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陷入危机
欢愉的顶点即为痛苦。
给出这句指导格言后,碧翠斯夫人显然并不打算进一步解释,而是噙着那充满诱惑力的神秘微笑,等待在场或茫然、或若有所得的魔女们从思考状态恢复,便就轻拍了拍手道:
“好了,带着你们对它的理解,一同前去实践探讨吧。”
旋即,她便又转向了爱丽丝:
“克蕾雅女士……您与这边这位小‘女巫’都是第一次参会,不如就互选为搭档吧。正好您也对她有些兴趣,不是么?”
“我没什么意见。”
爱丽丝这么说着,远远地瞥见那被点到的年轻女巫脸色一变,就好像被押上了断头台似的难看。
见她答应得爽快,碧翠斯夫人掩唇轻笑了几声,转身就将那个俏脸惨白的“女巫”带了过来。
“穿过这个大厅往后走便是几间起居室,您可以挑选一个空房间,实践对那句格言的理解……提前祝您玩得愉快。”
礼貌地谢过这位态度过于温和友善的魔女之后,爱丽丝微笑着目送她向先前讲述故事的斯蒂芬妮走去,这才收回视线,不甚在意地发令道。
“走了。”
向大厅出口迈出几步,爱丽丝忽又回身,看向仍在原地一步没动的“女巫”。
“这是要我请你走么?”
见她紧抿着唇不回话,只是态度算不上配合地开始挪动脚步,爱丽丝表现出了略微的不耐烦。
她无声地召出蛛丝,恰好在对方毫无察觉之时令其缠绕上了那段脆弱的脖颈,然后拉扯着丝线向前一拽。
五官单看都不算精致、组合起来却有种温文甜美感的女巫猛地一个踉跄,险些前仆摔倒,好在最后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不想被我像牵狗一样地拽着走,你就该自觉些。”
爱丽丝对她耻辱、愤恨中混有恐惧的眼神并无感觉,甚至还抽空留意了一下其余魔女的反应。
——毫无意外,她们对自己这边的情况视若未见。
而经过这次威胁,这位被“分配”给她的女巫也终于愿意表示配合,只是那张脸上的血色更淡了几分。
随意挑选了间无人的起居室,爱丽丝率先走进,绕着若干家具一应俱全的室内走了一圈。
没有发现被动过手脚的可疑事物。
但当她转身,却是被那个年轻女孩的动作给惊到了。
对方一脸反感中带有耻辱的复杂表情,双手动作却十分麻利地正在除去身上的衣裙。
就爱丽丝转身观察房间的这短短半分钟时间里,她便往地上扔了好几条衬裙,那件偏于正式的月白色礼服长裙也被拉扯得松松垮垮,甚至都已经露出胸前那小半片光滑而饱满的圆润丰盈。
见她看来,年轻的“女巫”也只是咬唇不语,继续解开身上层层的束带。
……也好,欢愉和痛苦对吧?
爱丽丝沉思数秒,最终决定放弃思考。
她走近那个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女孩,直到五步之内,确认对方的双眼已经看向自己。
她抬手,掌心向外、五指伸开,嗓间同时振荡出由古老的异族语言编织而成的吟诵:
“(虚假痛觉。)”
“(魅影幻象。)”
——嗯,这样就可以了。
既可以让这位“女巫”体验到格言里的痛苦,也能借由她脑海中的想象,自行构建出近似于真实的幻影对她做些……嗯,她希望发生的事。
为自己用上隐身法术、再以无声法术消除脚步与衣物摩擦的噪音,爱丽丝便离开了这间装饰暧昧的起居室,将那些属于女孩的苦痛呼声关回门后。
魔女有魔女的做法,她当然也有她的手段。
火种早已于开端洒下,如今正是收获之刻。
没有选择离开,化为隐形无声之影的爱丽丝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门外的走廊边缘,等待着机会到来。
大约只过去五分钟,她便见到了她预想中的那人。
黑发长而微卷,正红色高腰礼服富贵而妖娆,有着美艳五官的碧翠斯夫人提着裙摆走得匆忙,神情中似有些懊恼。
她在紧闭的房门前停下,旋即将手指按在了门把下的锁眼处,就这样静止了足足五六秒时间,才仿佛确定什么似的轻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只怀表模样的物件,同时小心地伸手将门推开。
然而逐渐映入视野的,却并非是那一片玫瑰红的家具摆件,而是碧翠斯夫人最为熟悉、也最不应当见到的人。
——她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镜面,无数的镜面,无数个身穿华贵礼服的碧翠斯夫人,做出同样的神态与动作,无数双同样惊惧的眼睛凝望着错愕的她。
“你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你不该将那两位新参会者分配到一起,而是应该让自己的学徒、让斯蒂芬妮引导新来的女巫,自己亲自应对不知底细的克蕾雅……”
似乎就像听不见身后走廊阴影中传出的诡异旁白一样,碧翠斯夫人维持着推开门扉的动作一动未动,而她握有怀表的那一只手就按在表盖上,只需轻轻用力就能将它开启,发动寄宿于其内的非凡力量。
但她就如同死了一样安静,与尸体的区别大概就是胸口那微弱的呼吸起伏。
“不过这不能怪你,你犯的错误并不止这一个。你从最开始起,就不应该单独前去迎接那位陌生的访客……看,她也来欢迎你了。”
随着旁白叙述变得轻快,碧翠斯夫人缓缓转动着脖子,像是牵线木偶一样,抬起无神的双眼,看向了镜中出现于自己身后的模糊黑影。
那是一个有着女人轮廓的倒影,头发似蛇般狰狞飞舞,眼部位置仿佛空洞的无底深渊,能将所有拥有知性的灵魂拽向永无止境的挣扎。
“她来迎接你了,你能够弥补之前犯下的诸多错误——对,你将被拉入与现实对称的另一个噩梦……”
被黑影如蛇一般钻出镜面的无数长发所捕获,碧翠斯夫人与那无数个镜面里的她同样,溺毙似的沉入了镜中。
下个瞬间,整个画面天旋地转,碧翠斯夫人跌倒般地摔进了那扇门的内侧。
里面是她所熟悉的玫瑰色家具套件,但与现实不同,所有的摆设位置都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镜像对称,而碧翠斯夫人自己也像是完全失去了灵魂,维持着倒地的动作毫无反应。
“在这个梦境里,你决心弥补那些错误,你见到了你心中最为信任的存在,你……会对面前出现的人,坦白一切。”
直到此刻,爱丽丝的身影才终于如水波漾起般显现。
她走向了神情呆滞的碧翠斯夫人,用手中合拢的折扇左右扳了几下对方的头颅,又接连释放了几个侦测誓言束缚的法术,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身上没有任何守密的誓约,倒还省事了……接下来,我问,你答——你是魔女教派的人吗?”
如行尸走肉般、只剩下本能反应的碧翠斯夫人缓慢地点头,同时口中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关于魔女教派的高层成员,你能告诉我什么?”爱丽丝很快又问道。
“我为悼亡女士服务,负责管理瑞思兰地区的事务,以及这座庄园的大小事宜……至于其他的教派高层,我从未接触过。”碧翠斯夫人回答道。
悼亡女士……
爱丽丝默念一遍这个名字,感觉自己的糟糕预感又要命中了。
果然,当她询问有关悼亡女士的更多情报,以及能在哪里找到这位魔女教派高层的时候,碧翠斯夫人摇头表示自己知之甚少,甚至每次的联络,都是对方主动找到的她,或者临时由信使通知见面的地点,从未有过例外。
“我只知道,悼亡女士的实力至少在序列5,很有可能到达了序列4……她拥有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染上疾病的能力。”碧翠斯夫人最后补充道。
收起失望,爱丽丝换了一种问法:
“今天参与集会的魔女里,有谁是能够联系到其他教派高层人物的?”
对此,碧翠斯夫人先是茫然无神地摇了摇头,旋即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太确定地回道:
“据说新来的那个‘女巫’特莉丝见过悼亡女士,但也只是传闻……详细的情况我不清楚,也不想去确认。特莉丝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我认为她随时可能发疯失控。事实上,如果不是有悼亡女士的默许,雪伦也执意要求,我都不想让这家伙踏进这座庄园。”
特莉丝……看来回头还得多审问一个人。还有雪伦又是谁?刚才那群魔女里面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吧。
爱丽丝无言地思索点头,转而继续提问:
“迪西郡内的失踪案件背后,藏有什么目的?”
“魔女教派为什么要绑架出生灵数为6的人?”
“有关召唤异界生命的法术,你知道多少?”
面对这些问题,碧翠斯夫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一问三不知。
爱丽丝叹息,知道自己没可能那么好运地一次尝试就找到了重要线索,于是只能收起侥幸心理,随意问些自己在意的事。
“……那么,说说你这个宴会背后的目的吧。”
碧翠斯夫人神情麻木地回道:
“帮助身处‘欢愉’阶段的魔女稳定魔药状态,有条件的话,我们也会提供晋升契机。”
稳定状态,提供晋升……难道这里真是什么慈善机构?
哪怕是缺少非凡世界常识的爱丽丝都知道,这样的理由未免过于异常,但碧翠斯夫人如今被她的天赋系法术和多重幻术控制影响,绝无说谎的可能。
也就是说,她是真心如此认为的。
所以,一切的关键就在她口中的“晋升契机”。
“‘欢愉’的晋升,需要什么条件?”
爱丽丝如此问道。
“首先自然是魔药的完全掌握,再准备好配方中提到的材料、调配魔药,最后就剩……“
“最后的那一步是?”爱丽丝耐心地以劝诱的口吻道。
因未知原因而停下讲述的碧翠斯夫人终于有些艰难地给出了回答。
“最后,在所爱之人死去的痛苦中,服下魔药,完成晋升与蜕变……”
“……必须得要是这种痛苦?爱人之死?”
爱丽丝听着都愣了一下。
“悼亡女士的说法是,越是深爱之人,对自身影响至深之人,死去时的悲恸才能帮助我们抵挡疯狂,否则我们只会被魔药中的那份痛苦击溃,扭曲成为没有理智的怪物……”
碧翠斯夫人答得十分缓慢,几乎一字一顿,但每个词语都清晰异常,毫无半点听错的可能。
“那么,米兰达和莎芙莉……”爱丽丝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对始终依偎在一起的魔女。
不用她再说更多,碧翠斯夫人便以空洞的声音接了下去。
“米兰达与莎芙莉之间产生的畸形爱意,源自某件非凡物品的副作用。悼亡女士命我从她们手中夺取这件物品,但不可引起他人注目……另外,不论她们中的哪一人成功达成仪式条件,另一人也必须得到处理。所以我准备分别私下告知她们,关于‘欢愉’晋升的仪式要求,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昔日因外力产生情感的爱侣就会互相猜疑,甚至可能陷入自相残杀的境地。
爱丽丝隐约感觉到了问题所在。
“……那位特莉丝也是需要‘处理’的成员?斯蒂芬妮也是?”
在法术影响下知无不言的碧翠斯夫人十分诚实地给出了答案。
“特莉丝如果出现失控前兆,那就必须得到处理……斯蒂芬妮,她似乎爱上了目标人物的小儿子,想要脱离教派掌控、与普通人结婚生子……我需要观察她的情况,如果她决定背叛,那我也只能作出相应的处分。”
所以,这才是这场聚会背后的真相?
尽管清楚这是和自己目的无关的闲杂事项,但爱丽丝仍是按捺不住好奇,又多追问了几句,得知碧翠斯夫人举办这定期聚会的一年多来,类似的处理早已不是头一回。
而对于本次聚会时闯入的不速之客“克蕾雅”,碧翠斯夫人坦言自己无法做主,会将这些情报传递给悼亡女士,由对方做出决定。
但至于那位高层女士何时会发来主动联络,碧翠斯夫人就不能保证了。
“不定期联络,无法避免信息的滞后……看来这边这座‘处理工坊’在高层眼中也不算太重要,或者是安排了其他监视的耳目。”
考虑到碧翠斯夫人甚至是掌握了魔女晋升序列5仪式的教派成员,后者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如此一来,爱丽丝迟早都会进入那位高层女士的视野之中。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克蕾雅”是她的假身份,“爱丽丝”也同样不是真名,反占卜、反预言更是她的得意领域,即便这个世界存在能让时间倒流回放的伟大权能,也不可能从中找出她留下的痕迹。
“凡行过,必有迹”的理论是无法在爱丽丝身上奏效的。
只要发现到这些异常,那位教派高层的悼亡女士必定只能选择联络与“克蕾雅”有过当面接触的碧翠斯夫人。
这也将会为她提供反向寻找到对方的机会。
植入给碧翠斯夫人的控制还需要尽可能地维持,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那位悼亡女士的主动联络……
爱丽丝点了点头,估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于是整理了一番思路,就要问出最后的问题。
正当她准备开口,心灵深处忽然漾开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情绪中带有明显的紧张和急迫感。
“喂!爱丽丝你在吗?你在的吧!能听到对吧!你那边完事了吗?总之不管完没完事你都要听我说,我这边……这边出状况了!快,快帮忙想想办法!最好是来救我一下……不,不对,我是有尊严的,救这个说辞不太准确……卧槽,我快能感觉到头上出现危字了……”
……卧槽?
爱丽丝有点懵,没能及时给出回应,直到对面又在慌乱之下传过来不少乱糟糟的心音,才开启了心灵通话,将自己的回复传递过去:
“我这边大概还需要五分钟收尾,你能撑得住吗?……那些药剂,都已经用完了?”
“五分钟!五分钟我感觉不……不,和药剂没有关系,倒不如说我根本找不到机会用它们。五分钟……我尽量,尽量撑住,但不好说……”
“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你被卷入什么谋杀案现场,被当成嫌疑人了吗?”
因为心灵通话的作用,爱丽丝知道自己此时的思考会被法术效果捕捉,于是干脆凭借本能,向碧翠斯夫人抛出了之前想好的问题——
那些原本为女性的魔女,大致处境是怎样的。
“不是,你怎么会往谋杀案的方向考虑,就算我再怎么事故体质也不至于像某个……卧槽卧槽卧槽这女的,主动得太让人害怕了……她该不会是魔女吧?不行不行,我现在有点草木皆兵,不能凡事都往最坏的方向想……”
与心灵深处那诚实的声音不同,碧翠斯夫人听到爱丽丝问出的最后这个问题,竟然面露出痛苦的挣扎之色,隐约有要脱离暗示控制的征兆。
爱丽丝对类似的反应并不陌生。
这是触及到对方心中最为深刻的秘密之时,才会有的特殊表现。
chapter.32 雪伦夫人
克莱恩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
他安分地待在宴会大厅,一直到接近晚餐时间结束,才带着吃饱喝足的惬意离开。
再之后,他又用占卜确定了较为安全的去向,才敢开始走动闲逛,以免被乱七八糟的麻烦事缠上。
在这样的晚宴上孤身一人的确会有些显眼,但克莱恩仗着那枚黑色假面的特殊功效,心态逐渐转变,从略有局促的不安过度到了少许新奇的兴奋感。
感觉真像刺客●条里的画面啊……在欢声交谈的众多宾客之间,无人觉察到有道与他们格格不入的阴影自由来去,不知那道属于死神的利刃就从近在咫尺的身侧划过,却没有带起任何一片血污……
那是当然的了!
克莱恩心说,他又不是真的在打游戏,哪来的袖剑给他耍帅……
更何况他不是“刺客”,是“占卜家”!
占卜家怎么可以随便拿袖剑捅别人肾!
算了算了,这根本不是失去同步就大不了重头再来的游戏世界,类似的心态可要不得。
但在大致逛了一圈后,失去了新鲜感的克莱恩开始感到有些迷茫。
最开始,他打算听听旁人的闲谈,了解一下这群上流人士平时都关注些什么。
谁知才听了没一会,他就发现这些打扮得一个赛一个体面斯文的绅士,说的净是些乍听正常、细想却很污的段子,连他这个自诩经历过信息时代大风大浪的老司机,都忍不住要心里暗骂一句衣冠禽兽。
真是太少儿不宜了……当然,他不是在说自己属于少儿的年龄范围。
克莱恩只是单纯不适应这种场合,骨子里的正派作风令他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些事物。
不知道爱丽丝是怎么忍受住这类话题的,又或者对她来说,区区段子程度的闲谈根本就不痛不痒……
脑袋里想着不少有的没的,克莱恩迈着脚步往舞厅的方向晃了几圈,欣赏了一番伴奏舞曲的古典音乐,便就因为没有舞伴而自觉离场了。
期间其实不是没有热情的女士前来邀请他一起跳舞,但克莱恩高兴之余想了想自己那根本拿不出手的跳舞水平,只能遗憾拒绝。
——原主或许还会跳些简单的交际舞,可他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和这类舞蹈礼仪完全脱节,真走进舞池了也不知道该干嘛。
最多,大概就是来套广播体操……
那太丢脸了!
拒绝,必须拒绝!就算是爱丽丝过来邀请他跳舞,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说不!
所以他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大餐也吃完了,散步也散过了,消食运动应该也差不多——等等,这个想法不错!
今晚他吃的可都是些高热量高油脂的食物,光靠散步恐怕消耗不了这么多能量,那干脆就来套锻炼,就当是提高体质,不要回去发现白白添了好几斤肥肉。
这么想着,克莱恩便干脆便从口袋中掏出了那枚印有飞龙与雄狮纹样的金币,每遇岔路就用占卜法选出合适的路线,一路畅行无阻,最终来到了庄园的建筑外部,有着夏夜清爽气息的庭院里。
好像据说花园里容易撞见不可描述的事……
想起爱丽丝的多次提醒,克莱恩不敢大意,如履薄冰地几步一停,表面还要作出信步而行的随意神态,实则早已开启了灵视状态,远远见到有属于他人的气场颜色就提前避开。
感觉真像在玩某款潜行游戏一样。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同时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完成锻炼的地点。
这是一片还算视野开阔的小型庭院,中央有座圆形的石砌水池,周围隔着几米安置有用于坐下休息的长椅,几盏立式路灯的灯罩里安静地燃着煤油灯芯点亮后的光热。
还成……很安静,也不必担心有谁会选择在这办事的。
那样就不止是刺激了,完全就是暴露癖,属于变态。
因蒂斯人大概有可能这样,鲁恩人么,要面子的。
克莱恩放心地关闭了灵视,顺势取下面具、又脱去外套,整齐地将它们和那几瓶药剂放在一旁的长椅上,便就地做起了诸如俯卧撑、深蹲等运动。
因为担心出汗弄脏了身上这套高档的正装,他每次都是做到感觉略有疲惫、身上发热即将冒汗之前就停下,等到呼吸平复再继续。
就这么维持着平静的心态锻炼了一段时间,克莱恩感到身心安宁,似乎多余的热量已随着这些锻炼运动排出了体外,或是转成为身上的肌肉,而非加入了油脂与赘肉的行列。
于是他满意地呼出一口气,准备坐回长椅上稍微休息一会,再作打算。
可正当他转身望向自己摆放外套和假面的方向,却是见到一个身穿深色礼服的陌生女人坐在那张长椅上,脸上戴有黑色羽毛装饰的假面,正撑着下巴,仿佛看他看入了迷。
“啊,对不起,先生,我不是刻意要盯着您看的……”
见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旁观,一头褐发如瀑布般放下的年轻女士霍然起身,棕色的眼眸有着似初生小鹿的纯真可怜。
“但是,您也是一个人吧……我是说,您和我一样,在繁华的晚宴后迷失了去处,只能独自一人在这种远离热闹的地方,在这般美好的夜晚吹拂着晚风,品尝孤独……”
……好家伙。
克莱恩又尴尬又愣神地呆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搭讪了。
而且,而且还挺会讲话的,把他一个人傻乎乎在这做俯卧撑的行为说得那么,那么文艺……
好在他的脸皮经过某位恶劣魔女的锤炼,已经比之前厚了一点,现在又还披着个假身份,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作出冷淡的模样微微颔首。
对方似也不在意他的沉默。
“先生,我叫雪伦,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另外,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您应该就是爱德华·巴顿先生吧?前些天上过《廷根经济快报》的那位,作为凯奇巴顿商贸公司的商务代表进行了发言,宣布正式进军阿霍瓦郡内的香料市场……”感受到他似有疑惑的视线,雪伦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微红着脸颊说道,“我,我……报上有您的画像,而您实际的模样,比那画像上的要英俊许多。”
……真的吗?真有爱德华·巴顿这个人?而且还是上过报纸的有名人,随便遇到个人都能叫出他的名字?
克莱恩闻言却更觉诧异,只道爱丽丝将他化妆成了班森和梅丽莎都认不出来的另一个人,原来是出于这种理由……
我去,对啊,现在我被搭讪不就是因为这张帅脸么!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情绪,故作冷淡地点头,希望这个“认出”了爱德华身份的女人能领会到他不想多做交谈的意思,自觉退散。
但对方显然不想就这样轻易结束对话。
“爱德华先生,您……就当是打发时间也好,您愿意陪我坐一会,聊聊天吗?不谈那些和身份有关的、烦心的事,就只是随便聊一聊,放松心情。”
说着这话的时候,雪伦也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随手放到一旁,露出底下我见犹怜的娇美五官,近似央求地叹息出声。
……如果只是随便聊聊,似乎倒是没什么关系,大不了他全程只点头和摇头……反正爱丽丝那边好像也还没结束。
这么想着,克莱恩已经挪到了长椅旁边,一手捞起外套和底下的那排药剂,另一手拿起黑色的假面,随即在长椅的最边缘坐下,矜持而冷淡地点了下头。
雪伦神态单纯地笑了起来,但很快便就有些黯然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您真体贴。唉,如果我的丈夫生前能有您一半的温柔就好了……”
呃,丈夫,生前……原来这还是位寡妇,这么年轻,根本看不出来……
克莱恩不想勉强自己尬笑,于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只轻轻点头当做自己听到了。
很快,这位热情又漂亮的寡妇便就主动地向他交代了一个有几分老套的故事。
故事里,当地某位男爵看中了一位空有美貌的平民女孩,不顾他人反对的声音,娶她作为妻子。但这只是一段悲剧婚姻的开始,男爵年老体衰,在婚后没多久就遭遇不幸去世,只留下年少的妻子成为遗孀,去面对周围人满怀恶意的视线……
雪伦夫人娓娓地讲述着,自己如何与关系恶劣的继子周旋,如何忍受管家和仆人的异样视线,又如何面对男爵留下的债务危机……
正当克莱恩以为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苦衷的时候,她却又忽然低头抹了抹眼角,声音略带沙哑地抬高语调,状似开朗地转移了话题。
“对不起,光顾着向您诉苦……和您一同赴宴的女伴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只知道消沉……”
怎么突然把话扯到爱丽丝身上了……
克莱恩隐隐感觉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为什么,只能继续装死。
接下来,雪伦夫人又好似漫无目的地挑选了几件日常趣事作为谈资,却总时不时要有意无意地向他探究点什么,比如——
“如今像您这般有气度的好男人不多了,多数人只会急于在女士们面前表现自己,往往聊不上几句就要像炫耀自己毛发的卷毛狒狒一样,自满地夸耀自己的了不起……唉,您的女伴真的很幸运能遇到您,如果我是她,一定不舍得丢下您去其他人身边的。”
“您知道吗,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也很卑微,那就是一场没有利益交换的、真正的爱情……好羡慕那些还能自由享受青春的女孩啊,多么无拘无忧,不像我,已经被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束缚,必须要以男爵遗孀的身份振作起来,不能像那样肆意任性了。”
“以往每到这样的夜晚,我总是会感觉到孤独,无助,还有点害怕,但我总会鼓励自己,让自己打起精神。但今晚有您在身边,我……我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安心,一点温暖……您不会嫌弃我话多吧?对不起……我的缺点就是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些多嘴,总忍不住想要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嘶,这味,有点冲啊?
克莱恩逐渐品过来了,这些楚楚可怜、措辞间充斥着恭维的话语,里里外外的其实都是绿茶味道啊。
要不是他懂点鉴茶文化,还真有可能信了这番鬼话。
估计搁到现代,这位雪伦夫人在v信上卖茶叶的生意应该会很红火……
还是溜了吧。
打定主意准备告辞的克莱恩正要起身,却被不知何时已凑近到身边的雪伦夫人一把抱住了手臂。
他被吓了一跳,在二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抽回了手,本能地蹿起向旁边退了好几步。
在极为尴尬的沉默中,克莱恩轻咳一声,用故意压低了声线的嗓音回道:
“我想起一件事,必须要离开了。再见,女士。”
说罢,他也不等雪伦夫人回话,便就转身离开了这座有水池的小小庭院,脚步匆忙得像是身后有恶灵在追一样。
因此他自然也没有看到,在他选择离去后,雪伦夫人几乎瞬间就拉下了脸,纯真可怜的神态不再,一副阴沉森冷的模样。
克莱恩一路逃跑似的向着庄园的主建筑直奔而去,边跑边穿好了外套,也重新把假面扣回了脸上,最后终于成功返回有灯火照耀的室内,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但还没安心多久,他便发现那位雪伦夫人竟然追着自己过来了!
……太执着了吧!
到了现在,克莱恩哪还能猜不到,对方这是看上“爱德华”那张帅气的脸了,再加那个似乎有些经济地位的身份……
不,不管她看没看上我,我都不会和这种绿茶女人牵扯不清的!
克莱恩心意坚定,转身就往晚宴大厅的方向逃去。
但他很快发现,戴上了假面的雪伦夫人似是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视线,一副主动甘愿倒贴的姿态就要向他投怀送抱,吓得他只能赶在她接近之前继续逃遁。
对了,那瓶隐形药水!
猛然想起那瓶悬在革质系带上的药剂,克莱恩停下脚步就要取出它,却意识到自己似乎醒悟得有些晚了。
他此时正巧离开弯绕的走廊,穿过一扇半开的房门,不料门后并非通往舞厅的方向,而是一间颇有格调的休息室,沙发和摆件的布局和之前与爱丽丝一起去过的那座休息室很是相似——
换句话说,此路不通!
克莱恩动作僵硬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雪伦夫人正维持着不快不慢的步伐朝他走来,未被假面遮掩的下半张脸处,涂有红色唇釉的嘴唇微微撅起,一副娇怜哀怨的神态。
——顾不上考虑面子问题,他赶在被对方觉察之前,第一时间开启了心灵之息的通话效果。
自认为尽量精简地传达了求助的意愿后,克莱恩便再找不到关闭通话的合适时机,只能咬牙应付纠缠上自己的雪伦夫人,同时暗自祈祷爱丽丝承诺的那五分钟尽快过去。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时间能过得再快一些!
“爱德华先生,您为什么要逃走呢……是我不小心说了什么惹您不高兴的话吗?还是说,您对我,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羞于面对真实的自我……”
“哎呀,爱德华先生,您的脸色似乎有点糟糕,我扶您进去休息室坐一会吧!”
“爱德华先生,爱德华先生……”
你叫魂呢你?
克莱恩忍不住想要吐槽,但头脑的清醒冷静令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真的不太对劲。
身体,有点不听使唤,手脚似乎无法自由动弹,而雪伦夫人却在沙发上越坐越近,他只能试图说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努力自救的同时在心底大声呐喊:
“快救我!”
度秒如年的时间逐渐流逝,雪伦夫人似也欣赏够了他强作镇定的挣扎,便从容地换了一个坐姿,交叠起的两腿几乎快压到他的腿上,双手也极为大胆而主动地拉起他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身上放。
我……卧槽了,我难道就要这样贞操不保了吗?!
克莱恩心中悲愤交加,无比悔恨自己没在最开始就拒绝这女人的主动接近,之后也没能当机立断,马上使用那瓶隐形药剂说不定还有可能摆脱纠缠……
就在此刻,他听到了轻柔而略显空灵的嗓音从心底响起。
“闭上眼睛,直到我说可以为止,都不要睁开。”
出于对爱丽丝的信赖,克莱恩本能地闭了眼。
这一幕在雪伦夫人看来,却是这个男人终于表现出屈服的前兆,她不由轻蔑又自豪地笑了起来:男人就是这样具有劣根性的生物,表面说着拒绝的话,实际上还不是抵挡不住女人投怀送抱的诱惑。
在她眼里,就算是这样有钱又有颜的年轻帅哥,也绝对抗拒不了她这具身躯的魅力,只能沦为她的零嘴,提供尝鲜解腻的乐趣。
下个瞬间,有极为强烈的、如同新星爆发的光芒在这沉寂的室内崩裂,即便是紧闭着眼的克莱恩都能感受到那几乎能刺穿双目的锋锐光明。
雪伦夫人的动作静止了。
克莱恩听到有人缓步走近自己,听到她将雪伦夫人踹到旁边、发出咚的一下沉闷声响,感受到身体蓦然变轻、恢复行动能力的同时,听到了她带有笑意的声音。
“没事了,睁眼吧……还是说需要我来吻醒你,这位公主殿下?”
chapter.33 再入镜之国
被吻醒的公主……这可恶的魔女难不成还把她自己当成王子了吗?
爱丽丝却对他睁眼就瞪向自己的视线毫无所觉,反倒是理所应当似的摊了摊手:
“我要是男人,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王子都该自觉退休,找个农庄养老种地。”
……头一次发现她竟然这么膨胀。
克莱恩心情有些复杂,但又觉得光从颜值和气质的角度,她似乎又没有说错……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和她确认了!比如爱德华·巴顿这个假身份,再比如之前为什么会身体不听使唤,这雪伦夫人到底有没有问题……
说到底,如果不是她把他化妆化得那样帅,这种遭罪的事根本就落不到他头上!
“我大致清楚这边的情况了,所以,别忘记关掉你这边的心灵通话。”
爱丽丝微笑着示意了一下他佩戴耳饰的位置。
克莱恩先是呆愣几秒,随即后知后觉自己适应了那股令头脑保持冷静清醒的力量,竟然有点忘了它的存在。
好在除了吐槽,他应该也没有想什么特别社死的事……没有吧?
待他忍着羞耻关闭了心灵之息的念话功能,爱丽丝似乎已整理好了思路,将目光移到一旁、维持着先前姿势毫无动静的雪伦夫人身上。
“你的运气……我有点难以评价是好是坏。总之十分巧合的,你遇到了一位魔女,她刚刚用了看不见形体的丝线控制你的行动,可能是想对你……唔,还是不说这个了,你是怎么被她盯上的?”
“没有,我真的没有答应她的任何邀请,也没有喝她给我递的酒!”
克莱恩下意识为自己辩白起来,同时有些心虚地略过了他在庭院里的锻炼环节,转而问道:
“所以是真有这么一个叫‘爱德华·巴顿’的人?之前这个雪伦夫人,看到我就能说出名字,还吓了我一跳……幸好她应该只是在报纸上见过画像,而不是真的认识爱德华本人……”
“这个名字,以及他的身份背景当然是真的了。”
爱丽丝却表现得理所应当,末了还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露出有些恶趣味的微笑。
“但我必须申明,你现在的五官轮廓和那位爱德华可是一点都不像,完全是出自我的个人兴趣……你也不希望被别人看到你真实的脸长什么样吧?”
“……我现在的模样和那位原装的爱德华完全不像?那雪伦夫人是怎么做到认错人的?”
克莱恩听得一愣一愣的。
爱丽丝思索了一下。
“当然是因为我的一点小把戏……用你们这边也能理解的说法是,我制作了一片属于‘爱德华·巴顿’本人的镜像碎片,覆盖到了你的身上,让所有对他本人有印象的人都会下意识将你认作是他。
你可以理解成……现在的你就是真正的‘爱德华·巴顿’本人、在镜中呈现出来的倒影。同样,‘克蕾雅·西布利’也是确有其人,我将她的镜像碎片覆盖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遇见了你的人,也会将你看作是那位真正的‘克蕾雅’?”
这……这种事还只是小把戏?
克莱恩试图以自己已知的非凡力量来理解爱丽丝口中描述的字句,发现自己能从逻辑上领会到她的意思,却无法用任何一种理论去代入其中原理。
制作镜像碎片,覆盖到他人身上,让别人产生认知上的错觉……这,这涉及到的神秘领域似乎,似乎不止一个两个……
“准确来说,是真正的‘克蕾雅’在镜中倒映出的另一个她。”爱丽丝听不到他内心的诸多思考,在旁纠正道。
克莱恩逐渐缓过神来,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等下,也就是说,我们真正代入了另外两个人的身份……你就不怕,万一遇见他们本人……”
“唔,这确实是个问题,镜像碎片的缺点也就在这里了,遇见本人的话马上就会失效,被认出来是假货。”
这么说着,爱丽丝却一副我就等你问的神态,微笑着接道:
“不过这次你用不着担心被识破的可能,因为……这位爱德华·巴顿先生已经不能跳出来指责我们了。”
她表示,真正的爱德华·巴顿被卷入一起丑闻性质的情杀案件,不幸遇害去世。
而为了杜绝这桩丑闻为公司贸易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他的葬礼举办得十分匆忙且私人。除了他本人的亲属近友,外界甚至都还未能知晓这位先生的死讯。
至于那位姓名为克蕾雅·西布利的女士,她也的确是爱德华先生尚未订下婚约关系的女友,但她现在又多了另一个身份头衔。
犯下这起谋杀案的凶手。
她在用刀割断了男友和他情人的喉咙之后,携带着凶器爬上了三楼的屋顶,然后一头坠下,脑袋率先着地,当场身亡。
“如果运气好的话,今晚认出你我‘真实身份’的人或许会在未来的某天突然醒悟,自己在晚宴上遇到的竟是两个死人……”
爱丽丝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间满是兴味,仿佛已经见到了自己恶作剧成功时的场景。
呃……真会玩。
克莱恩只能说,这女人是真的会玩……但仔细想想自己现在借用的是一个死人的身份,总觉得突然膈应得慌……
他抖了抖背,试图甩去这种不适,转而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雪伦夫人,注意到她的衣物、皮肤乃至头发表面都似乎泛着不明显的灰白色,不由回忆起了一个在奇幻RPG游戏里常见的异常状态。
“石化?”
可是之前他感应到的分明是强光……目盲法术加石化法术的组合吗?
不知是想保持神秘感,还是不希望被他看穿太多底牌,爱丽丝没什么解释的意思,只是瞥了眼保持着纯真却也妩媚表情的雪伦夫人,似有遗憾地叹了口气。
“是石化没错,大概过半小时会慢慢解除……可惜了,现在不能随意乱动她,如果不小心把脖子弄断、或者哪里打碎的话会出人命的。”
“……你的意思,听起来好像原打算对她做点什么一样。”克莱恩没想好该怎么回应这危险的假设,只能选择吐槽。
爱丽丝这时候倒是诚实了起来。
“我是想拔她几根头发下来,再取点血的,好不容易抓到个落单的序列6魔女,总该有点利用价值。”
序列6的魔女……那岂不就是“欢愉魔女”?难怪他之前那样被动!
克莱恩恍然大悟,末了却又从她的态度中品出些许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是序列6的魔女……而且,落单这个说法,就好像这里不止她一个魔女一样——”
等等,爱丽丝之前,的确是接到了魔女的邀请对吧?她之前在忙的,不就是和魔女打交道么!
“这里真的不止这一个魔女?”
克莱恩指指地上如石像般凝固不动的雪伦夫人,脸色僵硬。
“我算一下,”爱丽丝抬头似是默数了数,旋即答道,“加上她,正好是五个魔女,附带一个女巫……魔女教派还挺讲究的。”
克莱恩可不管什么讲究不讲究,闻言只觉得牙疼。
好家伙,这庄园根本就是魔女的大本营?
他要不要举报……回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这里举报了,一锅端……不行,没法解释消息来源。
“我有一个朋友.jpg”?好像也不太行得通,以他的社会地位和社交圈子,根本也接触不到这种档次的晚宴聚会……
那就,算了?
……暂时算了吧,等以后找到机会,就悄悄地往报告里塞点合情合理的私料、曝光一下这里的真实情况。
“你还有什么没办完的事吗,我手边的问题都解决好了,随时可以离开。”
听到爱丽丝如此表示,克莱恩立刻端正了脸上的表情,义正辞严道:
“不,我也想要回去了,正好我们一起离场吧。”
他早就受够了这晚宴,吃完饭后就觉得自己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啊,怀念手机,怀念那些被推送来的各种广告信息,怀念打开追剧网站就能消磨一晚上的时间……
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只能想想。
“唔,我倒是也无所谓,那就回去吧。”
爱丽丝自然听不到克莱恩此时的心音,转身便熟门熟路地绕出走廊,畅通无阻地离开庄园主楼,踏下了入口处的台阶,然后和他一起来到了先前停放马车的庭院空地。
此时此刻,这片空地当真是空空荡荡的,没有马车,也没有车夫,就连马也没有,看得克莱恩有些傻眼。
“这……我们的返程怎么办?”
他指指地上的车辙痕迹,又比划了一下自己,最后指向庄园外面,质疑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我们难不成只能走回去?
爱丽丝却只是低头看了眼地上某片不甚明显的黑灰,轻笑了下。
“知道吗,如果按照这场晚宴的标准流程,我们会在这里玩上一宿,直到第二天清晨,庄园门口的警卫才会让客人们的马车进来,将狂欢了整夜的男男女女接回家中……正巧明天周日不是么,大家都有充足的时间恢复精力。”
……好哇,这么放纵的吗?克莱恩觉得自己又增长了奇怪的见闻。
“所以从最开始,我们的马车和车夫就只是法术召唤出的产物,当然,我有记得用幻术把它们打扮得看起来正常……唔,如果还在我原先那个世界的话,正常情况下我都会呼唤出元素界位面的居民,但在这边似乎只能沟通到一个被称为‘灵界’的位面。来自灵界的马车,听起来感觉不太好吧?”
岂止是不太好!来自灵界的马车,那不就是灵车?
克莱恩仔细一琢磨就感觉不太对劲,自己和爱丽丝借用了两个死人的身份,坐的甚至是辆灵车……
还能比这再不吉利点吗?下一次要怎么打破底线,在坟头玩蹦迪?
而且他之前竟然都没有觉察到异样,完全没考虑过自己乘坐的交通工具可能有问题!
不行,以后他必须谨慎再小心,万一遇到类似的情况,对面又存有恶意就可能真要住进坟头里了……
类似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克莱恩神游回归现实,面上显露出为难的神色。
“那我们,该怎么回去?现场再叫辆灵……嗯,灵界马车?”
正当他纠结这种行为是否合理之时,爱丽丝已是微笑着走近,十分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那还用想吗,肯定是走回去啊……从镜中世界走回去。”
镜中世界,爱丽丝的镜之国……
尽管已非第一次迈入这片不可思议的空间,但克莱恩还是按捺不住惊奇赞叹的心情,左顾右盼。
不过这一回,比起那些在碎片中倒映出的情景画面,他更关注于这个空间本身,试图寻找到它的边界。
大约只看了十来秒,克莱恩就有些晕了。
他意识到,这里似乎没有所谓的三维坐标概念,又或者该说,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向都仿佛存在着不同的通道,能够前往不同的地方。
而克莱恩之所以还能够认知到自己似乎身处于某个空间,完全是因为有爱丽丝在身旁,牵着他的手走在无数通道中的某一条路上。
她似乎就是这个安静得近似死寂的世界中,唯一鲜活的生命,独一无二的指明星。
“咦……”爱丽丝忽然停下脚步,然后转向了她右手侧的方向,颇有兴致地拉着他往那边走了过去,“稍微绕个路,不介意吧?”
介意有用吗?你都已经拽着我过来了。
克莱恩想要耸耸肩,但最后还是没做出这等不够礼貌体面的动作。
接着便是通往某一块碎片的光幕之门被开启,他跟在爱丽丝身后踏入其中,只觉眼前一亮,霎时间回到了一间有几分眼熟的大厅。
高耸的穹顶下方,缀满珠宝的华美吊灯折射着明亮的烛光,大厅内整齐排列的立柱充满了对称美感,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这幅灯火璀璨的光景;而沿着面前的阶梯向下,便是铺有地毯的舞池。
与那座位于现实的大厅相比,这里少了演奏古典音乐的乐队,少了那些随着音乐翩翩摆动身躯的盛装男女,少了萦绕在鼻尖难以散去的熏香和香水气味……
“这不是刚才庄园里的舞会大厅吗,你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克莱恩对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厅记忆尤深,既有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与欣赏,也因为个别难以明说的原因,而感到了少许……相当多的不自信。
“舞会大厅,倒是还不错……可惜没能来好好逛逛。”
她有些遗憾地叹气,旋即一双明亮而清澈的水眸转向身边的人,忽闪了几下。
而他油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克莱恩,来跳支舞吗?”
不——我拒绝!
克莱恩扬起有些勉强的笑容,为自己的抗拒寻找解释:
“这,你看,我们现在没有在什么社交场合,这里也没有能当舞曲伴奏的音乐,跳支舞就……还是算了吧?”
似是领悟到什么,爱丽丝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目光。
“哦,你不会跳。”
克莱恩对此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chapter.34 泡影之梦
幸好爱丽丝没再坚持要来一支舞的想法,不然克莱恩真的担心,担心自己会被她说动,然后现场表演丢人……
为了缓解尴尬,更为了转移话题,他将视线投向舞池中央,那处上方悬有整座大厅中最为华美精致的吊灯,仿佛浓缩着整场晚宴的缩影,奢靡而铺张。
“你好像……很适应这种场合。”
她不可置否。
“单论排场,我过去的生日晚宴比这还要再夸张些。”
生日晚宴比这还有排场?果然是狗大户……
克莱恩默默吐槽,侧头却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不似悲伤怀念,也没有喜悦自得,平静地像是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他很少见到这样失去表情的爱丽丝。
尽管已逐渐适应了这张好看得犯规的脸,但她一旦没有了表情,也不再说话,整个人就多了些难以言说的不真实感,就好像随时可能化作泡影,消散无踪。
“我记得你说自己是贵族出身,那为什么,为什么听你的语气,像是已经放弃了这个身份?”
克莱恩有些在意她所用的过去语态,何况她平时给他的感觉也和贵族家庭长大的少女不太一样……
虽然他也不认识几个贵族少女……严格来说,是一个也不认识,勉强要算的话,塔罗会上的那位“正义”小姐就是唯一的参考人物。但关于对方,他也仅仅只是知道的程度,谈不上了解。
嗯,“正义”小姐很开朗、很活泼,又懂礼貌,谈吐间能感受到她良好的出身,同时又有着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和某个整日以玩弄他为乐趣的魔女不一样——
等等,在他人眼里的爱丽丝,好像也打着类似的标签。至少班森与梅丽莎都一致相信了她的温柔体贴,还觉得她举止得体,优雅大方又不失气质……
克莱恩之前一直认为这是因为爱丽丝的演技太好,骗过了所有不知道她真面目的人,但仔细一想,她或许并非单纯演戏,而是表现出了属于她过往的一面?
不,没法下定论……
他对她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那当然是为了自由,否则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似是读懂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爱丽丝勾唇露出了笑容,之前萦绕在她身边那虚幻的不真实感瞬间便就随之消散一空。
“是不是觉得这个理由太幼稚、而且还自私?像是没长大的叛逆期小孩会有的想法,为了自由而离家出走?”
你都学会抢答了,这让我怎么吐槽……
克莱恩没敢当着她的面直说,于是只好低头不答。
“那么,作为已经脱离叛逆期的成年人,我们亲爱的克莱恩·莫雷蒂先生,你又有怎样的追求呢?”
爱丽丝轻巧地一个旋转,微笑着越过他的身侧停下,倚靠在了一根象牙白的多边形立柱旁。
“我的追求……”尽管知道她这是在转移话题,但克莱恩不太想随便敷衍过去,于是便认真地想了想,面对着她给出答案,“努力工作,升职加薪,争取两三年内住上更好的房子……再有就是,提升作为非凡者的实力。”
以及他的最终目的,回家!克莱恩在心底默默追加了一句。
“这只能算目标,不能叫追求……当然,如果你觉得合适,我也没什么意见,任何人的自由意愿都值得尊重。”
将垂落于身前的几缕长发绕上食指,爱丽丝有些心不在焉地重复着松开又缠绕的把玩动作,脸上的笑容浅淡。
对了,说起回家……
克莱恩心中一动,觉得现在气氛还算不错,便试探着向她抛出了自己斟酌过许久的问题。
“差点忘了……你之前好像提过,如果一切顺利,或许一周就能返回你原先的世界。现在,现在已经快过去两周了,你进展得还算顺利吗?”
爱丽丝似乎是叹了口气,也不见她有何动作,之前还空无一物的右手边就多出了架看起来很眼熟的七弦竖琴,琴身材质略带些金属的质感,显出较为冷调的冰蓝色泽。
“星界之门,我已经尝试着开启过了。”她拨了拨弦,令竖琴发出清脆的简短曲调,似乎隐约带出了几许忧愁,“但最开始的环节就出现了问题,星界之门自身的法术构造变得很奇怪,很异常,探测法术返回的结果也不理想,而且……”
“而且?”克莱恩很配合地接着问了一句。
爱丽丝闭上眼沉思了一会,左手轻拂过琴弦表面,如同试音般预演了一小节无名的音曲。
“不,没什么……涉及到位面坐标的计算,解释起来太复杂,太令人疲惫了,你也听不明白。总之我没能在茫茫星界中找到回去的通路,在这边的滞留大概,应该,会比之前预计的再久那么一些。”
……好!克莱恩努力控制住自己可能流露出的少许喜意,装出好奇心浓郁的模样提问道:
“我有些想知道你是怎么进行位面探索的。类似的法术,肯定需要练习吧?练习过程中,你会不会发现其他同样有生命存在的……另外世界?”
他差点就说出了星球二字,好在及时改口,没有暴露出作为穿越者对宇宙、对天体的科学认知。
“有肯定是有,但我们通常会选择已在施法者间得到普遍认知度的位面,比如四大元素界位面、或者是恶魔与魔鬼所在的里层位面进行探索,而不是贸然闯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因为谁也无法保证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爱丽丝说着,便用一种坦然的语气承认道,她如果能成功返回,绝对会成为那边数一数二的负面榜样,甚至还有被写入指导教材的可能。
这种“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克莱恩默默地将吐槽咽回心底,趁热打铁又引导了几句,最终从年轻的少女魔法师口中得知,她目前还未接触过其他拥有类似人类文明的世界。
尽管算不上收获……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觉得今天的铺垫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自己恰当地向爱丽丝展现了对外界智慧生命的好奇,那么等到下次机会合适,就能提出进一步的要求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克莱恩再又选了几个恰到好处的话题,不知不觉将讨论的中心移回了爱丽丝身上。
而当问及她今晚的行动是否顺利,爱丽丝点了点头,表情却算不上开心。
“我找到了一些线索,但还需要时间去观察和验证。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进展过于顺利,完全没有难度……”
虽然当时那五个魔女排排坐的景象的确有点出乎了爱丽丝的意料,但她的暗示施予得十分成功,后续环节也尤为顺利,让她准备的不少后手都没派上用场……
也许是目前接触的对手层次还不够高,也可能是她习惯了先手制人,对手又都不擅长心灵层面的防御和反制,所以给她一种万事顺利的感觉。
“算了,不说这些了——要听首曲子吗?”
爱丽丝换了个姿势倚靠立柱,同时调整了竖琴在臂弯中的位置,指尖已轻轻搭在了弦上。
这让本想取出怀表看一眼时间的克莱恩停住了动作。
她话题转移得突兀,但从她早就抱出乐器、不时拨弄几下的动作来看,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有了弹奏的想法。
尽管知道这些,克莱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就像你提到过的那些街头演奏,突然有感而发?”
不过考虑到一首曲子弹奏完应该用不了太久,自己也还没在清醒状态下听过她弹琴,克莱恩立刻又点了点头,旋即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地笑了一下:
“希望我不会和之前一样,听到一半就进入了睡梦。”
他是在指她早些天半夜弹奏琴曲的行为。
“那几天是因为发现你失眠,好心附赠了安眠曲服务。”
爱丽丝轻哼一声,再不多作解释,垂眸轻拨银弦,让指尖流淌出的旋律替代了回答。
这是一首有着古典风格的独奏曲,听起来和克莱恩之前在大厅中欣赏的乐曲有些相似,同时又有着明显的差异。
如果说那首作为舞蹈伴奏的歌曲是优雅的、充满着活力与生机的,那么爱丽丝演奏的曲目就好像如今空旷无人的舞厅,高贵典雅,闭眼仿佛就能回忆起人群随之翩然起舞的画面,但睁眼所见的现实却已热闹不再,只剩下无人欣赏的繁华空景、以及回响于这片寂谧之地的静美旋律。
尽管克莱恩对古典音乐的了解仅限于巴赫、贝多芬等大作曲家的名作,但这不妨碍他发表自己的感想。
比如,卧槽,好听。
一曲终了,他作为唯一的听众,献上了略显孤单的掌声。
“真是美妙的乐曲,有种引人共情的独特魅力……这首曲子有名字吗?”
“有感而发的即兴作品,哪来的名字。”爱丽丝似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即兴……”克莱恩一时失语。
他还以为这是她从哪里听来的琴曲,结果听这语气,好像完全是临场创作出来的……
虽然中途似乎加入过某段听起来有点熟悉感的和弦旋律,但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却又难以回溯出这股熟悉感的来源,只能暗叹一句,艺术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共通的。
或许找机会他该去听听她的街头演奏,不知道那时又会有怎样的体验。
“好了,该回去了。”爱丽丝说着这话的时候,臂弯间的七弦竖琴已是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将它收的回去。
闻言,克莱恩微微颔首,在她有所表示之前,就自觉拉好了那只娇软的小手,表情平静得如同一个惯犯。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的这些随身物品,是怎样做到突然消失又出现的,用了某种特殊又便利的魔法道具吗?”
“这个嘛,你猜。”
“……我不猜。”
“那就没有什么能告诉你的事了。”
“现在改口说猜还来得及吗……”
就像一场舞会落幕后的散场时分,盛装打扮的二人交换着没有什么重要意义的平淡话语,互相牵着彼此的手,离开了灯火依旧璀璨的明亮舞厅。
这面静滞无声的碎片空间又恢复了安宁,仿佛没有止境地保守着秘密与沉寂。
而当他们走出充满奇幻诡异色彩的镜中世界、回到了位于廷根市东区的三层建筑楼内,克莱恩不禁望着眼前熟悉的家具摆件感叹起来。
“法术也太方便了吧,之前坐马车足足用了一个小时还多,回来却只花了几分钟……莫非只要是去过的地方,你都能像这样快速地自由来去吗?”
“理论上来说,只要是存在镜面的地方,跨越整个大陆都是可行的。不过那样做的问题在于海量的魔力消耗……而且,在不熟悉地形、又没有魔力信标的前提下使用镜面转移的法术太危险了。我自己一个人倒还好说,再带个你么……”
似是感受到克莱恩投向自己的哀怨眼神,爱丽丝有些忍俊不禁,摆着手给出解释。
“不,我没有说你累赘的意思,但这是……唔,应该得说是体质问题吧。你想象一下,如果转移法术连接到的对侧镜面,是只有手掌心大小的一面手持化妆镜,你觉得自己可以通过这么狭窄的门吗?”
克莱恩照着她给出的假设细想了一番,发现……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自己两次出入镜中世界的入口与出口,都至少是超过身高、能够完整映出人身全像的镜面。
但爱丽丝既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那就代表着她自身并不受出入口大小的限制。
“这和你说的那个,体质问题有关?”克莱恩忍不住好奇,思维一时活跃发散,联想到了奇怪的地方,“……难道,你的真身其实是什么生活在镜子里的妖精,可以自由地选择变大或者变小?”
爱丽丝明显是愣了一下,这才低头掩唇轻笑起来。
“你可真够会想的……不过很遗憾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妖精哦。而且妖精大多不喜欢像人类这样喜欢构建社会体系的文明,祂们只会对自己醉心的事物展现热爱,是一种单纯但又麻烦透顶的生物。”
她对妖精的描述倒是和克莱恩印象里的还算吻合。
不过……
“你刚刚回答之前是不是停顿了一下?而且解释得这么多,真的不是因为心虚吗?”
面对他的疑惑,爱丽丝仅仅只是平淡地一瞥。
“是你想多了。”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特别,克莱恩有些按捺不住对眼前少女的探求心。即便是被对方明确拒绝,他仍想要进一步追问,最终却还是被她玩笑似的语气打乱了思路。
“好了,该换下这身宴会的礼服装扮了。再不回家,你妹妹恐怕要开始为她未来的侄子或是侄女考虑名字了。”
在听懂爱丽丝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后,克莱恩感觉脸上瞬间升温,再也顾不上探究她是不是在隐瞒什么,讷讷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她离开房间、就要将门带上。
“对了,这套正装……换下来之后,就放在旁边的衣架上可以吗?”
带有几分不舍地摩挲了一下燕尾服外套,克莱恩想起这件至关重要的事,于是便叫住了爱丽丝向她询问道。
她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脸上露出了又好笑又无奈的神情。
“这套衣服是照着你的尺寸定做的……你如果不喜欢它,不想要它,那也可以留它在这里,挂在衣架上,或者扔进垃圾桶里。”
克莱恩努力假装自己没有感到惊喜。
“那,那太浪费了,我还是把这套正装带走吧,它看上去足够体面……其他的配件也都可以拿走吗?”
爱丽丝表示随他高兴,甚至还指出,书桌下应该有可以拿来装服饰的纸袋,让他自己过去找一下。
当克莱恩换回自己那身简朴但也足够舒适的廉价正装,提着今晚的战利品,与同样换回常服的爱丽丝坐上出租马车,他才像是终于从今晚这场不真实的梦中醒来,望着窗外长舒了一口气。
奢华的晚宴,美味的菜肴与甜品,扑鼻而来的各种香味,酒杯中摇晃着反射烛光的美酒……
这些事物都很美好,但离他的生活过于遥远,注定只能作为梦一般的记忆留存在心底。
时为夜间九点一刻,街旁烧着煤油的路灯在克莱恩的视野里不断向后飞逝。
出租马车安静地向前行驶,沿街路过一家又一家漆黑或是透出灯光的楼宇门窗,远处隐约可见奥克尼剧院高耸宏伟的圆形穹顶被灯火照耀得辉煌而灿烂。
似乎恰逢一场戏剧结束的散场,有不少驾着车马的出租马车夫在这条长街旁徘徊或是等待,令街口看起来多了几分拥堵。
“戏剧……这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吗?”蓦地回忆起自己为今晚外出而对班森和梅丽莎找的借口,似乎恰好正是这场刚刚落幕的戏剧,克莱恩扭头望向对面挽起秀发的长裙少女,神情略有些复杂。
“只是碰巧罢了。”爱丽丝对他回以微笑。
而直到走下马车,踏在他所熟知的水仙花街的街道上,克莱恩终于问出了一个他在意了很久的问题。
“你是说定做这套正装花了多少钱?”爱丽丝停下脚步,转向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恶趣味的笑容,“具体价位我不清楚,但今晚你我穿的这两套礼服,加起来用了大约2500镑左右……唔,因为是时限紧张的手工赶制,大概是多花了几倍的加急费用吧。”
2500,镑……哪怕匀一下也是1250镑……足够买下他们现在居住的联排房屋,还能多出400镑……
克莱恩呆滞地低头,呆滞地看向手中不起眼的纸袋,呆滞的大脑中闪过了一个单纯朴素的念头。
他今晚,竟然穿着一套房子做俯卧撑!
chapter.35 微不足道的人
夜深人静,绯红之月高悬天穹。
对于所有疲乏了一天、劳累了整日的人而言,夜晚便是结束,但爱丽丝的夜晚却还只是刚刚开始。
少女魔法师将房间的门窗关好,又拉起窗帘,这才脱下外套性质的浴袍,躺在了柔软干净的床铺上。
用夏季薄被将光洁的躯体裹起,她翻身从枕下摸出两支小瓶,对着灯光将它们举起。
密封的透明瓶身内,各自装着几根属于女人的长发,以及几滴呈暗红色的血液。
“碧翠斯夫人,特莉丝……”
她沉吟了一会,放开了其中一支小瓶,只握住另一透明玻璃瓶的瓶身,旋即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她要入梦,从梦境中翻找出这两人记忆中的重要情报。
头发和血液能帮助她定位对方的梦境,成为信标,而学自梦魔的入梦法术……与这个世界的那些“梦魇”拥有的超凡能力相似却不相同,但同样都是梦境世界中最好用的通行证。
爱丽丝的首选目标自然是那位碧翠斯夫人。
她不止一次地接触过魔女教派的高层之一、被称为“悼亡女士”的神秘魔女,而且还有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这个秘密本身似乎与原身为女性的魔女有关……
以上任何一点都足够引起爱丽丝对这位欢愉魔女的注意,只可惜当时没有太多的时间供她追问,旁边又还有个被虚假痛觉折磨的“女巫”特莉丝要处理,她只能选择暂且压下,把后续工作留到梦中解决。
现在,她将蛰伏于梦境的边缘,只等被打上记号的猎物入眠,就能在对方的梦中找到答案。
爱丽丝嘴角带有轻浅的微笑,呼吸绵长悠远,仿佛自沉睡中见到了一场美梦。
而远在偏僻郊外的瑞思兰庄园内,魔女的聚会早已结束,拥有曼妙身躯与动人容貌的她们或是选择继续放纵这个夜晚的欢愉,或选择让体内的火焰冷却、从沉溺之中抽身离开,一切都任凭自由。
将衣裙褪去,碧翠斯夫人放任身体沉入满是热水与玫瑰花瓣的浴缸,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今晚发生了不少意外。
那位险些扰乱正常晚宴秩序的不速之客,克蕾雅·西布利,无疑是一个相当麻烦的变数。
在碧翠斯夫人看来,对方是一名强大的、即将晋升到序列5的“欢愉魔女”,来到自己举办的聚会自然是为了拿到相应的魔药配方,以及晋升所需的仪式条件。
这一点,从她将女巫特莉丝折腾的那副惨状,就能感受得出——克蕾雅显然深知“痛苦”的含义。
但令碧翠斯夫人感到诧异的是,女巫特莉丝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上甚至都遍布被指甲抓出的诸多血痕,精神状态却明显比之前好了不少,再没有抱着头痛苦地喃喃自语,也不再突然出现情绪失控的异常举止。
这女巫身上的失控前兆竟然消退了不少……
碧翠斯夫人惊奇之余又觉得有点恶心,她见过不少喜好受虐的人,但还从来没听说过谁因为这种扭曲快感而从失控中恢复的。
理所当然的,特莉丝似乎对魔女克蕾雅产生了异样的依赖……
她从清醒后就一直想要知道克蕾雅的去向,即便对方早已离开,而她只能前来请求碧翠斯夫人的帮助。
“下个月,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或许还能在这里见到她。”
碧翠斯夫人当时以这样的言语堵回了她的后续问题,顺便也掩饰了自己对克蕾雅同样一无所知的事实。
按理说,克蕾雅应该能从发展她成为魔女的那名教派成员手中拿到晋升相关的情报,但她却选择了更迂回的方式。
这很奇怪,也很异常。
还是该将这位魔女的事报告上去,请悼亡女士确认一下她的身份……
规划着近日安排的美艳魔女在热水与香精的作用下逐渐感到困乏,披散着一头微卷黑发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似乎想要借此抵挡住睡魔的侵袭。
不过最终,她仍是在倦意中睡了过去,无声地朝着梦境之渊滑落而去。
……
还不是“碧翠斯夫人”的“碧翠斯”,是一个出身于恩马特港贫民区的孩子。
他微卷的黑发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他四肢瘦弱但腿脚灵活,他在大约只有七八岁大的时候就开始行窃,偶尔会装成残疾的乞儿,他在过早的时候就已染上罪恶,以它结下的果实充饥饱腹。
和贫民区许多单身却带着孩子的女人一样,他的母亲做着最下贱肮脏的皮肉生意,几乎只能勉强填饱自己一人的肚子,根本没法养活他,以及比他还小三五岁的妹妹。
听说他的母亲也曾有过风光的时日,有幸被接到光鲜亮丽的大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能坐在有躺椅的花园里悠闲地晒着午后舒适的阳光;但好景不长,当时的他也过于年幼,根本不记得这段对母亲而言最为美好的回忆。
总之,从他记事起,他就是和母亲还有妹妹挤在狭小又肮脏的贫民区租屋里,每天看不同的男人爬上家中仅有的那张床,摇晃几分钟或是更短些的时间,就丢下几个硬币离开。
母亲身上散发出的臭味一天比一天难以让人忍受,渐渐地,那些曾经每天都会出现的男人们也不再前来光顾。
母亲似乎几度希望让他去挽留那些客人,他没有照做,反而用泥巴将自己和妹妹涂得像是两只泥猴子,缩到了房间里离那张床最远的角落。
某日他带着妹妹行窃回来,发现这个该冠以母亲称呼的女人再也没能从床上起来。
这一年的他不到十岁,不知道自己与妹妹的父亲分别都是谁。
他抛弃了自己先前的名字,重新又起了个,顺便给妹妹也想好了新的名字。
哥哥彼耶尔,带着妹妹碧翠斯,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画面一转。
彼耶尔与碧翠斯兄妹二人都长大了不少,看上去已是十来岁的少年男女了。
他们是这一带最遭人白眼与厌弃的扒手和恶棍,小小年纪就加入了地下帮派,斗殴、偷盗、滋事恐吓,除去杀人放火几乎无恶不作。
然而他们很快便迎来了转机。
某个自称灵知会的组织找上了这对兄妹,并向他们开启了一扇奇诡而神秘的大门。
超越凡人层次的神奇能力,非凡者,“学徒”和“刺客”……
为完成灵知会的试炼考验,彼耶尔和碧翠斯的手上都沾上了鲜血。
这是他们第一次杀人,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兄妹二人最终选择了同样的魔药,“刺客”。
在扭曲虚幻的视野里,在快要逼疯理智的针刺痛楚中,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先后跨入了非凡者的世界。
画面再转。
妹妹碧翠斯在魔药掌握上的天赋比他更好。
但从上级口中得知秘密的却是他——魔药的力量,不是依靠掌控,而是应去消化,消化自身则是扮演的反馈。
不过没关系,他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了妹妹碧翠斯。
他们几乎同时晋升了“教唆者”。
成为“教唆者”后,兄妹二人能一同参与任务的机会变得更少了。
好在,他们晋升前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可以协力完成的。
彼耶尔与碧翠斯混入了一个巡回演出的马戏团,随着马戏团的行进来到了某座闭塞的山区小村。
他们利用村民的愚昧无知,挑起争端,煽动马戏团与村民的对立,又破坏马车,用炸药炸毁山村与外界连通的唯一道路,掀起恐慌。
总人口不超过三十的村民,与十几名马戏团成员之间,爆发了难以想象的冲突。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血色的噩梦与惊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短短十余天过去,这座山村便再也见不到其他活着的生命。
除了两位始作俑者。
作为通过试炼的奖励,他们回到了繁华的城市,被带领着来到地下,去面见高层。
但被扔到面前的却只有一瓶魔药。
能晋升序列7,能成为“女巫”的人只有一个。
“你们是没好好听清楚任务的要求吗?”黑袍女人在惶恐不安的他们面前,发出怪异而尖锐的笑声,“除了晋升者,其余人都要死在那场山村的惨案里,而现在你们回来了两人,距离完成目标还差一条人命……该怎么做,你们心里应该明白吧。”
彼耶尔和碧翠斯被送上了类似地下黑拳赛场的舞台。
他们要在那瓶“女巫”魔药失效变质前,结束这场可笑至极的争斗。
否则,他们的任务就将以失败告终,兄妹二人都会被视作无用的弃子,得到废弃处分。
妹妹碧翠斯宁愿自己死去,或是与他共同赴死,也没有考虑过对哥哥彼耶尔挥刀相向。
但他不是这样想的。
他觉得他们就像是被拴在灯光下的两条狗,可笑又可悲地吠叫着,取悦着观赏这场比斗的黑袍女人们。
她们就坐在观众席上,从四面八方投来赏玩的视线,发出笑声。
“男孩是叫彼耶尔?听起来不错,但现在可以开始考虑成为女巫之后的名字了。”
“快点结束你妹妹的痛苦吧,不然你们就要一起去死了哦,哎呀,好可怜!嘻嘻嘻,又或者你们其实就是打算殉情?”
“再不动手,那瓶魔药就该‘变质’了,那可没意思……让妹妹喝下魔药也无所谓吧,不过就是未来再多一个发疯失控的怪物,何况她也不一定活的到那时候。”
“还没有开始吗?他还没下定决心?也太磨蹭了吧,我都酝酿好假哭的情绪了,别浪费别人宝贵的时间啊。”
“……”
快杀了她。
所有女人都在笑着,叫嚷着,让他快点杀了他的妹妹。
很简单的,只要举起手中的匕首,在她的脖子上用力扯开豁口,生命就会像流水那样逝去,就和他们曾经杀死的那些人一样。
但是。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了现在的这一步?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不断地舍弃外物,连最为珍视的东西都不得不抛开?
不,这样,这样不对——
不知多久的静默后,“碧翠斯”扬起了头,环视四周,将那一个个黑袍的影子映入眼中,最后露出了冰冷决然的笑容。
“休想……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她将寒刃的尖锐一端对准了自己,然后刺下,拉开巨大的豁口。
没有人为这段牺牲自己的感人兄妹情而喝彩鼓掌。
嘘声四起,魔女们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场中只剩失魂落魄的“彼耶尔”,一步一顿地走到那瓶女巫魔药前,混合着眼泪将它一饮而尽。
从这日起,再也没有一个名为彼耶尔的人,她为纪念自己死去的“妹妹”,将名字改为了碧翠斯。
画面逐渐暗淡下去。
当视界重新恢复清晰,已成为“碧翠斯”的她正跪伏在一个女人身前,后者有着美妙的身段,黑袍边角似呈现些许腐烂破败感,用歌唱般的声音说着什么。
而碧翠斯忠心虔诚地记下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你做得很好,但仍需谨慎行事。你的兄长在最后为你创造出了一线生机,让你得以借用他的身份存活下去……不,碧翠斯已经死了,而你必须牢记你是谁。”
“我能为你提供帮助,但这是有限度的,即便能瞒过当时在场的大部分人,也不可能骗过,那一位存在。”
“祂厌恶原本性别就是女性的魔女,所以你绝对不能晋升至序列5的‘痛苦’,那会引来祂的注视……”
“目前可以确认的安全阈值,就是序列6的‘欢愉’,在获得……的庇佑之前,你最多只能抵达‘欢愉’的层次。”
“我需要你来为我办些事,一些不方便由我亲自出面的,肮脏的小事……”
“等到时机成熟,你会见到我承诺的……在那之前,扼杀你的怨恨,收好你的愤怒……”
“我们是扭曲的,从源头开始就被歪曲的、微不足道的可悲爬虫,就连爬上棋盘、成为棋子的资格都不曾拥有……记住这一点,然后拼尽全力地挣扎吧。”
——再往后,便是如今的“碧翠斯”所经历的一些事。
她欢笑,她沉沦,她哭泣,她苦痛。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她同时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究竟是谁。
不知从何时起,藏于阴影中的旁观者已悄然离去,只留下这个走马灯般的梦境继续演绎,不时变换着破碎的残局画面。
“呼……”
爱丽丝睁开双眼,从那名魔女迄今为止的记忆沼潭中回归到了现实。
不出意料,碧翠斯的回忆里的确存在着有用的信息,具备参考价值的情报。
但是,还不够。
除去知晓了其他魔女对她毫无缘由的恶意、那个不知名讳的“祂”对真正女性的魔女的厌弃,其他的信息都太过暧昧模糊,只是徒增猜测罢了。
花了几分钟时间平复了旁观他人梦境的心情后,爱丽丝扔开了手中被捂热的玻璃小瓶。
她翻了个身,将先前被她放开的另一支透明瓶握在掌心,思索着阖上了眼。
据称,特莉丝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有失控的风险存在……那么她的梦境很可能是混乱、没有逻辑的片段拼凑,贸然进入甚至会有遭遇不测的风险。
要换一种方式。
爱丽丝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对方的梦境外侧看一眼情况,再做对策。
结果当她循着信标指示、接近了女巫特莉丝的梦境边缘,却是忍不住有些傻眼。
这,这不对劲,为什么她……不对,梦里的“特莉丝”是个男人……为什么他的梦里会有“克蕾雅”?!
而且,而且,这相当的难以描述……
在他梦中的“克蕾雅”手里拿着一根带着危险倒刺的长鞭,脚下鞋跟踩的是他遍布血痕的胸口……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克蕾雅”,都是一副十足的坏女人模样。
但“特莉丝”却似乎是一脸又痛楚又沉迷的矛盾神情……
爱丽丝罕见地呆滞了足足半分钟,脑袋里逐渐浮现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要不,趁早杀人灭口?
chapter.36 追迹
神情空白地思索了好一会,爱丽丝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还得感谢对方没做什么更离谱的梦,否则她真的不想潜入这个梦里,更别提去代入他想象中的自己了。
现在这种情况,也就是忍住恶心、用鞭子多抽他几下代入场景罢了。
就当是,就当是赶马车的时候,给那些拉车的马匹赏几鞭子,让它们能跑得更快些……见鬼,她根本就没驾驶过马车!
带着相当复杂的心情,爱丽丝沉入这片属于特莉丝的梦境,意识渐渐于另一具身着华贵礼服的躯体中复苏。
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之前,爱丽丝已顺着身体与手腕的惯性,甩动手上的倒刺长鞭给她脚边的人来了一下。
“嗯哈……”
梦境中呈现着男性体态的“特莉丝”紧咬着嘴唇,发出的低吟声中有羞愤,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暧昧感觉。
暗骂了一声变态后,爱丽丝勉强进入状态,对着脚边眼神迷蒙的圆脸男孩露出轻蔑不屑的冷笑。
“真是下贱的东西,做梦都想着这样被我对待,简直和牲畜一样……不,你连牲畜都不如,鸡鸭尚且能下蛋、能奉献自己作为人的肉食,牛羊马就更有价值。而你呢?你活在这世上除了浪费粮食,生产污物以外,还有什么作用?”
如果克莱恩能有幸听到她的这番讽刺,大概会十分“贴心”地补充吐槽,这种人只会把面包和大米吃贵。
“我……”似是被梦中之人的话语刺得清醒了些,特里斯眼中的迷蒙稍有褪去,脸上闪过羞耻怨愤,最后定格在了一种阴沉而暗含畏惧的表情。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但是只有靠近你!靠近你之后那些逼人发疯的呼唤和呓语才会停下!”
爱丽丝完全没有料到是这种答案。
“呼唤和呓语?”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完全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一样,特里斯茫然低语着,神情痛苦地伸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边收紧手中的力道,一边却又竭尽所能地挣扎呼吸,口中发出近似野兽的嘶叫。
这人,真的不太正常……
压抑住离他远些的想法,爱丽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鞭子,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腕,想要给脚下的人抽上一鞭。
结果大概是不熟悉这件不趁手的“武器”,她这一下正巧抽到了那张圆润的脸蛋上。瞬间,脆弱的脸部皮肤便被带起一片血淋淋的伤痕,看上去狰狞而凄惨。
不过似也因为这阵钻心的疼痛,特里斯又清醒了些,掐在他自己脖颈处的手也一下子放松,虚弱无力地咳嗽了起来。
“好吧,就当是拷问……”
爱丽丝低声自语了一句,同时看向地上伤痕累累的梦境主人,发现对方至少还好好穿了裤子,没让她进一步难堪……
“来,让我们愉快地聊一聊,关于那些呼唤和呓语的话题吧。”
找对了与“特莉丝”正确交流的方法后,爱丽丝很快就从他口中挖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而因为此时此刻的梦境已有半数主导权落到她的手中,随着“特莉丝”断续的讲述,梦中场景也会不时变换,复原出他记忆中的情境。
奇怪的任务,看不清长相和模样的“悼亡女士”,诡异的祭坛和仪式,以及……
一段祷词。
爱丽丝目前已经了解到,这边世界的神秘学知识中,类似发音韵律的描述,通常都指向某个位格相当之高的存在,并祈求祂赐下伟力的仪式咒语。
比如,那些正神教会内部通传的祈祷咒文。
但此时此刻,“特莉丝”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是近乎本能地在自己梦境中的这片祭坛前跪坐蜷缩,口中喃喃重复着某种古代语言的发音。
爱丽丝下意识地想要勾动引导手势,为自己施予“通晓语言”的效果。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正处于梦境之中,并不能完成这个简单的法术效果。
直觉让她明白,继续放任“特莉丝”继续念诵这段文字恐怕会引发难以预料的问题。
所以她逼迫自己强行记下了这串发音,准备离开梦境后再做探究——尽管这是一种她未曾听过的语言,不过以她对自身学习过的诸多语言规律掌握,强行记忆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挑战。
在“特莉丝”即将开始重复第三遍的念诵之前,她挥动手腕,让鞭子落到他遍布血痕的后背,打断了接下去的祷词。
“你在向谁祈祷?”
特里斯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眼底闪过深深的后怕。
“不……我,我不知道……我还期待你能告诉我答案……”
经过再三的确认,爱丽丝终于不得不承认,“特莉丝”只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身上留有线索,但自身却知之甚少。
这个梦境的价值已经所剩无几,是时候离开了。
她逐渐从克蕾雅形象的自己身上抽离意识,并打散了这个形体,这才将梦的主导权重新交回了“特莉丝”手中。
接下来的一切,与她再无关系。
……
而在同一片天空、同一轮绯红之月的注视下,两位不眠者途径的非凡者正漫步于某处曾经属于一座庄园的林地间。
他们身穿黑色风衣,紧身的长裤,衣兜里装着各种刻有女神圣徽的灵性护符,看起来与其他许许多多有类似习惯的值夜者一样,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唯一的不同大概在于,他们的手上都戴有红色的手套。
“从克雷斯泰队长说要寻找‘镜之魔女’开始,今天是第几天了?”漫步过程中,其中一人以闲谈般的口吻随意问道。
“三……四天?”另一人不太确定地回答了队友。
“我感觉至少得有一个礼拜了……”戴着红手套的值夜者轻哼一声,“而我们只能像这样,像两个夜里睡不着觉的傻子,在这片林子里乱走乱逛,期待着能发现点什么……”
“我们不是夜里睡不着觉,是不用在夜里睡觉。”他的队友好心纠正了他的说法,却不知为何没有反驳傻子一词。
大概是因为这的确挺蠢的。
但这两名红手套也明白教会、明白克雷斯泰·塞西玛队长这样安排自然有其道理。
沉默地又走了一小段路后,红手套们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
他们抵达了这片林地的尽头——虽说是尽头,却也并不准确。
因为,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几乎不可能存在于迪西气候条件下的,树木之海。
就如被童话异界里的巨木森林侵蚀了一般,拔地而起的参天巨树几乎占据全部的视野,繁茂的枝叶遮挡了天空与红月的光辉,伴随着他们一路的夏夜虫鸣也在此处断绝声响,只有无声的沉寂与黑暗蔓延。
尽管两名红手套都是具有黑暗视觉的不眠者途径非凡者,但面对这片诡异到极点的树海,二人仍是心中一悸,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从绿茵与湖女庄园入口到树海边界的步数,有变化吗?”
“没有,我还是一千九百七十五步。你呢?”
“我好像也差不多……数到一半有点忘记具体数到多少了。大概,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好吧,我就知道。”
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率先开口的那名红手套便又提议道:“今晚要进去逛逛吗?树海的范围似乎已经定了,这些天都没再向外扩张……”
另一名红手套神情稳重地摇头。
“不,我劝你最好还是放弃这个打算。这片树海,太异常,你忘了之前那支富有冒险精神的机械之心小队?他们只进去探索了不到五分钟,就都逃了回来……因为有人在左手上多长了根大拇指,有人发现自己的腿上满是增生的肉瘤,还有人差点被自己脖子上多出来的带脸肉芽吓得半死……
仔细算来,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数周,但这片受到非凡物品影响的树林,直到今日都没有恢复原状,中途甚至还几度出现了扩张现象……克雷斯泰队长表示,已经有主教认定,那位魔女手中掌握着一件极度危险的高序列物品,而且多半属于生命领域……耕种者途径。”
“你说,这件事背后会有大地母神教会插手的可能吗?”
“不知道,但我个人认为不太可能。”
“那就……生命学派?”
“我觉得你该回去资料库里好好巩固复习一下了,生命学派和掌控生命的耕种者途径没有关联。”
“那他们还自称什么‘生命’学派!”红手套之一诧异地嚷道。
但这种事又不是叫嚷几句,就能让人家的势力决定改名的……
另一名红手套无奈,却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于是只好开口转回正题,提醒队友专念于眼前的巡夜工作。
而就在此时,二人均是表情一变,不约而同开启了各自的灵视。
红手套们的灵性视野里,一名有着怪异外形的灵界生物突兀地从他们身旁的一棵树干上挤出身躯,抬起手臂模样的身体部位,递了一封信过来。
“克雷斯泰队长的传信……”
红手套们对视一眼,略微稳重些的那位接过了信件,快速地拆开阅读起来。
仅数秒后,他便有些惊喜地抬起了头。
“是好消息!克雷斯泰队长追查到那个魔女的踪迹了!”
“在哪?”另一名红手套闻言精神一振,也不再纠结于别家组织的起名问题。
“阿霍瓦郡中部地区,靠近廷根市的郊外!队长的那只自然灵感知到了和这里相似的法术痕迹,是那魔女用过的冰霜法术!”
“廷根市,廷根市……镜之魔女好像就是在押运船开往凛冬郡的中途逃脱的,这么一算,她根本就没跑多远啊。”啧啧叹了几声,红手套之一略微振奋起来,幅度夸张地挥了挥拳,“那看来无聊的巡夜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克雷斯泰队长有在信里提到小队汇合的时间地点吗?”
被问及这个问题,翻阅信件的红手套队员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旋即慢慢地放下捏着信纸的手臂,摇了摇头。
“队长的追踪还在继续,而且他似乎已经决定好了对策,说是不需要太多执行者参与……我们,我们还得接着巡夜。”
“……接着巡夜?”
“对。好好干吧,伙计。”
红手套拍了拍年轻队友的肩膀,以一种安慰般的语气鼓励道,似乎既是说给他,也在说给自己听。
……
伴随着月落日升,新的一天悄然来临,廷根市的大多数市民们都于睡梦中迎来了崭新而美好的周日。
不过赖床睡懒觉这等好事和克莱恩无缘。
和获得了休息时间的班森、梅丽莎不同,他的轮休日在明天,也就是周一,今天仍需正常早起,然后赶往公司。
但想到自己现在已经转正,周薪直接翻倍达到6镑,克莱恩便又充满了动力,那点不能偷懒的小小缺憾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而经过昨夜充足的睡眠、休息调整,他已经找回了平常心,也不再去想更多不切实际的事物,在用过早餐后便就穿好外套,提着手杖走出了家门。
但就在不经意的一瞥中,克莱恩突然顿住脚步,像是见到鬼一样地瞪着自家门前的收信口,表情看起来有些呆滞。
半晌,他咬牙抓起那封熟悉而诡异的漆黑信件,转身蹬蹬蹬地跑上了自家二楼,敲响了属于客房的门。
好在这番动静没有惊扰到尚未起床的班森和梅丽莎,在克莱恩焦心的等待中,面前这扇门吱呀一声打开,爱丽丝似仍带着些许睡意的脸出现在门缝间。
“有什么事……吗?”
她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话也如同梦呓,但克莱恩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声表示有紧急情况,便就让她将门拉开了些,自己动作麻利地钻进了屋。
结果他正要举起手中的信封说明情况,却恰在此时看清了爱丽丝的模样,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就连手中的那封信件也在无意识间,轻飘飘地落到了地板上。
“这封信……”
爱丽丝被飘落在地的漆黑信件吸引了注意力,蹲下身将它捡起,双眼也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
期间,她的右手一直捏在胸前,抓着身上薄被的边缘两角,好让披在肩头的唯一遮布不会就此滑落、展露出底下大片娇嫩细腻的肌肤。
可是,可是,这毕竟只是一条薄薄的被子,根本就没法挡住多少视线,更别提,他现在还是以俯视的角度……
克莱恩不知道自己宕机了多久,思维才终于慢慢恢复正常运转。
他无声地轻吸了口气,就要移开粘在那床被子上的视线,下一秒便和她望向自己的目光撞上了。
爱丽丝仰着头眨了几下眼,突然醒悟过来,低头看往自己的身上。
“啊。”
chapter.37 尊名
数分钟后,克莱恩一手捂着腰间被掐疼的位置,一手手背冷敷脸上难以消退的温度,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面壁思过。
……发展成眼下的现状,有超过一半是他自找的。
在反应过来之后,爱丽丝第一时间就完成了她的补救措施——两个音节的吟诵加上左手的施法动作,只一眨眼间那条披在她肩头的薄被就变换成了宽松长袍的模样。
虽然看起来仍有些暧昧,但比之前的糟糕状态可要好上太多了。
克莱恩就在这时放松了警惕。
于是很快,他被站起身来的爱丽丝挥拳锤了一顿……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在被锤了之后,发现她的攻击完全不痛不痒,甚至看着少女难得脸红的表情,还觉得很可爱……然后,他似乎是在无意间,扯动了一下面部肌肉。
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笑了一下。
再之后,嗯,他就被揪住了腰间软肉,险些原地去世。
简直是乐极生悲的典范——等下,用错成语了!他之前根本没有偷乐!真要找成语形容也该说是无妄之灾!
……好吧,从理性角度分析,这事确实是他不对,他不该贸然闯入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即便他们之间存在一些秘密、要向他人保密,可当时自己的确也不够冷静……
可,谁能想到她今天竟然……这么放飞自我,还……还晕乎乎地披着被子就来给人开门……
万一被别人看见这副模样怎么办?
而且为什么觉得,这个性格恶劣的魔女,平时表现得比正牌魔女还像魔女,但每到早上不清醒的时候就特别反差,呆得很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
我去,我这想法很不对劲!这不就和她当初调戏我找的借口一样么!“因为反应很可爱所以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好像有点理解这种心态了……不对,我又不像她那样以捉弄他人为乐,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
……
逐渐赶走脑海中多余的想法后,克莱恩听到有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下意识绷紧着后背转身,快步过去给人开了门。
“好了,我们长话短说,不耽误你上班时间,”爱丽丝走进了他的卧室,手里拿着导致今早意外的那封万恶之源,表情如常地说道,“这封信今早又被寄来门口了?”
此时的她已换下了那身薄被变成的宽袍,穿着一条鲁恩风格的砂色长裙,看起来轻便日常,充满了属于年轻少女的青春气息。
但不知为何,克莱恩就是能从她身边感觉到某种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氛围。
若要找与之相匹配的形容,他想,大概就接近于波流暗涌的海面,只是看似平静罢了。
于是略微停顿之后,克莱恩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在说这封信的事之前,我想先向你道歉,刚刚是我做得不对,行事太冒失了,不该那样随意闯入你的房间……”
“……也不全是你的责任,我同样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好了,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讲讲这封信吧。”爱丽丝侧过脸,一副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的态度,但那股隐约压抑的感觉却悄然淡去了不少。
克莱恩松了口气,把今天早些时候发现信件的流程大致说了一遍,顺带调整心情,代入到了遭遇事件的认真状态。
“——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很遗憾,目前只能确定,这封信是在昨夜九点半之后、今早六点一刻之前的某个时刻被送达的。寻常的邮差,显然不会在这个时间为人送信……”
爱丽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沉吟了几秒后开口道:
“上次你为信件做了占卜,得出的结果是里面的事物存有害处……这回你也试过同样的流程了吗?”
克莱恩摇头示意没有,却见她拿着信件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将其放下后指了指桌面。
“介意占卜一次吗?”
区区一次简单的占卜,克莱恩自然不会推辞,二话不说就松开灵摆问卜了起来。
很快,他便得到了与上次同样的结果。
听完回答,爱丽丝轻轻点头。
“占卜出来的答案是对你可能会有负面影响,那你可以再借用占卜手段,确认这封信是否对我也会产生不好的效果吗?”
“你身上有反占卜的法术存在吧,我只能说尽量……”
如果在灰雾上的那座宫殿里应该就没问题了,但我又不可能现场上去为你占卜……克莱恩在心里默默补充完没敢说出口的话,旋即平静心神,开始了第二次的占卜。
半晌,他抬眸看向静候在一旁的少女,摇头轻叹一声,顺手收好了毫无动静的黄水晶灵摆。
“如你所见,有某种力量干扰了我的占卜,所以很遗憾,我没法确定这封信件对你是否也同样有害……”
虽说如果让她解除身上的反占卜效果,应该就能得出结果了,但那样做的后果或许是导致更为麻烦的事态发生,克莱恩可不希望节外生枝。
“唔,我知道了……”爱丽丝点点头,重新拿起了书桌上的漆黑信件,“那就由我暂时保管这封信吧,接下来还有件事想问问你——你对祭祀、或者仪式中用到的古代语言有了解吗?”
语言问题?
克莱恩谨慎地回道:
“略懂一些,主要是赫密斯语,还有古弗萨克语,其他像古赫密斯语、巨人语这类语言我也还在学习中……”
再说,你不是懂通晓语言这门作弊法术吗,为什么还要特地来问我一个只能努力通过学习掌握语言的敬业打工人?
似是猜到他的内心吐槽,爱丽丝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我昨天得到了一个情报,但当时却无法通过使用通晓语言来理解其中意思,所以只能把那整段发音记下……你可以帮我听听看吗?能判断出它属于哪门语言就好。”
啊这,强行记忆一段陌生语言的发音……克莱恩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点头应下这个请求。
酝酿了数秒后,爱丽丝以缓慢的语调,字句清晰地念起了他所熟悉的赫密斯语:
“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
?!
“停!”甚至都没听完开头,克莱恩便就忍不住惊骇地打断了她,“这就是你说的情报?!”
这分明就是属于某个存在的第一段尊名吧!
而且,而且显然不会是他知道的那几位正神之名!
chapter.38 去意
“这段语言,是指向某个存在的祈祷吧,”被克莱恩惊愕打断了背诵的少女并未表现出太多情绪,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还敢念出口?
本着善意,克莱恩压回了这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吐槽,转而对这位异世界来的魔女小姐解释起来——她或许实力足够强大,但终归还是对如今眼前世界的神秘学常识了解有限,不知道这样以赫密斯语念诵某个未知存在的尊名,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
而具体会是哪种状况,真的就全凭运气:运气好的话,或许向祂祈祷的人很多,爱丽丝的声音直接被忽略过去,也有可能祂是一个善良的存在,会以善意回应指向祂的请求;但如果运气不好,呼唤声传达到了某个混乱而邪恶的存在耳边,那可要命了……
从那开头的“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来判断,完整的尊名应该也是类似破坏和毁灭的感觉,总觉得不会是指向什么温和友善的存在。
当然了,如果念的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那克莱恩绝对可以保证呼唤尊名的安全性。
嗯,以人格担保!
“唔,我知道……类似的知识在我们那边的召唤学派里,也能算得上是常识。”爱丽丝却以她的视点指出了某个问题,“所以只要不念完整段的尊名,就不会被那个高位存在听见,对吧。”
“应该,是这样……”克莱恩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大概类似于拨号拨到一半、没有输完对方的号码,理论上的确不会指向那个尊名对应的存在。
“那么只是在心里默念完整尊名呢?正常情况下也是没有办法听见的吧。”她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微笑起来,“克莱恩,你能理解这种叫赫密斯语的语言,那应该能和我想到一起去。”
在心里默念……她的意思是,要用心灵通话的方式告诉他那段包含尊名的祈祷?
克莱恩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飞快地拟出祈求内容,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属于“愚者”的尊名,确认耳畔没有响起呢喃,手背上也不曾浮现呈正方形的四个黑点,便放下了心,任由自己展现出好奇,有些兴奋地点头肯定道:
“我想只是在心里默念应该不会有事的。”
说起来,爱丽丝从回来之后就没和他提起过那两件神奇物品的归还问题,包括那几瓶药剂……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本就打算把这些东西送给他?
这,这使不得啊……拿人手软,这让他怎么好意思……
正当克莱恩思维发散之时,爱丽丝却忽然收起了微笑,似是回忆起某件极为关键的事。
“唔——等一下,我临时改主意了。我于昨夜的梦境中得到这段祷词,而且让造梦者反复念诵了两遍,今早便就收到了没有署名的黑色信件……这或许不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梦中的祈祷或许真的得到了回应,那么默念同样存在被听到的可能。”
“梦境中?你还能进入别人的梦境?”克莱恩从她的话语中提炼出这条信息,不由讶异。
和邓恩队长身为“梦魇”的能力类似?竟然能借助法术做到这一点,还有什么是这魔女不会的?
不对,严格算来,她掌握的法术已经远远超出魔女途径的能力范围了吧……
至少就他知道的部分而言,无差别的魅惑,幻术、影响心灵和认知,基于镜面的快速转移、“替身”碎片制作,再加上如今的入梦。
嗯,魅惑和镜面法术还能算到魔女特有的能力之中;入梦则是不眠者途径的“梦魇”招牌;幻术和心灵法术么……不知道会不会存在与心灵相关的途径,单从魔药名字判断,“观众”后续的序列8“读心者”和序列7的“精神分析师”或许与这个领域相关,但在低序列时似乎还做不到她如今表现出来的程度。
总结一下,她的能力其实可以算是三条不同非凡途径的结合相加?
再考虑到那个让他羡慕无比的通晓语言,或许还不止如此。
大概是他眼神里的钦羡之意过于明显,爱丽丝闻言便扬起了轻快而自信的笑容。
“梦魔传授的一点技巧,算不上法术,只能说是小花招。”
梦魔……真正的梦魇,夜魇,属于超凡物种的恶魔?她和这类生物也打过交道啊……
在她的世界,和超凡物种沟通似乎不是什么太罕见的案例,但显然不能把两边世界的情况混为一谈。
“总之,知道这门语言是叫赫密斯语就已经足够了。等会我去找些资料,稍微学习一下,直接把祷词翻译成大陆通用语……唔,不是,鲁恩语,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尽管克莱恩相当好奇那个未知存在的完整尊名,但既然爱丽丝这么说了,他也就尊重她的选择,点点头不再多言。
就在他准备离开房间前,突然想起某事,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女。
“你打算学习赫密斯语的话,要不要看看我以前用的教材和学习笔记?可能没和你提过,我大学的专业是历史,为了研读史料文献,我当时还是挺认真地自学了赫密斯文的……”虽然确切来讲是原主十分认真才对。
有现成的资料,能够省去收集的麻烦,爱丽丝自是欣然应下,跟在调转脚步的克莱恩身后来到了书桌旁,看他从书桌最下的右侧抽屉里翻找出两三本厚厚的笔记。从笔记纸张的泛黄程度和翻折痕迹来看,它们显然也写成有两三个年头了。
“我当时记的笔记就是这些,至于教材,你选读书架第二排这边的几本应该就可以了……”克莱恩说着,为她指了指那几本从入门到入土的赫密斯文教本。
爱丽丝眨眨眼,旋即点头微笑:“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坦然的道谢,他竟会感到一丝近似羞窘的喜悦。
为摆脱这股错觉,克莱恩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立刻表示自己差不多该出门了,于是在和少女简单的道别后,便就逃跑般地溜出家门,闷头向着公共马车的搭乘点赶去。
而仍然留在房间里的爱丽丝,正慢慢翻动着写有赫密斯文和鲁恩文对照的教材,脸上露出似在回忆什么的神情,好笑又带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单是一句道谢都这样了,还让我怎么敢再开玩笑啊,而且……”
她或许该考虑离开的事了。
chapter.39 偶遇
克莱恩·莫雷蒂。
以合作者的角度而言,他表现得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得上完美。
他善良,无害,虽然对她有过怀疑和试探,但很快就做出判断,打消了那些多余的猜忌。
事实证明,她当初的直觉判断没有出错,这个人值得她付出信任。
信任的前提是诚实,而她大体上也的确没有对他说过谎言。
但就像克莱恩对她隐瞒了部分他不愿说的事实一样,与之相比,她的隐瞒只多不少。
区别在于,她知道他所谓的工作是什么性质,也知道那家雇佣了他的“黑荆棘安保公司”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
他是一名值夜者。与她来到这个世界至初、遭遇的那支队伍一样,效忠于黑夜女神教会。
而这一点,她其实早在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毕竟他身上属于超凡部分的气息,和之前那支队伍里的一位女性值夜者几乎完全一样。
那大抵就是属于“占卜家”魔药服用者的特殊气场。
当然,克莱恩不告诉她这些事的理由也不难想象。按那谨慎得接近从心的性格考虑,他只是希望避免冲突和麻烦罢了。
同样的,爱丽丝对他的隐瞒亦是出于类似的原因。
有些事说了反倒容易造成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不提还更省心些。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某个脆弱的平衡之上。
她可以信任他,却不能对他毫无防备。
类似的失态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然而今早的意外显然属于严重越界。
要把问题归咎于她入梦后醒来的昏沉疲惫吗?还是因为克莱恩的无害让她忘记了最基本的提防?
不管哪种理由,都不应该成为她放下戒心的借口。
她该考虑离开了,但不是立刻。
新的身份早已备好,“死去”的克蕾雅·西布利没有在那场报复性质的凶行中自我了断,而是找了一位和自己十分相似的女性作为替身,为她的报复画上了无解的终止线。
毕竟她可是在常人社会里隐藏身份的魔女,怎么会愿意为了一个负心男人搭上自己的命?
——但是,还没到启用这个身份的时候。
既然以克蕾雅的身份在魔女那边留下了活动痕迹,一旦爱丽丝正式决定代入角色,便也意味着她要以这个身份来面对与魔女教派相关的后续计划,显然免不了劳心伤神。
这对如今的她来说,不是一个好选择。
近段时间,她太依赖于那些混乱倾向的法术了。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部分传承自恶魔的法术乃至能力在这边异常好用而便利,但凡事都是有限度的。
她不是那些血承力量的混血术士,也并非那群与恶魔、与魔鬼为伍的魔女——她所属世界的魔女,就是指这般将自身投向深渊的异类,不能以通常的善恶观看待她们。
她是人类,至少爱丽丝自己如此坚信着,不能放纵自己依赖那一部分力量,也不愿被其束缚。
但是无论她愿不愿意,她身上的束缚和制约都不会消失,哪怕离开原先的世界、来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位面。
它如影随形,它始终与她相伴。
就像正常人的生存需要进食和饮水一样,她身上存在着某种与之相似的特殊习性,人类不该拥有的习性。
这既是她对克莱恩隐瞒的事实之一,同时也是她最初选择他为合作者的关键要因。
可他并非无法取代的唯一选择。
至少,只要爱丽丝愿意,类似的替代者就会出现,数量甚至也可以不止于一个两个。
看,她其实还是挺仁慈的对吧,在对方陷落之前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这样也不至于被他视作不可替代之人。
想必只要经过一个不长不短的适应期,他就会逐渐淡忘这段曾令他心生悸动的情感,继续他的生活。
——如果克莱恩能听见她的这段话,大概会死撑着面子,故作平静地表示反对意见吧。
但有些事实是不会因此而改变的。
或许最开始他是被她的魅惑能力影响,萌生了一点微弱的好感,再加上对未知事物的探求心理,以及她出于恶趣味的浇灌,这些微的好感很快就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他恐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心存顾虑,才会努力试图说服自己,始终不愿正视内心。
不过到此为止了。
她在稳定好状态、找到新的住处后就会离开他的生活,不会再给他造成更多困扰。
至于现在,还是专注在赫密斯文的解读上吧。
爱丽丝有一种预感,那个尊名的指向,很可能与她被呼唤至此的理由密切相关。
……
“女神啊,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克莱恩你就这么成为了正式成员……”棕发女孩罗珊从看到克莱恩起就止不住地唉声叹气,让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前台区域充满了愁云惨雾,“现在每隔两天我就得去轮值一趟武器库,这样下去我的皮肤会越来越糟糕的……说真的,克莱恩你什么时候找个对象结婚,轻微地向她泄一点点密,就当是帮我们发展新的文职人员?”
“罗珊小姐,我还是认为你有能力找到一位适合的结婚对象,再将对方发展成文职人员,这应该比让我去做同样的事要更容易些。”
克莱恩一边和她开着玩笑,一边心里却道自己倒是认识知道非凡者秘密的人,可那是个被教会通缉的“魔女”。把她发展来当值夜者的文职人员,怕不是要闹得个难以收拾的后果……
摇着头应付过罗珊的另类庆贺后,克莱恩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整理资料,然后去老尼尔那边继续神秘学课程,翻阅历史文献……
完成了与往日并无太多不同的上午日程后,他来到休息室,和已经相熟起来的同事一道享用午餐。
“克莱恩,还记得你前段时间问我的问题吗?”伦纳德将面前几乎未动一口的餐盒推开到旁,脸上似乎比昨日多出了些忧郁的神情。
闻言,克莱恩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口蔬菜浓汤润嗓,这才回道:
“我记得我问过你不少问题,具体是哪一个,就不能保证印象了。”
“不,你肯定记得的,就是那个……”伦纳德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努力压低声音,轻咳了一下,“如果喜欢上已和他人确定恋爱关系的某个人……”
克莱恩咀嚼燕麦面包的动作一顿,差点没被这口吃的给噎住。
“……你?”
难不成伦纳德终于发现了他和爱丽丝的同居关系,现在跑来他面前准备兴师问罪?
不对,他们之间又没有在谈恋爱,哪有什么好问罪的……
有着诗人浪漫气质的值夜者见状微皱起眉,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承认这点显得好像不太道德,但我真的不甘心,或许只是迟了一步,就要眼见着喜欢的人走到别人身边……更何况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好人!”
……听这语气,似乎不是在说他。克莱恩悄悄地松了口气,顺势问道:
“等等,伦纳德,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思路。你指的喜欢的人,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位……抱歉,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总之你和她再遇之后,发现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恋人?”
“……只是有可能。”伦纳德不太想承认这个令他发酸的猜测,扭头举起餐勺一下又一下地戳起了他今天的午餐炖肉,“忘了和你提,我在一家咖啡馆里和她邂逅,与她一起度过了几段有长有短的午后时光……”
你恐怕不是忘了提,是故意没说吧。
克莱恩哪能忘记自己在咖啡馆看到这位诗人同学时的震惊,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他完全能理解伦纳德的心情,不至于毫无情面地当场拆穿他。
于是伦纳德继续他的讲述,说起他周六下午偶然间又去了那家咖啡馆,结果却从几名女仆服务员的闲聊中得知,周五傍晚,那位令他心动情迷的美丽少女,竟然坐上了她的雇主、丹妮塔莉女士的马车!
而且两人还似乎是一同去往城外的方向,据说德维尔家的城外别庄就在那个方向上——更让女仆服务员们遐想连篇的是,丹妮塔莉女士周六一天都不曾来咖啡馆露面!
这是否意味着又一个女孩坠入爱河,被善变多情的丹妮塔莉握入了掌心?她们现在或许正处于热烈的蜜月期,亲密无间不愿分离?但这热情又能持续多久呢,会超过一个月吗?
女仆服务员们轻声讨论着自家雇主的新恋情,全然不知咖啡馆外站着一位擅长感应的午夜诗人,将这些八卦杂谈听得清清楚楚,听得手脚发凉。
“我现在只希望这个周日还有周一快些过去,这样就能再见到她,从她口中得到真相……不论那会有多伤人。”伦纳德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却禁不住回忆起那名少女温柔纯真的微笑。
——她好像说过,周日有机会能和她在街头偶遇……
女神保佑,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他回头一定认真去教堂多做几次祷告!
克莱恩略一回忆,便想起了爱丽丝在周五午后给他发的“血字短信”,以及当晚深夜归家的反常行为,顿时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她所说的有事要忙,至于内容么……
考虑到翌日就是那场魔女晚宴的举办日,他有八九分的把握确信,她绝对不是跑去和她那位女雇主谈情说爱的!
再说,为什么都在担心她被人欺骗感情,反过来她去骗别人还差不多吧?
不过现在,克莱恩还是站在同事的立场上,出言鼓励了伦纳德一番,并顺势模仿着班森对自己传授恋爱心得的语气,假惺惺地胡诌了几句,果不其然收到对方欲言又止的微妙眼神。
“克莱恩,如果不是看过你的档案信息,上面写你单身至今,我险些就要认为你是哪位情感咨询专家了。”
克莱恩有些好笑又有点好气,故作姿态地板起脸道:
“谁说单身人士不能是情感咨询专家了?正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将理论投入实践,才会选择钻研更多的理论!……嗯,罗塞尔大帝没说过类似的话吧?”
“或许没有吧,谁知道呢。”伦纳德绿眸微弯地笑了一下,脸上的郁色似乎散去不少,“不过也多亏你的风趣,我现在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甚至想到某个不错的主意。”
“你想到什么了?”克莱恩隐隐有种不能对之抱有期待的预感。
“罗珊不是最近一直在抱怨你加入了正式队员,文职工作者又减一人吗?”伦纳德语气轻快地道出自己的打算,“我在想,找个机会在她面前暴露作为非凡者的身份,然后接受一点泄密处分,让她来我们这里上班,正好借机帮助她摆脱她那位女老板的纠缠!”
好家伙,这人倒是挺能想……可惜他从根本上搞错了某些问题。
克莱恩好说歹说,拿自己被卷入非凡事件遭遇的危险举例,又搬出罗珊对普通人踏足非凡世界的看法,总算将伦纳德的可怕想法打消,避免了一场灾难的发生。
“好吧,我其实是觉得,文职人员不像我们值夜者这样需要面对危险,工作性质还相对安全,像你这样的例外真的很少……”
伦纳德略有遗憾地叹气。
“当然我不否认,我内心有些希望她能选择成为非凡者,但你说得对,这么想未免有些自私了,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感受。”
是的,你没有考虑到她本身就是非凡者的可能性。虽说她的确不是,但正确答案却还要再离谱些……
克莱恩在旁无言点头,总算找到机会把餐盒中剩余的食物一扫而空,带着吃饱喝足的惬意继续听同事谈及其他话题,不时抽空回应几句,就这样在窗边晴好慵懒的阳光下度过了剩余的午休时间。
……
在他人所不知晓的傍晚日落时分,铁十字街与水仙花街交叉口的市政广场旁,一位不起眼的灰袍乐手在远离旁人视线的角落选好了位置,便取出自己的弦乐器,眺望着广场上热闹的人群拨了几个音。
与吟游诗人略显沉重的心情不同,从她指尖流淌出的音符欢快而悦动,仅两三节的小调试奏后,曲调便与远处那些进行着马戏表演的节奏完美契合,令听到了乐声的人们心情欢悦,隐约甚至有种想要附和着拍子舞动身躯的冲动。
夕阳缓缓落于层叠的楼房身后,最终坠到了地平线之下。市政广场四周的路灯被点灯人一盏盏燃亮,流连在马戏表演场地附近的观客也越来越少,曾经轻快欢悦的乐章早已随之变换成了恬静的小夜曲风格,安谧而悠长,愈发引人驻足倾听。
不觉从何时起,似有沉静柔缓的女声加入其中,以不知名的语言伴唱了最后幽静优美的尾声片段。
爱丽丝轻舒一口气,手指离开琴弦的同时睁眼看向了传来歌声的方向。
身穿黑色长裙的陌生女人似是感觉到什么,灰蓝深邃的双眼毫不闪躲,径直迎上了她的注视。
chapter.40 女神之剑
当无意中闲逛到水仙花街口、那片曾为少女带路前往的街区,伦纳德不由停下脚步,望着市政广场的方向呆愣了足足数秒。
在那灯火晦暗的交界,他一眼就从茫茫人群中捕捉到了独属于她的淡金色泽。但直到她在交谈间侧过身体,将侧脸转向了自己这边,他才终于敢做出确认,街道对侧的那人不是他臆想出来的错觉。
竟然真的遇见了她!
与之前所见的少女不同,今晚的爱丽丝一身奇特的曳地灰袍装束,面庞娇艳美好,气质中更多了些神秘感,看起来就仿佛是从某册历史话本里走出的人物。
她似乎刚结束了和旁边一人的道别,转身正要往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去。
见状,伦纳德顾不得理会脑海中那位老爷爷的咋舌声,连忙快步向少女所在的位置走去,同时稍稍提高音调,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对方停住脚步,表情惊讶地回身眨了两下眼睛。
“伦纳德先生?”
“看来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爱丽丝小姐。今晚的夜空与繁星真的格外美丽而迷人,你不这么认为么。”
伦纳德一扫白昼间的低落情绪,语气轻快地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旋即,他又回忆起了与少女有关的传闻,再联想到刚刚从她身边离开的那个身穿黑裙的女人,于是作势拟出了随意的口吻。
“对了,刚刚那位是……爱丽丝小姐的朋友吗?”
“算不上认识。那位女士在马戏团工作,偶然间听到我弹的曲子,之后就过来和我聊了一小会……唔,她刚刚问我要不要试试占卜,我婉拒了她的好意,正打算离开呢。”爱丽丝轻摇了下头说道。
和那位丹妮塔莉女士无关就好!
伦纳德松了口气,又装模作样地在心底赞美了几句女神,便将视线转移到少女臂弯间抱着的那张七弦竖琴上。
“原来你还懂音乐……真遗憾没能听到这些琴弦被拨动奏响时的音色,那一定十分优美动听。”
“下次有机会,您会听到的。不过毕竟只是流浪乐手即兴发挥的抒情拙作,您最好还是不要太高估我的水平,不然到时候或许会失望的。”
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秀发顺至耳后,露出了精致的耳廓与缀有银色叶形饰物的小巧耳垂。
怎么会失望!像这样美貌又有气质的女孩,谈吐举止优雅大方,又懂音乐,这么说肯定只是在谦虚!
伦纳德就当自己没听到脑海中的啧声,顺势接上了少女之前的发言。
“流浪乐手……爱丽丝小姐在咖啡馆的工作只是兼职,这个才是本职?听上去有些浪漫,但也带着点孤独感……”
性子略有些散漫的年轻值夜者只是稍加想象,便忍不住浪漫化了她的旅途,一时之间竟还觉得有点向往羡慕。
“您可以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爱丽丝轻轻微笑起来,“而且,我也不打算做咖啡馆的那份工作了,方便避开后续的一些麻烦。”
——如丹妮塔莉这样性格的人,即便是口头承认过奉她为主,恐怕也不存在多少忠诚心,若再回去那家咖啡馆继续之前的伪装,指不定丹妮塔莉会想出什么不致命但足够糟糕的方法来迫害她……
更何况,哪有主人跑去奴仆手下打工的?
这么想着的爱丽丝不由轻微颔首,殊不知听到她这一番话的伦纳德更是喜出望外,并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她果然还是拒绝了那位丹妮塔莉女士!因为这份拒绝也令她与她的雇主之间产生了矛盾,所以她不得已只能辞去工作……对了,正好可以试探一下她的口风,问问看她有没有做文职工作的意向!
“唔,抱歉,我希望我的下一份工作能有些挑战性……不过还是很感谢您这么为我考虑。”听完他的提议,少女言辞委婉地这么表示道。
又与爱丽丝简单聊了几句后,伦纳德隐约觉察到今晚的她似乎没有了平时那种疏离感,正猜测着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就听到脑海中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沧桑声音。
“愚蠢的小子,连这都反应不过来,是等着要我教吗?世界上有哪个蠢货会这样站在广场路边和人家姑娘聊天的!”
对哦。伦纳德刚反应过来,只觉脑袋里又是一番轰炸。
“正好,她刚刚才说过自己从傍晚起就在这附近弹琴了,你想不到她可能还没吃过晚饭?还不快邀请她去个咖啡馆或者餐厅坐坐!最不济,也该到旁边公园里,找个夜景不错的角落再考虑找别的话题!”
诗人气质的年轻值夜者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
老头吃错药了?以前明明从不在这种时候吭声,现在怎么一副恨不得踢开他自己上的气急态度?
可惜现在并不是出声向老头询问的好时机……
望着眼前似有些疑惑他突然沉默的少女,伦纳德咽回了问题,语气温柔神情轻快地向她发出了邀约。
而不出所料,爱丽丝并未怎么推却,便点头应下了。
借着年轻值夜者的视野,寄生者眼睁睁看着发生在面前的这一幕,无言地叹了口气。
——这傻小子根本没注意到,他看上的“魔女”小姐戴着与他同事一模一样的耳饰……
算了,年轻人就应该多经历些风雨和挫折,直到摔痛磕疼,以后就知道要远离不靠谱的感情了。
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不介意和通缉令榜上有名的女人谈恋爱吗?
……
无论寄生者如何腹诽,伦纳德都度过了一段快乐而充实的晚间时光。
他甚至觉得与爱丽丝一同走过的时间总是太过短暂,每次都是只眨眼间就到了离别时刻——今晚他本该去轮值夜班,好不容易和同事科恩黎说好替他代班到晚间九点,这才有空出门寻找浪漫的偶遇机会。
不过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丰厚了。
虽然大多数时间依旧是他在努力寻找话题,她简单回应这样的流程,但今晚爱丽丝的确与往常不同。
她向他敞开了心扉!她对他讲述了自己离开故乡、孤身踏上旅途的心路征程!
伦纳德就这么心情愉悦地漫步溜达回了公司所在的佐特兰街,也懒得理会脑海里老头发出的叹息声,直到远远望见公司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他才收起脸上的轻快微笑,恢复成往常散漫的神态走近过去,步伐轻盈地攀上台阶。
推开门,队长邓恩和同事克莱恩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你回来得正好,伦纳德。”邓恩·史密斯指了指接待厅外的方向,嗓音低沉而柔缓地道,“刚刚克莱恩报告了一起突发的‘魔镜占卜’事件,当然,他出色地判断出了问题关键、及时中断了恶灵的降临,没有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你稍微准备一下,我们马上接手后续对海纳斯·凡森特的调查工作;克莱恩,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我还以为这会是我的入队任务,接下去就该独自一人去完成它了。”克莱恩显然是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你提醒我了。”邓恩点点头,记起了某件差点被他遗忘到角落的琐事,“之前七点多,警局那边转过来了一起案件,初步判定还算适合作为入队任务的难度,你可以明天过来完成它。”
等队长交代完大致的事项后,克莱恩顶着被仪式魔法抽走大量灵性的疲惫与二人道别,缓步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
现在他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别的什么也不想管。
啊,当然,梅丽莎那种怀疑他对她的两位女性朋友做了什么似的目光,还是该好好应对一下的!
此时的克莱恩并不知晓,自己绕路来到佐特兰街汇报魔镜事件的这段时间里,爱丽丝已先他一步朝着水仙花街的联排房屋步行而去,并且于途中遇到了一个拦在面前的人。
他身穿一袭长长的黑风衣,里面是标准的男士白衬衣和深色长裤,金棕色的头发剃得很短,衬衫和风衣的领口都向上竖起,将嘴唇与下巴藏在了夜色的阴影之中。
不知名的陌生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提着只长形手提箱,静静地站在少女的必经之路上,仿佛面对归乡的旧识一样,坦然迎接她的到来。
附近的行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在这周日夜间九点不到的时分,水仙花街空旷得如同无人之境,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呼吸的声音。
爱丽丝停下了脚步,无声地偏了偏脑袋,似乎在思索眼前之人的身份。
“初次见面,魔女阁下。”身穿黑风衣的高瘦男人转过了身,一双宁静的墨绿眼睛正面望向少女,冷峻的薄唇微微向上翘起,“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克雷斯泰·塞西玛,黑夜女神教会的高级执事,也是奉女神之谕追寻阁下踪迹的猎犬……想必,阁下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克雷斯泰看似表现得轻松,实则早已绷紧神经,随时都准备好了叩击牙齿放出灵体,或是激活风衣口袋里的灵性符咒、为自己争取出解开骨剑封印的时间。
面前的少女生得一张几乎超越人类描绘极限的美貌面容,即便已多次看过对方的照片资料、自认为对美色有了抵抗力的他都感到了轻微的晕眩。
万幸她此时穿的是能将躯体曲线尽数遮掩的宽大灰袍,没有进一步展现她的可怕魅力。
沉默而短暂的对峙终于至此结束,她……不,很可能应被称呼为祂的存在,给出了回应。
“上来就灵视全开,这么认真地想看到我的真容,不怕和之前那位倒霉鬼先生一样发疯吗?”
祂说着说着便微笑起来,语气也逐渐变得轻快。
“唔,说起来那个倒霉蛋叫什么来着,穆恩还是穆里的,他似乎只是在梦境里,毫无准备地见到了我,之后就被你们当成精神失常,真是……哎呀,真是太可怜了。”
克雷斯泰·塞西玛轻吸了口气,不为所动地上前一步,以此对抗着祂那美得近乎瘆人的笑容。
“要在阁下面前挺直背脊说话,就必须先完成正视阁下这一步才行。”
见他完全无视自己的挑拨,爱丽丝忽然像是失去兴致,脸上的笑瞬间淡了下去。
“说吧,你来到我面前的理由……你们的女神想从我这里确认什么?”
“这里不适合进行与阁下的交流,还请随我来,前往圣赛琳娜教堂的地下。”克雷斯泰握住提箱的泛白指间恢复了少许红润血色,侧步让出了一条去路,“在那里,阁下会得到这些问题的解答。”
“唔,倒是方便,谈不拢就可以想办法动手把我封印起来……如果我说我不打算配合呢?你会怎么做,用力量让我屈服、把我强行绑去教堂?”
清澈得几乎能映出他人倒影的青碧色眼瞳望向这位称号“女神之剑”的神眷者,静默地注视了他数秒,空气间的紧绷感几乎快要凝作实质,勒紧每一个生灵的心脏。
直到那张脸上的嘴角再次扬起,勾出一抹笑意,之前紧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开玩笑的,你似乎不想和我发生冲突,这让我有些好奇你忍耐的底线在哪……好了,解除对街道的封锁吧,不要干扰正常交通秩序,我会跟你走的。”
干扰正常交通秩序……被一个疑似邪恶立场的存在这么指责,克雷斯泰一时有些不知该回什么好,顿了近十秒才轻轻叩击牙关,向受他驱使的灵体发出了指示。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极度安静近似死寂的街道便又恢复了充满生活气息的烟火味,即便是那些走着夜路的行人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发生在这片街区的变化,更不知道有一场无形的交锋消弭于一段存于隐秘之中的对话。
双轮的雇佣马车轻快地驶过街道,转过街口岔路,回到了莫雷蒂家所在的水仙花街。
梅丽莎坐在车厢里,向外望去似乎觉得见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但再要细看却又已经远远越过了对方,无奈只好放弃追究。
总觉得,她好像看到了爱丽丝小姐,和一个背影高大的男性走在一起……
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chapter.41 深入黑暗
“前面就是圣赛琳娜教堂了,阁下。”
踏入道旁精致漂亮的白色广场,黑风衣的克雷斯泰一手提着银白金属铸就的箱子,略微放慢步伐,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看似安静无害的娇小少女。
见对方随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情态,神眷者静默地继续引路,向着广场尽头的尖顶教堂缓步行去。
在这安静的夜晚,圣赛琳娜教堂漆黑的外墙几乎与它背后的夜空融为一体,高耸的尖塔与斑驳钟楼就像是守卫在神圣帷幕后的石像怪兽,一言不发地俯视着那两个穿过洁白广场的渺小人影,目送他们推开教堂的大门,将投身步入更深更沉的暗。
通往大祈祷厅的过道幽暗无光,白昼时分这里尚且能从高处彩窗透进些许光亮,如今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幕遮蔽视野,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这寂谧的深邃通道之中。
但就像是为了刻意打破此刻宁静而肃穆的氛围一样,清灵悦耳如歌唱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天真少女特有的活力与烂漫感。
“不为我介绍一下你们的教堂吗?讲解讲解它的名字由来,它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考验,培养出多少虔诚的信徒……唔,虽然我也无所谓这些,但必须要说,你们教堂的建筑品味比风暴教会那家‘河与海教堂’要好上很多。”
似乎教堂内所有的教士都已在这个宁和的夜晚睡去,越过走道尽头敞开的大门,更浓郁的寂暗笼罩了偌大的祈祷厅和那一排排的步道长椅。
“……阁下如果白天前来,会见到更纯净更神圣的画面。”
克雷斯泰·塞西玛在黑暗中仿佛如鱼得水,不受阻碍地从左右两边的长椅过道间穿过大厅,来到尽头拱形圣台的右面,最后在一扇悄然开启的暗门前停下,以作等待。
身后的“少女”自然无需他的引导,她就像个前来观光的异国游客,一边抬眼欣赏着黑暗中穹顶轻盈修长的线条感,一边漫步而行,右手指尖逐排略过每列的木制长椅椅背。
“一共二十二排座椅,二十二个通光孔。”她终于走完那条冗长的大厅过道,跟上了克雷斯泰的步伐,“你们女神对数字还挺讲究的。”
关于这些似乎是在对神明发表看法、却又很难定性为不敬的言论,神眷者一路上已经听过不少,深知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无视。
“请跟好我。”
他迈开长腿,进入暗门后另一条幽暗狭窄的走廊,两侧墙壁上的灯光俱熄,气氛愈加沉寂压抑,仿佛有无数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睁开,向通道中的两名生者投来贪婪冰冷的视线。
“前面的地下就是你们储藏魔……储藏信徒祈祷力量的法阵核心。我需要进到那里去?”为了跟上克雷斯泰似乎加快了速度的步伐,爱丽丝不得不小跑几步,这才找到机会补充自己的抱怨,“对了,有没有人说过你不是那么绅士,从来不考虑男女之间的步幅差?”
闻言,一路上都将“少女”当做“祂”来对待的克雷斯泰似乎终于想起两人的身高差,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前面就是圣赛琳娜教堂真正的地下,查尼斯门……是的,我们需要进入门后,前往最深处。另外,我只是希望能在路上节省一点时间……”
她轻笑着打断了神眷者一本正经的解释。
“哦?如果你真打算节省时间,那为什么之前带着我徒步走了近三条街,却不肯叫一辆马车代步呢?又或者,坐公共马车也很方便啊,莫非你是觉得和我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会感到紧张?”
……
无法解释。无论哪种解释都说不出口。
带着一位疑似高位格降灵的存在去坐公共交通?或者喊一辆出租马车?
不管怎么想象,都会觉得是异常古怪的画面。
按照以往的惯例,克雷斯泰应该早在小队队友的配合下克服了这些问题,但如今不同,女神降下的神谕昭示,他当尽量独自完成这个交付于他的使命。
女神似乎并不希望有关这位代号“镜之魔女”的存在,被其他更多的普通值夜者知晓相关细节。
但……
祂说得也没错,克雷斯泰的确对祂抱有近似忌惮的戒心。
当初那位与祂正面遭遇的值夜者小队队长,“梦魇”穆尼·卡恩,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说是无法挽回了。
身为不眠者序列中的一员,他本不需要太久的睡眠,白昼间的一两个小时足以作为整日的休憩。
穆尼·卡恩十分坚强而幸运地挺过了最开始最难熬的阶段,却栽在了后面。
他无法割舍掉被祂污染的那部分,甚至因此分离出了另一个自我。
嗜好梦境、身心都迷恋着梦中之人的梦魇穆尼。
或者该说那是他的第二人格,仅于梦中复苏的意识体现。
也正因为这个因污染而诞生的人格渴望梦境,穆尼·卡恩每天都必须过着普通人一般的作息,睡足时间,否则就会被他的另一个自我掌控主导权,被迫“主动”睡去并入梦。
他再也无法像其他不眠者那样尽情熬夜了。
而令诸多知晓“扮演法”存在的高层不知作何评价的是,这位“梦魇”诞生出的副人格热衷畅游梦境,竟于无意间符合了魔药内含的行为核心规则,使得他开始快速地消化魔药残存。
或许过不了几个月,他就能达到晋升序列6的标准了。
当然,考虑到种种不安定要素,教会内部应该是不会允许他向上晋升的。
但最古怪的是,穆尼·卡恩的信仰心从不曾动摇,他至今都仍是女神虔诚的信徒,只是似乎在思想上因外力而产生了歪曲,就像不幸患上某种精神疾病一样。
克雷斯泰·塞西玛对这种清醒的疯狂表示敬谢不敏。
“……请跟好我。”他于周身的沉默中复述了一遍自己先前的话语,然后沿走廊直行向前,顺着阶梯深入地下,墨绿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嘴唇紧抿,神情略显冷峻。
他听见身后祂音色清澈的笑声。
“先暂时放过你。”
克雷斯泰不知道祂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直觉也告诉他不去知道比较好,于是保持着沉默继续步行,直到在一扇铭刻有七枚黑暗圣徽的黑铁对开大门前停下。
“以往这边会有本市的值夜者小队成员负责值守,但今晚情况特殊,和阁下的谈话结束之前,都不会有他人的干扰。”克雷斯泰指了指某个方向,轮值室内的煤油灯没有亮起,如牢房一样齐整嵌在墙上的门窗在黑暗中保持着沉寂,没有半点人声。
“这是怕我再祸害更多人?”联想起一路走来都没见到半个人影的诡异状况,爱丽丝只能往这个方向考虑。
克雷斯泰并未作答,墨绿的眼瞳在悄无声息间转为漆黑,左手提起了那只银白金属铸就的箱子,右手则在其表面按下,霎时如同打破了某道没有形体的屏障,金属提箱银白的表面自体发出星辉般的光芒。
随着神眷者将箱盖打开,一柄长不超过一米的纯白骨剑缓缓漂浮了起来。
“每到夜晚,这道门后的封印之力就升至鼎盛,不再适合活物。”克雷斯泰静静地呼出一口气,用左手握住骨剑的同时,转身凝视了一眼少女平淡如常的神色,“马上……马上就要到了,请阁下稍作忍耐。”
爱丽丝很快就明白了他刻意强调忍耐一词的必要性。
面前沉重的黑铁大门向内对半敞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响声。
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门后黑暗之中的事物,便就有结团发丝般的黑色细线,密密麻麻地从门缝间涌出,直到被克雷斯泰手中骨剑散发出的淡淡光华照到,最先突破到门外区域的黑色细线才不再躁动,恢复了死物似的安静。
但这些诡异的黑色细线也仅仅只是静下来了,阴冷、刺骨,令人颤栗的凉意自内而外地席卷了二人周身的空气,仿佛死者之界入侵了现实一般引人心生畏惧。
“注意跟紧我。”
神眷者主动控制着手中的圣物,令其发出的光芒向外扩散,刚好将身后的少女笼罩进去。
这让本想趁机看看对方反应的爱丽丝颇感无趣地叹气,只能配合地跟上他,一起向延伸出黑色细线的黑铁大门后走去。
如果是在同样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克莱恩肯定比这板着脸的男人有意思多了,首先他自己就会用他那丰富的想象力把自己吓得战战兢兢……
唔,虽说她也不是对付不了克雷斯泰这种类型的男人,但现在又不是在什么玩乐的场合,她也没有相应的心情,暂时还是忍耐一番吧。
爱丽丝抛开杂念,缓步向前,在几乎就要吞没自己的黑暗中紧紧跟在唯一微弱而温润的白光之后。
这一段路大概是全程中最为艰难的部分。
在这个充满了无数细线、细线自身还会像生物一样移动摇晃的房间里,几乎就没有供人行走的通路,若不是神眷者手中的那柄圣物似乎能令细线们平静下来,爱丽丝毫不怀疑自己会在落入黑暗的瞬间被细线捕获、封印,然后落入恒久的黑暗。
不过她倒也没有很担忧就是了。
哒,哒,脚步落在石板台阶上的声响无比清晰,仿佛能在地底深处的阔旷空间内荡起层叠的回音。
向下延伸出去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一手握剑的神眷者向右拐进其中一间石室,在简单得接近古朴的石质桌椅前停了下来。
虽然视界仍是幽暗无光的,但爱丽丝注意到那些黑色细线没有进入屋子,眼前的黑暗就仅仅只是常人无法视物的纯粹黑暗罢了。
“此刻此地,是只有借女神力量才能抵达的隐秘,阁下请坐吧,至少现在我们不是敌人,可以用言辞替代武力,交换彼此的意见。”
克雷斯泰·塞西玛将银白金属铸就的手提箱放上桌面,敞开它的箱盖,放回手持的骨剑,动作不紧不慢,语调沉稳冷静。
“你们有个出色的阵法设计大师,竟如此高效地利用一件高品质的活性材料!”
大致看明白了这家教堂地底阵法的设计思路后,爱丽丝忍不住开口称赞一句,这才在有润泽莹莹白光照耀的石桌前坐下,声音里依旧听不出多少紧张感。
“好了,如此劳心费力地把我带到这里,你……或者说你们的女神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似在思考般地沉默了一会,克雷斯泰轻点了下头,保持着站立伸手从风衣内侧取出了几张信封大小的事物,然后将它们逐一摆至少女面前。
“第一件事。”
知道无需骨剑的光辉照明,同样拥有黑暗视觉的对方也能看清这些黑白照片上映出的景象,克雷斯泰便没有放慢语速,平静地叙述了起来。
“位于康纳特市西南郊外的葡萄酿酒庄园一带,阁下在那里进行了一场战斗。这场战斗的余波导致了那片庄园附近林地内的植物,在数周时间内过度生长,并逐渐演化成了这几张照片里的模样。”
他无声地点了点桌上的数张照片,按照顺序看去分别是几幕完全不同的实景画面。
第一张照片似乎是从视野开阔的远处拍下的,左侧区域是极为矮小、几乎可以用袖珍来形容的稀疏林地,照片右半边画面里则是拔地而起的参天巨木,与左侧区域那些和灌木丛没什么两样的树林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二张照片里,三个不愿意露脸的人背对着相机镜头的方向,手抵手在一截极其粗壮的树干前并列排开,即便是这样还无法环抱住这棵夸张的树。
第三张照片,蜿蜒如同蟒蛇似的巨型葡萄藤上长着蜂巢模样的果实,底下有只外形似獾、但生着两个异样头颅和节肢动物般多足的动物正在以它为食。
第四张,第五张照片……
“这些全是,所谓的战斗余波影响?”爱丽丝盯着这些似乎不该出现在常人视野里的奇诡画面,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诧异。
克雷斯泰不为所动地点点头,走到少女正对面方向的石凳旁坐下:
“阁下被捕……阁下离开庄园后的翌日,就有植物出现了变异情况。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显然这一切都与阁下有关——”
“我当时确实使用了少许自然……唔,按照你们理解应该是生命领域的法术,可那都只是让藤蔓延长、让树林里长出荆棘这样简单的小法术,不可能会对整片区域造成这种程度的影响。”
虽说她当时的确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很快就改变了作战方式,不再使用这类术法,但也绝不至于让这片树林异变成照片里的模样啊!
爱丽丝为自己争辩完,却听对面的神眷者沉默了一会,才语气略显低沉地开了口。
“所以,按阁下的意思,阁下掌握着一部分生命领域的法术……而非是使用了某件非凡物品。”
……难道该临时改口成这样的说法吗?生命领域有什么问题?几位正神里面不是有掌握相应权柄的神灵么,那位象征丰收的大地母神?
爱丽丝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个世界的本土神明代言者面前如何表现,才能像个真正的魔女那样瞒骗对方。
但那样反而不对了。
她或许能瞒过神明的代言者,可对上他身后的女神,她有多少把握能蒙骗过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神灵级别的存在打交道,尽管那属于在另一个世界积累的经验,教义倾向于秩序和善良的正神所重视的事物和品质总是如此相似。
所以爱丽丝决定向祂展示真实。
至少是一部分的真实,比如她封存至今的自然法术。
然而为何,这位黑夜女神的神眷者会是这个反应?
在少女不解的困惑视线中,克雷斯泰·塞西玛皱起剑锋般的眉,神情冷凝地这样发问道:
“第一件事……阁下,与‘母亲’是什么关系?”
chapter.42 夜晚的守候
和“母亲”的关系?
爱丽丝可不会曲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应该不是在指我生理学意义上的母亲吧。”
她皱了一下眉,旋即很快松开。
“我和你所说的‘母亲’毫无半点瓜葛。”
不论这个世界的生命领域存在多少隐患,都和她这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无关。
又不是她害的。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无需思考。
克雷斯泰似乎还想追问些什么,但再次开口时却是换了一种语气。
“第二件事,阁下……阁下的真名是否为‘奇克’?”
奇克?这又是谁啊……
默默将发音记在心中后,爱丽丝将双手交叠着支起,恰好遮挡住嘴唇,眉眼微弯地流淌出笑意。
“若我回答说是,那会令你们的女神改变现在友善的态度吗?还是反而松一口气?不过很遗憾,我必须得说——不,我的名字不是这个。”
这一轮的问答回合结束后,神眷者在她的微笑前沉默了很久很久。
“唔,虽然感觉你应该还有第三件事没说,但既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暂时把提问权交给我吧,怎么样?”
克雷斯泰知道对方并非在向自己征询意见,于是等待着确认了女神的默许,这才点了点头:
“请问吧。”
“那么,第一件事,我——”
略带些恶趣味地仿照着神眷者的句式,爱丽丝正要说出自己早就考虑好的、问向神灵的疑惑,却突然收住了即将脱口的字词。
不能问……不能向任何神灵级别的存在提及这个问题,以及它背后的本质,否则,否则就会产生极为糟糕的后果!
她相信自己直觉察知的危险预兆。
不管理由是什么,无论这位黑夜女神现在的态度多么平和,甚至愿意派遣喜爱的使者前来与她接触,但这个问题背后代表的含义……或者说以她的立场却提出这般问题,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且会招致危险的事!
还有什么危险会比引起一位正神的敌视更棘手?被这个世界所有的正神联手抵制吗?
那可就太……嗯……
年轻的少女魔法师拒绝去想象那样的画面,心念电转间便改了口。
“我叫爱丽丝,就只是爱丽丝。你们可以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尤其是你,克雷斯泰·塞西玛,别再喊我阁下了。”
被直呼全名的神眷者并不意外祂知晓女神的注视,甚至可以这么说,此时的“女神之剑”仅仅只是作为两位存在的对话桥梁而活动的工具,本就不该掺进属于他个人意志的思考。
然而祂却……这个疑似未知存在降灵分身的“少女”,却要刻意强调他对祂的称呼问题。
克雷斯泰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恐慌。
就像是看到某种非人的存在披上了人类模样的外皮,努力学习、模仿各种人性表现一样,他再度认知到,对方是与自己外表相似、内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
好在,祂很快便略过了这个话题,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微笑开口道。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唔,请原谅我没法直接描述完整个问题,还请先听一小段前提吧。”
闻言,克雷斯泰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仍是有些不自觉地将重心向前倾去少许,摆出了认真聆听的架势。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听到某个以疯狂或混乱为基调的前情故事时,对方却用着似歌似咏的婉转语调,声音清灵地吟道:
“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
星外彼岸无尽命运的摇篮与归宿;
您是恶之根、魔之源,是亘古永续的灾祸……”
“嗯,别太紧张,我用鲁恩语说的这段尊名,不是么?”爱丽丝放下交叠的手,屈指在桌子表面轻叩了两下,微笑着示意这位表情骤变的神眷者冷静,“总之,第二件事,就是想确认一下,女神以及黑夜教会,对这段尊名描述的指向,以及崇拜追寻祂的信仰者,有多少了解?”
“……”
神眷者比之前静默了更久的时间。
似乎直到那位象征黑夜的女神给出答复,克雷斯泰才终于不再是那一副随时可能从石凳上跳起来握住圣剑的紧绷模样,凛然的神色也略微缓和了些。
“关于阁下……您提出的第二点,除了尊名以外,您还知道其他什么吗?比如祂的信徒如何称呼这个存在。”
“我要是知道这些,就不会特意问出口了。”爱丽丝说着便无声地叹了一气,声音中染上少许失落,“看样子,我还是只能自己加把劲,努力去把这些脑袋坏掉的疯子找出来。”
抑制住想要追问对方理由的自我主张,克雷斯泰轻缓地吐出一口气,遵循着女神片刻前降下的神谕,重新组织好语言开口说道:
“不管您的决定是什么,要寻找怎样的人,都应该前往更广阔的地方。廷根市只是一个小舞台,您或许可以将目光投向别处,而不是被这样的小城束缚住视野……”
“你原先打算说的第三件事,就是要我离开这座城市?”爱丽丝单手托腮,神情依旧缺乏紧张感,视线却锐利了起来。
神眷者有些意外地愣神了一瞬,随即慢半拍地给出回答。
“……这是您的理解,我也仅仅只是,只是给出忠告,而非要求。您可以慢慢考虑。”
离开廷根……黑夜女神的忠告……
爱丽丝感觉得出这算是相当和善的态度,可她虽然本来就有离开去其他城市看看的打算,但被别人这么一说反倒不想急着动身了。
首先,她还没有考虑好下一站去哪,其次,布置在那几名魔女身上的后手还没有到收获结果的时候,再有就是那些尚未收尾的个人琐事……
因为她的沉默,克雷斯泰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又从女神那里得来了神谕的后续,僵着表情似乎是酝酿了许久心情,终于语气沉重地开口说道:
“如果您暂时,暂时没有决定好特定的目的地,可以……可以和……我——”
“可以暂时跟着你去环游鲁恩王国一圈,顺便接受看管?”爱丽丝随口胡诌了一句,却发现这个利落而瘦削的男人直接咬紧了牙关,一副做好牺牲觉悟的模样。
“……唔,你们女神应该知道,和我接触时间久了的人会产生什么变化吧,却还要安排你来‘看管’我?”
这样他岂不就约等于女神送给她的礼物?
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哪有这么坑自家神眷者的。
爱丽丝摇着头站起,顺手掸了掸身上长袍可能沾到的灰尘。
“还是算了吧,我已经决定好了后续安排。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吗?”
静默地看着“少女”仿佛无事发生般的平静表现,克雷斯泰轻轻地呼了口气,无意识间捏握成拳的双手也松开了力道,后背处的贴身衬衫已被一层冷汗浸湿。
“您已经回答完了女神神谕中提到的三件事,接下来,算是我个人的请求。
请问,您是否愿意归还那两件隶属于教会的封印物?”
见她露出思索的神色,克雷斯泰简单形容了两件遗失封印物各自的特征,而后说道:“……也正是康纳特市值夜者小队曾对您使用过的那两件物品。”
“啊,你说的是那个……”
爱丽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微笑起来。
“我拒绝。”
下个瞬间,所有色彩都毫无预兆地从她这具被微弱白光映照的身躯上褪去、淡化,只剩单调的黑白二色,留存于这片似乎蓦地失去了厚度的影像上。
就像是从三维实体变回二维图像一样,如纸般单薄的爱丽丝很快就化为无数块出现裂纹的破碎镜片,哗啦散落一地。
克雷斯泰·塞西玛甚至是呆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自称爱丽丝的存在不知从何时起就以镜像分身替代了本体,一路跟着他深入教堂地下的查尼斯门;现在对方打算离开,便收回了附于分身上的那部分意识,瞬间消失无踪……
为什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就像被父母抓到做了坏事的孩子,跑得相当之果断……
努力撇开自己脑海里的奇怪想象,神眷者在寂寥无声的黑暗中默坐了一会,起身准备将爱丽丝留下的镜子碎片打扫干净,却发现那块散落着碎镜的地面似乎有些异样的痕迹。
他蹲下试探着触碰了一下其中的某块碎片,瞬间就有冰冷刺骨的寒意自指尖侵袭而来。
“冰做的镜面……”
……
不论此时此刻的“女神之剑”如何怀疑和猜测爱丽丝与原初魔女间的关系,都与远离圣赛琳娜教堂地下的少女魔法师无关了。
爱丽丝于镜中世界睁开了眼。
一边揉着有些酸麻的双腿,她从坐姿恢复站立,脑袋里仍在思考关于黑夜女神借神眷者之口向她确认的三件事。
归根结底,所有的疑问与矛盾都集中在了某三个亘古不变的哲学思考上。
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干什么。
她是谁——和“母亲”无关,也并非“奇克”的某个存在。
她在哪——这是黑夜女神不曾提问,但她却差点问漏嘴的事。
没错,她原打算向黑夜女神确认的第一个问题,绝对与这个世界背后的某个本质密切相关,以至于她试图探究这一点的行为,都会存在令对方起疑,让女神怀疑她并非这个世界诞生的存在。
爱丽丝最开始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隶属于正神教会的非凡者们,值夜者、代罚者、机械之心队员……从她看到的情况而言,普遍都不太能比得上她见过的那几位魔女。
这里的比较基准,指的是年龄和非凡能力的进阶速度。
很直观地说,碧翠斯于十七岁时服下第一份“刺客”魔药,同年进阶“教唆者”,十八岁成为序列7“女巫”,现在则是随时可以进阶的“欢愉魔女”,而她今年不过才二十岁;再看特莉丝,也是十八九岁就达到了序列7的水平……
反观值夜者这边。
克莱恩暂且不提,据他所说他成为非凡者也才几周时间;那位伦纳德先生,二十五六的年纪了还只是序列8;他们那位“梦魇”队长更是可怜,三十来岁都没能进阶到序列6。
代罚者和机械之心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一大把年纪了都还只是序列8、9水平的比比皆是。
人员素质问题?
似乎并不是因为这种单纯的理由。
个人经历差异?
诚然,碧翠斯的刺客生活过得十分惊险刺激,但正神教会的非凡者们也绝非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不该会有这般显著的差距。
……答案应该就是,碧翠斯记忆里提到过的“扮演法”了。
魔女们并不在乎向低序列的成员公开“扮演法”,而显然这种技巧在正神教会中似乎是一种禁忌。
爱丽丝想向黑夜女神问的就是这一点,但最终却因为心中的危险预兆打消了念头。
——尽管不知道理由,但在女神的认知里,她不该问出这种问题,甚至,她应当是清楚其背后原因的。
无奈,爱丽丝只能将进程拉到最后。
她要做什么。
她向女神提问的同时,也是在回答女神尚未借神眷者之口问出的第三个问题。
她只在意那位“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及祂的信徒们,其他事情一概不打算插手过问;女神对此的回答则是,她的目标不在廷根市。
至此,愉快的问答环节结束,爱丽丝也从女神的态度中隐约品出了些许信息。
和“母亲”搭上关系会很糟糕,与“奇克”有所牵扯也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世界的水还是挺深的啊,就连堂堂正神都要把她带进自身权柄覆盖的领域,才愿意展开这一场对话,也不知道是在忌惮什么。
爱丽丝整理完今晚的收获,活动了一下久坐不动的身体,便要从镜中世界离开。
开启碎片之门的瞬间,她突然觉察到一阵被他人窥视的异样感,转身往那个方向看去时,却又失去了窥探感的来源。
思索了三秒,爱丽丝放弃了追过去看看的打算。
因为她并未从那道视线里感受到任何恶意,那或许只是某个游离到镜面空间附近的灵,懵懂无知,和小动物没什么两样。
若非如此,她之前在镜中世界半沉眠的时候,早该受到对方的干扰了。
虽然爱丽丝对此并没有什么所谓。
不再考虑窥视者的问题,她摇摇头穿过眼前的碎片光幕,一步踏出回到现实。
直到少女离去已久,固定住这片镜中空间的异界之力逐渐消退,数不清的碎片都暗淡下来、不复之前的明亮清晰,虚幻的空间重归混乱无序。
一双银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平和而淡漠地望向了她曾安静靠坐的位置。
……
“这把钥匙,也不知道还能用多久……”
掂着手心小巧的铜制钥匙,爱丽丝回忆起前两周、克莱恩顶着背后来自梅丽莎与班森的期待目光,面露尴尬地将它交到她手里时的场景,不由微笑起来。
这么想着,她打开了沿街房屋的门,尽量保持着安静地进屋再关好它,转身却见客厅灯光明亮,一个小小的黑色脑袋支在双手搭起的撑架上,正极为困倦地呈小鸡啄米状一点一点。
似是被她回家的动静惊醒,坐在餐桌前的梅丽莎一下子睁开了眼,看向玄关口的少女。
“爱丽丝小姐,太、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今晚不回来了……”
她短暂地走了一会神,视野余光隐约瞥见座钟上指向接近午夜的时针,突然有点不知如何答复面前棕眸明亮的女孩。
最后,爱丽丝还是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无奈与温柔。
“熬夜可不行啊,梅丽莎,你该去休息了,不然明天早晨上学会迟到的。”
chapter.43 人生中总是充满了误解
面对爱丽丝近似劝告的说教,梅丽莎先是下意识点头,旋即很快再度坚定了自己的立场,甩甩小脑袋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我马上就去睡,但……爱丽丝小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刚才我好像,好像看到你和一个穿黑风衣的人走在一起……”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爱丽丝的担忧,尽管比面前气质温柔大方的少女还要年幼一岁,但此时的梅丽莎极力让自己稚嫩的脸蛋上显出成熟神态,仿佛这样做就能瞬间长大,成为哥哥那样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大人。
啊,说起来,那位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大人应该已经躺进被窝,睡得正香了……
“唔,原来你看到了啊。”爱丽丝略微一愣,有些意外地眨眨眼,“主要是工作上的一些问题,当然,现在已经顺利解决了。”
“工作上的问题……那个黑风衣的人,是那位丹妮塔莉女士的,嗯,保镖吗?”梅丽莎挑选着合适的措辞,努力代入她的解释。
爱丽丝则是叹息一声,觉得不能放任这姑娘继续误会下去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因为我已经辞去那份在咖啡馆的工作,正打算尝试另外的,或许更适合我一些的职业。”
梅丽莎又惊讶又带着点放松的喜悦,睁大了双眼。
“爱丽丝小姐怎么突然想到要换工作了?在那家咖啡馆工作的待遇应该还算不错……啊,没什么,也许我不该问这么多……那,那爱丽丝小姐考虑好新工作的方向了吗?”
爱丽丝从之前就知道,眼前的小姑娘似乎对丹妮塔莉的个人风评颇有意见,这会大约正在想象一些情感纠葛的桥段。
不过她也不打算解释,略一思考便敲定了结果。
“嗯,我差不多考察好了,准备去一家私人侦探事务所,应聘助理岗位。”
原来如此!刚才的那人是位侦探呀!难怪会穿风衣,却又不戴礼帽,那么晚了也不下班回家……如果是私家侦探就难怪了,他们又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
梅丽莎恍然大悟,觉得一切疑惑都得到了合理说明;爱丽丝则在心中默默盘算,克雷斯泰是女神派来寻找她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另类的侦探没错……嗯,只不过雇主的身份稍微夸张了些。
略多交代了几句女孩子该早些休息的嘱咐,爱丽丝正打算与少女一起上楼,然后各自回房洗漱睡觉,却发现梅丽莎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在她的追问下,梅丽莎终于有些支吾吞吐地开了口:“其实,爱丽丝小姐,我认为有必要告诉你发生在今晚的一些事……”
女孩简要概括了一番今晚去参加朋友生日晚宴的经过,然后着重强调了自家哥哥克莱恩的某些作为,并在结尾补充评价道:
“克莱恩的解释说是,为我的朋友伊丽莎白讲解了一些古代文字的发音和含义,但……”
她轻咬了咬嘴唇,抬眼看向神态平淡、微笑不变的金发少女。
“但那么多参加晚宴的男士,就克莱恩……就克莱恩他一个跑来二楼和女孩子聊天的,这真的,真的很不合适,也对爱丽丝小姐你不公平……”
闻言,爱丽丝总算反应过来,梅丽莎这是在告她哥哥的状?就因为克莱恩在晚宴期间跑去和她的朋友闲聊了一会,甚至还引起了那个女孩对他的注意?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爱丽丝忍俊不禁,对上梅丽莎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柔声回道,“首先,我和克莱恩并没有进展到确定关系的程度,而且我尊重他的个人意愿。如果那就是他想做的事,那想必旁人的意见或是劝阻都是没有用的……梅丽莎,有女孩对克莱恩感兴趣应该是好事才对呀,说明你哥哥富有个人魅力,你不这么认为吗?”
“……的、的确,克莱恩现在的性格比之前开朗多了……不,不是这个问题。”梅丽莎差点就被她的说法带偏,连忙摇摇头,瞪大了一双深棕明亮的眼睛。
“爱丽丝小姐,你,你不会觉得生气吗?克莱恩他,他也不是不知道晚宴途中单独找某个女孩说话的潜台词……”类似中产家庭的晚宴,多少都带着点相亲性质。
联想到某个致命的问题,梅丽莎的表情逐渐转为忧虑。
“爱丽丝小姐,莫非你其实是风暴之主的信徒,或者听多了风暴教会那些牧师宣讲的教义,觉得男性才是家庭关系中的主导者,女性就该无条件支持包容他的每一个决定……”
这傻姑娘想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突然提起男权主义?
爱丽丝听得哭笑不得,找准梅丽莎停顿的空隙,打断了她对风暴之主教义的批判意见,将话题重归正轨。然后她又顺便表演了一番,适当装出有些吃醋但故作大方的神态,表示她们应该相信克莱恩的为人。
“梅丽莎,莫非你觉得你哥哥是那种,看到女孩就管不住自己的花心男人吗?”
“……不,我相信克莱恩不是那样的人。”梅丽莎似乎终于重拾了对自家哥哥的信心。
“没错,这也是我的想法,所以这件事就此揭过,现在,你该放下这些烦忧,回去房间睡觉了。”
爱丽丝示意了一下客厅角落座钟的方向,不容置疑地催促女孩赶紧上楼休息。
望了眼近乎指向十二点的时针,梅丽莎悻悻地吐了吐舌,有种小时候被妈妈抓到晚睡的感觉涌上心头,连忙点头就准备去关灯上楼。
“等一下,”爱丽丝喊住了她,伸手将一枚有着漂亮包装的糖果塞进女孩小小的手中,“这是最近在贝克兰德流行的助眠糖,吃完记得刷牙,然后再躺下,不到五分钟就能收获一个美梦……好了,快去睡吧。晚安,梅丽莎。”
“啊,好的。”女孩低头看着那颗糖果反射着灯光的七彩包装,慢半拍地回应道,“晚安,爱丽丝小姐。”
……
解决了赛琳娜生日晚宴的魔镜占卜事件后,克莱恩的生活仍在平稳向前迈进。
周一上午,他去完成了值夜者的入队任务,解决了德维尔爵士身边缠绕的鬼魂怨念。
通过梦境占卜,克莱恩无比清晰而直观地感受到,发生在这个时代穷苦人民身上的种种不幸。
那是一种无法令人释怀的沉重。
他不知道爱丽丝是如何看待这些人和事的。她曾经与他提起自己见闻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带上任何个人情绪。
但克莱恩自问他没法做到像她那样淡然的旁观,他只能将自己所见所想记在心中,然后调整心情,过好自己的生活。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人。
因为不管以何种态度面对生活,时间都会平等地流逝,与其沉浸在负面消沉中,不如让自己以积极的状态迎接每一个挑战。
每一个……挑战……
可是!可是这不应该包括体罚式的格斗训练吧!
不,那些运动根本算不上什么格斗训练,完全只是提哑铃、深蹲、跑步和跳绳的练习组合!
周二下午那长达三个小时的训练课程,几乎耗尽了克莱恩全部的体力和精力。
他如行尸走肉般和同事去了餐厅,享用了那顿庆祝他正式入队的大餐,然后就像活死人一样地被马车运送回家,扶墙回到房间陷入真正的挺尸状态。
克莱恩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去探究自己这两天很少见到爱丽丝的原因。
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想让大脑停止工作……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在昏昏沉沉间突然被一个想法点醒过来。
——对了,那瓶药剂!爱丽丝之前给他的那瓶,说是可以恢复精力、缓解疲劳的药剂!
克莱恩从床上挣扎着起身,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挪到书柜旁,翻到最底下藏得很好的抽屉角落,取出了那支装有浅绿色溶剂的小瓶。
当然,他早就确认了这瓶药剂的安全,甚至还偷偷占卜过它的成分和制作手法……虽然没能偷师学会制作药剂的本领,但他现在打算试试异世界制品的功效——
一打开瓶盖,就有清甜的苹果香气轻飘飘地传入鼻尖。
克莱恩犹豫又好奇地将瓶沿凑近嘴边,想着尝点味道就把它放好。结果还没品出什么味道来,那浅绿的溶剂药水就被几口喝没了,他甚至是砸了咂嘴才回味出少许的青苹果香。
“做得和假冒果汁似的……”
克莱恩吐槽了一句,旋即惊喜起来,感觉到精神上的疲惫劳累正在飞速退散,就像睡足了十几个小时一样,活力四射、灵性充沛。
异世界的药剂,还真好用啊……
他在内心感慨着,便要两腿发力重新站起,却猛然间意识到身体沉重得有些不听使唤,险些一屁股摔坐在地板上。
怎么回事?!
不是缓解疲劳的药剂吗,怎么他的身体还是这么乏力虚弱?
克莱恩有些呆滞地扶着墙勉强站起,同时感知着活跃轻盈的自身灵性,突然想明白了某个事实。
爱丽丝给他的这瓶精力药剂,其本质根本就和“女神的凝望”类似,只能起到恢复精神、让自我灵性感觉不疲惫的作用!而且,她从没说过这瓶精力药剂能恢复人消耗的体力!
这对他来说就好似一瓶恢复MP的蓝药,但药水颜色却是误导性质的淡绿!
克莱恩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自己迷糊中犯的蠢,拖着酸软乏力的身体又躺回了床上,觉得还不如之前没喝药剂的时候,那样至少还能在疲惫中睡过去。
好吧,至少知道了爱丽丝的药剂确实很有效果,如果她哪天心情不错愿意再多给几瓶,他就可以把它们备在身边,灵性匮乏的时候就拿出来喝一瓶……
但现在该怎么办呢,体力彻底消耗殆尽,精神却饱满充沛……
对了,可以去灰雾上面的那座宫殿!继续之前没能完成的探索!
克莱恩想要挺身从床上跃起,最终却只能无奈放弃这个打算,颇为狼狈地撑着床缓缓坐起,再努力站直身体。
用灵性之墙完成了房间的封锁后,他念着咒文,歪歪扭扭地逆走了四步,勉强达成了仪式的要求,在灵性骤然变轻、摆脱束缚的感官中升上了那片灰雾。
然而或许是自身灵性总量所限,尽管克莱恩这段时间一直不曾松懈身为“占卜家”的扮演,魔药消化的反馈也很理想,甚至能说是超出预计的好,可灰雾世界仍如初入时那样无边无际,那样的神秘而安寂。
直到精神消耗过半,他都没有探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
以目前他的实力,还不能弄清楚那片灰雾世界背后的谜团——知晓这一点也算是给自己坚定了进步的动力。
克莱恩拟出下坠的感觉,意识蓦地变沉变重,视野迷蒙间变换不定,最后定格在了卧室内家具摆设的熟悉场景。
“干脆再去泡个热水澡……”
虽然下午已在格斗老师家里洗过一回澡、冲去了一身的汗,但他现在打算通过温和的热水缓解肌肉疲劳,顺带放松心神助眠,便也就当是犒劳自己,一步一拐地进了盥洗室。
几番折腾,洗完了热水澡的克莱恩回到卧室,找出怀表一看时间,已是夜间的十一点多。他正要躺下睡觉,却又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一想晚餐时喝的那些酒水已在刚才循环出了体外,便只能无奈开门下楼,准备去厨房喝杯水就回来睡。
结果正是于下楼的途中,狭窄的楼梯道间,他与晚归的爱丽丝面对面相遇了。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克莱恩下意识说了一句,然后突然顿住。
不,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但是……但是,此时的她戴了一副温和文雅的棕框眼镜,秀丽的淡金长发斜扎着一个松散的马尾,身上的衣装也看似偏向正式,胸前的衬衫被高高撑起,弧度曲线曼妙美好,似乎比平时的少女多出了一份介于清纯与成熟之间的魅力。
怎么感觉,这位异世界来的魔女小姐,好像不管什么气质都能轻松驾驭……
克莱恩呆呆地盯着爱丽丝看了两秒,才脸红地想起给她让路,但因为沉重乏力的身体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只能为她让开一段仅容侧身通过的空间。
“因为新工作有不少需要学习的地方,一不留心回来就晚了。”
似也不在意他笨拙而古怪的表现,爱丽丝轻而浅地微笑着回答,迈步朝楼梯上方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她越走越近,克莱恩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更渴了,口干舌燥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啊,对,一定是因为那个要命的魅惑能力。
回忆起这关键的一点,他更加努力地向后缩去,就差闭眼祈祷这性格恶劣的魔女别在这个时候捉弄他了。
但那可能吗?
克莱恩在心底默默倒数着,三,二,一……
咦。
他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身后,爱丽丝已步伐轻盈地掠过了他,来到二楼的楼梯口。
见他抬眸看来,她似乎还没明白意思,眼神透露着疑惑地回望过来。
“有什么事吗?”
克莱恩一下子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不,没事,没事……”
或许是在羞耻的心情中瞬间积蓄起了力气,他蹬蹬蹬地跑下楼,冲进厨房,吨吨吨灌了自己一大杯水,然后才再次感受到酸软无力的四肢,感受到如灌铅般沉重的躯体。
要命,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到有点失落……脑袋里进哑铃了?
直到半晌后,调整好状态的克莱恩才慢吞吞地挪上了楼,关掉走廊的照明灯后推开卧室房门,摸黑走到床沿准备躺平睡觉。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温软,有着熟悉音色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仿佛说话的那人就站在离他极近的左手边!
“克莱恩,我发现你今天好像特别疲惫……”
他被吓了一跳,险些当场表演原地跳高。
不过好在他马上认出了爱丽丝的声音,一边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不忘惊讶地问道:
“你,你怎么突然跑我房间里来了!”差点被她吓得我心脏骤停!
“嗯,因为注意到你好像特别累,我又有个试验的想法……”
她的声音在幽寂的黑暗中一步步接近,尾音稍有上扬,令克莱恩产生了些许不妙的预感。
“那么,事情是这样的——”少女终于在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然后抬起了手,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胸口正中,隔着一层薄薄的夏季衬衣晕开了微凉的触感。
“要不要,让我帮忙摸摸你,嗯?”
chapter.44 魔女治疗试验
轰——
如果羞耻度能起到和火药同等的作用,克莱恩觉得自己绝对能被脸上的滚烫温度点燃,炸成一朵烟花。
他目瞪口呆,张着嘴仿佛舌头打结一般傻愣了许久,才等来爱丽丝又一次的确认。
“要,还是不要?”
这哪是什么点头摇头就能轻易决定的事啊!
克莱恩觉得自己快她的暗示被烧昏头了,半是羞窘半是崩溃地捉住少女纤细柔弱的手腕,好让那颗几乎就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能离她远些,再远些。
“你你……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拜托,算我求你了,今天我真的很累,没有力气来……来做这些……这些……”
后半段话几乎是被他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唔,哪些?你在说什么?”
即便是在视野昏暗的环境下,克莱恩都能从她诧异不解的反问中想象出少女此时的表情。
“我就是看你累了才这么问的啊,喏,你大概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说着,爱丽丝似是抬起了没有被他握住的左手,轻柔地触碰着他的右腕,低声吟诵了一个玄奥的音节。
一道奇异的、呈现澄澈青翠的魔力灵光应声而现,如夏夜的萤火般自她手中亮起,星星点点驱散了满盈一室的黑暗。
克莱恩已经顾不上分心去在意少女的手有多柔软多娇嫩了。
清凉却也温暖舒适的古怪感觉从被触碰到的位置升起,然后随着她往上轻抚而去的动作向着整条手臂蔓延,直到接近肩部,她收回了手,神秘的翠色灵光也转瞬散去,那道弥漫在右臂的奇妙“暖流”才渐渐消退,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恢复沉寂。
但他知道刚才的感受不是错觉。
“来,活动一下右手臂看看……你这个人啊,一定要我把话解释清楚才行吗?”
爱丽丝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去卧室门边将灯打开,便看到恢复明亮的卧室内,克莱恩正面色古怪地做着右臂的屈伸运动。
重复了几遍右臂的动作后,他停了下来,掏出一枚金币上抛又接住,旋即表情却变得愈发怪异,向她投来难言尴尬的视线。
“现在应该懂了吧,我是说像刚才那样,帮你恢复一下躯体疲劳度。”她一边解释着,同时重新靠近克莱恩,示意般地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这个举动搭配上她此时鼻梁处架着的棕框眼镜,竟演绎出了几分说不出的反差俏皮感,“因为必须有直接的肢体接触,我又不会给人做按摩,就只能这么表达……有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很大!你又没有说清楚是怎么摸,摸哪里!任谁都要误会的啊!
克莱恩一手捂脸地垂着头,非常想在地板上开个洞钻进去躲一躲。
可显然,爱丽丝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脸上的神色还异常认真纯良地指着床说道:
“好,没有反对,就默认你同意了。现在请躺下吧,我要继续了。”
“……不,我可没说同意!”克莱恩羞红着脸抬头争辩道。
“那你就明确说不要啊。”像是刻意给他留出了拒绝的时间一样,爱丽丝静默等待了三四秒,复而眨着眼微笑起来,“你看,你也没说不要,我就当你是害羞、不好意思说实话……唔,我没理解错吧?”
“行了,算我求求你别说了……”纠结许久后,克莱恩索性放弃了挣扎,破罐破摔地张开双臂道,“就这样来吧,躺下的感觉太奇怪……”
“既然你坚持——”没什么所谓地嘟囔了一句,爱丽丝便抛开杂念,右手轻轻托住他还有些微弱颤抖的左臂,开始认真专注于术式变换的控制与魔力流向,细致地抚过每一寸厘的温热人体。
……
咬牙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呻吟,克莱恩又开始后悔没听她的建议去床上躺平了。
那道萤火似的青翠灵光带着令人焕然新生的奇异魔力,与其接触过的身体部位,手臂、肩部、后背、胸膛等处均是恢复了正常的活力,没有酸痛,也不再感到乏力……
但是!
但是恢复的过程中那传遍全身的,电流般的舒适感……
很不妙!相当糟糕!
为了避免被少女发现某些尴尬至极的反应,克莱恩不得不在那只小手下滑至腰腹部位时,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然后顺势在床沿坐下。
好在他的睡裤足够宽松,不至于把场面搞得太难收拾。
“好、好了,我认为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不能再麻烦你用法术帮忙恢复疲劳了……”为岔开话题,他甚至不得不扬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希望就此糊弄过去。
爱丽丝活动了一下手指,手上的魔法灵光逐渐淡去,表情没什么波澜地看了他一眼:
“别害羞,有感觉是正常现象。恢复进程才只到一半,你的下半……”
“停停停,停一下,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克莱恩有些崩溃地举手投降,实在不敢从她口中听到那过于直白的措辞。
他的心脏会承受不住的!
“看来你是真的误会了某些事。”爱丽丝略皱了一下眉,表情认真地坐到了他的身旁,直视着那双极力试图逃避她的棕色眼眸,“放松,不要紧张……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曾经的职业定位?”
职业定位?那是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克莱恩先是茫然了一会,旋即想起她故乡的力量体系,想起自己穿越前玩过的奇幻类游戏,想起游戏内不同职业玩家的组队系统,逐渐恢复冷静,压下心头的异样感觉试探着问道:
“是类似在小队、团队里的职能定位吗?”
见她默然点头,克莱恩愈发觉得奇怪:“魔女……咳,魔法师应该是当炮台输出的角色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呃——”
等等,不会吧,她能恢复他人的体力,难道……
就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离谱猜测一样,爱丽丝神情庄重地点头,抬手扶了扶眼镜。
“失策了,我好像真的没和你提起过,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以治疗师身份活动的。毕竟你想啊,类似遗迹探索、清扫魔物巢穴这样的任务,雇佣一个治疗师可以规避许多意外的伤亡,还能节省炼金药水的消耗。所以通常情况下,治疗师都是很受各类冒险队伍欢迎的……”
“可,可你是学习法术的魔法师吧?怎么会想到去当治疗师的!”
克莱恩错乱了:按他的理解,游戏里会加血、会恢复的治疗者应该都是牧师,或者圣职者这样的人物;再加上,这位来自异世界的魔女小姐至今表现出的能力都还算符合他对“魔法”的憧憬,想来是位实力强大的魔法师……
结果人家现在表示,她其实是个站后排的治疗?!
简直太草了,说不定哪天她告诉他说,她不止会治疗,会各种幻术和镜面法术,会入梦,会星界旅行,其实还能像魔●少女那样为世界和平而变身战斗,他也许都不会感到意外……
“法术里也是包含治疗系法术的啊,魔法是一门很庞大的深奥学问,不要以固式思维去束缚它。”大概是看出了他一脸“你为什么之前都没提过”的奇妙神情,爱丽丝一手托腮,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没有伤痛,治疗法术就没有使用的意义……你之前曾经受过伤吗?”
“……没有。”克莱恩有些呆滞地摇头。
他唯一能称得上处于负伤状态的时候,是才刚刚穿越过来,从被“开头”的原主身上醒来那会……而他那个时候又还不认识这位魔女小姐。
爱丽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难得不见玩笑神色地继续开口,详细解释起来:
“总之,不是所有恢复法术都要像刚才那样,接触到人体每个部位才能生效的……刚刚那个法术是特例,平时我也不会直接为人恢复体力,这次只能说是一种尝试……唔,既然你拒绝,那剩下的部分就算了,正好也能提供对比参考。接下来,我要观察你一段时间。”
“你这是把我当小白鼠了吗?!”克莱恩心下一惊,甚至忘了对方并不知晓小白鼠一词的含义,就这么把心里的吐槽说出了口。
万幸,爱丽丝那边的世界似乎也有类似的说法。
她瞥他一眼,低头从类似正装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某个计时器模样的事物,语气随意地道:
“安心啦安心,你不是第一个受验者,我已经在其他人和动物身上都进行过尝试了,甚至也对自己用过……目前为止没有谁出现异变现象。”
……艹。克莱恩的心中如今只有这一个字在不停地回荡。
果然她不会那么好心地无偿帮助他……在别人、甚至是她自己身上做试验?喊她魔女确实也是没叫错……
“之前,你的肌肉纤维和关节韧带、部分软组织都有轻微的受损情况,所以我就进行了一些细致的修复调整……虽然我无法保证说自己是最棒的治疗师,但旅途中我治过的病人和伤患也不算少了,不至于到了异世界就束手无策……当然,我承认非凡者的身体成分确实和你们这边的普通人、和我那边的人类都不一样,可这不是什么无法克服的困难……”
或许是为了打发过于无聊的观察时间,爱丽丝有些近似自言自语地念叨了起来,一下一下地将计时器械的表盖打开又合上,垂眸重复着这一机械的动作。
见她的注意力似乎没有完全放在自己身上,克莱恩悄悄从枕头下摸出自己亲爱的黄水晶灵摆,令其垂直悬浮于地面,然后收敛心神,保持着冥想状态在心中默念道:
“刚刚被施于我身上的那股力量对我有害!”
“刚刚被施于我身上的那股力量对我有害!”
……
如此重复七遍后,他睁开几近全黑的双眼,看到了黄水晶的灵摆扯动着手中的银链,缓速地进行逆时针旋转。
这意味着否定,她刚才对他使用的那种法术不会对他产生危害。
克莱恩略微放下心来,回过神来正好听到少女的叙述进入全新的段落。
“——说起来,我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战地治疗师,不过真的只是一小段时间……仅在军营里工作三周就惨遭失业,甚至连佣金也没能拿到手的临时工……没办法啊,埃维昂德王国的都城都陷落了,诸位还活着的王室成员也都被投入了牢狱,有点眼色的贵族们又集体倒戈敌国,只留下那些真正热爱国家的忠义者被推出去背锅……那个时期真是有够混乱的,要是贪图佣金说不定还会被卷入麻烦,所以我就直接跑路去了其他地区……”
啊?什么时候已经跳跃到这种话题了?克莱恩张了张嘴,有种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开口打断的茫然,转头却见她已停下开关表盖的重复动作,眼神略显晦暗地望向了双手。
“不会有比战场更可怕的地狱,如果有,那就是在交战两军放置伤兵的营地帐篷里……”
但只一瞬,爱丽丝便抬起了头,语气恢复正常地对他扬起微笑。
“好了,不提这些,反正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看你的情况似乎不错,没有出现异变,那今晚就这样吧,我不打扰你的休息了。”
说话间,她已收好了手中用于计时的器械,施施然站起身来,偏因蒂斯风格设计的过膝黑色长裙裙摆扫过他的裤脚,一连串动作顺畅自然,正如她每一次的我行我素。
“晚安,克莱恩。”
其实还想再与她多说一会话,即便是没什么营养、不怎么有趣的话题也可以……
在反应过来自己脑海里出现的想法之前,克莱恩就下意识跟着站了起来。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爱丽丝停下脚步,略有些疑惑地回身看向他。
“……你这两天好像很忙?是因为换了工作吗,我早上听梅丽莎说起过几句……嗯,戴眼镜也是出于新工作的需要?”
我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颠三倒四的!克莱恩恨不得把这些没话找话的内容吞回肚子里去。
她仿佛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微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
“嗯,是啊,戴眼镜的话,看起来会比平时成熟一些,比较适合工作环境——怎么样,好看吗?”
略微纠结挣扎数秒后,他极其小声地回答道:“……好看。”
答完,克莱恩就感觉自己脸上似乎又像快要烧起来了,便努力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更多挽留,维持着脸上如常的神色,微微点头向少女道了晚安。
将她送出屋外再拉好房门后,他脱力般地靠着门背坐了下来。
腿,他的腿,差点抽筋了!
不行,睡前最好再去灰雾上面消消毒,去掉她那个魅惑能力对他的影响……
抱着乱七八糟的各式想法,克莱恩捏了捏眉心,摇晃着站起,迈向盥洗室的方向。
chapter.45 阿兹克的提示
翌日,克莱恩被双腿肌肉酸痛的折磨生生疼醒,只觉得自己的上下半身仿佛被彻底割裂成两半,苦不堪言。
早知道就应该在昨晚,让爱丽丝帮他……
不行不行,那他会在她面前社死的!
无论怎样都要避免那种失态!
为自己再次坚定信念后,克莱恩一鼓作气从床上爬起,接着就被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今天算是补昨日的轮休,不用去上班,可惜我还是得按日程正常起床,要去大学拜访导师……”一想到那漫长遥远的路途,他就觉得额头隐隐抽痛。
好在包括双臂与腰腹在内的上身毫无半点不适,正常得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他甚至在起床后还一步一瘸地去了房间角落,翻出那面被防尘布盖住的穿衣镜,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与印象中自己的模样对比了几番后,克莱恩失望地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并没有一夜之间长出腹肌和肱二头肌,只能重新拉好衬衫摇头感慨:
“要是能快速塑形就好了……不过如果真的可以塑形,我现在岂不是变成了上身发达、下肢干瘦的模样……想想都觉得奇怪,出门会被人当作成了精、又剃光了体毛的卷毛狒狒吧?”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乐,笑着摇了摇头,以苦中作乐的心态咬牙忍住双腿的肌肉酸痛,缓慢地向屋外挪去。
下了楼用过早餐,又目送了班森与梅丽莎出门上班上学,克莱恩才感觉到这要命的疼痛稍有缓和,准备再坐沙发上休息一会,就动身前往霍伊大学。
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被他刻意忽视了许久,直到今日休息、有了思考空闲才浮上心头的问题。
爱丽丝已经缺席莫雷蒂家的早餐整整三天了。
一天两天还可以说是偶然,但连续三天的缺席是不是能够说明一些什么?
心中这么想着,克莱恩探头望了玄关一眼,注意到那双明显属于魔女小姐的高跟鞋还摆在鞋架上。
班森和梅丽莎都因为这一点,认定爱丽丝是因为更换工作后变成了晚归晚起的作息,所以一致表示清晨时段不该打扰她的休息,连带着兄妹俩起床开关门的动静都变小了。
但克莱恩却有种隐约的直觉,事情或许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的。
要不,还是上楼去看看她……
犹豫了几秒后,他拖着酸痛的双腿站起,艰难地走回楼上,来到紧闭的客房门前,同时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枚熔印有飞龙与雄狮纹样的金币。
“我面前的房间内现在没有人……”
借助简化后的梦境占卜法,克莱恩抛出金币,又重新接住,并不意外地看到了金币正面朝上的图章纹样——只要不是明确指向爱丽丝的问题,又大抵和他自身有着一定联系,就能够像这样成功得到占卜的答案。
他本想矜持一下,象征性地敲敲门,或者再考虑考虑擅闯少女个人房间的下场,但回忆起昨晚她不讲道理的“埋伏”,顿时又觉得和这恶劣的魔女没必要讲究客气,理直气壮地按下了客房门的把手。
吱呀——
没有上锁的房门十分轻松地被他打开,向里逐渐敞去。
克莱恩出于谨慎地打量了一眼,确认真的没有见到人影,才放心迈步走进。
相比他前回意外闯入时,这间客房显得干净、整齐了许多。
书桌上没有摆放任何杂物,座椅也被规矩地推进了桌底,衣橱的拉门上没再挂有女性穿戴的配饰物件,床铺被收拾得整整齐齐,那条曾经被她用了奇妙法术、变形成为过长袍的被子也被叠成方形小块,摆放在床的正中央……
等等。
克莱恩忽然有些愣住了。
这间客房的确整洁了许多,但似乎……似乎缺少了一种生活感。
他走近床边,盯着那片平坦、没有丝毫褶皱压痕的床单审视许久,觉得自己若不是提前知道爱丽丝的确就住在这里,甚至会感觉这间客房从来就没有迎来过任何一位客人。
思考了数秒后,克莱恩走到了窗边,拉开被风吹得鼓起的深灰色窗帘,从半敞开的窗户口向外看了一眼,发现这面窗户出去正好是在街道背侧,由几座居民楼围成一个小小的花园。
见状,他心中隐约生出一个猜测。
那位魔女小姐,昨晚没有睡在房间里,而是从窗户出去到了外面……或许,她遇上了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意外?
对于她昨晚没有睡床这一点,克莱恩可以无比确信地断言——毕竟他见识过她从不叠被子的邋遢……咳,不拘小节。
但顺着这个思路仔细一想,他便忍不住有些担忧。
……不,他不是在担心爱丽丝会遇上什么危险。真的不是!
他只不过,有点担心自己和家人被牵扯进与她相关的事件,落入危险的境地。
希望这只是他的多虑……如果他能拥有比她更加强大的实力,或许就不会这么被动,能主动去了解她正在做的事、她遇到的问题,那自然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对未知事物的畏缩了。
“能力越大,风险越大,责任也越大吗……”
克莱恩叹了口气,决定下次见到爱丽丝的时候尽量问一问她的近况,不能放任自己对她继续无知下去了。
当然,现在他该回到自己生活的正轨上了。
克莱恩戴好礼帽,提起手杖,恢复成体面人的模样走下楼,缓步出门,搭上了前往大学的公共马车。
……
时临暑假,霍伊大学校园里充满着安宁平静的氛围,
在导师科恩·昆汀的好友、教员阿兹克先生的指示引导下,克莱恩借到了那本与霍纳奇斯主峰有关的学术专著书籍。
由于已经是毕业生,不能外带图书,他便在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历史系办公室里开始了阅读,并时常停下翻页,在自己的笔记上落笔记录关键信息。
阿兹克见他看得认真,也不打扰,安静地端来咖啡和装有牛奶、放糖的小盘,微笑着等到他合拢书籍,这才在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怎么样,有收获吗?”
“有不少,您看,我记了好多页笔记。”*克莱恩翻了翻自己的笔记,让写满字迹的纸张在二人眼前一晃而过。(*注:原文第九十八章)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类知识感兴趣了。”阿兹克感叹一声就不再深究,转而上下认真地打量了他一遍。
克莱恩被看得有些奇怪,再加上进门寒暄后就已经历过一遍类似的视线洗礼,当时他还担心过是不是自己的穿着不妥当……
但他确认过一遍,自己和平时上班时穿的一样,是十分正常的正装打扮——当然,他没穿那套贵得吓人的高档燕尾服套装,只是拿出了那个镶嵌着宝石的领带夹,作为装饰别在第四与第五粒纽扣的中间,
用报销款项补添置的这套全新正装足够体面,理应没什么失礼的地方……
正这么想着,他低头一看,发现似乎因为自己的坐姿问题,领带夹的宝石部分外露了一截,多少有些张扬之感,于是便挺直腰板,顺势抚平了燕尾服外套的褶皱。
见状,阿兹克眉眼舒缓地笑了起来:
“呵呵,不要在意,克莱恩,我只是觉得一段时间没见你,你有了不小的变化。如果不介意我的冒昧猜测……我想,你是不是恋爱了?”
噗。克莱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两声,脸上的神情变得相当不自在。
“阿兹克先生,您……您还挺会开玩笑的。”
“我没有在开玩笑啊,如果不是因为恋爱,你为什么只戴单边的耳饰?这只能让我联想到和恋人分别各自佩戴一边的浪漫小约定……还有那枚领带夹,看你待它细致珍重的态度,那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吧。”阿兹克一脸长辈般的包容微笑,意有所指地道,“而且,你现在的反应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
……怎么会这样?虽然和真相差距甚远,但心灵之息耳饰和这枚领带夹确实可以算作是与她之间的秘密……
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克莱恩尴尬地扯动嘴角,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那枚树叶形状的耳饰。
“年轻人谈一场有朝气的恋爱,不是挺好的么,没必要那样逃避,我认为你可以尝试勇敢地正视自己的内心。”阿兹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神态平和,眼神中却不自觉地透露出些许茫然,“这大概算是……过来人的经验?嗯,大概,有过这样一段情感经历,也算是人生中宝贵的财富……”
“可,可我觉得,我和她的关系应该还没发展到您想象的那个地步……”没能注意到对方的些微异样,克莱恩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勾勒出少女的模样,同时为自己辩解起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我的,但我对她……这也许很难向您正确形容,但,我对她的感觉,受到很多外在因素的影响,以至于我并不能确定自己对她的感觉,是否真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与其说这是辩解,倒不如说是倾诉。
或许是不用像在班森与梅丽莎面前那样假扮情侣,也不必在和伦纳德的闲谈中装出一副局外人的口吻,克莱恩难得卸去那些与魔女小姐相关的包袱,对着阿兹克道出了烦恼。
“外在因素的影响?你是觉得,没有这外力影响,自己就不会对那个女孩有感觉了?”古铜肤色的阿兹克摸着右耳下方那颗不起眼黑痣,笑着反问他。
“……我不确定,这是最困惑我的一点。再加上我对她的了解也太少,在她是个怎样的人都不清楚的前提下,这份好感真的能被称为是喜欢吗?或许我只是,只是对她故意展现出来的那一面,有一定程度的在意,而非真正喜欢。”克莱恩摇了摇头。
听着这些年轻人特有的苦恼,阿兹克呵呵一笑道:
“看来,让克莱恩你在意的那个女孩很有魅力,但性格相当捉摸不定。其实只要你愿意坚持,她的神秘感,她身上的谜团,都会随着时间过去而逐一淡去、解明。当你读懂了全部的她,或许你会觉得索然无味,或许会因为对她的了解加深而产生爱意,当然,也可能出现其他情况……未来的事谁也没有把握说确定,在不知道结果之前,至少该抓住眼前真实的事物,才有可能不落遗憾。”
不,阿兹克先生您不懂,我甚至认为,自己现在的动摇完全都是因为那魔女的魅惑能力害的……也许去掉了那要命的魅惑影响,我对她就可以心如止水……
克莱恩当然不能把这段心声说出口,毕竟眼前露出平和微笑的教员先生确实也是一片真心地为他考虑,于是只好言不由衷地笑着把话题对付过去。
似是看出了他不想继续这个讨论,阿兹克微笑着摇头沉吟了一会,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克莱恩,虽然这么转变话题有点突然,但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些问题……你的命运,有不协调的地方。”
……
我的命运不协调?
回到家中的克莱恩摇头轻叹,心说自己就是“占卜家”,阿兹克先生这样的占卜爱好者都能看出的问题,他自己没道理一无所觉啊。
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坐到了书桌前,在纸上逐一罗列写下最近遇到过的巧合。
“在午后散步途中,恰巧遇到爱丽丝,恰巧被她‘看中’打劫……”
“绑架犯对面的房间,恰巧就是‘我’当初送去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的地方……”
“瑞尔·比伯获得笔记后,恰巧没有逃出廷根市,被封印物‘2-049’追查到了下落……”
“爱丽丝出门恰巧偶遇伦纳德,并且令他一见钟情了……”
“赛琳娜在生日晚宴上尝试魔镜占卜,恰巧由我阻止了这场危险的事故,而且出事后,她的老师海纳斯·凡森特就在睡梦中突然死亡……”
排除掉与爱丽丝相关的事件之后,存有偶然要素的巧合便缩减到了三件,而其中两件是与那本诡异的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有关。
——也许真的不只是巧合?
克莱恩若有所感,取出灵摆对上述问题进行了占卜。
除去那两桩与爱丽丝相关的事件之外,另三起巧合背后似乎都没有隐藏任何超凡因素的引导——
但望着做逆时针旋转的灵摆,克莱恩忽然感觉到明显的割裂与异样,仿佛就像看到一道一加一的算式后面,被填上了三的答案。
不对,有哪里不对……
他很快作出决定,从书桌抽屉里取出银质小刀,以无形的灵性之墙封好房间,准备前往那片神秘的灰雾世界再占卜一遍这些巧合。
十五分钟后,克莱恩从灰雾之上的宫殿坠落回到现实,睁眼看向自己的卧室,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后怕和忧喜。
“带有暗红烟囱的房屋……还有‘小丑’魔药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