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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全文阅读

作者:璃Aki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txt下载     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chapter.69 目标错位

    克莱恩感觉得出,自己的警戒值几乎要被门外的求救声拉满了。

    而当他回忆起这个声音所对应的具体形象,他的手也已握住门把,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了预感到的具体画面:

    身穿老旧大衣的伊恩·赖特背着他的旧挎包,站在有煤气路灯和朦胧红月的街道旁,神情疲惫得像是几天没有合过眼。

    正如他在梦境占卜中见到的景象,预兆着危机到来的象征。

    ……显然,即便没有预兆,伊恩的求救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克莱恩松开门把,紧绷着脸露出了严肃的思索表情,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但我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和门外的人见过几次,他难道不知道向我求救只会引起我的警惕……如果我开门之后遇到危险,请务必保护好我。”

    不知藏身何处的保镖小姐毫无反应,也不清楚是默认同意了雇主的叮嘱,还是单纯懒得作答。

    克莱恩在房门下一次被敲响前拧开了把手,然后快速后退两步,戒备地看向门外。

    实际真正见到伊恩之后,他从对方的状态里读出了更多隐藏的讯息与问题。

    他身上衣物有多处沾着灰尘和泥点,关节处有不少蹭破的瑕疵,狼狈得像是在地上打过滚;他的姿势十分紧绷,一手护着斜挎背包,一手紧握挎包肩带,指节因施力过度而显得有些泛白;他看起来和预感画面里同样疲惫,神情急迫,那双红色的眼睛中充斥着即将溺死之人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期翼,与平日那副老成稳重的模样相去甚远。

    “太好了,莫里亚蒂侦探,我、我还在想您如果不在家该怎么办……”

    没有理会少年逻辑混乱的发言,克莱恩率先疑惑发问道:

    “伊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特意找我求救?如果遇到困难,我认为你该去报警、去向警察寻求保护。”

    说着,他不忘“好心”地指了指明斯克街另一头。只要沿着那个方向的道路走上五六分钟就能抵达有警察频繁巡逻的街区,如果用跑的还更快些。

    “警察……不不不,我不能被警察抓到,绝对不能,否则一定会被……”伊恩恐惧地紧紧抓着背包,竭力摇头,似乎是连连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不再过分颤抖,“莫里亚蒂侦探,我知道自己给你带来了麻烦,对此我真的十分抱歉——”

    “你用来表达歉意的方式,就是来到我家、敲门求救?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说辞和实际行动之间毫无必要的逻辑性吗?”克莱恩皱起了眉,没有因为这个大男孩表现出的不安和惶恐就动容心软。

    毕竟他这些天的遭遇,可以说正是因为接下伊恩的寻人委托,这才被卷入了莫大的危险漩涡之中。

    他权当没看到伊恩眼中逐渐暗淡下去的希望神采:

    “而且,你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你该知道,我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私家侦探,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帮你摆脱麻烦,就连自保都勉强。你为什么觉得我有能力救得了你?谁让你来找我的?”

    “没,没有谁让我来找你……”

    眼见面前的侦探已将手放上门框边沿,一副要关门送客的样子,伊恩咬牙前进一步,伸手抵住房门,央求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这些天……躲避追捕的这些天,我时不时就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不可思议的画面,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漫长而不真实的梦里到处逃窜……我是说真的!求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只有来找你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对了,对了,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还有这个!我也可以交给你!”

    克莱恩警戒地后退了两步,避开伊恩递来的那只之前被紧紧护着的挎包,没有想当然地顺势接过:

    “这包里装着什么?”

    千万别说伊恩其实是被袭击者买通或控制的棋子,包里塞了一整包炸药过来进行自杀式攻击……那画面想想就美得叫人不敢直视!他努力甩开脑海中想象出来的那朵蘑菇云。

    伊恩像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机灵地替房主带上了门,而后再不拖沓地拉开挎包,让侦探得以看清里面装有的物品——几件整齐叠成豆腐块的衣物,一顶铅灰色鸭舌帽,三个贴上不同标签的工具包,以及包括几份报纸和一册裹着书皮的厚厚笔记在内的若干杂物。

    由于挎包主人将自己的所持品按种类和大小分别收拾得十分整洁,几乎一眼就能看清内容,克莱恩也算是打消了包里藏有危险物的疑虑。

    但这样一来,伊恩说的可以交给我的东西会是什么?

    克莱恩盯着挎包的敞口多看了几眼,突然心生一股强烈的预感,接下来伊恩会拿起那本包着报纸当书皮的笔记递给自己!

    下一秒,伊恩小心地捧起那本有明显手工装订痕迹的笔记,音量微弱、毫无底气地嗫嚅道:

    “莫里亚蒂侦探,这是一件很有价值的物品,你我被卷入的风波基本就是因它而起的……而出于一些意外原因,最后是我得到了它,但我可以发誓,向任何一位神灵发誓,我真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这件事,也不确定我怎样逃出军情九处和兹曼格党的追捕……我甚至感觉,感觉自己只是躲在安全屋的床铺角落里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包里就多了这份……这本重要的笔记。”

    失忆?不,就算要编理由,也不该挑选这种难以取信他人的借口。

    还是说,伊恩的经历有超凡因素的影响?兹曼格党就不用说了,军情九处,指的应该就是军方的那个特殊部门吧……

    克莱恩心中不断闪烁着各异的猜测,面上依旧保持警惕,拒绝接过少年手中的烫手山芋:

    “我对这种麻烦的东西没什么兴趣,而且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什么要来找我?你觉得我有能力承担起同时得罪得起两个麻烦势力的后果?”

    “可是!”

    伊恩焦急地喊了一声,似乎想要再为自己争取几句,动作和表情却突兀地停滞下来,眼神也流露出浓浓的惊恐惶然,意图将笔记收回挎包的手臂变得仿佛如生锈的机械设备一样迟钝缓慢,慢镜头回放般逐帧放送。

    克莱恩下意识一惊,近乎本能地回忆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甚至亲身体验过的“滞涩现象”,与当初那个安提哥努斯家族的木偶、封印物“2—049”近乎一致的迟缓表现!

    安提哥努斯家族掌握着“占卜家”途径,而现在影响了伊恩的能力显然与封印物“2—049”极为相似……贝克朗大使的那位中序列助手正是“占卜家”途径,他已经在附近了……

    觉察到自己的思绪运转并未受到影响,克莱恩疑惑不解之余,立刻做出决定,装作对此一无所觉的样子推了推伊恩的肩膀:

    “你刚刚打算说什么?怎么突然不出声了?”

    伊恩被他的推搡唤醒,当即将那册笔记塞回包里,快速扣好开口,抱紧了挎包,低声颤抖道:

    “来了……他们找到我了,时间到了,我不想……我还不想死,莫里亚蒂侦探……”

    克莱恩不禁有些头疼地皱眉,正要纠结自己是该先去寻找那位袭击者,还是该安抚伊恩情绪的时候,却听门铃开始叮咚作响。

    门外……?!

    克莱恩意识到问题所在,自己与伊恩此时站立的位置接近玄关大门,只要稍走几步就能走到屋外。那么很自然地,以他现在“魔术师”的序列等级,都能以灵视看到门后生命体的气场颜色,没道理那位中序列的“占卜家”途径非凡者做不到这一点……

    悄声推测间,他已开启了灵视,果然见到一团略显模糊的色彩停留在门外,从轮廓形状判断,大概是正举着手臂在牵动连接门铃的那根绳索。

    说实话的,克莱恩一点也不想过去开门,然而不幸的是,之前伊恩进门时未曾摆弄过门锁,屋外的人似乎也觉察到这一点,只象征性地拉了一次门铃,便就放下手、按在了门把上。

    把手下压,房门无声向后敞开,露出一张蓄着棕黄短须的面孔,和一套别着三个V字肩章的黑白格警察制服。

    “你就是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

    来人带着一脸让克莱恩极为不适的古怪微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躲到他身后的大男孩伊恩。

    “好了,麻烦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交出这个窃取机密文件的小贼。”这位陌生的警察随手打开证件出示了一下,随后指了指瑟缩起来的伊恩,“你也许不了解这个狡诈多端的小子,他是被一名弗萨克间谍培养起来的情报人员,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出卖了多少重大消息给别国。作为一位好市民,你不该包庇他的。”

    克莱恩从对方出示的证件得知,面前此人警官证上的名字是约翰·法辛,职位则为警长,似乎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不对。

    有某些根本性的事物出了问题,仅仅只是以神秘而诡谲的力量维持住了看似正常的表象。

    空中流淌的黏稠和紧绷几乎能扼住人的喉咙,就连喘息都需要鼓足勇气,在无声加快的心跳中咽下针刺般尖锐的冰冷空气。

    伊恩是弗萨克间谍培养的情报人员?对了,我接受寻找泽瑞尔侦探的委托时,这个大男孩曾提过自己是为泽瑞尔收集消息的助手……而且当时我为了完成委托、顺便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领着伊恩去过泽瑞尔尸体所在的下水道之后,便又小心折返,看到伊恩从泽瑞尔侦探的尸体上取走一颗假牙,也因此通过占卜确认了这件事背后藏有不小的隐情……之前伊恩说要交给我的笔记,应该就是那件让鲁恩军方和因蒂斯大使两方争斗的重要物品……克莱恩瞬间醒悟了一些自己之前不曾想通的疑点。

    他停顿了数秒,看起来仿佛在消化法辛警长的好言劝告,实则是以轻缓的节奏调整呼吸速率,酝酿开口的情绪:

    “警长先生,如果这个少年真的犯下了间谍罪、叛国罪,我当然会配合警方的搜捕行动,履行自己的市民义务……”

    话未说完,面前的法辛警长忽然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组成五官的肌肉诡异蠕动起来,融化重组为另一张脸庞。

    那是一张有点眼熟的、神情生硬严肃的脸,周末时刚以巡警的身份,带着两名兹曼格党的打手拜访过明斯克街15号的房屋。

    克莱恩不禁身体一僵,微张着嘴几乎忘了之后的词。

    “上次来你家的时候,好像还没今天这么热闹啊。”冷脸的巡警让嘴角上翘,扬起不协调的怪异微笑,露出森然惨白的牙齿,“不过倒也不全是坏消息,至少伊恩和手稿的下落都可以确定了,你说对吗?”

    “你是……”克莱恩愕然之余本能地分心看了身后的伊恩一眼,意识到他已再次陷入了之前那种诡异的滞涩状态。

    “别多想,我只是来和你打个招呼的。”

    态度状似友好的巡警又一次让脸上的肌肉蠕动变换,很快化作一位黑发蓝眼、脸庞英俊的中年绅士。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瞬间拉紧了克莱恩的神经。

    “你还真是一次一次地让人感到意外,竟然能请来这么麻烦的护卫。说句不夸张的心里话,只要给我足够时间,这会是在高序列以下最难对付的能力之一……”

    留意到侦探推醒伊恩的动作,来人的微笑明显淡了一些:“看样子,你似乎对这种能力有所了解?从你那位‘好朋友’那里听来的?”

    好朋友?他指的是谁?

    克莱恩让思绪飞快运转,竭力思索应对之法,却见玄关入口旁的窗户玻璃上突兀浮现出之前那个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子身影。她僵硬缓慢、好似人偶般穿过玻璃,一步一顿地走到了房屋外的街道上。

    “虽然我不太想对你动手,但要知道,我是看在索伦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马。如果真让你请来的这位保镖施展开来,连累我再次错过目标,你们可担不起责任。”黑发蓝眼、下颚处有淡淡络腮胡痕迹的中年男士不急不躁地说着,悠闲得像是和许久未见的朋友畅谈叙旧。

    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他在等待,拖延时机?还有,什么叫看在索伦的面子上放我一马?索伦指的是因蒂斯前王室的那个索伦家族?我什么时候和索伦家族的人扯上关系了?

    克莱恩无比困惑,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人完全没在同一个频道上,忍不住询问的同时仔细观察起对方来:

    “索伦?什么索伦?”

    就在这时,他看见对方的表情猛然变化,双眼瞳孔中各自清晰地浮现出一道穿黑色宫廷长裙的女性身影!

    但变数只持续了一瞬,不知名的“占卜家”中序列非凡者似乎很快便夺回上风,五官略显扭曲地大笑起来:

    “噗……哈哈哈,你是故意想把我逗得发笑,好帮你的保镖翻盘?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有幽默感,索伦家的那个大少爷难道就是看中了你的这个优点,才会选择收你做跟班的?”

    ……谁?什么大少爷?他是在说莱昂纳尔吗?可如果莱昂纳尔其实是索伦家族的成员……不,这不合理啊,索伦家族掌握的非凡途径是“猎人”,怎么会让后代加入永恒烈阳教会,还成了整天赞美太阳的忠实信徒,说出去不觉得丢脸吗……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克莱恩表情愈发迷茫,背在身后的左手却已悄然握住口袋里那枚黑铁质感的符咒,冷冽冰凉的触感激得他几乎就要打起冷颤。

    “不是吧?他真的什么都没和你说?”

    见他的反应不似作伪,中年男士收住笑声,随手拍了拍身上那套与自己气质极为不搭的警察制服,玩味地微笑起来:

    “难怪,我之前怎么都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害怕成那样,到处没头没脑地乱撞,原来你的傻不是装出来的……对了,认识一下,我叫罗萨戈,等我杀了这个碍事的小鬼,我们或许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chapter.70 残渣

    等他杀了……碍事的小鬼,说的是伊恩?

    克莱恩本能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个陷入僵硬迟缓状态的大男孩,只见他连眨眼也变得仿佛某种喜剧效果的慢动作,一张尚且青涩、带有稚嫩感的脸庞定格在恐惧、惊惶和无措的神情,眼中仅有的光芒也似乎很快就将熄灭,却仍然执意跟随着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克莱恩在那一缕微光的尽头看到了自己。

    “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

    沉寂于脑海中的呢喃低语骤然浮出冰层,由这具身躯原主在生命尽头写下的疯狂和绝望敲响共鸣。

    在绝对而令人恐惧的诡谲力量前,挣扎与祈祷都再无用处,只是一介普通人的他终究没有等到救援,站在绝望的末路上以一枚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源自原主的情绪残渣令克莱恩不自觉握紧了双手。

    就像是一种奇特的顿悟,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面前自称罗萨戈的中序列非凡者会以何种方式收走伊恩的性命——当他彻底控制住伊恩的全部行动,一切都将再无挽回的可能。

    电光石火间的思绪闪动,克莱恩已做出了决定。

    “你应该只是想要他手里的那件东西,那直接拿走就好,没有必要非杀了他不可吧?”他松开紧攥的手,推了推伊恩,并指向那只死死护着的破旧挎包示意道,“你在我家杀人,惹出麻烦来,就不怕事后不好交代?”

    “你想帮他求情?”罗萨戈表情不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个伊恩分明只是条混迹街头的小野狗,为什么他有胆量掺和进手稿的争夺,而且在奇迹般得手之后,竟然就这么慌张忙乱地找到了你家来……这让我忍不住开始疑惑,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指使他做出这些行为?”

    克莱恩想要张口回答,却感到脑袋蓦地沉重,像是有浓浓的睡意笼罩、阻碍思维运转,视线周围也如同蒙了一层看不清的厚重玻璃,令眼前罗萨戈抬手打起响指、让背后腾出火焰的画面失去了连贯性,变得一顿一卡。

    ……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他之前那些表示友好的话语只是想观察我的反应,只是一种欺骗观众的“表演”!如果他真的不抱敌意而来,那从一开始就不该对我请来的非凡者保镖动手……尽管有过被同类能力影响的相似经历,克莱恩还是感到思绪在对方诡异能力的影响下变得迟钝,像生锈齿轮般艰涩转动。

    “而且你似乎很肯定,伊恩这小子把重要的手稿藏在了哪里……啊,让我猜猜看,索伦家的那位大少爷改名换姓,混入鲁恩王国的上流阶层,他想准备一份卖得出价钱的礼物,以讨好某些有地位、有权势的大人物。就在这时,他意外打听到了有关赫尔莫修因手稿下落的消息……呵呵,没错,就是那位致力研究第三代差分机却又神秘失踪的疯狂科学家,他的遗留物品在各个国家可都是热门的抢手货,更不用说设计手稿……”

    罗萨戈似乎认定自己胜券在握,竟开始不紧不慢地剖析起了“索伦”的图谋与计划,一副从容不迫、留有足够余力的姿态。

    但克莱恩没有忽略对方说话间偶尔出现的不自然停顿,两眼中时隐时现的黑裙女子倒影。这意味着这两名非凡者的争斗还没有结束,仍在继续胶着拉锯。而罗萨戈同时还试图分心控制两名他认为的普通人,分散给每个人的注意力显然不可避免地减少,以求尽快压制那名脸色苍白的女性非凡者。

    选择控制住我,只是为杜绝我接近攻击、拔枪射击的危险……但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也是非凡者的可能……不能暴露“魔术师”的非凡能力,那样不仅会引起他的警觉,对面更是比“魔术师”还要资深得多的序列5非凡者,关键的伤害转移、火焰跳跃和制造幻觉等能力绝对比我更强,贸然的无谓尝试只会浪费我仅有的手牌……克莱恩心中早有决断,一手握住那枚传来滑腻邪异感觉的符咒,右手则是抬起取下耳畔的饰物,低声吟诵出了那个以未知语言构成的启动词。

    当掌中传来令身心和头脑都为之一轻的独特清凉感,他毫不犹豫再度发声,从艰涩的嗓间挤出了设置好的古赫密斯文单词:

    “污秽!”

    几乎能将常人生生逼疯的呓语如前奏般响起,像带有剧毒的阴影钻入耳道、深入脑海,但克莱恩并未被这些早已熟悉的事物动摇心神,配合着晋升序列7后的充沛灵性灌注于手中那枚“污秽之语”符咒,忍受着符咒散发出的莫大恶意与狂乱,默数到它即将生效的最后秒数,同时投掷出了手中的两件物品。

    承载着“真实造物主”疯狂的“污秽之语”符咒向前,飞向了受到呓语影响、无暇闪躲的罗萨戈!

    带有庇护心灵能力、足以抵御混沌狂乱的“心念之息”向后,结束了一道呈抛物线的下落轨迹,不偏不倚落入痛苦倒地的伊恩手中!

    下一秒,倒计时结束,黑铁质感的符咒融化,诸多具有象征意义和让人感到邪恶错乱的花纹随之消散的同时,“真实造物主”的嘶吼真正降临到了物质世界。

    距离符咒最近的罗萨戈只瞬间便丧失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头部如怪物般肿胀变大,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地翻倒在地、疯狂扭曲挣扎,外衣被撑得撕裂,于缝隙间露出皮肤下的寸寸血肉。

    哪怕并未直接听到污秽呓语,克莱恩和那位在罗萨戈身后显出身影的金发女士同样不受控制、再难承受地跌伏下去,五官的孔窍纷纷流出狰狞的鲜红血液,发出失态的痛苦喊叫。

    至于受到魔法道具庇佑的伊恩,这个十五六岁的半大男孩早在接触呓语前奏时就已筋疲力竭,身心陡然一轻之下,意识顿时便滑向了模糊不清的边界。

    时常经受呓语摧残的克莱恩最先从符咒的余波影响中恢复过来,艰难地摸索到玄关走廊的墙壁,找准支撑点借力站起,发现此时的罗萨戈已扯开身上的警察制服,撕下了自己的皮肤,蜕变为一只血红肉块模样的人形怪物,可怖得仿佛只会在噩梦或是品味糟糕的B级片里出现。

    他回头看了看伊恩,确认后者只是陷入昏迷、身上并未出现被超凡力量污染的迹象后,便不再耽搁地从枪袋中拔出了左轮手枪,旋转调整好为防止走火而刻意空出的子弹击发位,几步走近了翻滚低吼着的罗萨戈。

    即便知道自己现在就站在临街的房门入口,响起的枪声绝对会惊动邻里,甚至引来巡逻警察的戒心,但克莱恩等不起也承担不起罗萨戈失控、或是成为“真实造物主”信徒得到眷顾的后果。

    他将枪口抵上怪物的脑袋,冷静而果决地扣下扳机。

    砰!

    枪声响起,克莱恩的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愕然表情。

    五下扳机,五颗子弹,本该足以轰碎面前这颗畸形脑袋的强大火力根本没有发挥出它应有的效果!

    五颗子弹中,只有第一颗顺利飞出枪膛的幸运儿成功命中目标,之后连着四颗哑弹统统停留在了转轮里,分毫未动!

    “这TM的也太倒霉了吧?!”

    克莱恩敏捷地后退躲开罗萨戈吃痛之下的本能反击,连忙拉开距离,试图从衣兜里找出弹夹重新为手枪上膛。

    可似乎是由于感受到生死存亡的威胁,脑袋上被子弹开出一个窟窿的罗萨戈竟奇迹般止住挣扎痛苦的翻滚,摇晃着站了起来。

    或许曾是眼睛的地方嵌着两颗诡异的漆黑眼珠,森森牙齿暴露在外的“嘴巴”咧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从中不断溢出像是哭声又仿佛在笑的嘶叫,浓郁的愤怨几近实质。

    克莱恩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继续翻找不知放到哪里去的子弹夹,反手甩出以化纸为刀的类法术加持过的塔罗牌,直指对方经络泵起的脆弱颈部。

    从“小丑”魔药获得的双手协调性和力量在他晋升至“魔术师”后又有提升,但他本能地有些糟糕的预感,似乎直觉预见到了并不乐观的发展。

    罗萨戈高扬头颅,不甘憎恨、恶鬼般的尖啸如潮水蔓延,似刀片一样扎进旁听者的耳道、扎进后脑和太阳穴,那几张疾驰而过的塔罗牌则被蜿蜒爬出的火焰吞没烧却,瞬息之间便化作灰黑残渣飘落地面,带起一股纤维烧焦的气味。

    操纵火焰……好像远比“魔术师”级别的能力威力强上太多了……克莱恩捂着头勉强保持住了站立的姿势,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在说不上清晰的视野里,他看见黑色宫廷长裙的保镖小姐还在翻滚挣扎,幅度相对没有之前那么剧烈,却也显然没有恢复到可以战斗的状态;反观脱去外皮、只剩血色肉块的罗萨戈虽然已经严重受创,某种来自虚无、来自外界的恐怖力量似乎支撑起了这具怪异的身躯,令他摆出前后肢一同着地的姿势,微微前倾身体,嶙峋扭曲凸起的脊骨高耸弯起,就像一张绷紧了弦的弓、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哪怕失去理性知性,他也知道面前拿着枪的年轻人正是让自己沦落成现在模样的罪魁祸首,怒火和恨意被强烈的复仇欲望煽动起熊熊火焰,灼烧炙烤着怪物想要将目标撕碎扯烂啃咬的暴虐之心。

    克莱恩刚要有所行动,突然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那样顿在原地,就连气息也一并收敛放轻不少。

    一只手捏住了那只畸形的、没有皮肤的鲜红头颅,缓慢将它抬高的同时,漆黑无底的火从那只手的掌心与五指蔓延开来,如同流淌入污浊河流的浓墨般静谧下沉,无声烧灼着剥去外皮的血色怪物。

    随着那只白皙的手逐渐收紧用力,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断续响起,人类最为坚硬的颅骨就像是面粉和黄油搅拌烘烤制成的姜人饼干那样可笑地寸寸碎裂,鲜红的血被漆黑的火侵蚀覆盖,黏稠恶心的黄白浆液还未喷涌迸裂便已彻底蒸干,即便是碎裂的骨屑、脱落的牙齿也同样遭到焚烧。

    不留半点骨灰骨粉的痕迹,不见落雪般的尘埃飘洒,一个洁白的身影自血与火交织的地狱中走出,片烬未染。

    短暂的三个呼吸后,曾经立着一头恐怖怪物的玄关走廊再也不见了那个噩梦般的身影,只有一个烧光了火药的空弹壳叮叮铛跌落,在惯性的作用下滚离了地板上那套失去穿戴者的空荡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不散的硫磺味道。

    这下克莱恩是真的彻底愣住了:

    尸体呢?我废了好大的劲才……好吧,才差点成功杀掉的敌人……直接被一把火,烧没了?我还打算通灵获取“占卜家”途径的魔药配方,这下……这下我都不确定罗萨戈是否还有残余灵性存留……

    两天没有现身的亚瑟·华生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头望向之前捏住怪物脑袋的右手,皱着眉冷声一笑:

    “脏死了。”

    “华——”克莱恩摇晃着松开扶住墙壁的手,正想要踮脚观察观察门外保镖小姐那边的情况,便看到了亚瑟·华生格外冷峻、毫无温度的眼神。

    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瞬间收住了声。

    “t?gn。”

    她下令安眠,于是显出淡淡透明感的黑色宫廷长裙女子身躯一软,再无挣扎地倒地入睡;克莱恩则是在凭借自身入睡后也能保持清醒的特性,强迫自己快速醒来。

    现实时间应该只过去了短短五六秒,可他却看到亚瑟·华生已经俯身拽住伊恩的领口,提起货物似的将这个大男孩拎高,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口,迈步上楼。

    克莱恩直觉地感觉到,她现在的情绪绝对说不上正常,气压低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压抑。

    ……算了,等会再去看她那边的情况。

    克莱恩生怕再被门外的路人看到屋内乱成一团的惨状,连忙冲向入口关好房门,然后给地上躺着的保镖小姐补了两记自制的“沉眠符咒”,又掏出“安魂符咒”扔向那团曾属于罗萨戈的黑白格制服,这才抓紧机会布置自己召唤自己的仪式,以确认这里是否还有人死后的灵性残留。

    幸运的是,那些诡异的黑火还是给他留下了足够完成通灵的痕迹。

    获取到最为重要的魔药配方后,克莱恩趁着自身灵性还有盈余,试图通灵占卜那道出现在罗萨戈记忆中、告诉他该如何让晋升序列5的苍老声音,尝试深入了解密修会掌握的高序列情报,得到的结果却叫人失望。

    罗萨戈只和那道苍老声音的主人见过寥寥两三面,唯一谈及了重要信息的就是获得“秘偶大师”配方和对应仪式的这一次接触,而他与这位疑似密修会高层的人物当面接触时,所提出的问题竟然都是些外派人员待遇方面的安排,和克莱恩预计可以收获到神秘学知识或隐秘组织内幕的设想不太一样。

    “好吧,好歹我现在知道密修会在加尔加斯群岛安排了人手,以确保海上航线的畅通……”

    他忍住头疼,结束仪式返回现实,望着地上那堆叫人心生畏惧的衣物,又看看仍然未醒的保镖小姐,认真思索了两秒。

    “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啊……”

    克莱恩叹了口气,略过地上那套不见血污和其他可疑残渣的衣物,去客厅找纸笔为保镖小姐留了张字条,便提起那只被人遗落的破旧挎包,上楼直奔爱丽丝的卧室,象征性地敲开了门。

    见他到来,亚瑟·华生表情不变地轻挑了挑眉,指指被绳索捆住手脚、绑在木椅上的伊恩:

    “我暂时没空,帮我把门锁上。”

    克莱恩憋了满肚子的话,被她毫无语气起伏地这么一说,下意识应了一声,回身拧上门锁。

    锁扣落下的那一刻,他感到某种隔绝、孤立性质的力量覆盖了这间卧室,似乎要让这里变质为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消去与外界事物的全部联系。

    “你这是……要做什么?”克莱恩转回桌椅的方向,看到亚瑟·华生正给昏迷不醒的伊恩绑了块蒙眼的黑布,然后不知从哪摸出一柄开刃的小刀,灵活地在手指间转动把玩起来。

    “不做什么。只是在等你的入场。”她不见笑意地勾了勾嘴角,停下手中的动作半蹲下去,“这次的事端,是因你而起的,但真正让它发酵酝酿的推手,却打着想要拉我入局的主意……所以,你就好好看着吧。”

    说罢,她举起小刀划破了手腕,让鲜红的血液流淌而出。

    本该奔涌下落的鲜血诡异地违背了重力的牵引,逆流向上潺潺流动,从伊恩的口鼻钻入他的体内,却见不到这个昏迷未醒的大男孩半点挣扎、不适的反抗。

    当她腕间的那道伤口以不自然的速度飞快愈合、止住流血,又以三个发音古怪的施法音节结束了这场疑似某种神秘仪式的准备,克莱恩看着她解开那块遮眼的黑布,然后一脚踢得整张木椅仰天躺倒、发出和地板碰撞的沉重声响:

    “戏看够了吗?要不我们来聊聊看,从你抢走我手上的三只‘信鸽’开始,到现在收场,我们之间的这笔账该怎么算?”

chapter.71 命运代行人

    死寂。

    令人心悸的沉默蔓延。

    克莱恩将伊恩的挎包放到一旁之后,同样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静默旁观。他在等待解释,也是想坐待观望事态还会如何变化。

    首先,他并非没有觉察到伊恩身上的诸多疑点,但之前情况紧急,由不得他放弃和罗萨戈的对峙、转而去质问伊恩,更何况从他和伊恩的交流情况来看,伊恩回答多以模糊和不确定为主,似乎也不比他多知道多少内情。

    他在这起由争夺赫尔莫修因手稿而起的事件中,缺失了不止一星半点的重要信息,起码爱丽丝这边就向他隐瞒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情报。

    比如,亚瑟·华生的“真实身份”。

    到了现在,克莱恩觉得自己如果还不能肯定罗萨戈口中那位有想法争夺手稿的“索伦”是谁,那他真的可以坐蒸汽列车回廷根郊外的棺材里去躺着了。

    可就因为他先入为主的印象,知道“华生”这个身份只是爱丽丝的一层马甲、一个伪装用的身份,他本能地忽略了某种可能和假设。

    “华生”这个假身份的背后,还套着第二层关系、第二个似真似假的人。

    结合之前她与莱昂纳尔的谈话片段,克莱恩大致拼凑出了一个全新的陌生名字。

    阿尔蒂尔·索伦。

    是,为他们提供身份证明的人是莱昂纳尔没错,但主动说要联络帮手制作证件的人却是爱丽丝,她不可能不知道信仰永恒烈焰在鲁恩王国意味着彻头彻尾的异端。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去找了太阳的信徒,还说服了对方帮忙。

    克莱恩当初并没有深入思考过其中原因,只当是莱昂纳尔这样一个生活在贝克兰德的异端信徒、总该有些自己的关系和门道;现在看来,爱丽丝的打算从一开始起就落在了对方身后的永恒烈焰教会上。

    一边是从因蒂斯建立国家政权以来就始终占据着主流地位的庞大宗教集团,一边是因蒂斯前王室的索伦家族,两者之间的联系可想而知。

    ……总之,不论现在事后如何分析,都改变不了他因为缺少这条重要信息而白白耗费了钱财、时间,徒劳付出演技的事实。

    但爱丽丝刚刚提到的“抢走三只信鸽”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所说的“信鸽”,应该是指的那些变成了蝴蝶的罪人灵魂……

    长久的沉寂让克莱恩脑内思绪活跃地想了不少事,有豁然顿开的,也有仍然毫无头绪的。一旁,停下来回踱步的亚瑟·华生似乎也收起了那些外显的情绪,侧眸回望沉睡状态的另一个自己,仿佛无言静候某些事物的到来。

    正当克莱恩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看见被紧紧捆缚在木椅上的伊恩睁开了眼。

    空洞的红色瞳孔直直望了天花板数秒,突地诡异上翻,以近似浅银的眼白填满了上下眼睑之间的余留。

    同时,“伊恩”的嘴唇分明未动,却有腹语般的、带有多种音色混响的人声从那张木椅上传来,听起来既有上了年纪的沧桑嗓音,也有浑厚沉稳的男中音,同时亦夹杂着妙龄女子、纯真稚童的声线质感:

    “哇哦,这个奇怪的仪式还挺厉害的嘛,竟然能把我的部分意识困在这具身体里,还直接指定了主导身体的行动权,让我不得不临时想点办法出来和你进行对话……没办法,既然你说想谈谈,那我们就好好谈谈吧。”

    克莱恩略微一愣,下意识追着声音的源头看向伊恩的腹部,似乎被衣物掩盖着的皮肤表面真的长出了一张正在一开一合说着话的嘴。

    “先从你那些‘信鸽’说起好了……啧啧,不得不说你真是恶趣味,奴役人类的灵魂,把他们重塑成接近灵界生物的蝴蝶外形,还给他们起名叫‘信鸽’……啊等等,请不要过度解读这些发言哦,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善良单纯无害的小角色,现在甚至都不敢大方地露面、亲自表明身份,能做到的事也就只有像这样,迂回地送来一些表示友好的见面礼物。”

    “谈送礼之前,你不觉得自己应该优先回答我刻意点出的问题吗?”亚瑟·华生收回了视线,冷声低笑起来,“骗走我的三只‘信鸽’,利用他们设完局,再还给我,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了?”

    那道自带混响回音的人声忍不住似的拔高了音调: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小气!我可是帮你捉弄了那条蠢蛇,就别总计较个别不重要的细节了好吗!”

    “不需要。就算没有你的影响,乌洛琉斯也走不完那座没有出口的镜中迷宫。祂或许觉得只要借走我某位顾客的命运,就能顺理成章地顶替那个人,走入我的国度、看到我的倒影,但除了指引方向的‘信鸽’,我还设置了别的防御手段……想来,你应该也已经体验过了吧?”走到书桌旁,向后靠住桌沿的亚瑟·华生却显然不怎么领情。

    “这个嘛……”混响人声的语气一下子弱了几分,“我承认那个走廊的确有点难缠,和运气无关,以蠢蛇的智商肯定会在那里迷路到明年……”

    乌洛琉斯……意识到那道奇异而陌生的声音提到的蠢蛇究竟是在指谁之后,克莱恩不禁嘴角一抽,悄悄后退两步,远离了那个自称“小角色”的家伙一些。

    如无意外,他之前在罗塞尔日记中看到过的那份序列1魔药名,“水银之蛇”是最符合那句“蠢蛇”的名称表现……嗯,前提是其他途径的序列魔药里没有什么与“蛇”有关的描述。

    亚瑟·华生没有多去在意他的动作,只是不冷不热地扯了扯嘴角:

    “多亏了两位赏脸,把我店里的防卫机制折腾到过载,导致当时某位不幸身处迷宫的客人被危险的幻象刺激到发疯失控,死在了离开的路上……类似的事要是再多发生几次,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我想你肯定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才会轻飘飘地说给我一个外人听。”混合着多种声线的腹中音似乎重新找回了自信,乐呵呵地说道,“你看,我的行动并没有对你、对你身边的人造成实质上的危害吧?从结果而言,你能拿到赫尔莫修因的手稿,去换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你那个困扰于魔药配方的朋友也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旁听到这里,克莱恩忍不住露出向自家华生投去了惊愕的眼神,疯狂示意她给点反应,但后者却安安静静地垂着眸,一副无动于衷的思索模样。

    于是那道奇异的声音便继续说了下去:

    “真要说起来,我其实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无非是借来你的‘信鸽’,稍微影响了一下这个叫伊恩的孩子,帮助他幸运地选择到避开所有追捕者耳目的路线,幸运地抵达了存放手稿的地点,最后又幸运地返回安全屋……当然啦,好运用光之后,他的坏运气多少影响到了周围,但总归没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所以我的五连射击才会倒霉地碰上四颗哑弹?克莱恩恍然,随即暗暗咬牙反驳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声音:什么叫不算太糟糕?要不是我准备充分,爱丽丝又出现得及时,这四颗哑弹差点害得我出大事!

    亚瑟·华生像是理解了什么,睁眼看向那个被绑在木椅上却并不挣扎的男孩,望进了那双只剩眼白的眼睛里:

    “暗中推着伊恩这颗棋子,引导他找到这里,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来自伊恩腹中的人声答得毫不犹豫,似乎就在等她问出这句话:

    “当然是结盟。我知道你和乌洛琉斯那条蠢蛇不对付,刚巧我和祂……也有那么些不大不小的过节。虽说敌人的敌人未必一定是朋友,但绝对存在联手合作的可能,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心动、没有产生什么想法吗?”

    “结盟……”亚瑟·华生笑了一笑,“你甚至不敢使用本体,只能像这样通过代行人的身体与我对话。看得出来,你的处境可比我糟糕得多。我怎么知道我们的结盟能为彼此都带来益处,而不是单方面地招惹麻烦。这次的事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教训。”

    “没在使用本体的又不止我一个,你怎么可以揪着这一点来指责我不诚实……”腹中音有些委屈,却仍在坚持说道,“至少我们在对祂的态度上是一致的,如果你愿意和我统一立场,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与乌洛琉斯相关的情报,包括祂的能力、祂的战斗方式和习惯,甚至是弱点……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这一回,亚瑟·华生停顿了足足十余秒,才缓缓回道:

    “是否同意结盟,要等我真正见过你之后,再给出结论。明白吗,是本体和本体的见面,没意见的话就约个时间?”

    “……不不,不用约定时间。”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她态度的突然转变,腹中音匆忙压下不自觉抬高的喜悦语调,补充说明道,“反正这个叫伊恩的孩子也没地方去,你就收留他一段时间,等到了适合见面的时机,我会通过他告诉你具体的时刻和地点。哦对了,赴约时记得独自前来,不要带上其他人,尤其是你旁边这位。”

    为什么!克莱恩敢怒不敢言地瞪眼。

    “收留一个可能正在被鲁恩军方追捕的少年,你确定不是想给我添乱?”她的关注重点落到了别处。

    “我相信你有办法解决的。”那道声音带着不知从哪来的信心,甚至还出言建议道,“等事情平息下来之后,你完全可以给这个接触到超凡世界的孩子一个选择的机会,正好,你现在应该很缺人手对吧,一个听话乖巧的非凡者助手肯定能帮你省下不少处理闲杂事情的工夫。”

    她好笑地捏了捏眉心,毫不掩饰自己的试探:

    “然后你打算趁机推销自己途径的魔药,方便以后与他建立起联系是么。我记得序列9的魔药名,好像是叫‘怪物’……”

    “如果他愿意喝下‘怪物’魔药,我倒是可以帮他准备好魔药需要的材料。”自带多重混响的人声大方承认道。

    “不必了,以后再说吧。”亚瑟·华生抬手打了个响指,解除房间被赋予的镜中世界状态,旋即摆手示意赶人,“你可以回去了,下次再见。”

    那道奇特的声音没有再予以回复。

    不知名的仪式效果逐渐消散,翻着诡异眼白、从腹内发出声响的伊恩·赖特又恢复回再正常不过的昏迷状态——无力地歪着脑袋,双眼紧闭,眉间像是因痛苦而微微皱起。

    直到此时才敢放心喘气的克莱恩收回打量男孩的视线,脸色略有点怪异地揉了揉太阳穴:

    “刚才那个,伊恩身上的那个……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等一下,我需要理一理思路。”

    “也没什么好整理的。是我的疏忽,被人顺着命运的联系抓住了手下正在工作的‘信鸽’,导致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亚瑟·华生似乎不太愿意面对他,稍稍偏转了视线,以一种明显软化缓和的语气说道,“……抱歉,这次牵连到你了。”

    “道歉要是有用,还要警察干嘛。”半开玩笑地皮了她一句之后,克莱恩突然想起这次找上门来的罗萨戈就是打扮成了警察的模样,顿觉晦气地改口,“好吧,你如果真的感到抱歉,就答应我一件事。”

    她没说话,只是以轻微的颔首动作表态。

    “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不要想着隐瞒,有什么问题、困难都可以和我商量,就算没法立刻解决,这也能给我思路和提醒,不至于像这次这样,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被人杀上门来。”

    见她露出了似有不同意见的神情,克莱恩斟酌着补充道:

    “可能在你看来,即使我晋升到序列7,也依然还是脱离不了实力弱小的标签……但这一次你应该亲身体验到了,幕后之人利用一个连非凡者都不是的男孩,打乱你的原计划,让一场本可以轻易化解消弭的冲突爆发了出来。很多时候,实力可以决定大部分发展的走向,却不能掌控全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想了解你的想法、你的布局,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多需要遮遮掩掩的顾虑。”

    亚瑟·华生欲言又止地叹气:

    “如果你是在说,索伦家族背景的那件事……其实,我没想刻意瞒你的,至少当时我就提醒过你不必在意因蒂斯大使那边的问题……”

    “你确实说过,但却没解释清楚理由,这怎么能让我放心?从结果而言,不就和没说一样么?”克莱恩木着脸反驳。

    “好吧,好吧,我今后会注意的。”她摸了摸脸,随即低头看向地板上的伊恩,“我们的事先放到一边,等处理完这个少年和楼下的残局,再继续接着谈后续也不迟。”

    “……那说好了,不许赖账。”克莱恩勉强接受了她的提议,“还有,这两天让你忙到夜不归宿的事,也别故意装傻跳过。”

    亚瑟·华生顺手将木椅扶起,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都是些社交场上的琐碎小事,你也有兴趣听吗?”

    “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琐事绊住你的,不然怎么就这么巧合地在这两天里发生了袭击?”克莱恩搬出理由,坚持道。

    “行吧,先下楼,去看看那位状态不好的小姐。”她不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指指楼梯的方向,稍一停顿后,忍不住嘀咕起来,“我怎么有种你是我老妈的感觉,什么都要问一问管一管……”

    克莱恩略有些头疼地吸气:

    “我听到了!”

    这气人的可恶魔女,就不能换个比喻?

chapter.72 似曾相识

    明斯克街15号的房屋客厅里,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子已然醒来,正安静地呈半透明态飘浮于半空,蔚蓝的眼眸定在面前一高一矮的两位男士身上,始终未发一言。

    克莱恩从她黯淡透明的脸上与皮肤上看出了虚弱和疲惫,于是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客厅中央,确认保镖小姐没有动过那堆属于罗萨戈的遗物,只是将它的位置从玄关走廊挪到了客厅。

    不能指望爱丽丝来开这个口啊,她大概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复杂……回忆起她当时的出场方式,克莱恩就觉得一阵牙疼,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几步,以早早考虑好的说辞解释道:

    “我的朋友,就是旁边这位,他是一名非凡者,我也是通过他才接触到几个非凡者圈子,获得了一些好处……虽然我们住在一起,算是,嗯,是室友吧,但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生活作息可能不是那么合得来,而且我也不了解他的具体实力,所以我想还是请专业的保镖比较能让人放心……”

    脸色苍白到有些透明的保镖小姐看了他一眼,便又把注意力放回微笑不语的金发青年身上:

    “他很强。徒手捏碎一个人的头骨,至少也需要500磅的握力。”

    她的语气基本没有起伏,也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精致人偶。

    500磅……克莱恩早已习惯了鲁恩王国的计重单位,几乎不用过心思考,便得出了它约等于是250公斤的重量,顿时脸色一青。

    “过奖了,其实我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不过刚刚那个失控变异的脑袋倒真的比常人更硬一些,单单500磅握力可能不太够,得翻倍。”

    亚瑟·华生若无其事地微笑,说出了一番经典凡尔赛发言。

    这回不仅是保镖小姐沉默以对了,就连克莱恩都有些不太想搭理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他清了清嗓,指着地上的那堆遗物转移话题道:

    “我看,不如我们还是先赶紧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免得之前有人听到枪声跑去报警,等警察找上门来可就麻烦大了。”

    给出分赃的提议后,他见保镖小姐轻轻点头,一双蔚蓝的眼眸仍默默看着顾自整理袖口的亚瑟·华生。

    即便不甘愿也得承认,真正给了那名敌对非凡者致死一击的,是这个于战斗尾声现身的人,如果没有他的插手,战局到底会向哪一侧倾倒还将是个未知数。

    但被她无声凝视着的青年却只是摆了摆手,大方地表示道:

    “你们看着办吧,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自觉担当起搜刮任务的克莱恩戴上了手套,在那堆遗物中翻找起来,很快便整理出十几镑现金的纸币,一些草药粉末与精油,两个裁剪粗糙的纸人,两枚太阳领域的符咒,一张呈橘黄色的奇怪纸页,以及一只没有瞳孔的全黑眼球。

    纸人和符咒,“魔术师”快速施法用的道具,还好我没有给他留下用出纸人替身的机会……克莱恩让视线从前几件物品上一扫而过,停留在了最后两样自己暂时无法识别的道具上。

    这时,他听到保镖小姐再一次以她独特的说话方式开口道:

    “你用的那种黑色火焰是什么?只烧掉了属于人类身躯的部分,留下的衣物和物品都没有受到损伤。”

    这题我会,“魔女”途径的非凡者在晋升到序列7之后,就会获得黑焰的能力,那种火焰只会燃烧有生命或有灵性的物品……咦,好像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些具备灵性的草药粉末与精油应该也会被焚烧起来,同理,失去生命后的尸体不可能像这样直接被火化得干干净净……克莱恩品出问题所在,不由抬头看了看爱丽丝所扮演的亚瑟·华生,等待她给出解释。

    而她自是不负期待地眨了眨右眼,扬起没有破绽的迷人微笑:

    “秘密。”

    说罢,她抬手打出响指,让陡然窜高的赤色火焰吞没那堆已经失去价值的黑白格警察制服,以违背常理的火势瞬息之间消灭了某人遗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只余少许灰黑的余烬,被一阵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得飘飞而起。

    幽灵般浮在半空的保镖小姐默默地向旁边挪了几米距离,避开那阵吹起余灰的风,像是确认了什么那样微微垂眸,不再开口。

    难怪要用索伦家族的身份做伪装,爱丽丝打算让亚瑟·华生这个身份扮演“猎人”途径的非凡者,表现出的能力也对应着那条途径的序列7“纵火家”……

    旁观了这两人无形交锋的克莱恩控制住嘴角的抽搐,装作对此一无所知的萌新小白,果断举高那张画着太阳象征符号与魔法标识的奇怪纸张,语气迷惑地提问道: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见另一人没有要做出解答的意思,保镖小姐总算正式看向了她这一回工作的雇主,简短答道:

    “公证人对应的神奇物品。”

    “公证人?”克莱恩迷茫地回忆自己目前已知的序列魔药知识,发现没有一个对应得上的,但转而从现实角度考虑,再联系起永恒烈阳教会在因蒂斯的地位,他顿时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歌颂者”途径的魔药名,只是不知道是序列6还是序列5。

    “公证有效,非凡能力短暂提升,公证无效,非凡能力被强行驱散。”保镖小姐简单地解释完作用,便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透明的身躯,“你最开始用的那枚符咒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了……克莱恩让脸上表现出少许惶恐,不安地放下了手中传来温暖感觉的纸张:“我在一家出售神奇物品的店铺里购买了一件据说可以听到伟大声音的道具,花掉了足足400镑。当时我很不安,也没有雇到保镖,就想着赌赌运气……”

    他将自身经历编成半真半假的说辞,从而塑造出经得起推敲的真实可信感。

    保镖小姐听完,沉默了一小会,突然问道:

    “那是家怎样的店铺?”

    “怎样的店铺?”克莱恩顿时语塞,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别往旁边飘去,避免穿帮,“很难形容,我只能说,很特别,屋顶像是连着无尽的星空一样广阔……”

    “你去的那家店铺,是不是要走入镜中才能看到,店内的装潢很有古典风格,柜台与桌椅都由深红木制打造的?整体环境比较昏暗,只有墙边、桌上和头顶吊灯的烛光提供照明,店主是一个戴着面纱和奇怪王冠的神秘女人。”保镖小姐难得给出了一段足够长而具体的描述。

    克莱恩木着脸,茫然摇头:“呃……不是。”

    虽然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们说的绝对是同一家店,但我见到的店主既没有面纱,也没戴什么奇怪的王冠,看上去就是如假包换的爱丽丝本人……不过她当时说的,入店的第一位客人能看到店主真容原来是这个意思……或许,不仅仅是她本人的样貌会被遮掩,那间开设在镜中世界、专门进行神奇物品买卖的店铺也会改变模样,让每个前来交易的顾客都见到的是不同的装潢与摆设。

    想通这一点的同时,克莱恩作出随意的口吻带过这个话题,又指向那只被遗留在地板上的黑色眼球,假装不解那是什么。

    保镖小姐的说法是被邪神污染的无价值物品,于是在二人瓜分战利品时,她便选走了那张公证人对应的纸,留下那只全黑的眼球,期间还转头看了亚瑟·华生好几眼,确认他当真放弃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战果。

    已经猜测到那只全黑眼球应该是“秘偶大师”对应非凡特性的克莱恩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铁制卷烟盒,正要捡起眼球放入其中,却在触碰到眼球表面的瞬间停住所有动作,直到过去足足五六秒,才完成了把它装入盒中这一简单的步骤。

    与此同时,他视野中多出的那些数不清的黑色细线随之消失,幻听和头疼的负面状态也得到了缓解。

    他沉默起身,脑中回忆着之前那副能让所有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惊叫晕倒的画面,有些迷茫地低头看向双手——不再接触全黑眼球之后,那些从自己、从保镖小姐身上无限蔓延通向虚空深处的黑色细线就好像幻觉一样消失了,但唯独……

    他抬头望向亚瑟·华生所在的方向。

    唯独这个人身边,无论刚才,还是现在,他都看不到任何虚幻黑线的痕迹。

    在之前那副几乎被黑色细线填满的惊悚场景里,亚瑟·华生是唯一“正常”的那个构景。

    然而这份正常放在当时的环境下,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如果说“秘偶大师”非凡能力的本质,就是能看到、并操纵每个人与灵身上的某种线,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她的这个分身……从本质来讲,不能算是正常的生命?

    如果我用这个能力,去观察爱丽丝的本体,不知道会看到什么……

    克莱恩努力甩开这个想法,有些遗憾地收好卷烟盒,开始琢磨除去污染的方法,并在保镖小姐拿走符咒与精油材料之后,弯腰拾起散落的现金和纸人,甚至还数清了具体的面额——13镑5苏勒8便士。

    作为一个中序列非凡者,罗萨戈未免也太穷了吧?他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转而想到对方打扮成警察的模样找上门来,估计不太可能带着全身家当到处逛,克莱恩便也只好惋惜地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身外之财。

    至于善后问题……嗯,死者死得连具全尸都不剩,残余的灵性也在通灵后彻底消散,哪怕是擅长占卜的非凡者来到现场,都未必觉察得了真相,即便是贝克朗大使,也不一定知道罗萨戈来过我这里,更何况大使本人也未必活得过这几天。最需要担心的问题,大概是我在走廊上开的那一枪会不会被路人、被邻居听到……

    克莱恩分析着事态,决定先看看今晚会不会再有警察上门,如果相安无事,那就明天挑个理由去拜访隔壁房东家一趟,尝试打听打听有没有听到奇怪枪声的消息。

    当然了,最大的问题在楼上爱丽丝的卧室里——被严严实实捆在椅子上的少年伊恩·赖特,以及那个不起眼的、装着赫尔莫修因手稿的破旧挎包。

    正当他头疼该如何处理剩下的问题时,亚瑟·华生的声音打破了客厅里凝固般的沉寂安静。

    “这位小姐,我注意到你已经盯着我看了很久了。您完全不打算收敛一下是吗?”

    ……哈?

    克莱恩蓦地抬头,让视线在淡金发色的黑裙女子和同样浅金色头发的纯白正装青年身上来回移动,突然有点说不出的别扭感觉。

    他原以为像保镖小姐这样表现得冷淡漠然的女士,应该能抵挡得住那张脸的强大杀伤力,为什么现在看来……似乎还是很不对劲?

    但幽灵般飘浮着的保镖小姐却只是顶着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姣好面容,直勾勾看着那个微笑的俊美男人,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的模样。”

    此言一出,克莱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空白。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什么狗血言情剧本的片场。

    亚瑟·华生不甚在意地轻笑了笑,靠住沙发扶手微微摇头:

    “如果你见过A先生发布的寻人任务……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今天下午我才刚见过A先生本人,并和他一同共度了一段足够愉快的下午茶时间。”

    和A先生,一同共度了,一段愉快的下午茶时间……?克莱恩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轻轻就耳背了,听错了人话,又或者她提到的A先生根本就不是那个疑似极光会神使的聚会组织者。

    可他逐渐反应过来,并不是自己听错,而是爱丽丝根本就没说人话。

    “具体内容就不方便透露了,那是我和A先生达成的合作协议。”她微笑抬手,仿佛举杯般优雅致敬道,“很遗憾,如果小姐打算用我的消息去换取悬赏奖金,那恐怕你迟了一步。”

    没有表情的保镖小姐终于动了动眉毛,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生生憋了回去,只是无声地呼出一口阴冷沉凝的凉气。

    克莱恩直到这时才找到开口的机会,探头问道:

    “怎么回事?那个什么A先生……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已经解决的小误会而已。还是说,你的好奇心已经膨胀到需要知道我和每个人交流来往的细节了?”她挑唇微笑。

    你刚刚在楼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克莱恩以眼神表示控诉。

    “那,今晚我们睡一张床,你就它当成枕边故事听?”亚瑟·华生一转眼睛,流露出恶趣味的笑意。

    “先不谈这些,等我把雇佣的佣金结算了再说……”克莱恩强行稳住了脸红的反应,下意识瞄了一眼保镖小姐,轻声一咳,转身说道,“那个,感谢你的保护,这件事应该不会有后续了。剩余的钱,我分成两天给你,还是去酒吧交给马里奇?”

    保镖小姐来回观察了他们一会,开口答道:

    “给我就行。另外,雇用时间是三天,而不是一次。”

    话音刚落,客厅内突然回荡起门铃被拉响的声音,叮咚叮咚极为清脆。

    克莱恩身体一僵,开始本能地紧张起来,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子则是悄然飘到凸肚窗的玻璃前,融入其中再无声息。

    “啊,等等,别这么戒备,我去开门。”

    亚瑟·华生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步伐轻快地走出客厅,不到半分钟便领着一个戴着淑女帽、身穿格纹秋冬长裙的小女孩回到了屋内。

    “夏娃回来了?”克莱恩认得那张看似可爱乖巧的脸蛋,和她摘下帽子后现出的白色头发,竟难得涌出一丝想念的情绪。

    太好了,终于不用花时间在做家务上了……

    “书呆子……哎呀,书呆子你怎么变成毛猴子了?”多日未见,小知更鸟使魔仍是那副不讨人喜欢的招呼口吻,半点不懂客气地指着克莱恩脸上的胡须嘲笑起来。

    克莱恩心中的想念和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他握了握拳,正要挤出假笑解释几句,却见亚瑟·华生稳稳地扔了一把扫帚、一条黑白的仆人长裙过去,然后指向客厅角落里的灰尘:

    “现在,去打扫卫生。”

    小夏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等打扫完客厅、起居室和厨房,再去收拾干净一楼的另一间客房,如果楼上那个少年醒来,就安排他住下。”

    “你是魔鬼吗!我才刚休完假回来!”夏娃瞪圆了眼,尽管那对眼睛原本就是一双未脱童稚的圆润大眼。

    “才发现我是魔鬼?而且休假回来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而她的主人坦然地当起了甩手掌柜,并示意了一下屋外的方向:

    “现在,我要出门处理一下今晚的后续,免得被鲁恩军方找麻烦。”

chapter.73 醒来

    拿处理手稿事件的后续做挡箭牌,你可真会找理由……克莱恩目送那个身影在朦胧红月的夜色下逐渐远去,却不得不承认她给出的解决方案虽有些冒险激进,但可行性其实相当不错,需要承担的风险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而就像是看出了他不希望让保镖小姐了解太多内幕的心思一样,直到出门离家前,亚瑟·华生才刻意将他拉到走廊边,把声音压得极低地贴近耳畔,道出了她的打算。

    简而言之,便是略过手稿为什么会落到自己手中的过程,径直把最终结果呈现给那些想要得到手稿的人看。

    当然,为了确保自身安全,她表示自己还需要在上谈判桌前增加一些筹码,一些让官方组织也不敢轻易付诸武力的保障措施。

    而对自诩秩序守护者的官方非凡者组织来说,又有什么是他们宁愿退让妥协,也不愿意打破的事物?

    答案已经跃然纸上。

    …………

    在即将步入冬季的夜晚,阴冷潮湿的室内总是少不了炉火的陪伴。

    莎拉·菲利普斯拿起黑铁制的炉铲,拨弄了一下才被烧红没多久的炭火。感受到从壁炉内扑出的暖意后,她便放下了那柄炉铲,起身看向聚集于此的十来个人,试图从中辨认出熟悉的面孔。

    很快她便看见了自己的一位熟人,尽管她情愿自己没看见。

    供职于《每日观察报》的新闻记者罗伊斯·哈特似乎也在同时发现了她的视线,并开始热情地挥手示意,招呼她坐到自己身旁的那个空位来。

    莎拉无奈地在心底一叹,提醒自己要在脸上保持住得体微笑的同时,亦是抓紧了手中的速记本,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莎拉小姐,真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罗伊斯笑了笑,压低声音向这位年轻的女士寒暄起来,“我就猜到晨报的卡夫曼总编先生会安排你来出今晚的外勤,毕竟你可是他最看好的潜力新人。”

    莎拉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毛,努力找回对话的节奏:

    “晚上好,罗伊斯,你了解这次紧急召集的具体情况吗?我来得匆忙,卡夫曼先生又没告诉我任何细节,只说让我尽快赶到这个地址,采访事件人物,然后……”

    “然后为明天的头条写一篇足够有煽动性、有号召力的新闻稿件?”罗伊斯对着她笑了一下,全然没有发现这位女士藏得很好的小小偏见,“噢,我不得不说,今晚来到这里的记者恐怕都是为了同一件事……你看那边。”

    莎拉保持着良好的社交礼节,朝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边那位穿着灰格外套的先生是《塔索克报》的新闻记者杜克,旁边那个带了便携式相机的年轻人应该是他的助手,再过去些是《贝克兰德日报》报社派来的人,《今日鲁恩》也没有缺席……”罗伊斯望了一眼墙上嘀嗒行走的钟表指针,忍不住摇头咋舌,“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如果不看外面的天色,我险些以为自己才刚进入工作状态一小时。”

    几乎有点名气的报社都派了代表到场……莎拉环视了一圈四周,不禁迷惑道:

    “都是为了同一件事?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明天全贝克兰德发行的报纸上,都将印刷着同样标题的头条文章?”

    “其他的我不好说,但你应该也收到这个了吧。”罗伊斯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印着鲁恩王国第五位国王、亨利·奥古斯都一世头像的纸币,满足微笑着在她面前晃了晃。

    莎拉下意识摸了摸外套的衣兜,那里正静静躺着同样5镑面额的钞票,这是她进入会议厅前,从登记接待员手里接过的信封中拆出的“入场礼”。

    “只要跑一趟外勤采访,就能拿到和基础周薪差不多份额的补贴,谁会舍得缺席?”罗伊斯很快就收好了那张崭新的纸币,呵呵笑道,“我现在只希望,那位舍得花大手笔包揽明天新闻头条的大人物不要太为难我们,最好能提供些有爆点的料,否则稿件内容就只能三成靠想象,剩下七成全编造了。”

    他的话音刚落,这间不算太大的阶梯式会议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两位职业新闻记者不约而同地收声看向中央,看向那扇设立在会议讲桌附近的双开门。

    那位在夜深时分召集各大报社代表的神秘人物终于现身了。

    看清对方模样的瞬间,两位记者顿时连呼吸都放轻不少,也一下子理解了其他众人下意识敛起声音的反应。

    那是只可能存在于故事和绘本里的人,完美得近乎不真实。

    短暂的异样沉寂后,莎拉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叹,似乎是有谁认出了会议讲桌旁那青年的来历,忍不住向身侧的人说起话来。

    “我见过他!他……他出席过诺森贝特的慈善晚会,而且好像还是一家新成立公司的股东代表人之一……”

    “我也认得那张脸,你说的那家新公司叫沃德兰,刚成立之初就在《伯宁翰经济报》和《希望商报》上连续登载了三天的热门记事……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就是那天去参加沃德兰公司上市发布会的采访记者!”

    “等等,我好像听我一位在时尚杂志社工作的朋友提到过,说是在客户的产品宣发会上见到了一位特别适合拍摄下期杂志封面的先生,可现场的安保人员拦住了所有想要给他递名片的摄影师和业余记者,以那位先生只接受有预约的采访为由,谢绝了一个又一个的见面和谈话请求……那天的宣发产品,应该就是沃德兰公司推出的没错!”

    ……

    不算嘈杂的窃窃私语声层层重叠,让试图找出重点的莎拉忍不住愈发专注于侧耳倾听。不过她很快看见那位身穿纯白正装的金发男士从讲桌的阴影后走出,来到了会议厅最受人瞩目的中心。

    他理所应当地、坦然自若地迎上了所有安静下来的视线,毫无半分不自在,仿佛生来就该沐浴在万众瞩目的光芒下。

    “晚上好,各位女士、先生们。你们之中或许有人已经认出了我是谁,或许有人还在回忆我的身份,但请记住,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之后,你们将会铭记我的姓名,也会让全贝克兰德读到新闻记事的人们记住我、记住我为他们带来的承诺!”

    简短的寒暄过后,这名眉眼五官都好似画作般精致俊雅的青年便直奔主题,语气和神态里也奇异地带入一股肃冷的杀伐感,生生在被炉火温暖了些许的室内掀起无形寒风,竟无端令不少人本能地打起了寒颤。

    “没错,我想告诉各位的事,正巧与近期的某个话题有关。”就像是为了安抚这些人被带起的情绪,他笑意浅淡地微笑起来,“大家是否注意到了,最近一周时间里,‘十字路口的恶魔’似乎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再没有犯下任何一起血案?”

    “十字路口的恶魔!”

    坐在阶梯式会议厅中的记者们瞬间爆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而后又强行按捺下来。只是这一回,安静下来的空气里不再沉淀着冷淡的不满与无趣,星星点点的火花已被火石擦起,充满热情与激昂的火苗蓄势待发。

    “但这一时的平和只是表象,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至于要说为什么——”

    说话者短暂地停顿,蓦地压低了声线,让嗓音更为醇厚动听的同时,亦染上了难言的神秘色彩:

    “今天傍晚,我救下了一个男孩,一个被‘十字路口恶魔’盯上的男孩。今天本该是第七起血案的案发日,而我阻止了它的发生。”

    在满屋的哗然中,他示意等候在会议厅角落的男孩走到自己身旁,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个男孩的旧大衣外套上累累的擦痕,看到他局促拉低头顶鸭舌帽的手掌上包着的外伤绷带。

    “这个男孩叫伊恩·赖特,我猜你们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正如你们所见,这个男孩遭遇了那样可怕的事件惊吓,还受了伤,所以部分提问将由我来代他回答……啊,当然,肯定会有人质疑整件事的真实性,没关系,我可以将拍摄的现场照片分发给各位看,也收集过了另一位当事人、马车车夫的有效证言,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尽管来吧。”

    他拎起了放在会议讲桌上的牛皮纸袋,于众多灼热的视线下展示着它充实的厚度。

    “作为回报,我希望各位能把我对‘十字路口恶魔’的想法和猜测写入报道,而我将负责彻底解开这一连串血腥案件背后的谜团,为生活在贝克兰德的市民们除去这个噩梦!”

    …………

    “再见,女士,我很期待读到明天的晨报头条。”

    长达六十分钟的高强度问答会终于结束,亚瑟·华生微笑着与来自《城市晨报》的年轻女士握手道别,送走了今晚的最后一名记者,这才在恢复安静的阶梯式会议厅中找回一点属于夜晚的清冷。

    直到一道来自身后的、有些怯懦的声音唤回了她飘散出去的思绪。

    “华生医生……您,您之前说好的报酬……”

    亚瑟·华生转过身,语气平和地指了指一套靠近壁炉的桌椅:

    “先去把衣服换回来吧,我不会赖账的。”

    闻言,假扮伊恩·赖特的男孩点了点头,过去将那身不合年龄的老旧大衣换回了他自己的补丁夹克,然后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摘下头顶的鸭舌帽,来回小心地抚摸了帽檐几下,才离开温暖炉火的烘烤范围,把这套衣物交还给面前的医生。

    而这位长相出众的年轻医生也不拖沓,爽快地递了一只不大的腰包过来:

    “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数一数总额。”

    男孩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拉开腰包向里看去,只见一打又一打捆成卷的1苏勒纸币整齐排列,余下则是用硬纸捆扎起来的钱币,面额有1便士的,也有半便士和四分之一便士的。

    “一共是10镑的辛苦费,考虑到这样比较方便你使用,我就把它换成零钱了。”

    胡乱地点头应过医生后,这个身形、长相都与伊恩有些神似的男孩默默坐到地板上数起了包里的钱。直到反复确认完毕,他才撩起衣服,小心地将腰包贴身戴好,然后捶打着有些发麻的腿站起。

    “已经很晚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亚瑟·华生并不在意男孩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相当亲切地向他挥手道别。

    早在见记者前就和对方达成协议的男孩清楚,自己不过是配合华生医生演了一场戏,事后没有人会知道今晚的“伊恩·赖特”其实只是某个普通无奇的穷孩子假扮的,那些听起来无比真实的经过和描述也只是照着背诵医生准备的剧本台词罢了。

    但在临走之前,男孩还是忍不住回头跑到他面前,鼓起勇气说道:

    “华生医生,您知道的,我家就住在桥区域,周围的邻居一直也都很不安,害怕哪天突然就招惹到了可怕的恶魔……如果您真打算去抓住那个‘十字路口的恶魔’,我……我会为你加油的!”

    亚瑟·华生略微一愣,继而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我接下来正要去警察局,和他们聊聊这个话题。”

    今晚负责值班轮守的军方人员,应该是有得忙了。她悠然望向窗外飘起的细小雨点,心情平静地翻开了手中那册包着报纸书皮的手工装订笔记。

    …………

    这一晚下起了雨。

    雨势从开始时的细密小雨转为磅礴大雨,再由大转小,淅淅沥沥地落在屋顶与房檐上,演奏出舒缓的白噪音雨声。

    这本该是个适合安眠的深夜,而沉睡已久的少女却在选择在今晚醒来。

    爱丽丝无声从床上坐起,活动了一下冰凉的身体。

    房间里的桌椅摆放已归回原位,想来那位真正的伊恩·赖特也早已脱离昏迷状态,被安抚下慌乱无措的情绪之后,便在一楼的客房里安顿了下来。

    接着,她低头看向左腕,苍白色的朴素手链仿佛一道沉重的枷锁,将她的心情推落深深谷底。

    刻意利用负向能量将生命活动压至最低限度,像是尸体一样安静沉寂了好些天,即使现在也仍有残留的负向能量在体内流窜、翻起强烈的不适感,然而她的尝试却没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她取不下这串苍白色的手链,哪怕死去、哪怕砍下左手,它都始终如附骨之疽般锁在腕上,无法摆脱,也无从通过法术摧毁,似乎它只是某样事物在现实的投影,并不具备真实形体。

    虽然目前还没有发现手链对她有什么具体的危害,但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总归会让人不安,再加上赠送手链的那人还背刺过她,爱丽丝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留下它的理由,更别说去使用。

    可惜她现在暂时没什么好方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忽视苍白色手链的存在,将视线重新移回眼前。

    略一思索,她闭着眼向后倚住靠枕,让感觉器官融入黑暗,让心跳化作雨声和世界同调,轻缓的一收一放间,视野向无边夜色的四面八方蛛网般蔓延,耳边倾听到来自各个房间的呼吸节奏都是同样温和轻柔的基调。

    显然,在这个适合安眠的夜晚,也只有无心或无需睡眠的人才会主动去品尝名为清醒的孤独。

    爱丽丝轻轻呼出一口气,扬着嘴角摇了摇头:

    她本来还想着,如果有机会就跑去克莱恩面前表演一下兄妹之间的奇妙感应,顺便告诉他说她的“哥哥”今天大概是回不来了,他的反应肯定会相当有趣……不过现在既然他已经睡下,那就没什么演出的必要了。

    趁着“华生”与军方交涉的这段时间,正好够她准备完另一道后手的补救措施。

chapter.74 点火专家

    贝克兰德,圣乔治区地下。

    康斯·李尔森跟在直属上司的身后走下阶梯,逐渐深入两旁点着壁灯的石质走廊,刺骨的异样阴冷针扎般穿透皮肤,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不适的陈腐气息。

    无论来到这里多少次,康斯觉得自己大概都无法彻底习惯这种潮湿阴暗的味道。

    更何况现在是凌晨四点,除了黑夜女神教会那些无需睡眠的特殊成员,没有哪个正常人会主动选择这种违背常识的作息。

    ……好吧,或许还有个别负责轮值的倒霉鬼,比如他,以及其他那些被紧急事务调动起来的人手,比如他的上司、同事们。康斯试图宽慰自己。

    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回荡,两双厚底的军用制式靴在一间灯光昏黄的审讯室外停了下来。

    现在,与他们仅隔着一道铁栏的地方,就坐着某位选择在深夜凌晨上门拜访的、不那么正常的客人。

    尽管只是一个设立在圣乔治区的分部设施,但这座独栋小楼作为军情九处的办公场所,地上和地下都无疑归属于军方管辖,平日里总有不少的普通文职工作人员和非凡者成员忙碌地进出,排查、发现、解决处理各种涉及超凡的事件,维持辖区的治安和正常秩序。

    而今晚和以往有些不同,他们遇到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情况。

    或许不该把事情简单地定性为犯人自首……毕竟按对方的说法,他甚至只是做了一件助人为乐的善举,便意外收到某样贵重的物品,于是前来商谈交涉。

    而在核实过那所谓的“贵重物品”之后,从军情九处总部传回的消息却叫人愕然:这位深夜来访者带来的手写笔记,恐怕正是军情九处最近在与因蒂斯、弗萨克等国间谍费心周旋,努力谋取的赫尔莫修因手稿!

    手稿的争夺本该在今晚落下帷幕,只可惜当军方人员赶到情报中提到的手稿藏匿点,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同一个事实。

    有人先一步取走了手稿,而且相当谨慎地抹去了所有线索和痕迹。如此一来,即便是擅长占卜和寻人的非凡者也再难以进一步定位手稿及嫌疑人的下落。

    与军方争抢手稿的势力中,具备这类能力的专家并不多,不少成员因而将怀疑的首选目标放在了因蒂斯那名擅长占卜和反占卜技巧的情报人员身上。

    不过晚间时分传来的又一个消息让许多人感到了意外。

    因蒂斯共和国在鲁恩首都安插的情报头子出事了——尽管严格说来,目前军情九处还没有抓到任何具有决定性的证据和把柄,但包括康斯在内的许多人都清楚,那位贝克朗大使究竟在某些动乱和流血事件的背后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但就是这样一位外交大使,他竟然在因蒂斯使馆里遭遇了刺杀,而且还就那么干脆利落地死了!

    或许他是将手上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投入了手稿的争夺中,疏忽了身边的防守,从而让刺杀者成功得手了?

    不管怎么说,这对军情九处而言算是个忧喜掺半的消息。

    往好的那一面看,贝克朗大使一死,失去谍报工作首领的因蒂斯间谍们短期内会消停一段时间,直到从国内调来新的外交大使,前来接手这个烂摊子;但糟糕的是,那名也许到达了序列5的占卜专家听到贝克朗的死讯后,绝对会选择谨慎行事,手稿的搜寻难度也将因此大大提升。

    不过这些结论都是过去式了。

    康斯看到,他的直属上司格列勒·凯伊转过了身,板着一张严肃古板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表现。”

    顶着肩头过于沉重的期待,康斯下意识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文件袋,这才无声点头应下。

    哐当。

    他推开审讯室的铁栏门,在显出古朽感的昏黄灯光下见到了那张叫人难忘的脸。

    看到他的到来,那人好整以暇地换了个不那么随性的坐姿,将双手架在破旧脏污的木桌上,十指指尖相对地立在嘴前,唇角微微扬起。

    审讯室独有的光线条件下,他一头浅金的头发呈现出耀眼的灿金色,额发与睫毛下的阴影让那双本该澄澈的青碧色眼眸变得有些晦暗深沉。

    康斯还没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的气势已经矮了对方一大截。尽管自己才是站着的那一个,本该以居高临下的俯视视角为对方带去压迫感。

    不行,得抢回对话的主动权……他表情不变地走到对位坐下,沉声开口道:

    “亚瑟·华生,或者你更习惯听到‘阿尔蒂尔·索伦’这个名字?”

    “不用顾虑我的感受,选你觉得顺口的称呼就行。”亚瑟·华生看了一眼他放到桌上的文件袋,不由加深了嘴角笑意的弧度,“看你这么年轻,应该刚入职没几年?他们既然安排你来与我交涉,说明上面已经考虑好要怎么答复我了吧。不如我们彼此都坦诚一点,让我看看鲁恩王国愿意为这份手稿出多少价。”

    康斯让自己表现出不为所动的坚决,顾自提问道:

    “……你是如何得到赫尔莫修因手稿的?”

    亚瑟·华生似乎是很轻地叹了口气,勉强配合答道: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们的人肯定也核实过我那些证据的真伪……最重要的是,现在距离日出只不到两小时,那些在半夜时间印刷的晨报、早报应该已经进入了集中装订和运输分发的流程。就算你们部门的经费再怎么充足,也不可能买下所有在明天刊发的报纸对吧?你确定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浪费你我的时间?”

    ……该死,为什么我竟然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康斯不禁呼吸一滞,那些为树立自己威严而准备的腹稿就这么烂在了心底。

    要不是因为之前他利用职权方便调查过这个在舞会上见过的男人,还好巧不巧地查出一个索伦家族的背景,康斯觉得今晚的这场交涉绝对轮不到自己来负责。

    而且看这家伙精神奕奕的样子,想必没有挨过组长的痛苦之鞭……按上面的意思,恐怕根本就没打算把他当成犯人来对待?

    康斯憋闷地吐了一口浊气,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自己该说些什么。

    “既然你不好意思开口,那就让我谈谈各位最关心的问题吧。”

    亚瑟·华生放下双手,微笑平和地陈述道:

    “想必你们已经确认过了,我带来的手稿究竟是不是原封不动的真迹。作为展现的诚意而言,我自认为已经很到位了。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赫尔莫修因手稿不是艺术品,也不是具备收藏研究意义的古董,它的价值并不在是否是真迹,而在于那位天才科学家留下的知识、思想和智慧。而知识的传递往往没那么复杂,只需要一些纸笔、耗费掉一两瓶墨水,就能转入新的载体……”

    听出这一段发言的话外音,康斯忍不住瞪视向他:

    “你抄录了手稿里面的内容?!这才不到一个晚上——!”

    “别忘了,我拿到手稿的时间是傍晚,抄录一版复写件并不是什么不可实现的难题。”亚瑟·华生抬起食指轻摇了摇,随即带着笑意继续说道,“毕竟你们已经知道我是索伦家族的成员了,那么想象一下吧,如果我以我的名义将这份手稿里的知识送回因蒂斯国内,有家族背景的帮衬,哪怕只是个落魄前王室的旁支成员,也足够我得到不少好处。若鲁恩王国不希望这份知识落入其他国家手里……怎么说也该付出点买断费用,才对得起我的损失吧?”

    康斯深深呼吸,想要逃离他掌控的节奏:

    “说,你想要什么?”

    “一个爵位怎么样?我听说鲁恩王国的世袭男爵爵位,标价在70万到100万鲁恩金镑之间。”亚瑟·华生以谈论天气般的随意口吻说着,再次看了一眼那只被放在桌上的文件纸袋。

    康斯庆幸自己这会没在喝水,审讯室里也从不提供这种多余的东西,不然他怀疑自己大概会忍不住一口喷到眼前这家伙的脸上。

    “你一个因蒂斯人难道还想着要鲁恩的贵族爵位?脑子烧坏了吗?!”

    “我在这边又用不到索伦家族的背景,更多时候,它为我带来的麻烦多于便利。再说,亚瑟·华生获得鲁恩贵族的身份,和阿尔蒂尔·索伦又有什么关系。”长着俊美脸庞的青年无辜地摊了摊手。

    诡辩!康斯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委婉道:

    “理论上来讲,成为男爵之前,你至少需要拥有60万公亩的土地,并积极参与上流社会的各种活动、晚会,投资建设城市、捐助慈善机构等等,直到拥有一定的名望,才能得到国王陛下的赦封资格……而且,像你这样的人肯定不了解,那笔用在获取爵位上的开销只是‘入场费’,真正得到男爵爵位后,你将不得不花费大量金钱在购置宅邸、雇佣仆人、定制足够多的手工礼服等各方各面。呵,因蒂斯人从不在意这些有关体面的讲究,我听说你们那边的贵族参加晚会竟然可以穿以前穿过的礼服,戴的假发头套足足有十磅重,但从来不清洗,只要靠近就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臭味……”

    “虽然我想说这是你单方面的偏见,但抱歉先生,我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听你对因蒂斯人的看法的。”亚瑟·华生再次架起了双手,眼眸微转,“好吧,看来你的领导们没我想象的大方,也许我该考虑一下回国发展……”

    想起上司的吩咐,康斯感到一阵难言的头疼,无奈地打断了对方:

    “等一下……你想要爵位,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亚瑟·华生熟练地抛出他即将说出的转折词。

    康斯差点被噎到,不由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但是有个条件……如果你没能做到,那么我们最多只会承诺以你的名义做几笔大额的慈善捐赠,封顶金额是10万鲁恩金镑。”

    说到这里,他打开了泛黄的文件纸袋,从里面取出整理妥当的资料与贝克兰德地图,分别挪至两人之间的桌面。

    “你可以从这里自由挑选你想进行捐赠活动的机构。”康斯一手压在资料上,两眼直直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另一手却是又从文件袋中抽出了一张纸,连同钢笔一并推到他的跟前,“可假如你真的成功找出了‘十字路口的恶魔’,解决掉这个麻烦,我们会破例给你一个军方编制外的身份头衔,甚至可能考虑帮你争取国王陛下亲自赐授王国勋章的荣誉。”

    “鲁恩的王国勋章?我记得它的前身应该是骑士勋章。你们倒是会算计,勋爵也算爵位,可以被人尊称一声爵士……”亚瑟·华生似乎并不怎么意外自己听到的内容,笑意浅淡地勾起嘴角,“所以问题果然回到了原点。看来那个‘十字路口的恶魔’困扰你们很长时间了。”

    “差不多快一个月。”提到这个令所有成员沮丧又痛恨的血腥代名词,康斯暂时放下了个人的成见,神情略显沉重地看着他答道,“我们几乎已经肯定,这是一起没有争议的超凡事件,作案者很可能是真正的‘恶魔’,我们针对他展开过多次行动,却都以失败告终……你是索伦家族的人,应该不需要我来告诉你‘恶魔’的特征吧?”

    闻言,亚瑟·华生面露不满:

    “就这?包括三大教会的官方组织在内,你们查了一个月就只能提供这点线索?”

    “当然不止!但那些线索……恐怕都派不上用场。”康斯努力平复被挑衅专家带起的火气,语速不自觉加重了一些,“你要是同意接受条件,就在这两份合约书上签字。对了,还要补上遗漏的内容,比如必须交出所有私自抄录的誊写手稿……”

    低头看了看面前明显内蕴超凡层次力量的合约书,亚瑟·华生似乎没有考虑太多,爽快地在右下角的空白处签下了花式字体的姓名,便重新推回康斯那一侧。

    “好了,麻烦手抬一下,让我看看你们列出的捐赠名单。”

    康斯愣了一愣,下意识抬手由他抽走了那些整理好的机构资料,看向那两份同样签有两个名字的合约书:

    “确定不用再多看几眼条款和内容吗?”

    正翻动着手中资料的亚瑟·华生随口应道:

    “你在教我做事?”

    ……好想揍他一顿。康斯十分克制地捏起拳头,开始深呼吸调整心情。

    只是还没等他恢复状态,面前的金发青年便笔触轻快地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地点,然后重新阖上钢笔盖子,轻敲了敲桌面:

    “我选好了,暂时就先决定是这家公立剧院吧。”

    “西奥利弗公立剧院……”康斯低声默念出那个地点对应的建筑名,徘徊在脑海中的隐约熟悉感让他开始尝试回忆。

    很快,他便想起了一件发生在去年的小事:据自己某位贵族友人传来的消息称,有家开在西区的剧院公开表演了一出具有讽刺意味的争议喜剧,因而得罪到保守党的大人物,失去了不少有背景的赞助方,指不定哪天就关门歇业了。

    选择给这家歌剧院捐款,怕是会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既然上面的人把这家公立剧院划入了捐赠范围,那或许也用不着他来操心这些事……

    康斯正犹豫着要不要说明这一点,却没料到亚瑟·华生好像能读心似的看出了他没说出口的隐情,挑唇微笑起来。

    “你好像有些不解我为什么要选择这家剧院?”

    “不,我没有。”反正捐款会以你的名义赠出,就算有麻烦也是找你去的,和我们军情九处有什么关系?想通这一点后,康斯瞬间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其实说来也巧,前两天的一场夜间舞会上,为了避开风头,我躲进演奏舞曲的小提琴乐队里,也因此认识了那几位来自西奥利弗公立剧院的小提琴手。他们和我提过剧院的经营状况不太好,没办法进行正常公演,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离开,他们几乎可以算是最后几名还在坚持的剧团成员。不能演出,就没有收入,剧院经理也发不出薪水,多数时候他们就只能靠自己外出工作获得的钱来维持生计……”

    由于对那场舞会的深刻印象,康斯不怎么情愿地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逐渐意识到当晚似乎的确发生过他所说的桥段: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他们不离开剧院?”

    “我没有问得那么深入,但不外乎是因为一些单纯的理由,比如梦想,比如个人情感。”

    康斯有些意外,像是从没想过这个态度傲慢、总以为事情尽在自己掌握的男人还能说出这种体察人心的话来。

    “不过让我们再把话题说回舞会。这位先生,如果我没认错人,我们那天好像见过,对吗?不得不说,你当时的表情真的有些可笑,尤其是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敌意,像极了那些难以在异性面前展现自身魅力,就因此恼羞成怒的低等雄性动物。我很好奇,支配你的情感到底是自卑,还是某些不方便向外人说明的童年阴影……哎呀,我再说下去你会不会当场抡起拳头往我脸上来一下?免了免了,还是来和平地握个手吧。”

    亚瑟·华生态度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康斯咬牙切齿地松开拳头,用力握了上去。

    …………

    清晨六点,持续了整晚的雨停了。

    克莱恩准时于七点醒来,看向窗外与往常无异的阴沉雾霾天,突然意识到自己昨晚灵性消耗太大、精神疲惫,竟在等待某人回家的半途就睡了过去。

    还好我是躺在床上等的……不对,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他甩开杂念,离开温暖的被窝,习惯性地准备下楼洗漱。

    但当走到楼梯口,隐约听见一楼传来的声响、嗅到熟食和现烤面包特有的松软香气,克莱恩顿时止住了脚步。

    “差点忘了,家里多了位客人……”还有个不知藏在哪面镜子里的保镖小姐……

    他低声自语着摇了摇头,折返二楼那间离卧房更近一些的盥洗室——为避免撞见某些尴尬的场面,他从来都是自觉使用一楼的盥洗室,不过现在嘛,爱丽丝本人又用不到这些设施,“华生”又和他同样都是男性,倒是不必那么讲究……

    这么想着,克莱恩将手按在了盥洗室的门把上,然后推门而入。

    正提着一件轻薄贴身衣物往洗衣篓里放的人影缓慢转头,长度过腰的浅金长发随之轻轻晃动,逐渐露出了蝴蝶骨的优美形状,浅浅凹陷的脊骨线条……

    砰。

    克莱恩反应迅速地关上了门,表情木然。

chapter.75 演技

    为什么“小丑”魔药的预感能力没有帮我预见开门之后的画面,明明之前还能预判到“华生”的突然袭击……心神不属地在二楼另一间盥洗室完成洗漱后,克莱恩站在事故现场门外,听着里头传来不清晰的哗哗水声,陷入两难的思考之中。

    虽然他之前就已在第一时间隔着门道过了歉,爱丽丝似乎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但抛开这些尴尬不谈,他更在意的是爱丽丝起身活动这件事本身。

    由于保镖小姐的存在,昨晚将伊恩安置下来之后,克莱恩没像平时那样在关灯休息前走入隔壁卧室、以手掌感受她额间和手心的温度。

    但就他前一天观察的状况而言,她虽然不再至于冰冷得像具死寂的尸体,可也绝对说不上是拥有正常活人的体温。那股凉意更像是变温动物在冬日时的触感,能让碰及的人从心底里升起难言的寒意。

    然而,爱丽丝的确醒来了,还这么大清早地换衣洗浴,也许她是打算借热水温暖一下身体……

    克莱恩想要问问她现在的状态,却又记起跟在自己附近的保镖小姐,顿时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就在这时,他看到盥洗室门上的磨砂玻璃中突然浮现出一道穿着黑色宫廷长裙的身影。

    半透明的保镖小姐看了他一眼,转身望向盥洗室的方向,语气飘忽而虚幻地张开了嘴:

    “这个女孩,在近期内遇到过死灵类的东西,身体受到灵的侵蚀,程度不浅,导致她现在像死人多于像活人……我凌晨听到从你卧室隔壁的那间上锁空屋传来过声响,却没感觉到人,应该就是因为这个。”

    “空屋?那就是她的房间……”克莱恩先是纠正了一句,复而反应过来那句听起来有些恐怖的描述,“像死人多于像活人?没有这么严重吧,我之前照看她的时候,她也只是体温低了些,呼吸缓慢了点……”

    “大多数被死灵袭击、汲取走灵性和生命的普通人会死在逐渐失温的这个阶段,而她没有。”保镖小姐略一停顿,转而问道,“她和你那个朋友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兄妹。我以为这应该很明显。”克莱恩压下心底的奇怪感觉,告诉自己要将“华生”和爱丽丝看做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这一回,保镖小姐没有再追加提问或是继续说话,只是默默地让轮廓变淡,消失在表面毛糙的磨砂玻璃上。

    克莱恩想了想,决定推迟早餐时间,于是便下楼和夏娃打了声招呼,然后在客厅的沙发区域找到同样早早起床的伊恩,坐到这个神情不安的大男孩对面,态度温和地问候了一句。

    “用过早餐了吗?”

    “是的,谢谢您的收留和款待,莫里亚蒂侦探……”

    伊恩低着头,眼下的憔悴青痕看上去似有加深,想来应该是昨晚也没能安心地好好睡上一觉。

    略一犹豫后,他率先开口说道:

    “昨天晚上,您说您的朋友会帮忙摆平我带来的麻烦,会让事件圆满结束,但……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回答不上任何问题……如果,如果进展得不顺利,我考虑过了,大概只有购买蒸汽列车车票、逃出贝克兰德,才不至于会连累你们太多……”

    思及“华生”出门前交代自己的话语,再加之前下楼时状似不经意的抛硬币占卜,克莱恩其实已经对问题的解决有了八成把握,于是随手指了指茶几上堆叠着的报纸,笑着说道:

    “看过今天的早报了吗?刚才我在厨房里都能听到窗外的报童叫卖声,说是本月最值得高兴的喜讯登上了头条,你或许该让心情放松些。”

    “我还没看……这些报纸是,是夏娃小姐外出买回来的。”

    伊恩保持着两手放在膝盖上的端正坐姿,拘谨地摇了摇头,随后轻轻吸了口气,伸手取过放在最上面的那份《城市晨报》。

    翻开扉页的第一眼,即便是情绪消沉的伊恩也不禁睁大了双眼:

    “‘十字路口的恶魔’或将落网?!”

    啊?头条怎么会和“十字路口的恶魔”有关?这和说好的似乎不一样……克莱恩愣了一秒,这才装作毫无讶异的样子拿起另一家报社出版的早报,哗啦抖开对折过的报纸,视线快速扫向字体最大最显眼的头条标题——《黑暗中的一线曙光!首位幸存者发现!》

    强忍疑惑地将新闻全篇浏览了一遍之后,克莱恩压下嘴角的抽搐,放下报纸看向一旁露出茫然表情的伊恩,再低头看看报纸上印刷黑白照里戴着鸭舌帽、穿老旧大衣的“伊恩·赖特”,试图整理思路。

    嗯,“华生”出门前的交代是,她会把伊恩的故事包装成一个具有意外性质的事件,然后买通贝克兰德的新闻媒体,让她见义勇为、拯救了陌生男孩性命的好人好事登上报纸,进入民众视线,因而借公众秩序和舆论的力量为个人安全增加保障。

    她的确没有提过具体会是怎样的意外事件……“十字路口的恶魔”倒足够有分量,最重要的是,读到这则新闻的市民们都会知道,有位年轻的医生成功救出了一个幸存的男孩,他的话语和承诺将毫无疑问地为不安的人们带来信心和勇气。这样一来,哪怕是军方的那个特殊部门,也不会愚蠢地选择在如今和手稿的携带者撕破脸皮……

    “可、可报纸上的这个,这个伊恩·赖特……”伊恩不自觉咽下了口中的话语,没再说完后半句内容。

    “你之前说过,感觉自己的记忆有许多处模糊不清的地方,那么你真的可以彻底否认自己曾经遇到过‘十字路口恶魔’的可能性吗?”克莱恩翘着嘴角,将报纸翻过一页,“就像新闻上写的那样,男孩因为受到了极大惊吓,已经无法回忆起事件发生时的具体细节……至少单从这一点来看,你的情况和报纸上的说法是吻合的,照片上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但如果,我被警察带去审讯……”伊恩似乎仍有些犹豫,“他们会相信我说的话吗?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撒谎,才会骗人说我不记得了?”

    “相信我,他们能分辨出真话和假话。”只是可能你会因此稍微受点皮外伤,或者精神上的痛苦……克莱恩顺着金质的表链拉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没再多解释,只是微笑示意伊恩放宽心,又坐着看了起报,偶尔开口与伊恩交谈几句。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他便找个了借口离开客厅,上楼来到走廊,在那间紧闭的盥洗室门外耐心等待起来。

    算算时间,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她也该洗完了吧……正这么想着,克莱恩听到了吱呀开门的声音,温热的水汽瞬间弥漫至走廊,带起一股清新而奇异的淡香。

    “夏洛克?”换了一身居家服装的少女单手扶着门框,眨着眼看向门外的男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狡黠一笑,“放心,我不会把你偷看我……的事告诉哥哥的,别那么紧张。”

    “我哪是在紧张!”克莱恩压下有电灯泡在场的不自在感,努力不去看她被高领毛衣裙勾出的腰线和更底下的双腿,专注地代入年长者心理,以关怀后辈的语气说道,“华生之前说你要静养一段时间,可问题是你一直不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就算有不舒服,你又不是哥哥那样的医生……”爱丽丝扭过小脸,赌气的模样煞有介事,仿佛自己真的有个值得自豪的出色兄长,不过说到最后,她还是转过眼眸看了看他,又飞快让视线回到门框上,漫不经心般说道,“……算了,我现在使不出力,你要是愿意帮忙带我下楼吃早餐,那还勉强可以接受。”

    帮忙带她下楼?哪种带?

    克莱恩装作思考地沉吟了一下,低头轻咳了咳,走近过去:

    “当然没问题。”

    一手圈过少女的后背、另一手环住她的腿弯,他以标准的公主抱带起这具轻盈纤细的身体,还没来得及为骤然变得清晰的浅淡香味和肌肤接触而分心遐想,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身上……为什么会这么凉?”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垂眸,视线落在左腕处的苍白色手链上,在回答中混入了不明显的叹息。

    “可惜今天的贝克兰德仍然见不到太阳。”克莱恩说完,略有些心虚地想起自己似乎从没在能见到太阳的时候带她去阳光下坐坐,顿时便收住了声音。

    二人在沉默中走下二楼,来到铺好了桌布、摆放着食物和用餐器具的餐桌前。

    克莱恩将她放到她常用的座椅上,然后直起身,指指起居室的方向:

    “我去拿毛毯和垫子。”

    不知是为了表演的真实性,还是真的有保暖需要,爱丽丝无声微笑点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但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却是听到了直接传入自己精神中的声音。

    “别表现出异样,也不用回答,这是单方面的传讯法术,你就当做没听到我的声音,继续去起居室拿东西。”

    克莱恩脚步不见停顿地走出了餐厅,步入走廊。

    “我刚刚在你的口袋里放了两个装了药丸的小瓶,一瓶药丸颜色是红色的,另一瓶是蓝色的,数量同样都是五粒。”

    他来到起居室,在沙发上找到属于她的那条毛毯,弯腰收拾的同时顺手摸向裤袋,果然触碰到了异物。

    “我知道你最担心的问题是什么,所以准备了一些东西……唔,虽然这些药丸不可能让你彻底改变相貌,但你要的只是和‘克莱恩·莫雷蒂’区分开的五官轮廓,于是我稍微改良了一下手头的两种药剂配方,让它们变得能在这边世界的人类身上生效。”

    所以你到底给了我什么?克莱恩叠好了毛毯,抓起沙发上的柔软坐垫,试图催促她快进到重点。

    “好吧,简单来说……红色药丸的效果是返老还童,蓝色药丸则和前者相反,可以让人变得……成熟,或者说苍老。每一粒药丸的剂量大约可以改变三年时间的年龄,但因为时间有些紧张,我没来得及在真人身上测试过效果,具体药效如何,你得吃下去才知道。”

    总之就是,我又成了小白鼠?但这些药的效果……嘶。忍住倒吸凉气的冲动,克莱恩平静地回到餐厅,看见夏娃为她的主人带来了几份报纸,随后就识趣地离开,于是便走过去帮少女盖上毛毯、垫好坐垫,顺便不忘向她投去满是疑问的眼神。

    “只要我没调配失败,药效就真正能将人的身体机能调整到对应的年龄。你的相貌将发生变化,但又不会改变得很彻底,只要花些心思营造不同于之前的人物气质,即便是曾经见过你的人也未必能将你和以前的你联系到一起。”

    说到这里,爱丽丝中止了传讯,还算乖巧地抬头向他道谢。

    在他入座、拿起刀叉后,餐厅恢复了安静。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对关系奇怪、年龄差距似乎也有些过大的男女不再交谈,各自享用起了自己那一份早餐。

    事实上,爱丽丝也只补充了最后一句信息,便彻底结束了那个传讯用的法术。

    “一会吃完早餐,抱我去起居室里。我会想办法给你的眼镜加持一个特殊的暗示效果,让已经认识你、知晓你现在模样的人,忽略你在个体上的年龄变化。”

    哎,如果我在准备假身份之前就已经是序列6的“无面人”了,根本就用不着这么麻烦的变装程序,直接就能改变五官,也不必奢侈地用上什么返老还童的魔法药丸……但问题是,我不来贝克兰德,就遇不到密修会的成员,也就得不到序列6的魔药名和对应配方,更别提我直到昨天为止都还只是个“小丑”……

    克莱恩不禁心下感叹,将烘烤得恰到好处的现做面包塞入嘴里咀嚼。

    很快,这段缺少交谈的早餐时间便走到了尽头。

    克莱恩拿起餐巾擦拭嘴角,正思考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但一想到保镖小姐也许正在餐厅哪扇窗户的玻璃上旁观,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连话题都不知道该怎么找了。

    爱丽丝放下刀叉,收好报纸,眉眼微微弯起地笑了笑:

    “我建议你动作最好快一点,哥哥快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慢了半拍后,克莱恩反应过来,装作不知地提问道。

    “血脉相连的特殊感应。”她大方地张开双臂示意他过来,在进入温暖怀抱、视野蓦地升高的同时,也让脸上浮现出半真半假的忧虑,“而且,你应该也看到报纸上怎么写的了……我在想,不论真相是什么,哥哥都已进入了那只‘恶魔’的视线,他肯定已经做好了和对方正面交锋的准备。但我们……尤其是我,会是对付哥哥的软肋。如果‘恶魔’真的像那些新闻稿件里写得那样狡猾残忍,我好怕哪天……”

    感受到她冰凉身躯的微弱颤抖,一双低垂的眼眸中也随之泛起湿润的朦胧雾气,克莱恩险些就信了她迫真的演技,下意识柔声安慰道:

    “别怕,我——呃,我是说,华生他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点。”爱丽丝抬眸望了他一眼,难过地说道,“我是怕,我能想到的事,那些盼望哥哥能抓到‘恶魔’的人也能想到,然后他们设计出让我担任诱饵的作战计划,把我带到某个见不到你的房子里关起来……那样就不能欺负你玩了。”

    “我的作用就是被你欺负着玩?”克莱恩没好气地将少女放到起居室的沙发上,随后撑住双臂俯视着她,打算伸手去掐一掐那张缺少血色的脸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就已被早有准备的爱丽丝轻轻勾住衣领,顺着那道不重的力向下沉了一小段距离。

    “怎么了?你要是有什么反对意见就说呀,或者直接走开也行。”

    她狡猾地微笑起来,勾住他衣领的手指再次轻轻用力,就将身上的人又拉近了些许。

    克莱恩知道,自己完全可以挣开她的动作,以行动反驳她的说辞。

    如果是那个执着地将一切原因归咎于她那身魅惑能力的自己,大概就会以这种方式自证清白。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沉溺于眼前的笑容和耳语般的轻软声音,就像每一次被她玩弄戏耍于股掌之间的自己那样,满足她的恶劣趣味,满足她异常的情感食欲。

    不过既然难得从她那里拿到了提示,不尝试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

    克莱恩忍不住低笑了笑,顺从地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然后在她有些意外的迷惑眨眼中低头取下伪装用的金边眼镜,架在了那被毛衣高领裹住、只露出小半截白皙肌肤的脖颈上。

    “就算我有意见,也得看你愿不愿意听啊……好了,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

    “……什么之前的提议?”爱丽丝下意识松了勾住他衣领的手指,双手捧住眼镜的两侧镜框,面露迷茫。

    克莱恩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皮,感觉厚度应该还能撑得住,于是大胆开口:

    “让你哥哥别再反对我们的交往了。”

chapter.76 监视者

    爱丽丝收起表情,仔细地看了面前这张离得极近的脸庞几眼,突然没忍住笑了出声:

    “你可真是,长得一般,想得倒挺美。”

    等等,为什么她会是这个反应?而且这句话的潜台词……克莱恩本能地一愣,顺势问出了心中的猜测:

    “那是不是只要我长得好看,就可以让你考虑……”

    “这个么,”她截住后半句话,调转手中眼镜的方向,动作自然地为他戴上,然后伸手推了推身前人的肩膀,“等你什么时候有我或者哥哥一半好看,再来想这些事吧。”

    “……就这样?”

    他扶了一下眼镜,没感觉到它有什么变化,也没见到爱丽丝做过任何施法手势、完成过半句吟唱。

    “不然呢,你在期待什么?”她收回了手,眨着一双会说话般的动人水眸,似乎是忽然感到羞涩地侧过了脸,“不说这些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就算知道这魔女只是一时兴起地扮演带点小脾气的纯真少女,此时的羞怯有八九成都是装出来的,但克莱恩还是觉得相当新鲜,胸腔内有种奇特的柔软蔓延开来,促使着他想要再近一步触碰她的愿望变质为更单纯的渴求。

    可惜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真正发展到这么亲密……想到这里,克莱恩努力收住绮念,动作缓慢地起身站直,不自在地整理着领口说道:

    “那,你先休息,我去一趟盥洗室。”

    他来到一楼走廊尽头推门而入,打开洗脸台上的笼头开关,将冷水泼上事后才开始微微发烫的脸颊,深深呼吸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向镜子中自己的倒影,有些犹豫地低声试探道:

    “你在吗?”

    保镖小姐没有出声回应,直到他又呼唤了五六次,那道苍白的身影才在镜中缓缓现出透明虚幻的形体,沉默地看了过来。

    “我想……想麻烦你一件事。”克莱恩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尴尬,真情实感令他的演技愈发质朴可信,“我朋友的妹妹……咳,你也看到了,那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娇惯姑娘,我对她……总之,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她现在的情况?我怕刚才那样惹她不高兴,但很多时候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保镖小姐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地在镜中匿去身影,只是不知为何,克莱恩莫名能从那双蔚蓝的眼眸里读出一种似怜悯似无奈的怪异感觉。

    确认成功支走保镖小姐后,克莱恩拿出了口袋中的两只小巧药瓶,只见它们果然和爱丽丝的描述一致,透明的玻璃瓶内各装有红蓝二色、分别各五粒黄豆大小的未知药物。

    他快速用灵摆占卜了药物的安全性,然后不再拖延地倒了两颗红色药丸出来,准备抓紧时间尝试药效。

    两颗逆生长药丸,如果真像爱丽丝说的那样神奇,我的外貌应该会倒退回到十六七岁的模样……他定了定神,仰着头眼睛一闭,径直咽下了那两粒没什么味道的药,随即睁眼看向镜子,忐忑地等待变化出现。

    服完药物甚至没过十秒,克莱恩就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和肌肉都好像要烧起来般灼热,但与喝下“魔术师”魔药那时的恐怖痛苦相比,却又还算可以承受。

    他垂下脑袋咬牙忍耐,直到异样的灼热褪去,才缓缓抬头看向镜中。

    这一眼,顿时让克莱恩愣在原地。

    镜中的倒影没了满脸杂乱粗犷的胡须,不见了普通书卷气质的五官组合,视野高度也降低了一大截,一个只在轮廓上依稀有些眼熟的男孩正傻傻望着自己,稚嫩青涩的脸上架着一副过于成熟的金边眼镜,表情写满了迷茫。

    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蓦地涌入脑海,浮现出一些早已远去褪色的画面。

    只是还未等他好好品味这些似曾相识的记忆,他便在镜中一角见到了保镖小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苍白脸庞,险些被吓得心肺骤停。

    见他抬头看来,她微微张开嘴巴:

    “那个女孩没有不高兴。”

    言简意赅地说完,保镖小姐再次消失不见,对洗脸台前这个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男孩毫无半点疑惑,仿佛从认识起他就是这般十一二岁的模样。

    克莱恩慢了几拍地点头回应,略有些惊恐地低头看向手中只剩三颗红色药丸的小瓶。

    我要是再多吃一颗,当场就能经典再现死神小学生的变身过程,如果把剩下三颗药全吃完,是不是就该倒退回婴儿了……但保镖小姐完全没能发现不对……

    克莱恩逐渐平复了情绪,并下意识抬手扶了扶往下滑落的眼镜,心中快速闪过诸多想法。只稍稍犹豫了一会,他便做出了决定。

    当“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神采奕奕地离开自家一楼的盥洗室,他已真正完成了绝妙的变装,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过去,都会认为这是位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的中年男士,再难将他与刚从大学校园毕业离开的年轻人联系到一起去。

    在这之后,克莱恩踱步进入客厅,找到正在阅读报纸的伊恩,与他说了几句话,确认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终于对爱丽丝所说的暗示法术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等着“华生”到家,看看能带回来什么消息,结束掉这边的事,还得出门完成捉奸委托……他抖开茶几上的《塔索克报》,翻到政治时事版块,盯着因蒂斯大使遇刺、极光会宣称对此负责的新闻看了一会,然后便开始考虑是去看看爱丽丝的情况,还是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铃清脆响起,回荡在一楼的各个房间。

    伊恩噌的一下站起,表情紧绷地踮脚向凸肚窗的外侧看去。

    “放轻松,不要紧张,我去开门。”克莱恩示意他坐回沙发,自己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痕,然后在门铃声的催促下来到房门入口。

    右手握住门把的那一刻,“小丑”魔药的预感能力没再失灵,成功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来访者的模样:

    拉动门铃的瘦高年轻人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正装,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竖着,微微有些反光,显然是以发蜡固定住了这个对发际线相当不友好的发型;而他的左手边,正是站姿轻松惬意的亚瑟·华生,身后还颇为气派地跟着两个配枪的警察,其中一人身上的肩章甚至是督警级别。

    他拉开房门,讶然地打量起朋友带来的陌生客人们,同时注意到了那辆停在自家门口的四轮马车,车厢上画的正是双剑交叉、簇拥王冠的警察徽记:

    “华生,这几位是……”

    瘦高的年轻人正了正表情,刚要主动作答,却被叫到名字的金发青年抢了先:

    “如你所见,我们刚从警察局过来。夏,那个男孩伊恩,还在这里没走对吧?”

    你明明就知道情况……克莱恩在心底腹诽,面上却是配合地点头,就像每个见到警察的私家侦探那样老实诚恳:

    “在客厅里。说实话,他的情绪还是很不安,我觉得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是去床上好好睡一觉,而不是奔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接受审讯。”

    “我们不会太勉强那个男孩的,只是必须要做一个确认,你可以认为是走流程。”瘦高的年轻人语气略显生硬地说完,上下打量他几眼,幅度微弱地点了点头,“你就是夏洛克·莫里亚蒂?和这家伙合伙做起委托生意的私家侦探?”

    说着,他指了指亚瑟·华生,一副连名字也不愿意提及的臭脸色。

    “我是康斯·李尔森,现在暂时担任……”

    “担任我的跟班一职。”亚瑟·华生斜着睨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十分嫌弃地叹了口气。

    康斯觉得自己的血压和火气都被这人的叹息一下子拉了起来,登时捏住了拳头,开始深深吸气:

    “不是跟班,我接到的命令是配合你展开调查,每天记录并向上级汇报你的言行举动和活动路线……”

    华生被军方的那个特殊部门纳入了监管,而这个叫康斯的年轻人负责看守她?克莱恩顿时忍不住向她投去怜悯的目光。

    “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话,还说自己不是跟班?”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有跳窗逃跑的可能,不得已采取了这种手段。”康斯语气毫无起伏地答道。

    亚瑟·华生略有些不快地挑了挑眉,没在街边继续这场无意义的争论,只是看向克莱恩,指了指屋内的走廊:

    “进去说吧,两位警官会负责询问伊恩有关昨天傍晚的事件细节,而我得去找克蕾雅谈谈,至于你和夏娃……你们随意就好。”

    克莱恩一直在谨慎地观察她带回来的人,现在听她这样表示,心中几乎对那两名警察的身份有了七八成把握:他们就算不是军方特殊部门的人,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某家教会的非凡者,甚至可能就是值夜者小队内擅长催眠、通灵的成员,或者机械之心的“窥秘人”途径非凡者!

    他侧身后退,让出给客人们进屋的道路,配合地为那两名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的警察指明了客厅的方向:

    “那我就带警官们去找伊恩吧。”

    不出意料,当他为惴惴不安的伊恩解释完警察们的来意后,那两名警察就以机密为由,委婉地将屋主请出了客厅,还神神秘秘地挂上了门锁。

    估计是里面的人构建起了灵性之墙,克莱恩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也没能听出点什么动静来,于是只好遗憾放弃,选择移步起居室。

    刚一来到点起壁炉的温暖房间,他便听到一声抬高了音量的质疑迎面而来。

    “开什么玩笑?我特意去查过你那支分家的家谱,与你同辈的就只有两位更年长些的女性成员,结果现在你告诉我说这是你妹妹?”

    给人以斯文矜持的绅士印象的康斯端起双手,满脸戒备地审视着面前这对可疑的兄妹。

    克莱恩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看向华生,意识到她的身份穿帮了,但后者却表现得相当淡定,嘴角带笑地回道:

    “那照你看,我和克蕾雅长得这么像,我们两个应该是什么关系?”

    “这……”康斯哑然失语。

    “每个家族总有那么些不能被写进谱系的特殊个例,克蕾雅就是其中之一。”亚瑟·华生伸手揽过少女,表情温柔爱怜地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而她也配合地靠进后方的怀抱,乖乖闭上了眼,露出满足的温驯微笑。

    “不能被写进谱系……”

    自身就是子爵后代的康斯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随即想起因蒂斯人风流成性的种种传闻、想起与鲁恩王国截然不同的社会风气,心底那点疑虑彻底消散,进而转变成一股难言的尴尬。

    私生子、私生女这种存在一向不被鲁恩贵族们喜欢,多数甚至是持排斥态度,想来就算是掌握着“猎人”途径的索伦家族,也大概率不会去重视没有继承到非凡特性的孩子……康斯快速地瞥向那个乖巧得像是仿真人偶的美丽少女,暗叹可惜。

    “好了,我要和克蕾雅谈家务事了,你能回避一下吗?”

    康斯犹豫了一下:

    “可我接到命令……”

    “你接到的命令应该不包括偷听我们兄妹谈话吧?”

    不同于亚瑟·华生毫不客气的驱逐,代入新身份的爱丽丝一反常态地乖巧可人,拉了拉兄长的衣袖,然后声音娇软地抬眸看向康斯:

    “对不起,哥哥平时不是这样说话的……先生,可以麻烦你去餐厅坐一会吗,我让夏娃给你准备红茶,咖啡或者其他合口味的饮料。”

    明明是几乎一致的面容,但在女孩柔和委婉的请求下,康斯竟难得没有升起半点不快。他逐渐打消了犹豫,同意让步,然后与站在门边的侦探点头致意,调转脚步离开了房间。

    克莱恩一时有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过去,却见少女扭过小脸,语气欢快地招呼道:

    “夏洛克叔叔,过来过来,你来这里坐,哥哥也有话想对你说。”

    “你?”克莱恩如遭重击,抬手捂住了胸口,“叔叔这个称呼可不可以……别喊了?”

    考虑到私家侦探这个职业的人物形象问题,他忍痛放弃了回到十七八岁时的机会,选择让自己成长到稳重可靠的中年阶段,但这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叫叔叔!

    “可你的确已经是做叔叔的年龄了,我也没喊错啊……”爱丽丝假装委屈地低头,克莱恩确信自己听到了她幸灾乐祸的偷笑声。

    “行了,别打岔。”亚瑟·华生很是敬业地揉了揉另一个自己的头发,将她按回沙发上,然后前倾身体,颇为认真地侧头看向克莱恩,“昨晚没时间交代的事情,我现在一并说清楚。你的那位保镖呢,她还在这里吗?”

    未等克莱恩回答,玻璃窗上悄然显现的精致女子便主动飘向走廊,似乎是在借此表明自己不会参与雇主私事的立场。

    见状,爱丽丝也就收起了那些不必要的迂回态度,径直以亚瑟·华生的身份开口说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昨天下午我被带去见了A先生,他……不,整个极光会都在找人。”

    “他们在找你?”克莱恩神情一肃。

    “也许吧,A先生没有向我透露太多信息。”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简短地叙述起了发生在前一天午后的事。

chapter.77 危机解除

    极光会的情报网很快就定位到了最近活跃于社交场上的亚瑟·华生。

    于是,很快便有信徒出动,假意递出邀请,实则动用了绑架标配的迷药和麻袋,把陷入昏迷的目标带到了某处据点的地下。

    当A先生走入监牢深处的单人牢房,命随从点起墙上的壁灯,蜡烛的火光因而照亮了那张低垂的脸庞。

    即便被换上粗糙的麻布囚服,双眼紧闭,潮湿阴冷的地牢中摇曳的昏暗光线让每个人都仿佛从阴影里爬出的鬼魅,但这一切外因都无法影响那张面容的美丽。

    A先生仔细地打量了许久,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与出现在神谕里的那张脸极为相似。

    那么问题来了。

    神谕里提到的“新娘”,为什么是个男人?

    A先生陷入了思考。

    半晌,他决定暂且先略过这个疑点,让视线从敞开的衣领下移,越过肩颈、锁骨与胸膛,来到手下在汇报里提及的异常区域。

    这个男人没有可以被称作是腹部的部分。

    如骨刺般苍白环抱的两侧肋骨以下,呈现透明感的皮膜覆于外层,让任何人都能清晰地看见那截被挖空血肉和脏器的躯干,以及一件似乎不该在人体内部出现的诡异物品。

    那是一面样式古旧的翡翠石镜,表面浸染着深深浅浅的不祥血痕。

    常人见到这幅场景,就算不被吓个半死,也会一时讶异恐慌于那具残缺不全却仍有呼吸心跳的异端之躯。

    不过A先生并不在意。

    他走近那个被铁链栓住四肢和颈部的男人,半蹲下去,伸手抚上那层诡异的透明人皮隔膜,似在认真观察他腹中的那面翡翠古镜。

    突然,他的手沉入那段空洞的残躯,五指虚张地抓住了翡翠古镜的握把,然后猛地向外拖拽!

    鲜血随之喷涌而出,飞溅到A先生穿着的黑袍上,也在他脸颊和下巴附近留下了猩红的印记。

    受到重创的那人理应在剧痛中醒来,让他陷入昏迷的药物并不能帮助减轻人体对痛觉的认知。

    但那个低垂着头颅的俊美男人只发出了一声闷哼,便再无反应,腹部那片像是被野兽啃食过的狼藉失去外侧可有可无的阻挡,彻底暴露于空气中。

    腐败溃烂的味道逐渐弥漫。

    A先生看向手中似乎正在缓慢汲取血液的翡翠古镜,略微眯起了双眼。随后,他无声高举起右手,凑近舔舐了几下指节沾染到的浊血。

    令人颤栗的刺痛与麻痹传入舌尖的同时,A先生当即咬断了自己的半截舌头,张口吐到地上,再以鞋底碾碎。

    做完这些,他表情不变地转身,示意牢房外那名始终垂首安静等待的手下过来。

    极光会掌握的非凡途径不在少数,除了得到主垂怜眷顾的虔诚信徒能够成为“羊群”的放牧者,其他亦有担任起牧羊犬职责的成员潜伏于王国首都的各个社会阶层,勤勉地向更多的羔羊传播主的信仰与福音。

    这位看上去温和亲切的“心理医生”便是牧羊犬之一。

    他以咨询师的身份活跃于中产阶层,手段隐蔽地引导了数头迷茫无信的羔羊回到主的怀抱,对于该如何让人吐露心声的技巧自有一番独到见解。

    “心理医生”从外套口袋中取出自制的草药纯露和通过违禁渠道购买的致幻剂,熟练地帮助目标摄入,然后借这些药物的辅助功效,以及一块比普通怀表小巧许多的铜质表盘,开始尝试以自身的非凡能力将人心的防壁一点点瓦解蚕食。

    尽管进展艰难缓慢,但“心理医生”最终还是成功抵达对方的心灵领域,与心智体取得了沟通。

    他在这个男人的记忆中看到了一场仪式。

    那是在晦暗不明的封闭地下,四周满是看不清具体形貌的古怪雕塑,而仪式中心,一个神秘女子身穿边角呈现出腐烂破败感的黑色长袍,用她歌唱般的声音逼迫这段记忆的主人捧起祭台上的翡翠古镜。

    在病痛的折磨下,这段记忆的主人别无选择,只能服从神秘女子的命令,拿起那面诡异的翡翠镜子,咬破手指,在它平滑的表面涂上鲜血。

    随着仪式的完成,男人得以在镜中窥见一张沉睡的女性脸庞,那是无法用凡俗言辞来形容的至善与至美,哪怕没有半点生命气息,也丝毫不影响她震撼人心的形貌。

    也是从此开始,男人得到了馈赠,曾经普通平凡的五官竟逐渐发生变化,向镜中那张女性脸庞的模样过渡转变。但与馈赠同时到来的可怕诅咒令所有看似美好的表象都黯然失色。

    “心理医生”离开那段记忆,下意识畏惧地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被挖空的腹脏,这才低头转向A先生,如实汇报自己见到的画面。

    A先生听完,自然而然地认识到了两个问题。

    “他原本不长这样,是在完成了仪式后,才逐渐变成镜中那名女性的模样?”

    “心理医生”恭敬而谦卑地点头。

    略一思考后,A先生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个逼迫他举行仪式的女人是谁?”

    “心理医生”回忆了一下自己所见的那段记忆,肯定地回答道:

    “悼亡女士,这个男人将她称作悼亡女士。”

    …………

    听爱丽丝讲述到这里,克莱恩顿时醒悟了她这般设计的意图:

    “你打算让极光会的人替你调查那个魔女?”

    最近他们二人都被闲杂事务分心缠身,以至于他险些忘了爱丽丝来到贝克兰德、意图踏入上流社交圈的目的——她似乎认定会有魔女利用自身美貌活跃于官僚和贵族阶级,暗自操纵某些计划的推进和实行。

    亚瑟·华生微笑不答,只是转而说道:

    “那之后,A先生把我带到了供奉着‘真实造物主’神像的祭坛前,又是让我吃下奇怪的眼球和药渣,又是让我诵读他家造物主的神灵尊名的,大概是打算逼疯我,方便他们控制?”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愉快的下午茶?”克莱恩忐忑地打量她,努力压下有些坐立不安的心情。

    “别在意细节。虽说我的确也想近距离研究研究那位神灵的祭坛,但那样容易玩脱,还很可能让A先生和他那些手下摆脱我特意为他们准备的群体幻术,所以我就让他领我在远离祭坛的区域参观了一下那座地下监牢,最后顺了一小包鱿鱼干零食就回来了。”亚瑟·华生保持着压低的音量,一本正经地说明道。

    “鱿鱼干……零食?”克莱恩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哦,我刚才没提吗?他们的那座据点设立在码头区的一个水产腌制工厂底,回到地面稍微走几步就能看到加工的流水线,当然还有大量河海生鲜。”她向后靠住沙发,不怎么高兴地轻哼一声,“如果我什么都不拿,这次就等于让人白占了便宜,被掏肚子那一下还是挺难受的……”

    闻言,克莱恩霍然一惊:

    “等等,你不是用幻术影响了那些人吗?那一段从体内拿出镜子的展开不应该也是……”

    “前面的经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有祭坛那段被我稍微修改了一些细节。”亚瑟·华生摇了摇头,纠正他道,“要让别人相信某件事,首先就该让它具备真实,哪怕只是部分。而最能令放牧者失去戒心的,自然便是尽在掌握的乖巧羔羊。接下来,如果他们还打算继续寻找下去,不管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谁,对我都是有利的。”

    克莱恩不得不承认她的做法自有一定道理,只要不去在意具体方式……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望向她不见异常的腰腹处,无端升出一股拉开衣服看看的冲动。

    不过他也只是把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果断抛到一旁,认真思索起爱丽丝与极光会的这次交集会为现状带来怎样的变数。

    短期内,她的“华生”身份将因为头条报道的影响,知名度大幅度提升,再加上鲁恩军方和三家教会或多或少的关注,极光会这样以疯狂出名的邪教组织就算再没脑子,也不会冒着彻底暴露自己的风险,只为了将一个不算稳定的潜在信徒拉下水。

    至于从长远角度来看,我的第一个复仇目标就注定会让我走到那群疯子的对立面,爱丽丝也不可能永远忍让伪装下去……既然迟早都要翻脸,现阶段自然应该利用好每一个收集情报的机会。

    似乎是想起了某个沉淀在心底深处的名字,克莱恩不由微笑起来,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谈论复仇的好时机。

    先不说保镖小姐有没有可能听到这里谈话的内容,光是那个叫康斯的军方部门成员和两名非凡者身份的警察就足够麻烦,更不用提那个疑似可以附身伊恩的神秘存在,让人不得不谨慎应对隔墙之耳。

    想必爱丽丝也是考虑到这种情况,才会刻意选择讲述这段略显离奇、却又相对没有涉及多少重要秘密的经历。

    同时,这也是她透露给夏洛克·莫里亚蒂的信号,告诉他支撑起“亚瑟·华生”这个假身份的背景故事,好让人物更加立体丰满。

    有大帝抄袭自《基督山伯爵》的小说在前,这种出身前王室家族的复仇者人设简直就是闪亮耀眼的主角标配,再加一点身负诅咒的苦大仇深,好,一个备受关注的标靶就此诞生。

    相比之下,他那位来自间海郡的朋友就显得平淡无奇,看不到多少值得关注的价值。

    当然,克莱恩不敢把所有赌注都押到灯下黑的侥幸,和那张不知道经不经得起调查的身份证明上。

    最妥当的做法,自然是慢慢淡出这位高调人物的交际圈,成为他诸多不起眼的普通友人之一。

    所以当克莱恩开始组织语言、思索该如何表达,亚瑟·华生就像是猜到他会说什么一样,率先开口道:

    “我今天回来还有件事——简单收拾一下行李,暂时搬到他们指定的住所去。”

    “那你……”克莱恩下意识看了一眼安静端坐的少女本体,“你妹妹这边怎么办?”

    “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来接她。”亚瑟·华生微微点头致意,随即站起,向起居室入口走去的同时摆了摆手,“好了,我得上楼整理东西了,否则李尔森子爵家的小儿子又该怀疑我要和朋友密谋逃跑,偷偷蹲在门外窃听了。”

    “现在可没时间让你悠闲地聊天,更何况你们如果真的在谈家务事,为什么会允许莫里亚蒂侦探在场?”康斯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走廊传来。

    “因为他有意追求克蕾雅,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吗?”亚瑟·华生的脚步正在逐渐远去。

    “……什么?他……”他的年龄看起来都够当她父亲了!

    康斯大为震惊地探头看了一眼起居室内的情景,总觉得那个长着邋遢胡茬、面露喜色的糙汉侦探似乎一下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克莱恩无辜地回望过去,只觉得对方投向自己的眼神充满着鄙夷。

    “干嘛,听到哥哥说要搬出去住一段时间,你就这么高兴?”等到来自军方的监视者走远,爱丽丝终于不再静默,颇为懒散地仰倒在沙发上,很轻地笑了一下。

    “没有的事!”克莱恩清了清嗓,连忙借口工作带过了这个话题,“你在家好好休息,我该准备出门工作了。”

    说着,他起身为壁炉添了些无烟煤炭,又帮她找来几件保暖的秋冬季用品,这才前往客厅查看伊恩和警察那边的情况。

    通向客厅的门已经开启,克莱恩刚步入其中,就见伊恩略显紧张地站在凸肚窗旁笔直立正,精神状态看上去还算不错,一见到他便像是松了口气;而那两名警察则是围在他为营造职业感的线索墙前,饶有兴趣地翻动他记录案件分析的笔记本,低声讨论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那两名警察同时回头看向屋主,其中一人带着职业微笑走近与他交谈起来,另一人坦然地继续翻动记录。

    克莱恩抱着常人都会有的好奇心试探了一番,自是没能从口风很紧的警察那里挖到多少信息,但同时却也稍稍放松了些许。

    如果对方真的在伊恩身上觉察到问题,他们的态度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随意……他在心底无声点头。

    由于张贴在线索墙上的案件情报多与“十字路口的恶魔”有关,他们之间的话题很快就转向了那些血案。

    克莱恩突然想起某事,颇为心动地指了指线索墙的方向开口道:

    “对了,警官,我记得警方在公开悬赏任何与‘十字路口的恶魔’相关的情报,不知道我推理出来的这些可能……有没有达到可以领取赏金的标准?”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微妙的笑意。

    佩戴督警勋章的警察轻咳了一声,委婉道:

    “我们每天都能收到许多推理情报,如果它们都是有效的信息,那个该死的凶手早该落网了。”

    好吧,我就知道是这样……毕竟我也只是以奖金为目标尝试着分析了一下,没有认真对待,再加上作为侦探却不打算参与这种可能一案成名的大事件,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克莱恩收起失落,又与二人攀谈了一会,就看到亚瑟·华生领着康斯走下楼梯,手中还提着一个不大的皮箱。

    见状,两名警察也相当自觉地告辞离开,跟在军情九处的年轻人身后进了那辆停在路边的四轮马车。

    目送着那头颇为漂亮的骏马拉动车厢渐渐行远,克莱恩站在门口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危机终于解除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辆拐出明斯克街的马车上正进行着一段有关莫里亚蒂侦探的对话。

    “不和你的侦探朋友道个别吗?”康斯抱着双臂靠坐在马车的座椅上,望向窗外匀速向后移动的街景说道。

    “比起道别,我倒是更希望你们能分点人手去给他当保镖……更正,是安排几个监视他的人。”亚瑟·华生以一种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语气道,“堂堂鲁恩军方,竟然只愿意派三个人轮值观察克蕾雅,你们好意思吗?”

    康斯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适应这人的嘲讽了,心中不由感到有些难言的悲凉:

    “要不是因为考虑到她是你妹妹,有概率遭到‘十字路口恶魔’的报复,你以为我愿意去写这个申请?”

    “所以你们甚至分不出人手照顾其他可能被卷入危险的普通市民?”亚瑟·华生了然地微笑起来。

    康斯沉默了一阵,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你之前要求调度的资料现在应该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我们正在前往圣乔治区警察局的路上。现在,做好开始正式调查的心理准备吧。”

chapter.78 正式调查

    看得出来,圣乔治区警察分署的警务人员们已经进入了紧张而有序的备战状态。

    一走入警署大厅,就能见到几名手握警棍的警察站在出入口附近,每当有前来处理事务的市民进门,就会分出一人靠近过去低声询问,核对身份、确认事宜详情。直到结束这一环节,他们才会放人通过,去接待前台登记信息。

    布告板前,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警长正在整理张贴出来的告示,他身后不时会有腿脚利索的见习警员登上台阶匆忙路过,手中或许还捧着类似档案袋的物件。

    大厅后方,连接着档案资料室、证物室与探员办公室的中转走廊上,可以看到数个临时当起搬运工的警察正在运送手中似乎颇为沉重的纸箱,这让那些排队等待做笔录、缴纳保释金的各色市民不得不靠近墙边,好为他们让出足够通过的道路空间。

    跟着康斯和前后两名警察一路走上二楼的过程中,亚瑟·华生收到了神情各异的打量与诸多视线。直到来自军情九处的年轻人敲开二楼右侧走廊尽头的办公房门,与等候在此的警局副局长汇报起工作内容,要保持双线操作的爱丽丝才稍稍放松下来,随意地走到副局长办公桌右面的立式书架,打量起那一册册整齐排列的书脊。

    很快,康斯结束了被监管者的情况说明,那两名来自蒸汽教会非凡者队伍的兼职警察相互对视一眼,自觉地开始接上陈述,说起他们对伊恩的检查结果。

    “和那些被卷入事件、却没有怎么遭遇生命危险的马车车夫一样,那个男孩身上看不出被超凡能力影响过的痕迹。但他到昨天傍晚为止的近期记忆存在大量不自然的空白,我们从他的手臂上发现了注射留下的针孔,数量不多,而且有新有旧,所以很可能……”

    “致幻剂,还是那些能让人磕坏脑袋的低劣药品?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已经泛滥到孩子手中了?”长着一张微胖脸庞、看起来相当和蔼的副局长皱起了眉。

    “也许只是这个叫伊恩的男孩情况特殊,寻常孩子并不像他这样被弗萨克的间谍收养长大,用学习到的知识和技巧为别国探听消息、收集情报。”另一名穿警察制服的机械之心成员说道,“当然,他不清楚自己被收留的真相,至今还以为那人只是个侦探。”

    他的同伴附和着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是,我们没在那个男孩身上发现遇难者应有的印记……‘恶魔’的印痕。”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里的四双眼睛顿时都转向了在场唯一的那位外人。

    亚瑟·华生微笑着转过身,无声拉开领带,解下外套和衬衣的扣子,让白到有些苍白病弱感的锁骨显露在外,因而也令旁人得以看清那个仿佛刻印入血与骨的狰狞爪痕。

    那是与官方没有公开出去的、所有于血案中丧生的被害者们身上如出一辙的印记,五道并不平行的蜿蜒线条组就了一个简单的螺旋纹路,却给人以异样的邪恶怪诞感。

    了解内情的调查者们知道这个印记出现在他身上的含义。

    亚瑟·华生才是那个真正遇到“恶魔”却又幸存下来的生还者。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是否指使了男孩伊恩为自己谋取赫尔莫修因手稿,交易达成的如今再计算这些早已失去意义,他的存活本身就具有价值,甚至可能为胶着的疑案现状带来全新切入点!

    “好了,又不是第一次确认这个‘恶魔’印记,收起你们的严肃,来谈谈案件本身吧。”

    亚瑟·华生很快便扣好上衣,毫无紧张感地摆了摆手:

    “一个月时间,六起血案,平均不到一周就会发生一场事故……在去接触证物之前,我想先听听你们目前得出的结论。那么多次现场调查,十余位遇难者的身份和他们之间的关联性汇总……嗯,我只是打个比方,查案方面你们才是专家,总能发现点什么。”

    挺着微胖啤酒肚的副局长点了点头,看向那名佩戴督警肩章的警察。

    收到信号,来自机械之心的非凡者成员站了出来,在副局长办公桌上摊开的市区地图熟练地圈画出曾经几起事故的发生点。

    “如果你之前对事件有所关注,或者说像你那位侦探朋友那样整理过所有案件的事发点,就可以发现——”

    他很快便在地图上标注出了六个地点,它们毫无例外都位于贝克兰德大桥附近、统称桥区域的城区,以及囊括了塔索克河下流河域的大桥南区。

    “8月29日,第一起事故在大桥南区的诺登街、友好街路口发生;三日后,也就是9月1日,警方在桥区域的煤炭街、红百灵街路口处理了第二起事故;在这之后,我们有足足五六天没再听到类似的事故报告,但不祥的预感最终还是在下一周的周二得到了兑现,第三起事故还是发生了,同样还是桥区域,纪念碑广场所在的那个路口……”

    随着这名官方非凡者的讲述,前四个案发地的某一特征便已昭然若现。

    这些交叉路口的附近,或者说不远处,就是流经市区的塔索克河。

    亚瑟·华生配合地指向后两处地点,比了比它们与河域间的漫长距离:

    “最近的两起案件呢?这两个路口和塔索克河离得可不算近。”

    像是猜到他会这么问,没有负责起讲述任务的另一名机械之心成员走近过来,将两张黑白相片推到了桌上。

    “这两个路口虽然远离河面,但它们的共通点显而易见,是在交叉的路口处安设了通往下水道的井盖口。”之前那名中年督警模样的非凡者敲了敲桌上的相片,发出笃笃的声响,口中肯定道,“早在第二起案件发生之后,就有人推断出‘恶魔’是借助水道进行移动、完成行凶的结论,但苦于证据太少,我们只能抽调少数成员去桥区域和大桥南区符合条件的路口巡逻视察,验证猜想……”

    “结果,最近的两起案件发生在了远离河两岸的交叉路口?”亚瑟·华生露出了然的神情。

    康斯一板一眼地补充更正道:

    “算上你昨天傍晚遇到的事故,已经是三起案件了。”

    “昨天下午,我从码头区返回,等到马车驶近大桥南区一带,就感觉到车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控制。车夫开始惊慌地喊叫,想让拉车的马停下来,可马车还是来了个急转弯,车厢也猛地往另一个方向侧翻过去……仔细一想,我跳出车厢之后,倒是的确没注意地上有没有下水道的井盖。”亚瑟·华生轻声自语般点了点头。

    “事实上,那片街道在辖区概念上仍属于码头区,并未划分给大桥南区,所以我们负责街区巡视的成员才会错过了报告。”中年督警模样的非凡者说着,看了一眼他正装革领、一派标准鲁恩绅士的体面模样,“而且根据那位车夫的证词,你跳出马车之后,直接翻滚到马车正面,以蛮力阻止了车祸事故的发生……于是就连警局也没收到相关的报案信息。”

    亚瑟·华生只当自己听不懂话语中隐约流露出的“你为什么不报警”、“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办”,顾自开口确认道:

    “所以你们因此认定,那只‘恶魔’是通过水路进行移动的?”

    “……我们先来明确另一个问题。”面容微胖的副局长以并不和蔼的语气说道,“你对‘恶魔’的作案手法有什么感想?”

    “你是指,什么样的能力能够做到隐蔽地将马车中的乘客杀害,然后扭碎四肢、折叠着塞进马腹内的?说实话,除了人为营造的惊悚感以外,我看不出来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亚瑟·华生如实回道。

    中年督警模样的非凡者清了清嗓:

    “先纠正你的一个说法——马车中的乘客不是死后才被塞入马腹的,他们是被粉碎了全身骨头、在马腹中窒息而死的。”

    “做得到这一点的首要嫌疑目标就是血肉魔法,但血肉魔法不能让这些过程缩短到马车经过十字路口的一瞬间,也不可能在有行人、旁观目击者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完成整个杀害乘客的流程。当然,如果相应能力的配合,这些矛盾之处就解释得通了。”恶补过案件情报的康斯有条有理地说明道。

    亚瑟·华生微一挑眉:

    “你们是想说,虽然凶手的代号被起名叫作‘恶魔’,但他的实体可能是擅长血肉魔法的‘蔷薇主教’,甚至更高一阶的‘牧羊人’?”

    “也或许,我们要面对的不止一只‘恶魔’。”脸庞微胖的副局长回到办公桌后,用手中未点燃的烟斗轻锤着掌心,“一只隐匿行踪、用恶意感知规避追捕的‘恶魔’,一只用血肉魔法实行凶案的‘恶魔’。”

    “为什么不考虑单人作案的可能?无论隐匿,还是通过水路进行的快速转移,应该都可以借神奇物品的能力实现吧。”亚瑟·华生意识到副局长的笃定似乎另有原因。

    “残存于现场的痕迹,指向了多种不同的能力,至少复数单位的存在。”康斯主动解释道,“除了血肉魔法以外,我们还在死者身上和体内发现了堕落污秽的力量。可以确定的是,那是源于深渊的恶魔语言在普通人身上爆发后的余留物。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污秽语言的使用者和施展了血肉魔法的人是两个不同的存在,他们在现场的行动轨迹并不重合,甚至存在着相悖和矛盾。”

    “方便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们为什么不在可能案发的地区安排高序列强者巡视?大桥南区暂且先不提,贝克兰德桥区域一带归属风暴教会的管辖,他们完全可以安排一到两个机动性强的中高序列非凡者在空中待机,觉察到不对就立刻赶往地面,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成功阻止惨案的发生。”亚瑟·华生很好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困惑不解。

    “你以为是我们不想吗,要不是——”康斯险些将某些被组织列为机密的动向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收声,下意识扭头望向面相和蔼的副局长。

    “分配给‘十字路口恶魔’事件的人手已经足够多了,威胁这座城市安宁的虫害并不仅限于这一种,我们必须警惕其他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到来的危机。”副局长摆着手,不再重复解释自己的立场,然后示意了一下门外,“事先该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你们可以去证物室了。”

    下楼走向警署证物室的路上,亚瑟·华生毫不避讳旁人的存在,对康斯笑道:

    “看得出来,这位副局长先生也算是你的上司,他好像不太愿意让我试探出你们最近的动向。”

    “别耍花招,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揪出真正的作案凶手。”康斯抿了抿唇,“那些可恶的新闻记者,为了自家报社的销量,一次又一次用夸大不实的文章煽动民众的情绪和不满,让他们关注起这一系列涉及超凡的连环事件,给我们的调查工作添了很多麻烦……”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些新闻报道的宣传,‘十字路口的恶魔’其实算不上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犯罪者,你们也不会考虑为他们建立专门的调查组?”亚瑟·华生有些恍然地说道。

    “你这是故意曲解!无论现状如何,我们都会认真对待每一起事件,只不过……呃,只不过……”康斯突然感觉有些词穷,因为他发现那些堆积在待办事项里的任务,并不是全部得到了解决,有些事件长期不见进展、也没有发现新的被害情况,就这么被搁置在最底下,逐渐被淡忘,然后被贴上已归档的标签,变成无解的谜题。

    正扮演着亚瑟·华生的爱丽丝越过身旁停下脚步的瘦高年轻人,推开证物室的门,嘴角带有笑意地走向那些被收集在沉重纸箱里的现场证据。

    她其实已知晓了许多。

    包括最近让军情九处和风暴之主教会忙得无暇顾及其他的大事——她在东区地下黑市放的那一把火,终究还是烧到了某些理应不会被波及的势力。

    忠于鲁恩王国的军情九处,和鲁恩王室、奥古斯都家族世代信仰的“风暴之主”,这两者的共通点竟然被一场蔓延在东区贫民窟的动乱揭露出来,倒也足够有趣。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

    她的确是在离开极光会据点、返回乔伍德区的途中,偶遇了那位传闻中的“恶魔”。

    她的所言所行都是真实,除了一点。

    如果“亚瑟·华生”真的是拥有生命的普通人类,那么他必然会在被“恶魔”印下印记的那一刻死去。

    因为那是寓意在狩猎中落败、象征着“祭品”和“食粮”的特殊印记。

    同样的把戏,她也会用。

chapter.79 共通点

    窗外天色昏暗阴沉,雾霭笼罩,屋檐漏下淅沥的雨幕,不时敲击着映出新型燃气灯明亮轮廓的玻璃窗,溅起一个又一个水珠。

    当康斯和门外的探长打过招呼,走入证物室并关好房门,他注意到亚瑟·华生已在两位“机械之心”成员的看管下开始了和那些现场遗留证据的接触。

    “这些就是第一名遇难者留下的遗物?”戴上了黑色的连指手套后,亚瑟·华生没有去翻动桌上那只装着染血布条和其他一些可疑部件的单面透明纸袋,而是先拿起了旁边几张记录着拍摄时间和地点的相片。

    见他似乎正在相当认真地审视相片内容,康斯勉强压下个人成见,耐着性子推过去了几份通过特殊手段绘制成的素描画像:

    “与其研究这些业余记者提供的不知真假的相片,还不如看看复原后的现场图,但说实话,我不认为你能有什么新发现,我们的专业人士不可能遗漏……”

    “抱歉打断一下,方便和我说说第一位遇难者的情况吗?出身、年龄、职业,个人兴趣爱好等等,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亚瑟·华生接过那几张素描画纸,目不斜视地提问道。

    康斯被他噎得一顿,正要皱起眉毛回忆案件信息,却见那名佩戴督警肩章的“机械之心”成员、盖维德·瑞恩主动走近了中央的长宽木桌,开口表示自己正好经手过第一起案件的后续调查任务。

    “第一起案件的后续,指的是追踪那头被处理掉的马驹尸体,然后因此发现了遇难者的遗骸?”亚瑟·华生向他确认道。

    五官深邃、给人以温和健谈印象的盖维德点头道:

    “南区警局的后勤人员把马尸卖到一家私人经营的肉类加工工坊,在我们的反复询问下,那位工坊主终于承认自己雇佣的短工在马腹中发现了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几人生怕背上杀人的罪名,于是在惊恐慌乱的情绪驱使下,匆忙将尸体掩埋到了加工场地的偏僻角落里,以为这样就不会惹来更多麻烦……”

    他简单带过了当时的调查经过,很快便转而说明起第一位遇难者的情况——死者是一名东切斯特郡出身的男性,五十二岁,目前与家庭成员一同定居于贝克兰德希尔斯顿区,在某家对外贸易进口公司担任部门经理一职。家庭方面,他拥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幸福,养育了三个孩子,其中最大的儿子已经成家,二女儿和小儿子都还在上学。

    “当然,我知道你可能更关心他和其他遇难者之间的关联性……”盖维德沉吟了一下,“倒的确有件令人在意的事。在查阅死者档案的时候,我们发现他改过名字与姓氏,而他的曾用名则出现在了监狱十多年前的服刑记录上,罪名是走私违禁品,一共判了七年时间。据说后来他因为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获得一年的减刑,便提前出狱了。”

    亚瑟·华生闻言略抬了抬头,随即垂眸看向这位遇难者的素描画像:

    “噢,也就是说,第一位死者曾是一名走私犯,现在已经改过自新,成为了遵守纪律法规的好市民?”

    “不,你错了。”康斯找到机会,昂首挺胸地打断了他,“为什么不想想案件发生的前提?以死者现在足够宽裕的经济条件,他明明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四轮马车,家中也雇了驾车的仆人,可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马车出行,而是选择乘坐出租马车,结果也因此遭遇不幸?很简单,因为他不希望被家人掌握自己的行动去向!”

    “这只是你的猜测。”亚瑟·华生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事实上,我们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还真找到了死者疑似出轨外遇的证据。但之所以说是疑似,那是因为后来的发现颠覆了我们的判断——”盖维德说着,逐渐压低了声音,“死者直到生前最后一刻,都还做着他的本行走私生意,只不过这一次,他经手的不再是药物和艺术画作,而是枪支弹药、军火武器,甚至人口……”

    “你们刚刚提到他在一家外贸进口公司担任经理?他们就是这么做‘进口生意’的?”亚瑟·华生一边指出问题,一边放下手中的相片与素描图,转而拿起了第二起案件的资料翻阅起来。

    “那家进口公司的主打业务是从费内波特、从伦堡、马锡等地区进口各种农副产品,而且各种手续证明都很齐全,谁也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过。”盖维德感叹道,隐晦地承认了涉及走私的并非个人,而是整个团体。

    亚瑟·华生唇角上扬着轻笑了一声:

    “如果我没记错,对外的粮食进口应该是在谷物法案废除后才彻底开放的,仔细算来也就不到六个月时间?”

    “但那家公司已经成立有好几年了,经营许可证上也能看出来,他们是在法案废除后才正式转型成为粮食进口企业。”另一名面容略显严肃的“机械之心”成员说道。

    见亚瑟·华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康斯清了清嗓,扬声强调道:

    “我们不在和案情无关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好了,你接下来是不是又打算询问那两名被卷入第二起案件的遇难者了?”

    爱丽丝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暗自对他迟钝的嗅觉有些无言,却也懒得去争辩,只是摆出一个倾听的姿态招了招手。

    很快,她便从身旁这几名协助兼看管自己的官方人员处得知了这六起案件、共十二名被害者的生平概况。其中,除去第一位死者有过犯罪史、至今也在秘密进行违法的商业活动以外,就只有第四次案件中的某位遇难者从事地下拳手这一较为灰色性质的职业,而其余人不管是年龄、职业,还是家庭出身,都看不出任何值得诟病的地方。

    主妇、儿童、中学教师、大学肄业生,甚至蒸汽机械工程师,他们的人生经历天差地别,他们过着迥异的生活节奏,唯一的共通点便是不幸于傍晚时分乘上出租马车,并途经了桥区域或南区的十字交叉路口。

    “我说过,如果这些信息里真藏着什么重要线索,早该有人发现了!事实就是凶手根本没从这些角度出发,他挑选目标的基准也完全不以个人身份而定!”

    康斯仰高了下巴,语气中逐渐流露出一种欠缺矜持的训诫感。

    “那依你的看法,凶手选择行凶对象的标准应该是什么?”亚瑟·华生向后靠住桌沿,丝毫不受影响地问道。

    “‘恶魔’途径的家伙大都不怎么正常,天生就是残酷冷血的犯罪者,他们可不一定会去认真挑选什么目标,也许只是单纯觉得顺眼,或者想要发泄情绪,就这样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小对手。”

    康斯用鼻音轻哼一声,并不掩饰自己对这类邪恶非凡者的态度,但说完这些,他紧接着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盯着亚瑟·华生补充道:

    “……但不能否认的是,民间那些关于‘恶魔’的传说里,的确存在不少值得商榷的真实之处。比如有些‘恶魔’途径的非凡者倾向于选择纯洁的少女、年幼的孩童,会以特殊的连环杀人案完成取悦真正恶魔的仪式,也有的则似乎更偏爱那些曾经堕落过、放纵过内心欲求的人,个别情况下甚至会取走受害者的部分内脏,进行食用……综合各地‘恶魔’途径非凡者犯罪的档案记录,我们推断这些行为多少都涉及了邪恶的通灵、召唤仪式,所以必然能从被害者之间找出那一缕极为关键的联系。”

    “嗯?你刚刚是不是向我透露了记录在军情九处档案里的超凡事件?虽然只提及一点,但它们应该是需要正式成员权限才能了解的事吧。”她抬手指了指自己,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特殊时期,特殊情况,教会这边也会对你暂时开放部分档案的知情权限。准确来说,是仅限于‘恶魔’途径非凡者的犯罪事件。”盖维德解释道。

    亚瑟·华生略一思考,便微笑起来:

    “那我能申请查阅你们收集整理好的恶魔百科图鉴吗?要知道,恶魔可是一个很宽泛的分类,不同种恶魔擅长的能力也各自不同,若是可以提早判断出对方的优势和弱点,也有利于我们展开调查。”

    两名“机械之心”的成员商量了一下,最终由盖维德点头表示他们会向上级请示,但不能保证结果如何。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就这样消磨时间到傍晚,然后去桥区域找辆出租马车坐上,试试看能不能再撞见一次案发现场?”见面前的金发青年毫无紧张感地找来一份纸笔,低垂下眼眸慢悠悠地写起了什么,康斯不禁语气夹带讽刺地催促道,“或者再重复之前三大教会组织起的调查队伍做过的事,去询问那些出租马车所属的公司,去追踪那些马匹在出事前的路线、接触过什么人?”

    显然,曾经的调查队伍在这些线索上付出了努力,也花费了时间,却收获甚微。

    在白纸上将单词的最后一个字母勾勒完整后,亚瑟·华生放下钢笔轻轻吹了吹气,好让描摹在纸上的墨水尽快蒸干。

    康斯下意识看向书写在纸上的那几个单词,只来得及认出其中有赫密斯文的“贪婪”和“怠惰”,便被他抬手示意的动作吸引走了注意力。

    “不,我们出发去拜访一下这户人家。”

    亚瑟·华生拿起摆放在第三起案件对应证物旁的资料集翻开,掸了掸手中印刷着几张黑白相片的这一页。

    只一眼,康斯便认出了那张全家福合照中的对应人物,不禁疑惑道:

    “第三起案件中的死者,索菲·布莱尔太太,以及她的儿子弗雷迪·布莱尔……你要去布莱尔先生的家里调查什么?我记得那只是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特殊问题。”

    “我有些想要确认的事情。”

    亚瑟·华生简短地答完,就转身离开了证物室,让康斯和两名“机械之心”成员不得不加快跟上她的脚步。

    空无一人的证物室内,被压在圆腹钢的白纸一面,整齐排列着七个寓意各不相同的赫密斯文单词。

chapter.80 通往真实之径

    印有警察局徽记的四轮马车在乔伍德区一栋带花园和草坪的独立住宅建筑外停了下来。

    康斯率先跳下马车,亚瑟·华生紧随其后,最末一位则是佩戴着督警肩章的“机械之心”队员——他的那名同伴如今应该已返回位于圣乔治区的教会总部,开始着手替某位立场特殊的合作者申请资料的阅览许可去了。

    “对了,正式介绍一下。”在康斯上前确认门牌号的间隙,亚瑟·华生看见那名蒸汽教会的非凡者几步走近自己,一手按住方顶警帽的帽檐,压着声音说道,“盖维德·瑞恩,魔药能力是‘巫师’,如果需要让目标敞开心扉地进行对话,或者灵感上的洞察,那么我想我可以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巫师”?如果她记得没错,这应该属于“窥秘人”的进阶职业……哦不,该说成进阶魔药才对。

    爱丽丝在心底轻轻点头,表面也让亚瑟·华生保持着还算友好的态度,微笑回礼道:

    “‘巫师’,听上去就很具备神秘感的名称,可惜‘纵火家’的专长只有火,没办法指望能在现在的调查中派上什么用场。”

    正打算回头招呼二人过来敲门的康斯陷入了沉默。

    作为一名“仲裁人”,他甚至还没能拥有任何一个像样的法术能力,只有出色的格斗能力、让人不由自主服从信任的权威和魅力还说得上是魔药带给他的超凡之力。

    当然,只要成为序列7,成为组长那样的“审讯者”,缺少法术能力和进攻手段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虽然在那之前,他还需要积累功勋,等待完全掌握魔药的能力,才有机会去服用“治安官”魔药……

    康斯摆正了外套下藏着的枪套,就当没关注那两人之前的对话,指着门铃若无其事道:

    “我听到屋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看样子我们来得还算时候,要直接敲门吗?”

    盖维德从口袋中取出黄铜怀表看了一眼时刻,微微皱眉点头道:

    “现在这个时间……也不是不可以。之前拜访过这一家人的调查报告里提到,布莱尔夫妇的小女儿向学校请了一段长假,至少要到十月份才会回到学校继续读书,你听到的脚步声应该就是她的。”

    “既然这样,我想先去问问周围的其他居民住户。”亚瑟·华生从长裤口袋里抽出右手,颇有行动力地来到路口张望起来,很快便发现了合适的搭话目标,迈步走近过去。

    那两位挎着菜篮子的老妇人几乎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这张登上了报纸头条的俊美脸庞,回答问题的态度瞬刻变得积极主动,将她们知道的布莱尔家的近况一股脑交代了出来。

    “查尔斯·布莱尔先生向工作的单位申请了假期,已经有一周没去上班了?”亚瑟·华生复述着其中一名老妇人提到的信息。

    见来人身后还跟着黑衣笔挺的瘦高保镖、穿警察制服的中年警官,两位老太太愈发肯定自己在早餐桌上听儿女们念叨的新闻不会有假,效率低下的警察们终于请来了救星,这个前来询问布莱尔一家近况的年轻人正在协助警方追捕那名犯下一件又一件血腥罪行的可怕凶手、“十字路口的恶魔”!

    “是哩,你可以问问周围其他的邻居,大家都只见到过布莱尔家的小女儿偶尔出门买菜,可从没看见她爸爸外出!”

    “哎,索菲和小弗雷迪就这样走了,查尔斯和他夫人是那样恩爱,受不了打击情绪消沉也很正常……我们只能向主祈祷,祝他早日走出这场不幸。”

    两位老妇人不约而同地在胸前画起了风暴之主的圣徽符号,口中还同时说着风暴信徒常用的祷语,为那个不幸失去了妻子与儿子的可怜人送去祝愿。

    告别这两位热心友善的老太太之后,亚瑟·华生转向了康斯,微微挑眉道:

    “布莱尔先生和他妻子的感情很好?”

    “调查报告里提到过这一点,但实际我也没有接触过对方,不好判断。”康斯有些不明所以,“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没什么,我们去见一见当事人家属吧。”

    亚瑟·华生摇了摇头,示意一身督警打扮的盖维德上前打头阵。

    这名来自蒸汽教会的“巫师”好脾气地没有介意她近似指使的态度,自觉带路回到四轮马车停驻的房屋门前,抬臂拉响了门铃。

    大约等待数分钟后,面前的房门才被人从后拉开一道窄窄的缝隙,露出小半张怯生生的女孩脸庞。

    盖维德刚在脸上扬起职业化的温和笑容,正要出言安抚对方,却见门内那个女孩的表情骤变,砰地一下重新关住房门,随后还传来落下锁扣的金属栓声。

    “我们已经没什么能告诉警察的事了!该说的,爸爸之前都和你们说清楚了,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一家的生活!”女孩略显尖锐的嗓音穿透门板,毫不掩饰她充满拒绝的态度。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特殊情况?亚瑟·华生露出微妙的表情,无言望向脸色青红交加的康斯。

    “之前代罚者小队提交的报告上根本没写这一家人拒绝配合调查……”康斯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得强撑着表情管理功能转移重点,“我去说服她,这样总行了吧?”

    康斯几步上前,很是轻车熟路地找了个违抗治安管制的后果开始恫吓门后的小女孩,几句话就把布莱尔家的小女儿吓唬出了战战兢兢的哭腔。而后,他便再放缓语气,以让人信服的威严强调保证加安抚,很快就成功撬开了面前这扇紧闭着的房门。

    “罗塞尔大帝说过的话总是充满实践性的哲理,就比如这句‘一手拿胡萝卜,一手拿大棒’。”

    盖维德感慨了一声,跟在亚瑟·华生的身后走进屋内。

    见到布莱尔家的小女儿珊德拉抽抽嗒嗒的动作,康斯本有些愧疚,可考虑到调查效率,他便狠下了心不去理会,径直环视着四周询问道:

    “查尔斯·布莱尔先生应该在家吧?为什么不是他来开门?”

    “爸爸……爸爸,在楼上的卧室……可能,可能他没有听到……”珊德拉低着头,边抹脸颊边回答道。

    盖维德正要过去安慰这个看上去至多十二三岁的女孩,却见亚瑟·华生竟主动承担起了收拾烂摊子的任务,低声轻语地走到她身边尝试搭话。

    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珊德拉很快止住了时断时续的微弱抽泣声,虽然没有展露笑颜,但神态显然不再那么紧绷,只最后抹了抹眼角便努力睁大微红的双眼,小心翼翼地问起几人的来意。

    “我们来找你爸爸,想问他几个简单的问题。”亚瑟·华生微笑答道,抬手示意了一下康斯他们的方向,“介意我们上楼打扰查尔斯先生一小段时间吗?”

    珊德拉·布莱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吸了吸鼻子:

    “爸爸他之前说不想见到客人,让我不要给外人开门,就算警察再上门来也不行,除非……”

    女孩略一停顿,表情晦暗地垂下双眼。

    “除非……除非妈妈回到家里……”

    此言一出,无论康斯还是盖维德都不禁皱起了眉。

    布莱尔太太毫无疑问已经离世多日,如果说她的丈夫因悲痛过度而产生了她仍然活着的臆想,陷入精神错乱状态,先不论这会为他们的调查和问询增添多少困难,眼前这个不再完整的家庭恐怕将彻底破碎,难以维持过去整洁明亮的模样。

    他们早先就已观察过房屋内部的布局和家具摆设,并从各处彰显体面的细节判断出了布莱尔家的收入情况,以及这个家庭曾经拥有一位用心操持家事的女主人——若非如此,堆积在客厅和起居室里的垃圾和杂物就不会那样突兀,而是应该和布满脏污油渍的沙发、桌椅,和不干净的地板一同营造出灰暗脏乱的视觉感官。

    显然,尽管现在变得有些凌乱,布莱尔家仍然能算得上是标准的中产阶级家庭——前提是,男主人查尔斯能够走出悲痛的情绪,保证自己不会丢了工作。

    来自军情九处和蒸汽教会的二人稍事商量,便决定让盖维德留在楼下与珊德拉交谈,安抚女孩不安情绪的同时,再试试看能否从她口中得知查尔斯出现精神不稳状态的原因与契机。

    亚瑟·华生并未对此结论表示异议,只是配合地跟上康斯,一路无话来到楼梯间向二楼走去。途中,爱丽丝刻意让两眼转向观察楼道,只见到木制扶手的表面落上了一层薄灰,似乎有些时日没人对它们进行清洁打理了。

    穿过既不宽敞、也不够明亮的走廊,他们在尽头那扇半开的窗户右手侧找到了位于二楼的主卧。

    推开房门,一个坐在窗边安乐椅上的憔悴男子抬了抬眼皮,以失去神采的双眼看了看来人,便又将视线挪回窗外落着细雨的灰暗天空,向四周辐射出死气沉沉的灰心丧气感。

    康斯犹豫片刻,还是走近喊了他一声:

    “查尔斯·布莱尔先生?”

    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长裤、满身散发出馊臭酒气和肮脏味道的男人出神地盯着窗外,双眼几乎都不眨一下,全然无视了身旁多出来的陌生来客。

    康斯皱了皱眉,没有再接着尝试和神情浑噩的男人搭话,而是转头观察四周,打量起这间和整洁干净无缘的卧室。

    双人床上枕头、被单凌乱放置,不少忘记收拾的空酒瓶滚落床底,高高堆叠起的脏衣物像是某种变质发霉的异形生物,霸占了几张空置的布艺座椅;远离窗台的置物柜旁,亚瑟·华生正逐一支起几个翻倒过去的相框,擦去表面的灰尘,似在仔细查看那些定格于过去的时光。

    “有什么发现吗?”康斯放低声音问道,让视线在那几张家庭留影的纪念相片上来回扫过。

    而回答者的说法就不是那么让人满意了:

    “嗯……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

    康斯压下情绪,确认道:

    “你确定以查尔斯现在的状态,他能回答得了你的问题?”

    “他只是受到刺激,又不是完全失去了和他人的沟通能力。”亚瑟·华生以某种看珍稀动物似的古怪眼神斜了他一眼,“而且只要掌握好和这类人的沟通技巧,他们往往都会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出来给人知道……亏你还是管理地区秩序的公职人员呢,没碰见过这种情况?”

    “我……我又不是专业的审讯者!”康斯努力维持住低声的音量为自己辩解道。

    “就算不是专业负责审问的组织成员,相应的课程难道也没有上过吗?还是说你只学会了怎样让人受到折磨而吐露‘真实’的技巧,对如何找寻到线索和证言的有效方式其实一无所知?”亚瑟·华生从相框中抽出了一张布莱尔夫妇年轻时的合影纪念照,露出了让人气恼的微笑,“好,好,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你们平时的一贯作风了,十分简单直接且有效。”

    “注意你现在的身份,想清楚了再说话。”康斯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可以不计较你对我个人的挑衅,但不可能无视你轻蔑、侮辱我们部门的言论,如果再有下次……”

    “哎呀,那真的好吓人,我竟然被李尔森子爵家的小少爷威胁了!”

    爱丽丝让亚瑟·华生语气平淡地棒读着树立“挑衅者”形象的台词,随后赶在对方发作前,直直朝着那个毫无生气的颓废男子走了过去,并让手中变戏法般地现出了一张对折过的信纸。

    “请问,是查尔斯·布莱尔先生吗?一位叫索菲·布莱尔的女士说,她给她的丈夫写了信,而且要求邮差必须亲手把信交到那位全名是查尔斯·布莱尔的先生手中。”

    “索菲……索菲写的信……是她,她写给我的信吗?”

    男人浑浊的双眼中一下子闪动出了不明显的神光,缓慢地从窗外移回房间内,最终停留在陌生人手中那张薄纸上。

    “没错,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索菲太太写了信给她的丈夫,”穿着一身和邮差完全没有半点关系的白色正装,亚瑟·华生身上散发出来的奇异气场却仿佛拥有某种特殊的魅力,能让人在倾听话语的过程中逐渐消去戒心,逐渐相信他所说的话正是真实,“但您究竟是不是查尔斯·布莱尔先生,我还不能确定,您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您身份的东西?比如——”

    “我、我当然就是你要找的查尔斯!快,把索菲写给我的信还给我!那是她,她写给我的……”

    散发出肮脏气味的男人一下子站起离开了他的安乐椅,神情急切地向着“邮差”扑去想要抢夺他拿着的信纸,却被后者轻松避开,踉跄着摔到了地上。

    “先生,请先出示您是查尔斯·布莱尔的证明,就比如……对,我想到了,既然您是索菲太太的丈夫,那您一定拥有着和她共度时光的美好记忆,一定不会忘记我手中这张相片的拍摄背景。”

    亚瑟·华生在说话间收起了信纸,转而摸出之前藏在身侧口袋中的合影相片,在颓废落魄的男子眼前晃了两下。

    “能告诉我,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拍摄的这张相片吗?还有,那个站在你和你太太身边、和索菲太太长得几乎一样的女孩,她是谁,现在人在哪里?”

请假去狭间之地几天,工作日恢复更新

    去去就回!

chapter.81 过往

    那是一张边角破损泛黄的陈旧照片。

    在照相机技术并不发达的过去,尽管老式相机有着沉重、笨拙,闪光灯太刺眼、价格高昂等等缺点,但这项能为时光留下影像的伟大发明无疑是受到人们追捧的对象,多数人也愿意在值得留念的时刻花一笔钱聘来专业的摄影师,以这种方式记录下他们想要铭记的回忆。

    颓废浑噩的男人似乎想要睁大眼睛,麻木的表情由于肌肉的运作而拉扯变形,最终,他定定地望向眼前这张拍摄得其实不怎么清晰的黑白相片。

    简单朴素的乡村房屋外墙和远处的木篱笆围成一个带水井的宽阔院落,几株稀疏的树木立在四周,枝干间绑着晾晒着衣物和被单的细长麻绳,为画面带来了一点随处可见的生活气息。而就在这片平凡的村庄布景中,三名年轻男女正对着镜头,高举手臂,摆起了曾在十余年前风靡过一段时间的合影姿势。

    建筑风景、人物穿搭都是一目了然的老式风格,合影者的五官也因照相技术的拙劣而略显模糊不清,但只要努力辨认,还是能从其中某张面容里找到一点和查尔斯·布莱尔先生神似的痕迹。

    不想于无形中被排除在工作外的康斯上前几步,来到了男人面前,替自己的监管对象出言催促道:

    “布莱尔先生,麻烦配合一下回答我们的问题,我想这应该不会耽误你多久时间。”

    与之相对的,亚瑟·华生一直安静而耐心地等到那双缺乏神采的眼睛改变焦距,干涸开裂的嘴唇出现轻微颤动,这才松手,任由对方夺回了那张只要稍微用力、就能被轻易撕扯成两半的旧相片。

    在从喉咙中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嘶哑叫声之后,男人仿佛找回了少许理智,语气怔怔地开了口。

    “……那一天是周五。我记得很清楚,我从镇上的教会学校上完课回来,回家路上遇到了索菲和阿妮格丝。她们又换上了对方的新衣服,假扮成自己的双胞胎姐妹,让我来猜谁是谁。和以往一样,我很快看穿了她们的这套把戏,因为性格内敛的索菲总是演不好她姐姐阿妮格丝的热情和健谈,每当我凝望她的眼睛,她都会很快避开对视,假意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害羞……”

    注意到男人口述的内容似乎逐渐了偏离原先的主题,康斯忍不住想要开口打断、纠正,却发现亚瑟·华生的表情微微一变,随后竟没再理会这个陷入回忆的男人,顾自抬起手掌在鼻端轻轻挥动起来,仿佛正在辨认房间内的某种味道。

    康斯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几下,并没能从带有霉味的潮湿空气里嗅出什么异样的气味。

    不过很快,当查尔斯没有条理的叙述终于提及当年拍下这张相片的契机,康斯看到自己的监管对象转身走到床边,低头弯腰,让视线探向那张双人床的底部空间,随即便在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这是……熏香用的手炉?”

    康斯认出了亚瑟·华生从床底拖出的物件,很快本能地想到某种可能,顿时再没了分心去听陈年旧事的念头。他几步凑近过去,用力地闻了闻从熏香炉中飘散出来的奇特味道,下一秒就被那股并不浓郁、却足够叫人恶心作呕的腐烂气息激起了反胃的感觉。

    亚瑟·华生掂了掂手中尚有些许余温的小手炉,沉吟道:

    “如果我记得没错……有种名为‘灰黑五指’的特殊菌类,经过晒干磨粉等一系列工序之后,可以被初步粗制成类似精神麻醉剂的产物,使用方法也很简单,只要点燃后吸入颗粒物,就能让人对悲伤、忧郁等负面情绪感到麻木,算是目前……精神科医生治疗大多数抑郁患者的必备药方之一。”

    康斯张了张嘴,本想质疑他如何知道的这些药草实用知识,而后蓦地想起这个走“猎人”序列的索伦相当违反常识地考取了医师资格执照……好吧,虽然他没有真的跑去哪家医院或诊所开始当起医生,但据说那位决意踏足商业的侯爵夫人正是因为听了他的建议,才会采用他提供的医药制品专利,花费大量金钱投入到工厂的建设和人员的聘请,以及商用宣传等等方面……或者,该将事实说成是他唆使了那位高贵的夫人还更合适些?

    康斯强行中断了这些和工作无关的杂念,指了指神情惘然、失心般抱着相片顾自讲述年少时青涩过往的查尔斯:

    “所以你是想说,布莱尔先生去过医院的精神科,开过一些安定情绪的药物?可他的状况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好转啊。”

    “当然,因为我还有个‘但是’没有说完。”

    亚瑟·华生将熏香炉放到地上,一手拧开金属质地的盖顶,一手则从外套内层口袋取出一支钢笔,随意地翻了翻里面形似炉灰的残留物:

    “这种精神麻醉剂,适度使用,可以有效缓解我刚才提到的消极心理状态,然而一旦超过适宜剂量,它同样会对人的积极情绪产生影响,让使用者出现精神麻木、反应迟缓的副作用,对现实的认知能力减弱,逐渐沉浸入自己臆想中的世界……”

    康斯无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趴伏在地、低声喃喃自语的查尔斯:

    “听上去有点像我知道的那些,对某种致幻剂沉迷上瘾的瘾君子……这种危险的药物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地投入使用?那些该死的精神科医生难道都不提醒、告知病人药物隐患的吗?!”

    “嗯,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严格来讲,‘灰黑五指’算是一种能在墓地周边轻易发现的原材料。理论上,拥有相关知识的人就能自行尝试粉末的粗制,并不需要具备什么医师、药师的专业资格证……就算是十来岁的小女孩,也有可能独立完成这一并不复杂的制造工序。”亚瑟·华生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净了钢笔沾上的焦灰,分别放好两样物品,便起身站直了身体。

    是楼下那个小姑娘点起的熏香?因为知道这是可以缓解父亲低落情绪的“药粉”,所以反倒……康斯不禁陷入沉默的思考之中。

    亚瑟·华生轻掸了掸衣角沾到的少许污痕,低头看向蜷缩着身体的查尔斯,态度和语气都带着正式化的温和与客套:

    “那么,感谢您的告知,我们这就告辞了。”

    “等等,他除了回忆和自己夫人的恋爱过程,根本就没提到过什么和案情相关的话题吧?”康斯被迫中断沉思,一下子回忆起来自己一行前来的目的。

    “他已经交代清楚全部的起因和结果了,是你刚才没仔细听。”亚瑟·华生若无其事地提起地上的熏香炉,转身向走廊迈步走去,将仍在持续散发出淡淡霉味的小炉子放在了窗前通风口,“他提到,拍下那张照片的当天,是那对双胞胎姐妹其中的一人、姐姐阿妮格丝这么建议过,所以三人才会一同前往布莱尔家即将拆掉的祖宅,在那里进行合影留念。只可惜拍完这张照片之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大事……”

    就算知道这个可恶的索伦是故意停顿下来,吊自己胃口的,但康斯还是只能咬牙认下这股屈辱,捧场追问道:

    “发生了什么大事?又是什么让人酸掉牙的爱情故事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二人穿过没有点灯的二楼走廊,踩着偶会发出吱呀响声的木阶梯下了楼。

    康斯没有看到走在自己前面那人的表情,只听到他蓦然低沉下去的声音这般说道:

    “双胞胎的姐姐,阿妮格丝失踪了,从此再没有一个人见过她。妹妹索菲因为这件事的打击,悲伤沉痛了很长时间,当查尔斯以他的爱慕和关切陪伴她走出这段阴影,他们便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并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这……虽然对那位失踪的小姐感到遗憾和痛心,但后续听起来似乎是很正常的展开啊。康斯勉强压住了自己发表看法的冲动,免得之后被转折打得脸疼。

    “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一点真相,不过为了还原埋藏在当年的故事,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去一趟布莱尔家的祖宅旧址。”亚瑟·华生说着,在通往客厅的楼梯间走廊停下步伐,语气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不定,我们能找到那位失踪近二十年、真正的索菲小姐的尸体。”

    chapter.81过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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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介绍:
克莱恩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说出罗塞尔大帝的经典传世名言:魔女的滋味,真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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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克莱恩主视角+他人视角辅助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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