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指令
等待,无止境的等待。
伯洛戈本以为黑牢的经历,让自己学会了耐心与等待,可当仇敌近在眼前,又将消失远去时,伯洛戈才惊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平息自己旳怒火,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度过的这一天,只是记得不断地握拳,松开、再度握紧。
进一步的行动需要鸦巢的情报,也就说今天外勤部没有什么工作交给自己,迟到的帕尔默倒是很开心,这代表他又能歇一天了,确定没有什么事后,这家伙下午就离开了外勤部,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此列比乌斯和杰佛里都没说什么,这算是外勤部的默认规则,在完成一次任务后,如果没有紧急情况,这些外勤部职员是可以进行短暂地休假。
伯洛戈没心情休假。
他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天,一直保持着沉默,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尤丽尔曾觉得列比乌斯是个很难相处的人,直到今天,她发现这种状态下的伯洛戈,远比列比乌斯还要难以相处,现在的他就像座易怒的火山,或许一秒就会爆发。
“伯洛戈,回家吧,别想太多,我们会抓住他的。”
杰佛里叹了口气,对伯洛戈劝说道。
伯洛戈自出狱起,便是由杰佛里在带,他很清楚伯洛戈的性格,也知道这件事对他的重要性。
不清楚伯洛戈和柯德宁之间的关系,但杰佛里很清楚,伯洛戈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在他眼里一切分的都很明白。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他相信伯洛戈会做出正确的抉择,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让杰佛里苦恼的是,伯洛戈躁动的内心。
这些该死的恶人就要逃出这座城市了,伯洛戈这头追逐仇敌的恶狼,却只能在这里无休止的等待。
对于崇尚行动的伯洛戈而言,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一旦这种焦躁抵达了阈值,谁也不清楚伯洛戈会做出什么事,虽然说他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凝华者,但杰佛里总觉得,伯洛戈是个充满奇迹色彩的人,指不定就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也就是说,今天应该很难有什么新消息了吗?”伯洛戈问。
“或许吧。”
杰佛里摆了摆手,秩序局掌控着欧泊斯,但国王秘剑不主动暴露出来的话,他们也是很难将这些凝华者从人群里挖出来。
欧泊斯太大,也太复杂了,这里就像洋流们的汇聚地,数不清的妖魔鬼怪都沿着流向,从不同的海域涌向这里,卷入这名为欧泊斯的旋涡之中。
伯洛戈抬头看了眼时间,反复地呼吸,让躁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很快他便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将自己从尘世里剥离出去,毫无感觉,从而规避那些扰人的烦恼。
“那明天见。”
伯洛戈平静地说道,转身便离开了办公室。
他步伐急促,几乎要跑了起来,伯洛戈想去追猎敌人,可当他迈步狂奔时,他却连朝那个方向前进都不清楚。
最后伯洛戈停了下来,靠在墙壁思考着内心。
伯洛戈以为自己习惯了这种焦躁感,但不知为何,在今日得到这些情报后,以往这些可以被轻易控制的情绪,变得越发失控。
是因为他们要逃掉了吗?
之前伯洛戈也有过这样的猜想,怀疑这些人早已逃离欧泊斯,可当时没有确切的消息能证明这一切,但今天不一样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伯洛戈由衷地感到了一阵惶恐感。
这些人就要逃掉了,逃向那重重人海之中,隐姓埋名。
“该死的!”
伯洛戈挥拳猛砸着墙壁,坚实洁白的砖石上没有半点痕迹,倒是伯洛戈的手上被砸出了血迹。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
“你要去哪”
列比乌斯抬头看了一眼杰佛里,这家伙正穿上外套,准备出门离开。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伯洛戈,我总感觉这家伙说不定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比如去彷徨岔路当个变态杀人狂,发泄一番之类的。”
杰佛里对伯洛戈的精神状态,向来充满了担忧,他没事就会建议伯洛戈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用担心他,今天你还有事情要做,”列比乌斯说,“面具你带来了吗?”
“带了,今天早上回家现拿的……说来,你这么急着让我拿它做什么。”
杰佛里看向沙发上的手提箱问道。
很多年没使用秘能了,昨天杰佛里在实战室呆到深夜,不断地训练着自己,好在很多年没用了,但经验还在,不用一会,他便重新熟悉起了这股力量。
训练之后已经很疲惫了,他便在休息室睡一宿,可一大早醒来便被列比乌斯催促着,回家去拿面具。
他搞不懂列比乌斯要做什么,列比乌斯也从来不解释什么。
杰佛里觉得这就是列比乌斯很讨人厌的一点,他只会提出要求,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你,无论你问什么他也不回答,直到你听从他们的命令,执行这一切,他才会将视线移开。
“你觉得我叫你拿面具要做什么?”列比乌斯反问着。
杰佛里愣了几秒,紧接着他的表情有些失控。
“不是吧!”
在外勤部,当一个外勤职员戴上面具时,往往只代表着一件事,他们将要出勤执行任务。
就在今天,好多年没出过外勤任务的杰佛里,重拾了他的面具。
短暂的震惊后,杰佛里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偏偏是今天,鸦巢带来情报的这一天。
仿佛有张无形的大网圈住了所有人,每个人都在网中无力地挣扎着,只有列比乌斯是唯一清醒之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列比乌斯。”
列比乌斯沉默了几秒,说道。
“没什么,只是有所预感,之前我们与国王秘剑的纷争,都发生在欧泊斯的边缘,但就从柯德宁被放弃这一情报来看,说不定已经有少量的国王秘剑,已经渗透到了欧泊斯的市内。
这几天欧泊斯会很不太平,晚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倒不如出去巡逻,说不定会抓到一些老鼠。”
杰佛里紧盯着列比乌斯,长久的对视下,列比乌斯的眼瞳平静,没有丝毫的涟漪。
无奈的叹息声响起。
杰佛里坐回了沙发上,拿起手提箱,将其打开,从其中取出一张面具。
面具沉甸甸的,表面带着金属的冷意,涂装的颜色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黯淡,在一些角落里还有些破损与裂痕。
可这依旧无法掩盖面具的狰狞,隆起的花纹相互纠缠汇聚,毛发拧做一团,就像狰狞的犄角,它们排布在一起,化作咆哮的波涛。
这东西对杰佛里而言算得上是老朋友了,本以为会像装饰画一样,在墙上挂一辈子,但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它又被取了下来。
重拾面具的感觉对杰佛里而言很不错,有种重归战场的兴奋感,不过比起重归战场,更令杰佛里感到兴奋的是,每当看到它是,杰佛里都有种年轻感。
重获青春。
对于一个中年人而言,好像没什么比这更有诱惑力的了,连带着体内的血与肉,都发出了阵阵的高呼。
“列比乌斯,我们之间也好歹搭档了这么多年,有些话你能骗一骗亚斯、伊凡,但骗不了我。”
杰佛里轻拂着面具的表面,拭去角落里的尘埃,因为情况太急了,他根本来不及好好清理这张面具。
“你这家伙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今夜真的是要巡逻吗?还是说有一些你不能对我明言的话,就只能用巡逻来当借口?”
杰佛里很了解这位老朋友,两人默契十足。
现在回想起昨夜的一切,好像一开始杰佛里就陷入了列比乌斯的计划中,这家伙在暗地里谋划好了所有,至于他的目的,没人清楚。
列比乌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起了一份文件,将它的正面朝向杰佛里。
上面刻画着一把杖剑,在杖剑之下便是锁链与剑的标识,而这一次有五把利剑穿插在锁链之上。
五级权限,这是杰佛里与列比乌斯都无法触及的权限。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再是亚斯的委托,而是直接来自‘决策室’的指令。”
列比乌斯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来自“决策室”的直接命令,杰佛里完全愣住了,他倒是接受过“决策室”的命令,可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五权限的命令,就这么直接发布给了这个新建的行动组。
以杰佛里之前的经验来看,涉及到五级权限的命令,往往都关系着惊天的事件。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卷入了旋涡里。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杰佛里很快便想到了。
“这与伯洛戈有关吗?”
这个被释放的不死者,被篡夺的霸主之力,好像在某个时刻起,所有人都加入了一场盛大的演出,而这故事的缘由,至今无人知晓。
“我无法向你透过过多的信息。”
“那个换个提问的方式。”
杰佛里犹豫了一下,再次问道。
“伯洛戈会杀光他的仇敌,对吧?”
列比乌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这一次他那冷漠的脸上,突然挑起了些许的微笑。
这笑容是如此地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第一百零三章 最后的礼物
欧泊斯的天空还是那副阴沉沉的模样,哪怕日落夕阳了,也只是在这片阴沉沉里,添加了些许旳橙光,就像有大火在云层里燃烧。
伯洛戈没有急于回家,而是坐在楼底下的台阶上,双手抱膝,仰着头望天。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闲得无聊时,就在家附近的草场里,发呆望天,直到夜幕降临。
伯洛戈很喜欢那种感觉,微风轻拂下躁动的心也难得平静了下来。
遗憾的是这里是欧泊斯,不再是那熟悉的草场,这里到处都是轰鸣作响的机械,升腾溢散的雾霾,被晕染成大抹大抹的灯光。
伯洛戈的心静不下来,过往的回忆在脑海里撞个没完。
他开始理解《徘徊之鼠》的故事了,柯德宁说这是以他自身为蓝本的,现在看来他没有撒谎,只是没有把实话说全。
回忆着之前与柯德宁的交流,愤怒之余伯洛戈也开始好奇,柯德宁究竟在想什么……
他还记得柯德宁说过的话。
神不存在,但恶人们应该也在渴望着惩罚降临的时刻,生命终结之际,他们终于能停下逃亡,坦然地接受着安宁的降临。
伯洛戈开始怀疑,柯德宁你是发自真心的吗?还是说你诸多的伪装之一,伯洛戈也明白,这些演员各个都是伪装的大师,毕竟他们的职业就是变成另一个人,来欺骗观众们,从而融入故事之中。
算了,伯洛戈想,无论柯德宁这是真话,还是假话,都无法改变这一切的结局了。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如果是真话,那么就由伯洛戈为他带来安宁,如果是假话,就由伯洛戈来惩戒这一切。
伯洛戈向来如此,他不会放过名单上的任何一人。
“伯洛戈?”
迟疑的声音从前方响起,伯洛戈从思绪里挣脱,看向前那人。
一个让伯洛戈倍感意外的人出现在了眼前,他一头白花花的头发,脸上布满了褶皱,但从这苍老的脸庞上,伯洛戈还是能感受到些许的熟悉,就像某个人的残影刻在了他的身上。
“劳森?”
无论如何,伯洛戈都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劳森,更不要说今天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一时间有些不敢去看劳森,虽然劳森什么也不知道,但伯洛戈的内心就是涌起了不知名的愧疚感,如同尖爪一样抓挠着他的内心。
“呦,很意外吗?伯洛戈。”
劳森手里拎着个手提箱,看样子里头装了不少东西,一副沉甸甸的样子。
看眼伯洛戈,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建筑,劳森笑了笑,“你这地方还真难找啊。”
“申贝区是这样的,感觉和郊区没太大区别。”
伯洛戈站起身,尽可能地露出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些东西。母亲去世后,我们整理出了很多她的遗物,大家都不知道该处理这些东西,本想丢掉的。”
劳森把手提箱提在了身前,脑海里回忆起了伯洛戈生气的模样。
“我还记得你当时大发雷霆,这些属于她的东西就这么被丢掉的话,就好像她又死了一次……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整理这些东西,我发现有些东西,是她想留给你的。”
“留给我?”
伯洛戈有些不知所措。
“嗯,没错,留给你的,”劳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肯定地说道,“虽然母亲没有留下什么遗嘱,但我想这就是留给你的,如果我私藏的话,她应该会很生气。”
劳森说着伯洛戈听不懂的话,肯定着把手提箱递给了伯洛戈,伯洛戈没有犹豫,他接过了手提箱,它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沉,里面就像装载了另一个世界。
“要上去坐坐吗?”伯洛戈问道。
“不了,我赶时间,今晚我就要离开欧泊斯了。”劳森说。
“离开……欧泊斯?”
“没错,我很早就想搬离这座城市了,我的孩子们都生活在外地,只是母亲不想离开,我才陪她在这里呆到了最后,现在母亲已经去世了,这里也没什么束缚我的了。”
劳森平静地诉说着。
“不过放心,我每年还是会回来看一眼母亲的,到时候我们可以聚一聚,聊聊最近发生的事。”
“嗯……好的。”
伯洛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最开始他就不善于面对劳森,有太多太多的事,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解释了。
“你看起来有些糟,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劳森仔细地看了看伯洛戈,能感觉出来,伯洛戈的精神状态有些糟。
“还好,没什么。”伯洛戈随口回答道。
见此劳森也不好追问些什么,两人的谈话陷入短暂的沉默,劳森目光四下游离着,犹豫许久后,他又说道。
“抱歉,伯洛戈。”
“嗯?怎么了。”
“得承认,我之前是对你有偏见的,我觉得你是个心怀鬼胎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
劳森的目光落在手提箱上,箱子里的东西改变了他的认知,令他震惊不已。
“承认自己的错误是很难的,但我想了很久之后,我还是觉得莪要见你一面,把这些东西交给你,这件事很重要,至少母亲她觉得很重要。”
看着那双青色的眼睛,劳森许久地感到了压力,那种发自内心的压力,他也算得上是个老家伙了,经历了人生的种种,但此刻面对着伯洛戈,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幼童,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伯洛戈。”
现在回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劳森都感到一阵惶恐,他当时都想要报警,可报警之后该说什么呢?自己见到了一头怪物,可这样的话又有谁会信呢?
劳森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在不安中他看完了阿黛尔遗留下的东西,并根据着其中的内容,做出了他该做的选择。
“看到那些东西时,我真是被吓了一大跳啊,”劳森苦笑了一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清楚你究竟算是什么,人类?还是怪物。”
伯洛戈明白劳森在说些什么,他平静地回答道。
“人类,至少我觉得我自己是人类。”
对此劳森并不多做评价,他略过了这个话题,接着说道。
“反正,无论你是什么,母亲还是选择接纳了你,她就是这样的人,想要用慈爱来温暖所有承受着苦难的人们。
我想母亲还在世的话,她依旧会这么做,我跟随她的方向,总是没有错的。”
伸出手,僵持了一下,但劳森还是把手放在了伯洛戈的肩膀上,轻轻地拍击了几下。
“这些东西对我而言真的很珍贵,但在母亲看来,你似乎比我更需要它们。”
劳森嘱咐道。
“好好保管这些东西,这是她留给你的。”
说完这一切,劳森便离开了,伯洛戈本想送送他,却被他婉拒了,其实伯洛戈也明白,他和劳森还是有些合不来。
他还记得自己和劳森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当时伯洛戈正在阿黛尔家的沙发上睡觉,劳森举着拖把就抽打自己,还高喊着什么“小偷”!
仔细想想,那时还蛮有趣的,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低头看了一眼这个神秘的手提箱,想到这是阿黛尔留给自己的,伯洛戈躁动的心情平静了些许。
他拎着手提箱返回了自己的家中,坐回沙发上,把一旁的矮桌搬了过来,将手提箱放在其上。
按动卡扣,手提箱应声开启。
没有什么突然蹦出来的弹簧玩偶,也没有什么礼花与彩带,这不是什么惊喜,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礼物。
伯洛戈简单地翻找了一下,里面装了几本厚厚的书籍,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一个陈旧的小盒子,几张泛黄的合影照,还有一条项链。
十字架上旁环绕着一个圆环,伯洛戈记得这条项链,听阿黛尔讲,这是她的成人礼物,自那时起她就一直戴着这条项链。
在阿黛尔家住时,伯洛戈经常能看到阿黛尔握着十字架,嘴里低声祈祷什么。
拿起这条项链,很奇怪,没有什么金属的冰冷感,反而很温热,就像刚从脖子上被摘下一样。
伯洛戈轻轻地揉着金属的表面,它被擦的锃亮,如同镜面。
把它放到一边,伯洛戈转而看向了那些照片,岁月的侵袭下,这些照片已经模糊泛黄,但还是勉强地能从其中看出些许的容貌。
伯洛戈很容易便从其中找到了阿黛尔,照片里的她如记忆里那般年轻、那般美丽。
打开陈旧的小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些勋章,这些勋章都有些年头了,大多是焦土之怒时发放的。
很多熟悉阿黛尔的人,都知道她名虔诚的信徒,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虔诚的信徒曾经参加过那场疯狂的焦土之怒。
即便在纷争之中,阿黛尔依旧坚守着她的虔诚,她没有上阵杀敌,而是作为一名医护兵,以自己的能力拯救着更多人。
最后伯洛戈看向那些书籍,随意地选择一本打开,里面先是一行年份日期,然后是阿黛尔的签名。
这是她的日记。
第一百零四章 阿黛尔·多维兰 【感谢二二兮的盟主、加更】
四周静悄悄的,好像从某个时刻起,伯洛戈所处的房间被从尘世里剥离了出去,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只有他,还有他眼前的这些日记,它们静静地诉说着过去。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如同有温热的清水浸过伯洛戈的身体,他的每一寸神经都在放松,连带着紧绷的肌肉也舒展了起来。
不知何时起,躁动的内心也久违地平静了下来。
一切都陷入安宁中。
伯洛戈一直觉得阿黛尔有种魔力,她为人是如此地亲和友善,仅仅是在她身边,都能感受到那如同阳光照耀的温暖感。
在阿黛尔去世后,伯洛戈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触了,有时候伯洛戈会想,自己这样固执地追逐恶人,是否也只是为了内心的安宁呢?
伯洛戈无力、也没有资格去成为像阿黛尔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太耀眼了,阿黛尔身上总是有股救世感,以凡人之力拯救更多陷入苦难中的人们。
有时候伯洛戈还会开玩笑地说,圣母救世的雕像,是不是按照阿黛尔的模样雕刻的。
阿黛尔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她严肃地对自己说,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其一,这并不是固定不变的。
她是个老家伙了,也变得有些固执与死板,可岁月没有更改她内心的美好,伯洛戈觉得在阿黛尔眼里,自己可能也是一只迷途的羔羊,等待着她去拯救。
伯洛戈做不到如她那般高尚,他能做的只能是惩罚那些带来苦难的人,将所有的恶人赶尽杀绝。
他只擅长暴力,却无法学会阿黛尔的温和。
有时候伯洛戈还真蛮崇拜阿黛尔的,好像她一伸手,罪大恶极的犯人也会在她面前真诚地忏悔。
“可我们也不能过分仁慈,伯洛戈。”
阿黛尔的声音响起,伯洛戈抱着日记躺在了沙发上。
回忆与文字交杂在一起,编织成了一段迷离的幻境。
伯洛戈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但还隐约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就像现在躺在沙发上一样,那时的他也是这副样子躺在病床上,胸口绑着一条又一条的绷带。
城市的嘈杂消失,转而是四周传来剧烈的炮响声,还有怒吼与枪声。
敌人在夜里突袭了营地,战斗爆发在每个角落。
大火燃起,营帐里的伯洛戈能透过火光看到那些身影,它们就像扭曲的妖魔,挥舞着尖牙与利爪,如同末日的狂欢。
阿黛尔就在自己身边,她说这句话的同时,还在为手中的枪械上弹,在伯洛戈的眼里,她一直是个文弱的军医,结果这时候她身上散发的凌冽之气,锐利的如同刀枪剑戟。
“我以为你不喜欢武器的,这是夺人性命的凶器。”
伯洛戈喘息道,每一次说话胸口都会传来剧痛,就像有刀片卡在了其中。
“首先你需要手握利剑,其次你才能心平气和地和人谈什么仁爱与宽恕。”
阿黛尔朝着伯洛戈丢了把枪过来。
“没有武力的善意,只会任人欺凌。”
那时伯洛戈觉得自己就像重新认识了阿黛尔一样。
“我之前还和莫尔聊,真遇到战事时,你会不会一边尖叫,一边跳进我们怀里,寻求我们的保护。”
伯洛戈咬牙翻过身,抓起了阿黛尔丢来的枪械。
前不久刚有一枚炮弹在伯洛戈的身旁炸开,当他醒来时便在这病床上,浑身剧痛不说,视力也受到了影响,眼前的世界模糊在了一起,就像被水晕染开的油画。
大抹大抹的色块拼接在了一起,宛如精神病人的梦境化为了现实。
“现在呢?”
阿黛尔过来拉起了伯洛戈,扛起他的肩膀,两人的步伐踉踉跄跄。
“我觉得角色互换了,这拥抱还真有力啊。”
伯洛戈开始胡言乱语了,在阿黛尔的怀里,他居然有几分小鸟依人。
到处都是枪声,火焰熊熊燃烧,好在他也当了有一阵的兵,对于这种要命的情况,他已经开始麻木,而不是惊声尖叫。
“你的反应真让我意外,我一直以为你们这种信徒蛮虚伪的、烂好人什么的。”伯洛戈说。
阿黛尔扣动扳机,隔着营帐射杀了一名敌人,鲜血浸透了布料,她回答道。
“这也是要分情况的,如果是在教堂,我就对他们讲公正与怜悯,歌颂神的慈爱与荣光。
可现在是在战场上,大家已经杀红了眼,你觉得杀红眼的人,能听进去什么祷文诗歌吗?别开玩笑了,伯洛戈。
更不要说,如果我双手祈祷,你这家伙就会倒下去!”
阿黛尔努力搀扶着伯洛戈,她矮了伯洛戈一头,却死死地撑起了这具狼狈的身体。
伯洛戈意识有些模糊,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大力赞同阿黛尔的话。
他想、自己如果能熬过这一夜的话,没事听阿黛尔讲述她那些繁琐的教义,也不是不行,更不要说去教堂做什么义工了,如果允许的话,伯洛戈都想和阿黛尔一起准备圣餐了。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感受到神的荣光。
身处黑夜,伯洛戈却觉得有圣光照在脸上,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这光芒把伯洛戈烤得泪流满面。
喧嚣的声音逐渐远去,渐渐的、寂静里只剩下了伯洛戈翻页的声音。
每一次翻页,回忆里的景色都在变化,日期不断地更迭,将岁月缓慢地推进。
伯洛戈一度以为阿黛尔在深夜里是在抄录祷言,实际上她只是在记日记,她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直到不久前她去世。
每一本日记都是如此地厚重,记述了阿黛尔所经历的每一天、每一秒,看了眼手提箱里的日记,伯洛戈明白劳森为什么舍不得了。
这记录了他母亲的一生,现在他却把它交付给了自己,越是翻阅,伯洛戈越是能感受到这份礼物的沉重。
他就这样翻看着阿黛尔的日记,从阿黛尔参军,到漫长的军旅生涯结束,她开始了新的生活,告别了旧的地方。
她曾走过很多地方,最终又回到了这里。
这感觉很奇妙,就像另一个人将她的一生完全地展露了出来,毫无保留,也无所隐瞒,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人生是正直的、光明的,就此她不惧怕任何人的目光。
伯洛戈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在看一本本日记了,更像是在读一个人的自我告解。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伯洛戈窝在沙发上,看完一本日记后,将它合起放在一旁,再拿起另一本。
阿黛尔不怎么和自己提起过去,但现在伯洛戈从她的日记里看到了一切。
在战争结束后,阿黛尔退出了军队,但她没有返回自己的家乡,而是跟随莱茵同盟的部队留在了焦土废墟上,和很多人一起重建着这座城市。
经过战争的洗礼,阿黛尔变得成熟且稳重,她继续着医生的职责,帮助了很多饱受战火摧残的人,不久后新的城市在废墟上建起,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誓言城·欧泊斯。
城市建立后,阿黛尔继续着她的善行,她基本不和人提起她从军的经历,也少有人知道这位虔诚的医生有过那样的经历。
接下来的日记内容变得琐碎起来,尽是一些日常生活,还有乱糟糟的人际关系,阿黛尔的抱怨话也多了起来。
“有些人与其用言语与行动来拯救,不如直接赏给他一发子弹,这种人活在世上只会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为什么打仗的时候,这些人没有死啊。”
“神啊,这是您给我的考验吗?这有些太过分了吧!”
伯洛戈看到这些时笑出了声,看样子仁爱的阿黛尔,也有耐心被消磨光的一天。
往后的日记里,这样的抱怨话逐渐少了起来,阿黛尔习惯了这一切,又或者说成长。
伯洛戈脸上洋溢的笑容消失了,接下来阿黛尔经历了诸多的坎坷,好在她都挺了过来,她在日记又写到,她参加了老兵们的聚会,去看看曾经的战友们。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还好好地活着,也有些人倍受那段经历的折磨,也有些人销声匿迹。
“有人见到伯洛戈了吗?”
“很久没见到了。”
“你不知道吗?他所在的部队是最先进入的……”
“……”
聊到这,阿黛尔神情有些黯淡,她还记得那个叫伯洛戈的人,之前的混战中,两人一起经历了奇妙的历险,先是狼狈不堪地逃出营地,然后是野外求生,折腾了大半个月,两人才和部队汇合。
阿黛尔本以为伯洛戈会来的,还想和这位奇妙旳朋友聊一聊最近的经历,可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位奇妙的朋友说不定已经死了。
她觉得有些难过,但也没有那么难过。
自那场奇妙的历险后,阿黛尔和伯洛戈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很不想承认,但有时候时间与距离,真的会削弱一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东西,无论它们曾经有多么坚硬,乃至铁石也难以击溃。
然后阿黛尔继续她的人生,她仍在追求她所想的生活,在工作之余阿黛尔在孤儿院做义工,她见到了很多人,又经历了很多事。
阿黛尔也并非伯洛戈想的那般强大,在日记里她无数次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但又再次坚强了起来。
战争没有打垮她,她觉得生活更不可能将她击溃。
她没有结婚,一心追求着自己崇高的理想,她在工作的孤儿院收养了一名孩子,他叫劳森。
然后阿黛尔的孩子逐渐多了起来。
伯洛戈眼神柔……他很少展露这么温和的一面。
时钟上的指针也临近了午夜,他把大部分的日记都看完了,旁观着阿黛尔的一生,现在只剩最后一本日记等待伯洛戈翻阅。
伸出手,伯洛戈拿起了那最后一本日记。
第一百零五章 受祝福的、被爱的
和其它的日记比起来,这本日记简直就和新的一样,看得出来阿黛尔也很爱护这些记忆,经过这么多年,这些日记被保存旳非常好。
翻开第一页,上面的日期就在一年前,这是阿黛尔人生中的最后一本日记了,它伴随着阿黛尔走向了终点。
迈入暮年后,阿黛尔显然没有什么精力再写日记了,她基本是隔几天才记录一次,生活也变得单调与平静。
“我突然意识到,这样单调的生活已经重复了好一阵,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平静的海面,沉寂着、直到死去。”
阿黛尔在日记里这样写道,她的生活失去了情绪,逐渐的、生活更像是在苟延残喘。
“我觉得我就像在等死……想想也是,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做的也都做了,现在就应该躺在床上,静候死亡的到来才对。”
写到这几页时,阿黛尔时常提起死亡,但伯洛戈从其上的文字里,并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是一种释然感。
阿黛尔就像名战士,她打完了这美好的仗,是时候让死亡来审视评断她的一生了。
“我有时候常会思考,我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生活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你沉浸其中,浑然不知,当你回过头时,你才惊觉地发现,你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即使年老,阿黛尔的字迹依旧工整,她的思绪清晰,不曾混乱。
“我想这大概源于我的父母,如今我已经记不起他们的模样了,但奇怪的是,我仍记得那最后一幕。
我记得医生拉起床帘,朦胧的白纱将我们隔开,我只能看到他们那被病痛折磨的佝偻身影,他们一边哭泣一边对我道歉。
我当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哭泣,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我道歉,但很快,他们都去世了。
我好像明白了。
我讨厌苦难,也憎恨着苦难,但我无力阻止苦难,但我想莪能帮到其他人,帮他们从苦难之中走出。
正如那些修女帮助我那样,她们常说我是吃着圣餐长大的孩子,我是被神祝福着的,而我也理应将祝福散播给饱受苦难的他人。”
她没有怀疑过自己,阿黛尔从一开始就不曾迷茫,现在的她只是在人生的终点,去回顾她这一生的传奇而已。
“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成为了我想成为的人,我有了很多的孩子,他们也会将我的祝福传递下去。
我想我是幸福的。”
这一页后,阿黛尔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写日记,她看样子真的准备迎接死亡了,这些话只是她人生中最后的告解。
以这样的语句,为她这漫长的自传作为结尾,伯洛戈觉得倒也不错。
他继续翻页,根据日期来看,过了一个月阿黛尔重新提笔,写下了新的一页。
“神啊,你绝对不敢相信,我遇到了谁。”
阿黛尔的文字罕见出现了失控,字迹就像有灵魂了般,在纸张上尖叫着。
“我见到了他,伯洛戈·拉撒路,正如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天啊,我究竟在想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还把他带回了家。”
一瞬间阿黛尔好像又年轻了起来,就站在伯洛戈对面,她双手抱头蹲在墙角,大声苦恼着。
伯洛戈的表情有些复杂,嘴角忍不住地露出笑意,最后笑出了声。
出狱后和阿黛尔见面时,伯洛戈的心情忐忑极了,生怕自己带来的冲击会吓坏这个老太太,结果她居然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
伯洛戈本以为是信徒的身份,让阿黛尔能从容地接纳每个人,当时他还对这样的阿黛尔深感敬畏,实际上只是这个家伙太老了,神经迟钝的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黛尔写日记的频率多了起来,也不提什么死亡与安宁,反而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自己就像个鲶鱼,钻进了沙丁鱼群中,把阿黛尔的生活搅的波涛不止,也打破了这充满死意的平静。
“亲爱的伯洛戈·拉撒路。”
突然,这一页以伯洛戈的名字为开头,好像这不再是日记,而是给伯洛戈的一封信。
“如你所见,这便是我阿黛尔·多维兰的一生。”
某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伯洛戈也说不清这种感觉,他想移开视线,但这文字就像有魔力般,牢牢地束缚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无从逃避。
“在这里,我向你展现我的所有。
善良的、冷漠的、仁爱的、麻木的、天真的、自由的、悲怜的以及那充满爱的,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仿佛有双温柔的大手捧起了自己的脑袋,他无力挣扎,只能颤抖着目光,继续沿着文字的轨迹看下去。
“伯洛戈,有时候我在想,修女说的是真的吗?她们说我吃着圣餐长大,是被神祝福的孩子,可回想起我所经历的一切,我又觉得我并非受到了祝福,有时候这更像是诅咒。
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苦难,我用尽全力将人们从泥沼中拉出,可紧接着我便看到更多陷入泥沼之中的人。
仿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之举,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依旧无法将苦难从这个世界上根除,每到深夜,我常因这样的痛苦无法入眠,但我所做的努力,又是真真实实的,确实有一个又一个的人被我拯救。
夹在彷徨之中,不上不下。
渐渐的,我不再想那么遥远的事了,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眼前,去帮助那些我能触及到的人,他们便是我的延伸,哪怕我无力,亦或是死去,总会有人将这一切继续下去。”
阿黛尔坐在伯洛戈的身旁,对他轻声讲述着,就像在诵读一个古老的故事。
“伯洛戈,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成为我的想成为的人,我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在这之后,我想我准备好了迎接死亡的到来,坦然地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不再期待第二天阳光的降临。
可每一天、每一夜,我总会醒来,有时候我也会抱怨,神为什么不愿意让我死去呢?我已经这么老了,意识昏昏沉沉,骨骼脆弱不堪,有时候就连生活也不能自理。
为什么我还要继续这尘世的苦行,而不是步入天国呢?
我时常这样怀疑着,直到那一天,当我知道了你还活着的消息,当我在欧泊斯的街头……看到你时。”
阿黛尔的声音又惊又喜,但还是那么的温柔。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仿佛岁月凝固、逆转,一切正如我们当初分别时的那样。
我看见你迷茫地站在街头,眼里尽是疲惫与阴暗,似乎有个邪恶的意志,将所有的苦难施加在了你的身上,它想扭曲你的心智,将你变成一头嗜血的怪物。
可你经历了这一切,依旧没有妥协,徘徊在人性的边缘,但我知道,你要撑不住了,深渊就在你的身后,稍有后退便会万劫不复。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伯洛戈。
我明白神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狼狈地活到现在,我也意识到,我这一生所有的磨难与坎坷都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你。
为了将你这只迷途的羔羊,从苦难中拯救。”
伯洛戈沉默地看着日记上的文字,内心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思绪都被清空了,只剩下了呆滞与麻木。
“我觉得我就像个老师,我教会你我知道的一切,当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时候,也就是你我分别的时刻。
这没什么,老师的命运就是被学生不再需要。
我不清楚你过去发生了什么,那毕竟是过去了,你只需要着眼于现在就好,但我也能感觉出来,你一定比我活的更久,说不定你这家伙还是不死的。
啊……真想问问你,这些年你都经历些什么,但想想就知道,应该都是些令人难过的事吧。
不死……
这听起来蛮糟的,当我寿命终结的时刻,我终于能享受那彻底的安宁,而这样的安宁对你而言并不存在,但幸运的是,你能一直行走在这世间,做你想做的,直到一切如你所愿。
所以……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誓言节快乐,伯洛戈·拉撒路。”
看到这最后一行字,伯洛戈明白劳森为什么说这是礼物了,这是阿黛尔为自己准备的誓言节礼物,只是她再也没法亲手交给自己了。
伯洛戈慌张地翻页,内心不断地祈祷着,他不希望这是故事的结局,哪怕一切在很久之前就结束了。
翻到下一页,上面有阿黛尔所写的日期,是誓言节后的第二天,日期下还有一行字。
“你是受祝福的、被爱的。”
这就是阿黛尔为伯洛戈准备的礼物,一本等他续写的日记。
伯洛戈将日记放到了一旁,看向了那件没织完的毛衣,脱光上衣,将毛衣穿在身上。
因为没织完,它只遮了到了伯洛戈的胸下,肚脐完全露了出来,配上那花花绿绿的颜色,就像个可笑的露脐装。
可伯洛戈笑不出来。
浑身失去力气,伯洛戈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抽干了,毛衣带来的暖意就像火烧般,烫灼着他的身体,让人想起百年前处死犯人的火刑。
突然间伯洛戈觉得很难过,他本以为在阿黛尔的葬礼上,自己已经够难过了,可现在就像有支冷箭,它穿透了时间与空间,一箭贯穿了自己的心脏,钉死在墙上。
海潮般的悲怆将伯洛戈吞没。
第一百零六章 无法忍受
看着那厚厚的、一本又一本的日记,里面承载着太多太多旳东西,在伯洛戈追猎杀戮时,它们就这样安静地沉睡在这座城市之中,一直等待着。
隔壁响起男人与女人的争吵声,即使隔着墙壁,声音依旧清晰地穿透了过来,另一边则是音量过大的电视机声,暴躁的音乐里,主持人没完没了地讲着话。
这世界是如此喧嚣,如此地广阔,但唯独和伯洛戈没有半点关系,他就像藏进了世界的阴影里,谁也看不到他的模样,仿佛不曾存在过。
就像团慢慢腐烂的尸体,发霉的尸体上长满了奇形怪状的东西,蛆虫们爬来爬去,产下密密麻麻的虫卵,粘稠的液体从伤口间溢出,淌的满地都是……
伯洛戈不知道自己这样躺了多久,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不去想,仿佛躯壳之下的内脏、血肉、灵魂,所有的所有都被掏空了。
就像一具空壳。
这感觉蛮熟悉的,好像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监牢里。
那时的自己也是如此,就这么躺下去,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起来过,就像被这个疯嚣的世界彻底打败了般,倒下去便再也站不起来。
那么……要认输了吗?伯洛戈·拉撒路。
“不。”
嘶哑的声音从利齿之间挤出,伯洛戈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如同一个失去所有力气的病人。
眼瞳里布满了血丝,脸上带着病态的惨白。
伯洛戈狼狈地走到镜子前,双手扶在墙上,努力不让自己倒下,抬起头,盯着镜中狰狞的自己。
黑色的头发胡乱地落下,将青色的眼眸切割成了数不清的碎片,他伸出手试着触及镜面,却摸到一股冰冷的寒意。
突然间伯洛戈笑了出来,他笑个不停,如同个精神病患般,癫狂的笑意撞击着身体,他弓起身子大声咳嗽着,最后就像在呕吐般,喉咙间传来不断的低吼声。
“哈……哈……”
痛苦的喘息声后,伯洛戈努力地站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收敛起来,麻木至极。
视线的余光观察到了窗外,天空已一片漆黑,黑的如此深邃,仿佛全世界的光都在今夜被夺去,只剩下不可知的黑暗吞食着人们残存的心智。
“这不太对吧?伯洛戈。”
有声音在脑海里徘徊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诡谲细碎的呢喃不断,仿佛有看不见的幽魂缠绕在伯洛戈的身上,它们靠在伯洛戈的耳边,朝他倾诉那令人不安的音节。
伯洛戈面无表情,下一刻狰狞满目,抽出腰间的折刀,锋利的寒芒一节节地延伸,直指镜中的自己。
“我找到你了,混账,你死定了。”
他发出了阵阵沙哑的笑声,可镜中的恶鬼也狂笑相视着。
伯洛戈的笑容凝固住了,失魂落魄地收起折刀,紧接着再度挥出利刃,当头劈向镜中的自己。
“哈哈!你在这啊!”
癫狂的声中镜子被撕裂,仿佛这把折刀要穿过虚实,斩杀那潜藏的恶鬼。
恶鬼的面容炸裂成了万千的碎屑,纷飞之中落满了一地,迸发出阵阵清脆的鸣响。
低下头,就像万花筒般,伯洛戈的身影被分割成数不清的碎片,万千的身影挪移转动,如同数不清的分支,每一个分支都是一个不曾被窥探的人生。
燃烧的火逐渐衰弱了下去。
神情漠然,伯洛戈恢复了冷静,仿佛刚刚作出这神经质举动的人并非是他自己。
脱下这身滑稽的毛衣,伯洛戈将它工整地叠好,和整理好的日记放在一起,看着那些泛黄的合影照,手指在一张张面孔上轻轻拂过,回忆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身体。
最后伯洛戈拿起阿黛尔的项链,犹豫了稍许,但他还是将这条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伯洛戈并不信神,但他愿意相信阿黛尔,这位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给予了他温暖的人。
拉开衣柜,伯洛戈没有取出那件他常穿的衣服,而是一件黑色的工装,这也是秩序局发放的制服之一,只是看起来不够体面优雅,伯洛戈基本没穿过它。
这种时候不必在乎那些了。
“阿黛尔,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无力拯救所有人,我也是如此,我们都是可悲的凡人,我们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无法触及那么遥远的地方。”
伯洛戈轻语着穿上了漆黑的工装,一把又一把的折刀被插入口袋之中,左臂穿上适应之臂,勒紧绑带,将它与肌肤完全地贴合在一起。
“可无力触及,不代表不去做。”
他这样肯定道,同时将一块又一块的钢板插进工装的凹槽里。这些钢板本是伯洛戈在家用来练习秘能的材料。
“先打倒我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之后再慢慢打,反正我有着近乎无限的时光。”
坐下来,伯洛戈整理着自己的下身,锐利的飞刀被插进小腿外侧,插紧卡扣,将它们固定住。
做完这一切,伯洛戈全副武装、端坐了起来。
“我知道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了,阿黛尔。”
他对着虚无自述,又像是告解。
“我要让他们一想到与我同处一座城市,便会惶恐不安、惊惧不已,我要所有犯下恶行的人,都会心怀畏惧地拒绝我的到来。
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就会哭嚎,看到我的身影便会颤抖,当我临近时,他们只会祈求着我的怜悯。”
伯洛戈再度站了起来,声音下潜藏着暴怒之意。
“你渴望那超越一切,向所有人降下的公正的力量,遗憾的那力量并不存在,但我想,我可以成为它,哪怕只是笨拙模仿的虚影,哪怕这力量仅仅能影响这座城市。
哪怕如此渺小,但它也将是真真实实地存在了。”
手伸进了口袋里,感受着那金属冰冷的寒意,伯洛戈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我要走了,阿黛尔。”
伯洛戈做着告别。
“做我该做的事,成为莪该成为的人。”
……
急促的敲击声吵醒了文森,老家伙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警惕地抓起了床头的手枪。
申贝区的治安并不好,更不要说文森这个营业到深夜的小商铺了,总会有些不要命的家伙,试图在晚上撬开他的房门,狠狠地赚上一笔外快。
文森走到铁栏门前,拉开小窗,透过缝隙他看清了来者。
“伯洛戈?”见到熟悉的面孔,文森松了一口气,把手枪放到了一边,转过头便朝着货架走去,“老样子是吧,说来你怎么又这么晚下班,是加班了吗?”
就和往常一样,文森与伯洛戈闲聊着,只是这次伯洛戈迟迟没有回应,文森警惕地看向伯洛戈,却看到一张糟糕的脸庞。
“发生什么了,伯洛戈。”文森疑惑道。
“没什么,文森,我今天不是来买这些东西的,”伯洛戈低下身,“我想要些‘非卖品’。”
听到“非卖品”,文森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语气沉重,“你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伯洛戈没有回答。
“不……不行,伯洛戈,听我的,去报警,别想着自己解决,这只会害了你自己。”
文森快步走到小窗旁,对伯洛戈劝说着。
伯洛戈则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抱歉,我之前对你撒谎了,其实我的新工作……”
伯洛戈没有继续说下去,很多事情没必要说的那么明白,更何况他面对的是文森,这个老狐狸很容易猜到是怎么回事。
“这让我有些失望了。”文森语气冷漠了起来。
“文森,还记得我常和你提的那个人吗?那个叫阿黛尔的人,”伯洛戈没有理文森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其实她几个月就死了,是谋杀,我一直在追查凶手的身份。”
青色的目光透过小窗看向文森,伯洛戈继续说道。
“现在我知道他是谁了,我今夜就要去杀了他。”
文森沉默,他没想到伯洛戈会给出这么个理由,过了许久,他幽幽地叹气着。
小窗被关上,铁栏门后响起阵阵的金属音,文森伸手把铁栏门拉开,侧着身让开路。
“我只破例这一次。”
文森不知何时叼起了一根烟,目光阴郁。
“谢谢。”伯洛戈感谢道。
文森锁紧了铁栏门,关掉了灯光,从街头看去,这里也融入了夜幕的阴暗中。
老家伙走在前方,越过重重的货架,带着伯洛戈走进了地下室,很少有客人能进到这里来,文森这个独居的老家伙很讨厌客人。
伯洛戈站在门口等待着,文森伸手打开了数个柜子,拉动着里面的伸缩架子,令它们伸展开,连同架子上的东西,也一同展露出来。
老男人背对着拉伸的架子,就像展翼的恶棍天使,只是羽翼上并非是洁白的羽毛,而是不同类型的枪械与冷兵器。
他咳嗽了几声,文森的肺并不适合抽烟。
“你需要什么呢?”
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家伙,文森不清楚伯洛戈究竟经历些什么,但他此刻知道一件事。
这个男人站了起来,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第一百零七章 群山让行 大海也将分出狭路
从小巧的手枪,到大火力的步枪,锋利短斧到凌冽的长刀,各式不同的武器摆满了架子,哪怕是伯洛戈此刻也有些吃惊,他知道文森的老本行,但没想过他囤货居然这么多。
这里俨然是一座小型军火库,而这座军火库就在他家对面,这么堂而皇之地开在街头。
“我当初在大裂隙里为公司工作,但我不是矿工,而是安保科的,每天都要与彷徨岔路那些疯子作战。”
文森大口抽着烟,苍老的目光不再浑浊,带起了隐隐的兴奋。
“这些算是我的珍藏,只可惜这些珍藏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处理,一不小心还容易被治安官抓到,就这么囤积在这里。”
文森抱怨着。
“果然生活没那么简单,我工作的时候只擅长打打杀杀,结果这最简单的交易、洗钱,反倒一窍不通,只能守着这些东西,做点小本生意。”
伯洛戈翻看了一下,正如文森说的那样,这些枪械都是老型号了,但不妨碍使用。
“我的枪法很烂,所以我需要不需要瞄准的,敌人众多,最好威力大些,能一枪放倒一片的那种。”
伯洛戈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那你可以试试这个。。”
文森走到架子旁,随便地拿起一把枪递给了伯洛戈。
“北陨工业生产的泵动式霰弹枪,不用太仔细瞄准,只要敌人处于你的枪口附近就行,它威力十足,
破碎的弹丸可以轻易地贯穿人体,就像被暴雨洗礼过一样,因此也被称作‘铁雨’。”
伯洛戈架起霰弹枪,摆出射击的架势,他枪法很烂,但好歹也当过兵,操控枪械对伯洛戈而言并不难。
“这都是老型号的,但杀人这种事,跟型号新旧没太大关系,是吧。”
文森说着又拿出了另一把短柄霰弹枪。
“如果你的准头很差,那么就都用霰弹枪吧,把它当做一把近距离使用的战锤,顶在敌人身上、扣动扳机。”
伯洛戈点点头,接过了短柄霰弹枪,将它插在了大腿外侧的绑带上。
他的黑色工装并没有载满装备,这一开始就是为文森预留的。
“说实话,我还是不想把这些东西给你,感觉就像违反了我的原则一样,”文森嘟囔着,“我只卖给有需要的人。”
“比如?”
伯洛戈拿起腰包,往里头塞满了弹药。
“比如一些妇人,当她们需要些东西保护自己,我就会在她们的袋子里放上一把枪,”看了一眼伯洛戈,文森说,“这还是我头一次把武器卖给一个杀手。”
“一想到有人会因我的武器而死,这还是蛮让人有心理压力的。”
“那你为什么要卖给妇人呢?”伯洛戈问。
“呼,如果这能保护那些女士,我不介意承担些心理压力。”文森笑着吐了一个烟圈,气质居然有了几分绅士的意味。
“别担心,文森,我不是杀手,我现在…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有人杀了我的朋友,我要让他付出代价,仅此而已。”伯洛戈平静地说道。
“希望如此。”
文森没有再多说什么。
收拾好一切,浑身感觉沉重的不行,这让伯洛戈回想起当兵的日子了,那时自己也是如此,浑身带满装备,握着枪械向着敌军的阵地冲锋。
只是这一次他孤身一人。
“谢了,文森。”
伯洛戈说着把一大把钞票放在了柜台上,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用来买这些武器,伯洛戈觉得应该够了,不够的话他也掏不出更多了。
“你算是为了公义而战吗?”文森问。
“我觉得是。”
“真不错啊,我家乡有这么一句话,当一个人为了公义而行时,全世界都会帮助他,群山会为其让路,大海也将分开狭道,哪怕是死神也会停下镰刀,等他做完这一切时,才会再度挥下。”
“你来自科加德尔帝国?”伯洛戈听过这句话。
战场上那些军官就吼着这句话,挥起军刀疯了般朝着炮火冲锋,他们认为自己是为了公义而战,
所以全世界都会帮助他们,他们是所向无敌的,为此炮火也无法撼动他们。
实际上他们被炸的七零八碎,伯洛戈亲眼见证过这一切,因为他们所冲锋的,正是伯洛戈所坚守的阵地。
每个人都是为了公义而战,每个人都为了公义而死。
“算是吧,”文森说着朝伯洛戈丢来了一罐啤酒,“这算我请你的。”
“如果阿黛尔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她确实是個好人,你为了一个好人的死而愤怒,这正是公义之举,伯洛戈。”
文森的话语远远地传来,他祝福着。
“群山让行,大海也将分出狭路!”
伯洛戈背对着挥手,大步走在静谧的街头,作为一个专家,他工作前向来是禁止饮酒的。
可今天这不是工作,只是私人恩怨,伯洛戈毫不顾忌地喝光所有的酒水,将罐子压瘪,随意地丢进街角的垃圾桶。
酒精的浸透下,每一根神经都在欢呼,他已经等不及要将枪管插进敌人的口中了。
之前伯洛戈还能有所忍受,可以等待着来自鸦巢的调查的,但在阅读过阿黛尔的日记后,阿黛尔温柔的文字,将伯洛戈的情绪彻底击穿。
伯洛戈再也无法忍耐了,他必须行动了,一刻都不能停歇。
秩序局找不到国王秘剑的行踪,那么就由自己来,每过去一分一秒,这些该死的家伙都有可能带着阿黛尔的灵魂逃离这座城市。
列比乌斯或许会说什么秩序局的条例与守则,劝自己等待之后再次等待,无穷无尽的等待。
伯洛戈等够了,他在黑牢里时等的就已经足够久了。
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就像当初和阿黛尔的对话,当一个人踏上战场、杀红了眼时,你是没法和他讲道理的。
不需要讲道理,不需要等待,也不需要什么觉悟。
现在只需要行动。
高效、迅捷且致命的行动,就像位专注的猎人、沉默的杀手与冷血的专家。
伯洛戈现在的状态好极了,正如文森所说的那样,今夜全世界都会帮助他。
无论是诸神,还是邪魔,它们都将伸出手援手。
伯洛戈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他哼着欢快的乐曲,大步走向街头红色的电话亭。
步入其中,伯洛戈翻阅着电话簿,页码不断地飞逝,同时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也在逐一消失,最后电话簿一片空白,只在最中间印有一行字迹。
欢迎。
欢迎谁?自己吗?
伯洛戈笑了出来,伸手摸向口袋,触及了那冰冷之物。
“算是我的幸运币吗?”
伯洛戈拿起那枚金灿灿的玛门币,这是伯洛戈今夜复仇的开端,他打开那燃血之门的钥匙。
就像有个阴险的意志,它在暗中操控着一切,驱使着伯洛戈走向它所希望的方向,伯洛戈很讨厌这种被人驱使的感觉。
但得承认,它成功了。
今夜是个例外,伯洛戈不会拒绝它的任何要求,只要能让有罪的人血债血偿。
深呼吸,伯洛戈将玛门币投入投币口中,然后拿起电话。
他没有拨动号码,但在短暂的噪音后,电话就这么被拨通了,深沉优雅的声音响起。
“伯洛戈·拉撒路先生。”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就知道,我们会再见面的。”
诡异的阴冷感袭上身体,冰结声不断,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在了电话亭的玻璃上,紧接着轰然破碎,坠落成细密的粉末,消逝于黑暗之中。
伯洛戈转过身,不知何时电话亭的门已被开启,一条红毯从黑暗里伸出,一直延伸到电话亭下,
熟悉的城市不再,转而是漆黑难测的深邃。
一束束光芒落下,抬头看去,根本看不到光源的所在。
伯洛戈踏上红毯,除开红毯的区域,其它地方也是同样的漆黑,伯洛戈甚至觉得自己正置身于深渊之上,脚下鲜艳如血的红毯,便那横跨深渊的长桥。
黑暗的深处散发着阵阵金光,数不清的玛门币堆积在了一起,高高隆起如同山丘,这是难以计量的财富,而男人就坐在山丘之下。
一张巨大的长桌挡在他的身前,桌面上摆放着许多的文件、图纸以及雕刻工具,男人似乎在做什么东西,手中的敲打声不断。
伯洛戈慢慢地靠近,在长桌的另一边,男人贴心地为他留了一把椅子,他还优雅地伸出手,示意伯洛戈。
“要喝点什么吗?”
“不了。”
伯洛戈拒绝了他。
坐在椅子上,伯洛戈努力观察着男人,他一身黑色的正装,体型与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极为正常,只是他的头颅……
伯洛戈有些难以形容那个东西,就像数不清的线缆团在了一起,它们一重重地缠绕在男人的脑袋上,将头颅完全包裹。
如同拥有生命般,线缆还在缓慢地移动着,仿佛是蠕动的蛆虫与群蛇,从其中响起诡异的沙沙声,就像有冰冷的鳞片相互摩擦着。
在男人后脑的位置,更多的线缆延伸了出来,高高吊起,蔓延至了无穷的黑暗里,似乎男人只是个提线木偶,被来自黑暗深处的怪异操控着。
舒缓的音乐从唱片机里响起,女人浅唱着圣洁的乐曲,阵阵璀璨的金光从堆积成山的玛门币上泛起,将黑暗里的事物尽数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你不是它。”
伯洛戈开口道。
男人微微侧头,这家伙根本没有脸庞可言,但伯洛戈依旧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视线,伯洛戈坦言道。
“我虽然忘记了交易的全部,但我一直有种预感,当我再次见到那头魔鬼时,我一定能认出它来……你不是它。”
“哈哈哈,是这样吗?”
男人放下了手中忙碌的东西,双手拄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看着桌子后伯洛戈。
“我想见你很久了,伯洛戈·拉撒路先生。”
“想见我?这可真令人惶恐啊,”嘴上这么说着,但从伯洛戈的眼里,却看不出丝毫的畏惧,“你又是为了什么呢?我的灵魂吗?”
冷漠的脸上绽放出笑意,伯洛戈打量着眼前的魔鬼。
“如果是灵魂的话,就要看你能否开出一个合适的价码了…僭主。”
第一百零八章 魔鬼们的猎场
“灵魂?”
伯洛戈好像讲了个笑话,僭主大笑了起来。
地动山摇,整个昏暗的空间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连带着堆积成山的玛门币也开始坍塌。
伴随着灿金硬币旳翻滚,伯洛戈看到在那黑暗之中掀起的金色浪潮,它们高高涌起,又如浪涛般拍下,无数的灿金化作大雨落下,哗啦啦地散落满地。
倒塌,又再次隆起,反复不断,塑成高塔。
缠绕在头颅上的群蛇们开始蠕动,交叉的缝隙间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猩红的凸起从缝里里探出,随后破裂成猩红的眼瞳。
惨白的眼白里翻出血色的瞳孔,密密麻麻的百眼从群蛇之间裂开,急速旋转着观察四周,随后一同停下,全部看向伯洛戈。
寂冷的寒意掠过伯洛戈的体表,而他不为所动,青色的目光紧盯猩红的百眼千目。
“灵魂吗?还真是诱人的提议啊,拉撒路先生。”
僭主的声音里带着贪婪的意味,每一颗眼瞳都仿佛要张开大口,将伯洛戈吞食下去。
“那你是被打动了吗?”伯洛戈问。
这算得上他第一次有意识地与魔鬼谋易,谁也不清楚这些狡诈邪异的家伙,究竟会做出什么事。
伯洛戈是在与狼共舞,换做以往他还会犹豫不决,但今夜不一样了,哪怕是与死神对弈,伯洛戈也不会退缩。
只要有人能伸出援手,伯洛戈不在乎对方是神明还是魔鬼。
对于专家而言,这是非理性的行动,但人生尽是理性的选择,也未免有些过于无聊了,如果是为了夺回阿黛尔的灵魂,伯洛戈不介意疯狂一次。
“我确实被打动了,可惜的是,你今夜要许的‘愿望’,还远用不到用灵魂作为‘代价’。”
僭主强忍住内心的贪欲,对伯洛戈真诚道。
“我没听错吧?贪婪的魔鬼也会有拒绝灵魂的一天?”僭主的话令伯洛戈倍感意外。
“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拉撒路先生,”僭主解释着,“‘价值’与‘价值’之间,绝对公平的交易。”
“我确实痴迷于你的灵魂,但也没有下作到,需要用抢夺来获得这一切。”
“对,你们只会说出一个又一个真实的谎言,看着我们一步步走向深渊。”伯洛戈说。
“但你们从一开始就有拒绝的权力,”僭主一副无辜的态度,“是你们甘愿走向深渊,我们……我们只不过是在背后,稍微地助力一下。”
他双手做出前推的动作,随即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
“这算是辩解吗?”
“只是发自真心的实话。”
僭主依旧保持着他那真诚的态度,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是真诚的。
正如杰佛里当初和自己讲述的那样,这便是魔鬼的姿态,忠诚于价值,恪守着规则,可这看似绝对的秩序下,却潜藏着疯狂与混乱。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伯洛戈问。
“当然。”
僭主拿起一张空白的纸页,又握起钢笔,在其上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名字,书写的沙沙声不断。
“正如那一夜,你没有拒绝我那样,不是吗?”
锐痛袭来,犹如针扎般在伯洛戈的手臂上蔓延着,伯洛戈打了个寒颤,那一夜他本该丢掉那枚玛门币的,但却鬼使神差地将它留了下来……
僭主就像知道伯洛戈在想什么一样,刺耳的啼笑声不断,放肆地嘲讽着伯洛戈。
“你看,我只是给了你一个契机而已,是你自己抓住了它,是你需要我。”
话语声下,堆积成山的玛门币都颤抖了起来,一同发出如浪潮般的鸣响,轰鸣不断,在黑暗里横冲直撞。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伯洛戈低声问道。
他此刻有种奇异的感觉,一切就像命中注定般,不知从何时起,名为命运的大网便将伯洛戈牢牢捆住,令他走在这崎岖的曲径上。
“你已经付过了,从你拿起硬币,从你来见我的那一刻。”
僭主的话语令伯洛戈感到不安。
“你……究竟想要什么?”
如果僭主贪婪地索取伯洛戈的灵魂,他觉得一切正常,可当僭主什么也不索取,要给予自己帮助时,伯洛戈却感到彻骨的不安。
免费的才是最昂贵的。
伯洛戈懂得这个道理,也正因懂得这个道理,此刻他眼中的僭主变得越发扭曲怪异。
正如玛门币上刻画的那样,数不清的线、蛆虫、游蛇,它们团团纠缠在了一起,那么在这黑暗之下,究竟藏的是什么呢?
伯洛戈已经伸手握向了腰间的刀柄,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对僭主造成伤害,但如同溺水之人的徒劳挣扎般,伯洛戈总不能束手就擒。
“我只是渴求与你建立一个良好的关系,你看、现在这种关系已经达成了,无形的线将你我联系在一起,从你需要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复仇的联盟。
我为你提供死亡的名单,而你将握着刀锋,如死神般追逐着他们。”
僭主停下了书写,一行又一行的名字被记录在纸张上,这是死神的名单,不久后死亡会逐一找上名单上的名字。
这也是伯洛戈今夜所需的,嗜人与国王秘剑或许能躲过秩序局的窥视,但他相信,这些人逃不开魔鬼的视线。
这些诡异的存在是如此地强大,宛如真正的神明。
“说来,拉撒路先生,你一直想弄明白自己交易的内容,对吗?”
僭主轻声道,话语里充满了诱惑,他知晓一切的秘密,无论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或许能为你提供些许的建议。”
伯洛戈一怔,没有急于回应,而是沉默了稍许。
“原来是这样吗?这又是一个陷阱,如果我听了接下来这些话,势必会将莪引向另一个更加可怕的深渊,但悲哀的是,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魔鬼们从不说谎,没有必要担忧情报的真实性,可一旦听信了僭主的话,伯洛戈很清楚一切都将滑向深渊。
“你要多注意脚下的大地,拉撒路先生。”
僭主开口道,一切就像预谋已久,万物都处于既定的轨道里,他只需伸手拨弄就好。
“六十六年前它是所罗门王的神圣之城,六十六年后,这里是誓言城·欧泊斯,这是片古老的土地,这里藏了太多的秘密了。”
“这座城市远没有表面这样简单,这里也远不止一位我这样的存在。”
陈旧的话语从喉咙间吐出,带来岁月更迭的腐败之息。
伯洛戈一瞬间忘了呼吸,僭主最后的话语几乎要击穿了他的心扉。
“远不止一位……”
伯洛戈毫无感情地低语着。
“城市。
拉撒路先生,你难道不觉得城市是一个非常浪漫、畸形、疯狂的词汇吗?”
僭主大声叫嚣着。
“城市就像实体化的信仰,伟大高耸的尖碑,受人朝拜的图腾,它由冰冷的金属与坚实的混凝土铸就。
它是一个庞大意识的集合体,一个扭曲畸形的怪物,一位荒诞怪异的神明。
人类供养着它,数不清的异乡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它付出鲜血与生命,而它也在人类的建设下,化作野蛮怪异的奇观。
城市变得越发复杂、越发庞大,如同富有生命的巨兽,蠕动着自己那巨大的肢体,不断地进食,生长出更加狰狞灰白的混凝土建筑,宛如刺破天际的长枪般,不断地崛起、倒塌、再度崛起,更加接近天空。”
高亢的声音下,僭主的情绪越发激昂,连带着人类的形体也开始扭曲,一只又一只的手臂破开他的后背,如欢呼的人群般挥舞着。
手肘的位置裂开,长出崭新的手臂,如同大树繁茂的树杈般,新生的手臂上,手肘的位置继续增生着新的手臂,它们狂舞着,抓起灿金的硬币,将它们高高挥起。
“城市是人类愿望的化身,它依靠人类的欲望为生。
它暴食地将异乡人们吞咽其中,从喉咙到胃袋,从血液到骨骼,直到撑破躯体。
色欲驱动着失去理智的人们,在怪物巨大的尸骸下奔走疯狂,撕裂自己的身体只为那更加真切的快感。
贪婪令人们永远饥饿,永不停歇,诱惑着数不清的人为了财富步入巨兽的口中,为了毫无价值之物争斗不停,为此就连珍贵之物,也可以轻易出卖。
有人会在巨兽的体内绝望,他们不再挣扎,任由懒惰将思想禁锢于衰败的肉体之中,荒废着时光,静候着死亡的到来,在狂欢与哀嚎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也化作那腥臭腐败的一部分。
有的人会在绝望中暴怒地憎恨着所有人,城市这头蛮荒的巨兽也将陷入永恒的愤怒,它发吼嚎叫,带来死亡与苦难,直到世上再无一人。”
数不清的手臂如同触肢般,它们按在地上,将僭主的身体高高抬起,他越过了阻碍,轻易地来到伯洛戈的身上,万千的手臂落下,如同牢笼般抓住了伯洛戈的身体,将他抬起。
“嫉妒藏在每个人的心底,使我们的心永无安宁,仅仅是瞥见那灿烂的一角,也足以令我们歇斯底里,更可悲的是,那是我们永远无法触及的。”
尖锐的手指轻敲伯洛戈的心房。
“不是人类寄生在城市上,而是城市寄生在人类身上,人类便是城市的奴仆、祭品、养料、可你们居然傲慢地认为,你们是城市的主人?”
猩红的百眼千目凝视着伯洛戈。
“城市是由人心堆砌而成的墓碑,它只会漫无目的、无止境地扩张下去。”
疯嚣的声音消散了,不久后伯洛戈回应响起。
“这满是欲望的土地,正是你们最完美的猎场。”
对此,僭主只是张开数不清的手臂,高声欢呼着。
“欢迎!伯洛戈·拉撒路先生!
欢迎来到这满是欲望与疯嚣的大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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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大约会在月底左右结束,然后存稿有点要燃尽了!大纲也有些卡住了!稳定双更在本卷完结前,应该会进入随机双更,稳定一更的状态,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第一百零九章 传奇
伯洛戈翻看过很多与超凡有关的书籍,例如《以太论》《灵魂学》之类的,这些书籍无一例外,或多或少都提及了同一个名字。
所罗门王。
那是个被誉为最接近“秘源”旳男人,几乎要触及真理的学者,他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建立了神圣之城,数不清的学者如朝拜般来到这里,只为加入这针对“秘源”的追求之中。
为此神圣之城又被称作学者之城,可在六十六年前的战火中,神圣之城就此陨落,而那位最了解这个世界真相的男人,也死在了他的黄金宫中。
在这片荒芜的废墟上,誓言城·欧泊斯就此诞生。
可伯洛戈心里一直有种怀疑感,为什么是这里呢?为什么又是这里呢?
这里是莱茵同盟与科加德尔帝国纷争的终止,又是如今这群魔奔袭的中心,仿佛这里是大海洋流的汇聚地,所有的邪异与灰暗,最终都将涌向这里。
在见到僭主的那一刻,伯洛戈有想过魔鬼与这座城市之间的联系,他想或许这一切的纷争,正因这些魔鬼的存在所导致的。
以欲望为食的魔鬼们,潜伏在这城市之中,肆意操控着可悲的人类。
现在伯洛戈意识到这是错的,这座城市的诡异并非因这些魔鬼,而是因这座城市的谜团,所以群魔降临。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你就在这谜团之中,并且在这谜团里生活着,你与它交融在一起,但又永远无法触及那真实的一面。
“这座城市并非因你们而如此诡异……你们也是被某种东西吸引而来,对吗?”
伯洛戈注视着眼前这位扭曲的存在,开口道。
“这种事,谁又知道呢?”
这是僭主第一次给出这样不明确的回答,百臂将伯洛戈放了下来,令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而那怪异的躯骸同时也低了下来,头颅如蟒蛇般延伸着,落在伯洛戈的身前。
“我一直在找一个人,拉撒路先生,从六十六年前就在找一个人。”
僭主就像在暗示伯洛戈一样,说到时间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你是在找我吗?”
“我不确定……我也不好形容那个我在找的人,”猩红的百眼窥视着伯洛戈,将他身体的每一寸都映入眼中,“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我要找的人。”
如蛇般的头颅环绕在自己身旁,像野兽般嗅闻着自己。
“你身上的味道不对,你不是他,但又很像……”
手臂从四面八方落下,亲手丈量着伯洛戈的身体。
“算了,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我不介意再多等待一阵,反正你我的交易已经达成,联系已确立。”
另一只歪扭的手臂伸来,细长的指甲间夹着一张名单。
伯洛戈伸出手去接,但在触及的一瞬间,名单便熊熊燃烧了起来,烫灼着伯洛戈的手掌,待焰火散去,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如纹身般被刻在其中。
穿透血肉,深入骨髓。
“天亮之前,它都会指引你。”
所有的手臂都收回了黑暗中,那弓起扭曲的人形,也恢复常态,男人优雅地站在伯洛戈的面前,仿佛刚刚邪异憎恶的一幕,仅仅是虚妄的幻觉。
“那么,去追猎吧,拉撒路先生,你的时间不多了。”
指针的滴答声在黑暗里蠢蠢欲动,午夜临至,这将会是黑暗最为深邃的时刻。
“你认识与我交易的魔鬼吗?”伯洛戈没有立刻离去,看了眼手心的名字,他握紧了拳头。
男人没有回应,如同雕塑般站在原地,从那蠕动扭曲群蛇里,伯洛戈能感受到一股嘲弄的视线。
“算了,如果你认识它的话,告诉它,”伯洛戈转过身,话语冰冷,“我总有一天,会把这一切都拿回来的。”
身影走在如血的红毯上,迈过一束束的灯光,在伯洛戈几乎要融入黑暗里、步入红色的电话亭中时,男人开口了。
“真可悲啊,拉撒路先生。”
他的声音满是怜悯,但在伯洛戈的耳中,有的只是高高在上的嘲笑。
“在你们人类之中,有着这样的信仰不是吗?
好人荣升天国,恶人坠入地狱。”
男人迈步向前,好像在追逐伯洛戈的步伐,宛如噩梦般紧随着伯洛戈的心智。
“拉撒路先生,你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好不容易从泥沼中脱身,可如今又重新步入其中。
再次……与魔谋易。
难道你不害怕自己的灵魂,彻底堕入那地狱中吗?”
猩红的百眼窥探着凡人的心灵,男人很想知道伯洛戈真的如他表现的这样坚强,还是说他只是在强撑着呢?
作为魔鬼,男人很擅长这样的攻势,找到凡人内心的缺陷,只要稍适猛攻,他们就会溃不成军,变成自己手中的傀儡。
离去的背影停住了,伯洛戈回过头,冷漠的脸上浮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笑意。
“你是在和一位债务人,谈什么堕落与地狱吗?”
他就像听到什么笑话般,笑个没完。
“说这些话都太迟了,僭主,我早就不在乎那些了,更何况我是不死者,我只会沉沦于凡世,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国,他们都不会接纳我的。”
伯洛戈大声地讲着他的歪理。
“更何况,像我这样出卖灵魂的人,早已犯下了重罪,如果注定前往地狱,那为何不犯下滔天的罪业,到地狱成为一个传奇呢?”
男人的笑声停滞了,他也没想到伯洛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又或者,你想说那地狱里尽是被我斩杀的恶人们,他们正磨砺着武器,等待着对我永恒的折磨?”
伯洛戈笑的更大声了,笑声透过黑暗,反过来嘲笑着魔鬼。
“这不太对吧?活着的时候,他们就躲避着我、惧怕着莪、敬畏着我,难道死后到了地狱,他们便会获得向我挥剑的勇气吗?”
男人的话在伯洛戈听来,简直幼稚的不行,他甚至没想过魔鬼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这太可笑了。
“不,他们仍会恐惧,并且越发地恐惧,他们相互诉说着那段可怕的噩梦,那个送他们到地狱的噩梦。
那个名为伯洛戈·拉撒路的噩梦。
我昭彰的恶名会在地狱里传唱,哪怕是邪魔妖异,也会恐惧这个名字,直到地狱深处,那罪孽之首也将听闻我的名号。”
这就像个冷酷的宣言,宣告着永不熄灭的怒火、永不妥协的公理铁律。
“真是令人难过啊,拉撒路先生。
被怒火缠身的复仇之鬼,你的心里没有半点柔软的地方,而这世界也没有半点温暖给予你,或许你曾经拥有过,但也早已逝去,如今甚至没有人为你的命运祈祷。”
男人依旧一副悲怆的语气,好像发自真心地为伯洛戈感到悲哀。
伯洛戈的步伐停住了,伸手捂着胸口,感受着衣襟下那十字架的触感。
“会有人为我祈祷的。”
“谁呢?”
男人满不在意道,在他看来这是伯洛戈不甘的自我辩解。
“恶人们。”
伯洛戈亲切地说。
“恶人们会在地狱里为我祈祷,祈祷我能一直活下去,祈祷我战无不胜,祈祷我永远不要来到地狱……
他们很清楚,当我抵达地狱之时,便是他们另一段永恒噩梦的开端。”
这次男人没有再回话,他只是用那猩红的百眼紧盯着伯洛戈的身影,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伯洛戈步入红色电话亭中。
他离开了。
没人知道男人在想些什么,他回到长桌旁,拿起一张图纸,上面刻画着一枚玛门币的设计图,其中的图案男人苦恼了好一阵,好在他现在有了思路。
拿起一枚粗糙的硬币,男人轻语着。
“超越生与死,人世与天国……”
四周的黑暗滚动凝聚,当光明再次重归这个世界之时,伯洛戈透过玻璃看到了熟悉的街头。
他回来了,从那奇异的空间中返回欧泊斯,又或者说,他从未离开这座城市,僭主所处的空间一定在这城市内的某处。
还不等伯洛戈离开,清脆的金属音响起,又一枚玛门币从退币口中弹出,只是伯洛戈这次看都不看,直接推门离去。
“呦,伯洛戈。”
呼喊声响起,汽车停在了电话亭旁,就像在等伯洛戈,男人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维卡……”
伯洛戈认出了这位酒保。
“老板命我送来的,欧泊斯很大,今夜你要去的地方又有很多,”维卡说着递来了一串车钥匙,“油箱已经加满,你应该会开车的吧?”
伯洛戈没有理他,而是反问道,“你知道你的老板是什么人吗?”
“这很重要吗?当我走投无路时,只有他伸出了援手,这就足够了。”维卡平静地回答道。
伯洛戈不再说什么,接过车钥匙坐进车中,引擎轰鸣,这头钢铁造物活了过来,炽热的血在冷彻的铁中流淌。
“记得打开电台,有件小礼物,当然,这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
维卡对着车内大声喊道,他不确定伯洛戈有没有听到,还没等维卡说完,汽车便如野兽般蹿出,沿着街道狂奔,如同被释放回草原的狮子。
……
播音室内,杜德尔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双手间放着今夜的电台稿子。
抬头看了眼时间,距离节目播出,还有几分钟,以往这几分钟里,杜德尔会仔细地翻看稿子,又或是思考节目该闲谈些什么。
但今夜杜德尔什么都没有想,脑海里一片空白,夹起了一根香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作为一名专业的主持人,杜德尔一直觉得,在神圣的播音室内抽烟,是种万恶的亵渎之举。
如今杜德尔自己打破了这一教条,他大口大口地吞吸着,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脑海里时不时地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如梦如幻。
杜德尔热爱他的电台栏目,但仅仅是热爱还远不足以维系这一切,栏目的收听率并不高,经过数次斗争,杜德尔终究是落败了下来,台里决定停掉他的栏目。
这是杜德尔最后一次主持《灰雾、工业与美味鲜虾脆饼》了,他绝望地写下稿子,准备将今夜当做最后的狂欢,与他的听众们欢呼到天亮,然后被埋葬进无人知晓的坟墓里。
这一整天杜德尔都在和助手抱头痛哭,互相说着掏心窝的话,好像午夜之后,他们就将坦然赴死。
其实这么形容也没差,只是从生物学上的赴死,变成了职场上的赴死。
可几分钟前的一通电话扭转了局势。
当时杜德尔正坐在马桶上,助手撬开了厕所的大门,把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上的杜德尔拉到了电话旁。
电话里,平常气焰嚣张的上司,说起话来就像个乖巧的小男孩,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杜德尔,好像杜德尔是他蜜月期的女友。
层层劝诱后,上司对他说。
“有位匿名听众赞助了你的电台栏目,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继续主持下去,以及必要时,提供一些点歌服务。”
就是这样,有位匿名听众花钱救下了这个栏目,杜德尔不清楚匿名听众究竟花了多少钱,但从上司那诚惶诚恐的态度来看,那一定是一笔自己难以想象的数额。
听助手讲,当时杜德尔是一脸呆滞地放下电话,就像听闻自己身患了绝症,但下一秒表情又肆意放纵了起来,好像绝症只是医生的误诊。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瞬间杜德尔觉得自己就像百年前战场上孤身一人的骑士,他已准备好了赴死,结果一回头,只见山头上尽是飘扬的旗帜。
不知道谁一声令下,援军们像超市折扣时的疯狂顾客,把杜德尔眼前的强敌碾了个粉碎。
午夜已至,钟声响起。
麦克风的灯光由红转绿,杜德尔深呼吸,将眼前那充满绝望的稿子撕碎,大笑着说出自己的台词。
“各位听众好!我是杜德尔,您一天两播的忠实朋友,欢迎收听本栏目!”
杜德尔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畅快,他几乎要在播音室里跳起来。
“我会陪各位到世界末日!”他大手一挥,破碎的纸张如雪般飞舞,“摇滚乐永不消亡!”
银白的汽车宛如一把穿透黑夜的利剑,它咆哮着,在狭长的街道横冲直撞,伯洛戈抓住沉重的方向盘,踩紧油门的脚从未松开。他是个开快车的好手,虽然已经有段时间没开车了。
电台内响起杜德尔那见鬼的欢呼声,伯洛戈也忍不住一起大笑了出来。
寂冷寒夜的复仇,陌生人之间的欢呼雀跃。
“听众留言!”
杜德尔按照电话里的意思,对着麦克风大吼着。
“享受今夜的狂欢吧!拉撒路先生!”
手上的名单燃烧,在伯洛戈的眼里映照出一条又一条的光轨,指引着所有仇敌的方位。
电台内的歌声大作,暴躁的司机也兴奋地跟着一起吼道。
“义无反顾!”
汽车撞开了锁紧的围栏,守卫们来不及反应便被撞倒了一大片,有人抬起枪口,车门却早已被打开,男人大步而来,扣动扳机。
“无可阻挡!”
枪声响彻,永不停歇的歌声在车内回荡。
“踏上地狱之路!”
第一百一十章 灰姑娘
霰弹枪反复地开火,将一具又一具的躯体打穿,破碎的肉泥与鲜血均匀地涂在墙上。
伯洛戈哼着奇怪旳旋律,脸上挣扎的面具仿佛活了过来,尖牙与怒目,完全地覆盖在了伯洛戈的脸上,将他化作活的鬼神。
惊骇之意转瞬间吞食了守卫们,极度的惊恐中他们四散而逃,但这是一个狂欢之夜,天亮之前,恶灵不允许任何人从派对中离开。
“这个男人站起来了!”
伯洛戈举枪欢呼着。
魔鬼赐予的力量正徘徊在他的体内,手心传来灼烧的痛感,同时伯洛戈的眼中多了数不清的光柱,它们在漆黑的夜下升起。
每个光柱都代表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伯洛戈开火碾碎一个人的生命时,灿烂的光柱也会就此黯淡破碎。
这让伯洛戈想起了“前世”的游戏,光柱之下都是需要被击杀的任务目标,在魔鬼的力量下,他们无处躲藏。
“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伯洛戈打空了弹药,迈过一地的尸骸,他紧追着残余的守卫,惊恐之中守卫们躲进了建筑里,死死地关紧房门,以为这能阻止伯洛戈。
“该死的,这家伙究竟是哪来的!”
建筑内的黑暗里,守卫们惊恐地大叫着。
他们搞不懂,也没人搞的懂,他们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黑帮成员而已,虽然说打打杀杀在黑帮里很常见,可今天他们被人单枪匹马杀上门,也未免太奇怪了。
黑帮的首领也搞不明白这一切,他在办公室内收拾着钱财,准备逃跑。
最近帮派一直很安分,应该没惹上什么人才对,怎么就横遭攻击了呢?首领试着和伯洛戈沟通,他拿起麦克风,通过广播呼喊着。
可伯洛戈没有半点反应,他只是哼着歌,反复地扣动扳机,如果子弹打空了,他就会抽出羊角锤与折刀,继续碾压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沉默、无言,他宛如袭来的死神,拒绝的一切的沟通,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这么对比起来,黑帮都比伯洛戈讲道理。
守卫们抬起枪口,警惕地盯着前方的大门,他们将恶灵关在了门外,但几秒之后剧烈的撞击声从门后传来,羊角锤反复猛砸着门锁。
“开火!”
守卫们大喊着,枪火闪灭,子弹反复地贯穿着大门,在钢铁上凿出一个又一个孔洞,昏暗的光芒透过孔洞落入室内,犹如贯穿钢铁的光矛。
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在守卫们看来这密集的弹雨足以杀死任何人了,那震撼的锤击声也消失了,大家心怀期待地看着大门。
下一刻黑影从地上爬了起来,遮住了所有的孔洞,也遮住了所有的光。
“开火!”
守卫们再次大吼着,他们已经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面对的是什么了。
子弹反复地贯穿着大门,可那锤击声却未停止,大门开始凹陷,直到凶猛的一击砸碎了门锁,大门轰然倒塌。
“他要站起来!站起来对抗这些邪恶了!”
欢呼声中,袭来的飞斧直接劈开了一人的头颅,鲜血洒在怀特的脸上,巨大的恐惧击穿了他的心智,他甚至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
贫苦出身的怀特很小便加入了帮派,但也一直是处于街头混混的状态,最近他好不容易加入了这个强大的帮派,还被分到了枪械,他以为自己的传奇人生就要开始,可今夜的噩梦扼杀了所有。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恶灵般的身姿杀了进来,拖起倒塌的门板,挡住了几发枪击,紧接着他大步向前,用羊角锤敲碎了几人的头颅,有人试着挥起短刀,却在将要靠近他时,被短柄霰弹枪击穿。
那已经算不上射击了,恶灵直接将枪口顶在男人的胸口,然后扣动扳机,男人的身体就像被重锤猛击一样,后退中喷洒鲜血。
死亡、鲜血、悲痛,但唯独不需要忏悔。
伯洛戈此刻的感觉棒极了,一根又一根的光柱湮灭,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从名单上划掉。
将斧头从尸体的头颅上取下,一旁的怀特颤抖着哀嚎了起来,死亡将至,伯洛戈却没有挥斧砍下他的头颅。
怪异生长的面具令伯洛戈的面容犹如恶灵,青色的眼眸紧盯着怀特,随即带着几分癫狂的声音响起。
“你不在名单上。”
伯洛戈没有杀了怀特,可极寒的恐惧仍从面具上释放,冲击怀特的心智,他看到了远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光景。
恶灵发出阵阵笑声,用鲜血在怀特那惨白的脸上画着涂鸦,随后他朝着建筑的深处走去,留下怀特一人,在尸山血海里陷入崩溃疯狂,疯嚣的呢喃在耳旁不断地回荡,将怀特拖入幻想的地狱中。
“该死的,这个神经病是怎么回事?”
狭窄昏暗的密道内,首领对着副手低声道。
一个莫名奇妙的时间,遇到一个莫名奇妙的杀人狂,他甚至连个理由也不给,就这么让一个又一个的人丢了性命。
首领觉得人生的最后,最糟糕的事也莫过于此了,你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搞不明白,就这么毫无意义地死掉了。
你以为对方和你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但实际上,对方只是显得没事想碾蚂蚁,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玩。
“会不会是之前的事?”副手想到了什么,“之前我们帮那些人,拐卖了不少的人口……”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可……”
副手还想说什么,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锐利的刀刃洞穿了密道的隔板,切开了他的喉咙。
首领还没察觉到这些,密道内的光线昏暗且狭窄,他根本看不清这一切,可紧接着爆裂声响起、尘埃飞扬。
伯洛戈盯着一侧的墙壁,两根光柱正从墙壁内升起,随着他的一刀刺入,其中一根光柱逐渐黯淡了下去,与此同时有鲜血沿着折刀流下。
“密道吗?”
伯洛戈就像发现了隐藏物品一样,挥起羊角锤猛砸着墙壁,就像装修工人一样,轻易地将其砸开,断面并非是严实的混凝土,而是木板与少量的泥石。
伸出手,一把将首领从其中拖出。
“头奖啊!”
伯洛戈看清了那张惊慌的脸庞,一行泛光的名字浮现在男人的身旁。魔鬼还贴心地为每个人标注了名字,伯洛戈居然有点喜欢这个僭主了。
盯着那张惊骇的面具,成吨的恐惧被灌入首领的脑中,宛如一场精神的酷刑,他哭嚎着。
“为什么,至少告诉我为什么?”
至始至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这么莫名奇妙地横遭厄运,就这么莫名奇妙地死掉。
首领觉得,无论如何……至少要给他一个死亡的理由。
伯洛戈看了眼他的领带,笑着说。
“我不喜欢你的领带。”
羊角锤砸下,哀嚎声就此休止。
走出屠宰厂般建筑,伯洛戈看了眼一旁的尸堆,抬起霰弹枪,对着尸体堆便扣动扳机。
血肉炸裂,其中一道黯淡的光柱,就此彻底熄灭了下去。
环顾四周,这里的光柱都消失了,被伯洛戈清除干净,就像打游戏,好不容易把一个地区的问号都清理干净了。
坐回车里,发动引擎,碾过围栏,继续在欧泊斯的街头狂奔。
今夜很短暂,但伯洛戈还有很多人要杀,为此油门就没松过,像极了名赶时间的亡命之徒。
摇下了车窗,晚风涌入车内,吹散那炽热的血腥味,伯洛戈突然想起了之前读到的童话故事。
灰姑娘受到女巫的帮助,获得了一套漂亮的衣服与水晶鞋,老鼠变成了车夫,南瓜变成了马车,就此丑小鸭般的女孩,变成了美丽的白天鹅,遗憾的是这一切只能维持到午夜。
伯洛戈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灰姑娘,准确说是一个误入血腥动作片的灰姑娘。
现在插满了武器的工装,就是他的裙子,身下这个坑坑洼洼、咆哮不断的钢铁巨兽,就是他的南瓜马车。
这么类比的话,伯洛戈觉得活在电台里的杜德尔就是自己的马车夫,只是这个电台主持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电台里不断地欢呼雀跃。
鬼知道这家伙今夜为什么这么开心……其实伯洛戈也挺开心的,说不定这真的是个狂欢之夜。
至于水晶鞋,它就在伯洛戈的眼中,燃烧的名单指明了每个人的方位,伯洛戈正穿着它,奔赴每个人的葬礼。
令人更加欣喜的是,午夜时分灰姑娘便会失去她的一切,而午夜对伯洛戈而言只是个开始。
“听起来就像个杀戮童话。”
伯洛戈喜欢自己的奇思妙想,有机会的话,他还蛮像把这一切拍成电影。
童话归童话,电影归电影,今夜在街头奔走的不是什么坠入爱河的灰姑娘,而是渴望恶人痛楚的恶灵。
夜里响起刺耳的刹车声,伯洛戈不等车停下,便推开了车门,一手拖着霰弹枪,一手握着用来敲门的羊角锤。
砸开男人的房门,在他的尖叫声中打断他的双膝,扯下电线,一圈圈地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在他无力的挣扎中,一脚将他踹出窗户外。
“你是要钱吗?我把钱都给你!”
转过身,另一个男人惨叫着。
“抱歉,我不是为了钱。”伯洛戈居然还有心情和男人闲聊着。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我都给你!”
窗外传来另一个人的哀嚎声,声音刺激着男人,他语无伦次道。
“啊……我想要爱与和平!”伯洛戈道。
男人一怔,伯洛戈这副血迹斑斑的模样,怎么想都和所谓的“爱与和平”不搭边,但伯洛戈说起这些时,语气又极为诚恳,这家伙是认真的。
“没办法,为了爱与和平,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伯洛戈无奈道,一锤子敲碎了他的膝盖,然后将他溺死在了马桶里。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伯洛戈看了眼时间,夸赞自己真不愧是专家,效率越来越高了。
走到楼下,银白的汽车忠诚地等待在原地,在伯洛戈的暴力驱动下,车体上遍布着污渍与伤痕,充满了暴力与野性。
“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
伯洛戈高呼着踩下油门,杀向今夜的另一个猎场,身后的高楼上,男人也不再挣扎,被彻底吊死在了外墙上,短暂的停歇后,电线崩断,尸体在地面上砸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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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应该是双更了,我努力写存稿,调整一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退场
这是座糟糕的城市,欧泊斯的雨夜要比基妮所经历旳任何雨夜都要寒冷,每一颗雨滴都充斥着彻骨的寒意,从隆起的阴云之中洒下。
仿佛有寒冬蕴藏在其中,向着尘世的人们洒下液态的雪。
基妮抬起头,缓缓地伸出了手,感受着那细碎的雨滴。
下雨了,又一个雨夜。
这个季节下雨,显然不符合常理,但常理这一词,放在欧泊斯上本就不适合,每个人抬头,都能看到那从大裂隙里溢出的重重雾霾,它们犹如一个支撑起天地的雾柱,就那么高耸着。
时不时大裂隙内的雾霾还会溢出,形成有毒的雾霾灰潮,侵袭着周边地区,以上这些无论哪一点,放在一座城市上,都算得上是异常,可它们汇聚在了一起,全部叠加在了欧泊斯之上。
为此生活在这里的市民们,早就养成了心大的素质,对于欧泊斯诸多的“异常”早已“习以为常”,哪怕是基妮这样的异乡人也不例外,在这里住上一阵,她也习惯了这一切。
裹紧了衣服,她努力地抵御那些袭来的寒意,生病之后,基妮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虚弱,经常感到寒冷,还老是感到饥饿,明明自己吃了很多饭,但就是填不饱肚子。
柯德宁说这是好的迹象,说自己的身体在消化食物,转化成能量治愈着自己,基妮吃的越多,说明她越要康复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总会在一片灰暗里,找到鼓励人的方法,对于基妮而言,柯德宁就像暖阳。
想到这,基妮看向前方,柯德宁正提着行李,在车站的站台上和人争论着什么。
基妮没有去打扰柯德宁,她能感觉的出来,柯德宁已经很累了,自己还是不要影响他了。
提起行李,挪到挡雨棚下的长椅上,基妮有些好奇戴维为什么没有来。
戴维和柯德宁是很好的朋友,自己与柯德宁结婚时,婚礼上戴维还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嘴里说什么,她抢走了自己的好兄弟,诸如此类的话。
柯德宁也开玩笑说,如果戴维以后没地方住了,他可以考虑把阁楼留给戴维住。
不清楚柯德宁为什么着急离开欧泊斯,但他这次离开居然不带上戴维,这让基妮觉得很意外。
基妮没有继续想下去,她的思绪有些昏沉,靠在长椅上,意识处于清醒与昏睡之间。
自从生病后她经常这样,柯德宁说这是药物作用,导致基妮经常一睡不起。
其实基妮很讨厌用药,准确说她讨厌入睡,她一旦入睡就会做梦,而梦境永远都是一副样子。
就像现在。
基妮记得那是一个雨夜,与现在一样的雨夜。
寒冷的雨滴淅淅沥沥,梦里基妮坐在家门口,等待着柯德宁晚上归来。
那时她们刚到欧泊斯,就像很多异乡人一样,在这里艰难求生着,那一阵柯德宁的状态很不好,为了生计他在各个剧场之间奔波,但那些人只愿意让他出演一些连台词都没有的小角色,薪资也低的可怜。
柯德宁深夜里睡不着觉,他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自己真的是否有能力,自己的选择又是否正确。
这种迷茫的痛苦折磨着柯德宁,他没有勇气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梦想,又无法说服自己,自己真的只是个平庸的人。
不上不下,徘徊不断。
基妮对此无能为力,她只能默默地抱住柯德宁,让他感受身体的温暖。
有时候不止是柯德宁在怀疑自己,基妮也在怀疑自己,面对柯德宁的苦痛,她只感到一阵无力与自责,她除了拥抱外,居然什么也做不到。
可后来……转机出现了。
柯德宁的表演生涯越发顺利,她们赚到了很多钱,换了大房子,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她们,大家一起欢呼着柯德宁的名字。
基妮觉得柯德宁就要实现他的梦想了,但当自己看向柯德宁时,他看起来却不开心,有时柯德宁看自己的眼神还带着忧虑。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基妮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她想不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那个极为重要的东西……
雷霆划过夜空,将世界映照成了黑与惨白,万物静滞了一瞬,随后再次流动,传来滔天的喧嚣。
基妮想起来了,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了眼睛,注视一切的发生。
诡异模糊的身影如粘稠的焦油般,从深邃的黑暗里挣扎着爬出,它披挂上一身漆黑的衣袍,带着几分虚幻站在了基妮的身前。
淅淅沥沥的小雨浇在他的身上,却诡异地穿透了过去,哗啦啦地拍在地上。
基妮看不清他的脸,但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其中还夹杂着某种不安。
“你的愿望……我听到了。”
记忆里,男人说着伸出了手。
听到了……然后……然后……
基妮的表情逐渐惊恐了起来,她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回忆还是梦境,亦或说现实。
真实与虚假被揉捏在了一起,粗暴地团成一团,再被暴力地撕开。
男人的话语很简短,但基妮就是听明白了他全部的意思。
实现愿望需要代价,你要承受这代价吗?
基妮颤抖地抬起手,万千的情绪如流星般砸穿了她的心,惊惧与不安、巨大的惶恐弥漫在她的心间,乃至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灵魂的尖叫。
不要,不要伸出手,如果答应了他,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
远比死亡还要糟糕透顶的事。
可是……
基妮的眼中闪过柯德宁的面容,他站在舞台上迎接着观众们的掌声,在万众狂欢中鞠躬退场……
如果能实现他的愿望,或许这样的代价并不高昂,至少对基妮而言,是这样的。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对于自身的苦难可以忍受,却对他人的苦难无法视而不见。
于是在那个寒冷的雨夜里,她对男人伸出了手。
基妮记了起来,记起了这一切噩梦的开端。
“基妮?”
温柔的话语击碎了虚实,基妮噩梦惊醒般,试着收回伸出的手,但却被男人死死地抓住,无法移开。
“基妮!”
声音强烈了起来,基妮努力镇定下来,那诡异的黑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柯德宁。
他就站在自己身前,握着自己伸出的手,虚实混淆在了一起。
“你还好吗?”柯德宁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我还好,刚刚好像出现幻觉了,大概是药物作用吧。”
基妮苦笑了两声,紧接着抱住了柯德宁,两人短暂地拥抱,然后分开,眼神里带着惊慌与落寞。
柯德宁坐在了基妮的身旁,声音带着几分抱怨道,“火车晚点了,我们需要等待一会了。”
话虽如此,柯德宁的心里却升起了阵阵不安,真的只是晚点吗?还是说另有隐情。
他努力令自己保持冷静,绝对不能在基妮的眼前惊慌起来。
“没事的。”基妮说着把头靠在了柯德宁的肩膀上。
雨滴打在遮雨棚上,这单调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令人意外的安心。
基妮把柯德宁的手抱在怀里,努力地感受着他肌肤的温暖,好像在基妮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被她握在手里的,被她真实触摸到的,才是绝对真实的。
在基妮的触摸下,柯德宁那躁动的内心难得地平静了下来,就像这场夜雨一样。
突然间柯德宁有了另一种奢望,他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变成永恒的,在这样的世界里沉沦,对于他而言是难得的幸福。
但这终究是奢望。
“柯德宁……发生了什么事,对吗?”基妮小声问道。
“嗯。”
这一次柯德宁没有继续隐瞒。
“因为我,对吗?”
温热的液体划过柯德宁的手臂,基妮默默地哭泣着,她隐隐察觉到了这一切的源头。
“没有什么疾病,也没有什么药物,”基妮说,“我记起来了,那个男人,那个不祥的家伙……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这不怨你。”
柯德宁揉着基妮的头,为她擦干眼泪。
“只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人与事、造就了错误的现状。”
柯德宁将身旁的手提箱拉近了几分,他认真道。
“不过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远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好像有位亡命之徒疾驰而来。
柯德宁猜他是个开快车的好手,不等车辆停下来便推开了车门、鱼跃而出,带着浑身的利器与杀意,任由失控的汽车横冲直撞,爆炸的焰火在他身后涌起,在地面上投射下他那狰狞的影子。
汽车与司机相遇不过几小时而已,却载着这位杀神不知道砍翻了多少个场子,破掉的轮胎与地面迸发出阵阵火光,银白光滑的车身上,也布满了数不清的弹孔。
柯德宁以为他会推开车门,实际上驾驶侧的车门早就没了,不久前它被司机扯下,把它当做盾牌,迎着枪林弹雨杀入了另一个场子。
两者之间可以说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如今它终于不堪重负,在司机的暴力驾驶下,爆炸燃烧了起来。
熊熊火光直冲天际,守卫们的叫喊声响起,但几声爆裂的枪声后,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柯德宁从手提箱里取出药剂,他安慰着基妮,将药剂沿着手臂注入基妮的体内,几秒后基妮的意识便再次昏沉了起来,而后安眠地睡去。
“请稍等片刻。”
柯德宁自顾自地说着,抱起基妮的身体,把她放躺在长椅上,脱下自身的大衣,盖在基妮的身体上,为她裹好。
看着基妮平静的脸庞,柯德宁轻轻地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从手提箱里取出手枪与短剑,转过身看着雨幕中的来者。
“谢谢。”
柯德宁道谢,璀璨的花纹沿着他的脖颈攀爬,而在雨幕的另一端,来者也亮出了他手中的羊角锤与折刀。
伯洛戈大步向前,同样的光轨在双手上亮起,宛如握持着焰火。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私人恩怨
这一路的厮杀中,伯洛戈一直在想自己见到柯德宁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大声嚷嚷着柯德宁旳罪行,一边欢呼一边砍下他的头颅?又或者把柯德宁打得半死,一脸帅气地说着台词,然后一枪打穿柯德宁的心脏?
伯洛戈想了很多,但真的走到这一步时,他倒感到一股难言的怒火,在这怒火的驱动下,一切的言语都显得累赘。
只要行动就好。
就像电影里那样,刀与剑撞击在了一起,势必要分个胜负。
可现实终究不是电影,更何况伯洛戈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善人,只是恶人与另一个更大的恶人。
架起折刀与羊角锤,伯洛戈像个真正的战士那样,准备痛快地大战一番,然后在大战中将所有的怒火宣泄干净。
柯德宁站在雨幕的另一端,他一脸的冷意,下定了决心般,手中握着手枪与短剑,直挺挺地站立着,没有摆出任何架势,但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
柯德宁很清楚,这是他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一战,如果他死在了这,基妮也必然死去,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着。
两人像极了走到末路的亡命之徒,只有一人能活下去。
然后要说些什么吗?
柯德宁想了想,将话语咽回了口中,现在什么言语都不需要了。
对方也抱有和柯德宁相同的想法,雨幕滴答的沉默中,伯洛戈大步向前,用尽全力地朝着柯德宁掷出羊角锤。
破空之音袭来,柯德宁试着侧身躲过,但在羊角锤掠过身体的一瞬,细长的伤口沿着手臂裂开,这时柯德宁才惊觉那被投掷而来的根本不是羊角锤,而是一把歪扭的利刃。
伯洛戈在投掷前切换了武器?不,自己一直紧盯着他,他根本没有时间做到这些。
戴维最后的嘱咐在脑海里响起,柯德宁对着伯洛戈大吼着。
“是你吗?不死者!”
戴维说过,有名不死者拥有着修改物质的力量,在羊角锤脱手的那一刻,伯洛戈将它塑造成了歪扭的利刃掷出。
伯洛戈没有回应,也没有掩饰自己秘能的意思。
掷出利刃、柯德宁进行躲避后,伯洛戈顺势突进,同时取出背在身后的霰弹枪。
自己双手握持着近战武器,将柯德宁误导,令其以为自己擅长近战,实际上这都是伪装。
专家从不会让某种风格限制自己。
扣动扳机,爆裂的枪声响起,柯德宁不愧是凝华者,在伯洛戈抬起枪口的一瞬间,他便意识到自己中计了,转而逃向了车站内的柱子后。
子弹落下,砸出了坑坑洼洼的凹痕,伯洛戈没有停手,继续压制开火,并迈步靠近着柯德宁,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打空子弹的前一刻,挥起拳头猛地捶地。
秘能·征召之手。
以太狂涌,注入大地,青色的光轨在地面一闪而过,不到一秒的延迟后,伯洛戈脚下的大地以扇形朝着前方崩毁、四分五裂。
砖石碎裂,坚实的泥土翻出地表,其上布满了繁琐的纹路,破碎的同时又被塑造着,宛如有双无形的手,将其如黏土般把弄着。
一根又一根尖锐的、石制的长戟破开土地,密密麻麻地刺向前方,化作密集的戟林,连同石柱一同摧毁。
伯洛戈摸出腰间的飞刀,他不觉得仅靠这一击能杀死柯德宁,更不要说柯德宁还没有释放他的秘能。
他在等待着,随即迅捷的身影从崩塌的石柱后跃出。
这暴力攻势显然是柯德宁无法阻挡的,他试着逃离长戟的覆盖范围,而伯洛戈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手中的飞刀如银白的游蛇,朝着柯德宁斩去,陷阱一环套着一环,让柯德宁疲于应对。
作为一名新晋凝华者,伯洛戈的这些表现已经算得上极为出众了,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是这方面的天才。
金属的撞击声响起,柯德宁挥起短剑,勉强地招架住了这些飞刀,将它们逐一挡开,可下一秒,伴随着伯洛戈用力挥手拉扯,本该被弹开的飞刀,就像受到命令般,再次朝着柯德宁袭来,划伤了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
柯德宁搞不懂,伯洛戈的秘能明显是更改物质,可眼下这种超距离操控又是怎么回事?
视野内阵阵的银白反射着微光,柯德宁看到了。
一条又一条纤细的铁丝抓住了飞刀,在它们脱手的那一刻,伯洛戈便从飞刀上延展出纤细的铁丝,将飞刀与手腕联系在了一起。
用力地挥起手,铁丝连接的飞刀,宛如鞭刃般朝着柯德宁抽打过去。
辉光燃烧着,超越人体的力量被赋予给了柯德宁。
以太增幅。
一瞬间柯德宁的速度快如魅影,短剑猛斩,铁丝尽数断裂,飞刀也失去了支撑,纷纷插入地面。
伯洛戈伸手,从地面的碎石里抽出石制的长矛,迈步、投掷。
轰鸣的撞击声响彻,烟尘散去,柯德宁侧着身子,以一种极为轻松的态度,躲过了石矛的狙杀。
与侧重力量的比尔不同,柯德宁的以太增幅倾向于速度,要不是伯洛戈的攻势过于狡诈,这些远程投掷的武器往往很难命中他。
虽然这么说,但在伯洛戈接连的猛攻下,柯德宁也感到了一阵疲惫,他没想过对方能这么棘手,从头到尾自己一直被压制着,攻势犹如狂风骤雨。
视线的余光看向长椅上的基妮,两人没有经过任何沟通,但在某种默契的作用下,伯洛戈没有将基妮卷入战斗之中,这令柯德宁感到了些许的轻松。
但也只是些许的轻松,他还记得戴维的警告,除了伯洛戈应该还有一人才对,那个操控狂风的凝华者。
现在自己完全被伯洛戈牵制住了,或许那家伙就在阴影里,随时准备挥出致命的一刀,切开自己的喉咙。
这种担忧令柯德宁无法放开了作战,伯洛戈大概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说道。
“你在警惕谁呢?”
“你的搭档呢?”柯德宁反问。
“他不在,今夜只有我一个人,一对一,很公平。”
沉闷的声音自面具后响起,这邪异的面具将伯洛戈整个人的气质都扭曲了起来,遮掩住了伯洛戈的身份。
战斗中伯洛戈没有驱动骇魂之容,这种能对精神造成冲击的契约物,伯洛戈准备将它视作自己的杀招,在关键时刻重击柯德宁。
“一对一?这不像秩序局的风格啊。”
柯德宁没有听信伯洛戈的话,耳朵聆听着四周的异动,遗憾的是雨滴的噪音夹杂着风声,他很难判断狂风的袭来。
“这和秩序局无关。”
伯洛戈说出了个令人意外的回答。
“这不是执行公务,只是一些私人恩怨,”伯洛戈抬起折刀,指了指柯德宁,“你我之间的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
柯德宁笑了,他试着窥视伯洛戈的脸庞,从其中找出几分熟悉的感觉,可在骇魂之容的影响下,他只察觉到了一阵阵从心底袭来的寒意。
“我以为你会做好准备的,毕竟你这样的人,难免有些仇家,不是吗?”
伯洛戈不止是在和柯德宁闲聊,从柯德宁知晓自己是不死者,以及帕尔默的存在来看,柯德宁掌握了关于自己的部分情报,这部分应该是戴维交给他的。
当时戴维的秘能没有失控,他是在争取时间传递情报。
这对伯洛戈而言是个不妙的信号,在信息差这部分,伯洛戈从一开始就输了。
“所以那就是你的妻子吗?柯德宁,一头饥饿的恶魔。”
伯洛戈又说道,浑身的肌肉放松了下来,就像闲聊一样,看了眼柯德宁,又看了眼熟睡的基妮,伯洛戈发出一阵嘲笑声。
“也就是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妻子?你居然在饲养一头恶魔。”
伯洛戈努力挑起柯德宁的情绪,但柯德宁却不为所动,眼中蕴藏着恨意,一言不发。
“算了,你这家伙已经无可救药了。”
伯洛戈叹了口气,柯德宁已经走上了末路,言语的挑衅根本影响不了他分毫,最终一切还是要用血与剑来解决。
没有任何征兆,四周的以太在瞬间沸腾了起来。
伯洛戈前进猛扑,为了时刻征召脚下的大地,他压低了身体,伸出手触摸大地的同时向前迈步,这动作在柯德宁看来,就像头飞奔的野兽,连带着脸上的面具也狰狞了起来。
宛如嗜血的恶狼,它一刻不停地追逐着敌人。
地面崩塌,密集的长戟拔地而起,柯德宁挥出短剑,以太缠绕在剑刃之上,凝固为了实体化的光,连带着剑刃都被延长了数十厘米。
伯洛戈在秩序局借阅了《秘能学派特征与区分》,那是一位秩序局前辈根据外勤部作战记录总结出来的一本书,里面详细描述了不同学派的特征,以及区分的办法,还有一些已知秘能种类的记录。
这本书可以说是价值非凡,但它只在秩序局内流通,算得上是种职员福利。
伯洛戈在中读到类似的秘能,能将纯粹以太铸就为以太武器,只是伯洛戈不清楚柯德宁所使用的,究竟是是“本源学派”还是“幻造学派”。
以太剑挥起,将隆起的长戟纷纷斩落,断面粗糙,仿佛有锯齿划过。
与其说是斩断,倒不如说是暴躁的以太摧毁了触及的物质,纯粹的以太便是暴虐的能量。
柯德宁向后跃起,在落地的同时,朝着脚下的地面斩下一剑,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看着那道凹痕,伯洛戈的目光凝重了起来。
柯德宁站在凹痕后,抬手将以太剑架在了身前,密集的长戟就遍布在他的身前,而他一点也不恐惧,因为他知道,长戟无法再继续前进了。
“十米。”
柯德宁估算着凹痕与伯洛戈之间的距离,再回忆之前交战时的距离,他说道。
“这就是你秘能所能影响的极限,对吗?”
作为一阶段的凝华者,伯洛戈虽然执掌着超凡之力,但这份超凡之力并非没有限制,它也是有着极限影响范围的,在前几次的交手中,柯德宁粗略地判断出了征召之手的影响范围,只要处于影响范围外,他便是安全的。
伯洛戈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将缠在腰间的锁链卸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尔虞我诈
单调的雨声里,阵阵破裂的噪音响起,声音犹如沸腾旳水面,以太剑上数不清的光点挣扎着,随后消散。
柯德宁侧着身子,摆出准备迎敌的架势,手中的短剑泛着冷铁的光泽,似乎刚刚涌动的暴虐之力,仅仅是幻觉。
不是幻觉。
长戟断裂,地面破裂,这都是实际出现在伯洛戈眼中的,以太剑威力惊人,就这么轻易地切碎了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它,这让伯洛戈不得不重视。
这便是柯德宁的秘能吗?
看着架起的短剑,伯洛戈怀疑着。
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能达到秘能的效果,比如炼金武装,比如契约物。
凝华者之间的战斗是狡诈的、阴险的。
说不定自己眼前看到的,只是炼金武装的效果,柯德宁的秘能正在暗中伺机待发,又或者说,这以太剑便是柯德宁的秘能,而在他手中,还有着一件致命的炼金武装,只待关键时刻释放。
伯洛戈没学过什么剑术,但从柯德宁这姿态来看,这家伙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无论攻击从哪个方向袭来,柯德宁都能在第一时间挥出剑刃,将其尽数斩落。
那么……
伯洛戈向前踏步,缩短着他与柯德宁之间的距离,甩出手中的锁链,如长鞭般抽打向男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伯洛戈意识到锁链是个很适合自己的武器,它可以从很多角度发动攻击,并且在征召之手的配合下,锁链也会被塑造成千奇百怪的模样,令敌人防不胜防。
正如现在。
繁琐的花纹从伯洛戈的手掌延伸到了锁链上,锁链的末端泛起光辉,扭曲成了一把镰刀朝着柯德宁砸下。
柯德宁转身躲过,落下的镰刀却在瞬间炸开,化作数十根密集的铁刺扎向柯德宁。
金属之间相互撞击,短剑斩断了一根又一根逼近的铁刺,可伯洛戈的攻势还是过于密集,柯德宁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更不要说在铁刺迸发的同时,伯洛戈并没有停步,他一手拽着锁链,另一只手掏出短柄霰弹枪,枪口直指柯德宁。
刺眼的光芒骤现,以太再次包裹短剑,令其化作致命的以太剑,剑光一闪,所有的铁刺尽数粉碎。
皎洁的光芒在短剑之上滚动,柯德宁向后退去,试着保持安全的距离,但此时伯洛戈几乎要抵至身前。
以太增幅。
炼金矩阵燃烧,令伯洛戈的速度骤升,如猎豹般扑进。
伯洛戈成为凝华者才不久,对于秘能与以太极技的掌握,他远没有柯德宁、比尔这些人要深入,速度不及柯德宁,力量也不如比尔,但这些都只是作战的工具,工具够用就行。
漆黑的枪口将柯德宁完全罩住,在伯洛戈看来,以太剑锐利十足,但它又能斩掉多少的弹丸呢?柯德宁速度很快,那么他快的过子弹吗?
扣动扳机,枪声暴起,而那一直逃避的柯德宁,也在枪响的一瞬,一反常态地朝着伯洛戈挺进,同时挥起以太剑。
知道自己躲不掉了,准备与自己拼命吗?
伯洛戈这样想到,可随即强烈的异感从心底涌现。
柯德宁知道自己是不死者,他有什么资格和自己拼命呢?还是说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即便是死也要给予自己重创?
思绪突然僵成了一团,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般的混沌。
眼前闪过刺眼的辉光,肩膀随之炸裂开,鲜血如注。
伯洛戈几乎是本能般甩出钩索,钉入远处的地面,整个人狼狈地在地面上拖拽着,下一秒伯洛戈刚刚所处的位置便被强光命中,视野里一把燃烧的以太剑劈开了大地。
怎么回事?
伯洛戈看向远处的柯德宁,一击未中后,手中的以太剑再次熄灭了下去,化作普通的短剑。
眼中滚动着强光,柯德宁再次侧过身子,只是这次他将短剑藏在了身后,令伯洛戈看不到剑刃的存在。
至于柯德宁本身,很奇怪,伯洛戈可以确定自己瞄准了他,在那种近距离下,柯德宁没有用以太剑格挡,而是选择进攻,那么密集的弹雨势必会打烂他的身体才对。
可现在他身上别说有弹孔了,就连擦伤也没有,好像伯洛戈刚刚那一枪根本没有命中他。
这怎么可能?
“那是你的秘能吗?”
伯洛戈回忆着那时的感觉,思绪在一瞬间混沌了起来,就像所有的感官都错乱了起来。
随后伯洛戈看到了,在柯德宁身旁的石柱上多出了一片弹孔,伯洛戈记得自己没朝那里开过枪……又或者说自己原本指向柯德宁的枪口,被挪向了那个方向,从而令柯德宁躲过了枪击?
算了,猜测无意义,实践才能践行真理。
伯洛戈抬手扯回锁链,另一只手则挥出飞刀,柯德宁也没有停歇,在保持安全距离后,他抬起手枪,一边开火,一边躲入一侧的石柱,令飞刀扑了个空。
柯德宁从石柱的另一边走出,短暂的时间里,他发现自己失去了伯洛戈的踪影。
他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站台里。
人呢?
柯德宁的心焦躁了起来,换作其他的凝华者,柯德宁有着很强的信心,能够轻易地战胜对方,哪怕是高自己一阶的祷信者,在不知道自己情报的情况下,柯德宁也可以用奇袭的方式猎杀掉。
他这样自信心源于自己的秘能与手中的炼金武装,就像伯洛戈猜的那样,柯德宁手中的短剑是一件被称作“芒光刃”的炼金武装,常规状态下它便是一把普通的短剑,但在注入以太后,它便能将以太固化为剑刃。
这把武器非常致命,以太剑刃几乎可以切开任何物质,为此它所消耗的以太也是巨量的,所以在不发动攻击时,柯德宁都会停止注入以太,令其熄灭。
这把致命的剑刃配合着柯德宁的秘能,只要命中一击,便能重创对方,甚至说一击必杀。
但这一次不同了,柯德宁所面对的是伯洛戈,一个见鬼的不死者。
“你是在找我吗?”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在柯德宁抬头的瞬间,伯洛戈松开了钩索,从天而降,与他一同降落还有崩塌的顶棚。
征召之手的驱动下,顶棚坠落的同时开始扭曲,歪扭成了一座巨大的十字墓碑,朝着身下的柯德宁砸去。
柯德宁没有丝毫的犹豫,扭头便朝着远处跑去,轰鸣的撞击声紧随其后,疯狂滚动着烟尘吹拂着后背。
脱离攻击范围后,柯德宁转身,却看到一双逼近的青眸,伯洛戈高举着折刀,当头劈下。
柯德宁挥起短剑,却没有格挡落下的折刀,而是在伯洛戈的胸口劈出一道伤口,至于伯洛戈的折刀,在命中柯德宁的前一刻诡异地挪移了几厘米,就这么和柯德宁擦肩而过。
又一次,那种混沌的感觉又一次袭上脑海。
伯洛戈忍着剧痛,朝着柯德宁再度斩去,结果也和之前一样,一阵浑噩感后,折刀劈空,而自己的身上又多出了几道伤口。
柯德宁举起枪口,试着射杀伯洛戈,这种程度的枪击很难命中伯洛戈,他随时可以武器转化为盾牌,但这一次伯洛戈一个踉跄居然摔倒了。
伯洛戈不是帕尔默,他可不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候犯这样的错误,脑海里的浑噩感不断地升腾,摧毁了伯洛戈的平衡感。
漆黑的枪口指向头颅,伯洛戈却先柯德宁一步猛锤大地。
短剑再度燃起,以太剑准备劈开所有的长戟,可这一次拔地而起的却是一道道石壁,将柯德宁和伯洛戈隔绝开来。
柯德宁没有停歇,以太剑果断地劈开石壁,但石壁之后仍是石壁,一层层的掩体挡住了伯洛戈的身影,令柯德宁再度丢失了伯洛戈的踪迹。
“准备逃了吗?”
柯德宁大喊着,回应他的则是躁动的地面。
一把尖刀破开大地,穿透了柯德宁的脚掌。
“什么?”
在柯德宁的惊呼声中,地面碎裂,伯洛戈挥刀而起。
之前才和帕尔默开玩笑,说自己可以利用秘能挖地,伯洛戈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将其投入实战之中。
“‘虚灵学派’的秘能,对吗?我猜是影响感官之类的,从而误导我的动作。”伯洛戈说道
伯洛戈起初猜测柯德宁的秘能为“统驭学派”,他移动了自己的枪口,从而躲过枪击,但从刚刚的交战来看,一旦武器脱离了自己的操控,柯德宁便无法影响它们,只能躲进石柱后。
被影响的不是武器,而是自己,伯洛戈意识到这或许是“虚灵学派”的秘能。
每一次挥刀时都会升起浑噩感,紧接着攻击便落空了,然后是自己踉跄的那几步,浑噩感升起的时,伯洛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会走路了,好像感官完全被打乱,从而摔倒。
“如果你猜到了,那你应该明白,你打不赢我的。”
柯德宁冷漠道,他有着无物不斩的以太剑,自身的秘能·徘徊又可以轻易地影响感官,别说是挥剑了,伯洛戈在自己的眼中连正常的移动都很难进行。
“确实,有意识的生物必然会受到你的影响,那么冰冷的机械呢?”
伯洛戈说着便要抬手,可柯德宁的秘能也在此时笼罩住了他,别说抬手了,就连站立也无法保持,整个人直接向前仰去。
枪声响起。
柯德宁保持着举剑的动作,他本想在伯洛戈倒下的这一刻斩断他的头颅,可现在他做不到了。
密集的弹孔在柯德宁的身体上浮现,鲜血止不住地溢出。
转过头,一把短柄霰弹枪被架在了升起的石壁上,扳机处绑着铁丝,而这条铁丝一直延伸到了伯洛戈的手上,无论伯洛戈是摔倒,还是成功抬起手,扳机都将被触发。
人的意识会受到秘能的影响,但冰冷的机械不会,它只会忠诚地执行命令。
柯德宁低下头,这是伯洛戈刚刚破土而出的位置,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预谋已久,脚下的大地被划出一道十字划痕,而他就站在划痕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保持本色
“知道吗?戴维跟我说,死后的世界里没有天国、也没有地狱。”
“那人死后会去哪?”
“哪也不去,仅仅是呆在原地,然后陷入永恒的梦境。”
记得那是个雷雨旳午后,大雨瓢泼反复地冲刷着玻璃,从室内看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拖入了大海里。
柯德宁喜欢这样的午后,窗户外越是寒冷,越是能体现出窗户内的温暖,让人珍惜眼下所拥有的一切。
基妮和他窝在沙发上,屋子安静的可怕,两人窃窃私语着。
“梦里有什么呢?”柯德宁问。
“有我们最想要的,最渴望的,我们会在其中陷入永恒的满足与安宁。”基妮小声道。
“戴维还说,要是这梦境真的存在的话,他的梦应该就是窝在大房子里,看着窗外被风吹倒的绿草。”
“听起来是戴维想要的,”柯德宁低语着,“最渴望的……”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基妮。
“这样的话,”柯德宁说,“那对于我们而言,现在就像梦境一样啊。”
“是啊,真希望是这样……”
基妮回应着,抱紧了柯德宁。
……
“哈……哈……”
虚幻的画面被击碎,柯德宁大口地喘息,梦中惊醒般,冷汗划过额头,剧痛随之而来。
他努力咬牙坚持着,稳住了自己摇晃的身影,鲜血从弹孔里溢出个不停,连带着体温与生命一同脱离。
“太糟了啊……”
柯德宁低声道,他怎么也没想到,伯洛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察觉到这一切,并且做出陷阱袭杀自己。
自己并非不死之身,他无法像伯洛戈那样不在意自身的伤势,不幸中的万幸是,弹丸是从侧面命中了自己的身体,主要器官并没有受伤,这让柯德宁还有一战之力。
“顺便提一句。”
伯洛戈用力地揉了揉脑袋,努力将那种浑噩感驱逐,青色的眼瞳清澈了起来,他甩出一把折刀,锋利的刀面倒映着柯德宁的身影。
“这是私人恩怨,所以我不需要俘虏。”
伯洛戈缓缓地低下身,摆出了助跑的动作,双脚撑地弯曲,积蓄着力量,一只手触摸着大地,支撑身体的同时,也随时准备征召,另一只手则反手握起折刀,将冰冷的刀刃藏在身后。
以太迸发。
辉光闪耀的瞬间,地面上闪过青色的轨迹。
从这短暂的交手里,柯德宁大概摸清楚了伯洛戈秘能发动的征兆,青色的光轨覆盖完将要征召的物质后,对现实的歪曲才会发动,也就是说从伯洛戈释放秘能,到秘能生效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哪怕这时间极为短暂。
在青色的光轨出现的瞬间,柯德宁就要进行规避,但他不清楚伯洛戈会对现实进行怎样的歪曲,是令大地生长出密集的长戟?还是升起墙壁?
不同的抉择会引发不同的情况,而这主动权在伯洛戈的手中,他只能疲于应对,更不要说此刻身上还带着伤,剧痛干扰着柯德宁的判断。
“昏厥吧!”
柯德宁大吼着,举起手枪开火,并对伯洛戈施加以秘能。
秘能·徘徊。
正如伯洛戈所猜的那样,这是“虚灵学派”的秘能,效果为影响感官,令方向感错乱,从而使敌人的动作、意图尽数被扭曲。
向上的挥剑会转变为向下的挥剑,向后的躲避可能变成了贸然的挺进,完全打乱感官下,就像刚刚伯洛戈所经历的那样,就连最基本的站立也做不到。
浑噩感袭上脑海,伯洛戈的动作僵硬了起来,但这时征召已经完成,一面墙壁拔地而起,将伯洛戈与柯德宁隔绝。
就在这隔绝的瞬间,伯洛戈清晰地察觉到,脑海里的浑噩感迅速地消退,直到身体重归意识的掌控。
“果然是视线吗……”
伯洛戈低语着,向着另一侧移动,同时连绵的墙壁紧随着自己,挡住自己的身影。
这不是伯洛戈第一次面对“虚灵学派”的凝华者了,之前被他杀掉的尤金便是其一。
作为专家,猎杀完尤金后,伯洛戈仔细回忆了自己的作战时的经历,并将经验总结,写在手册上。
在秩序局内这是很常见的一件事,外勤职员们把自己作战的经验整合,然后相互交流。
秘能被学派做出分化的同时,分化也限制了秘能本身,就比如“统驭学派”依靠现实物质,“幻造学派”需要大量的以太,所以凝华者在晋升后,会衍生出副学派,来令凝华者的秘能复杂化,减少限制。
有趣的是,这些限制同时又是区分秘能学派最好的特征,例如“虚灵学派”。
这是伯洛戈自己摸索出的一套规则,也不知道有没有前人提及过,“虚灵学派”是个很有趣的学派,它本身只作用于精神心灵,为此它几乎不会对现实产生影响。
把“虚灵学派”的秘能,套进伯洛戈猎杀尤金时的“枪械理论”,会发现重要的一点。
秘能需要目标来发动。
伯洛戈又想起当初和杰佛里的谈话。
“假如我的秘能是使与我对视的人无法动弹呢?”
为什么又是视线呢?
是啊,视线是个很便捷的媒介,如“虚灵学派”本身一样,无形无质并且诡诈邪异,只要对视便会遭到秘能的冲击。
伯洛戈判断,对于‘虚灵学派’而言,视线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毕竟这种秘能只针对精神心灵,而精神心灵这种虚无的概念是很难判断的,所以他们需要通过视线来确定一个明确的目标来进行释放。
“如果你遇到了‘虚灵学派’的凝华者,不妨躲避他的视线试试。”
伯洛戈在自己的手册上写到,但这只是写在纸上的理论,伯洛戈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能将其实践。
要是以后有机会把它编写出版,伯洛戈在考虑要不要将它命名为《专家的自我修养与摇滚乐鉴赏》。
这名字听起来蛮怪,但伯洛戈还挺喜欢的。
“守则一!保持本色!”
欢呼声中,一面又一面的墙壁升起,将伯洛戈的身影完全遮掩,正如他喊的那样,保持本色,专家作风!
一瞬间柯德宁压力徒增,他根本看不到伯洛戈,更不要说对其释放秘能了。
秘能需要目标释放,伯洛戈的目标就是脚下的大地,他伸手便可以触及,柯德宁的目标是伯洛戈,但在无法观测到伯洛戈的情况下,秘能就像找不到靶子的箭矢,根本无从释放。
柯德宁之前想过,如果自己能晋升为祷信者,衍生出了自己的副学派,他准备走的就是“幻造学派”,幻想造物出大片的迷雾,以迷雾为媒介,影响所有触及了迷雾的人,对他们施加秘能·徘徊。
可惜他不是,现在的他只是一阶段的凝华者,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束手无策。
手中的“芒光刃”过于消耗以太,他不能频繁使用,枪械也难以杀伤伯洛戈,更不要说伤势还在影响着自己。
至于伯洛戈,这个见鬼的不死者根本不在乎伤势,并且他的本身便是“狭锐”倾向的“统驭学派”凝华者,他自身以太的消耗量并不大,更不要说伯洛戈还有着灵魂碎屑为备用能源。
在伯洛戈的剧本里,他杀掉柯德宁仅仅是时间问题。
或许……自己真的要死在这了。
这样的想法在柯德宁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绝望在他的心底蔓延。
呼啸的风声骤起,伯洛戈穿行的同时挥出一道又一道的石矛,他的步伐飞快,柯德宁看到自己并发动秘能是需要时间的,柯德宁的秘能还来不及发动,伯洛戈的身影便会迅速地逃离。
伯洛戈也不觉得石矛会杀死柯德宁,他对以太增幅的掌握要比自己精妙,那飞快的速度可以轻易地躲过石矛。
来杀柯德宁之前,伯洛戈还担心柯德宁会不会逃掉,毕竟一个凝华者真准备全力逃亡的话,伯洛戈也会很头疼,但见到基妮的那一刻他意识到,柯德宁已经无处可逃了。
“真是糟糕的苦情剧啊。”
伯洛戈嘴上这么说,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怜悯。
隆起的墙壁纷纷崩塌扬起尘埃,整个站台都被滚动的烟尘所包裹,尘土之中柯德宁搜寻着伯洛戈的身影,随时准备予以重击,可无论哪个方向,他都看不到那被光芒笼罩的身影。
糟了。
柯德宁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伯洛戈解除了秘能,身上的始动现象消失了,可自己没有,自身的炼金矩阵仍在燃烧,迸发着辉光,在这重重烟尘里,柯德宁的身影毫无遮掩。
尖刀破尘而至,呼啸的杀意刺痛了每一根的神经。
握紧芒光刃,滚烫的以太缠绕在短剑上,化作锐利的以太剑,柯德宁转身斩去,轻易而举地切断了袭来的折刀,但随即另一抹光芒将他笼罩。
秘能·征召之手。
青色的轨迹如同蛛网般生长的血管,遍布着折刀,虽然被斩断了刀刃,但被伯洛戈握紧的刀柄,则在秘能的驱动下,扭曲为了锐利的拳刃,朝着柯德宁的胸口砸下。
两人短暂的对视,伯洛戈挥出重拳,这一击甚至带上了以太增幅,以柯德宁的血肉之躯一旦被命中,他必死无疑。
柯德宁的眼瞳宛如燃烧了般,磅礴的以太驱动着秘能,试图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干扰伯洛戈的动作。
身影几乎重叠在了一起,随即被以太彻底引爆、分散。
伯洛戈一拳砸碎了地面,力量之大,连带着自身的肌肉也因此拉伤,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溢出鲜血。
柯德宁重重地向后跌去,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他还活着,最后时刻他成功影响了伯洛戈,但两人靠的还是太近了,近到即便影响了伯洛戈,他的腹部还是被拳刃擦伤,大抹大抹的鲜血染红了衣服。
“这一次真的要死了啊……”
柯德宁望着天,伯洛戈击碎了遮雨棚,漆黑的雨夜映入眼中,雨水落下,将身上的污血冲刷。
他无数次想过这样的时刻,面对着死亡,柯德宁的心里总有种难得的安宁。
就这样结束也蛮不错的。
疲惫地转过头,他看到了在长椅上熟睡的女人,眼瞳微微失神,随后再次坚定了起来。
柯德宁狼狈地爬起身,双手拄着地面,撑住身体,忍住剧痛的猛击。
“我……我还不能死。”
身下的雨水与鲜血混合在了一起,化作一面暗色的镜子,其中倒映着柯德宁的脸庞,他盯着水面下的自己,眼瞳里升起熊熊的火光。
“我还不能死。”
他说道。
另一个扭曲憎恶的身影在水面下浮现,巴特微笑地看着柯德宁。
“对,你还不能死,柯德宁·西泽。”
当柯德宁再度站起来时,他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安宁
遮雨棚倒塌,车站上一片狼藉,碎石散落,堆满了下方的铁轨,大雨冲刷着万物,鲜血混合着泥水流淌,蔓延到了光照不到的地方。
雨势逐渐大了起来,哗啦啦地浇在地上,升起淡淡旳水雾,伯洛戈与柯德宁在朦胧中对视着。
柯德宁脸庞失去了所有的情感,连带着痛觉一同屏蔽,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伯洛戈这位仇敌。
将冰冷潮湿的空气吸入肺中,伯洛戈手中的锁链布满青色的光轨,它仿佛活了过来般,如游蛇般纠缠在了一起,拧做一面圆盾,挡住伯洛戈大半的身体。
将手中残缺的拳刃丢弃,伯洛戈再度抽出一把折刀,刀刃架在圆盾的边缘,身体紧绷。
另一端的柯德宁也摆好了架势,他双手握紧短剑,随时准备将以太注入其中,令其化作无物不斩的以太剑。
只要度过今夜,柯德宁与基妮就有着无限的未来,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杀了伯洛戈。
燃烧的眼瞳盯紧了伯洛戈,警惕着伯洛戈一切有可能的动作,并在他做出动作之前,用秘能影响伯洛戈的动作。
“柯德宁,我与她一样,相信着那股力量,那股超越生死,超越地狱与天国的力量。”
伯洛戈突然说道,毫无情绪的声音穿过雨幕而至。
“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既然那股力量不存在,那么就让我成为它!”
他大声喊道,就像在面对着人群演讲。
语毕,伯洛戈的身上燃烧着熊熊的火光,脚下的大地在他的踏足下崩塌,身影在一瞬间扭曲成了一道不可视的虚影,随即周边散落的雨滴也陷入了短暂的凝滞,而后被吹拂的狂风拉扯成万千映光的线条。
“伯洛……”
话语刺入柯德宁的心脏,他脑海里浮现了那个眼里藏着癫狂的家伙,他的身影与眼前的恶灵重合在了一起。
柯德宁来不及喊出伯洛戈的名字了,那致命的折刀被急速拉扯成了一道白光,犹如劈下的雷霆,在雨幕之间穿行。
以太注入短剑之中,芒光刃化作致命的以太剑,滚动的强光被柯德宁握在手中。
密集的气泡破裂声从以太剑上传来,就像强酸在蚕食着物质,实际上是暴虐的以太正粉碎着所有触及其剑刃的雨滴。
伯洛戈的速度太快了,远超以往,肌肉用力地拉扯着,伤口被挤出鲜血,可这家伙没有止步,致命的折刀当头劈下。
炽灼的眼瞳里倒映着伯洛戈的身姿,秘能·徘徊已作用在他身上,干扰着伯洛戈的方向感。
可折刀已被劈出,即便是扭转方向感,也无法令刀刃偏离太多。
这便是伯洛戈察觉到秘能·徘徊的另一个缺陷,只要伯洛戈的动作够快,当刀刃架在柯德宁脖子上时,即使偏转方向,留给柯德宁偏转的空间也所剩无几。
他注定受到刀伤,无外乎是砍在哪里而已。
“更快!更狠!更致命!”
伯洛戈一边高呼,一边疯了般挥动着折刀,暴雨般的刀光骤发。
柯德宁向后退去,遍布在他身上的炼金矩阵也就此燃烧,消耗着仅剩的以太,令柯德宁的速度骤升了几分。
以太增幅是凝华者最容易掌握,也常使用的以太极技,驱动它的方式很简单,令大量的以太充入炼金矩阵之中,使以太强化着身体的力量与速度。
和许多需要技巧与些许悟性的以太极技不同,以太增幅只需要大量的训练便可以掌握。
战斗之前的伯洛戈对其掌握是一次层次,经过战斗的他现在又是另一种层次,伯洛戈自认为是个善于在战斗中学习的人,他只会越战越强。
柯德宁快速退去,伯洛戈如影随形,并带来阵阵刀光与轰鸣,宛如行走的剑刃风暴。
折刀与以太剑交错,混乱的浑噩感中,挥刀的方向也被混淆,可在增幅的速度下,一道道血痕依旧在柯德宁的身体上炸裂开,相应的,锐利的折刀也在顷刻间碎裂成了数段,破碎的边缘还带着烧红的色泽。
折刀的碎片刺入伯洛戈的身体里,清晰的痛楚却令他感到一阵欣喜。
后退的步伐一滞,柯德宁猛踏地面,双手转而握紧以太剑,后撤瞬间转变为了反攻的直刺。
炽灼的以太剑迎面而来,伯洛戈努力地偏过头,被切断了一绺头发,脸颊上残留着以太剑的灼烧感。
手中握着残破刀柄征召为一把长锥,朝着柯德宁的腹部刺去,却因秘能·徘徊刺了个空。
两人近身缠斗,如同在刀尖上舞蹈,每一招都危险至极,足以将对方拖入死境,但偏偏几番交手下来,两人都只是在危险的边缘擦过,只有金属布满裂痕,带着纷飞的火花。
柯德宁的神情狰狞疯魔了起来,他早不再是柯德宁了,他找回了真正的自己,在阴暗之间徘徊的老鼠。
短剑格挡开了伯洛戈的折刀,借着空档的机会,柯德宁猛踹伯洛戈的胸口,将他一脚踹倒在了石柱上,随后迈步、跳劈。
伯洛戈在地上翻滚,躲过了这一劈砍,手掌猛拍大地,一节节的凸起拔地而起,撞击着柯德宁的身体,但在以太滚滚的燃烧中,他反而踩住了凸起的岩石,借力在空中飞跃着。
这种大幅度动作撕扯着柯德宁的身体,但他仿佛感受不到这一切般,落向地面的瞬间伯洛戈向他掷来飞刀,但就像预料中的那样,秘能的影响下,飞刀与柯德宁擦身而过。
柯德宁快等不及了,他能忍受那无止境的剧痛,可他的身体终究无法承受这些,再怎么强大的意志,也无法令断裂的骨头愈合,柯德宁不能继续和伯洛戈战斗了,他必须尽快分出胜负。
伯洛戈抱着和柯德宁的想法,从午夜时分起,伯洛戈就一副赶时间的样子,哪怕和柯德宁作战,他也一副赶紧杀了柯德宁好去下一个场子的感觉。
“别逃了!柯德宁!”伯洛戈高呼着。
“我没想过逃!”柯德宁也大声回应。
两人不约而同地荡起武器,然后杀向对方,底牌尽出的情况,这是最后一击了。
剑刃交错,铿锵声不断,两人好像在厮杀,又像是在共舞。
柯德宁挥出致命一击,只是这一次以太剑没有斩向伯洛戈,而是斩向了他身侧的空气。
失误吗?
伯洛戈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本是用来格挡的圆盾一瞬间化作骑枪,尖锐的枪尖直刺柯德宁。
不……不对劲。
刺出的一瞬间,专家的本能警告着伯洛戈,这是生死的战斗,柯德宁这种狡诈的家伙怎么可能在这时露出破绽。
这是陷阱,那么危险将会从哪里袭来呢?
难道柯德宁还有没有触发的炼金武装?还是说藏在暗处的援军?
无数的思绪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划过,而在他思索的短暂瞬间里,骑枪狠狠地刺下,正如伯洛戈所想的那样,骑枪刺空了,在柯德宁秘能的影响,与他自身的速度下,这样笨重的攻势很难命中他。
自身的感官被影响,攻击的方向偏转了些许,将地面砸的粉碎。
正在伯洛戈要继续追击时,冷彻的寒意袭上心头,一抹剑光从伯洛戈的眼中绽放。
本该劈向空气的以太剑,此刻就悬在伯洛戈的头顶。
怎么回事?
伯洛戈明明记得这把剑劈到了空处才对……
不,不是这把以太剑突然挪到了自己的头顶,而是自己在秘能·徘徊的影响下,主动将自己的头颅送到了剑刃下。
柯德宁的脸上露出阴险与狠辣,伯洛戈确实很强大,仅靠着数次交手,便逐渐摸清了自己秘能的大概,但秘能是诡诈的,同样的力量在不同的人手中,就有着不同的力量。
先前的战斗柯德宁一直在麻痹伯洛戈,让他陷入思维的惯性,以为自己只会偏转攻击的方向,亦或是令伯洛戈失去对自身的控制。
但伯洛戈没想过,有时候误导也会变成对身体的操控,以太剑劈向空气,这毫无危险的动作,令伯洛戈走向预设的陷阱之中。
宛如受刑的犯人,伯洛戈主动将头颅伸到了铡刀下。
这种招数只能使用一次,如果不能一击杀死伯洛戈,那么他会和自己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直到自己流尽血液。
赢了。
灼目的光芒将要把伯洛戈斩首,顷刻间,惊骇之意如决堤的浪潮般汹涌而至,将柯德宁拖入充满恐惧的大海里。
骇魂之容、全面爆发。
万千幽魂的哀嚎回荡在伯洛戈与柯德宁的耳旁,那深埋在心灵深处,最能撼动两人内心的惊骇之物,在这一次展露出了它真实的面容。
浓重的硫磺与硝烟味灌入口鼻之中,入目之处尽是满目疮痍的大地,无穷鲜血的浸泡下,脚下的土壤呈现出一股鲜嫩的猩红。
伯洛戈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切,见过太多次后,他反而不觉得那么恐惧了,只是有些悲伤。
柯德宁则再度置身于那个小巷里,将死的男人在地面上爬行着,戴维冷漠地站在一旁,男人呜咽着伸出手,将污血弄满柯德宁的身体。
嘶吼声打破了沉默,柯德宁刺死了男人,将心灵就此封闭。
惊骇的雾气将两人包裹,极度的恐惧下,两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但很快伯洛戈便从契约物的影响之中挣脱。
他一直使用着骇魂之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恐惧的气息,对于这对心灵的冲击,伯洛戈早已有了抗性,而柯德宁则完全支撑不住。
柯德宁终究是没有狠下心,他只是将自己的心封藏了起来,麻木不堪。
失神的眼瞳逐渐回过了神,柯德宁感觉自己全身都冷透了,宛如有寒冬侵蚀着身体,将炽热的鲜血尽数冻结。
暴涨的青芒映亮了柯德宁的脸,他低下头,从那双青色的眼眸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伯洛戈按着大地,怒吼着。
“受罚的受罚!当惩的当惩!”
这即是公理铁律。
地面碎裂成数不清的长戟,宛如盛开的莲花,以充满死意的美丽震慑生灵。
起初柯德宁还能够挥舞着以太剑,试着斩断长戟,但这一刻他和伯洛戈靠的太近了,他逃不掉了。
长戟如同活过来的游蛇,它们从四面八方咬向柯德宁,贯穿了血肉之躯,伯洛戈踩着游蛇而至,他高高跃起,劈下手中的折刀。
这才是处刑的铡刀,它自上而下,切断生死与善恶。
阵阵轰鸣的雷声后,惨白的光芒映亮了大地,在积水之上勾勒出一道狰狞的身影,他身上遍布着长戟,如同头身负重伤的怪物。
柯德宁倒在了地上,望着漆黑的夜幕,这一次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此刻他的身上多出了数不清的孔洞,每个孔洞下都是被贯穿的血肉、碎裂的骨骼,内脏被搅的粉碎,只有身上的炼金矩阵还在固执地燃烧,令他维系着生命。
伯洛戈走了过来,站在柯德宁身旁,他摘下了骇魂之容,虽然说习惯了恐惧,可刚刚的全力释放,还是令他感到有些头疼,诡异的呢喃与幻觉不断。
脸庞被阴影笼罩,只留青色无情的眼眸注视着。
“真是戏剧性的重逢啊,伯洛戈。”
柯德宁努力地露出微笑,只可惜他实在没多少力气了。
“你感受到安宁了吗?”伯洛戈好奇地问道。
“安宁吗?大概吧。”
柯德宁看着漆黑的夜空,它深邃的让人感到害怕,可恐惧过后感受到的反而是一股虚无,什么都不剩,空无一物。
“有种一切都结束了,终于可以停下来的感觉。”
“那你想停下来吗?”
伯洛戈再次问道,冰冷的折刀垂下,散发着阵阵的寒意。
“停下吗……”
柯德宁低语着转过头,他看向长椅上的女人,她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了过来,眼里尽是惊恐与泪水。
内心涌现了一股奇怪的情绪,柯德宁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切,只是觉得很复杂,复杂超出他的认知、难以理解。
“不……我真想活下去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反派的胜利
基妮惊恐地跑了过来,扑在柯德宁的身上,她慌乱地伸出手,试着堵住那些流血的伤口,可它们还是止不住地溢出,从指缝间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流向了深邃旳黑暗中。
“不,柯德宁,不……”
她绝望地呼唤着柯德宁的名字。
这就像场噩梦,基妮疲惫地昏睡了过去,她记得自己在和柯德宁等车,她们会到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但下一秒,当基妮清醒过来时,万物都迈入了地狱的裂谷之中,柯德宁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恶灵般的男人举着刀锋,准备对他施行最后的裁决。
“其实你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吗?”伯洛戈走到了女人的身旁,“你很清楚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不愿去相信,装作什么一切正常的样子。”
基妮没有回应,她只是不断颤抖着,双手把柯德宁的头抱在怀里,试着感受他最后的体温。
可今天是个冷雨夜,所有的温暖都被吞食,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冷峻地耸立着。
“没有什么精神疾病,也没有什么痊愈,柯德宁,我看到了,我想起来了,那些被我刻意忘记的。”基妮难过地说道。
在那个相似的冷雨夜里,那神秘憎恶的存在,向着自己伸出了手,那时的基妮还不知道,她究竟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对不起。”柯德宁喃喃道。
他最后还是失败了,败的很彻底,一切都毁了,毫无希望。
“真是糟糕的苦情剧啊。”伯洛戈轻声道,冷眼注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武器,举起手中的折刀,明亮的冷芒照在两人的脸上,刺得他们不敢直视。
“为了爱人理想而献出灵魂的女人,为了爱人灵魂而走向黑暗的男人,”伯洛戈不屑地冷笑道,“你怀里的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数不清的人死在了他手里,你有什么感想吗?”
“可无论他做了什么,我是最没资格指责他的人,不是吗?”
基妮低着头,伯洛戈看不清她的脸。
伯洛戈沉默,很快、他的表情又绽放了起来,很难形容说这是笑意,但伯洛戈声音里确实带着奇怪的欢乐。
“电影里常有这样的情节,主角好不容易找到了反派,准备把自己的怒火倾泻一空,结果反派却演那么一出苦情剧。”
伯洛戈故意压低了声音,学着电影里的台词。
“我也是为了公义啊,为了我的爱人才会犯错啊。
大家都是为了公义而战,就像辩论赛一样,比谁的公义大……”
伯洛戈无奈地耸肩、摆摆手。
“然后主角就被打动了,是啊,死掉的人,已经死掉了,眼前的反派也在真心悔改忏悔,他也是为了自己的爱人啊,他起初也是善良的啊。
于是主角就这么宽恕了他,一副大团圆的样子结束。”
呼吸,将冰冷雨汽吞入喉中,潮湿与冰冷令伯洛戈的怒火衰竭了不少。
“他是主角,他光明磊落,他是道德模范,这种时候就该宽恕敌人,这才是主角的胜利。”
声音停顿了几秒,怒火冲开了寒冷。
“柯德宁,我很讨厌这样的结局,我觉得这很蠢,非常蠢。”
随即伯洛戈又笑出来,像极了精神有问题的病患。
“好在我不是主角,我也不光明磊落,不会被这该死的条条框框束缚。
这不是主角打败反派,而是反派被另一个更大的反派打败了,是黑吃黑!是反派的胜利!”
欢呼中握紧了折刀,他几乎要将钢铁攥碎,插入地面,手掌重叠按在刀柄上,双脚微微岔开,伯洛戈站直了身体,神情肃穆宛如裁决罪业的审判官。
“最主要的是……如果就这么原谅了你,谁又来原谅阿黛尔呢?更何况,我真的有资格替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做出抉择吗?”
伯洛戈气笑了出来,即使不戴骇魂之容,此刻他的身上也在散发着重重的惧意。
“这不太对吧,柯德宁,你觉得呢?”
柯德宁没有回应,在伯洛戈的斥责下,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言语来道歉,只需要以血来偿还。
伯洛戈缓缓抬起了折刀,锐利的锋芒垂在柯德宁的头顶,只待如雷霆般落下的时刻。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要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
不需要宽恕,不需要悔改,更不需要忏悔,要的只是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承担错误的代价。”
诡谲怒意的青眼里,充斥着止不住的杀意。
“该斩首的斩首,该绞刑的绞刑。”
锐利的锋芒斩下,柯德宁调动最后一点体力,抬起手试着阻挡。
他不想死,如果他死了,又有谁来照顾基妮呢?如果自己死了,基妮必然也会被伯洛戈杀死。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了,抬起的手被劈开,尖锐的刀头刺穿了胸膛。
连带着基妮一起。
“你……你在做什么?”
柯德宁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基妮,在那惨白的笑意下,他感到一阵比死亡还要强烈的恐惧。
柯德宁痛苦万分,基妮就要死了,她就要死了……
“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你应该能理解的。”基妮轻语。
基妮隐隐猜到了这一切,却选择了遗忘,不去干涉,现在是偿还代价的时候了,然后她抱紧了柯德宁,在他耳旁轻声道。
“我们会在那永恒的梦境里重逢。”
话语消散在了雨水里。
突然,柯德宁释然了,他望着漆黑的夜空,抬起手试着抱住身前的女人。
“我……我只是很害怕失去你。”
他现在不会失去了,久违的安宁在柯德宁的眼中浮现,随后伯洛戈抽出折刀,在雨幕里划出一道猩红。
平举起折刀,大雨冲净了刀刃上的血迹,一尘不染,伯洛戈正准备扭头离去,可他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辉光尽数熄灭的柯德宁。
“对了,《徘徊之鼠》的结局到底是什么?”伯洛戈问。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柯德宁抱着怀里的女人,任由大雨将两人淹没。
伯洛戈愣了两秒,无奈地评价道。
“真是无聊的结局啊,巴特。”
……
掏了掏口袋,伯洛戈摸出了一盒香烟,抬手遮挡着雨水,他叼着烟,把头探向熊熊燃烧的火光里,火光之中藏着汽车的残骸,隐隐还能听到嘈杂的电流声。
滚动的火光摇曳,点燃了香烟,伯洛戈大口抽吸着,随后长长地叹气。
他杀掉了柯德宁,但伯洛戈没有感受到什么复仇的快感,又或者说,复仇的快感被冲淡了。
心中仍有阴郁,没有被完全释放出来,这令伯洛戈觉得很不爽。
一切都是这么糟,并不曲折的事情,并不复杂的目的。
有时候伯洛戈觉得,如果没有魔鬼,说不定两人会成为不错的朋友,遗憾的是,这种事情永远没有被证实的时刻了。
摇了摇头,伯洛戈没有时间去伤感与思考这些事了。
抬起手掌,经过一路的屠杀,名单上的名字被划掉了一个又一个,随着柯德宁的死去,名单上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看向深邃的夜空,几根光柱在天边升起,它们被重重建筑所挡,伯洛戈也判断不了大概的距离。
但伯洛戈能粗略地察觉到,光柱正在远去,名单上的老鼠们在逃离这座城市,带着所有的货物。
柯德宁的死并不是今夜的结束,这家伙虽然是嗜人的头领,但真正支配这一切的,是那藏在暗处的国王秘剑。
从柯德宁带的那些行李来看,这家伙也是在逃命,可身上却没有携带货物,想必这些货物早就到了国王秘剑手中,而他们正带着货物逃离这座城市。
伯洛戈不可能放他们离开。
那该怎么追上他们呢?
看了眼烧得漆黑的残骸,得承认,伯洛戈觉得自己砍的有些太欢了,汽车就这么撞成了一团火球,他靠双脚可追不上这些人。
就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时,漆黑街道的尽头,响起了一阵引擎的咆哮声。
明亮的雪白大灯撕开黑暗,钢铁造物撞开了万千的雨丝,在身后激起一阵水雾,摩托车上的男人披着雨衣欢呼雀跃。
他喜欢在雨夜飙车,糟糕的路况让治安官根本追不上这个亡命徒,雷声会掩盖引擎的轰鸣,市民们不会拉开窗户咒骂他这个扰民的家伙,而且这冰冷且潮湿的空气,不断掀起的阵阵狂风,都让他有种回到家乡的感觉。
这感觉很棒极了,于是他拧动油门,速度又快了几分,追逐着黑夜与雷霆。
伯洛戈远远地看着迸发的光芒,将烟蒂吐到了水坑里。
他突然乐了出来。
摸了摸身上的装备,杀了这么多人,身上的弹药早已被打光,他干脆把霰弹枪丢下,让身体轻快了不少,然后握起折刀,走到了路中间。
灯光逼近着,伯洛戈不禁感叹,低声重复着文森的祝福。
“群山让行,大海也将分开狭路。”
天还未亮,伯洛戈身上这“灰姑娘”的祝福还在生效,所以今夜全世界都会来帮他,无论是神明还是魔鬼,无论是谁都将伸出援手。
哪怕不伸手,伯洛戈也会找上门抓住他们的手,就像个流氓无赖,但伯洛戈不在乎。
你没办法和一个神经病讲道理,对吧?
骑手看到了挡在路中间的伯洛戈,他按着喇叭,可伯洛戈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骑手干脆也不减速,打算和伯洛戈赌一赌勇气。
距离不断地缩短,达到临界之时,伯洛戈的身上燃起炼金矩阵的辉光,瞬息间照亮了黑暗。
骑手像见了鬼一样,大声咒骂着,拧动刹车,湿滑的路面上他转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一只脚踩住了摩托车的前轮,骑手看清了这个拦路的家伙。
“呦……呦!伯洛戈。”帕尔默颤颤悠悠道。
“呦!帕尔默,晚上好。”
伯洛戈开心极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搭档这么棒。
帕尔默看了看伯洛戈身上染红的衣物,还有那些绑紧的武器,他又看了看一旁燃烧的汽车残骸,以及火光之后快成废墟的车站。
“加……加班?”
“没,一些私事,”伯洛戈摇了摇头,注视着“莱卡”,他又说道,“帕尔默,你今晚很闲,对吧。”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伯洛戈的眼神锐利,这家伙根本不是在询问自己,就是在胁迫啊。
“虽然……但是……”
帕尔默的表情奇妙了起来,欲言又止。
“既然闲着的话,就帮帮忙,”伯洛戈坐进了边斗里,语气不容拒绝,“开车。”
“可是……等一等,不太对劲吧!”
帕尔默尖叫着,他只是想玩一出雨夜飙车啊,结果就这么莫名奇妙地误入了杀人现场了,而且这个神经病还要胁迫自己一起来。
对此伯洛戈只是露出一脸和善的笑意,微微起身,一只手搭在了帕尔默的肩膀上,语气亲切十足。
“帕尔默,我们可是王牌组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