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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全文阅读

作者:璃Aki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txt下载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chapter.54 补偿

    生命炼成……亚伯拉罕家族……

    心中默念着悬赏内容,“倒吊人”阿尔杰的思绪逐渐活跃起来,一时间想法纷呈。

    不论“恋人”发布悬赏的意图是什么,她所面临的问题明显超出了中低序列的层级,直指更加深奥晦涩的隐秘。

    因为就他从教会内部接触到的资料而言,生命炼成法是大地母神教会的高序列强者的擅长领域,而亚伯拉罕家族前身是第四纪图铎王朝的大贵族,据说掌握着“学徒”这一非凡途径。这个姓氏近年似乎已经没落,少有消息传出,但在过去也曾代表着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家族,谁也说不清楚他们会藏着怎样的秘密、会持有多少件从第四纪传承下来的高级封印物。

    而现在,“恋人”明确表示想要得到以上两者的情报……

    她一个魔女,为什么会想要得到生命炼成法的知识?

    寻找亚伯拉罕家族这一点倒是有理可循,因为隐秘组织灵知会掌握的序列途径就有“学徒”,而灵知会内部另一种比较常见的“刺客”魔药则指向魔女教派,双方存在合作的可能性并非什么太难想象的事。

    但如果说“恋人”是灵知会成员,考虑到她可能拥有的高序列实力,显然只会是高层干部,甚至……灵知会的领导者。

    即便不用刻意回忆,“倒吊人”阿尔杰都能清晰地记起今年年内发生的几起被认定是灵知会极端成员酿造的案件,血腥残忍的画面即使仅以素描或黑白相片的形式留存于档案里,也能让人后背发凉、对其惨烈现场产生恶心欲呕的反胃感。

    当然,塔罗会上有近似神灵的“愚者”先生在,阿尔杰相信“恋人”就算有什么恶意的图谋,也没可能波及到其他的成员……噢,除了那位出身贵族的“正义”小姐,她一直天真地认定“恋人”是和自己同途径的“观众”,还把对方当成朋友看待……

    “所以,有人手上掌握着相关情报吗?”魔女的问题中断了“倒吊人”阿尔杰的思考,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正义”和“太阳”的方向,只见二人纷纷给出否定的应答。

    “太阳”戴里克沮丧而羞愧地垂下了脑袋,意识到在这些全然陌生的词汇前,自己几乎是一无所知:

    “很抱歉,‘恋人’小姐,我从没听说过这些……”

    “我,我会以我的消息渠道留意这两件事!”奥黛丽抿了抿唇,颇具挑战精神地作出承诺道。

    “倒吊人”阿尔杰暗自摇头,心说这两人一个是踏入非凡者圈子没几个月的贵族小姐,一个是来历背景神秘、却在很多常识问题上缺乏认知的奇怪少年,若要能准确说出某些被官方非凡组织严格把控的超凡知识、非凡者家族资料,那才叫人觉得奇怪……

    想到这里,他不再沉默,清了清嗓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我知道能在哪弄到你想要的‘生命炼成法’知识,也大致了解一些有关亚伯拉罕家族的事,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交换它们?”

    “恋人”的脸庞明显转了过来,声音中也带入几分轻快的笑意:

    “如果你是想说,能在大地母神教会里找到‘生命炼成仪式’,或者亚伯拉罕家族是掌握着‘学徒’途径的非凡者家族,但现在已经没落、整体家族处于隐居状态,那么这些事我已经知道了。”

    被提前抢走发言的“倒吊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憋屈地点头答道:

    “……如果你需要后者的补充信息,我回去之后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恋人”竟然知道这些官方内部资料里记载的内容……她在鲁恩境内的某个教会内部安插了间谍和眼线?还是说以色相诱惑了某位隶属官方的非凡者?阿尔杰一时只能想到这几种可能,不禁浮想联翩地猜测起是哪个教会的从属人员碰上了这种倒霉事情。

    身为前值夜者的“愚者”先生见铺垫得差不多了,状似轻松地找准时机抬指敲了敲长桌边沿,低沉笑道:

    “我可以给你提供生命炼成的完整仪式,‘恋人’小姐,你想好要拿什么来换了吗?嗯,你应该清楚它的价值,这种触及到神灵禁忌的仪式至少得有序列4实力才能掌握。”

    序列4,半神才能掌握的仪式……触及神灵禁忌的生命炼成法!“正义”奥黛丽惊讶而激动地睁大了眼,今天已是不知道第几次脱离出她所习惯的“观众”状态。

    另一边,“太阳”戴里克虽然也意外于“愚者”先生提及禁忌的平淡口吻,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心中觉得以“愚者”先生的神奇,掌握一则序列4级别的神秘学知识是件很正常的事,没必要对此大惊小怪。

    至于“倒吊人”又会冒出怎样的想法,“恋人”爱丽丝便懒得去多管了,只略一停顿就看向青铜长桌的上首:

    “等价交换,对吧。”

    克莱恩微微颔首,缓慢摩挲掌下的高背椅扶手,接着便听到“恋人”表态道:

    “我请求和您单独交流,‘愚者’先生。”

    “没有问题。”心领神会的克莱恩立刻用灰雾屏蔽了其他成员的视觉和听觉,创造出二人空间后果断不再考虑维持“愚者”高深莫测的形象,一字一顿道,“首先,我……的眷者,需要一份‘占卜家’途径的序列7魔药配方。”

    他努力让语气平稳地说完了这句话,道出了完成消化的自己此时最为渴求的事物。

    “还有呢?”她微笑起来,像是已经猜到他的回答会是什么。

    “……一笔活动资金,要足够我、我的眷者购买魔药材料,外加聘用保镖的开销。”克莱恩有些犹豫地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保守、也最方便他灵活施展的金钱。

    虽说金镑不是万能的,但大部分的事情都能以这些小可爱的介入而得到圆润的解决之法……

    这么想着,他轻咳了一声,主动提及道:

    “我必须事先说明,那份‘生命炼成’的仪式知识来自于一位危险的存在——‘隐匿贤者’。祂原本是摩斯苦修会信仰的非人格化神灵,但后来却活了,带来了邪恶和堕落……所以,这份知识或许存在有谬误、容易招致的地方,你如果不放心,等下结束塔罗会之后,我用占卜确认过一遍再和你进行交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愚者’先生心里肯定觉得,一份高序列的仪式知识才换到一张序列7的配方,外加一些金镑,多少有点吃亏,可是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索要更多,所以只好忍痛让步……”爱丽丝用食指指尖在半空中虚画着奇特的纹路符号,口吻随意地说道,“不过没关系,我在生意上一向诚实守信,既然说好了是等价交换,就不会亏欠你。所以放心,我考虑好了补偿。”

    ……补偿?还有这种好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克莱恩不禁诧异地盯着她雾气后的朦胧轮廓看了好几眼,才向后靠住椅背,矜持地点了点头:

    “说说看。”

    爱丽丝停下手中的动作,扬起食指:

    “第一,生发药水。方便你快速长出胡须,可以省去每次出门前费时费力的伪装工作。”

    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啊,总依赖于假胡须的伪装,万一遇到观察力强的人还容易穿帮,但如果是脸上长出来的真胡须,就没有了这个风险……

    克莱恩有些心动,却仍然坚持着人设纠正道:

    “不是我,是我的眷者。”

    “好,你的眷者。”爱丽丝轻笑了笑,不和他争论这个话题,“第二,一次触发式的防护反击法术,具体功效是阻挡一次致死的伤害,并将这次致死伤害返还给攻击者……唔,应该算是防护法术吧,虽然如果你同时受到多段致死伤害,那这法术就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

    “反……反射伤害?”克莱恩听得愣了一下,开始努力在脑袋里搜刮自己贫乏的DND法术知识库,试图对号入座,“这法术,也太……太作弊了吧,岂不就等于是多了一条命?!”

    “只是保险措施罢了,如果觉得多一条命就可以放松警惕,那么哪怕再多几条命,最终也会死于自己的傲慢和自大。”爱丽丝微微摇了摇头,随即换回轻快的语气,“好了,‘愚者’先生对我提出的补偿可还满意?事先说好,就算你说不满意,本店也拒绝接受退换货。”

    “本店……你还真打算要当塔罗会的神秘道具供应商啊。”克莱恩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地记起她和“倒吊人”的交流,忍不住开口道,“但你是不是把商品定价定得太便宜了一些?三瓶药剂才卖55镑,嗯……才55镑,比我预想的便宜好多!”

    虽然我现在的全身家当可能就一百多镑,哪怕算上那份“猎人”特性也只有五百镑左右的资产……55镑对我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但这不妨碍我觉得她把药剂卖便宜了……

    克莱恩点着头,似乎比店长本人还要关心道具店的盈利问题,俨然操持起了贤内助老板娘的算盘。

chapter.55 初闻天使

    哪怕只是隔着雾气的交流,爱丽丝都能想象得到“愚者”先生满脸认真正经心算金镑的模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觉得我卖便宜了?可人家‘倒吊人’先生就是想买点试用品而已,他挑选的也不是什么昂贵的稀有道具,更何况为了配合这边普遍劣化的药剂效果,我还往里面掺了不少水,一瓶拆成三瓶卖……嗯,仔细算来,我好像才是那个黑心奸商?”

    掺水假药……克莱恩嘴角一抽,突然觉得老老实实按灵性材料估算成本、决定售价的自己真是太高看这魔女的良心了。

    “好了,不聊这些闲话占用塔罗会时间了,你要是没什么补充的,我们的交易条件就这么说定了。”爱丽丝摆摆手,表明自己公事公办的立场。

    “等一下,我想确认一点,你了解过序列7魔药主材的售价吗?”

    由于还没能在“勇敢者酒吧”接触到任何疑似非凡者聚会的线索,克莱恩只能通过以往接触到的序列8和序列9魔药主材来类推——其中前者的价格在300镑上下浮动,而后者大约是150镑至200镑之间,而一份完整魔药的共需要两味主材,所以整体花费还要在主材料的价格基础上乘以二,再加上辅助材料的“零头”。

    按这么算,序列7魔药的主材料至少也需要400镑,甚至更多……

    而他之前提的要求是一份“足够开销”的活动资金,并没有确定具体数值,如果爱丽丝给得少了,那到时候的尴尬苦果就要他自己去承担了。

    “恋人”爱丽丝似乎是叹了口气:

    “放心吧,今天我会给你之前的那个不记名账户里汇入1200镑,从明天起你应该就可以前往贝克兰德银行的各分行取现。如果还不够用,剩余的款项就直接按金条来算,在家,我当面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1200镑,再算上那份“猎人”的非凡特性……应该够用了!

    默默计算过后,克莱恩不由在脸上现出真诚的笑容,频频点头道:

    “好,就这么说定了,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我预计会在七点到九点之间外出一趟,在那之前或之后的时间我都可以。”

    她端着手思考了一下:

    “我会在晚餐前回来,等下你收取‘倒吊人’先生的付款时可以拿走5镑,就当是最近一段时间的餐费。等过两周夏娃回来了,你再把这笔日常开销的钱交给她就好。”

    克莱恩点点头,正要结束和“恋人”的商谈,突然想起先前在塔罗会上有关乌洛琉斯的讨论,抬手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

    “关于乌洛琉斯……我是说,你谈起他的口吻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而且还用上‘祂’这个指代词。你不会打算告诉我,那其实是命运途径上的神灵,而你能够赶跑神灵的分灵分身?”

    “不是神灵,”爱丽丝的摇头让他松了口气,却听她又很快以直白的文字平叙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祂已具备一定的神灵性质,至少聆听和回应请求这两点……应该比现在的你要强。”

    “而且,我从‘通晓传奇’这个法术里得到的信息量……该怎么说呢,信息量挺大的,也许‘太阳’先生去翻找他们的神话传说书籍,可能很快就会发现,或者读到提及乌洛琉斯的文献……以及,祂那两个足以说明许多问题的称号。”

    “‘命运天使’,‘吞尾者’,这两者指的都是乌洛琉斯,一名追随‘真实造物主’的虔诚信者。”

    真实造物主……克莱恩猛地一下抬头,愕然问道:

    “乌洛琉斯是‘真实造物主’的信徒?还是一名天使?”

    据他所知,能被称作天使的,应该只有序列1和序列2的强者才对!至少黑夜教会内部是将其称为“地上天使”,而序列3、序列4的则是圣者!

    而且,而且……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乌洛琉斯与她交恶的起始,是因为祂想要让爱丽丝生一个孩子!

    祂所信奉的主的孩子——“真实造物主”的子嗣!

    而当时,爱丽丝遇见乌洛琉斯的当时……应该恰巧就是梅高欧丝怀孕前后的日子!

    克莱恩突然感到某些事情被无形的线条穿连而起,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荒谬和战栗。

    爱丽丝的总结发言还在继续,她不了解那起酿造出廷根悲剧的事件内情,自然也就无法对他的不寒而栗感同身受。

    “近期,祂可能会来到贝克兰德做一些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内情。但我建议你平时不管有事没事都别去想祂,就当祂不存在,否则哪天开门偶遇什么银发男人,我可就倒了血霉……”

    “我保证,保证不会的!”克莱恩连忙打包票自证道。

    开玩笑,一个大概可能是序列6的因蒂斯大使手下就能让我过得惴惴不安,别说什么序列1、序列2的天使了!我绕着走都来不及!

    本来以为我自己因为一件5镑的委托惹上外交使节已经够离谱的了,爱丽丝的麻烦体质似乎比起我只高不低,什么也没做都能和天使树敌……

    这么一看,我还是挺正常的嘛。

    克莱恩苦中作乐地安稳自己,草草收拾好情绪、结束了和“恋人”的单独交流。

    见“愚者”先生让那层遮罩在视野里的雾气消失,“恋人”小姐的身影也随之重现在青铜长桌的中段座位,塔罗会的自由交流便又持续了一会,直到“愚者”轻叩长桌边沿,宣布本周的聚会时间结束。

    “‘倒吊人’先生和‘恋人’小姐的交易内容我已知晓,还请两位在回归后尽快举行对应的仪式,完成交易。”

    “谨遵您的意愿。”

    “正义”奥黛丽第一个起身表态,随即“倒吊人”、“太阳”纷纷起立效仿行礼道别,最后才是“恋人”不紧不慢的回应。

    很快,包括“太阳”在内的几道身影逐渐于灰雾宫殿的长桌两侧,只剩等待交易献祭仪式的“愚者”先生拍了拍脸,顺手现出纸笔,默写起以下的字句:

    “生命炼成,需求材料包括:精灵之泉(苏尼亚岛金色泉)的泉水100毫升,星水晶50克……”

    在写到最后一项材料的时候,他略微顿住笔锋,以免那清晰可见的颤抖混入情绪,在羊皮纸表面留下印痕。

    大约过去十来秒,他才缓慢书写起最后的词组短句:“大量的活人鲜血。”

    一双晦暗浑浊的、失去光芒的红色眼珠从回忆中复苏,而“小丑”熟练地扬起笑容,似乎已经习惯了戴上掩饰真意的微笑面具。

    不过,老尼尔当初是为了复活逝去的爱人,想以仪式配合“隐匿贤者”的回应,炼成一具不会衰老的身体,爱丽丝希望得到生命炼成的知识,是为了什么目的?

    从献祭之门里接收到三支药剂的克莱恩拿起试剂瓶把玩了两下,暂且停住思考,伸手触往象征了“倒吊人”的深红星辰,给出可以进行“赐予”仪式的联络。

    不多时,神秘古老的灰雾宫殿内出现了一座虚幻的大门,五张10镑、一张5镑的金钱俗物从门内显现,以充满世俗的铜臭味攻陷了这片崇高庄严的地界。

    有些不舍地轻嗅着崭新纸币的特殊油墨气味,克莱恩叹了口气,正打算让爱丽丝再举行一次仪式,把钱转交给她,却忽然想到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他只要等会用召唤灵体的仪式,召唤自己把这些钱带回现实不就好了?

    正好,放置在灰雾上的阿兹克铜哨、默尔索的非凡特性,各种自制护符和材料,也可以顺便搬运回去……作出决定的他轻轻点头,解开灵摆的银链,让黄水晶垂直于写有生命炼成仪式材料的羊皮纸,开始占卜确认这份知识的正确性。

    完成这一切后,克莱恩找到某颗深红星辰旁的明亮白光,找到那一枚有别于其他星辰、代表爱丽丝的炽白星团,送去在脑海中勾勒好的回应:

    “你要的‘生命炼成’仪式,还有,正常的炼成过程中必须要有灵体的参与才能确认身体归属,否则可能会出现身与灵不匹配的情况……对了,不介意我多问一句吧?你是打算炼成一具躯体,给那位……你在镜中世界深层遇到的、来历不明的神秘先生?”

    他着重强调了“来历不明”这几个发音。

    “这个嘛,至少我不觉得他是敌人,而且如果我成功帮助他脱困,让他欠下人情,总比放置不管的做法多一些发展余地吧?”爱丽丝答得理所当然,“唔,实在不行,万一真的看走了眼,那就到时候再把他收拾一顿就好,你觉得呢?”

    从私心来讲,克莱恩并不是很乐意看到她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对他作出妥协让步,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酸。

    但他其实也清楚,撇开情感因素,爱丽丝的做法没有什么问题。

    她主动抛出善意,期望得到同样善意的回报,如果不行,就把人狠揍一顿讨回本金和利息……相当合理而朴素的逻辑。

    克莱恩想了想,还是努力摒弃醋意,不怎么诚心地皱着脸回道:

    “那我就提前祝你一切顺利吧。”

    “谢谢。”爱丽丝像是听不出他满腔的不情愿,流畅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对了,下午五点有安排吗?出来到附近的餐厅吃饭吧,我请客,顺便你也能接一笔委托外快,怎么样?”

    有外快?

    这一回,克莱恩答得飞快,语气里再听不到半点消极情绪: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chapter.56 火光

    天色渐深,街道两旁的路灯逐一亮起,映照出街上好似晚间八九点般的夜景,拼凑成一幅幅与往常的贝克兰德并无二致的画面。

    捏着口袋中的两张5苏勒纸币,克莱恩表情略显茫然地跟在亚瑟·华生身后走出这家名为金鳗鱼的餐厅,直到委托结束都还有种身在梦里的错乱感。

    在遵照着约定的时间抵达金鳗鱼餐厅前,他其实猜测过爱丽丝所谓的“委托外快”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她在白天的工作中认识的朋友需要雇佣侦探来调查一些事,比如寻找宠物、寻找婚外情证据等等,所以正好方便在共进晚餐时提出……

    但克莱恩没有预料到想要寻找侦探的人就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噢,你问我怎么认识的汉密顿先生,金鳗鱼餐厅的老板?其实当时我也只是路过,然后看到几辆有警察局徽记的马车从街口冲出,直接在这家餐厅门外停下来。接着,足足七八名警察走下马车,留下两三人在道路旁维护秩序,剩下的则走进餐厅,没过多久就押着三个人出来了,汉密顿先生就跟在他们后面,大喊着自己的员工是清白的。当然,如果大喊大叫有用的话,他也不会同意我的提议,邀请一位私家侦探过来查清事实。”

    亚瑟·华生表示,自己只是给了汉密顿老板一个选择的机会。

    克莱恩下意识又摸了摸双排扣礼服里的委托金,想要发表一下感想,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这10苏勒的收入,自然不是什么定金一类,而是他已经成功解决案件的应得酬劳。

    发生在金鳗鱼餐厅的案件是一起由食物中毒引起的暴力事件,在真相脉络得到确认的现在,已不再有任何疑点。

    一对祖孙来到餐厅用餐,这本该是他们一同愉快享受美食的美妙时光,不幸的是用餐时间还未过半,老人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而那年轻人自然是第一时间喊来了餐厅经理,又惊又怒地指责说食物有问题。

    老人很快就被餐厅的员工送去了附近医院进行抢救,据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并无大碍,但祖孙中的年轻人坚持咬定是餐厅的人毒害了他的祖父,他甚至还巧合地认出有位在后厨工作的帮厨曾和自己有过交恶,于是更加执着于自己的想法,表示要将餐厅告上法庭。

    偏见和口角最后演变成了激烈的肢体冲突。餐厅老板汉密顿先生头疼于暴力事件影响的同时,也很苦恼自己经营的餐厅口碑会因此受到影响,因此才会寄希望于洗脱那位帮厨的嫌疑,以此证明自家餐厅的服务质量。

    当然,真相已在某位玄学侦探的“调查”下水落石出。

    克莱恩揉了揉额角,唏嘘叹道:

    “总之,只要汉密顿先生把那对祖孙遗漏在餐桌上的药品包装盒提交给警方,说明是由于那位老先生饭前服用过药物,而药物活性成分之一与客人们在事发当时点单的牡蛎汤,两者之间产生了不良生化反应,这才引起了疑似食物中毒的表现,金鳗鱼餐厅员工恶意投毒的指控也会因为这个证据而不再成立……”

    “我就知道你能解决问题的,这不是做得挺不错嘛,我的好搭档夏洛克。”

    亚瑟·华生此时终于有了点真正华生该有的言行,笑着拍了拍侦探的肩膀以示鼓励。

    “那也得感谢你在医药知识方面的专业建议,‘华生’医生。”克莱恩想要耸耸肩,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一点也不绅士的肢体动作,“尽管按理来说,这种时候应该是福尔摩斯精通的化学理论来帮助我们解开这个案件背后的谜团……但没关系,只是一点细节上的区别,不用太过在意。”

    结果到头来,他们花了10分钟时间破案,接下来的30分钟都在享用餐厅的今日推荐菜肴,亚瑟·华生说好的请客也泡了汤——因为态度一转热情慷慨的汉密顿先生大手一挥,帮他们免去了支付晚餐的费用开销。

    “这家餐厅的鳗鱼确实做得不错……不过说真的,你作为我的助手,参与到我侦探工作里的积极度是不是太低了些?也就今天这次,还稍微有点像那么一回事。”克莱恩又多加回味了一会今晚的收入和美食,随口和身旁的人闲聊起来,借此转换心情。

    “是这样吗?可我看你自己也能做得挺好,不一定非要我的参与吧?”爱丽丝扮演的俊美医生同样随意地回道,“而且还是那句话,你又不给我发工资,我们之间也没有签什么雇佣合同,我想,保持不参与的挂名状态才应该是正常情况。”

    大概是想到了她那即将汇给自己的1200镑,克莱恩不知哪来的硬气,肥着胆子直言道:

    “可是,福尔摩斯好像也不给华生发工资吧?再、再说,现在我们两个的日常开销几乎都是一起算的,也许我们之间没必要太纠结金钱问题……”

    话语未能说完,他看到那双眼型与爱丽丝一模一样的青碧眸子浸着笑意地转向自己:

    “就算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都应该好好把账算清楚,更别提我们……好了,我记得我有50镑在你那里?拿来吧。”

    “我——”克莱恩顿时语塞,半晌才找回语言功能,垂下脑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我想说,我刚才的意思真不是在打那笔钱的主意……先回家,到家了我就给你!”

    两个大男人的,在大街上进行金钱交易、然后还并肩走到一个房子里的像什么样?万一被附近邻居看到,夏洛克·莫里亚蒂的风评可就危险了……

    金鳗鱼餐厅就在离明斯克街不远的另一片街区,步行在三十分钟内就能走完往返程,还是有概率发生这种乌龙事件的!

    不多时,两人便在饭后散步的氛围中返回了租借的联排房屋。

    在同居者开灯的间隙,克莱恩打开怀表确认了一眼时间,见距离自己预定出门的七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便从钱包里数出五张10镑的纸币,递给她的同时顺势确认道:

    “那个,生发药水,还有法术防护的事……”

    闻言,她随手把钱塞好,并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两样东西抛了过去。

    “喏。”

    借助“小丑”魔药的身体协调能力,克莱恩没再闹出接空的笑话,一手一个将那支装着淡粉色药水的试剂瓶,和一个护身符模样的装饰品稳稳握在了掌心。

    亚瑟·华生简短地为他介绍了两样物件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便以要准备明晚的社交活动为由,径直上了二楼,并早早关好卧室房门,一副整晚都不会再外出的模样。

    于是克莱恩便也专注在自己的问题上,拿着那瓶粉嫩的、可疑得不像是用于长出毛发的生发药水走进一楼盥洗室,花费大半个钟头才终于搞定脸上的胡须造型。

    做完这些前置准备,他又急忙收拾道具,然后赶往铁门街的“勇敢者酒吧”,继续今日份的接触尝试——不管是非凡者参加的隐秘聚会,亦或是愿意接受雇佣的强力保镖,都是他希望得到的助力。

    事实上,他持续而频繁的露面、疑似在寻找超凡层次力量的举动已经引起了酒吧经营方的注意。

    付出2镑的“介绍费”后,克莱恩终于如愿以偿,在一身兜帽长袍和铁面具的打扮掩护下走进了非凡者聚会的举办地。

    令人万分遗憾的是,似乎受到近期那起“十字路口恶魔”的连环恶性事件影响,包括三家正神教会、王国军方在内的官方非凡力量加强了日常的巡查力度,以致本次集会的参与者只有寥寥五六个人,让心怀期待而来的克莱恩大大失望了一把。

    没有正在出售的足够强力的神奇物品,至于能够帮助他在序列6、甚至序列5的非凡者手下存活下来的方法……按照某个身材较胖、疑似“药师”途径的男子原话,克莱恩应该立刻去向对方道歉赔罪,或是逃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否则还不如坐在家里等死。

    尽管知道这名胖药师是出于好心才会这样直白提议,但克莱恩还是觉得,这人一定凭本事得罪过不少人。

    好歹卖掉了默尔索那份“猎人”特性,拿到400镑现金,也成功混入了贝克兰德本地的非凡者圈子……

    克莱恩这么安慰自己,确认离开隐秘聚会后没有发现谁在他身后尾行跟踪的迹象,便搭上返程的地铁,返回了明斯克街15号。

    安排过今后的行程计划,房屋中的灯光便陆续熄灭,落入夜时的安眠之中。

    …………

    同样的周一夜晚,同样的贝克兰德,东区某处废弃工厂。

    不同于“勇敢者酒吧”附近召集举办的聚会,生活在都市这座黑暗丛林的猎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警惕心,也不会大意在这里随时都有可能逆转的猎物、猎手身份,始终如一地赶赴向每个机遇。

    这便是生活在东区、生活在地下世界的非凡者们都会默契遵守的丛林法则。

    然而今晚,却注定不是一个宁静之夜。

    当看守在废弃厂房外的人们发现到不对劲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丛林,被火光点燃。

    猛烈的火势吞没了所有的黑暗和罪恶,当然也包括整个扎根在东区已久的黑市。

    翌日早晨的太阳仍旧照常升起,贝克兰德的雾霾照常遮挡住了这些光芒。

    熊熊燃烧了整晚的大火终于被扑灭,等候在废弃厂房外的各路人马终于得以踏进那片焦黑的地狱,并不约而同地脸色惨白如纸、认知到某个诡异而恐怖的事实。

    当晚参与了黑市交易的所有人员,无一生还,而丧生火海的死者甚至包括了一位坐镇管理黑市秩序的序列5强者、一位担任副手的序列6非凡者!

    所有理应留存于火海中的非凡特性,也全都消失无踪。

chapter.57 变数

    天色微亮的清晨八九点,笼罩于严重雾霾天气下的贝克兰德西区就像是仍沉睡在昼光未明的黎明前夕一样,哪怕有路灯的暖黄灯光也显得昏暗而困顿。

    不过街道上早早便已出现行人和车马来往的声迹,迎接起全新一整天的生活,道路旁的建筑同样灯火通明,呈现出光鲜而体面的气派。

    全贝克兰德最出名、最高档的百货商店菲利普百货商店是这样,以豪华装饰为主打卖点的卡尔彭萨旅馆是这样,因蒂斯大使馆也是这般。

    但在灯火通明的大使馆内,却见不到往日举办舞会、交际晚宴的热闹和开放繁华,冷清得仿佛宿醉后的酒醒、剧场落幕后的萧条。

    一间气派的办公室里,脸庞瘦削带有胡渣、长得颇为耐看的中年男士坐在写字桌后的扶手椅里,正眉头微皱地以食指敲着桌面上的一份书面报告,情绪显而易见的不佳。

    若是在通灵默尔索时见过对应人物的克莱恩在场,一定一眼就能认出这张属于因蒂斯大使、贝克朗·让·马丹的熟悉面孔。

    “罗萨戈,短短两三个小时内就统计出损失情况的工作效率和热情的确值得表扬,但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消息不是这些……这些失火现场的调查报告,而是那份手稿、那个带走手稿的伊恩·赖特。”

    贝克朗大使微微吐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些不算太明显的责备。

    作为资深的“阴谋家”和专业情报人员,贝克朗被掌控着情报部门的因蒂斯前王族、索伦家族一手提拔到如今的位置,深知面对什么样的人该有什么态度。

    他知道自己手下带领的间谍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但来自密修会的非凡者、实力达到序列5的非凡者仍是一张难以替代的上好手牌。

    对方那些奇特诡异的能力、屡屡立下功劳的占卜都令他印象深刻,因而如非必要,贝克朗还是希望能与这位手下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我以为,如果只是这点需要报告的内容,你应该会在十点后的定期联络里以电报的形式看到它们。但既然我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有些事情必须只能由我来亲自传达,甚至连文字记录都不可能留存、保有备份。”

    回话的人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庞,黑发蓝眸加上脸上淡淡的络腮胡痕迹,彰显着成熟男士的魅力。

    罗萨戈指了指自己,见到贝克朗稍稍变换坐姿,便知道精于此道的大使先生已经重新评定了东区那场火灾的严重性,愿意多花些时间考虑它所带来的变数了。

    “我必须得说,和兹曼格党之间的关系没有暴露……是对我们而言的唯一喜讯。”罗萨戈缓缓陈述起目前已被查清的事实,眼见着大使先生的脸色随之一点点变差,“从结论而言,联合负责黑市的那些人似乎已经确认,纵火者就是兹曼格党的‘处刑人’默尔索,因为他恰好于昨晚火灾发生前、最后一个被目击到进入黑市,而自他走进昨晚举办交易的废弃工厂后不到十分钟,厂房内部就出现了浓烟和烈火。

    之后发生的事,你应该全在报告里读过一遍了……想要救火的人怎样都无法突破厂房外围的火势,就好像被一堵无形的墙壁封锁住了所有的出入口;而里面的人,自始至终甚至都没有发出过半点动静,似乎没有人试图自救,也没人因为忍受不住被活活烧死、被浓烟呛到窒息而发出临死前的哀嚎惨叫,一切都发生在诡异无声的死寂之中……”

    贝克朗重新将视线移回桌上的手写报告书,声音沉凝:

    “默尔索被人看到进入举办黑市的废弃厂房……如果我没记错,默尔索出事后,你应该已经派了手下的人去监视他的情况。”

    罗萨戈不带情绪地扬了扬嘴角:

    “是的,我让密修会的手下跟上了他,跟上那个失去了灵魂、不知被谁操纵着的默尔索,一起进入了昨晚的黑市。”

    “……你是说?”贝克朗蓦地抬头,瞳孔出现不明显的收缩表现。

    “就是你现在想的那样——我失去了一名优秀的手下,密修会失去了一位序列7的非凡者成员,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好像闹剧似的黑市火灾。”罗萨戈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语气平淡略显冷酷地道,“他一定没有预感到那里潜伏着致命的危险,甚至连占卜也无法呈现出任何噩兆和象征……就像我对那个默尔索进行占卜、尝试通灵的时候一样。当然,昨晚坐镇在黑市的那个序列5应该同样也没能预见到火灾的发生,因为据说有人从那堆焦炭般的尸堆里认出了他,一具和其他人和和睦睦躺在一起、再也高傲不起来的焦尸。”

    “真正的纵火者,和控制默尔索的……是同一个人?而且报告里提到,所有死去非凡者的特性都消失不见,火灾后的现场里也找不到半件神奇物品的残留,也许那人的目的就是……”贝克朗脑筋转得很快,几乎本能地推测出一个具备可能性,却又因其过度结合的单纯和暴力而造成诡异反差的结论,“就是……抢夺某件,或者某几件特殊的道具?”

    “如果单纯只是抢夺道具,他没有必要杀光昨晚在场的所有人。足足几十条人命,抛开那些帮佣的普通人不算,真正身为非凡者的那十几二十个人,也全都死在了那里!”

    因蒂斯大使的专属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寂。

    罗萨戈收住情绪和不自觉抬高的尾音,久违地感到了一丝恐惧——自他顺风顺水地晋升至如今实力以来,都少能体会到的情绪。

    他并不是害怕未知的敌人,也不畏惧那神秘莫测的能力和手段,而是惊恐于自己一贯可靠实用的占卜手段失去作用,非但无法先知先觉、获取敌人的未来动向,甚至连对危机的预测都彻底失了灵!

    如果昨晚,跟踪“默尔索”进入黑市场地的人是他自己,今天早晨和那堆焦尸躺在一起的是不是也就……

    不不,没必要去考虑这种如果,这种假设。

    也许是那位死去手下的层次不够,也许只要能有序列5水平的占卜和预感能力,就能回避危险……

    罗萨戈的表情不变,眼神却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最终还是贝克朗率先开口,脸色微霁地找了个新话题:

    “尽快撇清和兹曼格党的关系,让其他人继续跟进火灾的后续调查,等更多细节出来了,我们再讨论这件事。而且一把火烧没了东区黑市,我们不是唯一受到打击的,也不是受创最严重的,那些地头蛇们……呵,鲁恩王国的军情九处肯定痛失了不少插在地下世界的暗钉,估计要头疼一阵了。”

    “据我所知,那几个疑似有隐秘组织背景的帮派都各自展开了一定的行动,能确定的是极光会似乎因为这场火灾损失惨重,黑骷髅党背后的永生会也做出了大动作,其他的就不太好说……可惜,黑市的主办方肯定不会蠢到透露那个死去的序列5非凡者到底属于哪方势力。”

    罗萨戈点了点头,将黑市火灾造成的其他影响总结汇报了一遍,却在最后又不自觉绕回某个难以回避的问题。

    “关于……发生在默尔索身上的那场意外,”他迎向贝克朗大使的目光,略一停顿后,缓慢道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查下去了。”

chapter.58 信息差

    贝克朗表情未见松动,薄而窄的嘴唇抿着紧绷的线条,似乎并不认同刚才的提议。

    “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需要花费三天调查时间吗?”

    但罗萨戈却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作为合作已久的业务伙伴,他更担心见到大使先生沉着微笑的反应,这说明对方不以为意,自觉可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显而易见,“阴谋家”的智慧让他得以洞穿某些表象背后的真实,不论那是棘手的问题,还是存在利用价值的助力。

    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罗萨戈开口回道:

    “默尔索平时得罪过不少人,如果说要从伺机报复的角度考虑,我们的嫌疑名单能足足列上三页纸,当然,他在追踪那个伊恩的途中出事,明斯克街的侦探是最值得怀疑的人选之一,但……”

    “但他偏偏还是个‘索伦’的跟班。”贝克朗眼神冷峻地接过了话,声音中带着点似烦躁似无奈的复杂情绪,“偏偏是‘索伦’……哪怕只是个旁支再旁支的背景出身,他也属于那个家族的一员。”

    “国内那边已经传回来确信情报了?”罗萨戈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倒也并不意外。

    贝克朗拉开写字桌右侧最上方的抽屉,拿出一份拆开火漆印的信件,好让这位来自密修会的手下看清封面的署名:

    “确认了,是迁到莱恩地区那支家系的后代,大约在十多年前就离家闯荡,据说从来没给家里寄过信,他们最后一次打听到相关的消息是在五六年以前,间海沿岸一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身份得到了教会公证,永恒烈阳教会的公证。”

    “……而这符合我们的调查结果。有线人目击到,‘索伦’先生曾带着他的小侦探跟班拜访莱昂纳尔阁下的临时住所。”罗萨戈认出了信封上那个属于情报部门上司的花体签名,便收回视线,谨慎答道。

    贝克朗不屑地摇了摇头:

    “呵,那个脑袋里只有赞美诗的太阳白痴……”

    假装没有听到大使先生对神职使节的明言讽刺,罗萨戈继续道:

    “昨天派去试探那个‘索伦’的黑帮打手醒了,报告说把整栋房屋搜索了一遍,除了二楼有间上锁的卧室怎么也打不开房门,没发现有什么特殊,至于那位‘索伦’先生的身手……他的描述和他另两位同伴的通灵结果基本一致,我们现在可以放心断言,那至少是一个‘挑衅者’,不确定是否到了‘纵火家’的水平,但绝对没可能是在幕后操纵默尔索的黑手。我已经占卜过这件事情,没有受到干扰,不会有错的。”

    “上了锁、打不开的房间啊……”贝克朗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个细节吸引过去,脸上不禁露出玩味的笑容,“和那个索伦住在一起的好像不止他的小侦探跟班,还有个长得不错的年轻女孩对吧?他们甚至晚上同住一个房间,三个人一起……嘿,不愧是前王族出来的大少爷,还挺会玩的。”

    “关于私生活的讨论,你可以等到确定了手稿的下落之后,邀请他们参加舞会,再尽情畅谈这些。那位索伦不是伪造了新的身份和新名字,想要挤进鲁恩的上流社会吗,正好能卖他一个人情……”

    罗萨戈想到了那个觉察到监视、就被吓得坐立不安的小侦探,想到手下汇报说他这几天像是嗡嗡乱撞的无头苍蝇一样去买枪、去寻觅保镖,一副生怕自己会被黑帮报复的担惊受怕样,就不由觉得可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一旁的贝克朗听着这位得力手下自以为妙计的提议,干脆拉开写字桌中间的抽屉,取出雪茄盒与火柴,用擦亮的火焰开始为雪茄预热,并无声在心里摇了摇头:罗萨戈果然只是个普通的情报人员,根本不懂政治上的人情博弈和往来,觉得收集到别人表面的动向和动机就能以主观臆测来预判对方的真正意图,却不考虑完成第二、第三步之后的安排,也忽略了这些行动会给其他人带来怎样的信号……所以他始终才只是个接受命令、执行任务的情报人员。

    当然,贝克朗不会愚蠢到把这些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他只是摆弄着雪茄,等到预热得差不多时,拿起雪茄剪剪下茄帽,不急不缓地吸了一口,品尝着嘴里烟草烟雾的味道,而后再匀速吐出。

    “我会考虑这些的,现在先集中精力优先解决手稿的问题。”

    略加思考后,贝克朗又补充了几道命令。

    “伊恩·赖特很谨慎,他没有去尝试接触自己圈子里的任何人,这意味着要想摆脱现在的处境,他就只能在那些不属于他的资源上赌运气……很巧合,也很幸运的是,我们同样赌对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等待时机到来……”

    “那个小侦探跟班掌握的情报已经过时了,只要他不来碍事,我们可以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另外关于那个藏在幕后的意外因素……我们暂且假定那是一个神秘的、立场不明的组织,暂时不要排除那个索伦和它之间存在关联的可能性,小心行事。”

    …………

    乔伍德区,明斯克街15号。

    准时起床的克莱恩望着冷冷清清的、缺乏烟火气息的餐厅,没有纠结太久,便转身回到二楼敲了敲隔壁卧室的房门。

    “爱……呃,咳,华生,你在里面吗?”

    “我有事要忙,如果是早餐相关的问题,我建议你只准备自己的那一份就好。”磁性而醇美的嗓音隔着木门传入他耳中,听起来略带了点失真感。

    好、好吧……大早上的就要忙吗?还是在自己卧室里?

    克莱恩感到疑惑,也有些说不出的小小失落,只能状若无事地应了一声,下楼进入厨房准备起了最简单的鲁恩风味早餐——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面包,加点黄油、奶酪和培根,再来一杯咖啡。

    除了只能自己一个人对着桌上摊开的报纸干啃以外,毫无缺憾。

    克莱恩先喝了两口咖啡,翻开报纸从头条看起,同时琢磨着稍后的安排。

    如果等会没什么事,我该出门买点菜了……希望不要因为买菜错过委托,那可就亏了,这些天我一直因为那个大使的事奔波忙碌,不知错过多少客源……好吧,虽说现在我的银行户头里存着一千多镑的巨款,出售“猎人”特性所得的400镑也安静地躺在灰雾空间的杂物堆里,但这笔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了出去,毕竟那位因蒂斯大使还活得好好的。而之前觉察到默尔索异常的那位非凡者,想必就是擅长占卜和灵视的密修会成员了,不知道那会是序列几的非凡者,有没有可能意识到不对劲,直接杀上门来……嗯,考虑到我之前拒绝配合卖出伊恩情报的态度,以及他们对伊恩手中那件物品的重视度,对方采取的手段恐怕温和不了……

    克莱恩就着黄油和奶酪吃完最后一点面包,顺手把餐桌上的《贝克兰德邮报》翻到最后,关注点从左上方一篇登载东区工厂失火意外的报道移到下方的餐厅纠纷,并从那张黑白相片里辨认出了金鳗鱼餐厅的店门装修。

    “那件事还是上了报啊……汉密顿先生一定很头疼。”他放下手头的报纸,正要起身为咖啡续杯,却见一个高挑挺拔的人径直走进餐厅,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两手空空地搭上桌面。

    被那双清澈深远的青碧眼眸直直注视了两秒,克莱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脸上有点发热,于是本能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以掩饰不自在:

    “有、有什么事吗?”

    “不,暂时没事,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如果你等下没事,可以在吃完早饭之后去一趟我的房间。”

    亚瑟·华生说着,微微垂下眼,低声吟唱了一句什么。随着这句吟唱和对应施法手势的完成,餐桌对侧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出现了两条形似法式长棍面包的……

    “这是,法棍吧?”

    克莱恩还是头一次见她使用鼎鼎有名的“造食术”,亲眼见证了法师手搓面包的历史性画面,忍不住有些惊异地打了岔。

    “要尝尝看吗?”似乎是发现他的好奇和兴致勃勃,亚瑟·华生很大方地就要再制造一份面包,而后被克莱恩以已经吃饱、不想浪费食物为由婉拒,就掰下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长度递向对面。

    克莱恩接过这份由法术制作的新奇食物,极其富有冒险精神地咬了一口,随即略微愣住:

    “……怎么没有味道?像是在喝白水一样。”

    “你指望这种由法术制作出来的补给食物能有多好吃?”亚瑟·华生露出好笑的表情,“有充足的营养,能补充体力,就已经足够了,谁有心思去研究让魔法面包变得更好吃的诀窍?……好吧,也许有,但那只是少部分异类,至少我不属于这少数人。”

    “看起来还挺能让人觉得有食欲的……”克莱恩表示能够理解地点点头,开始努力消灭手中那一小截淡如白水、味同嚼蜡的魔法面包,“对了,你说等会去一趟你的房间,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有事,倒也说不上。”她节奏平缓地吃着面包,重复撕下面包、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再咽下的动作,仪态优雅贵气得如同正在享用新鲜美味的王室早餐,“唯一的注意事项,是走进房间时记得打开灵视,以及……对,请多抱有些探索精神。”

    “灵视?探索精神?”克莱恩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奇心已被她彻底吊起,不由加快了解决那截蜡棍面包的速度,并在最后站起前问道,“我确认一点,只需要我一人前往你的房间,而你会坐在这里继续吃早餐,是吗?”

    正襟危坐在餐厅座椅上的美丽青年点了点头:

    “没错,所以你现在就可以去上楼看看了。”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卖关子,保留神秘感……她的房间里能有什么?不就只有她躺在床上的本体——等一下,难道说,有什么“惊喜节目”?我惊她喜的那种?

    克莱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告诫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并早在上楼时就开启了灵视,先隔着门仔细观望了几秒。

    “可以看到淡淡的气场颜色……房间里只有爱丽丝一人。”

    他顾自点了点头,谨慎地握住门把,快速旋开房门向前一推,便飞也似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活像只受到惊吓而弓背倒退的黑猫。

    房门吱呀一声向后开启,显出和往日并无区别的家具摆件、地板墙纸。

    好像是我多心了……幸好旁边没人。

    克莱恩假装之前那个疑神疑鬼的人不是自己,正要走入房间确认爱丽丝的意图,却见视野中飘飞过去一缕虚幻浅淡、恍若梦境般的色彩。

    他蓦地转头望向那只奇异的“生物”,看到了它翩飞旖旎的姿态,看清了它虚幻而不真实的淡紫色翅膀,也看穿了它身为灵体的本质。

    那是一只,仅能在灵视状态下被人观察到的蝴蝶。

    似乎是刻意让他看清自己飞舞翩跹的模样,淡紫色双翼的蝴蝶在空中缓慢游荡转了两圈后,便飞入了房间里的更衣镜中。

    克莱恩跨步追进了屋,来到更衣镜前,发现那只蝴蝶就停在镜中倒影着的衣柜上,而转身望向房间中真实存在的那座衣柜,对应位置却不见有灵蝶的踪影。

    难道说……

    克莱恩心中微动,重新面向那面足够宽阔明亮的更衣镜,尝试着伸手去触碰镜子。如果没有意外,他指尖本应触及到冰凉的表面,而不是像有爱丽丝带领的时候那样、自如地进入那个神秘而诡异的镜中世界。

    但这一回,他的手指穿过了虚幻的镜面屏障,手腕沉入镜中,感受到了几乎就要在自己眼前揭开面纱的另一个世界。

    克莱恩思索了不到两秒,收回手臂,而后又探入镜中,往复试探了大概两三次,确认此时通往镜中的通道真实存在,且看似还算稳定。

    “需要一点探索精神……”

    他转身看向躺在床上如在沉睡的少女,走近过去轻抚了抚她色彩浅淡、触感柔顺的头发,又碰了碰她略显苍白、温度偏低的脸颊,这才收回心绪,直起身再次看向停驻在镜中的那只淡紫色灵蝶。

    出于对爱丽丝的信任,克莱恩决定先回房带上自己装着左轮的枪袋,而后返回更衣镜前,摸着口袋里的自制护符做了两三回深呼吸,开始默默倒数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那只停在镜中的淡紫色灵蝶奇异地挥动双翼飞舞起来,而他也终于跨出了那一通往未知的脚步。

chapter.59 罪恶之人

    淡紫色双翼的灵蝶翩跹飞舞着一路向前,于沿途无数拼接而成的镜面通路洒下光点般的磷粉。

    克莱恩沿着指引,一步步深入这座迷宫般的镜之回廊,不时能从两旁路过的光滑镜面里看到一些奇特而异样的事物,像是抱着陈旧怀表的兔子玩偶、形似扑克小人的士兵阵列,其他还有长出两个脑袋、朝路过者露出诡异微笑的短毛猫,浸泡在污水沟里、爬满虫尸虫卵的艳丽花朵,锈蚀斑驳的八音盒,满是划痕、污泥的小提琴与断裂开来的配套琴弓……

    若是刨除那些带有怪诞色彩的要素,他大约还能从中感受到少许浪漫而梦幻的童话感。

    镜中世界无声的死寂里,回荡在耳旁的只有属于他自己的脚步声。

    克莱恩一时并不打算对目前的体验发表任何感想,只是暗自提高了戒心,与前方翩飞引路的淡紫色灵蝶保持着不近也不远的距离,穿过一面又一面映出自身倒影的镜子。

    中途,他曾停下脚步回望身后,那道代表出口的明亮光芒已缩成微小的一团,仿佛很快就要被周围暗潮般的阴影彻底淹没。

    “阵仗倒是不小……”

    克莱恩定了定神,继续迈步跟上那只停驻似在等待自己的淡紫灵蝶,放在衣兜里的左手已是不自觉地攥紧了一枚熔印着奇幻纹样的金币。

    不过当跟随着灵蝶离开回廊般的镜面通道,步入一个略有几分眼熟、格局却相当陌生的房间,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抵达终点了。

    漆黑似夜、光滑如镜的地板,刻着神秘纹路图样的镂空立柱撑起镶嵌有满天繁星的穹顶,无论怎么看都与那层被爱丽丝称作“静思大厅”的镜中世界极为相似,但空间规模却与其相去甚远。

    克莱恩估摸着这个房间的占地顶多也就三四十个平方,眼神却不由飘向四周与镂空立柱同样华丽精致风格的摆件,正要打量那些疑似柜台的装饰、商店橱柜和陈列展示架上摆放的物件,便注意到地上那只淡紫色的灵蝶又一次飞了起来,并飘忽地落到一只从立柱后方轻缓抬起的手,在纤细白皙的食指上收敛双翼,仿佛船只回到停泊的港湾。

    他本能看向那个静默现身的人影,毫无预兆地听到了自己心跳漏掉一拍的声音。

    垂至后腰的苍白长发,剔透纯净、却又暗藏魅惑情意的紫水晶双瞳,再往下便是挺翘秀气的鼻梁,微翘带笑的柔软唇瓣娇媚欲滴;一身墨黑的曳地长裙显出她形状美好的锁骨、双肩,勾勒着胸前圆润丰盈的弧度曲线和与之形成极致对比的腰身,蝶翼般的阔长袖口自小臂垂落,在星光下呈现出以暗纹刺绣编缀的神秘花纹;而这条长裙的裙摆也不像大多数时下流行的裙装那样保守厚实,反倒是大胆地在接近腿根的高度裁剪出开叉设计,令底下黑色丝织品自带的精细花纹得以在每一步走动间若隐若现。

    他的视线最终还是下移到了那双裹在黑色丝袜里的小腿,以及被她踩在脚下的高跟短筒靴。

    仿佛舞会时分的步履交错,鞋跟落地、敲击在他心扉上的音符逐渐走近了他。

    克莱恩有些傻愣地抬头望向那张五官模样与爱丽丝分毫不差的绝美脸庞,突然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拔高不少、几乎和自己持平的身高,以及那眉眼、身段间似乎成熟了几分的神韵和气质。

    “欢迎来到镜屋,亲爱的‘愚者’先生。”

    白发紫眼的魔女轻缓地呼出悠然温软的字句,并不避讳二人似乎还是“初次见面”的关系,就这样倾身贴近了他的耳畔。

    “作为镜屋的主人,我允许第一位来到这里的客人知晓我的名与面貌……如何,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这些?”

    她喊的是“愚者”……在满是芬芳如兰的幽香吐息包围下,克莱恩勉强反应过来对方抛给自己的称呼,不由张了张嘴,犹疑地确认道:

    “‘恋人’……爱丽丝?你这是又打算玩什么新花样?”

    “镜屋的主人,是爱丽丝但也不完全是爱丽丝。毕竟就像你现在看到的,我稍微长大了那么一些,”她轻笑着后撤抽身,因前倾动作而乍现出的美妙春光就像上好的羊脂白玉,着实勾人分心“嗯,也长高了不少,你可以认为这是我三五年后的模样。”

    ……如果单纯只是长大了几岁的变化,一般不会连发色也跟着出现改变吧?

    也许是久违了她充满魅惑性质的女性姿态,克莱恩竟发现自己有些移不开眼,几乎是直勾勾地看着她装进笑意的眸子,看着她抬高右手、让那只停在指尖的灵蝶扑扇着翅膀飞向一旁。

    “好了,我请你来这里不是让你盯着我看的,麻烦回回神,跟我到这边来。”

    说着,爱丽丝转身朝着房间一侧的展示架走去,让跟上她脚步的克莱恩能清楚看到那身漆黑长裙在后背与腰侧的几处镂空设计,展现优雅大方的同时也满是叛离常规的媚意风情。

    但当下一秒到来,当他以尚未关闭灵性视觉的双眼看向那只立式橱架,克莱恩下意识停住脚步,确认起自己视野中的那片灵性光辉——那是灵性材料……不,不对,灵性材料的色彩还要再更黯淡一些,这片橱架上的东西是……

    “昨天下午,‘愚者’先生在本店订购了一份序列魔药的配方,没错吧?”爱丽丝来到展示货架旁,取下一个圆柱形状的容器,微笑着将它递出,“现在麻烦检查一下,如果没有问题,请确认收货,并记得在下周的会议时间给聪明美丽又慷慨善良的‘恋人’做出好评~”

    克莱恩有些木然地接住了那只圆柱容器,只觉入手颇有几分沉重,透过容器的玻璃外壁以及略显浑浊的填充溶液则可以看到,一枚拇指大小、带有些许幽蓝色泽的诡异血球静静悬浮其中,就像某件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器官。

    而这一幕带给了他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几乎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克莱恩便回忆起了能对应上自己灵性熟悉感的画面——在他才刚刚加入廷根市值夜者小队的那段时间,那名被他亲手击杀的燕尾服小丑,就曾在尸体上析出过同样的血球!

    当然,现在的他已经很清楚那是什么,不会再觉得诡异恐怖、不敢触碰。

    但如果仅仅只是手中这一份非凡特性,克莱恩相信自己不会失态到茫然无言,也不会望着货架上那一排排散发出各色灵性光辉的圆柱容器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这魔女,难不成是打劫了黑夜教会的材料库?否则她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这么多的非凡特性!

    他粗略地默数了数那些灵性光团的数量,数到两位数时就已忍不住放轻了呼吸,生怕不小心惊扰到这场脆弱易碎的梦境。

    “别数了,笨蛋,算上你手里的‘占卜家’途径特性,被装罐的非凡特性一共是二十三人份,不多也不少,全都在这里。”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轻叩了两下和立柱相同材质的货架边沿,语气轻快得像是快要飘起来了。

    克莱恩一时竟有些语塞:

    “二十……”

    “虽然大多数只是序列8、序列9的低等级特性,不过没关系,只要经过合适的加工,它们会成为不错的商品的。”爱丽丝略有些喜悦地半眯起眼,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便脚步轻盈地领着镜屋的第一位客人来到房间对侧的展示柜,面上笑容更显娇艳动人,“来,看这边,这边是现成的超凡道具,从一次性的子弹、符咒到具备奇特能力的神奇物品,有足够多的可供选择的余地……”

    捧紧手中的圆罐,克莱恩硬着头皮扫过展柜里成堆的子弹盒、叠成小山丘般的灵性符咒,看向那些外形和功能都各不相同的杂乱物件,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安详躺在“恋人”新开张的店铺展柜里的,俨然正是一件又一件的神奇物品。

    光是他能够确认的数目,就绝对不会少于那些被装罐的非凡特性!

    ……等等,难不成?

    他从震惊茫然的情绪挣脱出来,把手中的特性罐头放到一旁,神情严肃认真地捉住爱丽丝的双肩,轻晃了她两下打断道: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打劫了哪家教会的军火库?你最近总说要忙一些事情,指的就是去做这种事?”

    爱丽丝眨了眨眼,视线飘向自己被人紧紧握住的肩头:

    “在你心里,就只有教会的军火库里能够弄到这些东西?”

    没有否认打劫……

    克莱恩嘴角一抽,全靠“小丑”的能力才在脸上挤出笑容:

    “那些非凡特性,应该全是从……活着的非凡者身上分离出来的,对吗?”

    “啊,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爱丽丝轻轻一笑,借力挣开他的抓握,神态平静地点了点下巴,却是挥手招过那只为克莱恩引路的淡紫色灵蝶,让它再次停留在食指的指节。

    “她曾是一名应召女郎。”

    “……什么?”克莱恩有点懵,顺着她的眼神望向那只停在纤细指尖的灵蝶。

    “没有哪位客人会在意这具年轻皮囊下的她的过往。贫穷和困苦的悲剧在很多时候不值一提,只能不停堆砌,催人消极……而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该怎样利用自己的优势,去过更好的生活。她选择穿上符合自己身份定位的衣饰,当夜晚降临,就会走出阴暗没有路灯的街头巷尾,去招揽这一夜的客人。”

    就在克莱恩以为爱丽丝讲述的这个故事即将走向不可描述的发展时,他却听到她的话音突兀一转:

    “她专门挑选中产家庭的经济支柱人群下手,利用外表优势激起男士对柔弱女性的同情心,随后将人骗到有同伙埋伏的廉价旅店,强抢钱财,实行犯罪性质的威胁勒索,逼迫那些从未亲历过暴力和恐怖的普通市民交出一笔不菲的金钱,这才愿意松口放过他们……当然,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她和她的犯罪伙伴们就像寄生在他人身上的吸血虫,直到吸干最后一滴利用价值之前都不会松开贪婪的口器。

    有的受害者因此被迫经历家庭破碎、事业失利的滑坡,有的人选择自我了结,鼓起勇气想要反抗她们的人试图报警,但每次前去警局询问调查近况时,负责接待的见习警员都会回以一字不变的重复内容:‘先生,您的案件我们正在着手调查中,如果有了进展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络您。’”

    “……如果你还想听,光是这一位前应召女郎的恶行就能说上许久许久。”爱丽丝眼眸微垂地望着指尖的灵蝶,发出一声轻轻的哼笑,“总之,她的近况大概就是接触到了一位神奇的‘巫师’,一位真正具有超凡力量、来自灵知会的‘戏法大师’,于是做起了只要给‘巫师’献上足够诚意就能迈入超凡世界的美梦。”

    “然后——哗啦,她从梦中醒来,看到了被烧得破碎的现实。”

    爱丽丝扬手放飞这只迷梦般幻美的淡紫色灵蝶,随后便抬眸看着它扑闪双翼飞往镶嵌有满天繁星的穹顶,低声说道:

    “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克莱恩觉得自己大致能够猜到她出的是怎样的哑谜了。

    他循着她的视线望向穹顶,只见一片星云般的绚丽光华自上而下缓落降临,数十只色彩各异、斑斓炫目的虚幻灵蝶翩然飞舞,于无声的静谧之中将那道婀娜美妙的身影层叠包围,最后在那条墨黑的长裙上停驻落定。

    “或许你已经想到答案了。”

    爱丽丝信手从裙上捻起一只华彩四溢的凤尾灵蝶,微微上翘唇角,露出一个几乎不见笑意的淡笑。

    “知道吗,许多蝴蝶在成为成虫后的寿命都十分短暂,而相对的,它们作为虫卵、幼虫和蛹化时所度过的生命周期则要长久许多……在我这里,被选用的规则和自然规律稍微有点相似。”

    说话间,她抬起空着的右手,于掌心唤出了一朵仿佛能将光芒吞没的漆黑火焰。

    “只不过,我的评判标准是以罪与恶形成的柴薪。越是罪孽深重的人,就越是燃烧得旺盛,灵魂所化的蝴蝶便也蜕变得更加美丽。”

    “如果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杀人,那么我可以坦然地承认这件事——”

    “杀了。不少。”

chapter.60 棋局下的暗流

    灼烧灵魂的黑色火焰?这听起来有些熟悉……不,不对,和那种黑焰不一样……

    克莱恩盯着那朵漆黑的焰花,不禁把它与自己曾经见过的、与“欢愉”魔女雪伦夫人那一战里出现过的黑焰联系到了一起,却很快意识到两者之间不仅外在表现迥异,其本质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火焰!

    不过是打量了爱丽丝手心的黑焰没几眼时间,他便没来由地后背蹿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恶寒,某种源自生存本能的灵性预感疯狂地向大脑发出警示,要他立刻远离这朵带来致命威胁的死亡之花。

    好在爱丽丝很快就熄灭了手中的黑色火焰,轻摇着头叹气道:

    “不过说真的,我不太喜欢用它来烧东西,点燃时散发出的硫磺味道太重,让人有些受不了。”

    “所以说,”克莱恩压下身心未平的余悸,理了理思路,尝试总结道,“你最近去端掉了一个犯罪团伙的据点……?而现在这里的这些,嗯,商品,全是收缴来的战利品?然后这些蝴蝶外形的灵,其实都曾是人类的灵魂?”

    她轻轻点头:

    “这么说也没错,虽然细节和那边的实际情况有些出入……你或许不太了解,盘踞在东区的大小黑帮以及它们背后的超凡组织,会不定期地联合举办类似交易会的市集,而昨晚正好就有这么一场隐秘活动,然后……然后嘛,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说着,她示意了一下那只浸泡着诡异血球的圆柱形容器。

    “正巧,当时在场的似乎有和你同途径的序列7非凡者,倒是省去了我再去额外寻找的麻烦。”

    克莱恩默默地吸了口凉气,只觉得一些不明显的隐晦线索终于在她所透露出的信息下串连成线。

    东区黑帮,黑帮背后的超凡组织……爱丽丝曾使用奇特的稻草人和巫术,控制了兹曼格党的“处刑人”默尔索,而藏于这个暴力组织背后的真正意志来自因蒂斯共和国的外交大使,是那位大人物为处理某些脏活而准备的尖刀,掌握着“占卜家”途径的密修会又与因蒂斯是合作关系,因此密修会成员踏足贝克兰德的地下交易会,并非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同理,其余地下黑帮的背后也可能藏着各异的势力,例如鲁恩军方卧底,例如灵知会那样的隐秘组织,类似极光会、拜血教的极端组织也许就躲藏在东区的地下阴影里,暗中谋划着为人们带来恐慌与动荡的邪恶阴谋。

    克莱恩将视线移向展柜中的一件件神奇物品,在几样相对显眼的道具略作停留,便把目光定格在了爱丽丝身上。

    “也就是说,你洗劫了一场地下交易会,把目前在东区有超凡组织背景的势力,都得罪了一遍?”

    爱丽丝却只是无辜地微笑:

    “他们又不知道是谁谋划的洗劫,而且,为什么要担心搅浑这潭水之后的事?该为后续处理感到头疼的人是各个组织的负责人,和我们这样的普通围观群众有什么关系。”

    不,真正的普通围观群众绝对不是你这样的……

    克莱恩咽下吐槽,既头疼又不禁有些意动地望了几眼展柜里的神奇物品,感觉就像一摞又一摞的金镑堆积成山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无穷魅力的同时又烫手得叫人望之却步:

    “可你这里的赃物,万一被追查出来……”

    “我自有办法解决售后问题,前提是买家购入商品后,不要大摇大摆地到处炫耀、展示给原所属者看,不过我想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应该很小,除非那位买家恰巧弄丢了自己宝贵的大脑。”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逐渐跃跃欲试的细节表现,爱丽丝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脚步轻快地引路走向另一个展柜:

    “来,我给你看看比较不错的两件道具。”

    克莱恩定了定神,见面前的展柜里只有一张被单独放置的蜡黄残页,边角部分像是被火烧灼过,材质介于皮和布之间,表面遍布古怪的纹路和凹点,尺寸不超过一个成年人的手掌。

    作为前值夜者,他深知这类具备超凡能力的物品可能会存在怎样可怕的负面效果,绝对不该毫无准备之下贸然触碰。倒不说爱丽丝就这样把它们一件件摆上展柜的随意态度竟还没引起事故,简直可以称得上奇迹。

    不过……或许这也是她选择在镜中世界安置战利品的原因,毕竟那些构成展柜和商品橱架的材料于他是彻底的未知,而台面上神秘玄奥的纹路也许就藏有另一个世界的智慧结晶,因此可以封印几件不算麻烦的神奇物品……

    克莱恩从展柜四周的精细花纹收回注意,便听到爱丽丝介绍起这张蜡黄书页的声音:

    “看到这份人皮残章了吗,它被原持有者起名叫作‘冥界引渡’,只要将灵性灌注其中,就能打开通往冥界的大门,借用门内那些死灵恶灵的力量,把指定的敌人拉入门后的死亡领域。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引渡那些死灵、恶灵来到物质世界,使役它们杀死敌人,但相应的,你要承担起事后送回、或是净化亡灵的责任,否则它们就会脱离控制,逃脱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危害生灵。”

    “……它的负面效果是什么?”

    根据她的描述,克莱恩判断这是属于“死神”途径的神奇物品,虽对它的材质有些排斥,心中却涌现出一丝难以否认的心动。

    爱丽丝闻言轻轻点头:

    “携带它的人,容易在平时吸引自然灵和亡魂在身边聚集,导致附近超自然现象的频发,而且自身的生机和活力会以异常的速度流逝,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状态,才能减弱这件道具带来的死灵化倾向。”

    好吧,容易招鬼,而且还可能渐渐把携带者变为亡灵的一员……虽然非凡能力似乎足够强大,但这负面效果可不是我能应付得来的,至少现在不行。

    克莱恩遗憾而无奈地让黏在这张蜡黄残页上的视线移开,摇着头暗叹了一声可惜。

    “还有一件在这里。”爱丽丝抬手示意他看向邻接的另一个展柜,看向同样是得到单独陈列资格的那样道具。

    伴随着她不急不缓的讲述,这册看似并无什么特殊的牛皮封手账本逐渐现出了它的奥秘之处:

    “这本‘旅行者手记’的非凡能力很单纯但也很实用,至少对没有掌握传送法术、或者相应能力的人来说是这样的。‘旅行者手记’一共可以记录6个特定的、持有者曾经去过的地点,并保留它们作为传送锚点,想要传送时只需要打开‘旅行者手记’里的地图,指向对应地点,就可以完成远距离传送了。至于负面效果么,使用传送能力时你有60%的成功几率,30%的失败可能,但这30%的失败并不会发生任何灾难性的后果……至于最后的10%嘛,在我看来属于常有的传送事故。”

    “传送事故?”越听越觉心动的克莱恩突然想象到了一些不那么美妙的画面。

    “比如,只有脑袋传到了对应地点,而身体还停留在原地,类似这种事故。”爱丽丝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提到的死法还算是相对比较体面的一种。

    倒是很具有战略性……负面效果虽然坑人,但如果我能借由占卜确认下一次的传送是否会对我造成危害,其实就能规避掉那些最糟糕的后果。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在于——

    “我能多问一句吗?”克莱恩努力扼杀掉那些动摇自己心神的遐想,镇定地看向那张美得缺乏真实感的笑颜,“这两件原本都是在地下交易会内出售的道具吗?它们的售价分别都是多少?”

    她笑容不变地望了他一眼:

    “‘冥界引渡’是商品,售价8000镑。但这边的‘旅行者手记’属于非卖品,那位坐镇交易会的非凡者应该是把它作为自己的保留底牌了。哦,对,从这位非凡者身上我还搜出了几件其他物品,其中有一样是能够临时增加自身幸运的打火机,也许就是为了配合应对‘旅行者手记’传送可能失败的负面效果。顺带一提,‘旅行者手记’的购入价好像是7500镑。”

    “7500镑……”克莱恩默默咀嚼这个巨额数字,一时失语。

    “不过,坐镇交易会的那位非凡者,也就是‘旅行者手记’的原持有者,他的序列魔药名似乎叫‘混乱导师’,具有扭曲、引导他人思维的超凡能力,所以我想这7500镑恐怕也是被打压过的售价。”

    “混乱导师”?我知道这个途径的魔药名,从罗塞尔大帝的日记里……他把这条途径称为“黑皇帝”,并以腐化、混乱、堕落、弑序等词描述了对应的能力。克莱恩回忆着这周聚会上得到的日记内容,不由问道:

    “所以这位坐镇地下交易会的强者甚至没来得及用出保命手段,就被你给……”

    “不是没来得及用,我只是把他们所在的空间与对应的镜中空间进行了互相置换,截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依赖于灵界沟通的传送当然也就不会有作用了。”

    她简短地提了提自己的犯案手段,克莱恩却能在想象中逐渐补全当时逐渐被黑色火焰淹没覆盖的镜中世界,和被困其中的人们四处奔逃、尝试自救的画面。

    而反观爱丽丝的神态、表情,她昨晚和今晨的表现,似乎从头至尾就看不到半点异常和负罪感……当然,如果真如她说的那样,那么她杀死的那些人几乎都是不值得他人付出同情的恶党,换做他或许也会作出同样的判断。

    好吧,前提是他得有一口气解决这么多人的实力,还要有不惧怕得罪各方势力的胆魄……

    “之后的事你没必要担忧太多。东区最近大概会动荡一段时间,但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这也方便我从中找出那些服务于魔女教派的人。另外,按我的想法,魔女教派在王国上层社会里安插棋子和成员的可能性应该不小,所以‘华生’的身份是明面上的调查者,我会在这份看似包装华丽的掩护下,以局外人的立场介入棋局……”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克莱恩注意到那双紫水晶般的瞳孔明显地收放了一下,仿佛某种妖异非人的生物锁定了捕猎的目标。

    下个瞬间,包括那只停留在她指尖的五彩凤尾蝶在内,所有灵蝶一同扬起双翼翩然惊起,纷飞四散着离开了这片镜中空间。

    他的目光不由被飞走的灵蝶吸引过去,再度看向爱丽丝时,她那双紫色的眼瞳已恢复如常,不见了那股摄人心魄的危险感觉。

    “好了,镜屋迎来正式开张,我的‘信鸽’们也该去工作了,就像那只淡紫的灵蝶领你来到这里一样,它们各自有各自的使命,有的是负责物色买家,有的要去探寻有意图出售超凡物品的人……以合理的方式。”

    爱丽丝微笑起来,示意了一下入口的方向:

    “今后,或许你会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世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镜中小屋的传说,得到镜屋主人邀请的客人能在信鸽们的指引下,从世上任何一面镜子走入镜中,来这里交换到他们所想所需的任何物品。”

    “你管它们叫信鸽?那些明明就是蝴蝶……”克莱恩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而爱丽丝显然不打算纠正自己的说法:

    “现在,拿上你的配方回去吧,至于差价我就不向你讨要了。”

    ……也是,我在暗自期待着什么展开?觉得她会大方地送我几件强力的物品,好在之后可能遇到中序列非凡者时多点自保手段?

    克莱恩重新抱起了那只泡着非凡特性的罐头,略一思索,试探性地开口道:

    “你这里有没有便宜一点的商品,我是说价格在500镑左右,功能上不那么偏向辅助性质的?”

    爱丽丝正要迈向对面罐头橱架的脚步随之停顿,再度转回镜屋的第一位客人:

    “有倒是有,你要是想买,我可以推荐几件给你。”

    …………

    回到自己卧室之后,克莱恩刚放下手中的特性罐头和新购买的密封小木盒,正要点起蜡烛进行自己召唤自己的仪式,打算把放在灰雾上的400镑钞票搬运下来,顺便再将面前的两样物品带上灰雾空间,却听到楼下的门铃叮叮当当被人拉响,不断回荡在楼层间。

    “会是谁……”是新的委托人,还是麻烦上门了?

    不过等等,好像爱丽丝的华生马甲就在楼下,如果真的是麻烦上门……应该也不用太过担心!

    他精神一振,草草藏好两件与超凡因素有关的物品,便走出房门,边下楼边整理马甲,把衬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确保自己的穿着足够体面。

    而当他脚步匆匆地来到门厅玄关,看见的正是亚瑟·华生高挑挺拔的背影,以及敞开的门外、穿着晨服的房东萨默尔太太一脸迷惑、却又显出少许羞怯的神情。

    这……

    想起自己在“华生”入住后甚至一直没能来得及正式向房东提起、介绍过这位同居人,克莱恩突然感到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chapter.61 倾听

    在克莱恩看见萨默尔太太的同时,这位在脸上画了精致妆容的娇艳女士显然也注意到了开门者身后出现的租客,终于得以在那张隽美到让人无措的俊脸前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退路:

    “……夏洛克·莫里亚蒂先生?”

    听出房东太太声音中的犹疑,克莱恩在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自己此时半张脸都被凌乱短须埋没的模样,不由笑了笑,从侧身让他通过的华生旁边走到门前:

    “有段时间没见了,萨默尔太太。很抱歉一直没能向你好好介绍过我的朋友,亚瑟·华生医生,由于当时行程安排的误差,他比我稍晚了几天抵达贝克兰德。”

    “上午好,萨默尔太太。”侧身贴靠着门框,亚瑟·华生微笑朝门外的两位女士轻轻颔首,“请原谅我的直接,您或者说您的朋友看上去遇到了麻烦,如果不介意,就请进来说吧。”

    手指抓着纱帽的边沿,斯塔琳·萨默尔看了一眼身旁伫立的年轻太太,只见戴宽檐帽黑纱遮面、着深色蓬松衣裙的后者微微点头,便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转向胡子拉碴的租客:

    “好的……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一点,莫里亚蒂先生,你的职业的确是私家侦探,没错吧?”

    嗯,我好像确实没有向房东太太一家提起过我是干什么的……有很大的可能是,她们先看到了报纸上登载的私家侦探广告,然后发现一个熟悉的地址和姓名,于是就这么找了过来……

    克莱恩一边飞快盘计着萨默尔太太上门拜访的来龙去脉,心中恍然的同时,一边在脸上扬起业务微笑,示意了一下客厅的方向:“当然,请进吧,如果有什么能帮到两位的地方,还请放心开口。”

    两位女士没有再多言,在熟悉房屋布局的萨默尔太太带领下,她们径直走进客厅,找到沙发坐了下来。

    当然,克莱恩敏锐地注意到萨默尔太太的脚步在步入客厅前出现了明显的凝滞停顿,就像是被先前步伐的惯性推动着迈出那几步似的。

    墙上多出的壁挂油画、颇具品味格调的葡萄酒架、地板上铺设的手工编织羊毛地毯,以及其余变化太多的家具,自然便是令房东太太感到迷惑和迟疑的真正元凶。

    两位女士不约而同地打量起客厅内讲究的摆设,视线纷纷在那面张贴贝克兰德城市地图和剪报片段的线索墙上停留,直到稍慢她们一步的侦探含笑发问:

    “两位,需要咖啡,或者红茶吗?”

    “不,不需要,无论咖啡还是红茶都没法解决任何问题。”面有黑纱遮罩的那位女士取下了头顶的宽檐帽,语气有些尖锐地说道。

    克莱恩只粗略地打量了她一眼,判断出她现在愤怒、悲伤和犹豫徘徊的复杂情绪,便不再多看,以免让自己对委托人的印象固化在有些令人失望的五官组合上。

    斯塔琳·萨默尔正要补充附和,却见之前那位给自己开门的俊美医生也走进了客厅,嘴角带笑地摇了摇头。

    “这位女士,咖啡和红茶固然没法为你解决烦恼,但可以有效帮助舒缓情绪,提供更清晰平稳的讲述,而这同时也是提高我们工作效率的一种方式。”他轻轻眨了眨左眼,温和地笑着展示了一下手中提的两个镶银锡罐,“高原咖啡,还是侯爵红茶?”

    无论什么时代,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能得到他人格外的优待。克莱恩眼见着那位高颧骨、深色衣裙的女士在沉默两三秒后,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不再紧绷地牵了牵嘴角,低着头轻点了点下巴:

    “……那就侯爵红茶吧。”

    见状,斯塔琳便也配合地要了红茶,目送那位气质出众的年轻医生前去准备待客的茶水,慢了半拍地想起调整自己的仪态,于是直起腰身尝试杂志模特的气质坐姿,开始为莫里亚蒂侦探介绍身旁的女士:

    “这位是玛丽·盖尔太太,考伊姆公司的股东。”

    当热气腾腾的侯爵红茶端上沙发前的实木茶几,克莱恩已是从委托人玛丽·盖尔处得知了这次要去着手调查的目标——她的丈夫,多拉古·盖尔。

    这意味着,他也碰上了绝大多数私家侦探都必然会经历的委托,调查婚外情。

    “希望没打断你们。”

    一点没有侍应生气质的亚瑟·华生笑着,随手把茶托盘放至一旁,便走到克莱恩坐着的单人沙发后,半倚着沙发右侧的扶手站定不再走动。

    “华生同时也兼任我的工作助手。”克莱恩解释了一句,示意两位女士不必过多在意自己身旁的这人。

    玛丽·盖尔点了点头,端起以纯金镶线绘制着风景画像的白瓷茶杯,轻抿了一口醇香浓郁的红茶,陷入一段短暂的沉默。

    借着喝茶动作的掩护,她朝位相貌俊美、身材挺拔的青年医生投去隐晦的打量,心中忍不住冒出一个突兀的想法:如果说,这莫里亚蒂侦探真能拿到婚外情的实质证据,或许可以花钱雇佣他的助手,带着他去可恶的多拉古面前故意表演一出恩爱的戏码,这就相当于是在那个负心汉脸上狠狠抽一巴掌……

    不过很快,玛丽·盖尔就理智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能否用金钱收买到对方,情感用事终究无法带来任何现实层面的利益。

    她想要把握丈夫找情妇的实证,正是因为要在婚姻法的财产分割权上取得优势,要让那个借着她继承自父亲的遗产股份坐上公司经理位置的男人付出代价,而不应该为了一时泄愤的报复心理、把本应属于自己的财富让给别人。

    时间在平缓的交谈声中分秒流逝,两位女士杯中仅剩小半的茶水逐渐失去温度,玛丽太太手中也多出了一份签有双方名字和印了手印的委托合同。

    她心满意足地起身,与萨默尔太太一同被温和而知礼的医生送离了私家侦探的住所。

    自觉承担起家务活的克莱恩则认真地收拾好了茶具,用干燥柔软的棉布擦拭了几遍矮桌,没有急于回房去拆封那两样昂贵珍贵的物品,等待着某件必然之事的到来。

    不过在等来预期的环节之前,倒是亚瑟·华生率先返回客厅,轻快地表示自己要出门忙工作了。

    送走同居人,克莱恩去餐厅拿来了报纸,翻到东区工厂发生重大火灾的对应报道,嘴角微抽地叹出一气:

    “你可别再上报了……”

    他翻起报纸、续着之前的进度还没看满五分钟,门铃便再一次叮当响起。

    推开房门,克莱恩看到了黑白裙的女仆朱利安、服务于隔壁房东一家的家事佣人。

    “您好,莫里亚蒂先生,萨默尔太太想邀请您过去聊聊房屋租借上的事情。”女仆朱利安说着,忍不住略失礼数地盯住面前的人多看了几眼,语气里带上惊奇,“不过,要不是萨默尔太太之前提醒过我……您和之前相比的变化真大,我差点没能认出您。”

    “事实上,每当刮完胡子,就连我自己也快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克莱恩故意用上幽默的自嘲口吻,摸了摸下巴,“问题就在于它们非常顽固,只要放任一周不去打理,就会重新长回你看到的这样。”

    他尝试借言语透露出的细节来补全“夏洛克·莫里亚蒂”的设定,让一些容易令人生疑的矛盾之处以更柔和委婉的方式得到解决。

    而看着女仆朱利安似懂非懂的点头,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迈出了取信于人的第一步。或许只要今晚,萨默尔太太随意地向她打听一下15号房屋租客的事,这位女仆就会自然而然地转告这条看似不太重要的信息,将“夏洛克·莫里亚蒂”的不合理之处变得更易被人接受。

    不过随即他便注意到朱利安左右观察了一下,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压低声音凑近道:

    “其实,我还听到萨默尔太太和她今天的客人提起您的名字……噢,我是想问,您真的是一名私家侦探吗?和《希望文学周刊》的连载故事中登场的赫尔克里先生那样,厉害又聪明的神探?”

    赫尔克里先生?那是什么作品里的人物,我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克莱恩礼貌地保持住脸上的微笑:

    “很遗憾,我想我应该还没有侦破过任何一起能让别人称呼神探的案件,要知道,我抵达贝克兰德这座大都市也就半个月时间,事业才刚踏上起步期。”

    善意而友好地应对完女仆朱利安的好奇心后,他换上了出门用的外套,跟随着她进入隔壁,并在自己曾经短暂作客的客厅沙发区域见到了刚刚道别不久的斯塔琳·萨默尔。

    金发蓝眼、容貌娇美的女主人轻轻点头示意,丝毫看不出年纪已经三十出头的风霜痕迹:

    “请坐,莫里亚蒂侦探,需要来些点心吗?”

    由于先前已在隔壁15号的房屋用过红茶,斯塔琳便没有再向客人确认饮品的口味,而是在会客区摆出了两层托盘的点心架,邀请对方坐下。

    出于礼貌品尝了几块焦糖饼干后,克莱恩矜持地收起对甜食的兴趣,开始用餐巾擦拭手指,等待着萨默尔太太发起提问。

    “莫里亚蒂侦探,我们之前谈妥的租期,是半年没错吧?”斯塔琳身体重心稍稍前倾,似乎是想借此加强自己现在的确认语气。

    来了……看到租借出去的房屋里换上全套的精装家具,任谁都会觉得奇怪……更何况之前我租房的时候还把原本50镑的一年租期砍去一半,体面地把付不起那么多钱形容成了预防风险、精打细算……

    克莱恩心中快速闪过一些想法,面上不显地微笑点头:

    “是的,25镑半年,非常公道的租金。”

    难得失去在会客时显摆自己喜爱的白瓷镶金茶杯的机会,斯塔琳不太适应地将手交叠在裙摆上,不断思索着委婉的措辞:

    “我想,你我之间或许欠缺一个解释……之前我向你提过,那栋房屋属于我的姐姐和姐夫,它还有三年租约,而你若是只租借半年时间,这意味着我得在几个月后寻找新的租客……”

    克莱恩很有耐心地听着萨默尔太太弯弯绕绕的辞令,逐渐摸清了对方的意思:隔壁15号的房屋虽然是租借给你了,你也有权购置新的家具摆件,但如果不打算长期租住,最好还是不要大量更换家具,到时候不仅搬家麻烦,也容易引来入室抢劫或偷窃的犯罪者,毕竟乔伍德区的治安只能算得上较好,比不了皇后区、西区那样的贵族富豪区。

    这……怎么和我想象中的流程不一样?我还以为房东太太会对租客私自改装房屋的行为生气……

    克莱恩茫然地边听边点头,冷不防留意到萨默尔太太停下了说教,连忙止住敷衍的动作,诚恳地附和了几句。

    但斯塔琳却像是没有听见这些可以满足她优越感的赞同,眼眸神采飘忽地转向窗外:

    “莫里亚蒂侦探,你的朋友……华生医生,是个怎样的人?”

    虽然过程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但终于是问到了关键问题……

    克莱恩假意清了清嗓,换上一副平和却也无奈的苦笑口吻:

    “其实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了解他的事。”

    看到这位年轻太太一下子回望过来的惊讶表情,他心中一定,索性继续接着腹稿说了下去:

    “萨默尔太太,或许你会觉得奇怪,觉得难以理解,我和华生明明是一起来到贝克兰德决心闯荡的友人,我却能说出这种话。但我想说的是,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的性格,知道他对生活品质的讲究和执拗,不清楚的是他的过去、他的出身,造就他如今模样的经历……”

    克莱恩逐渐进入状态,半真半假地编造起自己和华生的故事,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

    贝克兰德某地,一个被布置成神殿模样的地下室内。

    身穿黑色长袍、头覆同色兜帽的瘦削人影跪伏在昏黑的冷寂中,在黑暗中倒吊的巨人神像前呈静默祷告状,许久都不曾做出动作。

    忽然,仿佛某个契机的突兀降临,人影飞快地拉下兜帽,让藏于阴影中的那张脸显露在外,一双耳朵同时微微动了动,如同似在倾听什么。

    在意识到那是何种声响的瞬间,A先生毫不犹豫地扯断右手的食指,将断指塞入口中嘎吱咀嚼起来,咕咚一声将混合着嚼碎骨头的血肉吞进了腹中。

    他不受控制般浑身颤抖起来,像是在被猛烈的外力摇晃,又似被身体内侧迸裂出的未知力量冲击得摇摇欲坠。

    然而就在这样的状态里,A先生缓缓抬起双手,撕下了自己的两只耳朵,趴在地面大口呑嚼起来,边吃还边伸出右手,用断指处流下的血液书写起一个又一个成型的鲁恩文字:

    “镜中国度的天使;

    游离于命运与秩序之外的虚幻之影;

    必将履行神婚、诞下神灵子嗣的美丽新娘;

    曾在贝克兰德昨夜燃起的火光中出现;

    去寻找,她散落的痕迹和耳目。”

    鲜红的痕迹行至最后,A先生颤抖而狂喜地埋头描绘起出现在“神启”里的面容,不过寥寥几笔便勾勒出那张无瑕容颜的神貌。

    “神音”逐渐消逝无声,A先生停止了身躯的颤动,伤口处已重新蠕动着长出新的手指与耳朵。

    “谨遵您的神谕!”

    他匍匐在地,谦卑地感恩、祈祷,嘴角上扬地一遍又一遍反复看着自己之前写下的文字,而后又是仔细盯着那张鲜血勾勒出的美丽脸庞专注打量,半晌后不禁凝固了笑容。

    “这张脸,总感觉应该在哪见过……”

chapter.62 熟悉的名字

    布置温馨、燃着壁炉的居室内,斯塔琳·萨默尔拿起了她的镶银宫廷羽毛扇,在租客陈述的话语之末点头自语道:

    “或许,你的那位朋友在成为医生之前,首先是某个富有家族的成员,甚至可能身具贵族身份,坐拥一笔巨额的财富,所以才会……才会那样地在意居住条件,那样地体贴、温和,举止绅士……”

    太太,你能往这个方向考虑真是帮了大忙了……不过你的语气听起来为什么有些奇怪的向往感?是我多想了吗?克莱恩在微笑应和的同时忍不住暗自嘀咕道。

    “这样说来,你们平时的起居杂务是由谁来负责呢?如果需要家事仆人、杂活女佣,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介绍几个。”斯塔琳轻轻摆动着手中的宫廷扇,闲谈般随口说道。

    考虑到有仆人进出不方便隐藏家中那些涉及超凡世界的秘密,更何况还有个情况特殊的魔女在,克莱恩未见犹豫地委婉拒绝道:

    “华生有位专属的仆从,负责处理这些事。不过她这些天出门为华生办事去了,得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说是这么说,可实际的情况却是我在承担家务活,夏娃那小家伙最多也就是做做饭、洗洗碗……虽说在爱丽丝心情不错的情况下,她也会想起打扫房间卫生,用那些神奇而方便的法术快速清洁整理,但从我认识她起到现在,除了那两次家具被打坏的意外袭击,她使用那种自动除尘的奇妙魔法的次数几乎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这边的克莱恩顾自默默吐槽着,萨默尔太太倒是神情动容,美眸明亮地闪烁了几下,轻声颔首道:

    “原来是这样,拥有一位专属的女仆……”

    她接着又随口闲聊般问了些问题,像是华生医生在哪工作、周薪大约有多少、婚姻状况如何等等,令努力编造回答的克莱恩满心疲惫,觉得仿佛替代某人参加了一场不合时宜的相亲会。

    而当萨默尔太太的好奇心终于得到满足,话语一转客套的寒暄,克莱恩便知道,自己和华生的情况已是以一种合理的形式被人接纳,不会再闹出不必要的邻里误会,避免了误解甚至猜忌怀疑的糟糕展开。

    在女主人脸上浮现出明艳的微笑、示意女仆送客前,他主动起身告辞离开,回到隔壁的家中。

    往衣帽架上挂好外套,他压住心头火热的期待感,正要去二楼卧室准备着手解决困扰了自己许久的晋升难题,却在今晨第三次叮当响起的门铃声中顿住脚步。

    “这回又是谁……”如果每天上午都能有两件委托上门,我感觉我这些天错过了不知道多少生意……克莱恩无奈又迷惑地摇了摇头,重新扣好衬衫领口的纽扣,转身返回玄关。

    开门前,“小丑”的预感能力已在他脑海中勾画出访客的模样,因而他转动门把后并未掩饰脸上的疑惑和惊讶:

    “莱昂纳尔?你怎么……”

    “嗨,上午好啊夏洛克。”金发蓝眼、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修士满脸灿烂笑容地举起手中的报纸,摇晃了两下,让克莱恩得以看清报刊扉页《贝克兰德邮报》的字样,“我偶然间在广告上看到熟悉的名字,而且职业恰巧也是私家侦探,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抱着尝试的心态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巧了,我昨天才在今年五月份的报纸上见过你和一众外交使节的合照……

    自从发现莱昂纳尔身份上的线索,克莱恩其实一直都很想找到这位太阳信徒,和他聊一聊因蒂斯使节团的话题。可惜一来他这两天都在为了小命忙碌奔波,时间安排紧凑,二来担心对方的立场会偏向贝克朗大使,便始终没去实行自己的这个想法。

    但如今莱昂纳尔主动找上了门,仍然是那副令人安心的开朗豁达的友好态度,克莱恩也就顺势自然地微笑起来,客套招呼道:

    “或许之前忘记向你介绍了,我的住所同时还兼任着办公事务所的职责。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进去说。”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客厅的方向。

    莱昂纳尔却是摇了摇头,把手里的报纸塞进长袍内侧口袋:

    “不,我就不进门了,因为我是来和你、和亚瑟,以及克蕾雅小姐道别的。”

    “道别?”克莱恩被他突兀的发言打断了思路,一时有些愣住。

    “是的,你没有听错,当然我也很希望自己只是在开玩笑。”莱昂纳尔再次稍扬嘴角,笑容渗入略显无奈的叹息,“但事实是我遇上了一些麻烦,或许很快将面临宗教裁判的开庭,而若没能取得胜诉……我可能将不得不离开贝克兰德,离开鲁恩王国,回到因蒂斯去了。”

    “宗教裁判……你做了什么,怎么会闹到要上宗教裁判庭的地步?”克莱恩不禁愕然反问。

    他好歹也是前教会组织成员,多少了解一些宗教裁判的性质,知道能被放到这种裁判庭上审理的问题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且大多和渎神、背誓等等要素挂钩,更何况莱昂纳尔显然是正式的神职者,一旦牵扯到这些问题,等待他的绝对会是毁灭性的灾难……不过,等等,这里是鲁恩王国,莱昂纳尔信仰的永恒烈阳根本得不到正统、合法的承认……

    “我什么也没做……虽然我真的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不行。”轻叹出一口气,莱昂纳尔重新扬起了笑容,“具体情况说明起来会是一段很长的故事,我不想再把你们牵扯进来了。抱歉,请帮我向亚瑟也转告一声再见,还有克蕾雅小姐……哦,对了,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克蕾雅小姐吗?”

    再?

    正在思索自己何时被对方牵扯进麻烦过的克莱恩闻言,抬手接过那枚被莱昂纳尔递来的、串在吊坠链上的徽章,只见节节线条簇拥太阳,纯金打造的精致圣徽入手后竟奇异地传来柔和温暖的触感。

    哪怕无需借助占卜手段确认,克莱恩也敢肯定这枚纯金的圣徽中暗藏着灵性力量,是件相当珍贵、太阳领域的护身符!

    “这是我承诺说要为克蕾雅小姐准备的太阳徽章。”莱昂纳尔笑容爽朗,指着自己胸前佩戴的圣徽说明道,“佩戴在外,让别人看到太阳的象征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请麻烦转告克蕾雅小姐,她可以选择贴身穿戴,来自伟大烈阳的赐福会庇护她远离污秽和疾病,必要时也能拿来布置简单的驱邪仪式,要是能加上完整的烈阳尊名,效果会更好。”

    ……更正,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护身符,听上去甚至像是分发给信徒、给基层神职人员的身份信物。

    克莱恩险些没能绷住表情,语气也陷入深深的困惑:

    “这会不会太贵重了?而且据我所知,她的信仰应该不是永恒烈阳……”

    “也许哪天就是了呢,至少我是这样衷心期盼着的。”

    莱昂纳尔毫不在意,自信而笑着后退了半步,似乎想要来个赞美太阳的动作,双手抬到半途却又只能硬生生忍住,换成了要与他握手的姿态。

    “再见,夏洛克,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和亚瑟。如果你们将来考虑到因蒂斯旅游观光,特里尔的圣阿尔瓦教堂绝对值得一看,我会很乐意为你们介绍那里的历史和逸话。”

    热情地摇晃过夏洛克侦探的右手之后,这名来自因蒂斯共和国的太阳信者便转身离去,一身长而略显复古的白色衣袍令他的背影看起来与周围保持着距离的过路行人格格不入,无端地呈现出一种难言的落寞感。

    克莱恩怔怔地望了两秒,突然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将手中那枚太阳徽章塞进装着钥匙的口袋,抬腿向那个身影追了过去。

    “等等,莱昂纳尔,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他假装没有看到莱昂纳尔回头时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消沉神情,自顾自说了下去:

    “是不是之前那起寻找窃贼的委托后续出了什么问题?我还记得你提到过,说会用法律手段维权,让小偷们得到惩戒,而这应该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交集之一……如果你指的牵扯就是那起委托,我想我恐怕做不到当成没听过一样置身事外。”

    这回是轮到莱昂纳尔愣住了:

    “夏洛克,你的意思是……”

    前委托人的反应已然解释了一切。

    克莱恩再无迟疑,果断地点点头,向他伸出了右手:

    “现在就说道别未免太早了些,宗教裁判还没开庭,应该远远没到放弃的时候吧?不如说说看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会把它视作委托的追加内容,帮忙一起想想办法。”

    似乎是本能地摸了一下口袋,莱昂纳尔微微牵动嘴唇,低声道:

    “可……我已经支付不起雇佣你的报酬了。”

    啊?付不起雇佣私家侦探的钱,却能随手送出一个纯金的太阳徽章?克莱恩呆滞了一秒,随即狠心暗自咬牙,硬气地表示:

    “不,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自己接手的委托以这种形式收场,所以我不会再收取额外的佣金。”

    看着那双蓦地明亮起来的蓝色眼眸,克莱恩不知为何想起了对方屡屡热情到令人不适的率直态度,想起了他以双手握住别人的手、用力摇动的习惯动作,似乎认为这样做就能交到同样真挚待己的友人。

    或许是被传染了某种单纯直白的理念,克莱恩十分顺畅地接着说道:

    “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需要有那么多顾虑吗?”

    莱昂纳尔像是重新认识了面前的侦探一遍,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时间,终于找回笑容,重重地点头,握上了那只空落了许久的手:

    “……谢谢。”

    …………

    周二当晚,沃尔夫伯爵家的舞会照常举办,盛装出席的一对对男女在古典而悠扬的旋律中翩翩起舞,将水面下的一切暗流都藏入了旋转的裙摆、交错的舞鞋,以及耳畔间的低声私语。

    为打探因蒂斯大使贝克朗情报而来的奥黛丽忍住恶心,随意找了个借口结束掉与目标的对话,便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向前走了几步,开始思考要让谁来当自己口中那位“有事找她”的朋友。

    不经意间,视野的余光中似乎一闪而过某张带有熟悉感的面容,她的心口突地漫上触电般的悸动,像是催促着她去做些什么一样,脚下的步伐只一瞬便失去了原路向前的动力。

    但无论奥黛丽如何观察寻找,打量舞厅内摆动身体的宾客们,她都没能再看到偶然一瞥间的那人,反倒是附近的一位年轻绅士靠近过来,压着声音神神秘秘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奥黛丽,我看到你刚刚和那个贝克朗大使在聊天……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那个老淫棍不知道诱骗过多少女士和小姐上床!”

    贝克朗贪恋美色?这符合她刚才观察的结果……奥黛丽心中惦记着之前那一瞥间的熟悉感,同时不忘扮演好平时的自己,语气满是嫌弃地向熟人抱怨起贝克朗大使的香水和品位。

    她的这位熟人是李尔森子爵的小儿子康斯,两家之间的交情相当不错,时常往来。而据她了解,康斯从廷根大学毕业后就加入了军情九处,行事风格变得神秘,有很大可能是涉足了她一直向往的那个超凡世界。

    奥黛丽就着贝克朗的话题与康斯聊了一会,打听到了一些情报,其中比较具有价值的内容不算太多,不过也足够她在心中补完对目标的大致形象——喜欢美色、享受男女间的追逐关系,做事风格冒险激进,并擅长策划阴谋,心机很重,手下或许有位序列5的助手,以及数位非凡者情报人员……

    但当谈及一些更深入的情报时,康斯却又闭口不谈了,相当有保密原则地坚守住了机密信息。

    奥黛丽只能从他透露出的那些话语中,猜测军情九处也想要抓住贝克朗的把柄,让这个“阴谋家”尽快倒台或者是回到他的因蒂斯去,可惜对方的狡猾和谨慎一次又一次地让他逃过了王国律法的制裁。

    不愧是“愚者”先生的眷者,要刺杀因蒂斯大使果然是有理由的!奥黛丽心中的最后一点犹豫也消散得一干二净,不由振奋于自己能参与到这等重要的任务中来。

    她眼眸微转,正要告别康斯,去找别处的朋友打探情报,这位李尔森子爵的小儿子却上前半步,面带笑意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奥黛丽,你已经往舞厅的方向看去好几次了,难道这位美丽的小姐今晚有意过去跳上一支舞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康斯,要想跳舞还得去换舞鞋,而我觉得跳过一支开场舞已经足够了。”奥黛丽说着,故意让脸上流露出犹豫迷惑的神情,张了张口,复而马上轻轻摇头,示意没什么。

    作为一名“读心者”,一名熟练的“观众”,她当然是刻意让康斯“发现”自己心不在焉的细节的,这样才能让这位对她有所了解的贵族朋友自觉走向被她引导的话题。

    ……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走向被他人引导的结果,这就是“读心者”?

    她略微恍惚了一瞬,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无意中把握到了某些重要的规则。

    不过很快,康斯的反应便打断了少女临时的恍悟,令她的思考重回现实。

    “说实话吧,奥黛丽,你看上去像是在找人?”

    奥黛丽用漂亮晶莹的碧绿眼眸看向康斯,以拙劣的演技佯装出不在意的口吻问道:

    “我不确定,但我想你应该不认识我想找的那一位……康斯,你知道今天在沃尔夫伯爵舞会邀请名单上的都有谁吗?尤其是那些让你觉得不熟悉的名字。”

    “不熟悉的名字?”康斯眉头微微一皱,旋即释然松开,“今晚在舞会上露面的大多都来自你我熟知的姓氏,洛森特侯爵,格罗斯伯爵,康纳德子爵,拉夫兰子爵……当然,还有各位子爵家的小姐,伯爵家的千金等等,不过——”

    “不过?”奥黛丽故作天真地配合追问道。

    “不过,今晚洛森特侯爵夫人也出席了舞会。”康斯说着便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而且还带着一位男伴,一位正式的男伴……可直到上周末之前,谁也没听过他的姓氏和名字,而这只有一种可能,对吧,我聪明的小姐?”

    虽然康斯没把结论说出口,但奥黛丽已经清晰读出了其中的信息:传闻中夫妻关系冷淡的洛森特侯爵夫人,选择了一位出身平民的男士陪伴自己出席舞会!

chapter.63 舞会中心

    掩饰住心中的失望情绪,奥黛丽故作惊奇地追问了几句,没在这条更偏向于男女韵事的八卦消息上停留太久,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准备告别康斯,到别处去探听今晚女士小姐们出席舞会的情报。

    她满心想着某个身份神秘的少女,思索着自己寻觅已久却毫无收获的、有关爱丽丝是什么人的线索,对康斯提到的那位疑似赢得侯爵夫人青睐的年轻男士表现得兴趣缺缺——尽管她的确有些在意康斯说起“亚瑟·华生”这个名字的反应,似乎除去那股藏得较好的、对自身贵族身份的骄傲自矜以外,还带入了一点反感和钦羡的矛盾情绪,但她一心想着自己要找的人并非男性,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奥黛丽轻提裙摆,正要开口,却听到从舞厅中传来的音乐在此时戛然而止,下一秒,先前被小提琴拉奏的舞曲盖过的窃窃低语瞬间变得响亮,汇聚成了纷乱的嘈杂声。

    这样的变化显然不属于舞会期间的常态。

    她担忧地望向康斯,而后者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略微点头表示道:

    “我们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请不要离开我太远。”

    他的语气里带有一定的自信,似乎确信能在意外发生的混乱时分护住身边没有非凡能力的弱势女性……奥黛丽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位子爵家的小儿子,再次感到康斯在加入军情九处之后有了不小的改变,一边点头,迈步与他一同走过通往舞厅二楼的拱形长廊。

    刚来到舞厅二楼,走近扶栏,奥黛丽便听到康斯明了般地叹出一气,低声道:

    “在知道侯爵夫人带了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市民出席舞会之后,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哪种事?

    舞会的进程被打断,奥黛丽却提起了精神,眨着眼睛观察起场下的情况,既觉得新奇,又期待着会有不同以往的展开来为这场无趣而死板的晚会增添变数。

    由于完美地维持住了“观众”状态,她还注意到贝克朗出现在二楼另一侧的拱门旁,手中端着一杯如血般的奥尔米尔葡萄酒,身边多了一位清丽可人的年轻小姐。

    果然是个喜欢追逐美丽女性的老色鬼……奥黛丽没有让自己的视线在那个方向多做停留,而是与大厅内的其他人同样,将注意力投向了引起骚动的中心地带。

    不过说是中心,倒也并不准确,那里似乎是靠近小提琴乐队演奏的一角,以往常常少有人问津,如今却一反常态地聚集了四五位衣着色彩鲜艳的贵族少女,奥黛丽认出其中有康纳德子爵的女儿密特拉,有拉里男爵夫人的妹妹詹妮娜,另几人也均是世袭贵族的家庭背景。

    这些少女们簇拥着一个高挑挺拔、身穿另类白色正装的年轻男人,因为不巧站在背侧一面,奥黛丽只看到了他的背影,看到那头色彩浅淡的金发被手工发绳绑起长而柔顺的细辫,无从得知那张让淑女们抛开了矜持的脸庞究竟能有多么英俊帅气。

    无需再去多问,周围传来的各种交谈声便已然帮助奥黛丽补全了眼前这出戏剧的开端和发展。

    “这场面可真难得,谁能想到他为了避开共舞的邀请,会混进小提琴乐队里?”

    “不避开他难道还想直接拒绝?呵,一口气得罪这么多家族,就算是侯爵夫人也不会愿意帮他撑腰的。”

    “哦,女神啊,我真不明白那几位小姐看上他哪一点了,能让她们那样执着于他的下一支舞!可他又不能同时和所有人一起跳舞!萨莉夫人该看好他的!”

    “没准,侯爵夫人过一会就该回来宣布她的主权了……”

    听起来,似乎是淑女们在争夺那位绅士的共舞权……奥黛丽没想到会在现实里碰上这样戏剧性的展开,不禁眨了两下眼,低声向康斯确认道:

    “那位穿着白色燕尾服的先生,就是和洛森特侯爵夫人一起出席舞会的亚瑟·华生先生?”

    “他可不是什么先生。”康斯很轻地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少许不明显的鄙夷,“会穿这种显眼的衣服出席伯爵举办的晚会,不就是为了吸引淑女们的目光……这只肤浅的雄孔雀现在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他狡诈的计谋得逞了。”

    康斯,你该不会是在羡慕那位先生的异性缘吧?

    奥黛丽失笑着摇了摇头,把目光从双手抱胸的贵族朋友身上移开,望向楼下备受关注的那个角落,忽然见那道纯白的背影抬起双臂,做出一个示意安静的下压姿势。

    “很抱歉在愉快的舞会中途打扰到诸位尊贵的女士、小姐,各位可敬的先生,不过还请允许给我四分零十五秒的宽裕,真正结束这一段美妙而又折磨的中场休息时间……”

    他的声音没有很响亮,却仿佛具备着某种吸引他人倾听的特殊魅力,奇异地压下了大厅内嗡鸣不绝的低声私语,使得醇厚而磁性的嗓音清晰流淌至每一个人的耳畔。

    场中的气氛随着他的发言渐渐缓解了紧绷感,奥黛丽注意到康斯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困惑于周围人的反应。

    或许他有段时间没有关注最近的流行风向了……奥黛丽这么想着,放轻了声音悄声解说道:

    “他刚刚提到的四分十五秒,是近日上演的新版歌剧《剧院魅影》里,一段新编的男低音独唱时间,其中有句歌词就提到了'美妙而折磨的诱惑',我记得对应的主题应该是……对,应该是原作中男二号倾诉内心烦恼的片段节选。”

    闻言,康斯的眉间松开了些许:

    “《剧院魅影》?罗塞尔大帝的作品什么时候又出了新版改编,我都还没去看过……”

    奥黛丽面带微笑地轻声带过这个话题,内心却暗自吐了吐舌头,心说她自己最近也因为过于沉迷神秘学和非凡者的世界,完全没有心思分给类似歌剧和赛马这样的娱乐活动。

    要不是有贴身侍女安妮在马车上帮她恶补了近期的社交界流行话题,霍尔小姐现在大概也和她的朋友一样迷惑茫然。

    在二人压低音量的交谈间,沐浴在宾客视线中心的那道身影已侧转了方向,让那张堪称完美无瑕的侧颜进入到他们的视野范围。

    奥黛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随着呼吸一起停滞了两三个节拍。

    她略显失礼地盯着那位本该是从未谋面过的年轻男士,看着他嘴唇开合地说着什么,却几乎没能听清哪怕半个字,彻底脱离了清冷旁观的“观众”状态。

    直到舞厅内再度被嘈杂的议论声填满,奥黛丽后知后觉地找回平时的自己,重新敛好表情,正要补救之前的失态,转头却见康斯也是一脸古怪的、像是不小心咬到变质酸梅的神情。

    难道她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内容?想到这里,奥黛丽连忙开口确认:

    “怎么了?刚刚那位先生说了什么?”

    “你听到了吗,奥黛丽,他说自己无法做出选择,于是打算把抉择权交给命运,交给神灵,让舞会上的侍从配合他,为在场的女士小姐们提供伯爵珍藏的香槟之王;而如果有哪位手中的酒杯底部花纹和他所持那只酒杯的一致,他就会邀请那位女士或小姐和他共舞一曲。要我说,沃尔夫伯爵没道理同意这种小把戏,让舞会侍从配合拿出对应的成套酒杯不说,更不用提浪费好几瓶香槟之……”

    康斯才把话说到一半,突然又硬生生刹住,咽回了嗓间——从大厅各个进出口涌现的那些鲜艳马甲的侍者就像一记抽在他脸上的耳光,响亮得让人眼前发黑。

    “伯爵他……我知道了,一定是侯爵夫人与伯爵打过招呼,晚会不能一直这样没有秩序下去……”他加重了语气点着头,深信自己已经看穿了那个空长着一张好看脸蛋的小白脸,不会再被他充满迷惑性的外表所诱骗。

    果然,眼见着除了那几名给出主动邀请的少女们,伸手从舞会侍者的托盘上接过优雅的笛形香槟杯,在场也有其他感到新奇的宾客、想要品茗伯爵珍藏的客人问侍者要了酒杯,而道出提议的当事人,则是优雅地笑着表示该让舞曲重新回归大厅了。

    也不见他有任何表示,似乎是与亚瑟·华生混熟了的那队乐手便在颈边架好了小提琴,齐齐拉动琴弓,奏响了来自当代音乐大家的知名舞会组曲前奏。

    凡是熟习各种上流社交场合的绅士淑女们都不会对这段轻松欢快、常于舞会开幕或中场间歇时流淌的旋律感到陌生。

    “好了,奥黛丽,我认为我们可以走了,换个地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你应该也对接下来的展开不抱什么期待……”康斯回过头,正巧撞见少女从舞会侍从处拿到香槟酒杯的画面,顿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只是想试试沃尔夫伯爵珍藏的香槟口感,康斯。”没让气氛僵硬太久,奥黛丽一脸天真地点头强调,随后微微垂眸,似在专心观赏被誉为香槟之王的美酒中泛起的一串串气泡,“你知道的,我已经悄悄换下了舞鞋,今晚不会再和哪位绅士跳舞了。”

    而且,在场有这么多位女士、小姐都拿到了酒杯,她也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运气能有那么好,正巧就从侍者手里拿到对应的杯子。

    “如果只是为了香槟之王……那倒也没什么,别运气太差拿到和他一样的酒杯就好。”康斯松了口气,拧住眉头看向目光焦点的中心、那个一身纯白却更显优雅贵气的金发男人,看向立于他身后、手托以黑布遮罩酒水盘的红马甲侍从,从心底本能地涌上一股对打乱秩序者的反感。

    隐约感觉出康斯对那位先生的不佳印象和偏见似乎已经深入心底,奥黛丽大致可以确定这种不喜的源头来自哪里——

    “康斯,我想,那位先生应该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在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动之前,奥黛丽便忍不住出声为他辩驳起来,“萨莉夫人这么看重他,邀请他一起参加伯爵府晚会的理由肯定不仅是单纯因为外貌,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相信亚瑟·华生先生一定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但令她付出信任的理由却仅仅只需要那张脸——那张和爱丽丝小姐极为相似的脸!

    康斯已经认定了那就是个仗着自身外貌优势、妄想混入上流社会的可恶混蛋,听到霍尔小姐的发言顿时忍不住瞪圆了眼,好心劝阻起来:

    “奥黛丽,你怎么也开始为他说话了?千万别被这种男人骗了,他现在故意表现得这样有风度,有气质,目的不过是为了能够搭上像你们这样善良纯洁的淑女,像夫人们那样宽容温和的贵妇,好让自己过上优越优渥的生活。相信我,在和他熟悉起来之后,他一定会以各种理由向你讨要昂贵的礼物,讨要各种名目的金钱赞助,美其名曰‘借款’,然后当你试图让他还钱,他就找借口推辞……”

    不,那位先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奥黛丽抿着嘴唇,闷闷不乐地浅酌了一小口清澈的酒水,只觉回味醇香悠长,芬芳甘甜的清新口感随着香槟气泡的碰撞与破碎,从舌尖口腔冲击到每一个味觉神经,转眼间便带走了那少许不被理解的烦忧。

    没关系的,奥黛丽,这是只有你才知道的秘密,只有你才能够读懂的戏剧演员表,没有必要因此觉得沮丧……她眼眸微转,神情逐渐舒展,看起来就像是接受了朋友的谏言一样。

    康斯觉得自己的防骗讲座起了作用,露出笑容正要再说点什么,此时恰逢舞会组曲前奏转入悠远、富有浪漫气息的和缓节拍,那道曾经吸引了诸多宾客专注倾听的嗓音再次响起,朗声宣示道:

    “那么现在,我要去寻找那位神秘的舞伴了。”

    亚瑟·华生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舞厅的中央,站在华美奢侈的巨大吊灯下,高高举起手中那支晶莹剔透、被烛火映照得仿佛水晶质感的修长酒杯。

    “或者,哪位手持金盏花酒杯的女士或小姐愿意主动上前一步,让我好看清您在何处?”

    金盏花。

    奥黛丽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还剩少许金色香槟的笛形长杯,复而缓缓抬眸,望向那几位露出遗憾、失落神情的贵族少女,竟一时难以确定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康斯只一眼便在她手持的酒杯底部见到了那朵该死的金盏花,顿时脸色一沉,就要把酒杯放到栏杆边上的桌台:

    “走吧,奥黛丽,你没必要配合参加这种……”

    “金盏花酒杯,是在二楼西侧的拱廊出口附近,对吗?”

    那张精致美好的脸转向了他们,澄澈到透明的青碧眼眸仿佛暗含着绵绵情意,却又凛然如锋刃般地投射过来,单是气势就已震慑住了康斯,令他再也没能继续做完拿走酒杯的动作、说完未能出口的后半句话。

    置身那道目光中的奥黛丽感受到的,就是有别于康斯的另一种奇妙体验了。

    分明相隔足足十余米的距离,她却觉得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与他的微笑就像就近在眼前,似乎只要伸手,就能搭上那只示意邀约的宽厚手掌——

    “这位美丽的金盏花小姐,您愿意在下一首乐曲的时间里,和我共舞一场吗?”

    ……………

    舞会接近尾声时,奥黛丽在远离舞厅的休息室找到她的神秘学同好、格莱林特子爵,让他帮忙联络休和佛尔思。

    格莱林特子爵满口答应下来,随后打量了面前的伯爵千金一会,突然神情揶揄地挤了挤眼:

    “嘿,奥黛丽,听说你和那个帅到能把尼根公爵掰弯的大帅哥跳了舞,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对他产生什么……浪漫的想法?”

    奥黛丽停住动作,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冷静地指出:

    “你身上的酒精味已经能飘出五米远了,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今天喝下超过自己平时酒量的事实吧?”

    “额……看来是没有。”格莱林特子爵悻悻地摆了摆手,识趣放弃追问这桩八卦。

    直到舞会真正结束,坐上返回自家的马车,奥黛丽才终于卸下所有镇定如常的伪装,毫无形象地把脸栽进座位旁的柔软靠垫,左手则是无声抚上腰侧,触碰那片不久前才褪去另一道体温的衣裙面料。

    她缓缓闭上眼,在心底轻声默念那个似能牵起涟漪的名字,嘴角不自觉扬起了弧度。

chapter.64 少女心事

    临近睡前,换上了一身白纱睡裙的奥黛丽像往常那样从枕下找出海螺外形的神奇道具,就着屋内淡淡的绯红月光起身,走到拉起浅白窗纱的落地窗边,却没能像往常那样理顺心情,更别提把心情组织成语言文字传达出来。

    她握紧手中的海螺,心底涌动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静默片刻后,少女垂眸看向自己的脚尖,在没有点灯的卧房里走起了一字步,而当她踏入柔软地毯,轻盈的脚步跃动旋转,白裙绽放出花瓣般的美丽曲线,就好像跟随着早已远去的舞曲节拍,与一个看不见的人影共舞。

    这里没有不适合跳舞的礼鞋,没有来自他人的视线,感受不到那双温暖却始终恪守绅士风度的手,也不再听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只有某种明媚而柔软的感觉填满胸口、攀上脸颊化作浅浅的笑意。

    在那无声流淌的最后一个舞曲小节末尾,奥黛丽转身后仰,倒向柔软的床铺,睁着一双毫无倦意的碧绿眼眸直直望着天花板的吊灯。

    白马王子本应只存在于浪漫的爱情文学里。

    温柔、体贴,英俊、帅气,会让他的女孩成为世上独一无二的公主殿下。

    她从未想过,现实中竟真的存在着那样完美得像是从话本中走出来的人。

    王子殿下……不不,除了家世,她认识的那几位奥古斯都家族的王子根本就无法和他相比,完全就是地面尘土和天上云朵的区别!

    而最重要的一点,在那些暗示许诺她成为王妃的奥古斯都殿下们眼中,她看到的是霍尔伯爵家的千金小姐,是贝克兰德社交界的耀眼宝石;但在他那双色调清澈的青碧眼眸里,她所见的仅仅只有自己的倒影——只是奥黛丽,不带有任何前缀后缀和修饰的奥黛丽。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种直接触动灵魂的注视。

    作为“观众”和“读心者”,魔药带给她的非凡能力能够让她轻易看穿他人的情绪,但却不曾告诉过她该如何面对这种毫不作伪的眼神。

    而且,如果……她是说如果哦,如果那位亚瑟·华生先生真的和爱丽丝小姐有关,比如他们其实是拥有实质血缘关系的兄妹……如果她未来真的和亚瑟先生走到一起了,那么从辈分角度考虑,爱丽丝小姐岂不也就成了她的妹妹……

    不知从何时起就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的奥黛丽停下动作,脸颊突然烧红地抱住了枕头,用力甩了甩头,像是想要将脑海中出现的幻想画面甩离自己:

    “不行不行,胡思乱想也该有个限度……”

    像是为了重振精神,她挺身坐起,摩挲着手中的传讯海螺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凑近过去,低声道出了自己斟酌许久的问话:

    “爱丽丝小姐,我有个问题想要向你确认……你有兄弟姐妹吗?”

    虽然知道对方近期回讯的时间大多集中在后半夜,但奥黛丽还是怀揣着少许期待,等候了几分钟,直到她略感失落地收起海螺,就要乖乖躺下睡觉,迟来的震感才突然中断了她的打算。

    连忙找出海螺放近耳畔,奥黛丽听到属于爱丽丝的声音平缓柔和地传了过来:

    “我有两位兄长,底下还有一个弟弟。”

    果然……亚瑟先生一定就是她的两位兄长之一了!奥黛丽莫名振奋起来,正要思考该如何委婉地向她打听亚瑟先生的事,却听对方的回答在停顿了足足十余秒后再次响起,就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这边的追加问题。

    “不过,奥黛丽,我必须提醒你一点,亚瑟他已经有未婚妻了,所以很抱歉,他恐怕无法对任何人的好意作出回应……”

    未婚妻……

    奥黛丽只觉像是被一盆冰凉的水从头泼下,将自己沉浸在雀跃欣喜的心情拉出美妙的假想,瞬间拉着她回到了冰寒刺骨的现实。

    也、也是喔,像那样长得帅气俊美的男士,拥有未婚妻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不值得惊讶……

    她放下海螺,想要试着问一些能够缓和气氛的问题,却发现自己脑袋里空白一片,久久没能组织起合适的语言。

    “早点休息吧,晚安。”海螺中传来少女的轻声问候,一如既往地温软柔和。

    奥黛丽再一次抱住了自己的枕头,把脸埋进天鹅羽绒填充的手工刺绣布面,良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少女初次品尝到的钦慕之情,就这样短暂地无疾而终。

    …………

    时间回到今晚稍早一些的时候。

    结束夜间的社交活动之后,亚瑟·华生返回住处,一点也不客气地拉响门铃,两手往正装长裤的口袋里一插,便心安理得地等待着屋中的人过来开门。

    望着从客厅窗户透出的灯光,她略微眯了一下眼。随即房门开启,玄关口的煤气灯下现出了两张各有特征的脸——

    “回来了?”大侦探夏洛克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容,一个表演性质多于实际意义的笑,“我们刚刚还谈到了你,说你忙得整天不见人影。”

    莱昂纳尔修士那张白净而俊朗的脸庞也随之配合地浮起笑意,本人则是兴高采烈地挥手打招呼道:“晚上好啊,亚瑟。”

    “晚上好。”亚瑟·华生微笑点头进屋,随手脱下外套挂到臂弯,跟着他们的脚步走入客厅,毫不意外地在沙发区域看到了两套摆开的茶具,以及矮桌上那一份又一份的纸质文件,“你们今晚这是在举办什么夜间茶会吗?”

    “可惜我们讨论的话题和内容不能像茶会时那样轻松惬意。”莱昂纳尔遗憾叹气。

    早早征询过前委托人意见的克莱恩趁势到茶具柜拿了一套干净的瓷杯,为同居者添茶的同时,不紧不慢地开始说明道:“是这样的——”

    大约五分钟过去,理清来龙去脉的亚瑟·华生坐在克莱恩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若有所思地让视线从白袍信徒的身上一扫而过。

    “也就是说,之前困扰着莱昂纳尔的失窃案中,混有受人指使的不怀好意者。黄金的事是他们故意透露出去让杂活女佣和管道工人知道的,而他们表面上装成是贪婪的窃贼,实际却悄悄偷走了你保存的几份重要凭证……以个人名义,慈善捐助了数家孤儿院的公益证明。当你把那两个小偷起诉上法庭,他们主动找到你,说自己已经认错,请你在开庭当天向法官说几句好话,希望能够从轻判决,但事实却是开庭那天,他们突然反水,甚至搬出风暴之主教会的教义,正当化了他们的偷盗行为……”

    莱昂纳尔闻言不禁苦笑:

    “他们向法官提交的‘证据’,就是我的公益捐款证明,还以此指控我想要在那几个孤儿院宣扬永恒烈阳的教义,试图毒害那些孩子们的思想……而打击违法信仰,是每一个风暴信徒合理合法的正当义务。”

    “于是,这起案件的性质在此发生转变,从一桩违法违纪的盗窃案,变质成了有宗教活动参与的违法传教。”克莱恩补充道。

    亚瑟·华生摇着头哂笑了一下:

    “我可不信,区区两个小贼竟能那么巧合地偷走那几份盖着章的证明文件,这背后有人在运作吧。”

    “一定是可恶的风暴狂信徒,只有他们才会这么热衷于捏造罪名,然后强行扣到纯真无瑕的太阳信徒头上。”莱昂纳尔面色沉重地颔首,握着拳头的手忍不住抬起挥了挥,“之前神职使节团的事就是他们搞的鬼,故意下套,好把我们扭送回国……”

    已经听了许久风暴阴谋论的克莱恩连忙坐正身体,适时打断了这个永无止境的话题道:

    “现在,能证明你没有违法传教的重要人证,应该就在那几家孤儿院里,只要在那里工作的护工和孩子愿意集体作证,说你没有向他们宣讲过永恒烈阳的教义,这次的宗教裁判也就不是什么难以跨越的难关了。”

    莱昂纳尔神情愈发沮丧,耷拉着脑袋叹气:

    “这一点,对方同样可以想到……我赶去其中几家孤儿院的时候,已经发现有风暴教会的人把守住了进出口,严厉禁止我继续接触里面的孩子们。而且,我虽然没和孩子们宣讲教义,可之前教他们认字时,我在黑板上写的例句是摘自启蒙教典的赞美词……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可恶的风暴狂信徒挖了出来,于是反倒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违法传教行为。”

    这不就是属于经典的断章取义吗?克莱恩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他,视线扫过桌上摊开的一份又一份证明文件、合约协议,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莱昂纳尔这时却是抬起了头,豁达地自嘲笑道:

    “我虽有信心在口才、在太阳教义的辩论上胜过任何人,但鲁恩王国可不会给我辩述教义的机会,所以我本打算把问题委交给专业人士……这些天,我跑了好几家律师事务所,找了几位有名有姓的大律师,但因为牵扯到信仰冲突和宗教斗争,没有谁愿意接下这起裁判的辩护,哪怕我给大律师手下的助理塞钱都没用。而早在接到宗教裁判庭审通知前,我的银行账户就因为‘涉嫌支援违法宗教活动’的理由,无期限地进入了冻结状态。”

    情况岂止是不乐观……克莱恩暗自摇头,想起自己下午抽空陪同这位太阳信徒乘坐地铁返回他的住所拿取资料时,他在购买车票的乘务窗口摸了半天口袋,都没能掏出凑够4便士零钱的硬币,只能握着三枚可怜巴巴的铜便士硬币,向后方的自己投来求助视线。

    “我的房东也通知过我了,说知道我摊上了麻烦,会把之前预交的房租和押金退还部分给我,让我在下周之前搬出去住……”莱昂纳尔语气轻松地笑了笑,“往好处想,我至少还能拿到十几镑,这些钱足够支撑我再多活上一段时间了。如果晚上选择去圣希尔兰教堂睡地板,平时给那里的牧师打打下手,做点搬运器材之类的苦力活,日常的开销甚至可以降低到忽略不计。”

    圣希尔兰教堂,如果我没记错,那是蒸汽教会的地盘,你一个信仰永恒烈阳的……喔,在因蒂斯共和国你们是和平共存的状态,那没事了。克莱恩头疼地深呼吸了两下,不知第几回暗叹这摊破事的难办。

    但他不后悔揽下这件苦差,因为毫无疑问,来自因蒂斯的神职者使节、莱昂纳尔,认识那位贝克朗大使!而且经他之前有意无意的试探,基本可以确定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太好,似乎处于互相看不上对方的状态。

    提及本国驻鲁恩王国的外交大使,莱昂纳尔当时的表态是这样的——“去找他摆平麻烦?那还不如指望那群疯狂而粗鲁的风暴狂信徒主动下跪认错。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插手了什么,还洋洋得意地自豪于把对手耍得团团转……”

    这番隐约能感受到不屑态度的发言,无疑给了克莱恩一记强心针,让他远眺望见了近日困境的突破口。

    或许,如果能够和这位神职者保持良好的关系,大使那边的威胁说不定可以迎刃而解……

    只可惜,克莱恩还没来得及作出更多试探,爱丽丝的华生马甲就回到了家中,他们的谈话进度就此中断。

    “我知道了。”听着莱昂纳尔的“卖惨”自述,亚瑟·华生不为所动地点了点头,忽抬眸看向克莱恩,提了提手里的茶杯,“夏,茶水凉了,你去厨房再泡一壶新的吧。顺便帮我把调味的蜂蜜和枫糖浆带来,今晚我需要补充点糖分。”

    支我走开的理由还能再粗糙点吗?克莱恩默默吐槽,无声看了这两人几眼,倒也识趣地没有多问,拎着那只以金线勾勒出图案的白瓷茶壶一起钻进了厨房。

    忍住抽空去灰雾上占卜现状的冲动,他百无聊赖地默数了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感觉那边的谈话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便就带着茶水和她点名要求的蜂蜜、枫糖浆向客厅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停在了客厅外的走廊上。

    “……所以,我的身份至今都没人起疑,原因就是真的曾经有过这个叫亚瑟的人?抱歉,更正一点,以因蒂斯语的发音习惯来讲,他应该是叫阿尔蒂尔吧。”亚瑟·华生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了然的开悟感。

    “阿尔蒂尔……我以为我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莱昂纳尔似乎也颇为感慨,“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他犯了错,只有伟大的烈阳才有足够仁慈的宽恕他的心胸,所以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负责送他去见烈阳。”

    “还真有你们这些太阳信徒的风格……不管怎样,我都需要对你表示感谢,这个身份帮我省去了不少麻烦。”亚瑟·华生继续说道。

    ……感觉不是在谈什么特别机密的话题?只是在聊之前在莱昂纳尔那里购买的身份证明?虽然好像夹了些细思恐极的内容,但大概……嗯,大概不是重点。

    克莱恩又屏息偷听了一会,发现他们已经开始闲谈起香槟和奥尔米尔葡萄酒的话题,便放下心,大步走进壁炉火光正旺的会客厅。

chapter.65 炉边夜话

    永恒烈阳与风暴之主的信仰冲突、彼此敌视才是莱昂纳尔面临这次宗教裁判的根本原因。

    虽然事件目前的已知信息表明,黑夜女神教会似乎并未牵扯其中,但克莱恩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向前委托人讲明情况,表示自己会帮助他收集物证、联系证人出庭作证,最多再去试着去接触一下律师方面的资源,只做幕后工作,不会正面涉入裁判庭审。

    如此表态的同时,他不忘装模作样地在胸口画出三角形的蒸汽圣徽,假装还算虔诚的蒸汽信徒。

    “没问题!你能这么说,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莱昂纳尔喜出望外地答应了下来。

    送走喜悦道谢的太阳信徒以后,克莱恩关门回到客厅,便见某个之前还保持着优雅坐姿的家伙已经长腿一架,毫无形象地仰躺在长沙发上,用手背挡着双眼,一副没精打采的恹恹状态。

    克莱恩一愣,本能看向桌上那只还剩少量茶水的瓷杯,敬畏地觑了一眼里面几乎和糖水没什么两样的红茶:

    “你不舒服?”

    闻言,瘫在沙发上的人却只是轻而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即抬起空着的左手招了招:

    “有点……吃撑了。你过来些。”

    克莱恩不明所以地走近:

    “你什么时候吃的晚餐?现在这都快十点了,怎么还能——”

    话未说完,他的脑海中突然飞快地略过一幅画面:

    在靠近沙发的那个瞬间,他被起身的“华生”拉住手腕,而后者似乎只是轻一用力,便强行拖拽着他失去平衡,让他直接倒头栽进了那双臂膀的怀抱间!

    ……什么?怎么突然开始男同了?克莱恩被惊得硬生生收住脚步,又是警惕又觉得有些尴尬地瞪着这个妄图忽悠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乐子人:

    “你要做什么?想对我图谋不轨?”

    似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亚瑟·华生稍稍挪开手背,单眼望向他:

    “今天工作时接触了太多肮脏恶心的欲望和情绪,信仰太阳的信徒这边……情感尝起来又太炽热,不好入口消化。你快过来,让我吸一会。”

    什么叫让她吸一会……她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猫薄荷?

    吐槽归吐槽,被那只睫毛纤长浓密的漂亮眼睛一瞥,克莱恩几乎立刻就想要点头答应,好在他还是及时反应了过来,再次刹住脚步,换上严肃的神情申明道:

    “事先说好,你要进食情感我没意见,但不许对我动手动脚的!”

    “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她不满地嘟囔,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坐起,随后慢悠悠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

    由于这回没再预感到奇怪的画面,克莱恩想了想,决定和她隔开一个座位的间距,小心地坐到长沙发的边缘,续着之前的话题问道:

    “你今天去了什么地方?能让你用上恶心肮脏的形容,看来你的职场同事并不怎么友好。”

    “如果仅仅只是不友好的程度,我也不至于觉得反胃。”她随手解开衬衫最上方的几颗纽扣,摇摇晃晃地歪倒过去,让脑袋枕上他的大腿,同时闭着眼吐出了今晚的第三回叹息,“你是不知道,那群贵族老爷,一个个秃的秃,丑的丑,个别有肚腩的像是怀了双胞胎一样夸张……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发现这群老东西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想过要用什么姿势睡我,或者被我睡。”

    克莱恩的正襟危坐还没坚持多久,便被她极具冲击性的发言打回原形,险些一声我艹脱口而出:

    “你这是去了什么男同好会俱乐部?!”

    她用手背贴住额头闭眼假寐,嘴角微翘地纠正道:

    “大胆一点,那些老东西可不仅仅喜欢男人,说是双性恋还差不多。他们大多拥有一位端庄优雅的妻子,有优异出色的儿女,但这不妨碍他们在外面养情人、找情妇,那些黏在我身上的视线根本证明不了什么。相比之下,那些单纯怀抱仰慕之情的女孩们简直就是天使……”

    ……还不是你自找的。

    克莱恩大致猜到她今晚的“工作内容”,不由迟疑了一下:

    “你已经开始接触上流阶层的社交圈了?”

    “当然。出于宣传和寻找投资方的需要,也为了以最高的效率给人留下印象,我只能保持耐心,大方地任由他们随意打量、交谈试探……好消息是,我的合作者成功说服了又一位合适的赞助人入伙,他们会各自派出信得过的专业人士,把精力集中在公司的成立和上市方面。至于坏消息么……”

    克莱恩以为自己偷摸她头发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下意识收住手,半是掩饰半是配合地追问道:

    “坏消息是什么?”

    她似乎是想了想,转而提问道:

    “你了解鲁恩王国的贵族党派吗?”

    “大致……分成两个阵营?一边是支持国王乔治三世的,另一边……”克莱恩皱起眉头,努力回忆报纸上看到的一些只言片语,试图总结国家当前的政治局势。

    “简单来说,贵族们分为老派的保守党和主张革新的新党,前者以拥有大量土地为荣,收入来源也以地租为主,讲究体面;而后者相对的,家族历史往往不像前者那样悠久光荣,更具发展性的眼光,也更愿意在商业上作出投资……”

    她简单介绍了两派贵族间的差异,随后话锋一转:

    “但无论保守党还是新党,他们如今都面临着一个同样的问题——缺钱。”

    克莱恩隐约把握到了她想表达的内容,却又有些不确定:

    “所以,你打算用金钱来打动他们……?”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的合作者给我的忠告是,若想真正赢得贵族的尊重,首先我必须同样也拥有王国爵位,哪怕只是一个非世袭的从男爵……而这个爵位的标价是30万金镑。她认为我最好考虑一下这件事。”

    由于金镑前的数字单位太过庞大,克莱恩甚至难以对此产生多少情绪上的共鸣,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虽说拥有爵位之后,我在行动上能方便许多,但没有也不影响,30万金镑巨款也不是常人说拿就能拿得出的,她这样提议无非是想试探我的反应……”

    她似乎对他轻抚自己头发的动作一无所觉,声音逐渐变淡变浅,就像即将沉入睡梦般含混地拖长了尾音。

    见状,本还想多问几句的克莱恩还是咽下了有关贝克朗大使的煞风景问题,同样放轻音量,低声道:

    “累了就上楼去休息吧,睡在客厅里容易着凉。”

    “克莱恩。”她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移开了搭在额头的左手,自下而上地望去,眼眸中清晰可见灯光、炉火和他的倒影,“我突然发现,你还挺有人妻主妇感的。”

    克莱恩嘴角一抽,按捺住了想要赏她一个脑门蹦的冲动:

    “说点人话好吗?你就是这样回应我对你的关心的?”

    “我这是在夸奖你……嗯,大腿硬了点,不够软。”

    克莱恩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咧嘴:

    “难为你睡这样全是肌肉的膝枕了,或许脂肪和肥肉堆积起来的触感能更合你的心意?”

    “不不,我不是在指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放松一点,别那么紧张。就算是肌肉,松弛下来的时候也是很有弹性的,不信你来摸摸看我的。”她说着,半点不见外地捉起他的手,放到了他偷瞄过好几次的半开衬衫领口、露出小半片白净皮肤的胸膛。

    克莱恩镇定地隔衣感受了一下,面色逐渐古怪:

    “看不出来,你喜欢这种……身材?”

    ……像是gay佬会喜欢的身材。他明智地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感想。

    “穿着衣服的时候很难发现胸肌这里的规模对吧,女性身体就很难做到这一点,宽松衣服容易显宽显胖,更不用说让曲线毕露的紧身衣物。”爱丽丝似乎完全没听出他的微妙语气,很是轻快地弯起眼眸笑道。

    我没在夸你……

    克莱恩无声吸气,但看着她自豪自满的神情,不知怎么便心血来潮地伸出手,揉乱了那头微有些蓬松的顺滑金发。

    “好啊,你最近是不是被收拾得少了,胆量变大了?”她毫无威胁气势地低笑两声,不见有半点不快地拨弄了两下额发。

    他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从口袋里摸出某样沉甸甸的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

    “一个小玩笑,别在意。来,我们来谈正事——这是莱昂纳尔送给你的太阳徽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应该对此发表什么感想?”爱丽丝没有抬手接过这枚纯金材质的精致徽章。

    “比如,想要赞美太阳,以及控制不住地想要赞美太阳……”

    “你觉得可能吗?”她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假设。

    “那他为什么要送你太阳徽章?”虽然一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但克莱恩还是忍住诧异,简要介绍了一遍手中圣徽的功能和效果,这才接着道,“这种级别的徽章,几乎已经接近神奇物品能发挥出的效果了。就普通朋友赠送的礼物而言,有些太过贵重了……还是说,你和他的交情已经好到互赠贵重礼品的程度了?”

    爱丽丝略一闭眸沉吟: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枚太阳圣徽应该是送给‘克蕾雅’的。我以那个身份稍微接触了一下太阳领域的神秘学仪式,莱昂纳尔也许是因此认为我有信仰永恒烈阳的可能,所以把它当做礼物送了出来。”

    克莱恩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头疼:

    “所以,他嘴上说着自己没有传教,实际行动却还是在试图增加太阳信仰者的人数?”

    “作为一名太阳的神职者,他应该已经相当克制了,否则早该被抓到传教现行,都用不着进行裁判审理,直接就能坐上直达因蒂斯的返程列车……”她摇摇头,稍一停顿,继而带过了这个话题,“好了,不谈别人了,除了这个太阳徽章,你就没有想起其他正事吗?”

    “其他正事?”

    克莱恩被她问得愣了一下,本能地在心底默数起来:

    玛丽·盖尔太太的委托详情我已经抽空看过几遍,明天就可以展开调查;莱昂纳尔这边的事,我的打算是先咨询一下法律专家,比如于尔根律师,如果有合适的方案,就再详细制定计划内容;还有就是贝克郎大使的威胁,事到如今也不用太过焦虑,等会我就去灰雾上,用占卜手段确认之前白天搬运上去的非凡特性,等占卜出对应的魔药配方,再看能不能直接在爱丽丝这里买到辅助材料,若是运气不错,说不定今晚我就能晋升序列7……喔,当然,还有那只被“真实造物主”污染的腐烂耳朵,它足足耗费了我400镑……

    等等,400镑?

    他突然一个激灵,迎向那双青碧眼眸的视线顿时变得闪闪躲躲:

    “我……这,我这不是忙得没时间……现在!我现在就去取钱给你!”

    “算了,也不急这一时。”她制止了他起身的动作,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膝枕待遇。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好一会,直到壁炉里的炭火开始呈现暗淡的颓势,这段平淡无奇的炉边时光才步入尾声。

    各自分别洗漱收拾过自己之后,二人互道晚安,结束了各自忙碌的一天。

chapter.66 寻人启事

    周三上午,从格莱林特子爵家中走出的休·迪尔查和佛尔思·沃尔沉默地沿街行走了一小段路,这才由身穿见习骑士服的娇小少女率先开口表态:

    “先去那边的咖啡厅坐一会?”

    佛尔思摸了摸长发,点头同意道:

    “我觉得我需要一杯热腾腾的饮料,来理顺脑袋里来回打转的疑惑和各种阴谋假设……奥黛丽小姐怎么会突然发布那种,那种……你懂我要说什么。”

    “无非是一些大人物之间的利益交换,权力斗争。我们用不着考虑那些复杂的事,做好自己的工作,拿到那笔承担风险的佣金就已经够了。”

    佛尔思知道,休刚刚购买完“治安官”配方,正在为魔药材料而努力攒钱,尽管奥黛丽小姐承诺的这笔至少200镑的报酬平分到她们每个人手中,也有足足100镑,但距离序列8魔药两种主材的标价总额还是差了不少。

    “真好啊。”她跨步走进街边咖啡厅,没头没尾地感叹了一句。

    她是在羡慕休至少有机会能花出这些钱,不像自己,至今都没有见到过有谁出售“学徒”的后续配方,更不用说考虑魔药主材的问题。

    “以后总能有机会的。”来到安静无人的偏僻角落,休端正地在座位上坐好,翻看起菜单的价目表,“我知道你把稿费的收入都好好存起来了。”

    “希望吧。”

    正要慵懒瘫坐到沙发椅上的佛尔思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中,连忙又直起腰,勉强维持住了形象,挥手示意咖啡厅的服务员过来点单。

    等到她们各自的咖啡被送来桌上,休已经手脚麻利地外出购入了一份《贝克兰德日报》,并熟练翻到字体大小合适的页数,裁剪下一个个可以拼凑成句的单词,开始用胶水把它们粘到硬纸卡片上。

    “我们有重要的事,希望能见面商谈……”佛尔思凑近脑袋,一字一顿地念出硬质卡片上的内容,随即指尖轻点了黄褐色信封上的收件人名两下,“就这样?确定不用再多描述点什么,A先生会同意这样突兀的见面请求吗?”

    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好友几眼:

    “忘记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小道消息了吗?据说有女性非凡者用身体在A先生那里换到了魔药材料……你觉得他有理由不同意和我们的见面?”

    佛尔思露出恶心的表情,顺手端起咖啡喝压惊,随后便被苦得皱起了脸:

    “我好不容易忘记掉这种变态的事,被你一说又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会去找老凯利送信之前,我能申请去旁边的店里买几个甜甜圈吃吗?”

    “你明明昨天才说要戒掉零食。”休将拼好消息内容的硬纸卡片塞进信封,低头开始用胶水处理信封口,任由手旁放置的咖啡杯里冉冉腾起热气,也没有分心去看一眼。

    佛尔思之前提到的老凯利,是一位年过半百、略有些神经质的老先生,他最为显著的特点是头顶稀疏的发量和微红的酒糟鼻,还有便是乖僻糟糕的性格,以及经营着一家开在邻接西区和希尔斯顿区街道的花店。但除了这些可有可无的信息以外,他还似乎还担任着为A先生组织的隐秘聚会牵线的职责,休和佛尔思已经与对方打过好几次交道,因此基本可以确定这封信最后会送达到A先生的手上。

    考虑到自己腰间愈发惨不忍睹的赘肉,佛尔思沉痛地作出抉择,取消了甜甜圈的购买计划。

    粘好手中请求见面的信件,休才终于收好杂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度适中的苦咖啡:

    “等喝完这个,我们就过去吧。不过说起来,我以为你今天会找个时机询问奥黛丽小姐……有关你要找的那个人的事。”

    “询问我要找的那个人……”正在往咖啡里加糖加牛奶的佛尔思闻言,一下子反应过来休所指的事,慵懒的神情中带上了无奈,“那位美丽又慷慨的小姐可是我们的金主,金主!哪有收钱办事的打工下属反过来向老板求助的?”

    “可是,如果你要找的那人恰好在贝克兰德,恰好又在贵族圈里,奥黛丽小姐能接触到的人脉可比我们两个多得多,说不定就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休一板一眼分析道。

    佛尔思不抱希望地摇摇头,压低声音叹息起来:

    “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也太小了,更何况关于那人……不,我甚至不确定那个从满月呓语里听到的名字究竟是不是某个‘人’,毕竟它太过普通常见,可能作为代号,也可能指代某个特殊的神秘学物品或地点……连姓氏都没有,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我不觉得自己能够找到呓语里提及的那个名字真正对应的目标。”

    “总之先认为那是个人名。”已从好友口中听过那个名字的休点点头,宽慰她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突破口,我会尽力帮你打听‘她’的事。”

    “我当然知道这是搞清楚呓语真相的机会……唉,但又不能随便向我写作圈和医生交际圈里的人透露非凡者的存在,而且还不像上次帮奥黛丽小姐打听心理炼金会时那样、编一个我有位朋友如何如何的故事就好,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各位好,你们听说过和满月有关的‘爱丽丝’吗?我觉得这么问了之后,绝对会被开玩笑说是不是在构思新书的灵感。”呷了几口咖啡之后,佛尔思勉强打起了精神。

    休随手翻过那几页被剪裁得破破烂烂的报纸,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你要不要锻炼一下编故事的本领?这应该也有益于提升你的写作水平。”

    佛尔思当机立断,举起了桌上的洁白餐巾,假装这是因蒂斯共和国的国旗:

    “我觉得罗塞尔大帝有一句话说得非常有道理——当你试图编造一个谎言骗过他人,未来就一定要编造更多的假话来补救自己撒的第一个谎。”

    翻看报纸间,休的动作出现了停顿。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请专业人士来做这份找人的工作?”

    见习骑士服的少女一边说着,一边调转报纸方向,示意般指了指广告版块。

    “私家侦探……”只扫了一眼报上的文字,佛尔思便忍不住皱了皱眉,“之前调查齐林格斯的时候,我记得我们请过艾辛格先生,他的咨询费用是半小时一镑……”

    她至今都对那位大侦探精准明确的演绎法印象尤深。

    “情况不同。当时我们从奥黛丽小姐那里拿到了足够多的信息,只是想要圈定目标的活动范围和居住地点,才会去找擅长推理的知名侦探。但现在,你除了那个名字还知道其他情报吗?”

    “所以,倒不如请侦探收集资料,把所有叫那个名字的人整理成清单……”佛尔思的语调逐渐褪去懒散,却又在最后陡然下落回归低沉,“可问题是,就算拿到了名单,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排除不正确的人选,准确找到呓语里提到的那一个爱丽丝啊。”

    这……好像也的确是个问题。

    休满脸严肃地思索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什么特别好的解决方法,只得默默喝完了自己那杯咖啡,从口袋中掏出零钱放到桌上:

    “我们还是先去联络A先生吧。”

    大约半小时后,步行来到街边花店的休与佛尔思递出了信件,得到老头凯利扯着嗓子的保证:

    “中午,中午你们会收到答复的!”

    “那就麻烦您了。”休向下拉了拉帽檐,挡住那些几乎快要喷上脸蛋的唾沫星子,正要拉着佛尔思礼貌道别,却见对方拿起园艺水壶敲了敲窗框,情绪明显有些不同寻常的亢奋。

    “等一下,先别急着走,你们有没有兴趣接点活做?”

    “具体是什么内容?”抢在好友开口前,休谨慎地反问了一句。

    “找人。上边要找一个人。”老凯利说着,弯腰在花店柜台最下方的一格摸索了半天,神神秘秘地递出一份画在白纸上的素描像,“如果见到画像上的人,报告过来,核实了之后上边会发放奖励。”

    望着白纸上那张颇具抽象艺术风格、却异常富有神韵的脸,佛尔思刚打算顺势接过花店老板手中的“通缉画像”,只见他面色一变,凶巴巴地拍开了她伸出的手:

    “你们不能带走画像,只准在这里记住特征特点,见到人再说其他的!”

    ……这张极简画风的脸上真的存在什么特征特点吗?佛尔思不禁迷惑万分。

    休则是认认真真地反复看了素描像好几遍,确认已经记忆住面容五官之后,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奖励指的是金钱吗?如果提供相关情报,我们能拿到几镑赏金?”

    “上边会决定的!不过据说,要是直接找到画像上的人,最少也能有这个数。”老凯利伸出右手手掌,张开全部手指示意道。

    休心动地连语调都提高了不少:

    “500镑?”

    半秃的酒糟鼻老头神经质地嘿嘿一笑,悠哉收起素描画像,挥手作赶人状:

    “去去,不买花就别挡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

    走出花店,两位女士略一商量,见时间也已接近上午十一点,便一致决定就近找家餐馆解决午饭问题。

    等待今日推荐套餐上桌的这段时间里,她们自然而然聊起了花店老板手中的那份素描画像。

    “神神秘秘的,哪有要找人还不肯交出人物像的,要我说,老凯利肯定是自己也意识到了,他们找人用的那张抽象画像究竟有多不靠谱。”

    休轻轻摇了摇头,取出了之前经过街边书摊时顺路购买的纸笔:

    “我觉得更像是,A先生不希望自己的手下们在寻找某人的消息被太多人知晓……但原因是什么?不想碰到竞争对手的阻拦?担心惊动目标?不,不对,只提供了模糊的画像,关键的姓名、年龄以及主要特征都一概没有……A先生的寻人信息欠缺了许多重要部分,这很异常。”

    而且或许是身为“仲裁人”的奇特感应,她直觉地联系到了最近发生在东区的一件大事——前几天发生在深夜的那场惨烈火灾!

    自打那场火灾过后,东区的黑帮一个个都像是受了某种剧烈刺激似的,放在往日只能算小摩擦的矛盾都能升级到枪械火拼,着实很是令休头疼。

    丝毫不知好友的忧虑,佛尔思将长发拨至身后,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见不到阳光的阴天街景:

    “至少他们似乎知道自己要找的人长什么样,而不是像某个弱小无助可怜的作家,拿着一个常见又泛滥的名字,毫无头绪……”

    休咬着笔杆努力甩开杂念,一边试图复原自己记下的那枚画像,一边激励好友道:

    “佛尔思,这可是500镑,500镑!你不想尝试一下吗?”

    偷瞄了一眼隔壁座位上那张与儿童涂鸦相去不远的人物像,佛尔思不禁想要叹气。

    “算了,我还是——”

    话语未完,她的视线突然被窗外走过的一个人影牵走,不自觉停下了正要出口的婉拒。

    那是一个有些……奇异的人。佛尔思努力从脑海中搜刮出这样一个形容。

    那人拥有一头罕见的银色长发,长度接近及腰,柔顺光泽的质感仿佛陈列在高档商店里的丝织品,随着他走动的节奏轻微摇曳。

    由于只看到了背影,她注意到那人穿的是颇为复古的长袍,材质似乎是十分普通的亚麻面料,看上去低调而朴素。

    她目视着那人与一位白衬衫黑马甲的年轻男士擦身而过,很快便走出了这片被餐厅窗框限制的布景区域,消失在视野中。

    仍在尝试拯救自身画技的休没有发现好友的分心,只是在两份推荐套餐被送到面前时,略有些遗憾地收起了纸笔,嘴里小声念叨道:

    “没事,总之我已经记住大致的感觉了,只要见到真人肯定就能想起来……嗯,大概……”

    在远离了两位女士愉快用餐的街角,银色长发的长袍人无声地逆向穿过流淌在贝克兰德的鲜活血液,与一张张神采各异的脸庞背向而行,直到在一泼明亮如镜的水洼前停驻脚步。

    静默注视着水面上轻轻扇动赤红双翼的无形灵蝶,面容秀美的银发青年像是等待某个契机的到来,耐心地等到了灵蝶飞入水底的那一刻。

    祂于是也随之踏入了镜像对岸的另一个世界。

    时间分秒流逝。

    不知过去多久,乌洛琉斯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回到了此行的出发点。

    祂一言不发,安静凝视着被风吹拂起浅浅涟漪的小水泊,许久都不曾动作。

chapter.67 魔术师

    哐当。

    勇敢者酒吧,纸牌室被一个喝醉般的踉跄人影撞开房门,发出了引得店内几名零星酒客纷纷侧目的巨大响声。

    但这些大白天起就开始混迹酒吧的闲汉只看了几眼,便识趣地收回目光,不想因为一时的好奇心得罪了里面那尊可怕的瘟神。

    那间纸牌室,是酒吧特意为那个马里奇预留出来的房间。

    今天的马里奇依然没有带他那些脸色惨白的“跟班”,一身毫无特色的白衬衫加黑马甲打扮,眼中仿佛压抑着化解不开的浓浓恶意。

    直到纸牌室的门被这名带有少许癫狂感的苍白男子重新关上,酒吧大厅内的气氛才明显不再那么紧绷,几名闲汉也终于松了口气,继续喝起了酒,并不自觉压低声音,猜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倒霉鬼惹到了那个可怕的家伙。

    将旁人的议论关至门外后,马里奇似乎是深呼吸了两下,突然倾身弯腰,有些无法控制般重重握拳砸上了牌桌,只一下便将这张做工颇为结实的木桌砸出了明显的裂纹与凹痕。

    单纯这一记下砸并没有起到任何有益的发泄效果。

    相反,马里奇的身躯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仿佛苦苦压抑着的某些事物即将冲破皮囊的束缚,化作野兽,要将这具外表苍白孱弱的躯体彻底吞噬。

    密闭无窗的室内,半空中无声浮现出了一道人影。

    她静默着伸出手,向状态不佳的同伴递去一支装有奇特液体的药剂瓶。

    马里奇强撑着摇了摇头,垂首竭力平复自己此时略显急促的呼吸,半晌后才缓慢地开口说道:

    “不用了,收起来吧。”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乏力,身上满是痛苦挣扎时沁出的冷汗,整个人都像是虚脱过一场。

    无声浮现出的黑色宫廷长裙女子收回了手,静静看着他,手中仍然拿着刚才的药剂瓶,似乎打算发现情况不对就直接动手帮他灌下这管药水。

    见状,马里奇动作迟缓地站直身体,就近找到座椅坐下,压抑地吐出一口沉重的气:

    “我又到了那个地方,见到了接手那件物品的新卖家。”

    他的同伴转动了一下蔚蓝的眼珠,将视线从他微微打颤的手指上移开,定格在了面部。

    “不,不是我主动找过去的,那个地方……你知道,没有指引的人根本走不出最开始的那座迷宫。”马里奇让手肘架在膝上,手指交握撑住额头,低沉说道,“……是那位新卖家,她似乎有事找我。”

    “似乎?”摆出了无表情倾听姿势的黑色宫廷长裙女子简短地提出反问。

    马里奇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

    “她……说,那件物品的售价提高了,一些。现在它的总价是9000……所以,她想知道我们是否还有购买的意向。”

    精致苍白、缺乏表情和生气的女子似乎陷入了思考,许久才在语气里加上了一点不明显的困惑:

    “为什么突然提价?”

    马里奇当时也询问过对方这个问题,但得到的却是卖家神神秘秘的古怪答复:

    “命运的索取在你身上应验,这是你我双方都将承担的标价。”

    转述完当事人的原话,马里奇阴鸷地压低了声音:

    “她提到命运,会不会是……”

    “答应下来。”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子打断了他,略一停顿后补充道,“我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纸牌室内的空气陷入了凝滞的沉默。

    失去地下黑市的如今,他们能够选择的交易圈子又少了一个。再加上目前东区形势不稳,大小帮派间时有爆发冲突,短期内恐怕不能指望他们重归团结、再次组织起之前那般规模的隐秘市集。

    至于其他的非凡者圈子,要么像勇敢者酒吧的集会这样层次不高,少有强力的神奇物品出现,要么就是正在出售的道具带有他们难以承担的负面效果,无法成为战力。同时,也因为受到最近那起广受关注的连环恶性事件的波及,官方非凡组织加强了对各方各面的管控,许多野生非凡者都选择低调行事,各聚会的交易活跃度明显比正常情况低下了不少。

    他们本该警惕那位神秘的卖家。

    对方手上的那件神奇物品,原本是一件在东区黑市上待售的商品。他们看中了它,可还没等凑够现金,地下黑市就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包括那件物品在内,所有与超凡世界有关的事物据说都谜一般地消失在那场大火之中。

    但就在出事的翌日,他们便见到了那件疑似遭遇洗劫的失物,而且还是以一种……并不常规的方式。

    权衡过利弊后,他们还是决定与那位神秘人进行交易,半句也不打听任何多余的问题。

    只不过……他们现在也的确没有那么多钱。

    二人之前就已合计过自己目前能筹集到的金钱数额,哪怕动用积蓄,再拿出一些暂时用不上的特性物品抵押,最多也就勉强凑够7000金镑。

    门外那些喝着麦酒与啤酒、小声议论和马里奇有关的恐怖传言的人们,大概永远也想象不到,仅仅一门之隔的房间里,两位真正超越常人极限的非凡者正相顾无言,为一笔还有缺口的急用钱款这样接地气的理由而苦恼。

    像是料到了同伴的回答,马里奇在静默许久后微微点头:

    “还有两周,新卖家承诺为我们保留那件物品的时间。”

    两周时间,筹足2000金镑,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动用某些非常规的应急手段。

    就在这时,戴着小巧礼帽的女子突然开口道:

    “最近,有人在找保镖?”

    她以陈述的语气说着疑问句的句式。

    马里奇皱眉,眼中的恶意似乎愈发浓厚:

    “那个得罪了国家机构大人物的倒霉鬼?你想接下他的委托?”

    “工作而已。至少这笔收入的来历正当。”女子直直看着他,以仿佛能够洞穿内心的视线看向脸色苍白如纸的同伴,“不要忘记我们是为了什么离开的。”

    马里奇的身躯不明显地僵硬了一瞬,随即,他再次深深压低头颅,有些痛苦地掐住了自己的胸口,不时敲打额头,许久才冷汗淋漓地直起腰靠住椅背,闭着眼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也会想办法筹一些钱的。”

    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消失在空气中,再也见不到半丝痕迹。

    又静坐了一会之后,马里奇起身,摇晃着脚步离开了纸牌室。他先是找到酒吧的负责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要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坐去了偏僻的角落里。

    当天色彻底变为深黑,酒吧内的空气都被喧闹嘈杂的欢呼碰杯声、被麦芽酒香充斥填满,中央两个开办娱乐活动的台上也已站出了今晚比赛的参赛选手,两条摇着尾巴的大狗和一笼子乌泱泱的老鼠,一圈又一圈的人围在附近,掀起热烈到吵闹的声浪。

    酒吧吧台区域的卡斯帕斯今晚刻意没有去玩桌球放松,时不时就会向入口门边投去视线,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一个戴金边眼镜、满脸凌乱生长着胡须的男人裹着件半旧的夹克推门而入,左右看了几眼,卡斯帕斯第一时间绕开人群,拖着瘸腿找了过去。

    “你来得正好,”卡斯帕斯指指某个方向,“马里奇有事找你。”

    “有事找我?”

    只用眼镜稍作伪装的大侦探“夏洛克”诧异不已,下意识握住了衣兜里的阿兹克铜哨,开始思考要如何婉拒。

    昨晚,他在灰雾上占卜了那枚据爱丽丝说是自己序列7对应特性的红蓝血球,并顺利获取到了“占卜家”途径序列7的魔药名称与其配方——“魔术师”!

    由于血球本身可以替代魔药主材,为克莱恩省去了一大麻烦,但直接吞服的风险性远比服用魔药来得更大,于是他打算集齐剩余的辅助材料之后,再完成晋升。

    他今天来到勇敢者酒吧,本意只是想来问问下一次聚会的举办时间,以及其他隐秘聚会的参加方法,方便打听打听自己唯一暂缺的“迷雾树人的汁液”的相关情报,顺便装出不安的样子迷惑贝克朗大使手下的非凡者,完全没想到之前拒绝过他保镖雇佣的马里奇竟会主动找来……

    还没等克莱恩编出什么好的借口,脸色苍白的马里奇就走近过来,指了指纸牌室的方向示意。

    见他周围没有活尸跟班簇拥,克莱恩稍稍松了口气,又多确认了一遍纸牌室里也没有活尸的影子,终于跟上了马里奇的脚步,进入到房间里。

    门外的卡斯帕斯很有眼色地替他们关好了门,隔绝了大厅里的喧闹。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克莱恩率先发问,心中隐约已经预感到了对方的回答。

    果然,马里奇坐上了嘎吱作响的牌桌,以一个有些居高临下的角度盯着他说道:

    “你之前的那个委托还有效吗?雇佣保镖的委托。”

    克莱恩回看过去,装出在思考的样子,没有立刻答话。

    马里奇见他不答,倒也不急,干脆地提出了自己这边的报价:

    “我有位朋友愿意接受你的委托,她比我强大,应该可以保护得了你;但相对的,她的雇佣时间只有三天,价格是1500镑。”

    这回,克莱恩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略有些肉疼地到吸了口气:

    “三天1500镑,平均下来每天500镑……这不是个小数目,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还有筹备金钱。”

    但显而易见,如果我雇佣了这位高价保镖,贝克朗大使那边的人会进一步被我急病乱投医般的行为迷惑,进而想象不到我在拥有了保命手段的同时,还从被污染的非凡物品里得到好处,制作出了可以让对手感染上疯狂的可怕符咒“污秽之语”……嗯,这两件物品的来历都与灰雾有些牵扯,就算大使那边的密修会帮手是比“魔术师”更厉害的非凡者,也不太有占卜出来的可能。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忽略了某个十分重要的关键问题。不然为什么昨晚我在灰雾上占卜此事后续的时候,得到的象征竟然已看不出半点危及生命的征兆……

    谨慎固然是好事,但如果我已经脱离了危险,那这一笔笔扔出去的钱岂不是白白浪费掉了?

    这么想着,克莱恩沉吟着补充了几点要求,譬如保护需要隐蔽,那三天时间需要由自己指定,但大致会在最近一两周内明确下来时间,没有当即回绝对方的提案。

    商讨完雇佣保镖的细节后,他意识到自己最好不要再试图向卡斯帕斯打听非凡者聚会的消息,于是没在这里多做停留,出了纸牌室便沿着墙边离开了酒吧。

    一个两天前才刚刚接触到非凡者圈子的“普通人”,一个急于寻找安全感的局外人,没道理在考虑是否花大价钱雇佣保镖的节骨眼,还惦记着其他可能用掉大笔金镑的隐秘聚会。

    只要卡斯帕斯和马里奇随便交流几句,就能发现这人言行间的矛盾之处,从而心生疑虑。

    克莱恩听到身后黑木大门缓缓合上的沉重声音,将满屋子闹哄哄的嘈杂关了起来,只留自己孤身走在人行道上的脚步声,和笼罩在夜幕中的淡淡雾霭。

    他正要往地铁口走去,忽闻来自教堂的整点钟声悠远地穿过夜雾,回荡在行人寥寥的街上。

    教堂……克莱恩心中微微一动。

    勇敢者酒吧位于贝克兰德大桥区域一带,再往西南方向走一小段路,就能进入圣乔治区,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在贝克兰德的总部、圣希尔兰教堂就在那个方向上。

    而某个同样知晓其他非凡者聚会情报的人,或许现在就在蒸汽教堂的房顶下,赞美着自己心中的太阳。

    压住立刻调转方向赶去圣希尔兰教堂的冲动,克莱恩认真思考了一会,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现在是晚上,教堂的礼拜厅必然是关闭、不再对信徒开放,就算立刻赶到教堂门口,他也只能在广场上和紧闭的大门对视瞪眼。

    而第二么,莱昂纳尔被他房东扫地出门的时间底线是本周末,这意味着周三的晚上,他很有可能还住在那间租屋里,还没有厚着脸皮蹭进蒸汽教会的地盘白吃白住。

    要不还是,问问爱丽丝……

    回家的地铁上,克莱恩艰难考虑了一路,终于彻底将这个诱人却怠惰的想法赶出脑海,有些疲惫地顾自叹了口气:

    什么事都指望着爱丽丝,我就要变成她的形状了,这样可不好……一直持续现在的状态下去,我们的关系永远也不可能有所突破……

    游离四散的思绪似乎在这个瞬间触及到某个无从言喻的链接点,令他正要随着到站提醒下车的脚步蓦地顿住,直到等候在后方的乘客出声提醒,他才匆忙道了声歉,加快步伐地走出地下蒸汽列车车厢。

    或许这便是人的劣根性,人无止境的贪欲。

    当喜欢的事物距离自己还很遥远时,短暂的注视和远望就已经足以令人满足充实;而距离逐渐拉近、了解逐渐加深之后,仅仅只是目光碰撞、或言语相交的接触似乎便有些不够。

    想要得到更多。

    即便现在觉察到了这个愿望,即便现在还没有能力去实现它,也是时候正视自己了。

    克莱恩沿街步行,远远就望见自家屋外的路段漆黑一片,显然是无人点灯。

    和一早就忙着进行捉奸委托、剩余时间也被安排满档的他同样,看起来她也繁忙了一整天,无暇再顾及关系至近的另一个人今天过得如何、遇上了怎样的人和事。

    嗯,关系到底近不近,他也说不准,但至少以彼此间知晓的秘密数量而言,他自认为可以用上这样的形容。

    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屋内,呼吸了几下缺少了烟火气息的冷清空气,克莱恩很快便敲定了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

    让“正义”支付500金镑和60毫升的迷雾树人汁液,以抵消之前三方交易中的序列8“祈光人”配方价值。

    一旦收到迷雾树人的汁液这份辅助材料,他就立刻调配魔药,完成晋升至“魔术师”的最后一步!

    这时,虚幻层叠的祈求声恰到好处般响起,中断了他正要继续看报的预定计划。

chapter.68 求援之声

    “正义”奥黛丽完成向“愚者”先生的汇报后,心中不由一轻,仿佛卸去了一些负担。

    选择花费1万镑的条件,换来A先生出手刺杀贝克朗大使,果然是正确的……而且整件事情中她并未直接出面,大大降低了自己承担的风险。

    唯独需要注意的是,今后她最好不要再出现在A先生组织的聚会上,以免被人觉察到和休、和佛尔思的关系,从而招致危险。

    最后,只要为“愚者”先生的眷者支付500镑外加60毫升的迷雾树人汁液,就能还掉“祈光人”配方的债务,对她而言算是一剂不错的安慰,让她感受到了不再负债的轻快心情。

    迷雾树人的汁液,家族宝库的清单上就有记载,不过这么晚了,再刻意跑去宝库寻找会变得不太好解释……

    对了,可以借口想要亲自提取洗浴香精,让女仆代她去取包括迷雾树人汁液在内的几样原料,正好这种浅绿汁液的提取物的确也有放松安神的功效。

    想到今晚就能还清部分债务,少女微微上扬嘴角,让虚放在钢琴上的双手稍稍舒展了一下。

    紧接着,她下压黑白交错的琴键,照着乐谱演奏起了练习用的钢琴曲。

    只是很快,当轻快活泼的旋律行进过半,于对位赋格转至忧郁沉闷的曲风,奥黛丽的演奏便在无知觉中半途而止,几个混入了杂念的音符成为在琴房里摇荡的最后回响。

    金毛大狗苏茜不知何时来到了三角钢琴的琴凳附近,正以一种担忧的目光望着她的主人:

    “奥黛丽,我能感觉到你的心情不是很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茜……”奥黛丽瞬间回神,连忙扯出一个笑容,试图蒙混过关,“我只是,只是想到了某位朋友的事,一时分心没能接上后面曲谱的节奏……”

    真的吗?苏茜用带着怀疑的眼神上下观察她的状态:

    “可是你从昨晚的舞会结束回到家开始就有些奇怪……今天白天,你望向窗外发呆的次数比平时多了足足五六倍。你真的确定没事吗?”

    ……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奥黛丽气馁而又无奈地干笑两声,这便要略过这个话题,故作精神地说起了自己从礼仪老师那里听来的趣事,某某男爵的女儿选择在不合适的时间假装昏倒,从而引发了一连串尴尬的乌龙事件。

    这些在礼仪课上逗得她忍不住几乎就要保持不住优雅微笑的贵族逸闻,现在听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好笑了。

    奥黛丽不再强迫自己微笑。

    她停下了叙说,迎向大狗苏茜不掺杂质的明亮双眼,犹豫半晌后缓缓开口道:

    “苏茜,其实我想说……我有个朋友,他……她现在遇到了一些困扰她的问题,但又不方便透露给家人朋友知道……”

    好吧,奥黛丽,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苏茜摇着尾巴,呜咽地低叫一声,绕了两圈坐到地上摆出倾听的姿态,装作自己只是一条什么都没听懂的狗。

    有过倾诉的宣泄,奥黛丽很快重新调节好了情绪,拍着脸颊鼓励自己振作起来。在这之后,她挑选了一首轻快随和的小夜曲,以练习填充今晚待在琴房里的剩余时间。

    直到钟表的时针接近10点,窗外红月朦胧若现,她起身放下琴盖,在守于门外的贴身女仆陪伴下回到房间,并拟出不经意的随心口吻,吩咐几名侯在卧室里的女仆去为她取几瓶提炼香精用的植物提取液,以及相应的化学实验器材。

    迷雾树人的汁液自然地混入了其中。

    …………

    贝克兰德,乔伍德区。

    抑制着立刻回应“正义”小姐的献祭请求的冲动,克莱恩和之前一样足足又多等待了半小时,以此塑造“愚者”回应祈祷并不及时、也不急迫的特征表现。

    但仔细一想,他原以为这份材料至少也要明天才能到手,提前在今晚得到本就属于意外的惊喜,心情瞬间平衡了许多。

    而当那一小瓶装在透明瓶中的晶莹液体于献祭之门内显现出模样的那一刻,克莱恩终于没能按捺住满心的踌躇,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伸手抓过最后的辅助材料。

    这就是迷雾树人的汁液。

    他盯着这瓶浅绿清澈的液体看了好几眼,在心中给出应该会很好喝的评价,便结束了这场深夜的献祭仪式。

    开始一系列的准备工作之前,克莱恩小心地以占卜确认了自己此时的状态——没有监视的人,贝克朗大使的那位序列5助手也没有突然袭来的征兆。

    尽管疑惑对方为什么放弃针对自己,但机会难得,他飞快地返回了现实、布置仪式将材料搬下灰雾,抓紧时间开始调配魔药。

    大约十来分钟后,于今夜新诞生的“魔术师”决定修正自己之前的一句评价。

    这玩意一点也不好喝。

    …………

    周四,在家整理了一上午档案资料、顺带熟悉自身非凡能力的克莱恩还是没能等回彻夜不归的同居人。

    眼见着怀表指针逐渐接近与玛丽·盖尔太太约定的时间,“正义”小姐也已通过祈求汇报了完成汇款的消息,他只好起身进入厨房,简单洗了洗昨晚用来调配魔药的炖锅,给自己煮了点面条解决温饱问题。

    用完午餐,他戴好眼镜和帽子,以侦探“夏洛克·莫里亚蒂”的扮相去见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太太。

    要知道,为了确保侦探能够顺利地跟踪她丈夫进入克拉格俱乐部,她至少要花费50镑在俱乐部的入会费上,这还没算便携式相机的开销,以及联络会员介绍者的人情往来。

    为了让人拍摄到丈夫的出轨证据,玛丽太太也真是够拼的了……克莱恩听着自己的介绍人之一、贵族的马术教师塔利姆·杜蒙特感慨起了离婚的话题,意识到自己根本接不上话,只好微笑地跟上对方走入俱乐部的脚步。

    真可惜啊,我没谈过恋爱,更别说结婚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默默腹诽的他在前台区域找了个适合的位置等待,目送着塔利姆和另一位会员介绍人、外科医生艾伦·克瑞斯在填完推荐表后就告辞离开,然后看那些办理入会手续的红马甲男仆与侍女忙活了半天,终于等到他们整齐地行礼:

    “莫里亚蒂先生,欢迎您加入克拉格俱乐部。”

    礼貌地收下会员证明和一枚铭刻着白霜星座符号的徽章后,克莱恩决定先熟悉地形,方便规划明天的捉奸行动,于是就在男仆的带领下转了几圈,最后借口午睡,要了一间休息室。

    他在类似酒店房间的因蒂斯风格休息室内研究了一会布局,而后略加思索,钻进了正对着床的橱柜,模拟偷拍时的状态推开一道只够相机探出的缝。

    “也许可以用‘魔术师’制造幻觉的能力,掩盖闪光灯和快门声……”比划了几下之后,克莱恩想到一种执行方案,可又很快有些泄气,“闪光灯还好说,在镜头附近覆盖上黑暗的效果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可声音不一样,制造幻觉只能产生声音,不能消去声音……”

    不过考虑到我要拍的是出轨实证,或许,当时的环境下,两位当事人应该听不到那点不明显的快门声?

    克莱恩灵活地跳出壁橱,无声向休息室的房门入口处翻滚过去,当做是在模拟自己的逃离路线。

    用时不到两秒,我的速度还挺快的嘛……

    正在心中默默计时、将要结束最后一下翻滚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顿住动作,无暇调整身体和四肢的平衡,哐地一下闷响撞到了门上。

    保持着屁股着地的尴尬姿势,克莱恩揪住胸前的衣物,丝毫无法分神顾及自己此时的模样,只觉一阵难以言明的心悸向他袭来。

    这是,预感……对危机的预感。但似乎和“小丑”的危险预感不同,并没有直接在脑海中呈现出对应的画面。

    难道这是晋升“魔术师”之后的升级版预感?

    这股奇异的危机预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克莱恩缓慢吸气呼气,好让不自觉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这才撑地站起,脸色难看地整理起了衣物和自己一下子被打乱的思绪。

    不应该啊,危机来自哪里?来自谁?贝克朗大使和他的下属助手不是已经没再针对我了吗?这两天的占卜象征里也不曾出现过有危险的提示……他疑惑地捋平衬衫和裤子的褶皱,顺手掏出巨龙与雄狮的硬币弹上半空,占卜自己这几天是否会遭遇危险。

    金币与他的指尖以毫厘之差错过,落到了地板上,骨碌碌滚出一段不短的距离才停下。

    占卜失败……就算刚晋升序列7“魔术师”,灵性稍有些不稳,正常情况下占卜都不该失败,这意味着缺乏足够清晰的前置条件,无从得出正确的结果,再有一种可能便是遇到了干扰……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往往意味着事情在走向不好的发展。

    克莱恩紧抿着唇,捡起金币放回口袋,第一时间拉起了房间的窗帘,在自己特别缝制的内侧口袋里找出“圣夜粉”,以灵性之墙构建起隔绝的环境,随后逆走四步,来到灰雾之上。

    “最近几天我将遇到危及生命的重大威胁。”

    ……

    “威胁来源于贝克朗大使,或他那位序列5的‘占卜家’助手。”

    ……

    “只依靠我目前手上的道具,我有极大的可能被袭击者杀死。”

    ……

    随着连续三次抛出金币、并一次又一次地得到肯定答案,克莱恩向后倒去,靠住椅背,一时间对这片灰雾与自己之间的联系愈发疑惑:序列7与序列5足足横跨了两个等级的序列差,而灰雾为我提供的占卜加成未免也太多了,更何况刚刚产生的那种危险预感竟能无视模糊的条件、无视高序列非凡者的干扰,直接向我发出警示,非常不合理……

    “算了,眼下还是优先考虑怎么应对袭击的问题。”

    他摇摇头,将精力集中于当前,又换了几种问法和占卜的方法,最后却只在梦境占卜中获取到了一些疑似与即将到来的危机有关的线索。

    或者说,与危机相关的人。

    那是他许久未见的伊恩·赖特。

    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不合年龄的老旧大衣,戴圆顶帽子,背着一个破旧挎包,站在一处有煤气路灯和模糊红月的街道旁,神情中显出期翼和疲惫,像是在躲藏行踪的这几天里都没能睡过一场好觉。

    鉴于前置条件过少,克莱恩意识到自己无法解读象征代表的含义,只能暂时认定伊恩的出现是危机前兆,而真正的袭击究竟何时到来、是否正是画面中看到的夜晚时分,他一概无法确定。

    这也意味着,今晚入夜后,他也许就将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威胁与挑战。

    而之前被他当成废案、几乎没有纳入考虑的保镖提议,便在这时排上了用场。

    以占卜手段确认过马里奇的朋友还算可靠之后,他不再犹豫,当即返回了现实。

    此时的克莱恩再无心情思考委托的进展,匆匆离开俱乐部,赶往贝克兰德银行开设在这附近的希尔斯顿分行,取出了账户里的300镑,紧接着便难得奢侈地坐上了按时计费的出租马车,前往勇敢者酒吧。

    途中,他抽空从口袋里找出“心念之息”耳饰戴上,向爱丽丝告知了自己可能即将遭遇袭击的消息,提醒她做好本体防护的同时,也是存着一点试探的心思在里面。

    体感漫长而煎熬的半小时马车车程时间里,另一端始终没有传回任何应答。

    无奈,克莱恩只好压住不安,整理了一下头发,让变长了些的发丝盖住耳侧的树叶型饰物,以免被人注意到这枚与“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整体气质完全不搭调的银白装饰品。

    在卡斯帕斯的指引下,他再一次走进那间空荡荡的、没有活尸在场的纸牌室,见到了孤零零的马里奇。

    以首付300金镑,之后每天结束再支付400镑的条件,他雇佣到了总价值1500镑的“天价保镖”,而有效期仅是短暂的三天。

    当然,这肯定比雇佣某个魔女的花费便宜多了。

    不经意间想起她随口提及自己每分钟10镑的报价,克莱恩只用同样的价位略一计算,便不禁在心底苦笑着为那不到三小时的保质时间摇了摇头。

    带着那位疑似有隐身能力的保镖,克莱恩径直搭上马车返回家中,并于镜中看到了对方的模样——那是一名头发淡金、眼眸蔚蓝的精致女子,异常苍白的脸色搭配她那一身漆黑的宫廷长裙和头顶黑色礼帽,显得格外缺乏活人的气息。

    或许是和爱丽丝接触久了,下意识将镜面能力与某条非凡途径联系到一起的克莱恩第一反应,便是在心中浮现的“魔女”标签上打出了问号。

    不过为伪装成对超凡世界知之甚少的普通人,他压下问题,装作被吓到的惊愕模样平复了好久心情,这才坐到客厅,发挥出十成的演技扮演一个只能通过看报缓解焦虑的、被威胁了的侦探。

    草草应付过食不知味的晚餐后,他的焦虑逐渐转为本色演出。

    下午发给爱丽丝的信息就像石沉大海般,毫无半点回应。

    而类似超过多小时不曾回复的情况,只在她彻底失踪的那段时日里发生过。

    克莱恩盯着报纸上一则经典的鲁恩式冷笑话,知道自己已经看了它二十多分钟。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房门被砰砰敲响。

    “莫里亚蒂侦探,您在家吗?”

    一个有些熟悉的、带着些许少年独属青涩感的声音焦急地呼喊着什么,隔着门听起来有点不太真切。

    但戒备地靠近过去之后,克莱恩还是听清了门外的殷切恳求:

    “莫里亚蒂侦探,请开开门!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请……请救救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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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099/ 第一时间欣赏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最新章节! 作者:璃Aki所写的《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为转载作品,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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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介绍:
克莱恩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说出罗塞尔大帝的经典传世名言:魔女的滋味,真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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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会有的看点或雷点:
1、克莱恩主视角+他人视角辅助叙述
2、女主,非性转变身。不走序列,不知剧情,战力成迷,会加入塔罗会
3、原作向娱乐产物,原剧情主要脉络不变动,穿插的原创剧情是重点
4、大概算是同人的同人【指诡秘之主同人+作者另一本小说的女主角乱入】
5、帮助快速理解女主的关键词:不是魔女但总会被错认成魔女(或是魔女们的邪神)、(偶尔的)坏女人、(或许会白给)送温暖的好女人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