的医生身前,让他脱去外套、卷起衬衫袖子,自己则解开那处绷带打的结,一圈又一圈地松开逐渐浸染上暗红血渍的白色纱布带。

    “米哈伊尔医生,您的伤口看起来挺深的……应该是包扎的时候没有彻底止血,现在凝固的血液让伤口、药粉和绷带粘在一起了。”

    她皱了下眉,直起身去找来了干净的纱布,然后将被浸湿的纱布按到伤处与绷带黏连的位置,小心地润湿那一片满是凝结暗红的脆弱伤口,然后尽自己所能地、无比轻柔地一点点揭开了手中的绷带。

    之后的流程就简单许多了,为伤口换完药,她便熟练地重新裹好了绷带,并于包扎结束时,打了一个符合自己习惯的漂亮蝴蝶结。

    “看吧,我知道你能做好这份工作的。”

    不知道为什么,米哈伊尔医生的神情似乎比少女还要来得自豪一些。

    不过旋即,他便看向右前臂上的蝴蝶结,无奈而又随和地叹了口气。

    “但下次包扎打结的时候请考虑一下患者的性别……不是所有鲁恩绅士都能接受这种,这种出现在少女裙摆上的装饰形状。”

    “没问题,米哈伊尔医生,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爱丽丝即答道。

    当顶着蓬乱头发的谢尔敏再一次见到亚当斯医生与白裙少女爱丽丝时,后者已在肩上披了件和他一样的助手外套,正跟在露出和煦微笑的亚当斯医生身后,认真地参观着他负责照料的药植园,并不时点头,在笔记本记下一条又一条的注意事项。

    见他无声安静地看来,少女似有所觉地停下脚步,转过视线,对着他露出了清浅的微笑。

    “谢尔敏,从今天开始你要多一位同事了。当然,一家诊所不能只有一名医生与两位助手,所以我们还得继续招人……不过至少,开业是不成问题了。”

    米哈伊尔·亚当斯医生在这之后又说了什么,已经不是谢尔敏能反应过来的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浅金秀发的少女,和那个比蔷薇还要明艳美丽的笑容。

    …………

    “克莱恩?我这边有件事或许需要你来帮忙。”

    丝毫不知魔女小姐已在无声无息间又更换了一份工作,克莱恩在每日例行的试药时间里听到她如此表示,第一时间就给出了自己最积极的反应。

    “具体是什么事?有报酬吗?”

    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被那双似有水雾弥漫的眼眸轻微地白了一下。

    “找人,一个失踪的‘女巫’。至于报酬么……唔……”

    少女似乎难得犹豫了一会,但这不关克莱恩的事。

    他只知道,不管她等下报出多少酬劳,他都一定要讨价还价,让她知道自己绝非什么几便士就能打发的廉价劳动力!

    不,他绝对不是觉得自己在占卜俱乐部的收费太便宜了!

    正这么想着,克莱恩看到她点着唇扬起了充满恶趣味的笑容。

    某种糟糕的感觉瞬间蹿上脊骨,于后背蔓延开一片近乎酥麻的颤栗。

    “报酬嘛,亲你一下可以吗?”

chapter.68 “占卜家”的烦恼

    啊?!

    她说……

    这魔女说的,她愿意给的报酬是……亲他一下?!

    见到克莱恩一脸呆滞的傻样,爱丽丝果然笑得更愉快了些,几乎就差把被取悦的快乐写入眉眼了。

    “怎么,不乐意呀?觉得被占便宜了?可你不觉得,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么。”

    “哪哪哪里占便宜了!你,你……”

    克莱恩本想严词控诉她这随口戏耍他为乐趣的恶劣行径,却听对方话锋蓦然转折,意有所指般望了他一眼。

    “嗯?你没有占我便宜吗?那为什么我感觉到,自从我周日回来之后,你好像没过几天就有了点小小的变化……唔,具体说来,就是那股属于魔药的气息,更加渗透入你的身体、你的精神深处了……怎么样,我有说错什么地方吗?”

    被她仿佛能洞察人心的剔透眼眸一扫,克莱恩顿时从讨价还价的思考中挣脱而出,压住惊诧和少许的心虚,神态自然地斟酌了一下。

    “……没有,但那只是碰巧罢了。”

    不得不承认,爱丽丝带回来的那张拍到了罗塞尔日记的相片,对他而言简直可以说是无价之宝……嗯,通往无价之宝的钥匙。

    这些天只要有机会,他就会上到灰雾之上的神秘宫殿,在那里回顾梦境占卜中见到的那面墙壁,那面贴满了罗塞尔日记的墙壁。

    利用身处灰雾之上的特殊性质,克莱恩就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愚者”座椅里,每天循序渐进地复写几张罗塞尔日记,心情不急也不缓,平和地阅读那些或令他惊奇、或使他深思,或让他感到无言以对的文字记录。

    ……这可比塔罗会上,苦等着那一张两张“上供物品”的感觉好太多了!

    至少他用不着装出高深莫测的神秘高人风范,也不必强行压抑自己的反应,想笑的时候就笑,想战术后仰的时候就战术后仰,因为不用担心被“观众”看出什么端倪来……

    然而,占卜终究也只是占卜,是有极限的。

    毕竟他并非亲身前往过那间到处贴满了“塔罗会硬通货币”的宝藏书房,只能通过梦境占卜勉强看清其中一面墙壁上的日记内容。

    对于那些散落在房间各处的其他纸张,克莱恩只能表示有心无力。

    虽说按他的期待,那位秘文研究者的书房里,成百上千的纸张里能有几十页是罗塞尔日记的复制品就已经十分理想了,但说不定呢?说不定就有更多的、有价值的日记呢?

    克莱恩忍不住去这么想,同时又叹息占卜自身的局限性,它终究只是一种辅助手段,而非解决问题的万全之法,不能完全依赖于占卜。

    就当他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感觉到了源自身心灵共同的变化。

    过往种种对“占卜家”的感悟和思考,对扮演守则的严格遵循,再加上此刻如临门前最后一脚般的助推,令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耳畔响起虚幻而清晰的破碎声。

    仿佛有某种事物、有某种力量在他的身心中溶解,逐渐与他融为一体,令他心灵变得轻松而纯净。

    良久之后,克莱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中感慨万千。

    难怪大帝的日记里提到,一旦消化,每位非凡者自己就能立刻体会到,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不用他人提醒,无需反复确认,他清楚地认知到,自己已经彻底消化了“占卜家”魔药的事实。

    然而仔细一算他成为非凡者的时间,克莱恩愕然发现,自己竟然一个月就消化完了魔药内部的残余精神,俨然属于大帝日记里说的进展最快的那类人!

    难道,我其实是个非凡神秘领域的天才?

    仅仅一个月!

    我用一个月的时间,走完了大多数值夜者必须等待三年才能考虑申请晋升的道路!

    说出去给队长他们听,估计都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

    就克莱恩知道的,本周的塔罗会上,“正义”小姐向他转述了对“扮演法”的信心和喜悦,表示她再过一个月左右应该可以完成扮演,彻底消化“观众”魔药。

    当时的“愚者”先生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轻轻点头以示认可,心中考虑着如何从疯人院医生、同时也是“心理炼金会”外围成员的达斯特·古德里安医生那里获取“观众”后续的“读心者”配方。

    但在散会后,他还是望着空无一人的青铜长桌,低声微笑地敲了敲斑驳古旧的卓沿。

    “我可是只用了一个月,就成为了真正的、完整的‘占卜家’……”

    略微的放松过后,克莱恩很快收起了因进步快速而产生的少许自得自满,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若想晋升,那还需要面临重重困难。

    首先,虽然他之前就已经通过占卜获得了“小丑”魔药的配方,但一来手头可动用的资金不足以他自费集齐魔药所需的材料,二来,值夜者的身份也限制了他一定程度的自由。

    如果打算偷偷晋升,事后被教会与值夜者的人发现不对,那可就难以解释了。

    其次,他原打算在魔药消化的进程中,以效仿“通灵者”戴莉的方式向队长、向值夜者队友们透露“扮演法”的存在,并为自己要提出的晋升申请做铺垫准备,结果魔药的消化来得比他预计的早了许多,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计划。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最困扰着他的一点:他对如何扮演“小丑”简直是毫无头绪。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放到以后再慢慢考虑的事,因为现在……

    克莱恩回过神来,看到的正是爱丽丝无声注视着他,露出似有深长意味的浅淡微笑。

    “真,真的只是碰巧……”

    他觉得自己没法和她解释白嫖日记的事,所以只得佯装无事地转移话题。

    “我的确是在这几天消化完了‘占卜家’的魔药,感觉到自己对占卜的理解更深了一层,或许可以从灵性的世界得到更明确更精准的象征和提醒……”

    “那你不考虑帮帮我,顺便检验一下自己身为‘占卜家’的能力吗?”爱丽丝眨着眼提议道。

    “可报酬……”克莱恩觉得他可能又有些脸红了,没能坚持着说完自己的要求。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就帮我个忙吧!”

    克莱恩对她语气轻快的发言表示敬谢不敏:

    “不要随便给我发好人卡!”

    “为什么?”

    他觉得她是在明知故问,因为那双青碧眼眸中几乎满是快要溢出来的恶趣味和笑意。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一般被说是个好人的,后面往往都会接着一句转折,一句不太好的转折……”克莱恩咬牙答道。

    “比如?”爱丽丝依旧是笑眯眯地,一步不退地紧追着问道。

    比如,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适合……喔,这类转折好像不会出现在我们此时的语境里……

    克莱恩想了想,努力找出了异世界魔女也能理解的形容,这般描述道:

    “比如,你说我是好人,然后让我帮忙,打算用几句好话就赖掉报酬,让我免费为你干活……”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话术策略?”她微微睁大双眼,偏转了一下脑袋。

    ……艹,这魔女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克莱恩颇为无语,压下叹息的冲动揉了揉眉心。

    她是不是以为,他不知道她的套路?不知道她对诗人同学伦纳德发过同样的好人卡?

    可怜的诗人同学还以为那是与她关系更进一步的契机,整个人如沐春风般,眉眼洋溢着轻快的笑意和他分享起自己的“恋爱历程”……

    结果克莱恩一细问,就只能无言以对了。

    他至今没能明白,那句经典的“你是个好人,但我们更适合做朋友”是怎么被诗人同学理解成朋友关系的起始的……

    以前没觉得他有这么傻啊,还是说情感使人盲目,更使诗人同学降智……

    爱丽丝却在这时抬指轻点了点唇,再度微笑起来:

    “唔,你是想说伦纳德先生的事吗?”

    “你和伦纳德到底……”克莱恩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尴尬地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能把后面的话语说完。

    糟了……被她套出话来了!

    ……不对,她怎么知道我认识伦纳德?!

    “不要露出这种想知道又憋着不敢问的表情,很傻的。”

    爱丽丝掩着唇笑了一下,就像看不到他脸上震惊中混杂着无措的神情,摊手表示道:

    “放心,我和你的朋友兼同事真的只是朋友关系。而且他不像你,很懂得如何与淑女和女士寻找话题,逗弄起来的反应嘛,感觉不会太有趣……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的魅惑毫无抵抗能力……”

    “你们……”克莱恩刚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就要说点什么,却不料被一阵来自腹部的熟悉阵痛打断了话头。

    ——又是那该死的药膏!这回的副作用好像是急性腹泻!

    “我,我先失陪一会……”

    他顿时倍感尴尬,歉意地朝她微笑,然后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问题,抓起几张泛黄粗糙的纸就一头钻进了盥洗室里。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克莱恩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回房间,感觉自己简直是清空了所有存货,有点轻松,又有点虚弱无力,甚至还有些饥饿……

    当然,更多的还是身体上的不适。

    好在爱丽丝在这种时候一向都很敬业,见他出来,第一时间过来使用了有治疗效果的法术,很快就将那些不适的腹胀腹痛感从他身上驱走,又细致地进行了一番检查,以确定他的身体状况没有大碍。

    只是……

    每当她卸下脸上那种寻求乐趣的表情,专注于药效分析、或是他的健康检查时,克莱恩就会有些不自觉地,向那张轮廓绝美的侧脸投去视线,毫不自知地望着她轻轻颤动的睫毛,望着灯光在她颊边打下的阴影,望着纤巧的鼻翼,唇瓣粉嫩而润泽……

    好像以前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说是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

    克莱恩倒是觉得,这句话放到女性身上也同样适用,而且尤其在他面前的,还是个比正牌魔女都长得漂亮的女人。

    虽然她认真起来的模样,绝对和帅这个字不搭边,但也……也,足够,令人看得入迷……

    “好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爱丽丝拍了拍手,示意今晚的试药环节结束,旋即一个轻巧的转身,向后靠住书桌边缘,“那么说回我们之前的话题……唔,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被她一提醒,克莱恩顿时回神,表情颇为复杂地组织着语言道:

    “……你,你听伦纳德他提起过我吗?说我们是朋友,也是同事?”

    “你猜。”爱丽丝微笑。

    我不猜!

    克莱恩一想到自己瞒了她那么久的值夜者身份,说不定其实早在哪天就已经被憨傻的队友说漏了嘴,然后自己还像小丑似的在她面前表演得像模像样的,假装自己只是个和官方组织没有关系的野生非凡者……

    等等,这不会就是“小丑”魔药的扮演精髓吧?

    做生活中的小丑?

    然后感受社会性死亡,再无体面可言……

    难道我真的是总结扮演法守则的天才?现在都已经学会提前扮演了?

    克莱恩脸色发苦,嘴里也觉得有些隐约的酸涩。

    “那,那你知道了……吗?”他试探地问道。

    “我知道什么?知道你们其实都为黑夜女神教会工作?”爱丽丝一脸轻松的笑意,扔出了决定性的斩杀绝招。

    ……我就知道!

    天知道克莱恩是怎么克服自己的窘迫,不去回忆那些在她面前故意装傻充愣的场景,长长叹出一口无奈的气。

    “……伦纳德那家伙,还真的什么都敢往外说——”

    等一下,好像有点不对。

    伦纳德虽然平时看起来轻浮了点,懒散了点,不拘小节了一点,但哪怕再被魅惑、被降智,他也不至于主动向外透露自己非凡者的身份。

    要知道,他是一直把爱丽丝当成普通人看的!

    非凡者保密条例的存在,就是为了尽量避免普通人涉足非凡神秘领域。伦纳德入队已经好些年了,也算是资深值夜者……嗯,至少比他资深——

    诗人同学真的会犯这种程度的原则性错误吗?

    那,爱丽丝是从哪里知道他们的值夜者身份的?

    ……通过那个诡异的镜中世界的能力?

    可那,岂不是她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了他一直试图掩饰的真相?!

    “好了好了,别一脸纠结表情的想这想那了。我还没具体描述需要你帮忙做的事呢……”

    爱丽丝挥挥手,似有些好笑又像是无奈地把玩起了自己的头发。

    略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身份暴露的尴尬心情,只专注于眼前之事,克莱恩冷静下来回忆了一下她之前的说辞,开口反问道:

    “……你要找一个失踪的‘女巫’?”

    “没错,她叫特莉丝,大约是在周二的晚上脱离我的监控,并且搬离了原本的住所,不知道转移去了哪个新的藏身处……你有办法能帮我定位到她吗?”

    她状似随口的描述,听在克莱恩耳中却是犹如醍醐灌顶,如同惊雷乍响!

    特莉丝,“女巫”特莉丝……

    这个名字,和“教唆者”特里斯的发音太过相似了!

    而且“教唆者”的后续,正是“女巫”,这完全符合和大帝日记中所记载的内容!

chapter.69 占卜的价值

    “你确定,你确定那个‘女巫’真的叫特莉丝?!”

    克莱恩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向少女确认道。

    爱丽丝失笑摇头: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我观察她都快有半个多月了,难道还会有错?”

    “观察她半个多月……你观察她干什么?”克莱恩先是愣了一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的行为逻辑,“等等,她是你之前在那个晚宴上遇到的‘女巫’,是魔女教派的一员?你打算通过她找到教派更上层的成员?”

    到目前为止,包括值夜者在内的官方组织都一致认定,“教唆者”特里斯是隐秘组织灵知会的一员。因为他符合部分灵知会极端成员的表现,以消灭他人肉体为目标,热衷于制造如苜蓿案那样血腥的惨案。

    但如果特里斯在变成特莉丝之后,参加过那个由魔女组织举办的庄园晚宴,曾和多名魔女共聚一堂,那只能说明一点!

    他,不,她属于魔女教派!

    当然,这个推断必须以爱丽丝提供了正确的消息和情报为前提,否则就是一纸空谈。

    不过按目前的情况来看,爱丽丝透露给他知道的事,基本都是属实的……除了她恶趣味上涌、想要以戏弄他为乐趣的情况外,她还是比较靠谱的。

    在克莱恩眼中还算靠谱的异世界魔女微笑着竖起食指,凑近唇角:

    “那再补充一点信息好了。还记得你在晚宴途中遇上的那位雪伦夫人吗?就是差点强迫了你,还吓得你喵喵叫着找我求救的那位。”

    “我什么时候喵喵叫过了!”克莱恩严肃抗议了她的不当用词。

    我当时心中写满的明明都是卧槽……

    不过关于雪伦夫人此人,克莱恩在后来也通过各方渠道打听了几番,最终成功锁定对方的真实身份——前霍伊男爵的遗孀,现任霍伊男爵的继母,据传是廷根市最知名最漂亮最受人追捧的寡妇。

    嗯,关于她的花边新闻,大概多得需要耗费几整页的报纸来描述……

    “雪伦夫人是一位‘欢愉’魔女,也正是她负责将特莉丝发展成为了魔女教派的新成员。”爱丽丝顾自继续说了下去,“我没有去了解其中更为详细的情况,但顺着她们一定能找到魔女教派的高层……当然,除了特莉丝,我还挑选了另一名魔女作为观察对象,你也见过她,就是那位在晚宴开场时曾与……唔,那什么男爵一起致辞过的,碧翠斯夫人。”

    克莱恩无言点头,表示对此并无意外。

    “碧翠斯夫人直属于某位魔女教派的高层,那位高层魔女同样也和特莉丝有过接触,我初步估计她应该有序列5……甚至序列4的实力。”爱丽丝这么说道。

    “如果特里……特莉丝的失踪和你说的这位高层魔女有关,那我担心自己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克莱恩表情严肃起来,一位可能有序列4实力的强者哪怕在黑夜女神教会内部,也应该是相当的高层了,和他这种才入职一个月的萌新值夜者完全不在一个水平!

    让他插手这种可能牵扯到高序列强者的博弈,岂不是白给么。

    “不,我认为特莉丝的失踪不是那位高层魔女的手笔。”爱丽丝似乎相当肯定,摇头否定了他的假设,“能屏蔽我的观察手段,至少也会涉及到对灵魂……也就是你们神秘学定义上的精神体,会涉及对精神体的干扰和影响,而‘魔女’序列的非凡者显然并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占卜家’是通过你们所谓的‘星灵体’,与灵界沟通获得指引和象征的寻人专家吧?所以我打算试试这种方法。”

    她没有提及从镜中世界寻找的手段,在克莱恩想来,她应该还是在警惕那个叫乌洛琉斯的神秘人物。

    略加思索后,克莱恩给出了一个偏于保守的回答。

    “我不能承诺一定帮你找到她,但会尽力尝试。另外,特莉丝很可能是一位曾用名为‘特里斯’的男性,对他发出的通缉令至今还张贴在我们的办公处……所以,我也许会将这条消息通报给教会那边。”

    前提是,队长没有质疑他给出的情报,平静接受了那么一个大男人突然就变成女装大佬的事实……不对,这种情况已经不能叫对方女装大佬了,因为他似乎是真的变性成了女人!

    还有,如何解释这个情报的来源也得好好斟酌一番……

    “要借助官方组织的力量吗?我倒是没什么所谓。”爱丽丝甩着手中捻起的一缕发尾,神情显得有些散漫,“因为就我观察的情况来看,特莉丝只是一枚无自觉的弃子……如果你们能将她赶上绝路,我说不定还能提早接触到那些藏在幕后的魔女。”

    这……不愧是比魔女还像魔女的黑心女人……

    理智地压住自己吐槽的冲动,克莱恩轻吸一口气道:

    “如果你要找人,那我需要用到与她相关的物品,最好是曾经长期随身携带或佩戴的贴身物品。”

    他努力挑选了不那么奇怪的表达方式。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说什么一样,爱丽丝微笑着向他抛来一个密封好的透明玻璃瓶,细口窄身的瓶身内似晃荡着少量的暗红液体。

    “我有她的头发和血液,当然,是他成为‘女巫’之后获取到的样本。”

    克莱恩有心想要接住这支玻璃瓶,抬手准备去拿却慢了半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摔到地板上,骨碌碌向房间角落滚去。

    “……有这些物品作为媒介足够了。”佯装无事地走到墙边拾起那支装有血液与几根发丝的透明小瓶后,克莱恩决定这次的占卜就在现实世界进行,就当是彻底消化完魔药的一次试手。

    当然,习惯听从心之呼唤的克莱恩先是来到书桌前坐下,找出纸笔写下了起始的“占卜语句”:

    “对‘女巫’特莉丝的占卜会导致我被高序列强者关注,遭遇危险。”

    他全然无视了一旁爱丽丝仿佛欲言又止的眼神注视,淡定自若地取出黄水晶灵摆,迅速进入占卜状态的空灵宁静,在心中默念完七遍占卜语句,便感受到了银链被牵引拉扯的力量。

    睁眼,只见黄水晶保持着平稳的逆时针旋转状态,稍稍压下了他心中的不安。

    克莱恩深知不能完全依赖于占卜得到的结果,自己充其量只是借助灵性力量窥见灵界投影下的一部分象征,于是谨慎地表示他需要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

    “我准备采用梦境占卜……”

    他正要礼貌地请她回客房等待一会,却见爱丽丝抬手于半空勾勒出未知语言的符文记号,轻松地构建完成了灵性之墙的封锁,而她本人则又施展了一个效果近似隐身的法术,身影轮廓逐渐如溶解般消散于空气中,只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尚未淡去,被捕捉进入他的感官。

    “没事,你占卜你的,当我不存在就好。”

    ……行吧,就当她不存在。

    克莱恩起身确认了一番,确认她没有坏心眼地躺到那张属于他的床上,这才终于爬上洁白柔软的床铺,放松身心尝试起了“梦境占卜法”。

    在迷蒙、扭曲的世界里,他逐渐寻回对自我的认知,并发现他来到了一栋房屋外的花园中。

    这栋房屋是常见的二层构造,外墙被漆刷成灰蓝色,一楼门窗紧闭,窗帘也被严实拉紧,二楼则有扇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房间内靠近窗边的布置,有衣帽架,也有梳妆台。

    至于他脚下的花园和黑褐色泥土,整体都呈现着一种阴暗的破败感。

    越是靠近房屋,这种死寂阴冷的感觉就越是明显,以至于房屋周围一圈的土地上没有生长有哪怕一朵花一棵草的生命。

    花园外,似能够听到河流奔涌的声音。

    视野蓦地一转,变得昏暗不明,克莱恩意识到自己进入了这栋房屋门窗紧闭的一楼……

    不,他此时正站在介于一楼和二楼中间的阶梯口,脚下被回荡于一层的不详气息无休止般地吹拂,一股比外界更明显、也更刺骨的阴冷向他袭来,就如同攫住活人气息的恶灵般叫人战栗。

    勉强咬牙挺住这股异样的冰冷,克莱恩努力向散发出邪恶感觉的来源追溯而去,却只见到一个属于女性的窈窕身影跪在圆形的祭坛前,并令他产生了似有几分熟悉的灵性直觉。

    还未等他看清那座邪恶祭台上供奉的事物,整个梦境就如破镜般碎裂,面前的模糊画面开始快速地消退、离他远去。

    他就像每个被噩梦从熟睡中惊醒的人一样,猛地从床上坐起,后背都能感觉到隐约的汗湿。

    “你看到了什么?”

    爱丽丝不知从何时起解除了隐身,并移转了书桌座椅的朝向,安静地撑着下巴等待卜梦者醒来。

    尽自己所能地平复了心情,克莱恩终于侧转过身体,坐在床沿嗓音略带着些沙哑感地开口回道:

    “……我先是看到了一栋建在河边的房屋,房屋一共有两层,整体的外墙呈灰蓝色,一楼门窗紧闭,而屋外的花园看起来毫无生机,破败而阴冷。然后占卜的视野进入了房屋的一楼,我看到一个女性的背影,应该是特莉丝……她在,她在尝试某种黑魔法,或者该说黑巫术,并且搭建起了一个祭台,祭台的更多细节我没能看清,但那很可能属于某个隐秘的存在,甚至是……邪神!”

    如果特莉丝真的属于魔女教派的新成员,她会供奉什么样的隐秘存在?除了“原初魔女”以外还能有哪位隐秘存在?

    见鬼!若他真的看清了祭坛上的事物,是不是约等于直视了那位被认定为邪神的“原初魔女”?

    这可比在占卜画面中看到魔女教派的高序列强者还恐怖得多!

    就仿佛能读懂他心中所想一般,爱丽丝沉吟着轻点了一下头。

    “唔,来自‘原初魔女’的干扰,也不算太意外的结果……”

    “——你猜到了占卜的结果可能指向邪神,还让我来尝试?”克莱恩感觉自己快绷不住了。

    “这个嘛……”她恍若无事发生般地微笑起来,似要一语带过这个话题,“那么你打算把结果报告给值夜者那边吗?”

    仅犹疑了不到一秒,克莱恩重重地点头:

    “既然能被我占卜到,说明特莉丝还没有离开廷根市内。而那个仪式给我的感觉太过邪恶和不详,多半离不开血腥的献祭要素,就我在占卜中获得象征解读来看,恐怕已经有无辜者遇害了……绝对不能放任特莉丝继续进行这个仪式,要赶在被害范围扩大之前阻止她!”

    但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没法直接向队长他们提供这个关键的情报……

    说是线人报告?那根本经不起探究。

    他唯一的线人就是疯人院的达斯特医生,一位无害的“观众”,而对方显然根本没和特莉丝这种会搞残忍血祭仪式的变态疯子接触过。

    熟悉感……对了,梦境占卜时见到的那个背影,给了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顾不上一旁陷入沉默状态的魔女小姐,克莱恩一下站起,来到书桌旁,找出纸笔唰唰地写下“熟悉感的来源”,便捏紧白纸回到床边,倚着床头靠背重回朦胧迷幻的梦境世界。

    只大约不到两分钟,他就睁开了眼。

    他回忆起来了,他曾在现实里不止一次地偶遇过对方!

    第一次是在“教唆者”特里斯追捕行动失败的当晚,他于铁十字街路口的某辆马车旁见到了一位圆润脸庞、气质温文甜美的姑娘,身体有不自然的颤抖;

    第二次是在码头区的“恶龙酒吧”,他于地下交易市场再一次遇见这位黑发柔顺的姑娘,她穿着裙子,蹲下时用的却是叉开双腿的粗鲁姿势,看起来奇怪至极。

    然而就算弄清了熟悉感的来源,克莱恩依旧没能想出什么委婉或直接提醒值夜者的好方法。

    他想过匿名举报,考虑过让爱丽丝先找到那间布置有祭坛的房屋,然后在附近闹点事,将值夜者引过去……

    当然,他也想象过只靠自己和魔女小姐两人,直接去把特莉丝给突突突了——嗯,他负责门外望风警戒,魔女小姐负责冲进去突突。

    不过看她的表情……

    瞄了霸占他书桌座椅的少女一眼,克莱恩觉得她不太像是会主动出手的样子。

    “需要我来配合你吗?”爱丽丝好整以暇地支起双手,二人的立场几乎于顷刻之间互相置换,求助者变成了能施与援手的助力,而原先身为主动方的克莱恩则落入被动。

    ……今晚不该是她请求我帮忙吗?情况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腹诽归腹诽,某种名为良知和道德感的底线仍是促使着克莱恩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

    “我可以匿名把关于特莉丝的情报投递给值夜者,只是得承担暴露的风险,而且也不能确定我的队友们会不会相信这条匿名举报,照着那上面给出的描述去寻找对应房屋……”

    “明天下午,你会去占卜家俱乐部吗?我们伟大而勇敢的‘占卜家’,克莱恩·莫雷蒂先生?”

    仿佛被她语气中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所感染,克莱恩隐隐把握到了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你能在那里找到我。”

    “那么,请于明天下午签收您的女巫举报计划。”爱丽丝轻拍了两下手,身躯轻盈灵动地站直,“现在已经到了该说晚安的时间,我就不打扰你的休息了。”

    克莱恩愣了一秒,旋即下意识地叫住迈开脚步就要离去的少女:

    “……等等,之前说好的报酬呢?”

    想白嫖?这绝对不行!

    他还承担了可能目视那位“原初魔女”的风险,这难道不需要额外支付一点精神赔偿吗?

    “嗯?报酬?你指的是哪个报酬?”

    爱丽丝带着困惑的表情回头,而后想起什么似的,抬手于半空勾勒出复杂玄奥的符文。

    只听耳畔隐约响起了镜面破碎般的清脆声响,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克莱恩眼前上演,周身属于卧室房间的画面在眨眼间迸裂成数不清的、如同蛛网扩散的无形碎片,兀自褪色又淡去消失。

    封锁房间的灵性之墙消失了,与此同时消散的,似乎还有一层更为神秘、更为隐秘的力量。

    “你不用担心‘原初魔女’的问题,刚才我已经用镜中世界的一部分覆盖了我们所在的现实领域,祂的目光无法看穿,也无法抵达此处。至于,嗯,报酬……配合你完成举报,这难道不算报酬吗?”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而且这该死的魔女也太会偷换概念了吧!

    克莱恩想要指责她的耍赖行为,但最后仍是只能委屈地、委婉地提出抗议:

    “说好的等价交换原则呢……”

    “原来在你心里,还是我的一个吻更有价值、更适合支付给你的占卜吗?”

    说着令他脸红、令他想要连声摇头表示反对的话语,爱丽丝再次微笑起来,轻快地走近他的身侧,心情很好似的微微仰头,右手略显粗暴无礼地拽住了他的衬衣衣领。

    “低头。”

    鬼使神差地,克莱恩望着那两瓣一张一合的粉唇,心中竟没能升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直到她踮起脚尖,拨开他的碎发、在额前印下柔软而温暖的烙痕,他才听见了从自己胸膛中传出的剧烈声响。

    扑通、扑通。

    这是属于鲜活生命的悸动,是流淌在血管之中的本能,是亘古以来就不曾消退的渴望。

    “好了,笨蛋,你就当是仅此一回、下不为例的友情附赠吧……晚安。”

    她若无其事地松手,后退,再道别,表现一如往常。

    “……晚安。”

    直到房门被人轻轻带上,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克莱恩终于从无自觉的发呆状态恢复过来,并感受到了……

    源自内心的深深悔意。

    他不该接受她所谓的友情附赠。

    因为一旦接受了它,那就好像一把世界上最锋利、最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他自欺欺人的保护外壳,切开了他曾表示人生无需爱情也能过得很好的口是心非,展露出位于最里层的……

    他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事实。

    ——但。

    她亲的位置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亲额头不应该是由男性向女性表达保护欲时的动作吗?

    后悔过后,克莱恩躺回床上,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之中。

chapter.70 失控前兆

    日升月落。

    无论是否有人经历难眠之夜,周四清晨的阳光都洒落于廷根市的街道巷角,洒落于家家户户的窗台上,准时唤醒了这座沉睡中的城市。

    码头区一座即将拆迁的废弃旧屋外。

    年轻的代罚者埃里克·沃登熄灭了手中的廉价卷烟,将烟蒂扔进一旁的草垛,呼出几口浑浊的长气。

    他在身前那堆已然沦为垃圾投放点的集装箱后足足蹲守了整个后半夜,脚边的草垛底下尽是散落一地的烟头,风吹日晒刻下深深痕迹的脸上写满疲惫,藏蓝色的码头工人制服脏污不堪,像是许久不曾洗过一样,散发出内陆河岸边特有的土腥味。

    埃里克是代罚者小队最年轻的成员,今年还没到三十岁。

    连续数天的熬夜和精神压力令这张原本还算年轻的脸庞提早迎来了沧桑感,无言的忧虑爬上双眸,令他在眉心紧锁出深深的褶皱。

    日出之后,废弃旧屋里终于不再传出时断时续的可怖嘶吼,有如受伤的野兽终于重获平静,恢复蛰伏状态。

    但这危险的宁静却反倒更揪紧了他的心脏,使他呼吸困难,使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痛楚。

    不知过去多久,废屋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哐当一声推开,某道与木门同样摇晃不定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中走出,好似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一瘸一拐,沿着被人踩踏出来的草丛蹊径踉跄前行。

    早在废屋入口的木门被推开那瞬间,埃里克便有所准备地藏入了集装箱后的阴影之中,闭上眼保持微不可闻的轻缓呼吸,无声倾听着远处那踏过杂草发出的沙沙、沙沙声。

    他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

    严厉的、坏脾气的、爱教训新人的资深代罚者,史蒂夫·海伦德会一如往常地出现在河与海教堂的背侧,或踱步迈进代罚者小队驻于南区的办公地,不见异样地整理着资料库中的文献书籍,口吻略带着些暴躁地抱怨现任队长安排给他的净是些文书工作,或是缺乏刺激的后援任务。

    而每当这个时候,其余的代罚者队友就会善意地微笑起来,让这个明明上了年纪却不肯服老的倔强老头絮叨着发泄不满,实际却仍是手脚麻利地处理了那些交由他负责的事务。

    一如既往的稳重、妥当,就好像史蒂夫仍然是那个一如既往深得大家信赖的守护者。

    然而——

    终于等到那个从废弃旧屋中走出的身影逐渐行远,埃里克深吸了一口气,从藏身处直起弓着的腰背。

    一步,又一步,沉重而缓慢地,往不远处那道敞开的黢黑入口迈出脚步。

    仅仅只是靠近了那间废弃的旧屋,便有挡不住的恶心气味扑鼻而来,之后每走近一步,怪异的臭味就会变得更浓郁几分,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几乎可以叫人联想到腐烂变质了数日、爬满蝇蛆虫卵的烂鱼死尸。

    埃里克紧紧皱着眉头,就如同闻不到这股快要逼疯人的恶臭,神情凝滞沉重地跨步走进了破旧的废弃小屋,而后望着眼前的情景陷入和死寂无异的默然。

    这座废弃小屋里原就堆积着一些被时代抛弃、被工人遗忘,就连拾荒者也不乐意光顾的垃圾废材,现在它们被人为地清理出了一片可供容身的空地,恰似前些年里流行过一阵的开拓者系列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于荒野中开辟自己家园的主人公和他的同伴们,用手边仅有的材料搭建起了临时的避风所,以此抵御荒野夜晚刮起的刺骨寒风。

    埃里克记得,开拓者系列小说是史蒂夫最喜欢的幻想纪实文学。每当闲暇时分,这个被认为古板又严肃的老头就会从老旧的长裤口袋里摸出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眯着眼睛逐字逐句地将上面的文字阅读过去。

    现如今,空地中央摆放着的不是属于荒野开拓者们于夜晚点燃、到如今只剩残灰的篝火堆,而是十数条被啃咬得体无完肤的河鱼尸体。

    它们没有被煮熟、烤熟。

    它们有些已经严重腐烂,有些看起来还相对新鲜,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某种长有利齿的捕食者生生咬穿了它们散发出河水腥味的鳞片,撕扯下泛白的鱼肉,连骨带肉混合着鳞片与内脏地咽下了肚。

    这种进食方式野蛮而纯粹,是只有饥饿到无法思考的野兽才会展现出的残忍;而若同样的行为,发生在由造物主的智慧诞生出的人类身上时,眼前就只剩下了诡异、荒诞和可怖的色彩。

    埃里克无视了进屋后变得愈发浓郁恶臭的气味,目光扫过那些缺头少身的河鱼尸体,和地上零星散落的凝固暗红,将注意力定格在了角落里的一滩黄白相间的混合物上。

    看得出来,有人受不了这间废弃旧屋里的熏天臭气,在那里将腹中消化到一半的食物吐了个精光。

    不过埃里克关注的并非那滩令人反胃的脏污,而是几片散落在旁的鱼鳞般的薄片。

    他越过地上那些尤为腥臭的死鱼尸体,来到那几瓣鳞片旁,从工人制服的口袋里掏出备用的布片废料,隔着一层阻挡物将那些鳞片捡起。

    这些鳞片看似与普通的鱼鳞没什么区别,只是尺寸比河鱼的鱼鳞来得更大了些,整体质感呈现透明,隐约泛着暗绿色的光泽。

    ——仔细想来,要随身携带各种各样奇怪的备用物品,还是他刚入职时,史蒂夫教给他的第一个小技巧。

    当时埃里克还只是个刚成为代罚者的毛头小伙,以为成为了“水手”就能轻松解决那头上岸杀人的水鬼。谁知那水鬼是头经历过变异的怪物,哪怕在岸上的速度和力量也不逊色于低序列的非凡者,甚至面对三名代罚者的围攻也毫无畏惧慌张,狡猾地制定了残忍血腥的突围计划。

    变异水鬼打算至少杀死一人再跳入河中逃逸,而埃里克便是被它挑选中的突破短板。

    若不是有经验老道的史蒂夫在场,大声呼喊着让他闭眼屏息,然后掷出了自制的辣椒粉包,变异水鬼本能地挥舞利爪撕裂了这枚“炸弹”的外壳,旋即眼鼻便被剧烈的疼痛刺激,陷入狂乱,否则只怕被水鬼利爪撕碎的,就该是吓傻在原地手脚僵硬的埃里克了。

    然而现在,此时此刻。

    埃里克手捧着那几枚不起眼的鳞片,感觉到了久违的四肢冰凉。

    最近数日间,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跟踪史蒂夫,跟踪那位待他严厉、如师长如父亲般的资深代罚者。

    老史蒂夫的异常,瞒得过别人,但瞒不过近两年来在他教导下逐渐成长、逐渐变得成熟独立的埃里克。

    就像是他们搭档时会有的无言默契一样,埃里克同样向代罚者小队的其他成员隐瞒了史蒂夫的反常行为,绝口不提自己觉察到的可怕征兆。

    因为他深知,与老史蒂夫一样,他可靠又值得信赖的队友们是如何看待失控者,或者说有失控迹象的非凡者的。

    怪物。

    守护者陷入疯狂的末路,就是他们曾经亲手处置过的那些怪物。

    埃里克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如果被老史蒂夫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通怒骂。

    就像他之前曾怜悯过那个死在提利尔仓库的“码头区怪物”,他觉得那或许并不是完全无法沟通的异类,只因为对方救过一个试图跳水自杀的女工。

    那老史蒂夫呢?

    那个老家伙明明是那么的严厉,那么的自律,几十年如一日地恪守着自己代罚者的身份,默默守护着这座城市和生活在此的人们。

    为什么他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为什么他会半夜独自来到码头区的废弃旧屋,啃咬着早已死去的河鱼再呕吐出来,不时还会发出嘶哑痛苦的吼声?

    为什么……他所在的小屋内,会留下这几片透明的暗绿鳞片?

    埃里克的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一种可能,但他拒绝接受这种假设,它太残酷、太无情,几乎能从他的身心狠狠剜下一大块滴着血的肉来。

    埃里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座废弃旧屋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左手正紧紧攥着口袋中那片包裹着怪异鳞片的碎布,脚步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拥挤狭窄的码头小巷,而每一个路过他身侧的人都会努力让出一点空间,试图与这个身上发出怪异恶臭的家伙保持距离。

    浑噩之中,满是嘈杂的市井声响里,几个不甚清晰的音符跳入进来,瞬间将埃里克从噩梦般的思绪泥沼中拽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调转前进的脚步方向,循着声源找了过去。

    在渐渐听得出几分熟悉感的旋律伴奏下,年轻的代罚者来到了一处被居民楼房围圈起来的小花园里。

    这里建有小水池,有两个间隔略远的公共座椅,有几十只或灰或白的鸽子停在水池边及座椅上下,见到有外人闯入竟也没被惊扰到,仍旧顾自梳理着羽毛,发出咕咕的叫声。

    水池边,立着一位低垂着眼眸的女性。

    她穿着普通,模样在埃里克看来也并不起眼,但从她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却有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奇特魅力,叫他几乎瞬间便回忆起了自己与对方的上一次相遇——

    似乎恰逢她演奏完一首曲目,不知名的女性放下手中的乐器,睁眼看向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听众。

    “又见面了,这位先生。恕我直言,你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睡眠,而不是在这里听什么流浪乐手的即兴演奏。”

    “……是的,又见面了。如果能睡得着,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入睡,而非清醒地遭受折磨。”埃里克微微颔首,语气里充满疲惫。

    流浪的女乐手闻言,轻拨了一下琴弦:

    “和你之前说的,很可能得了重病的那位长辈有关吗?”

    埃里克沉默了一小会。

    很快,他便放开了最后一点顾虑,深深叹息。

    “是的……那种重病,无法治愈,一旦染上就基本是被宣告了死亡,据说从未有任何人见到过患者好转的希望……”

    她无言地摆出了倾听的神态。

    上一回和这位流浪女乐手的偶遇里,埃里克就已经倾诉过自己对史蒂夫的担忧,然而今日,年轻代罚者的担忧似乎成了现实,他叙述那些半真半假之事的语气便不由地带上了一点沉痛。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史蒂夫最近会表现出那些异常的举动。

    那个倔强又坏脾气的老家伙,分明已经以代罚者的身份经历了二三十年的风雨,解决过那么多起麻烦棘手的超凡事件,为什么到现在了竟会出现可怕的失控迹象?

    他们最近明明并没有处理几起案件,廷根市也没有发生什么严重到会留下疯狂隐患的重大事件,顶多也就是一名可恶的诈骗犯卷款潜逃了,码头又来了一批肮脏的走私犯。

    而他们只是负责执行了几次跟踪调查的任务,和日常的巡街而已……

    埃里克想不明白。

    如果连史蒂夫那样优秀又虔诚的无名守护者都只能落得一个发狂失控的下场,那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经过两年时间的打磨,埃里克原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魔药带来的非凡之力,可如果像那样有二三十年非凡者资历的老“水手”都会突然之间变得疯狂而不可理喻,难道成为非凡者就注定了与安稳平和的生活无缘,就注定了要与堕落和疯狂为伍?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失控怪物们扭曲而恐怖、完全失去人类原有形状的头脸,如走马灯般在埃里克的眼前闪灭轮转,其中有过去他曾远远见过的、被代罚者们逼上绝路的邪恶非凡者,有服食了魔药却与体内天生具有的固定特性冲突、当场崩溃成为怪物的不幸之人,也有前些天那头被值夜者们处理了的灰白色“码头区怪物”。

    他对失控者们感到悲哀,同时也是为自己、为可能迎来相同命运的队友与师长感到悲哀。

    就在这时,流浪女乐手的声音飘了过来。

    埃里克听到她问:

    “那么,医生怎么说?”

    ……呵。

    无力而绝望地低笑了一声后,埃里克勉强收起情绪,对这位并不知晓实情的普通人叹息着摇了摇头。

    “没用的,医生已经束手无策了,恐怕能令我的那位长辈获得救赎的,只有神明……”

    然而可笑又可悲的是,逐渐迈向疯狂的史蒂夫·海伦德自身就是神明忠实的信徒,伟大的风暴之主的虔诚守卫。

    如果祈祷有用,史蒂夫一定也和他一样尝试过无数次的祈祷,向他们的主恳求原谅和宽恕,祈求天空大海与风暴的君主能允许自己重归安宁与平静。

    但埃里克从没听说过失控者得到救赎的前例。

    他们就像坐在驶向深渊的滑轨之上,一旦开始向下,就只会加速坠落,再无回头的余地。

    “抱歉,我想我该去休息一会了。”

    说着,埃里克朝着不再弹奏琴曲的流浪女乐手轻轻点头,准备就此离去。

    而当他转身迈出几步距离之时,他忽地听到了女乐手轻缓如同歌声般的吟咏。

    “如果你所信奉的神不能回应你的祈愿,那便念诵我的名罢。”

    伴随着这句歌声般的轻吟,一段神秘而未知的发音悄然于年轻代罚者的心灵深处演奏出了回响,浩瀚渺然的空灵女声歌颂着人智未及的古老语言,奇异地令他领会到了其中字句所蕴含的意义。

    但在埃里克听来,却是如惊雷乍响般的骇然惊惧!

    他猛地回头,花园中已然不见了那个立在小水池边的身影,数十只惬意休憩的鸽子似被他的气息惊动,不约而同拍打着翅膀高高飞起,为地面蒙上了一层无法被阳光照耀到的阴影。

    很快,鸽群飞离了这片静谧的园地,只留下一地或白或灰的鸟类绒毛,以及保持着回身姿势一动不动的代罚者埃里克,浑身冷汗遍布。

    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某种只在神话和古老文献中出现过文字记载的生物。

    利用歌唱声将人引诱前来的海妖……

    但不会有哪种海妖生活在陆地上,用琴声吸引他人!更不会吐露出……那般污秽亵渎的邪恶之名!

    “禀告……对,我要向队长他们报告这件事……”

    喃喃自语着,埃里克机械地转身,近乎凭借着本能迈开了脚步。

    ——但如果。

    如果主真的不回应他的祈祷……

    ……如果,他念诵了那个名讳,老史蒂夫就能得到拯救……

    啊,如果那座沉眠于深海之城真的能为某个无辜的灵魂带来救赎——

听说要写上架感言

    要上架了……嗯,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起点的男频女主文还是少数。

    说点更新相关的吧,上架当日中午12点后第一更,晚间9点第二更(大概,其实现在写下这些文字的节点才勉强写完第一更)

    然后是剧情相关。

    第一卷,也就是廷根的故事,即将迎来中后期的尾声,迎来我从开头铺垫到现在的一些伏笔收尾,以及我设想好的剧情爆发点。

    当然,节奏会比之前加快一些,但该有的铺垫和描写也都会有。

    是结束,也是开始。

    情感线也好,剧情线也好,两边都要走才符合逻辑和情理。

    (没错,一切都遵循着合理的安排。)

    ……

    嗯,然后再说点数据相关的话题吧。

    这本书从发出第一章8月3号开始到上架前夕10月7号,差不多也有两个月了,基本上除了太忙或(游戏实在太好玩了)的情况,每章字数都有4000~6000不等。(虽然也有想蹭福利月票的念头在里面)

    到现在免费章一共70章,差不多是34万的字数,我都快被自己的努力感动了。

    我其实是个很不会水字数的人,每一章动手写之前都会反复斟酌推敲要写的内容,导致并不能存起稿子来……很痛苦。

    不过我对我自己写出来的文字会有质量要求,至少得是我看了不会感觉不满意的程度。

    然后……然后好像没什么了。就这样吧。

    最后,求首订——(躺平了)

    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读者,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发生在诡秘世界的、爱和希望的故事。

chapter.71 戏剧演出(求首订!)

    周四晚上,忙碌了近一整天的克莱恩在饥肠辘辘中回到了家里。

    他洗了个快速的战斗澡,换上居家衣物走出盥洗室,然后囫囵吃下班森和梅丽莎为他剩着的豌豆炖羊羔肉,以及几条面包,便有些疲惫地和兄妹两人打了个招呼,拖拽着身体走上二楼卧室,啪地一头栽倒进了床铺。

    他几乎被今天的一连串事件折腾得累惨了。

    不,并不是因为爱丽丝承诺过的“女巫举报计划”进展得不够顺利……

    相反,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顺利得近乎诡异,顺利得甚至令克莱恩联想起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系列巧合,联想起那名隐藏在可怕巧合背后的幕后黑手!

    首先是一如既往的上午课程安排,这没什么特别的。

    克莱恩在顺利结束了上午的日程后,便按部就班地去了射击俱乐部练习打靶,接着是到占卜俱乐部继续自己“占卜家”的扮演——虽说他已彻底消化完了魔药中的残余力量,但为了做样子给队长、给值夜者小队的其他队友看,克莱恩不得不继续自己的扮演铺垫,好为他申请晋升“小丑”的规划打实基础。

    由于爱丽丝前一晚的承诺,他取消了原本雇佣马车前往廷根郊外、去排查红烟囱房屋的计划,待在占卜俱乐部接连做了好几单生意,小赚到几苏勒零花钱,顺便等待爱丽丝所谓的“配合”上门。

    很快,意料之外的转机与配合便来到了克莱恩的面前。

    他接到了指名委托的占卜依赖,被前台接待的安洁莉卡女士请去惯用的黄水晶房,然后在那里见到了他本次的委托人。

    一名丰腴富态的妇人表情悲伤而带有愤怒地表示,希望这位备受好评的占卜家能为自己找一个人,一个勾引了她的丈夫、企图破坏她家庭关系的恶毒女人。

    克莱恩当即就产生了一种隐约的预感,而在那之后,这位妇人取出了“恰好”沾有对方血迹的手帕,和几根细长的黑色发丝时,这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便得到了兑现。

    “我有她和我丈夫偷情时留下来的证据!包括这块手帕和这几根粘在床单上的头发!我要你帮我找到她……可以的话,最好给她下点狠毒的诅咒,让她的脸和身体都烂掉,长出脓疮……”

    表情变得凶狠的妇人咬紧了一口牙齿说道。

    闻言,克莱恩立刻表示自己只是个占卜家,不懂什么恶毒的诅咒,然后堆起笑脸请这位夫人在门外稍等,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完成占卜。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他通过妇人提供的媒介再一次看到了那座二层楼房的模样,不过这一次似乎因为血液的质量不再那么新鲜,梦境占卜中他的视野没能再进入到那栋房屋的内部。

    但没关系,克莱恩知道自己已经看清了房屋内部楼梯的模样,可以通过仪式魔法将其画出来——至于,它是不是这一次占卜时看到的场景嘛,那就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细节了,不是吗?

    他请这位焦急心切的妇人稍稍再等待一会,自己则走去了前台,拜托已经熟悉起来的安洁莉卡女士替他招待好那位委托人,而后果断回到了佐特兰街的黑荆棘安保公司,向队长报告了这起“意外事件”。

    当时的邓恩队长正端着咖啡,刚好喝下一口散发出浓郁香气的费尔默咖啡,结果听了克莱恩的报告,险些被呛住,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

    “你,你说你在替人占卜……捉奸的时候,看到了有人在举行邪恶仪式的场景?”

    “是的,我是这么判断的!”克莱恩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头,“但实际情况或许和我想的有所出入,所以等会我打算,借助仪式魔法把在梦境占卜中看到的画面表达出来,麻烦队长你们帮我分析一下。”

    邓恩无声挥手,撕下一张签好字的纸条,示意这位值夜者新人赶紧去申领仪式魔法所需的材料。

    于是克莱恩从善如流地接过那张代表了报销的可爱纸条,转身去了材料库领取物品,然后找了个空旷安静的房间布下灵性之墙,熟门熟路地请求黑夜女神降下眷顾,并顺利完成了两张图像的绘制。

    捻着两张画像重新回到队长办公室后,克莱恩蓦地发现,除去北区墓园巡逻的科恩黎和值守查尼斯门的洛耀以外,伦纳德、弗莱、西迦·特昂等队友都已到场,见他推开房门,不约而同地朝着他,以及他手中的两张画像投来了视线。

    不要露出那种“怎么又是这家伙遇上事”的表情啊!

    强忍住尴尬和吐槽的冲动,克莱恩清了清嗓,故作平静地举起手中的画纸摇晃示意了两下:

    “队长,我画完了。”

    灰眸幽深的邓恩拿起烟斗,轻嗅了一口。

    “为了确认这个情报的真实性,我可能会需要进入你的梦境再看一遍当时你在占卜画面中见到的景象,没问题吧?”

    知晓自己能在梦境中保证清醒,不会被队长看到某些不该看到的内容,克莱恩故意让自己像是在思考般地顿了两秒,才凛然点头。

    “看”过、感受过梦中那座邪恶祭坛附近的阴冷气息后,邓恩·史密斯放下了烟斗,稳重和深沉的神色攀上脸庞,转头对翻看那两张画像的值夜者们叹息了一声。

    “画像上的房屋,疑似是供奉邪神的血祭仪式场地,我们紧急行动,快速排查对应的地点!”

    接着,他又转身望着克莱恩,似有无奈似表示赞赏地上翘起了嘴角,苦笑起来: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了,去个占卜俱乐部还能遇上邪恶非凡者的相关人员……总之,你的委托人那边已经有警察署的人负责过去处理后续事宜,今天你就不用再回去那家俱乐部了。而且你在占卜中见过目标房屋,只要现实里再见到实景一定能立刻反应过来,我安排你和其他人一起进行仪式场地的定位工作,能提升不少效率。”

    意思就是,他今天下午的自由摸鱼时间没了……

    不过事要分轻重缓急,能早一秒抓到特莉丝这种搞血祭的变态疯子,说不定就能多挽救一条生命,克莱恩自然不会拒绝,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去委托人那边处理后续事宜?会不会把隐藏在幕后的爱丽丝给挖出来?……不至于吧?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邓恩重新拿起烟斗,摩挲着笑叹道:

    “放心,在相关后续的处理上,警察局会让专业人士去办的。当然,主要是你提到,那位夫人说要让你用头发和血液诅咒那位女性,嗯……虽然借助一些仪式手段,或者有相关能力的非凡者确实能做到这一点,但警察局的人会对此批评教育她一番,让那位夫人相信,通过血液和头发诅咒他人只是写在幻想小说和民俗文学里的假想,现实里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但实际在神秘领域,头发和血液的确是和自身密切相关的媒介,必须妥善保管。万一不慎将它们遗落入敌人之手,可能会导致十分糟糕的后果。”诗人气质的伦纳德·米切尔听到这边的谈话,走近过来幽幽地补了一句。

    这我知道,按爱丽丝的说法,她拿到了对方的头发和血液就约等于能够直接影响灵魂,也就是精神体……

    意识到爱丽丝的安排几乎少有暴露的风险后,克莱恩放下心来,连连点头地安静倾听完了邓恩队长的吩咐。

    “——大致就是这样,现在你们可以出发了。”

    与其他值夜者的队友一起走到队长办公室的门边,包括克莱恩在内的所有人都放缓了脚步,仿佛似在等待着什么。

    默默将倒数计数的三二一念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身后轻吸一口气的补充。

    “等一下,我去把轮值查尼斯门的洛耀替换出来,并会通过梦境与她共享克莱恩占卜时看到的画面。你们下午五人分成两组进行搜查,一组负责西南面的塔索克河域,一组负责东区的霍伊河两岸。”

    值夜者们纷纷应声,然后目送着黑风衣的邓恩队长踱步走下楼梯,默契地聆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克莱恩左看右看,越过走廊隔断,在队友伦纳德身旁同样停下,没多时便等到了楼下传来噔噔噔的急促声响,像是有人踩着阶梯快速地狂奔上楼。

    “还好,你们还没走……”看了一眼在走廊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队员们,灰眸幽深的邓恩忽然语塞似的停顿一秒,才开口道,“我差点忘了,洛耀和克莱恩都不会驾驶马车,正好今天西泽尔没有采买的计划,你们喊上他一起,这样西迦和洛耀就可以专注于排查工作了。伦纳德,你和弗莱一小时轮换一次车夫的位置……”

    “其实,我们可以直接租两辆以时长计费的马车,这样全员都可以专注于辨别、排查目标房屋。”白发黑瞳、气质娴静的“午夜诗人”西迦·特昂突然提议道。

    “这样也好……听着,不管排查是否有了结果,晚间六点全员都要回到公司来汇报一次情况,不可贸然私自行动。”邓恩闻言轻轻点头,又叮嘱了几句细节,终于转身下楼,去通知在值班室里的洛耀了。

    就这样,克莱恩的“女巫举报计划”成功进行到了如今的搜寻阶段,顺利,而又合理,几乎找不到半点人为引导的痕迹……

    当然,这一下午他们并没有找到符合描述的二层房屋,于是诸位值夜者在六点前返回黑荆棘安保公司,向队长邓恩简单汇报完情况,并接受了新的指令。

    不过八点之后的搜索工作,就和克莱恩无关了。

    夜晚是属于“不眠者”途径非凡者们的活跃时刻,最早今天夜里,最迟到明天下午,他们就能得到排查的最终结果。

    即便如此,精神紧绷又在马车上颠簸了好几个小时的经历仍是让克莱恩感到身心疲惫,恨不得即刻入睡犒劳自己。

    但是还不行,他还不能睡着。

    他必须要向爱丽丝确认一遍,她安排的戏剧是不是已经考虑到了各种可能,而他就像是舞台上拿着剧本、背过台词的主演,引领着剧目往他们规划好的走向一步步发展过去……

    不得不说,这种同时置身幕后与台前的感觉,这种和她心有灵犀的感觉,真的,给他一种奇妙又难以找准具体描述的感触……

    就在这时,克莱恩听到了门外楼下传来的动静。

    他立马翻身而起,偷偷摸到卧室门外,又侧过耳朵去努力辨清起居室内的交谈声。

    嗯,先是梅丽莎和班森的问好,然后是魔女小姐的回礼……

    等等,爱丽丝给梅丽莎的解释是说,自己因为诊所的事忙到了现在,所以才会这么迟回家——问题在于,她不是在侦探事务所打工当助理吗?她什么时候又换了工作?

    真的,克莱恩觉得自己真的完全搞不懂这异世界魔女的行为逻辑。

    他就没见她缺钱用过,但如果要说她是个热爱工作的打工人吧,她对每一份工作的热情又都是来去匆匆的,每份工作最多只能令她维持一两个星期的新鲜感,就仿佛被厌倦了似的更替了……

    想来想去,克莱恩也只能认为,她为了体验生活乐趣,把工作当成了一种休闲活动。

    呵,要不是有那个作弊级别的魅惑能力,谁能做到像她这样频繁地更换工作?

    无声腹诽间,他听到了爱丽丝上楼的声音,于是猫着腰溜回自己房间,装模作样地拿起了一本复习到半途的神秘学笔记,盯着那上面描述星象与星座的文字,神不思属。

    默数了大约三十来个数,门外准时传来了轻微而有节奏的叩击声。

    假装表现得没那么高兴和期待的,克莱恩慢悠悠踱步过去拉开了门: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说到一半,他的话语突然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样,不能上也不能下,近乎呆愣憨傻地望着视野正前方,那只眨着绿豆小眼、看起来同样呆憨的鸟雀。

    它有着白腹金翅的奇特配色,见他开门便灵巧地飞进卧室,并顺势带上了门……

    艹,一只鸟帮他关好了房门?!

    在克莱恩的目瞪口呆中,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白鸟说话了。

    “哎呀,书呆子就是书呆子,看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

chapter.72 特别申请(求首订呜呜)

    被一只傻鸟开口讽刺,克莱恩自是不能坐实了它的发言,立刻组织起语言回击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爱丽丝呢?”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刚从楼下传来的声响分明是爱丽丝和梅丽莎、和班森的对话,怎么上个楼的功夫,人就没了?还变成了一只莫名其妙的、开口就嘲讽他的鸟?

    ——等等,会说话的鸟……

    克莱恩蓦地回忆起数周前的塔罗会上,“正义”小姐略有些慌乱地向他和“倒吊人”请教,动物喝了魔药该怎么办……

    他的心中升起了某个猜测。

    莫非,眼前这只鸟是服用过魔药的非凡生物?

    这么想着,克莱恩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场景过于异常,如果被班森或梅丽莎发现一只鸟竟然口吐人言,那可就大事不妙!

    本着保密原则,他赶紧回头找出纯银的小刀,以刀刃喷薄而出的灵性构筑好了密封卧室的无形之墙。

    “哼,我才不是什么东西!”单纯憨傻的白鸟丝毫不关注他的行动,顾自在衣帽架上停驻站稳,扭过脑袋极为人性化地发出了满是不屑的稚嫩嗓音,“爱丽丝有事,让我来负责观察你的那个,什么药的试验。”

    ……咳。

    憋住差点就要漏出嘴边的笑声,克莱恩收起银制的小刀,努力将关注点转移至白鸟所说的后半段内容,旋即略微皱起了眉。

    “她让你来负责观察试药的情况?为什么?万一出现了什么副作用,你能有办法立即处理对应吗?”

    “爱丽丝没告诉我原因,她只说了她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忙!另外,我不知道什么副作用的事,爱丽丝没告诉我要怎么处理呀!”白鸟脆生生地回道。

    ……还能比这再不靠谱点吗?

    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克莱恩揉了揉额角,正要再追问点什么,却听白鸟扑腾数下翅膀,长长地啾鸣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爱丽丝说过,今天的药膏是调配好的完成版,让你放心用。”

    “完成版?不会再有副作用了吗?”

    克莱恩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毕竟就在昨天,他还被那药膏坑得跑了趟厕所,搞得脸面全无……

    “我也不知道哎,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爱丽丝会来解决的吧。”

    白鸟说着,极其人性化地卷起了一小罐糊状药膏,翅尖指了指床铺的位置。

    “……我自己来吧。”克莱恩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想象让一只鸟来给自己涂抹药膏的画面,于是果断接过了那只小巧的罐子,自觉走进盥洗室里,熟练而飞快地完成了抹上药膏的这一步骤。

    待他重新穿好衣物、推开盥洗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那只憨傻的白鸟垂头丧气地,望着一堆被从底层抽屉里翻找出来的物品,摇头又哀叹。

    克莱恩仔细一看,爱丽丝之前交给他的几瓶炼金药剂赫然在列。

    “你偷翻我房间?”他顿时感到有股无名的火气上涌。

    “我只是想看看,你这个房间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结果……这些不都是爱丽丝的药剂嘛。”白鸟眨巴着绿豆小眼,莫名地透露出了一点羡慕又嫉妒的味道,“看不出来,书呆子,你竟然还有当小白脸的潜质,就连我……爱丽丝都没给过我什么好东西。”

    这鸟……知道小白脸是什么意思吗?就敢这么乱用?

    克莱恩一时差点无言以对,好在及时回忆起自己被打乱前的思路,摆出严肃的表情,清了清嗓:

    “你是爱丽丝养的宠物?如果我判断得没错,你应该是服食过魔药,成为了非凡生物……你服用的是哪条序列的起始魔药?”

    大概是爱丽丝曾对它说过什么,这只情绪极其丰富的白鸟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摆出满脸“我凭什么要告诉你”的表情——天知道克莱恩是怎么从那张鸟脸上看出表情的。

    然后,它老老实实地啾啾叫了两声,表示自己不是宠物,而是爱丽丝的使魔,服用的魔药是序列9“偷盗者”。

    难怪感觉它多少有点盗窃癖,会为了寻找值钱的物品偷翻他的房间……

    克莱恩有些恍然,旋即意识到,这只鸟应该是在爱丽丝的指点下进行着“扮演”,借此消化魔药中的力量。

    另外,它提到自己是她的使魔……就是那种,和主人之间存在联系的魔法宠物?

    这么想着,他试探性地问道,爱丽丝是否能够知晓他们此时的对话内容,白鸟反倒露出了自豪的神情,振翅从衣帽架上飞到了他的书桌。

    “我和爱丽丝是紧密相连的!我知道的事情爱丽丝都能知道!你要是敢说我坏话,爱丽丝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我和这死鸟的相性一定很差。

    克莱恩露出敷衍的微笑,权当没听到这只小鸟的幼稚言论,试图从它口中套话,问出爱丽丝今晚的具体去向。

    可惜白鸟完全是一问三不知,今晚的药膏成效似乎也如爱丽丝保证的那样相当不错,没有在他身上产生任何副作用。

    因此直到魔女的使魔拍着翅膀飞出窗外,他也向后仰倒在了软软的床铺上,望向被煤油灯照出昏黄光晕的影子,都还有点说不出的不真实感。

    人真的是一种非常矛盾的生物。

    当某些突然闯入生活之中的人与事形成习惯,再要摘除这个习惯就好像有些困难了。

    爱丽丝似乎已经离开了他的夜晚。

    若不是每天早上,克莱恩还能在下楼时见到恬静微笑着的貌美少女,与她互相道起早安,他甚至以为她已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

    之后连续几天的晚上,都是由那只名叫夏娃的知更鸟使魔前来担任观察员的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克莱恩闲扯点不太有营养的话题。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知道自己的生活仍在继续,她的生活同样在继续,谁也不会因为缺少了一点共处的时间就变得和以往有所不同。

    周五当晚,值夜者小队突袭了“女巫”特莉丝的藏身之处。

    虽然没能击杀、或是捉拿对方,但他们也成功挫败这名女巫的邪恶谋划,挽救了被她盯上的至少几十条性命——这其中包含了当初苜蓿血案中幸存下来的人们。

    遗憾的是,经值夜者们的调查发现,特莉丝仍已借助黑魔法咒杀了十名无辜的可怜人。

    受害者的名字被雕刻在自身对应的木雕偶人上,不幸遇难的灵魂充满了哀伤与怨念,徘徊在阴冷的祭坛旁不愿离去,直到克莱恩用仪式魔法安抚了这些迷途魂灵,他们才真正地沉眠于安宁的黑暗。

    在那之后,克莱恩和同样身怀秘密的伦纳德颇有默契地一唱一和,合作揭露了“刺客”序列魔药的后续真相,揭露了“教唆者”特里斯变性成为“女巫”特莉丝的惊人事实,令队长邓恩和其余队友一时震惊无言。

    唯一可能会有的疏漏……便是那位拿着“小三”的头发和血液,来找他占卜“捉奸”的丰满妇人了。

    可她见到特莉丝的通缉画像时立刻尖声叫喊了起来,指着画像上气质温文甜美的漂亮姑娘,嘴里吐出污言秽语,不断咒骂这个勾引了她丈夫的女人,就好像真的发生过那么一回事似的。

    在这个缺乏刑侦手段、破案基本全靠猜的时代,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就足以证实一桩全然莫须有的罪名。

    现在哪怕特莉丝得到辩白的机会,跳出来说自己根本就没当过小三,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她的清白。

    当然,特莉丝的所作所为可比破坏夫妻情感、破坏他人家庭何止恶劣了千倍百倍,克莱恩对此深恶痛绝,只恨自己没能占卜出她逃离廷根所乘坐的蒸汽列车具体班次,将这个通缉犯绳之以法。

    时间就在波澜起伏后的短暂宁静之中平稳流逝,克莱恩持续着他近乎三点一线的生活,规律单调,但也足够充实。

    周六,值守查尼斯门;周日,补觉之后就去占卜俱乐部,再回公司向队长和队友们暗示“扮演法”;周一,买菜做饭加组织塔罗会……

    嗯,除了缺少某位异世界魔女的参与,令人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以外,克莱恩觉得自己每一天都过得还算脚踏实地。

    那些怪异的、诡异到令人心悸的巧合似乎彻底远离了他的日常,沉淀出一种叫人贪恋的平和安乐感。

    日期平稳进入到八月中旬,一桩偶然的超凡事件打破了萦绕于廷根市的平静。

    那原是一起失控事件,一起普通的……代罚者失控事件。

    事件发生的当时,克莱恩正与老尼尔一同抵达码头区的恶龙酒吧,准备去地下交易市场购买一些材料。

    结果他们才刚踏入酒吧大门,满脸凝重表情的酒吧老板、前“代罚者”队长斯维因便靠近过来,向两位一老一少的值夜者求援,请他们帮忙处理那位陷入失控的原“代罚者”。

    克莱恩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紧急事故,自身又只是个毫无战斗手段的“占卜家”,他能做的就只是跟随着老尼尔的步伐,一同与那位前“代罚者”队长狂奔至码头,捏紧口袋里的“沉眠”符咒,做好了随时给失控者丢上一发的准备。

    然而变故在此骤生,故事也由此迎来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转折。

    风平浪静的塔索克河面,突然席卷而起了十余米高的汹涌巨浪,如同被一场小型的海啸冲击似的将所有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拍打得几近翻沉,声势浩大恐怖,甚至连身处河岸边的克莱恩一行都不得不因此停下脚步,相互无言地凝望着眼前的反常灾害。

    可怕而又诡异的巨浪来得突然,消失得也飞快。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塔索克河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过往无异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只是码头区在短暂的沉寂过后,便从各处角落爆发出了蚊蝇般嘈杂喧闹的声音。

    有人将头探出船舱,惊恐地呼喊质问着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人顾不得脱去衣物,急忙跳入水中抢救那些被巨浪拍入河水里的货物;有人疯癫地哭着笑着,大叫着末日来临,跌跌撞撞地走到河边……

    那个哭喊着末日的家伙,正是恶龙酒吧里那位天生的半个“怪物”,灵感异于常人的阿德米索尔。

    克莱恩只来得及扫了对方一眼,便听身旁的前“代罚者”队长斯维因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抓紧时间!失控者很可能会趁这个机会逃出包围,跳入河中脱身!”

    闻言,喘气不已的克莱恩与老尼尔都是神色一凛,再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拖着狂奔后疲乏的身体跟上人高马大的斯维因老板,快速接近了那艘载有失控者的货船。

    或许是近期的格斗训练起了效果,克莱恩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节奏,缓过劲来。

    然而一行三人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到货船上那阵令人不安的死寂,没有打斗声,没有呼喊声,仿佛就连呼吸声,也只剩下了刚刚通过舷梯的三人或急或稳的吐息节奏。

    克莱恩注意到,在前方开路的斯维因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对方甚至无暇顾及身后两位缺乏正面对敌手段的“辅助人员”,蹬蹬蹬在货船甲板上狂奔起来,越过半挂着船帆的桅杆,冲向了船头。

    为照顾破旧风箱般喘气的老尼尔,克莱恩谨慎地从腋下枪袋中抽出左轮手枪,将击发位调整好,并晚了那位前“代罚者”队长几步走到前方的船舷旁。

    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贯穿了甲板的大洞,其次才是躺在一旁口鼻流血、意识陷入昏迷的代罚者队员。

    似是已检查过这名伤员的情况,斯维因正跪坐在负伤代罚者的身侧,从衣兜中取出某样药剂模样的小瓶,将里面的液体灌入对方口中,随后略显强硬地摇醒了他。

    负伤的代罚者在药物作用下逐渐转醒过来,他双眼几乎无法睁开,却仍是下意识蠕动着嘴唇,艰难地吐出了一段断续的话语。

    “老……老史蒂夫……趁着巨浪逃走……埃里克,埃里克……重伤,被卷入了水中……”

    浑身散发着酒气的斯维因仿佛瞬间褪去了身为酒吧老板的邋遢模样,眼神锐利地起身,沉声拜托两位值夜者分出一人照看伤员,另一人负责前往代罚者小队驻地汇报情况,而他自己则是扔下肩头披着的海军军官服,纵身跃入了水中。

    克莱恩自觉担负起了报信的跑腿任务,让老尼尔留在原地照料那位伤员,心情略显沉重地赶到代罚者位于南区的驻地,将发生在码头港湾的不幸事故告知给了那些扔开手牌的非凡者们。

    往后的流程暂时按下不表,总之,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克莱恩从摇头叹息着的老尼尔口中得知了这桩超凡事件的后续。

    代罚者们几乎出动了所有通熟水性的成员,去寻找在巨浪中逃脱的失控者,去搜救那名身受重伤的年轻新人。但他们找遍了码头区及附近的水域,就差派人沿着塔索克河的流向彻底挖掘一回,却都没能发现那失踪两人的踪迹。

    他们就仿佛融入广袤海洋的渺小水滴,彻底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

    在老尼尔时断时续的叙述中,克莱恩逐渐回忆起了一段不算太久远之前的经历。

    那是他第一次参与值夜者的危险外勤,第一次见到诡异而可怕的封印物“2-049”,第一次亲手击杀密修会的“小丑”敌人……

    战斗的尾声时刻,一名戴着风暴徽章的老人靠近过来,礼貌地向值夜者们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而后,他留下了那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代罚者,让那个名叫埃里克的年轻人协助他们清扫现场……

    失控……

    克莱恩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语的发音,头一次意识到这个频频于队长、于老尼尔口中提到的概念,竟然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每年有接近四分之一的超凡事件,是与非凡者的失控相关……我们是守护者,也是一群时刻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

    队长的话语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令克莱恩之前来不及感到茫然和悲哀的心灵,逐渐被萧索、惶恐和哀恸的复杂情绪充满。

    他可以笃定,此刻已经完整消化了“占卜家”魔药的自己,几乎不会再有意外失控的风险,而这一切都要得益于“扮演法”的实用有效。

    但是教会为什么不将这种能够降低风险、降低失控可能的方法传递给下层的守护者们知道?难道说偌大的三家正神教会,都没有人能总结出“扮演法”的规律吗?

    不,这绝无可能!

    戴莉女士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是走出了廷根市的天才“通灵者”,自己就已摸索出了自身序列魔药的扮演要素……

    克莱恩在复杂难眠的繁多思绪下辗转了近一整晚,平日里自身不时向队长暗示和提醒“扮演法”的存在,以及逐渐迫近的危机感,对失控的不安与悲凉,种种交错在一起的思考令他作出了决定。

    当太阳照常升起,阳光洒落于黑荆棘安保公司的阶梯前,克莱恩握着手杖、戴着礼帽推开了接待室的大门,与活泼的罗珊小姐打过招呼,便就径直走向队长办公室,轻敲了敲门,迈步跨入。

    望着邓恩·史密斯幽深的灰眸,克莱恩微笑着开口说道。

    “队长,我想提交特别申请。晋升序列8‘小丑’的特别申请。”

chapter.73 正义之举

    入夜后,贝克兰德西区。

    一身黑袍罩身的奥黛丽在格莱林特子爵的帮助下走出马车,出身贵族的神秘学爱好者们就这样同行来到面前这栋房屋的正门。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两位风格迥异的女士——她们同时也是两名年轻贵族心有向往的非凡者,“学徒”佛尔思·沃尔,以及她的朋友,“仲裁者”休·迪尔查。

    几人相互介绍又简单寒暄几句后,便不再闲谈,上前循着暗号敲响了房屋的门。

    守门人拉开了入口的房门,让几位参加隐秘聚会的新老成员步入屋内,之后便迅速关好了大门。

    佛尔思注意到黑袍覆身、轻纱罩面的奥黛丽小姐正在观察一位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黑袍男子,于是主动介绍了对方的身份。

    本次隐秘聚会的召集人,同时也是一位强大、神秘的非凡者,A先生。

    奥黛丽轻轻点头,佯装无事地忍受着黑袍男子略显侵略性的恶心目光,任由对方将视线投到自己一行人——尤其是包括她在内的三位女士身上。

    好在那位A先生很快就不再关注她们,转而去看其他人了。

    微不可闻地松开一口气,奥黛丽逐渐进入状态,以“观众”的视角打量起了房间内的摆设,打量起了穿着打扮各式各样的聚会成员,以及那几块放在显眼位置的黑板……

    一旁的佛尔思相当有身为引路人的自觉,开始为这位贵族小姐介绍聚会上的交易规则。

    奥黛丽做出倾听的姿态,跟着“学徒”与“仲裁者”的脚步来到几个空着的座位处坐下,心中却是被黑板上的文字席卷起了惊天骇浪。

    “婴孩之泣,花朵,250镑。”

    “木乃伊粉末,10克,8镑。”

    “幼年黑斑青蛙……蝌蚪,20条,每条10镑,可单独出售。”

    “罗塞尔大帝的笔记,三页,20镑。”

    “序列8‘治安官’魔药配方,450镑。”

    ……

    这些,这些价格,太,太便宜!太划算了!

    奥黛丽再也维持不住“观众”的淡然平静,激动地捏紧了手中的黑袍一角,恨不得将这些神奇材料、神奇配方……噢,还有“愚者”先生需要的罗塞尔大帝的日记,全都买下来!

    兴奋之中,她听到身旁的“仲裁者”休·迪尔查略有些疑惑地轻轻咦了一声。

    “佛尔思,我怎么觉得这些材料……和之前相比,好像涨了点价?”

    褐发微卷、蓝眸慵懒的佛尔思用手指夹着一根卷烟,并未点燃地用它指了指某个方向,低声笑了一下。

    “你有段时间没来聚会了吧,别怀疑,这不是错觉,有许多材料都涨价了。至于原因……你们看那里。”

    闻言,奥黛丽与休一同循声看去,看到佛尔思用卷烟指着的一块黑板上,被清晰列出的交易条目:

    “收购序列8‘诈骗师’的魔药配方,1000镑(以金条支付)。”

    奥黛丽轻轻眨了两下眼,怀疑自己错看了数,下意识回头望向之前写有序列8魔药出售条目的黑板:

    序列8的“治安官”配方,450镑出售。

    再扭头,看刚刚的那面黑板:

    序列8的“诈骗师”配方,1000镑收购。

    ……嗯,怎么微妙地有了种贫富差距明显的落差感?

    悄然搬动椅子坐近了佛尔思一侧,奥黛丽低声提问道:

    “按照正常的市价,序列8的魔药配方大概要花多少钱?”

    她得考虑从这里收购魔药配方的开销,如果有人愿意出售“读心者”的配方,却开价过千,那……

    那她就得稍微省着点用自己的零用钱了。

    “一般是在500镑上下浮动,愿意翻倍开价到1000镑的,要么就是需求急用的人,要么就是有钱人……再不然,两者皆是。”佛尔思将自己塞进宽阔的沙发椅里,神情慵懒地答道。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像是说给一旁的休·迪尔查听,又像是在对奥黛丽与格莱林特子爵说道。

    “我不记得这位扰乱市价的求购者是什么时候来的聚会了。也许是上周,也许是上上周……

    总之,我想你们应该能理解,对方开出了翻倍的价格,总有不信邪的人想要试试挑战A先生的权威,抱有侥幸心理地拿着假配方去申请交易……结果很显而易见,A先生教训了几个骗子之后,聚会成员们都安分了不少。

    至于材料涨价……这或许是难以避免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诈骗师的魔药配方需要用到哪些材料,万一那位求购者成功买到了配方,也同样愿意溢价购买材料呢?这可是白捡的便宜!”

    很有道理……奥黛丽轻轻地点着头,以示理解。

    她看到与自己同行的格莱林特子爵也在点头表示认可,看到休·迪尔查露出沮丧却也庆幸的表情,不时瞄向黑板轻轻叹气。

    奥黛丽想起来了,休对应的序列8配方正是那个标注售价450镑的“治安官”。

    嗯……她的表情很矛盾,她在庆幸“治安官”没有涨价,但又沮丧于自己没攒够钱,无法购买下它……而且就算购买了“治安官”配方,只要那个“诈骗师”配方的求购信息一天不撤走,聚会里的材料价格就难以回到原本的正常范围……

    奥黛丽观察着她,悄悄做出推断,然后见这位身材娇小的“仲裁者”很快打起了精神,起身来到她与格莱林特子爵的中间,低声询问他们需要的物品。

    略加思考后,奥黛丽让自己尽量矜持地叙述道:

    “我目前只看中了那三页罗塞尔大帝的笔记,我认为那些文字具有神秘的力量,值得我们去收集研究……嗯,至于其他的,我还在考虑中。”

    话音刚落,一个就坐在她们座位附近的年轻人突然兴奋地转了过来,挤眉弄眼地朝着几位女士不停示意。

    “嘿,我听到你们说起罗塞尔大帝了……当然,还有他的秘密笔记!我就是那三页笔记的持有者,我现在就可以把它卖给你们!”

    奥黛丽先是被对方的过分热情弄得有些茫然无措,旋即恢复了镇定的微笑,愉快地与这位大帝崇拜者达成了交易。

    一旁的佛尔思与休都只是无言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对霍尔伯爵千金花费20镑“巨款”购买三页可以随意拓写、复制的纸张,感到了……一点点的心疼。

    那可是20镑啊!足足20镑!

    也不知这个看似热情朴实的家伙靠卖笔记赚过多少黑心钱!

    白衬衣、黑马甲的年轻人就像是看不到两位女士的目光打量,开心地收下纸币,旋即清了清嗓,神秘兮兮地又凑近了一步。

    “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讨论那位收购‘诈骗师’配方的人了……其实,我知道那人是谁。”

    “聚会成员的买卖需求都是保密的,你怎么会知道那个求购者的身份?”休悄然放下即将握住三棱刺的右手,皱眉质问道。

    旁观着二人对话的场景,佛尔思本觉得谈论这样的话题有些不妥,可在无声扫视了周围一圈后,她发现自己这边的讨论似乎没有引起多少注意,许多人都在互相低声说着些什么,有讨价还价的,有商量着去哪里能搞来“诈骗师”配方的……

    她轻吐出了一口气,神情恢复慵懒地轻嗅了嗅卷烟,仰倒回了沙发椅中。

    “求购者身份当然是保密的,但这位不一样……呃好吧,应该说是我之前见过她……嗯,我大概见过!”年轻人扬起友好的笑脸,偷偷摸摸地示意女士们看向某个角落,“就那边,A先生沙发后面的那个座位……看到那位黑袍女性了吗?高价收购‘诈骗师’配方的就是她。”

    奥黛丽跟着休与佛尔思的视线一同向那边望去,很快,她见到了那个侧倚在长沙发上的身影,也听到了身旁格莱林特子爵发出的轻声惊叫。

    “奥……”年轻的子爵堪堪收回差点脱口而出的霍尔小姐芳名,转而叹道,“女神在上……你看到了吗,那身黑天鹅绒的外袍!我敢打赌,那是拉瑟兰黑天鹅绒,因蒂斯社交界永恒的潮流与风尚!我记得你也有一条以它打底设计的裙子,好像是去年在哪次晚宴上穿过……”

    “是的,那条礼服裙是由吉尼娅太太设计的,我很喜欢。”可惜的是,这类礼服只能在正式的社交场合穿一次……

    奥黛丽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旋即打起精神,双眼明亮地望向那个仿佛藏进了阴影之中的人影。

    几乎用不着多加观察,奥黛丽就可以确信,对方是位出身显贵的年轻女士!

    那身拉瑟兰黑天鹅绒的长袍就足够证实她的猜测!

    这种昂贵的服装材料,因极低的产量和极高的时尚地位而广受因蒂斯贵族的追捧,而近年来,鲁恩王国与因蒂斯的文化交流碰撞中,包括其在内的诸多审美元素都从因蒂斯流入了鲁恩的社交场,带给设计师们全新的灵感,并令无数爱美的小姐和夫人为之心动欣喜。

    奥黛丽甚至已经开始猜测,对方长袍下的面庞长的模样,会不会就是哪位曾在某次晚宴上见过的高贵千金……

    细致地观察了一会之后,奥黛丽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注意到那位黑袍女性的身体曲线趋于完美,每一处都像是充斥着叫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魅力,她姿态随意,却与佛尔思的慵懒不同,是一种源自内心的强大与自信,令她展现出如此姿态……

    正当奥黛丽猜她会是哪个显赫家族的夫人时,休稳重又严肃的声线打断了她的思考。

    “所以,你告诉我们这件事的用意是什么?你有什么企图?”

    闻言,奥黛丽与格莱林特子爵都收回了投向那位黑袍女性的视线,重新观望起眼前的剧目。

    “企图?不要污蔑我!我只是……只是好心和你们分享一点情报!”

    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快,但看着休那张过于稚嫩的脸庞,还是收起了脾气,哼哼两声道:

    “要不是看你们有人喜欢罗塞尔大帝,我才懒得多说……喜欢罗塞尔大帝的一定不会是坏人!”

    说完,他用像是找到知心同伴般的目光看向身披黑袍的奥黛丽,比了一个大概是表示鼓励和认可的手势,便挥挥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奥黛丽在心里尝试了一下这个竖起双手大拇指的动作,感觉过于豪放粗犷,不适合自己这样的淑女去进行模仿。

    于是她重新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抽空情绪、回到“观众”的状态,安然而平静地审视起了在场的非凡者与神秘学爱好人士。

    短暂的小小插曲很快在她的“扮演”下逐渐褪色淡去。

    就在奥黛丽为整个隐秘聚会暗自评价打分之时,A先生的侍从走了过来,低声询问她们一行人的交易需求。

    佯装深思熟虑了一段时间后,奥黛丽对佛尔思说出了规划好的台词:她打算成为“观众”,并有心购买后续的“读心者”配方。

    遗憾的是,在侍从往黑板上登记她的求购信息期间,只有A先生悄悄命侍从传来一张纸条,问她是否对其他序列的魔药感兴趣。

    而在奥黛丽不屑回绝了对方之后,便没能等来其他有意向交易的卖家了。

    奥黛丽并不指望一次聚会就能买到自己需求的物品,于是干脆放平了心态,继续扮演“观众”,观察房间里的各位成员,观察令她感到恶心的、喜欢打量漂亮女士的A先生,观察那位坐在角落里、态度相当随意放松的黑袍女性……

    咦,等等。

    此时聚会的流程已进入到了可以随意交流的休息阶段,奥黛丽突然注意到在一名侍从对着A先生耳语了几句后,A先生从他坐着的单人沙发上豁然站起,几步走到了那位独自待在角落的黑袍女性身边。

    看起来,A先生似乎认识这名黑袍的神秘女性,他不怎么客气地径直坐到了她身旁,两人或许是交谈了一会,旋即先后起身,便要走出举办聚会的大厅,步入门后的走廊。

    奥黛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是对好色的A先生感到厌恶,也许是她关注那名黑袍女性的一举一动太久,下意识地代入了一些自我情绪,竟也跟着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正在随口闲谈的佛尔思和休都停下了动作,整齐地向这位高贵的伯爵千金投来疑惑的视线。

    “我感觉到长袍里的面纱软帽快要掉下来了,打算去盥洗室整理一下。”

    奥黛丽优雅大方地微笑起来,给出自己的理由。

    闻言,佛尔思和休互相看了几眼,后者思索着点了一下头:

    “你可以让那边的侍者帮忙带路。”

    “没事,我熟悉这类房屋的布局,带路这种小事就不必麻烦其他人了。”

    奥黛丽得体地点头,回礼,转身,轻轻提起黑袍近乎拖地的长摆向走廊迈出步子,然后在远离了大厅嘈杂的瞬间收敛呼吸,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寻找起了方才离去的那两人。

    然而直到她听见从某个未能关好门的房间里传出隐约断续的对话声,奥黛丽才惊觉自己做出了平时根本不会有的莽撞之举!

    她的呼吸愈发轻缓,心脏的跳动却愈发急促,一下又一下,以几乎快要蹦出胸腔的力度宣告着她的紧张。

    ……算了,来都来了!

    奥黛丽在心中为自己鼓着劲,轻手轻脚地接近了那个传出对话的房间,并听着传入耳中的声音与话语变得逐字清晰。

    “……A先生,我觉得这可算不上赔偿的歉意,您看,我们原来约好的是,上上周您把配方交给我,我付给您那价值1000镑的金条。结果现在呢,已经超过当初说好的期限多久了?您甚至还打算让我付出更多的筹码?”成熟妩媚中带有娇软的女性声线如此问道。

    “延期给你配方,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意外。”A先生语气淡漠地说道,“反倒是你,她们现在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我没有将你拿去送人情,完全是因为我对你还抱有一定兴趣……”

    已经摸到房门外的奥黛丽听到这里,下意识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讶然的抽气。

    ——果然!她料得没错!A先生就是个会在交易过程中偷占女性便宜的色狼变态!

    无声的腹诽间,奥黛丽听到先前那道动听而魅惑的女声似乎也是不屑地哼笑了一下。

    A先生就像是不在意对方的反应一样,只稍微停顿,便以祈使句式命令道:

    “现在把外袍和衣服脱了,让我确认你的身体是否有资格——”

    吱呀——

    奥黛丽意识到自己又做了蠢事。

    她悻悻收回不小心将虚掩房门推开的双手,颇为尴尬地站直腰身,迎上了房间里那两双齐刷刷看向自己的眼睛,和骤然变得死寂可怕的沉重空气。

    “我……”

    现在说她只是路过的,还来得及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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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099/ 第一时间欣赏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最新章节! 作者:璃Aki所写的《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为转载作品,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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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介绍:
克莱恩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说出罗塞尔大帝的经典传世名言:魔女的滋味,真不错啊……
——
可能会有的看点或雷点:
1、克莱恩主视角+他人视角辅助叙述
2、女主,非性转变身。不走序列,不知剧情,战力成迷,会加入塔罗会
3、原作向娱乐产物,原剧情主要脉络不变动,穿插的原创剧情是重点
4、大概算是同人的同人【指诡秘之主同人+作者另一本小说的女主角乱入】
5、帮助快速理解女主的关键词:不是魔女但总会被错认成魔女(或是魔女们的邪神)、(偶尔的)坏女人、(或许会白给)送温暖的好女人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