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无尽债务TXT下载无尽债务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无尽债务全文阅读

作者:Andlao     无尽债务txt下载     无尽债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章 光尘

    睁开眼,数不清的油画挂在墙壁上,画中的女人们露出温柔的眼神,像是活过来般,齐齐地看向床上苏醒的身影。

    瑟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神情平静地和女人们对望着,起初,他每次醒来瞥见这些画像时,内心都充满了难以言语的不安感,仿佛画中女人们的鬼魂依旧跟随在自己身侧,窃窃私语。

    后来瑟雷逐渐习惯了这些视线的注视,有些时候他还会在入睡前,特意留出一段时间,抱着美酒瘫倒在床榻上,一一欣赏着那些早已老去的容颜。

    薇儿讨厌这些画,它说瑟雷就像一位低劣的猎人,这些女人就是他的猎物,画像则是被制成标本的头颅,挂满了房间,炫耀着自己的战绩。

    它不觉得这间房间温馨,相反,这间房间恐怖不已,如同列满尸体的停尸间,还尽是瑟雷心爱之人……至少他说他爱过她们。

    瑟雷没有反驳,但不得不承认,早在很多很多年前,他还算得上年轻时,瑟雷确实抱着一种收集战利品的想法,保存女人们的面貌。

    现在回忆起来,瑟雷搞不懂那时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神经病,既恶心又下流,但他又感谢那时年轻的自己,至少将这些罪证保留了下来。

    不然他连忏悔的寄托都没有了。

    “啊……今天该谁了?”

    瑟雷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身体,坐起身子靠在床头上,神情倦怠地看向画像们,目光在一张张美好的脸庞上扫过,直到在某个面孔上短暂停留了下来。

    用了几秒钟的时间,瑟雷回忆起女人的名字,接着又想起自己许多年前与她共度的经历,如同阅读自己的日记般,瑟雷慢慢地沉浸到回忆中去,还顺势伸手抓了抓床头柜上的酒瓶,仰头狠灌了几口,让酒精加速自己的回忆。

    轻飘飘的、晕乎乎的,就和做梦一样,一个真实又虚幻的梦。

    瑟雷再次梦见了女人,梦见她对自己的温柔细语,梦见她那动人的声音,梦见过往的种种美好……如果可以的话,瑟雷真的很希望自己能永远沉溺于美好的梦中,但遗憾的是,这样的梦并不存在,就算魔鬼能赐予他这样的安宁,他也没有多余的灵魂可供交易了。

    “瑟雷……”

    熟悉幽邃的声音传来,像是从极为遥远之地的呼喊。

    瑟雷微眯着眼,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就和曾经重复过的无数次美梦一样,最终都会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降临,把瑟雷拖回残酷的现实之中。

    模糊的梦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棱棱角角变得无比锋利,乃至如同具现化的刀锋般,劈砍在瑟雷的身上,将他切割的千疮百孔、四分五裂。

    破碎的画面后,是温暖和煦的暖阳,女人站在阳光下,身影被映射了昏黑的剪影。

    “真温暖啊,瑟雷,我都快忘记它的触感了……”

    女人说着伸出手,试着抓住阳光,却只抓住一片虚无,她回过头看向瑟雷,露出那摄人心魄的微笑。

    燃烧。

    熊熊的大火烧灼着她的躯体,炽目的火光与暖阳纠缠在了一起,恍惚间女人仿佛与阳光融为了一体,回归了光尘之中。

    她变得像光一样,耀眼,无法触摸,也无法企及。

    瑟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梦境,曾经他每每回忆起这一幕时,强烈的剧痛感都会从心间迸发,诡异的寒冷弥漫在神经的各处,无法自拔,仿佛身心都被拖拽进了地狱之中,饱尝的痛苦。

    后来,瑟雷像是自残一般,反复回忆着那一日,伤口愈合又被撕开,直至再也无法弥补,就这样敞开着,露出蠕动的血与肉,不断地淌着血,却再也感受不到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

    瑟雷喃喃自语着,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温暖的阳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室内,此时再看向那些注视自己的画像,女人们的目光不再温柔,而是充满了恨意与责备,如果可以的话,她们应该恨不得破开虚实的边界,把瑟雷撕扯成了碎片。

    咿呀的开门声响起,瑟雷无精打采地看向房门处,哒哒的脚步声响起,轻的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薇儿跳上桌子,黑猫乖巧地站在原地,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又做噩梦了?”

    “差不多。”

    瑟雷从床上爬了起来,健硕的身体像是大理石雕塑的杰作,穿上睡衣,他满不在乎道,“我已经习惯了,没什么的。”

    “我知道,我也没在关心你,”薇儿戏弄着,“自作多情的家伙。”

    瑟雷被薇儿的尖锐的话语逗笑了,在两人之间,这是常有的拌嘴,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讲,瑟雷和薇儿是相似的人,都曾在数不清的异性间游走着。

    只是瑟雷每次提起这种相似性时,都会遭到薇儿严厉的抵制,薇儿说,自己那样做是迫于生存,而瑟雷仅仅是在玩乐,两者从来都不是相似的人。

    活动了一下略感僵硬的身体,瑟雷走近了一幅幅画作,指尖轻拂着画框,他走走停停,直到在那张扰动他心神的肖像前停下。瑟雷的目光逐渐失去了感情。薇儿说,“真的很难想象,你居然真的会爱上一个人。”

    “我也没想到,”瑟雷摇摇头,“没想过我居然真的会爱上爱莎。”

    “难道你和她在一起时,伱并没有爱上她吗?”

    瑟雷犹豫了一下,“那时……那时我并不确定,薇儿,在那之前,我都不曾明白,所谓的爱情是什么,我对那陌生的感觉完全未知,自然也不清楚,我和爱莎的之间的联系,到底算不算爱,但当她消失在光芒中时,我可以肯定,那就是爱了。”

    “还真遗憾啊,当你认识到爱的存在时,却是失去它的时刻,”薇儿怀疑着,“瑟雷,你还真是一个迟钝无比的家伙。”

    “我很迟钝吗?”

    瑟雷挑了挑眉,片刻的言语里,这个混账已经恢复了过来,再次变得玩世不恭,“明明她们都夸我很敏锐的,三言两语就能说中她们的心房。”

    薇儿不屑地转过身,摇了摇尾巴,“真可怜。”

    瑟雷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我哪里可怜了?”

    “就是很可怜啊,”薇儿跳下了桌子,走到了房门外,“那些珍贵的事物对你而言,是陌生的、未知的,而你又是如此迟钝,唯有当你失去某个事物时,你才能真正地意识到,它对你的重要性。”

    薇儿眼神里充满悲怜,“也就是说,当你感受到事物的美好时,便是你失去它的时刻,这难道还不可怜吗?简直就像诅咒一样。”

    瑟雷皱眉,他感觉今天薇儿对自己的攻击性意外地强,虽然之前也没弱多少就是了。

    “我这几天有惹到你吗?”

    自那一日和赛宗聊起过去后,瑟雷就一直窝在房间里,除了吃喝外,几乎没有出去过,也没和任何人见面,更不要说触怒薇儿了。

    “没有,但骂你这种混蛋需要什么理由吗?”薇儿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瑟雷,“快点出来,赛宗在找你。”

    “啊?”

    瑟雷不知道赛宗找自己要干嘛,但在知晓赛宗的真实身份后,很显然,赛宗在不死者俱乐部内的地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瑟雷一度怀疑,自己要不要管赛宗叫老板。

    赛宗不喜欢老板这个称呼。

    系上睡衣的扣子,瑟雷跟在薇儿的身后,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吧台处,随着真实身份的暴露,永怒之瞳的宁静难以维系,赛宗也就不再装猫扮狗。

    他赤裸着上身,无数冒着火苗的伤口犹如诡异的经文般,遍布在他那干枯的躯体上,博德站在吧台后,自瑟雷开始颓废起,他就承担起了酒保的工作。这份工作博德做的很棒,至少他不会像瑟雷一样,突然跳出来,来上一段滑稽的钢管舞。

    赛宗转过头,打着招呼,“哦,早上好,瑟雷。”

    “早上好。”

    瑟雷低声回应着,他发觉吧台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压抑、森冷,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突然,瑟雷的脚步停了下来,临近吧台,他看到了那把熟悉的匕首,当年瑟雷就是用它,割开了血亲的喉咙,后来这把匕首交付到了奥莉薇亚的手中……可现在它出现在了赛宗的手中,插在了吧台的木板上。

    赛宗注意到了瑟雷的目光,慢悠悠地说道,“奥莉薇亚委托我把它交给你。”

    一股莫名的错位感席卷上了瑟雷的心神,他突然觉得眼前的情景好像在许多年前发生过,就像往日重现般,过去的某个时刻里,他也是这样拿到了这把匕首。

    瑟雷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奥……奥莉薇亚呢?”

    “她?她去弥补她的错误了。”

    赛宗一副轻松的样子,看待瑟雷的目光里充满了挑衅。

    “刺杀夜王。”

    瑟雷下意识地冲了过去,疯嚣癫狂的力量自他的血脉里涌动,但还未等这股力量得以释放,瑟雷便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击迎面而来,像是撞上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撞翻了沿途的桌椅板凳,木屑横飞。

    “怎么了!怎么了!”

    薇儿紧张地跳到了博德的身上,炸毛的像只刺猬。

第一百零一章 刀剑之上

    脑袋传来剧烈的晕眩感,感官完全扭曲了般,奇怪的蜂鸣声在耳旁回荡个不绝,像是在诉说某段迷离的咒语。

    瑟雷瘫倒在碎裂的桌椅间,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有断掉的桌腿刺入了自己的身体里,像是被爆炸的弹片命中般,身上被打出一片细密的血点。

    自退休以来,瑟雷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动过手了,自然也很少会被别人动手,他的心神恍惚不止,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奇妙感觉逐渐笼罩住了他的心神。

    短暂的失神后,凶恶的戾气在瑟雷的心底滋生,那是他还是夜族领主时,浑身常伴的气息,时隔这么多年,它再次回来了。

    滴答的流血声渐止,瑟雷的身体完整了自愈,他一把拔出插入体内的断刺,猩红的眼瞳中透露出极尽残暴的怒意。

    炸毛的薇儿向后退了几步,平常不死者俱乐部里,也有些打打闹闹的事发生,但这次和之前都不一样,瑟雷被打出了火气,呼唤着心底那颓废多年的狂怒。

    “你是在对我发怒吗?瑟雷。”

    赛宗一副轻松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吧台旁的高脚椅上,活动着自己刚刚挥拳的手臂,干瘦枯槁的手臂上蕴含着非凡的力量,要不是他有意收力,刚刚那一击足以把瑟雷击穿出去。

    瑟雷低吼着,“你……你这个混蛋。”

    “我?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你呢?你也没比我好哪去,对吧?”

    赛宗继续嘲笑着瑟雷,抬手向身后的博德摇了摇,博德识趣地递上了一杯酒水。

    作为不死者俱乐部的临时酒保,博德无疑要比瑟雷专业太多了,这番冲突根本没有影响到他……也可能影响到了,但他的脸庞只剩苍白的枯骨,就算震惊的不行,脸上也不存在什么表情可言。

    “况且,瑟雷,你为什么对我发怒呢?”

    赛宗将酒水一饮而尽,反问着,“你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向我挥拳的呢?”

    “你!奥莉薇亚,你这是在让她去送死!”

    瑟雷深知自己父亲的强大与恐怖,那是他逃避一生也不愿面对的东西,但现在,奥莉薇亚正向着那黑暗的旋涡走去,说不定她此时已经站在了夜王的面前。

    “我没有强迫奥莉薇亚,是她自己自愿去的。”

    赛宗露出难看的笑意,他很少会笑。

    瑟雷愣了一下,某种似曾相识的事回来了,那挥之不去的阴霾,伤痛如此之深,以至于瑟雷的手都莫名地抖了起来,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手臂,但只会令它抖的更加厉害。

    “该死!该死!”

    瑟雷不断咒骂着,身为夜族领主的他,居然连自己的手都控制不住。

    “你为什么要生气呢?”赛宗又问道,“你并不爱奥莉薇亚,不是吗?哪怕她亲自来向你求援了,你依旧躲在阴影里,不肯迈步。”

    赛宗不屑地看着瑟雷,声音残忍,“你现在应该高兴才对吧,瑟雷,她马上就要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瑟雷的身子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赛宗,猩红的眼瞳仿佛要滴出血来,如此猩红。

    薇儿悄无声息地远离了此地,作为旁观者,它很清楚赛宗在做什么,同样的,它也深知,层层的激怒下,谁也不知道瑟雷会做出什么混账事。

    疯子。

    一直以来,薇儿都觉得瑟雷那看似平静从容的姿态下,藏着的是一个情绪极不稳定、心智不成熟的疯子。

    难以想象瑟雷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作为夜王的长子,自出生起,他就被灌输那畸形的世界观,成为夜王最优秀的刽子手,按理说,他应该会坚定地站在自己父亲那一边,但他却因一个女人的死,而背叛了自己的阶层。

    别人可能觉得瑟雷是个深情的人,但薇儿只觉得瑟雷是个疯子,为了所谓的爱情可以轻易地抛掉权与力。

    这样的疯子最不好惹了,也是这样的疯子,所作所为都充满了诡异与未知,令人深感不安。

    赛宗与瑟雷对峙着,继续刺痛着瑟雷的心,“我说的没错吧,瑟雷,相反,你还应该感激我才对,我帮你解决了这么一个扰人的麻烦。”

    瑟雷沉默不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隐约间,能听到那躁动的心跳声。

    沉默持续了很久,瑟雷慢慢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他向后退了几步,步伐踉跄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退回了阴影里,一屁股地坐在了地上。

    和刚刚凶气滔天的架势不同,现在的瑟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狼狈的像街头随处可见的流浪汉。

    眼神低垂,充满了悲伤与朦胧的雾气。

    “抱歉。”

    许久之后,瑟雷勉强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赛宗收起了脸上嘲弄的意味,眼下的情景莫名像午后的街头,赛宗不清楚自己该处于什么样的身份,但他确定,瑟雷必然是那个落魄卑微的无家之人。

    不死者俱乐部的每一位会员,都是一位无家之人,所以这些漂泊者才会凑在一起,互相取暖,排解永恒的孤独。

    “真没意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赛宗嘟囔了一句,把空酒杯交还给博德,让他为自己再满上一杯。

    “瑟雷,你真的很善于扫人兴致,不上不下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了。”

    赛宗还想斥责些什么,话刚到嘴边,他就像失去了兴趣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意义的。

    瑟雷是个宁顽不灵的家伙,他要是能被三言两语影响,爱莎不会死,奥莉薇亚也不会离开,更不会有之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赛宗喝着闷酒,博德默默地为他反复盛满,薇儿安静地躲在一边,她可不想惹祸上身。

    静谧之中,瑟雷的身子蜷缩了起来,把自己抱成了一团,难以想象,一位夜族领主居然还有如此可怜的时刻,就像一只被冷雨浇透的野狗。

    瑟雷不是蠢蛋,短暂的失控后,他便清醒了过来,这件事和赛宗无关,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是奥莉薇亚为自己设下的阳谋,就像她母亲那样。

    “不得不说,我虽然没见过爱莎,但我确实在奥莉薇亚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赛宗后靠在吧台上,“比较之下,她是如此勇敢,简直不像你们夜族的子嗣。”

    赛宗的声音并不高,也不响亮,但传入瑟雷的耳中却像雷鸣一样,轰隆隆的,震得他头疼不已。

    心脏的速率加快,汗水析出额头,瑟雷像是个快要猝死的病人,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该死!该死!”

    瑟雷在心底咒骂着,他很想找到某个靶子,把所有的愤怒、怨恨、责任都抛给它,好让自己获得解脱,但任由他想破了脑袋,他也得不出一个结果。

    最终,瑟雷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他的责任,是他所需承担的,无论瑟雷怎样去逃避,它终究会追上自己,把自己撕扯的血肉模糊。

    阴影的角落逐渐平静了下去,瑟雷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

    “想好了吗?瑟雷,”赛宗双手抱胸,语气冷漠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我即便是想好了,又能做什么呢?”

    瑟雷悲凉地笑了起来,身子越发瘫软,像是失去了骨头,“就算我重新踏上永夜之地又如何?我的秘能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了,至于我的不朽甲胄,它们也早已碎裂封藏……”

    赛宗忽然快步走到了瑟雷的身前,双手一把薅起他的衣领,硬生生地将他提了起来。

    饱含怒意的眼瞳如此之近,瑟雷甚至能嗅到那刺鼻的硫磺味。

    “和那些事无关,我在问你,你想好了……不,瑟雷,你准备好了吗?”

    像是幻觉般,赛宗的面容开始蠕动、溃散,直至化作一团蠕动翻滚的实质熔岩,焰火蹿升,刀剑自裂隙里探出。

    “告诉我!瑟雷!”

    阵阵的斥责声如同一把钩子,粗暴地钻入了瑟雷的体内,搅动着内脏,勾住了他的所有。

    内脏、血肉、骨骼乃至灵魂……皮囊下的所有之物,都被钩子牢牢地抓住,轻轻地一扯、将其完全拖出,暴晒在阳光下,任人审视。

    瑟雷神情恍惚地眨了眨眼,不考虑任何现实因素与利弊,只是单纯地质问本心。

    “瑟雷,你已经犯过一次错了,不要再犯第二次了。”

    赛宗的话语突然温柔了起来,炽热感也变得温暖起来。

    “现在,你还有挽救的机会。”

    种种幻想在瑟雷的眼前上演,他看到了奥莉薇亚离去的背影,她和爱莎是如此相像,直至消失在了金色的阳光中……

    “我……”

    瑟雷张开口,他努力地给予回应,可无论他怎样努力,声音就像卡在了嗓子里。

    “我……”

    瑟雷很想给予赛宗回应,可他那懦弱的本质却束缚着勇气,一想到自己这卑劣的内心,瑟雷就感到莫大的悲伤。

    他憎恨这样的自己、无能的自己,恨不得以最严酷的刑罚折磨自己。

    可这样的自我折磨能改变什么吗?什么事都改变不了,这依旧是一种内心的逃避,以痛苦来让自己的内心安宁,好为自己的懦弱开脱。

    不……不不不,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踌躇了,不能再停滞不前了。

    强烈的恐慌感从瑟雷的心头升起,自失去爱莎后,他的人生一片灰暗,瑟雷不敢想象,如果失去奥莉薇亚后,他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更何况,如果失去了奥莉薇亚,失去了她,自己就连爱莎最后的一点踪迹也找不到了。

    瑟雷那狂乱的思绪一滞,他突然想起了爱莎曾说过的话,她说奥莉薇亚是一件礼物,一件留给瑟雷,令他与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纽带。

    时隔多年,瑟雷头一次理解了爱莎的话。

    醒悟的空灵感充盈。

    赛宗看到了,瑟雷那懦弱的眼瞳中升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狂怒,那是如此纯粹的怒意,如同蜜酒一般,令这位暴怒的选中者欣喜若狂。

    关于瑟雷的本质,薇儿猜的很对,瑟雷是个疯子,只是他那股疯劲被沉重的懦弱所束缚着,很少被人窥见,可当这股疯劲突破束缚时,那将是破罐破摔般的歇斯底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怒意抵至极限,而后荡然无存。

    瑟雷的眼瞳清澈了起来,他拍了拍赛宗的手臂,示意赛宗放开自己。

    赛宗疑惑地松开了瑟雷,仅仅是一瞬之间,瑟雷判若两人,狂怒不再,有的只是绝对的冷峻。

    瑟雷用力地梳理了一下自己散落的金色长发,接着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扯乱的睡衣,他的身板站的笔直,他不再像个狼狈的流浪汉了,而是做好准备的夜族领主。

    “我准备好了。”

    瑟雷平静地看向赛宗,“那么,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不,我的问题我会自己亲自解决,”赛宗反问着,“倒是你,瑟雷,你需要什么呢?”

    瑟雷深呼吸,默默地攥紧拳头。

    “我需要一件足以追赶上时代的不朽甲胄,必要的话,我还需要一支军队……一场足以摧毁永夜之地的战争。”

    他怀疑道,“你能做到吗?”

    “做到?你是在怀疑一位暴怒的化身吗?”

    赛宗大笑了起来,他喜欢现在的瑟雷,先前那副怯懦的模样,真的很令人气愤,更不要说,赛宗本身就脾气不好。

    “瑟雷,这里是一处避难所!”

    赛宗张开双手,高声道,“但同样的!这里也是一处不息的角斗场、英灵殿!不死的战士们,将在这里饮酒作乐、磨炼技艺,等待着末日之战的到来!”

    轰隆隆的雷音中,不死者俱乐部开始了剧烈的变化,正如那次瑟雷偶然瞥见的那样,染血的红沙从地板的缝隙里渗出,狭窄的空间不断地拓宽,无限延伸的走廊中,一道道紧闭的房门轰然弹开,长眠的不死者们纷纷惊醒。

    赛宗不再隐藏自己的力量,干枯皲裂的皮肤下燃起越发浓烈的焰火,他迈开步伐,高声欢呼。

    “各位!支付代价的时刻到了!”

    一排排的武器架从红沙之下接连升起,古朴的、华丽的、致命的、沉重的,刀枪剑戟、弓匕驽矛,人类历史上所有被用来争斗的武器,尽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无声诉说那血腥的历史。

    正当瑟雷失神之际,铿锵的铁鸣声响起,早在赛宗唤醒众人之前,就已经有一批沉睡的不死者苏醒了,他们在熔炉之中锤打着那破碎的甲胄,将一道道崭新的炼金矩阵植入其中。

    即便被层层火光阻隔,但瑟雷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甲胄的模样,那是他的甲胄,那本该碎裂,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不朽甲胄。

    “你……你从未想过获得安宁,”瑟雷不可置信地看向赛宗,“你一直在暗地里筹备着一支军队。”

    “不,瑟雷,你搞反了,”赛宗不屑地摇摇头,“我从不认为,安宁是可以靠逃避获得的,相反,唯有从刀剑之上,才能获得真正的宁静。”

    赛宗将手搭在瑟雷的肩头,语气肃穆,“对于我而言,永恒的安宁近在咫尺。”

第一百零二章 救世主

    伯洛戈靠在窗边,俯视着灯火通明的晨风之垒,即便已经深夜了,士兵们的工作依旧没有结束,大家清理着尸体,搭建临时的防御工事,修补破损的防线……晨风之垒与忤逆王庭的战争还未结束,在永夜之地彻底毁灭前,夜族依旧有着渡海而来的可能。

    “真安静啊……”

    幽幽的感叹声响起,艾缪端着一盘饼干与果酱走了过来,把餐盘放在窗沿上,她和伯洛戈一起望向朦胧黑夜。

    “我以为到了晚上,这里依旧会是狂风大作。”

    无止境的啸风侵袭着风源高地,裹挟着寒意与噪音,将每个人都卷入其中,只剩绿野苍茫,可今夜,那躁动不安的狂风消退了,少见的宁静降临此地。

    “风源高地的狂风在一定程度上是可控的,”伯洛戈对艾缪解释道,“就像一道天然的气象防线一样,在旧时代,逆风的气象,可以给敌人带来很大的限制。”

    伯洛戈听帕尔默讲述过克莱克斯家那些辉煌的历史,有敌人曾朝着晨风之垒齐射箭雨,但在狂风的侵袭下,它们都偏离了目标,甚至无法触及高墙,也有敌人沿着海岸线驾船而来,但还未等靠近风源高地,便被那磅礴的怒风吹断了风帆,即便有坚船撑住了这一轮轮的洗礼,但逆涌的狂风从天然的角度阻止着船只的前进。

    无人可以逆风而上。

    遗憾的是,随着时代的前进,风帆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锅炉燃烧的铁甲舰,箭矢也逐渐消失在了历史舞台上,枪炮弹药大步而来。

    狂风很难影响这些钢铁之物,至少影响的效果,远不如曾经那样显著。

    许多人们曾引以为傲的力量,都在时代的变迁下,被纳入博物馆的展柜之中。

    伯洛戈补充道,“但这天然的防线,有时候也会成为限制自身的囚笼。”

    一旦狂风骤起,那么影响的不止是敌人,还有克莱克斯家的人员们,数级的狂风下,在建筑外行动是一件极具风险的事。

    因此,今夜那扰人的阵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平静。辽阔的原野静悄悄的,让人浮想联翩。

    “就像怒海一样吗?”艾缪拿起饼干沾了沾果酱。

    “差不多吧,怒海本是限制夜族的囚笼,如今反倒成为了他们藏身的堡垒。”一想到这些伯洛戈就深感头疼,他思量了一下,说道,“你觉得霍尔特的提议,可行吗?”

    “你是指,兵分两路,由他担任主力,吸引忤逆王庭的主力,然后我们悄悄地渡海渗透?”

    艾缪深思了一下,摇摇头,“抱歉,我分析不出来。”

    “我们对永夜之地内部的信息了解的太少了,准确说,我们根本不了解怒海,谁知道,我们渗透进去后,会遭遇到些什么呢?”

    艾缪像只仓鼠一样,一节节地啃掉了饼干,咔嚓咔嚓的脆响不断,“除非……除非我们有一个熟悉永夜之地的向导。”

    “向导?”

    提及向导,伯洛戈的脑海里,立刻浮现起瑟雷的脸庞。

    瑟雷,这世界上,没有人比瑟雷更适合当永夜之地的向导了,当初,正是他将自己的血亲们关押进了此地,也是他,亲自打造了这处与世隔绝的监狱。

    恐怕如今的夜王、摄政王,对永夜之地的了解,都不如瑟雷深刻。

    伯洛戈摇摇头,瑟雷的脸庞刚刚在脑海里浮现便烟消云散了,伯洛戈可不觉得瑟雷那个懦夫会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早在那一日离开不死者俱乐部时,伯洛戈就不再希冀瑟雷任何事了,倒也不是厌恶这位老朋友,只是……只是有些失望。

    “真叫人头疼啊。”

    伯洛戈的眉头几乎要拧在了一起,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们越晚一天摧毁永夜之地,他们的处境越是被动,更不要说,除了忤逆王庭这一敌人外,还有约克。

    约克,自己那位可怜的组员,入职还没几天就经历了种种大事件,还亲眼见证了灰石镇的毁灭。

    伯洛戈猜,约克此时就在永夜之地内,进行着残酷的杀戮,每当一个生灵于他的手中消逝,永怒之瞳的封印就会碎裂一寸,直至那暴涨癫狂的怒意突破束缚,燃烧整个世界。

    “我们还得提防另一个老对手,”伯洛戈喃喃道,“无言者军团,僭主·玛门的亲卫队,谁也不确定,这群家伙会从哪道曲径裂隙里出现,杀入战场。”

    随着阶位的晋升,伯洛戈逐渐意识到,无言者军团远没有自己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他一度怀疑,当无言者军团只剩唯一一人时,他们的力量或许可以突破炼金矩阵的极限,抵达传说中的受冕者。

    玛门,贪婪的玛门,自彷徨岔路毁灭后,伯洛戈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这头扰人的魔鬼了,但他对于玛门的警惕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变得更加敏锐了起来。

    当初正是玛门扰乱了希尔的计划,圣城之陨的灾难,似乎也是玛门一手挑起的,这个自称为商人的混蛋,浑身都充斥着朦胧的未知感。

    未知总是令人心生敬畏。

    比较之下,暴食的别西卜,反倒令伯洛戈没感到那么大的压力,或者说,别西卜没有那么神秘,她所具备的力量早已一一展现在了自己眼前,更不要说,现在还有霸主·锡林正与她展开殊死的搏杀。

    “你要来点嘛?”

    艾缪见伯洛戈满脸愁容,主动伸出一块沾了果酱的饼干,递到了伯洛戈嘴边。

    伯洛戈张嘴咬住,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从哪弄来的?”

    “厨房那边,”艾缪说,“我有点饿了,本想弄点健康的夜宵,但那里只剩这个了。”

    “好吧。”

    伯洛戈把饼干咽了下去,视线从窗外挪移了回来。

    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快步奔走在长廊间,还有医护人员搬运着伤员,晨风之垒说是克莱克斯家的驻地,但它也承担着许多其它的职能,在多年的累积下,甚至可以把这里看做一个小型的城邦王国。

    血腥的战斗后,少有人能在今夜安然入眠。

    回到风息堡后,伯洛戈见到了仍在讨论的众人,伏恩、霍尔特、帕尔默、欣达……关于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大家始终没有得出一致的意见,但在反复的争论中,霍尔特的提议逐渐占据了优势。

    “吸引忤逆王庭的主力,给渗透小队寻找机会吗?”

    伏恩双手抱胸,注视着桌面上的地图,深思着,“如果这样的话,你们必然会在海面上和忤逆王庭展开战斗,虽然你是荣光者,但在忤逆王庭那恐怖的数量压制下,你也会陷入被动之中,乃至被他们趁机袭杀。”

    霍尔特说,“所以我需要克莱克斯家的帮助,我需要一支舰队协助我。”

    “舰队?”

    伏恩歉意地摇摇头,“抱歉,我们确实有一些船只,但那些船只的规模和武装程度,根本算不上舰队可言。”

    因怒海所在,克莱克斯家很少遭遇到海上的威胁,更不要说,他们还有狂风加身,在旧时代的战争中,足以将敌人的船只拒之门外。

    克莱克斯家力量的主要辐射范围是在辽阔的风源高地上,用一个个的据点把控住这巨大的高原地区,以免敌人长驱直入。

    霍尔特沉默了下去,这时帕尔默又提议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演化成一场彻头彻尾的战争呢?”

    他注视着地图,将几枚新的棋子放置在了地图中。

    “我们之前和汐涛之民打过交道,这些长久生活在海上的凝华者们,有着极为可观的舰队,”帕尔默冷漠地分析着,“不需要登陆作战,只要持续不断地对怒海进行炮击,打击他们的力量。”

    “荣光者可不会死在炮击下,”伏恩无情地否决了帕尔默的想法,“更何况,怒海的范围那么大,即便是炮击,也需要有人提供准确的坐标,并且怒海本身的超自然现象,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阻击炮弹的轰炸。”

    怒海的超自然屏障是一道绝对的帷幕,它既阻碍了外界的进入,也限制了内部的外逃。

    “我觉得也是如此。”

    伯洛戈的声音插入了进来,众人看向门口处,伯洛戈大步走来,艾缪像个小跟班一样,紧跟在他身后。

    “此世祸恶·吞渊之喉,我先前应该和各位介绍过那个麻烦东西了,”伯洛戈将一枚血红色的棋子放入了地图之中,“它可以自由打开曲径裂隙,也就是说,在他的帮助下,忤逆王庭随时都有可能奇袭我们。”

    “一旦调动大规模的舰队,哪怕我们有着众多的高阶凝华者,也无法时时刻刻保护好舰队,忤逆王庭倒轻松了许多,他们完全不需要和我们对抗,只要打击舰队本身就好。”

    伯洛戈挪开了象征舰队的棋子们,“荣光者不会死,但舰船会沉没。”

    帕尔默泄气了般,向后靠了过去,满脸的疲惫,“那该怎么办?就让局势僵死在这吗?”

    这感觉可糟透了,好像角色互换了般,令人不爽。

    “我知道一条路,可以直达永夜之地的内部,并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忽然,一个声音闯入了讨论,伏恩今天已经听够了大家的奇思妙想,只想赶快休息,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为此伏恩抬头,刚准备反问对方计划实施起来的种种条件,紧接着一个他绝对想象不到的面孔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有着一张精致英俊的面容,金灿灿的长发梳到了脑海,头顶着银枝的桂冠,漆黑的礼服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勾勒出了肌肉的线条,彰显着十足的力量感。

    同样漆黑的猫咪从他的脚边钻了出来,一跃跳上了桌面,随意地推倒棋子。

    见众人一副呆滞沉默的样子,瑟雷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往日那熟悉的笑意,张开了手。

    “各位,笑一笑啊,难道不欢迎我吗?”

    瑟雷无奈道,“我好歹也曾是救世主啊。”

第一百零三章 阳光之匙

    瑟雷·维勒利斯,这个混账的家伙,身上有着太多值得铭记的标签了,夜王长子、夜族领主、不死者、永夜帝国的颠覆者、弑亲者、不死者……

    救世主。

    没错,理论上来讲,瑟雷确实值得被冠以救世主一名,如果没有那时他的背叛,谁也不清楚破晓战争的结局,就算超凡联军能战胜永夜帝国,想必也会付出极为残酷的代价。

    “救世主瑟雷?”

    伯洛戈嘟囔了一下这段话,不由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糟糕的笑话般,其他人的反应也和伯洛戈差不多,有的眼中透露厌恶、有的不解、有的充满疑惑。

    每个人的变化都映入了瑟雷的眼中,但他毫不在意这些事,毕竟,瑟雷要是会在意他人的目光,他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你这是什么装束?”

    最先问话的是帕尔默,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瑟雷穿上这种奇怪的礼服,看起来就和超凡家族的古老装束相似。

    “夜族领主的装束啊?”瑟雷抖了抖衣摆,大步走了过来,“你小子没在克莱克斯家的历史书里,读到相关的事吗?”

    从历史的角度来讲,瑟雷确实是一个从历史书里走出的家伙,但他不知道的是,瑟雷已经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血亲、其他的夜族领主们,并将他们的一切付之一炬。

    在后世的研究中,因瑟雷的暴行,很多与夜族纯血阶层的文化内容,都消失不见,在书本上留下一片片的空白。

    瑟雷不在乎这些,他自己就是活着的历史。

    “好多年没穿了,这衣服有点紧了,还有一股怪味。”

    瑟雷松了松衣领,他翻箱倒柜好一阵,才从陈年旧物中,把这件衣服翻出来,简单地打量了一下,瑟雷不禁感叹,自己的审美时隔这么多年,依旧没有过时。这些装束是由瑟雷设计的。

    “让一让,让一让。”

    瑟雷大大咧咧地绕过人群,来到了地图旁的主位上,他看了一眼伏恩,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翘起脚搭在桌子上。

    神色里尽是莫名的挑衅感。

    伏恩问道,“你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帮你们解决这场危机啊,”瑟雷扫了一眼地图,接着又看向伯洛戈,“用伯洛戈的话讲,我可是专业人士啊。”

    伯洛戈快步走了过来,身子像阴影一般罩住了瑟雷,贴近了他的耳边,低语道,“你在开玩笑吗?你不是不打算掺和进来吗?”

    “我确实不想,”瑟雷脸上的笑意冷淡了下来,冷如坚冰,“但奥莉薇亚离开了,她现在多半已经踏入永夜之地内,准备刺杀夜王了。”

    伯洛戈愣了一下,奥莉薇亚的身影在脑海里迅速浮现,难以想象那个孤单的身影,居然做出这样的抉择。

    “她在逼我,”瑟雷的话语里充满寒意,“她在以她的生命威胁我,威胁我帮助她弥补错误,毁了这一切。”

    伯洛戈讽刺着瑟雷,“所以你来了?为了所谓的父爱,还是心中的愧疚。”

    瑟雷迟疑了一下,神情木然,坦白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到底该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

    瑟雷的话语磕磕巴巴了起来,和刚刚那副伟岸的姿态,截然不同,“我只是……只是很愤怒,我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也不愿就这么失去奥莉薇亚。”

    瑟雷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低声道,“我好像明白了,明白了那时爱莎对我说的话。”

    伯洛戈起身挺直了身子,他不清楚爱莎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也搞不懂瑟雷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的到来确实是给局势带来了一丝的转机。

    “那你呢,薇儿?”

    伯洛戈又看向那个待在桌面上,摆弄棋子的黑猫,“你跟他一起来做什么?”

    “我?我另有职责,这些事和你们无关,不用太在意我。”

    薇儿说着从桌面跳到了伯洛戈的身边,抓着他的衣服,一路爬到了肩膀处,毛茸茸的身子挤了过来,暖呼呼的。

    伯洛戈小心翼翼道,“那……你算是再就业吗?”

    “再就业?”

    薇儿疑惑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伯洛戈所指的事,过了几秒后,它发出了一阵喵喵的笑声。

    “你还真幽默啊!”薇儿用猫爪拍着伯洛戈的脸,“差不多,差不多,算……算劳务派遣吧!”

    伯洛戈听着点了点头,作为不死者俱乐部的会员,伯洛戈深知不死者俱乐部的条条框框,每一位不死者深居退休后,就不能再与尘世产生任何联系,也就是说,瑟雷想要救回奥莉薇亚,势必要打破规则,不再受到不死者俱乐部的庇护。

    可这次,薇儿也加入了其中,再想起赛宗的状态,伯洛戈意识到,避世已久的不死者俱乐部不再甘于沉默,他们也将强势出世,加入这场混乱之中。

    “瑟雷,我对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毫无兴趣,但你说……你说你知道一条路?”

    伏恩声音严厉了起来,他希望瑟雷别是在开玩笑,“那条路在哪?”

    “不要心急,我既然来了,自然是下定好了决心,至于那条路……”

    瑟雷依旧是往日那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但怯懦的内心,却少见地坚硬了起来,他向伏恩再次发问,“还记得我曾说过的那座岛吗?”

    伏恩下意识地说道,“永恒阳光之岛。”

    “对,就是那座岛,我真正的避风港……那里有道门,可以直达永夜之地。”

    瑟雷说着解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坚实的胸膛,“幸运的是,我恰好有一把可以直达那座岛屿的钥匙。”

    语毕,瑟雷拿起汲血之匕,轻而易举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划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金属的锋利之下,血肉与骨骼的断面平整光滑,瑟雷把匕首插在桌子上,接着双手用力地掰开自己的胸膛,令伤口进一步地扩大。

    血肉间传来阵阵的撕裂声,像是有人撕开了布料,又像是一根根崩断的琴弦,鲜血汩汩地溢出,淋漓之间,甚至能看到瑟雷的内脏在缓缓地抽动,通透的隔膜后,不断跳动的心脏。

    有些人接受不了这残酷的一幕,避开了视线,有人则死死地盯着瑟雷的自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反而有一种自虐的畅快感。

    “不要着急,让我找找。”

    瑟雷说着将手伸进了胸膛中,在柔软的血肉里来回翻找着什么,光滑的血肉互相搅动着,噗嗤的、液体流动的声响不断。

    在这如此亵渎怪异的一幕幕中,瑟雷神色一喜,兴奋道,“我找到了。”

    说完,他从自己的胸膛里拽出了一枚精致的曲径之匙,伏恩记得这把钥匙。

    开裂的伤口迅速愈合,瑟雷毫不在意形象,拿衣角擦干钥匙,把它像宝物一般握在手中,高高举起。

    “我说过的,”瑟雷向着伏恩挑了挑眉,“这种重要之物,只有藏在自己的身体里才令人感到安全啊。”

    伯洛戈望着那把带着血渍的钥匙,他隐隐猜到,那座所谓的永恒阳光之岛是什么了。

    一想到这些,伯洛戈再一次感受到人性的复杂,仿佛是一个不断变化的难题、死结,永远不会有答案可言。

第一百零四章 墓碑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落在风源高地的辽阔绿野上时,风息堡内,伯洛戈等人已全副武装,等待着进军的时刻。

    “那么就按照霍尔特的提议,由霍尔特及伏恩,一起镇守晨风之垒,牵引忤逆王庭主力的进攻。”

    伯洛戈重复着经过一夜讨论后,得出了的结论,第四组的全部组员,以及部分的第五组组员都将留在晨风之垒,配合接下来的战势。

    “增援请求已经发回了秩序局,后续部队很快就会抵达此地,加固晨风之垒的防线,”霍尔特接着说道,“这样就算忤逆王庭倾巢而出,也可以确保晨风之垒的屹立不倒。”

    经过仔细的数据分析后,伯洛戈怀疑,吞渊之喉能自由开辟的曲径裂隙,是有一定距离限制的。

    同样是开辟曲径,吞渊之喉的力量与曲径之门的力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吞渊之喉可以无视现实需求,自由撕裂曲径,像只鱼儿般,自由地穿梭闪烁。

    曲径之门的建立,则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点对点的双方搭建,搭建完毕后,它的曲径穿梭同样受到点对点位置的限制,丧失了极大的自由性,但优势在于,曲径之门将获得了长距离转移的能力。

    “我估测,吞渊之喉能撕裂的最远距离,就是怒海到晨风之垒这段,而晨风之垒的周边区域,都在克莱克斯家的警戒范围内……准确说,整个风源高地都在严苛的管控中。

    如果忤逆王庭不率先摧毁晨风之垒的话,他们一旦从其他区域冒头,立刻就会遭到克莱克斯家的迅猛打击,这也导致了,他们根本没法从永夜之地内部,朝着外界大规模行动。”

    聆听着伯洛戈的话,伏恩看向了地图上那数枚棋子堆起的防线,伸手轻轻地推倒了几枚,“晨风之垒就像枚钉子,死死地将永夜之地钉在了这里。”

    “忤逆王庭自然也知晓这一点,所以先前,他们都是在小规模行动,以这种缓慢隐匿的方式散落到尘世里,尝试在永夜之地外,建立起第二个根据地,好在秩序局反应及时,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将他们清剿的差不多了。”

    提及这些,伯洛戈就不由地想起自己疯狂加班的日子了,就像桌游《绝夜之旅》里讲述的那样,他搭乘着火车,每抵达一处有夜族的城镇,便开始大开杀戒,杀完立刻返回火车上,前往下一座城镇。

    “那么问题来了,哪怕是小股部队的移动,晨风之垒依旧能察觉到的,那他们是怎么离开的永夜之地呢?”

    欣达一脸怀疑地看向伏恩,那段日子除了伯洛戈在疯狂加班外,第五组、猎者之弓也没有轻松多少,作为秩序局专职的赏金猎人,她们的通缉名单从一个个凝华者,换成了一页又一页的夜族,天南地北,昼夜奔走。

    知晓了这些后,欣达难免去怀疑,正是因为伏恩的失职,才导致了夜族的泛滥。

    “这和晨风之垒无关,而是摄政王。”

    此时霍尔特开口道,“摄政王的秘能能将他人拉入另一个镜像空间中,进而切断与现实世界的一切联系。”

    霍尔特回忆起自己与摄政王的交手,他很少失败,但那一次无疑是一场惨败,“我起初以为,他的秘能仅仅是强制将对手从环境里剥离,进行一对一的厮杀,现在回想一下,他秘能的力量,显然不止于此。”

    “躲藏在镜像空间里,绕过现实世界的种种防御,无声地渗透进严密堡垒的深处,”伯洛戈接起霍尔特的话,他也和摄政王交手过,“况且,我们也没法确定,摄政王的秘能只能捕获一个人……如果他可以捕获复数的存在呢?”

    伯洛戈略显紧张地看向霍尔特,“同时捕获数个目标,直到抵达自身秘能的上限,然后带着这群人从镜像空间里移动,从而绕过所有来自现实世界的防御。”

    霍尔特神色凝重地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与棋子间,“如果我们推断的没错的话,摄政王正是依靠这种手段,从容地避开了晨风之垒的镜界、无视了怒海的自然屏障,大大方方地迈入永夜之地。”

    从炼金矩阵发展至今,各式各样的秘能千奇百怪,有倾向于绝对的毁灭之力,也有具备极为复杂的特性,从而在某些关键地方,展现出强大的功能性。

    霍尔特与摄政王的秘能便倾向于特殊的功能性,耐萨尼尔则是纯粹的毁灭……秘能的倾向,其实也与几人的经历、身处时代的环境里有关。

    耐萨尼尔崛起时,国王秘剑与秩序局分别管理着誓言城·欧泊斯,两者保持着极端的冷战,双方都在寻求着毁灭对手的手段,故而,耐萨尼尔的力量走向了燃烧之力。

    秘密战争结束后,霍尔特开始了对遗弃之地的看守,为了更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后续的晋升中,他的秘能逐渐倾向于功能性,以更好地镇压噬群之兽。

    那么摄政王的取舍也很明显了,与其说是为了满足他的高傲之心,与对手强制一对一决斗,倒不如说,是为了更好地令夜族再次崛起,而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超凡的工具。

    “也就是说,那个所谓的摄政王,他很有可能突然带着一群精锐降临,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队伍的角落里,瑟雷坐在椅子上悠闲地说道,“哦,那倒是挺麻烦的。”

    伸展了一下身体,瑟雷站了起来,走到了所有人之前,猩红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的脸颊。

    “各位,既然计划已经制定完毕了,那就别再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瑟雷为众人打气道,“我们现在该行动,对吧!行动!”

    伯洛戈皱起眉头,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如此积极的瑟雷,这是伯洛戈从未见过的一面。

    “各司其职。”

    瑟雷看了眼霍尔特与伏恩,又对伯洛戈重复道,“各司其职。”

    说完,瑟雷拿起曲径之匙,插入一侧的房门中,金属的钥匙轻易地插入锁芯之中,拧动钥匙,清脆的金属咔嚓声后,瑟雷用力地拉开了一片黑暗。

    “说来,各位,忙活了一晚上,你们真的不需要睡一会吗?”

    瑟雷没有直接踏入门中,而是回过头,问询着伯洛戈等人。

    深夜瑟雷抵达后,伯洛戈等人就开始了紧张的计划布置与整备工作,临近天亮时,一切才算准备就绪,大家都没怎么睡觉,从眼神里看不到丝毫的困意,有的只是精神奕奕。

    瑟雷挑了挑眉,他好像对门后的世界充满了期待,“说来,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片刻。”

    “哦,对了,稍等我一下。”

    瑟雷从口袋里取出一瓶防晒霜,当着几人的面,就涂抹了起来,弄的满脸油光水滑了。

    在他这滑稽的表演下,杀气凛然的众人,逐渐变得困惑起来,瑟雷留意到了大家的眼神,他还把防晒霜递了出来,“你们要抹点吗?那里的阳光很毒的。”

    伯洛戈摇摇头,他很想问,瑟雷抹防晒霜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他打算晒太阳吗?一个夜族去晒太阳,这是什么黑色幽默吗?

    算了,还是别问了。

    别人可能觉得瑟雷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副放浪形骸的态度,但伯洛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在瑟雷那从容的神色下,他能隐隐感受到些什么,如同嗅到某股熟悉的味道,看到一个相似的身影。

    但也仅此而已了,就像艾缪觉得伯洛戈出了问题,但找不到问题所在一样,伯洛戈也觉得瑟雷有些隐患所在,但也仅仅是感觉罢了。

    “那么,我先去了。”

    瑟雷说着从衣摆下抽出一把黑伞,就和变魔术一样,他一把撑开黑伞,将自己的身子罩住,转头没入了黑暗之中。

    伯洛戈等人对视了一眼,不再多言,队伍一分为二,伯洛戈、帕尔默、艾缪、欣达跟随着瑟雷,迈入曲径之门中。

    “等一下,你是谁?”

    欣达忽然留意到,潜入小队又多了一人。

    听到欣达的惊呼,其他人转过头,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对方看样子在这里站很久了,但直到这一刻,大家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我们之前不是见过面吗?”

    丘奇无奈地叹息着,伸出手,重新介绍道,“伱好,我是丘奇。”

    帕尔默随口道,“没事的,他存在感有些低,不用管他。”

    伯洛戈没有理会身后的纷纷扰扰,薇儿跳上了他的肩膀,它把伯洛戈当做了移动工具,和肩头的柔软蹭了蹭,伯洛戈深呼一口气,迈入黑暗之中,一阵扭曲颠倒的异感后,黑暗散去。

    巨大的温暖将伯洛戈吞没。

    仿佛被烈阳注视般,深入骨髓的温暖感驱散了伯洛戈身体的所有寒意,他感到自己正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阵阵舒心的海浪声迎面而来。

    伯洛戈用力地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恢复,他看到了明媚的阳光与蔚蓝的天空,碧蓝的大海近在眼前,透明晶莹。

    “这里是?”

    伯洛戈呆滞住了,他已经做好了血战的准备,可穿过曲径之门,他却来到了一处……一处海边度假村?

    “呦!伯洛戈!”

    呼唤声从一侧传来,只见瑟雷从不远处的一个小屋里钻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满冰镇过的冷饮。

    有那么一刻,伯洛戈忘记了他自己来这到底是干什么的,这时其他人也从曲径之门里走了出来,大家的反应和伯洛戈差不多,满眼的迷茫。

    瑟雷兴奋地向他们招手。

    “欢迎来到永恒阳光之岛!”

    ……

    “你问我这里是哪?我不是说了嘛,永恒阳光之岛。”

    “当然,也只是吹吹罢了,这里还算不上真正的永恒阳光,只是每年日照资源很丰富,夜晚较短罢了。”

    “我和爱莎的旅行中,倒还真找到过一个近似永恒阳光的地方,那里位于极北之地,比群山之脊还要荒凉,据生活在当地的人讲,那里每年近一半的时间都是绝对的白昼,对我们夜族来讲,简直是地狱啊。”

    “爱莎很喜欢阳光,可极昼之地虽然有充足的日光,但环境还是太寒冷了,最终我们找到了这,这座小岛,各项指标都非常完美,简直就是退休的最佳去所。”

    瑟雷扛着遮阳伞,在一脸呆滞的众人间走走停停,把一杯杯冰镇的饮料递给大家,还顺便解释此地的来历。

    “我没事就和爱莎来这度蜜月,但随着爱莎也成为夜族,加上战争的开始,我们就很少来这了……”

    瑟雷微笑着讲述着略显悲伤的话,“再后来……再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没事来这了,那时这里已经荒废掉了,我一个人用了好几个月,才把这里收拾干净,重新搭建起了小屋,还弄了配套的设施。”

    伯洛戈坐在椅子上,有些恍然地看着手中的冰镇饮料,这里的配套设施确实很足,不仅有吃有喝,还有充足的电力。

    足以预见,瑟雷玩失踪的时候,多半就是窝在这里,回忆着自己和爱莎的点点滴滴。

    “也就是说……”

    伯洛戈刚准备说话,就被瑟雷打断道,“没错,除了我和爱莎外,你们是这里第一批客人,就连奥莉薇亚也没来过这。”

    瑟雷一脸微笑地看着众人,说出威胁性十足的话,“所以麻烦各位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不要乱走乱动。”

    伯洛戈看了眼四周,这座小岛并不大,入目所及只有一栋瑟雷搭建的小木屋,还有一颗明显不会生长在小岛上的参天大树,它是如此巨大,树荫完全遮住了小屋,在阳光如此浓郁之地,投下了一块无法侵犯的阴影。

    艾缪检索了一下,怀疑这颗大树是经过炼金培育的,应该是瑟雷为了这里特意移植过来的。

    除此之外,这座迷你小岛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轻柔的海浪漫过砂砾,伯洛戈怀疑一个大浪过来,足以将这里的一切全部席卷进汪洋大海里,又或者海潮上涨,将一切淹没。

    伯洛戈没有问出自己的疑问,既然这座永恒阳光之岛能在此屹立这么多年,那么瑟雷一定做好了相关的防护,说不定还搭建起一个小型虚域保护它。

    将自己与爱莎的回忆,谨慎又小心地永远封存于此。

    招待完各位后,瑟雷扭头钻进了小屋里,伯洛戈能听见翻箱倒柜的声音,他应该是在找通往永夜之地的曲径之匙。

    那是一把通往噩梦与仇恨的钥匙,瑟雷不把它随时带在身上,要是可以话,瑟雷恨不得彻底毁掉这把钥匙,与过去彻底告别。

    瑟雷没有与过去告别,因他的懦弱,过往千丝万缕地抓住了他,直至再次壮大,将瑟雷吞没。

    “除恶务尽。”

    伯洛戈心底警告诫着自己,不要犯下和瑟雷相同的错误。

    “他还没有忙完吗?”

    艾缪小声道,她们已经在这等了一阵了,出发前气势十足,恨不得与夜族殊死搏杀,结果就来到了这阳光小岛,又在瑟雷的招待下,晒着暖洋洋的日光……

    说实话,出发前,大家那股士气已经消失了不少,有些人精神不佳的人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了,比如帕尔默。

    “我去看看。”

    伯洛戈站起身,这支小队里,只有他比较善于和瑟雷打交道。

    路过帕尔默身旁时,伯洛戈踹了一脚帕尔默的椅子,椅腿陷进了沙子里,帕尔默整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哼唧几声后,他换了个姿势,晒着太阳。

    伯洛戈无奈地摇摇头,朝着树荫下走去,不知何时,瑟雷已经从小屋里走了出来,他正站在树底下,不知道在看着些什么。

    “瑟雷……”

    伯洛戈刚呼唤瑟雷,话语就卡在了嗓子里。

    只见树下的阴影处,居然立着一块墓碑,瑟雷一脸悲伤地凝望着碑文,上面刻着爱莎的名字,而在这块墓碑旁,还有一个墓碑与它并列着,墓碑下是一个提前挖好的深坑,里面摆着一个敞开的棺木,没有尸体。

    伯洛戈扫过第二块墓碑,上面刻着瑟雷·维勒利斯的名字。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伯洛戈。”

    瑟雷幽幽道,“自她离开后,我对接下来漫长的人生感到了绝望与厌倦,我一度想躺进这棺木里,去探寻天国是存在。”

    伯洛戈说,“可你还活着。”

    瑟雷叹息道,“我可能……还没准备好。”

第一百零五章 永夜之地

    伯洛戈与瑟雷伫立在坟墓之前,两人沉默不语,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寂静,耳旁只剩下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微风拨动着树叶,阵阵海浪声姗姗来迟。

    瑟雷现在在想什么呢?

    伯洛戈试着揣摩瑟雷的内心,这位夜族领主有着一颗极为复杂且矛盾的心灵,哪怕把他的心脏真的从胸膛里剖了出来,也看不清真相。

    瑟雷是在回忆自己与爱莎的点点滴滴吗?还是在向着爱莎做祷告,渴求冥冥之中的一丝帮助?

    忽然,瑟雷开口问道,“伯洛戈,你觉得我是个懦夫吗?”

    “我不知道。”

    伯洛戈坦诚地说道,“人性的复杂的、多面的,单一的词汇不足以形容一个人的全部,那太浅显了。”

    瑟雷问,“你是在安慰我吗?”

    “算是吧,”伯洛戈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是接下来行动的关键,为了确保一切顺利,我需要让伱的情绪保持稳定。”

    “嗨呀,还真是伯洛戈能说出来的话啊。”

    瑟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如同释然般,他继续说道,“可能……可能因为天生就是不死者的缘故,我对许多事情显得非常迟钝,这一点你能理解吗?”

    “比如?”

    “比如许多事,我和爱莎最大的不同,便是爱莎曾是人类,活生生的、具备灵魂的人类,她真切地感受到过世间的美好,直视过那颗高悬的烈阳。

    但我不同,伯洛戈,我是天生的不死者、夜族,我从未直视过烈阳,也不曾以人类的方式生活过……我也曾试着将自己代入其中,但有些事,是努力代入也无法模仿的。”

    瑟雷皱起眉头,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就像从我生命诞生起,我就缺乏了一些极为珍贵的东西,同时还被施加了某些像似诅咒般的事物……深入骨髓。”

    伯洛戈没有说话,他如同哲学家般,思考着瑟雷的话语,瑟雷的声音也停顿了下来,像是陷入了自我塑造的迷宫之中。

    舒缓的海浪声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伯洛戈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忏悔完了吗?”

    瑟雷反问,“为什么是忏悔,难道不可以是祈祷吗?”

    伯洛戈不屑地摇摇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瑟雷咧嘴微笑,这种刻意的笑容像是面具一样挂在他的脸上,瑟雷转过身,对着在沙滩上晒着太阳的众人喊道。

    “各位!该走了!”

    瑟雷深呼吸,冲伯洛戈眨了眨眼,“回到久别的故乡,难免让人压力十足啊。”

    伯洛戈没有回应,抬手搭在了怨咬的剑柄上,诡蛇鳞液在衣襟下缓缓蠕动,伐虐锯斧也早已从手提箱里解封,其上绑满了绷带般的封印布条,将它一圈圈地缠绕封死。

    薇儿快步走了过来,跃到了伯洛戈的肩头,爪子牢牢地抓住他的衣服,艾缪在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后,也朝伯洛戈大步走了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相互伸手、紧握。

    金色的流光中,两人的身影完全重叠在了一起,灿金的光环自伯洛戈的瞳孔外沿升起。

    帕尔默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从紧绷的状态里松弛下来后,人就难免变得乱七八糟的,欣达跟在帕尔默的身后,此时她已经把自己的动物伙伴们放了出来,猎犬跟在她的左右,猎鹰站在她的手臂上。

    从先前的讨论中得知,瑟雷无法贸然在永夜之地内使用力量,一旦夜族领主的血液气息散布了出去,会立刻引起忤逆王庭的全面警惕,甚至说,会吸引到夜王的注意。

    在血脉强权的压制下,瑟雷与夜王的正面对抗毫无胜算可能,只能通过其它的方式,尝试刺杀夜王。

    因此,瑟雷受到一定限制的情况下,善于狩猎的欣达就起到了效果,无需夜族血脉间的感应,她的动物伙伴们就有能力嗅闻夜族的踪迹。

    “它叫什么名字。”

    帕尔默抚摸了一下猎犬那毛茸茸的头颅,它要比常规的猎犬大上好几圈,犹如一头巨狼。

    “小红。”

    帕尔默疑惑地重复道,“小红?”

    欣达说道,“嗯哼,你对我的命名有什么意见吗?”

    “没……没有。”

    帕尔默用力地挠了挠小红的下巴,怀念道,“我也养了只狗,同样是经过培育的炼金生物,它的名字叫莱卡。”

    这次返回风源高地的时间很紧,帕尔默根本没时间去找他心爱的宠物,也不知道大家血战的时候,那头巨犬在干些什么。

    “说来,我们都各司其职,那你呢?你来是做什么的?”

    欣达把目光从帕尔默的身上移开,看向了毫无存在感的丘奇。

    作为一名猎人,欣达很是警惕自己这位存在感稀薄的同僚,仿佛自己只要一眼没有看到丘奇,丘奇就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不止是从视觉上的,还有从记忆上的剥离……欣达意识到,丘奇也是一位猎人,还是一位比她可怕的多的猎人。

    “秘密。”

    丘奇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性子,也不知道他私下和阿菲亚相处时,会不会是这副模样。

    “丘奇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抵达永夜之地后,就不用管他了,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伯洛戈及时开口,替丘奇解围。他也不清楚丘奇具体要做什么,但想一想丘奇那狭间行走的能力,以及他携带的那个手提箱,伯洛戈猜丘奇也是刺杀夜王的一环,不同的是,丘奇应该会作为一个保险机制存在。

    一阵拍手声响起,瑟雷打着伞,站在明朗的阳光下,吸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准备好。”

    瑟雷说了一声,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插入了身后光秃秃、屹立在沙滩上的门,先前几人就是从这道门里出来的。

    转动锁芯,拧动门把手,瑟雷拉开一片浑浊的黑暗,和先前蠕动的曲径不同,这一次瑟雷从中嗅到了浓重的血气……他不清楚这不是一种幻觉。

    到了这种地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瑟雷再次露出那刻意的笑意,一言不发地踏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伯洛戈回过头看眼剩下的几人,紧跟其后。

    成员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了曲径之门中,直到作为最后一人的丘奇,将门带上、闭合,至此小岛上的躁动彻底平静了下去,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般,只剩风吹树叶与海浪滚滚。

    就和先前许多次长距离曲径穿梭一样,短暂的异感与视线的模糊后,伯洛戈的知觉逐渐回归,周遭的破败映入眼帘。

    “我们这是在哪?”

    帕尔默痛苦地扶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对曲径穿梭有某种“过敏”反应,不然为什么每次只有自己的反应如此剧烈。

    欣达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支小队对她而言是个新团队,她需要一定的时间去磨合,薇儿紧紧地抓着伯洛戈的衣服,把伯洛戈当做坐骑般使用。

    丘奇则干脆消失在了原地,大家都知道,他没有走远,仅仅是不再被观测到了。

    “我记得的没错的话,这里是一处酒窖,也是我家的地下室。”

    瑟雷开口道,漆黑的礼服紧紧地包裹着他的身体,将以太、血气,尽数遮蔽,从外在的感受来看,瑟雷就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察觉不到任何超凡力量的存在。

    “但如你们所见,这里已经变成废墟了。”

    瑟雷苦笑了一声,“得知我的背叛后,我的父亲下令摧毁我的宫殿、砸碎我的雕像、将我的城市彻底夷为平地。”

    伯洛戈说,“所以你把这条密道藏在了废墟之中。”

    “是啊,一个已经毁灭过的地方,难道还能被毁灭第二次吗?”

    瑟雷四下寻觅了一下,这里比他离开时还要破败,许多可以通行的路都已被碎石掩埋,几人看样子被困在了地下的深处。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条路。”

    瑟雷站在一道被掩埋的走廊前说道,“这就要麻烦你了,伯洛戈,但记得保持隐匿,我已经太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忤逆王庭接管这里后,这里又发生了些什么变化。”

    伯洛戈抱怨了瑟雷一嘴,“那我们要你这个本地人有什么用?”

    瑟雷微笑,“至少其它方面我还是很可靠的。”

    伯洛戈抬手操控着以太,努力保持以太遮蔽的同时,统驭着沿途的物质,在小范围内修改物质的形态,以避免引起外界的变化与他者的观察。

    很快,一条狭窄的通道就在废墟之间绽开,伯洛戈走在最前方,其他人跟在他身后,短暂的前进后,伯洛戈凿开了沉重的砖石,昏暗的光芒垂落了下来,潮湿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

    帕尔默抖了抖身子,低声嘟囔道,“我开始怀念刚刚的阳光沙滩了。”

    “察觉不到外在的以太反应。”

    艾缪的声音在伯洛戈的耳旁响起,伯洛戈用力地嗅了嗅,说道,“你们闻到了吗?浓重的血气。”

    “嗯……嗅起来不像是夜族的,而是普通人的,”瑟雷眯着眼睛,像位美酒的鉴赏者,“如此浓郁,看样子这里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的血民了。”

    提及血民,在场的各位表情都严肃了几分,伴随着对夜族了解的深入,他们都明白所谓的血民是怎么一回事,看待瑟雷的心情也随之复杂了起来,不过这位夜族领主显然没有自知之明,他侧着身子,绕过伯洛戈。

    伯洛戈刚想阻止他,不要如此莽撞,这时瑟雷已经踏着碎石重返地表,上方传来了他用力伸腰的舒展声。

    “真是好久未见啊,比上次离开时还要破败了,”瑟雷感叹道,“他们对我的憎恨,可见之深啊。”

    伯洛戈等人纷纷从废墟里钻了出来,仰头,天空是厚重的阴云,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遮蔽了所有的光芒,温度潮湿冰冷,时不时有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

    哪怕是怒海的超自然现象,也无法将阳光隔绝的如此彻底,伯洛戈明白,罩住这片天地的,正是晦暗铁幕,自永夜之地诞生起,它就一直遮蔽着这片罪恶之土,令残余的夜族们得以在此苟延残喘。

    同样,比起刺杀夜王,摧毁这恒久的晦暗铁幕,才是伯洛戈等人的第一目的。

    只要令炽烈的正午阳光穿过云层,再度温暖这片大地,伯洛戈等人就能兵不血刃地杀死成片的夜族,对永夜之地进行彻头彻尾的净化。

    “摧毁的真的够彻底啊,一点往日的痕迹都没有了。”

    瑟雷在废墟间走走停停,一边打量着这破败的城市,一边搜索其他夜族的所在,可走了一段距离后,别说是夜族了,就连血民也看不到几个人。

    “哦!那个!”

    瑟雷注意到了朦胧迷雾中的漆黑轮廓,浓重的血气正伴随着气流从那里袭来,伯洛戈跟了上来,远远地窥探那建筑的模样。

    “那是什么?”

    “我猜,是我宫殿的废墟,”瑟雷向前走了几步,“但看起来,被他们改造成了血税站。”

    不等其他人发问,瑟雷抢先道,“对,血税站,就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一个……一个强制的献血中心。”

    说完,瑟雷沙哑地笑了起来,他喜欢这个冷笑话,但其他人只觉得脊背发寒。

    “我猜,他们应该是把这里当成了一处血民圈养地,就跟人类圈养牲畜那样……”

    “我知道,我知道,不劳你讲解了。”

    伯洛戈打断了瑟雷的话,凡是对夜族有所了解的人,都清楚血民、血税站这些东西。

    瑟雷自回到这永夜之地后,就像重拾内心的邪恶般,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癫狂的意味。

    欣达放开了她的猎犬,巨狼般的猎犬在废墟间嗅闻搜索,肩头的猎鹰也无声地跃入高空,警惕着周围的动向。

    伯洛戈问道,“我们接下来该去哪?”

    “先去血税站,看能不能找到几个倒霉蛋,问问他们这里的具体情况。”

    瑟雷指了指前方,留意到伯洛戈的眼神后,他又说道,“别用那副目光看着我,找人问路是最具效率的事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严肃了起来,“血民是极为珍贵的资源,现在这里圈养的血民都消失了,忤逆王庭内部,一定是发生了某些大事。”

    伯洛戈问询着,“比如?”

    “比如血祭。”

    趴在伯洛戈身上的薇儿突然开口道,“成千上万的血祭,唤醒暴怒之罪。”

第一百零六章 拷问

    薇儿毫不在意众人那略显惊愕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怎么?这很难推断吗?”

    它从伯洛戈的肩头跳了下去,在废墟间寻寻觅觅着,昏暗的环境下,它的眼瞳扩大成一对漆黑的圆点,捕获更多的光。

    “说到底,血民对于夜族来讲,只是一种口粮,哪怕可以被转换成嗜血者,在如今的时代下,成规模的嗜血者在高阶凝华者的面前,也只是一群可以被轻易收割的稻草罢了。”

    薇儿舔了舔爪子,健全的心智被长久地束缚在了动物的躯壳下,它的行为也不由地和动物的本能贴近。

    “但如果把他们当做祭品,唤醒暴怒之罪,对于接下来的局势,这无疑要有效的多。”

    伯洛戈聆听着薇儿的话,追问道,“这也是你此行的目的吗?”

    “瑟雷的工作是弥补他的错误,而你,薇儿,”这时伯洛戈才反应过来,“你身负着赛宗的指令,解决唤醒暴怒之罪的危机?”

    “差不多,”薇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在它的谋划内,“赛宗可不放心让这种家伙来办事。”

    不屑的目光落在瑟雷的身上,瑟雷耸了耸肩,依旧是那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任何讽刺都伤不到这个毫无下限的家伙。

    “好了,该走了,要是能从里面弄点新鲜的血液就更好了,”瑟雷低声道,“鲜血对于夜族不止是食物、抑制渴血症的良药,还是一种令人癫狂的兴奋剂。”

    伯洛戈问,“伱要饮血吗?”

    “看情况吧,”瑟雷感叹着,“自破晓战争后,我就再也没吸食过人血了。”

    在不死者俱乐部里退休后,瑟雷一直喝动物的血液,还有一些人工合成的药剂,通过各种手段抑制自己的渴血症,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了那些酸涩口味的液体。

    “我以为这次行动会更紧张些的。”

    帕尔默用了一分钟的时间适应起了气氛,这次行动说是很危险,但现在又意外的……轻松?

    仔细想想,好像每次行动的风格都差不多,再要死要活的险地里,大家都有闲心说着玩笑话,也不知道这股风气是从谁身上传过来的。

    欣达默不作声,她暂时还没法融入这个奇怪的小队之中,但在她的警惕中,欣达可以确定,那个名叫丘奇的家伙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感知中。

    心情各异的众人中,只有欣达充满了不安,她不知道,是自己过分紧张,还是其他人不够专业。

    ……

    血民们被转移走后,血税站内空荡荡的,就连血税官们也没有留下来,他们可能还在心底沾沾自喜,庆幸自己不是囚笼中的一员,但他们却没想过,血税官和血民之间,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可以产出新鲜血液的牲畜,无外乎,他们被赐予了管理其他同类的权力。

    “把这里打扫干净。”

    梅迪站在血税站的高台处,向着其他的夜族发号施令,短促的回应声响起,接着便是刀劈斧砍的尖锐声音。

    空气中多了些许的血气,模糊的悲鸣姗姗来迟。

    夜族们拖拽着一个个惊恐的血民,将他们从储藏室、走廊的拐角、阴影的缝隙里抓了出来,常年生活在恐怖的高压下,血民们都很善于趋利避害,在察觉到情况不对时,他们就纷纷躲藏了起来,本以为夜族不会注意到血税站内的缝隙夹角,但他们却没想过自己活人的气息是如此清新。

    “该怎么处理他们?”

    夜族毕恭毕敬地问道,梅迪是这处血税站的管理者,也是旧城之中少有的纯血夜族。在血脉的差异下,夜族之间阶级分明,无法撼动。

    梅迪意味深长地说道,“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这里的血民已经被转移光了。”

    夜族迟疑了几秒,明白了梅迪的话,脸上绽放出骇人的笑意。

    “我知道了。”

    夜族转过头,对着其他人挥了挥手,夜族们纷纷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随后把剩余的几个血民押在采血机上。

    细长的针管刺入体内,血民们祈求着、悲鸣着,但这根本无法阻止源源不断的血液从他们的体内被抽空、榨干。

    很快,数个血民便奄奄一息了起来,有几个已经因大失血休克昏迷了过去。

    一些夜族按捺不住躁动的心,直接将一名昏迷的血民从采血机上拽了下来,一口咬住他的脖颈,大口吮吸着鲜血,只见血民就像瘪掉的气球般,皮肤干瘪了下去,嶙峋的骨头凸了起来,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肌肤迅速苍白了下去,如同一具冻僵的尸体。

    丢掉死掉的血民,夜族擦了擦嘴唇,鲜血的入喉满足了他心底的躁动,浑噩疲惫的精神,也像是注射了兴奋剂般,高昂了起来。

    梅迪扫了一眼,冷漠地说道,“收拾的干净些。”

    起初,血民是由夜族直接管理的,但因许多夜族无法按捺住自己的躁动,肆意捕杀血民,令血民的转换效率低了许多。

    为此摄政王制定了一系列新的法律,例如由血税官直接管理血民,夜族退居二线。

    在摄政王大刀阔斧的改革下,他令臃肿腐烂的夜族再次高效运转了起来,同时,这也直接损害了夜族们自身的利益,他们再也无法随时随地满足自己的饥渴了,只能按时等待血税的发放。

    好在摄政王没有把规矩定死,他允许了一定的血民损耗,而这损耗就成了夜族们填饱肚子的时刻了。

    血民们还以为自己侥幸躲过了浩劫,殊不知,另一场更大的噩梦正等待着他们,眨眼间,空荡荡的血税站变成了狂欢的宴会现场,碎肉与血渍到处都是,在榨干完了血民们所有的鲜血后,夜族打开了盛放鲜血的容器,大口畅饮着。

    梅迪没有加入这场狂欢之中,作为纯血夜族,他的血税供应的很足,不像这些劣等夜族一样,饥一顿饱一顿。

    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按照摄政王的要求,他们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这里狂欢,顺便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物清理干净。

    “你接下来是有事要忙吗?”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梅迪的身后响起,他刚想回答,便猛地意识到了来者不善。

    刚转过身,冰冷的金属便贯入了他的腹腔,纤细尖锐的剑刃刺穿了他的内脏,紧接着无数细密的铁枝自剑身之上增生,迅速覆盖了他的内脏,只要对方想,他随时可以把梅迪的内脏搅碎成一团血污。

    不要惊慌。

    梅迪告诫着自己,他是一位纯血夜族,具备极强的不死性质,哪怕被掏空了内脏,他也能活下来,更不要说,这里还有充足的鲜血等他享用。

    火烧火燎的刺痛感从梅迪的血肉间传来,仿佛有股无名之火,正从伤口里钻了进去,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银!

    梅迪立刻意识到,敌人的武器里携带着银,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还真是谢谢你了,把他们聚在一起,不然还得挨个刺杀。”

    鬼魅般的声音从梅迪的身后响起,视线的余光中,他瞥见了伯洛戈的模样。

    伯洛戈不认识梅迪,但梅迪认识伯洛戈,在忤逆王庭之中,伯洛戈可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存在,梅迪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榨取着体内的鲜血,运输向四肢百脉,但心脏跳的越狠,那些银、死亡金属,越是会随着血液侵蚀他的身体。

    梅迪升起了调动以太的念头,可意志刚刚下达了指令,就像撞在一道无形的墙壁上般,被狠狠地弹了回来。

    炼金矩阵拒绝回应梅迪的意志,他的矩魂临界被伯洛戈突破了。

    森冷的绝望将梅迪死死地攥在手中,而后一声声沉重的倒地声响起,看向下方的宴会现场,饱食一顿的夜族们,面容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刚刚吞下的血液,以及他自身的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割喉的伤口处溢出。

    它们编织成了一道道猩红的绸缎,尽数缠绕在了那把小巧的匕首上,视线顺着握持匕首的手臂挪移,梅迪看清了来者的样貌。

    他穿着一身漆黑的礼服,隐隐能从中感受到和夜族相似的人文气息,肌肤苍白,眼瞳猩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巨大的惊恐冲击着他的心智,梅迪想放声尖叫,可莫名的窒息感填满了他的嗓子,仿佛灌入了水泥,将双肺完全地凝结成块。

    “瑟……瑟雷。”

    梅迪嘶哑地唤出了瑟雷的名字,瑟雷的降临远比伯洛戈出现所带给梅迪的冲击还要巨大。

    那是活在夜族历史里的传说,也是被永恒钉在耻辱柱上的叛徒。

    “对对对,是我,瑟雷,变节者的瑟雷,背叛者的瑟雷,应受白日之刑的瑟雷。”

    瑟雷把玩着匕首,时隔多年再次用它杀死自己的同族,令瑟雷的心间升起莫名的兴奋感。

    夜族们捂着自己的喉咙悲鸣不已,但随着瑟雷越过他们的身体,挣扎的躯干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丧失所有的生机,苍白一片。

    瑟雷低头看了眼夜族的尸体,它们横七竖八地与血民的尸体堆叠在了一起。

    “看,无论是夜族,还是血民,死了之后,都是一副样子啊。”

    瑟雷走到了梅迪的眼前,锋利的匕首轻轻地搭在他的喉咙上,金属的尖锐感在梅迪的脖颈上磨蹭,他毫不怀疑,瑟雷只要轻轻地抖动手腕,便能刺穿自己的喉咙,扭断颈椎。

    “伯洛戈。”

    瑟雷喊起伯洛戈的名字,接着打了个响指,下一刻,伯洛戈的以太无声地覆盖了整座血税站,地面凸起出一块块厚重的墙壁,堵住房门,封死窗户,将血税站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一一中断。

    守垒者的以太充盈在建筑里,凡是内部与外部的以太交流,都会直接撞上伯洛戈的以太,进而因以太互斥的存在,被化解摧毁。

    “你叫什么名字。”

    瑟雷盯着梅迪的眼瞳,猩红的光芒乍现。

    梅迪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意,挣扎着晃了晃脑袋,“我和你不是同一血系的,你的力量对我没用。”

    高阶夜族可以凭借着纯血的力量,直接命令血脉浓度次于他的夜族,但无法跨越血系之间控制。

    “你的血系,你的子嗣都已经死光了,瑟雷,你就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家寡人。”

    “嗯……我要指正你一下。”

    瑟雷沉吟了片刻,双手抱胸道,“我其实还是有一个女儿的,算不上孤家寡人。”

    梅迪愣了一下,这和他预想的发展并不一样,刚准备再说些讽刺的话,瑟雷一记巴掌扇在了梅迪的脸上,顷刻间,他觉得自己头晕眼胀,尖锐的蜂鸣在脑海里啸叫个不断,面部的感知逐渐丧失,只剩下了绝对的麻木。

    “我还要向你指正一件事,我和我的女儿,是世界上仅有的两个合法夜族。”

    瑟雷竖起两根手指,像是在对梅迪比耶。

    “也就是说,你、还有永夜之地内的所有夜族,都算不上合法,更不要说有什么人权了。”

    瑟雷收起了匕首,以免不小心的误触,彻底杀死了梅迪,他接着又向伯洛戈抬起手,像是在对他索取什么。

    伯洛戈一言不发,一道金属枝芽从梅迪的胸膛中破体而出,它仿佛具有生命般,在梅迪的体内游弋着。

    金属枝芽悬在了瑟雷的手边,在以太的支撑下,它再一次增殖变化,一把把造型各异的尖锐器具从枝条上析出,牢牢地挂在了延伸的钩子上。

    “对了,介绍一下,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伯洛戈,我的好朋友,”瑟雷随意地取下一把弯钩,笑嘻嘻地看着梅迪,“我和他在爱好方面,有很多相通的地方,比如拷问他人时,我也很喜欢用这把钩子。”

    瑟雷说着扒开了梅迪腹部的伤口,将钩子一点点地探了进去,他靠在梅迪的耳边,轻声道。

    “让我们赌一赌,能勾出哪个脏器吧。”

    瑟雷向装满血液的容器使了使眼色,“放心,这里的血很多,你有充足的试错机会。”

    梅迪瞪大了眼睛,身子剧烈的颤抖中,铁钩刺入了他的腹部。

    这几天感冒发烧,人烧晕了,多半都是一更了,抱歉抱歉

病假条

    如图所见,这几天东北温差变化非常猛,我室友先倒下了,我正幸灾乐祸呢,今早起床我也倒了,测了一下抗原,万幸是没有阳,但从昨天中午起,整个人就燃起来了,一直烧到今天早上才稍微缓过来,现在整个人还有点发烧,难受的一宿没睡,请假一天,缓一缓。

再歇一天

    整个人冷却下来了,但脑子还是很痛,清晨才睡着,明天可以恢复更新,见谅。也请北方的读者多注意身体吧,最近流感什么的,太多了。

第一百零七章 引发崩溃

    瑟雷的动作很麻利,哪怕他有近百年的时间,都未曾担任过刽子手了,但他还是无比的熟练地将梅迪的内脏掏了出来。

    腹部的伤口就像一张血盆大口,伴随着身体的痉挛与疼痛,血淋淋的脏器被它呕吐了出来。

    瑟雷抬手掂量着梅迪搅在一起的肠子,它们就像数个团在一起的毛线团,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按压了几下后,瑟雷粗暴地将它们塞了回去。

    梅迪咬紧牙关,哪怕他的毅力再怎么强大,在这等的折磨下,他的精神依旧陷入了怪诞的恍惚中,本就苍白的脸庞变得更加失色,如同一片冰冷的雪。

    “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了吗?”

    瑟雷一边问询着,一边从容器里舀起鲜血,将它们随意地泼洒在梅迪的身上。

    哪怕没有经过口腔的吮吸,血液光是落在梅迪的身上,就像正午阳光下的露水般,迅速蒸发干净,被他汲取进了体内。

    也是经由鲜血的滋养,梅迪腹部那恐怖的伤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就在它要完全补全伤口时,瑟雷再度刺出钩子,轻轻地一扯,再度撕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蠕动的脏器摇摇欲坠。

    梅迪张大了口,黑漆漆的喉咙里传来无声的呼啸声,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剧痛打断,只能本能地喘息着空气,减轻着痛苦。

    看梅迪似乎有话要说,瑟雷以为自己的拷问起了效果,他松开了铁钩,把它留在梅迪的腹腔内,舀起血液,浸透他的额头。

    瑟雷问道,“你要说什么?”

    梅迪沉重地喘着气,他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抬起头,充满阴霾的眼神里尽是嘲弄。

    “我要说什么?天啊,我可有太多的话要说了。”

    梅迪沙哑地笑了起来,“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是一个无名小卒,而你,你是一个罪恶的传奇、救世主瑟雷!”

    他说完,兴奋地狂笑了起来,癫狂的笑意扯动了伤口,梅迪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伴随着身体的颤抖,鲜血汩汩地从伤口中溢出。

    “我了解过你的所作所为,该怎么评价呢……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不是吗?”

    梅迪毫不避让地盯着瑟雷的眼神,“别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哪怕我这样的一位旁观者,都能从那历史的事件中,读出你性格的恶劣、灵魂的残缺。”

    瑟雷的眼神微变,梅迪没有忏悔,而是在嘲笑自己,但瑟雷没有继续折磨梅迪,而是静静地聆听着。

    “你畏惧你的父亲,畏惧他的强权,同时你又害怕承担着责任,害怕承担违逆强权的代价,所以你自甘堕落,变成一具无心智的武器,任由你的父亲、夜王摆弄。”

    梅迪哈哈大笑,在被摄政王转换成不死者前,他就是一位学者,痴迷于历史的研究,在抵达永夜之地后,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在重现永夜帝国的历史,并从摄政王的口中,把那段几乎无人知晓的背叛历史,也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讨厌这样的生活,但你完全、完全没有丝毫的勇气去反抗,你居然还需要一个女人的牺牲,才能提起勇气。”

    梅迪的声音邪异了起来、轻柔了起来,“我猜你根本没有提起勇气吧?你只是在利用她死去产生的怒火,用那股怒火短暂地麻木你的精神,好让你忘记了恐惧为何物——直到它再次找上你。”

    嘴角用力地咧开,梅迪那夸张的笑容,仿佛是一位失控的精神病人,“我说的没错吧,瑟雷,如果你真的鼓起勇气了,这一切早就结束了。”

    “你之所以没有彻底毁灭夜族,仅仅是杀戮已经令你发泄够了怒火与恨意,以及……你不敢面对他。”

    梅迪用力地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笑意不减,“没错,就是这么简单,你不敢面对他,那个创造了一切悲剧的源头,只敢杀些无用的人,向所有人宣告,看啊,我瑟雷还是有勇气的。”

    “现在,你回来了。”

    梅迪露出一副刻意表演出的震惊神态,不可思议道,“难道你鼓起勇气了吗?”

    瑟雷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但那双早已攥紧,青筋暴起的手背告诉着所有人,如果不是瑟雷强行保持着理智,此时的梅迪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哦……看起来是没有。”

    梅迪失望地摇摇头,“那你是因何而来呢?总不会是为了叙叙旧吧?”

    话音刚落,梅迪猛然想起了什么,他露出一副兴奋的样子,试探道,“她?你的女儿?是她发生了什么事吗?该不会……”

    梅迪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猖狂地大笑着,梅迪猜到了,对于瑟雷这种性格极为鲜明的人来讲,他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太好判断了,好到他几乎把自己的目的写在了脸上。

    一个能令胆小鬼走出巢穴的理由,这剧情梅迪已经了解过无数次了。

    “你还等什么呢?”

    梅迪见瑟雷依旧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不由地反问着,“何不用杀了我泄愤呢,好用你的愤怒遮掩住你的懦弱。”

    “换做之前,我确实会杀了你。”

    瑟雷慢慢地松开了双手,凸起的青筋也纷纷沉了下去,他苦恼地揉了揉额头,自嘲道,“但在来这之前,我已经受尽了嘲讽,你和我讲述的这些,我已经有些听倦了。”

    “别浪费时间了!”

    突然,伯洛戈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间的攻伐,他插入了两人之间,将瑟雷与梅迪隔开。

    “我没时间让你讽刺瑟雷了,同样,瑟雷,我也没有时间,让你证明自己是否拥有勇气了。”

    伯洛戈面无表情地看着梅迪,像台机器般,阐述着,“你嘲讽瑟雷,和我们要从你嘴里拷打出想要的情报并不矛盾,你大可以继续对他咒骂个不停。”

    林立的铁枝晃动,纷纷消退了回去,连带着琳琅满目的刑具也一并回归成诡蛇鳞液的原始形态。

    被伯洛戈打断,梅迪不甘地看着伯洛戈,在忍受住体内火烧火燎的痛意后,他试探道。

    “哦?你把刑具都收了起来,是打算从心理层面击溃我吗?”

    “没有。”

    伯洛戈摇摇头,为自己戴上了黑色的手套,“我没把刑具收起来。”

    他补充道,“我本身就是刑具。”

    几乎是在伯洛戈说完这句话的同一时刻,梅迪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火烧火燎的痛意迅速倍增了起来,仿佛有团烈火在皮囊之下燃烧,试图将他焚灭成一具焦黑的空壳。

    梅迪瞪大了眼睛,痛苦的呻吟声中,如同幻觉般,他看到有一股股的火苗正从自己的喉咙里蹿出来。

    “伯洛戈·拉撒路,我……我也记得你。”

    梅迪断断续续地喊道,“我同样也了解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并不是秘密。”

    伯洛戈说的是实话,他信任秩序局的保密能力,同时,他不低估敌人们的情报收集能力,除了自身的关键性情报外,上到自己往日的经历,下到自己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类型的影片,伯洛戈一直本着对敌人公开的感觉来过的。

    梅迪大吼道,“哦?那你对她呢?”

    那难以遏制的灼烧感消退了,梅迪暗喜,自己戳中了伯洛戈的痛处。

    “从这一点上来讲,你和瑟雷还真是蛮像的,你们都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迷途知返,但又为时已晚,你难道不会有什么愧疚感吗?”

    伯洛戈眼中的梅迪逐渐发生了变化,他褪去了尖锐的牙齿、苍白的皮肤、血色的眼瞳,伴随着他的言语,梅迪的形态越发趋近于伯洛戈记忆里那张至关重要的面容……

    一股森冷的寒意从梅迪的胸口绽开,随之而来的逐渐强烈的痛意,只见一簇簇灰白冰冷的铁花从梅迪的胸膛绽放,上面挂满了血丝与血肉的碎屑,并经过与金属的强烈反应,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怎么会?”

    那张熟悉的面容消失了,再度变回了梅迪那副病态的模样,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伯洛戈,无法理解伯洛戈为何如此果断,明明刚刚瑟雷都有隐隐陷入其中的感觉了。

    梅迪猜测道,“你还真是个冷血的人啊。”

    “不,这一点和冷血没关系,我和瑟雷确实有些像,但我们也有非常不像的一点,那就是,我从过往的经验里吸取了教训,并完全改变了自己,而瑟雷依旧留在了原地。”

    伯洛戈精密地统驭着铁花,它们缓慢地旋转着,犹如数把重叠在一起的刀锋,缓慢且残忍地把梅迪的血肉割成一片又一片。

    “还有一点就是,她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任何再打着她旗号做事的人,只能是亵渎死者的仇敌罢了。”

    伯洛戈统驭起容器中的鲜血,将它们倾倒在梅迪的身上,一边令他高速自愈着身体,一边对他的躯体进行惨无人道的摧残。

    “说来,这是你的秘能吗?”

    伯洛戈好奇地问道,“通过了解他人的过去,再以言语为辅助,一点点地攻克他人的内心,从杀伤力来讲,这种秘能起效的太慢了,但从获取情报上来讲,你的秘能几乎可以做到不引起任何人的情况下发动出来。”

    这一次梅迪真的感到震惊了,“这也瞒不过你吗?”

    “通常情况下,我确实察觉不到……”

    伯洛戈的眼瞳里闪烁着微光,下一刻,繁琐的炼金矩阵在梅迪的体表映射了出来。

    异变为梅迪带来了远超折磨的恐惧,如果折磨仅仅是肉体的感触,那么炼金矩阵的变化,完全是出自于未知的恐惧。

    “这……怎么回事?”

    梅迪不理解,他明明没有完全启动炼金矩阵,可它不仅自行运转,并呈现出了始动现象。

    “没什么,只是我突破了你的矩魂临界,并支配了你的炼金矩阵,你体内任何以太的变化,都会落入我的感知中。”

    伯洛戈说着闭上了眼,潜心感受完全控制他人的感觉,这是一种极为奇妙的体验,自身的炼金矩阵向外延伸,如同藤蔓般,将梅迪的炼金矩阵包裹、吞食、支配,直至梅迪变成伯洛戈躯体的延伸,操控他如同操控自己的肢体。

    无限狭锐的倾向下,力量变得越发尖锐,细分到微观层面,除了以太的变化外,就连梅迪的血液的涌动都在伯洛戈的观测下,伯洛戈还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专注一些,就连梅迪器官的维系生命,也将在他的窥视下。

    那么再细分些呢?细分至那所谓的灵魂层面。

    伯洛戈这般想着,力量进一步地深入,梅迪的表情一滞,随即痛苦扭曲了起来,他似乎在经历一场极为残酷的折磨,这一折磨远超瑟雷的暴行,那是发生在梅迪内心深处、仅存灵魂之中的虐杀。

    海量的以太如同侵蚀人体的癌细胞般,在梅迪的体内横冲直撞,击穿一道道阻碍,最终为伯洛戈打开一道畅通无阻的道路。

    伯洛戈看到了。

    在视野的一片黑暗中,他看到了升腾的幽蓝辉光,无数的线条以特定的轨迹编织在了一起,如同电路板般,形成了奇妙的仪式结构、奇迹的转换器。

    无需任何手段,伯洛戈直观地窥探到了梅迪的炼金矩阵。

    “不……不不,不要,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梅迪失控地尖叫了起来,在伯洛戈窥探到他炼金矩阵的同时,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席卷了梅迪的心神,那是远超生死界限的恐惧,如同铭刻进灵魂深处的战栗本能。

    他惊恐地流出了泪水,滴落在身下的血泊中消失不见。

    伯洛戈完全没有理会梅迪的悲鸣,他反而像个病态的科学家般,沉浸于自己的新发现中。

    如今,伯洛戈完整地窥探到了梅迪的炼金矩阵,如果伯洛戈能具备艾缪那样的学识,他完全可以复制、乃至解构梅迪的炼金矩阵。

    “我在想些什么啊?”

    伯洛戈自责了一句,立刻问询道,“艾缪,你能看到这一切吗?”

    “我可以。”

    艾缪回应着,凭借着秘能·心叠影,她与伯洛戈共享了感官,伯洛戈所窥探到了炼金矩阵,自然也映入了艾缪的眼中。

    “这可真是一个伟大发现啊,伯洛戈。”

    艾缪惊叹着,“你完全可以凭借着这一能力,窥探破解敌人的炼金矩阵,从根源探寻他们的炼金矩阵技术。”

    “这就是学者的想法吗?跟我截然不同啊。”

    艾缪反问着,“不然你打算怎么做?”

    “我在想,我能否通过支配炼金矩阵的方式,迫使他使用秘能。”

    伯洛戈几乎是在提出想法的同一时刻,便操控着梅迪做出了他想要的动作。

    只见梅迪痛苦地抬起手,这明明是他自己的肢体,可现在完全不属于他了,仿佛自己的身心都遭到了绝对的背叛。

    无人在意梅迪的喜怒,唯有伯洛戈睁开了眼,一脸期待地看着梅迪。

    绝望的泪水中,梅迪身上的炼金矩阵迸发着辉光,强烈的以太反应升腾狂吼,就在抵制峰值之际,又迅速衰落了下去。

    细微的、唯有伯洛戈与艾缪能聆听到的碎裂声响起。

    梅迪的身子迅速枯萎了几分,膨胀的以太反应也归于死寂,直至他的身上再无任何以太波动,梅迪整个人也宛如被抽干了般,头颅低垂,如同死去了一样。

    艾缪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伯洛戈平静地说道,“我没控制好力度,令他的炼金矩阵崩溃了。”

    炼金矩阵是铭刻于灵魂之中,映射于躯体之上的重要存在,在矩魂临界的保护下,任何可以攻击到炼金矩阵的力量,都可以视作,对灵魂发起的致命一击。

    伯洛戈不太确定,所谓的灵魂,是否会因攻击而损坏、消亡,还是遭遇一些别的变化,但他确定,自己通过操控炼金矩阵的方式,迫使他人使用秘能是可行的。

    只是伯洛戈暂时想不出,这一力量在具体的实战中,究竟有什么用处,毕竟能被伯洛戈支配到这种份上的敌人,和死了多半也没什么差别了。

    但从梅迪的遭遇里,伯洛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他完全可以凭借这一力量,直接引发敌人炼金矩阵的崩溃,这或许可以杀死一些棘手的东西,又或是将某些东西彻底无力化。

    伯洛戈舀起又一捧的鲜血洒在梅迪的身上,脑海里幻想着能力的进一步应用。

第一百零八章 风暴将至

    起初,梅迪还能说些咒骂的话,发出些歇斯底里的哀嚎声,但慢慢的,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意识像是濒临破碎了般,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剩下了生理本能所驱动的、低沉的喘息声。

    伯洛戈依旧保持着那副严谨严肃的态度,眼下针对梅迪的拷打,俨然变成了一次科研,伯洛戈不断精细化自己的秘能,在梅迪破碎的炼金矩阵间游走个不停。

    秘源是所有凝华者的源头,它如同一个巨大的服务器,接入了所有的炼金矩阵,当凝华者消耗以太为代价时,便可以通过炼金矩阵为转换器,从秘源手中获得改变现实的奇迹之力。

    伯洛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能力,就像在这庞大的服务器中,获得了一定的管理权限,只要给予伯洛戈一定的时间与协助能力,伯洛戈不仅能复制梅迪的炼金矩阵,还可以对他的炼金矩阵进行修改,把他炼金矩阵的能力,完全扭转成另一副模样。

    当然,这还仅仅是假设,伯洛戈不觉得自己目前能做到如此精密的程度,至少作为守垒者的自己还不行。

    “这感觉真的很奇妙,艾缪,”伯洛戈喃喃道,“我就像一个设计师,直接窥探到了炼金矩阵的宏伟蓝图。”

    “是啊,真古怪啊。”

    作为炼金人偶的艾缪,本身已经是奇迹的具现化了,但在窥见到伯洛戈这般力量后,她仍感到巨大的震惊。

    艾缪问,“伯洛戈,我有一个问题,对于这一能力,你立刻想象到的、它的应用场景是什么样的?”

    “彻底无力化掉那些棘手的对手,例如不死者,”伯洛戈说,“只要我能彻底粉碎他们的矩魂临界,侵入他们的炼金矩阵,再从这灵魂的层面,支配、摧毁掉炼金矩阵的宏伟蓝图,便可以将他们与秘源的联系断绝,彻底丧失超凡之力。”

    伯洛戈越说越兴奋,双眼闪烁着可怕的光,“到那时,不死者不再具备沟通以太的力量,他们仅仅是一群不会死的凡人罢了。”

    强烈的兴奋感在伯洛戈的心头弥漫,一直以来,不死者都是一群极难处理的家伙,杀又杀不死,关又可能关不住,就像一个死结,无解的问题,但现在不一样了,伯洛戈疑似拥有了根绝不死者的能力,虽然这无法从物质层面上彻底毁灭他们,但也足以将他们对世界的威胁性降到最低,彻底无害化。

    听到这样的回答,艾缪的心情有些复杂,无奈地叹气道,“还真是暴力狂的想法啊。”

    “怎么了,从你学者的角度来看,你觉得它的应用之处在哪?”

    “当然是解析啊!”

    艾缪高声道,“既然你具备这种绝对微观层面的侵入,这就意味着,那些加密、难以破解复刻的炼金矩阵,都将在你的侵入下一览无余,世间所有的奇迹的宏伟蓝图都将向你开放。”

    这一点,她和伯洛戈想到了一起去。

    “如果说,如果说秘源以自身为基石,构建起了这一庞大的超凡系统,那么你简直就是具备了开发者权限,只要能力足够,就可以自由窥探、摧毁或修改炼金矩阵……你的秘能不止可以用来摧毁。”

    艾缪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曾和伯洛戈的讨论,那段讨论,伯洛戈也和许多人提及过,只是在那时,这件事还算不上太重要,大家也就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伯洛戈,我以一位学者的身份跟你提议,我觉得你的秘能学派,不再局限于统驭学派了。”

    艾缪说,“你应该被归类于诡构学派。”

    伯洛戈笑了笑,“都这种时候了,归属于哪个学派还重要吗?”

    这一系列的对话全部发生在伯洛戈的脑海里,映射在现实中的话,就是伯洛戈忽然停止了对梅迪的折磨,整个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精神分裂一样,时不时微笑,时不时低沉着脸。

    欣达被伯洛戈弄的一头雾水,她搞不懂这人怎么回事,明明拷问很顺利的,怎么突然停下了,停下也就停下了,为什么又在挤眉弄眼,是被自己的暴行恶心到了吗?

    再看向其他人,瑟雷与帕尔默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好像类似的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欣达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帕尔默反问,“什么?”

    “我问,他在干什么?”

    欣达心头升起莫名的无力感,自加入到这支奇怪的小队中后,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苍蝇,任她嗡嗡乱飞,也只是一次次的碰壁。

    “哦,他在和人聊天,艾缪,她不是钻伯洛戈身体里了嘛,她俩就可以直接在脑海里对话。”

    帕尔默说完又眉飞色舞了起来,“这能力可太方便了,没有哨讯的情况下,谁知道她们俩是在处理公务,还是在说悄悄话,对吧?”

    欣达默不作声,只觉得自己又撞在了透明的墙壁上,头破血流。

    伯洛戈眨了眨眼,冷漠僵硬的脸庞重新变得柔软起来,他结束了与艾缪的交流,从那副呆滞的状态里脱身。

    “好了,艾缪,该你来了。”

    伯洛戈讲述着,向梅迪伸出了手。

    梅迪瞪大了眼睛,此时伯洛戈在他的眼中俨然变成了某个超越想象的可憎之物,只见伯洛戈的手掌开始颤抖,分裂出了一道模糊的重影,像是两只手重叠在了一起,而后狠狠地扼住了梅迪的头颅。

    以太再度入侵起了梅迪的心神,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防御可言,如同一本敞开的日记,任人翻阅。

    “不要,不要……”

    梅迪先前那副嘲弄的神态荡然无存,心中只剩下了对未知的绝对恐惧。

    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也高估了自己对残忍的接受程度,当然,梅迪也过于低估了伯洛戈的残忍无情,这个混蛋在施加暴行时,几乎没有任何同理心存在。

    是的,伯洛戈完全把自我剥离出了当下的环境中,取而代之的是,是角色扮演般,把自己视作成了一个至高的、天授的裁决者。

    冷酷无情,如同金属。

    伯洛戈扼住了梅迪的头颅,艾缪的手则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梅迪的躯体,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失去了矩魂临界与炼金矩阵,艾缪轻而易举地钻入了梅迪的记忆中,窥探到了他的种种经历,也从那一片片的记忆里,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信息。

    “我找到了。”

    艾缪主动解除了共弦身,从伯洛戈的身体里脱离了出来。

    “从他的记忆里来看,还没有奥莉薇亚的消息,”艾缪先对瑟雷说道,“看样子,奥莉薇亚还没有施行刺杀,也没有被摄政王发现。”

    听到这一消息,一直以来,瑟雷绷起的神经,多少放松了一些。

    “然后,我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人了,我也知道约克在哪了。”

    艾缪深呼吸,光是提及这段情报,她就能从梅迪的记忆里嗅到一股难以驱散的血气,浓烈的令人窒息。

    “约克被囚禁在一处名为屠夫之坑的地方,它位于王城之中,眼下消失的血民们,都被运往了那里,供以他杀戮,好以唤醒暴怒之罪。”

    众人沉默了下去,表情各异。

    “果然啊……”

    薇儿轻叹了几声,它从伯洛戈的肩头跳了下去,尾巴低垂着,朝着远处走去。

    伯洛戈喊道,“薇儿,你要干嘛?”

    “我要去屠夫之坑,”薇儿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的工作你应该也猜到了,我要替赛宗回收源罪武装。”

    伯洛戈说,“我们可以一起。”

    “没必要,一旦大家都现身在了屠夫之坑,那就是大决战了,只会惹的一团糟,”薇儿继续说道,“放心,我一个人能处理好的。”

    薇儿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伯洛戈……不,它看向了瑟雷。

    “瑟雷,别再令大家失望了。”

    说完,薇儿快速奔跑了起来,哒哒的脚步声渐远,身影就消失在了血税站内。

    “很好,又一个人……一只猫离队了,我们这是还未行动,就要分崩离析了吗?”

    欣达开始后悔加入这支小队了,她应该跟霍尔特走的,哪怕霍尔特的工作是要在正面战场上吸引忤逆王庭的注意力。

    “不,只是大家的工作不一样。”

    伯洛戈继续说道,“我的优先目标不是解决摄政王,也不是刺杀夜王,而是摧毁笼罩在永夜之地上的晦暗铁幕。”

    只要晦暗铁幕消失,忤逆王庭将处于绝对的被动之中,这样一来,无论伯洛戈等人想做什么,都将顺利许多,甚至说,霍尔特等人能借助阳光的优势,越过怒海,直接杀入永夜之地内。

    “那我们可以进行下一项了。”

    瑟雷说着取出汲血之匕,抬手就要割开梅迪的喉咙,彻底终结这头夜族的生命。

    伯洛戈抬手拦住了他,说道,“等一下,我还要拿他实验最后一件事。”

    在瑟雷困惑的眼神中,伯洛戈取出了光灼晶核,将它紧紧地抵在了梅迪的喉咙处。

    梅迪紧张地看着伯洛戈,他感受到喉咙处有什么东西,正散发着冰冷的寒意,但随着以太辉光的闪动,寒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升腾的小火苗。

    不等梅迪发出惨叫声,火苗瞬间蹿升成熊熊大火,将梅迪完全吞食,变成一团颤抖的火球。

    伯洛戈向后退了几步,甩了甩光灼晶核,荡掉了残余的星火。

    目光冷漠地注视着梅迪的挣扎,慢慢的,他的佝偻蜷缩了起来,本就干瘪的身子进一步地萎缩,直至变成一团黑漆漆的焦炭,夜族之血尽数蒸发,火苗烧光表皮毛发,又钻入躯体内,把脏器掏空。

    待光灼因以太殆尽而熄灭时,留在伯洛戈眼前的只是一团黑漆漆的灰烬,以及在灰烬堆中,一块块没有彻底粉碎的硬块。

    很显然,光灼对于一切有机物都具备极强的杀伤力,哪怕不死的夜族也是如此。

    伯洛戈回忆起耐萨尼尔对于夜王的形容,吞食所有光与声的黑暗,伯洛戈不清楚这道曾束缚噬群之兽多年的光灼,可否再一次地束缚夜王。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伯洛戈说着解除了对周边的封锁,一道道封闭的走廊重新敞开,空气的流通再度畅通了起来,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伯洛戈不由地想到,薇儿是怎么离开这的。

    “瑟雷,你来带路,你知道王城的位置吧。”

    “当然,只是我们不能走大路,那会被风蚀鸟们发现的。”

    瑟雷说着指了指头顶,“我们驯养这些炼金生物,除了作战外,还有监视的功能。”

    伯洛戈点头,认可瑟雷的想法,在这永夜之地内,除了已知的摄政王、赛维林、夜王等高端战力外,还有许多藏在他们视线之外的力量。

    例如那些从破晓战争中苟延残喘下来的老东西们。

    他们的炼金矩阵自然无法和如今的力量相比,但伯洛戈不能忽视不朽甲胄的存在,以及他们人多势众。

    伯洛戈等人的目标不是全面开战,而是潜入、刺杀,摧毁灰暗铁幕,那些浩大的事,自有他人在做。

    “所以,霍尔特和伏恩他们,也该开始行动了吧?”

    走出血税站,伯洛戈望向黑暗的边际,若有所思。

    穿过废墟与荒野,越过怒海的雷霆与怒涛,辽阔的海面上掀起了无边无际的狂风,它们裹挟在了一起,吸取着海水,贯通着天际。

    伏恩站在万风的中心,在他的以太反应一节节地高亢起来的同时,其他的凝华者们也一并配合着伏恩的行动。

    成百上千的以太反应汇聚在了一起,牵引起了天地间的所有的以太,裹挟着海水,吞没着阴云,浩浩荡荡。

    “呼……各位,可不止有你们能唤来灾难啊。”

    伏恩全力释放着秘能,神情兴奋且病态,集克莱克斯家众人之力下,一场大型风暴正在怒海的边缘形成,并且它还在缓慢的挪移,如同冰山般,撞向永夜之地。

    直至一方,四分五裂。

第一百零九章 前进之路

    在伯洛戈等人潜入永夜之地后,由伏恩与霍尔特等人领军的总攻开始了,这一次克莱克斯家人不再防守于晨风之垒后,而是主动出击。

    数艘大船漂泊在波涛汹涌的怒海之上,上面没有承载全副武装的士兵,也没有多少重炮保护,有的只是一群举行仪式的凝华者们,在伏恩的引导下,他们每个人都念念有词,呼唤着以太。

    如同星星野火般,一个又一个的以太反应团结在了一起,破碎分离的炼金矩阵们逐一接轨合并,最终形成那超越灵魂承载极限的、不再局限于个体的奇迹造物、创世般的炼金矩阵,而这正是庞大仪式的总和,呼唤灾厄的前奏。

    风暴雷霆之中,伏恩双目如炬,似乎在燃烧着白昼,又好像在跳动着雷暴。

    魔鬼们的仆从们在邪异疯嚣的力量里,获得了将现实拖入地狱的超凡之力,把一个个可怖的超凡灾难,悬挂于世人的头顶。

    灾难,这从来不是敌人们独有的力量。

    在百年的征战中,克莱克斯家也早已在秘源的宏伟中,窥探到了引发超凡灾难的办法,这一力量虽然无法与那魔鬼引导的力量相比,但随着时代的更迭,炼金矩阵技术的进步,它也被逐渐填补,趋于完美。

    “高歌吧,各位!”

    伏恩呼唤着狂风的子嗣们,“这可是只存在于历史书中的战争!现在,我们将重拾那破晓的荣光!”

    狂躁的风声忽然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风中渐起的歌声,仿佛有一支合唱团正迎着海浪而歌,歌声圣洁空灵,辉煌闪耀。

    “还真是见证历史的一刻啊。”

    摇曳的大船上,霍尔特仰头望向风雨雷霆中的模糊身影,依靠着这场大型仪式,伏恩的以太强度还在提升,他仿佛真的要化身风暴本身,一头撞碎怒海的屏障。

    视线重回身边,霍尔特扭头扫过身后的凝华者们,他们有的是自己的组员,有的是第五组猎者之弓的各位,还有克莱克斯家的精锐。这是场少数人的战争,他们只需要精锐。

    “各位,我就不说什么激励的话了,那些话,已经说的够多了。”

    霍尔特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攥紧了手中的裁铁断钢之剑。

    空灵的歌声徘徊在耳边,大船的甲板上,身披黑袍的歌者们神情肃穆,如同雕塑般不曾因船体的晃动而挪移身体的分毫,宛如机械般,只顾着昂首高歌。

    这不是什么比喻,风暴之中确实有着合唱团,并且他们不止一支,每艘大船上都有这么一支合唱团,伴随着他们的歌声,以太被引导,肆意扭曲着现实。

    霍尔特能看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汇聚,它如同被束缚的巨兽,在无尽的天空中咆哮,拉扯着厚重的云层,犹如被狂风操控的破烂旗帜,空气在它的淫威下颤抖,不安地骚动,带着海水的咸味和自然的原始力量。

    海水在风暴的牵引下,翻滚、涌动,巨大的海浪被狂风高高举起,像是要将其狠狠地摔在坚硬的岩石上,海浪撞击着海岛的岸边,轰鸣声如雷震耳,气势如虹。

    “我们可能会死在这!”

    霍尔特大喊道,声音与雷霆混合在了一起,风暴已然成型。

    “但是!”

    霍尔特高举剑刃,“我们注定名留青史!”

    回应霍尔特的并非是一阵阵的怒吼,而是一双双冷酷坚毅的目光,以及那死一般的宁静,唯有圣歌仍在继续,讴歌着风暴的行进。

    霍尔特转身将剑指向阴云密布的怒海。

    他喊道,“我们正乘着风暴冲锋!”

    风暴拖拽着霍尔特所处的大船,层层的海浪不断地将它推高,一波接着一波,歌声也一节接着一节,直至风暴具备了完整的形态,化作末日的序曲。

    超凡灾难·风陨之歌。

    这是自破晓战争流传下来的力量,时隔百年,它再一次被奏响,再次面对那过往的敌人。

    风暴以它巨大的身躯和无法阻挡的威力,毫不留情地毁灭着途经的一切,如同一个快速生成的以太涡流点般,它与怒海的力量对撞在了一起,两股以太相互交织、纠缠,像是碰撞在无形的壁垒上般,种种诡异的超凡现象在怒海的阴云之中闪烁不止。

    云层之间传来了尖锐的啸叫声,那是倾巢而出的风蚀鸟,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它们将对船只造成巨大的威胁,可这一次有风暴伴身,它们还未等靠近霍尔特等人身处的大船,便被风暴无情地绞杀殆尽。

    仪式的加持下,伏恩继续引领着风暴向前,在这势不可挡的力量下,夜族根本无法在海面上阻止他们的前进,就连怒海的天然屏障,也在摇摇欲坠,逐渐被狂风突破出了一个短暂的缺口。

    缺口出现的一瞬间,霍尔特能感受到周围的风速骤升,海浪也变得越发躁动,仿佛全世界都在帮助自己般,身下的大船突然加速,直直地朝着缺口冲去。

    这一刻,夜族已经无法阻止风暴与怒海的碰撞了,甚至说,要是任由风暴继续演化下去,它很有可能完全突破怒海的屏障,在永夜之地内登陆。

    那时,风陨之歌的力量,经过怒海屏障的层层削弱,力量早已十不存一,但仅仅是留存下的这点力量,也足以再一次推平永夜之地上的所有建筑,把那些劣等的夜族一扫而空。

    “向前!向前!”

    霍尔特站在船首大吼着,他气势十足,可眼神里却有化不去的凝重,看似激动的神情下,内心充满了警惕与防备。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攻势下,霍尔特要面对的是忤逆王庭的主力,接下来可能会有复数的荣光者出现,也有可能直面传说中的夜王。

    更令霍尔特感到不安的是,这一次的主战场是在永夜之地,谁也不清楚忤逆王庭在那里都有些什么准备,并且一旦深入其中,他们就再也没有了退路。

    一场有死无生之旅,但又是一场必行之旅,唯有这样,霍尔特等人才能帮助伯洛戈一行人转移摄政王的注意力,好让他们有机会摧毁晦暗铁幕,净化大地。

    “伯洛戈……伯洛戈……”

    霍尔特低声念叨着伯洛戈的名字,目光看向身后,那不算太遥远的地方。

    风暴与怒海之外,天空明媚,万里无云,阳光是如此灿烂,只留些许金色的余光映射在霍尔特的眼瞳中。

    行动开始于清晨之时,霍尔特祈祷伯洛戈能按照计划制定的那样,于正午时刻准时摧毁晦暗铁幕。

    届时,正午纯粹的烈阳,将焚烧掉所有的罪恶,无一幸免。

    “名留青史。”

    霍尔特又低声重复了一句,接着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名留青史!”

    风暴的推动下,大船一往无前地驶入怒海,无论是天降的火雨还是投石,亦或是风蚀鸟们自爆的冲锋,它们尽在伏恩引导的风暴下被净除,前路畅通无阻。

    ……

    薇儿站在残破的雕像上,虽然这座雕像已经断裂的只剩半截,但在周围这一望无际的废墟里,它是唯一的制高点了……至少对一只猫来讲,是个不错的制高点。

    “应该是这个方向吧?”

    薇儿用力地嗅闻了一下空气中的血气,简单地判断方向后,它跃下雕像,快步穿行在满目疮痍中。

    永夜之地中的各个城市相距并不远,如果没有这迷雾与黑暗遮蔽的话,完全可以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到彼此。

    听瑟雷讲,原本这些城市都分布在大陆上的各处,后来随着夜族的战败,瑟雷找到了怒海这一天然的囚笼,他花费了很大的代价,用曲径的力量把各个城市罩住,接着转移到了这怒海之中。

    这种大范围的领土转移,听起来天方夜谭,但在薇儿看来并非不可能,毕竟很多年里,不死者俱乐部也是靠这种手段转移位置的,直到近些年搬到誓言城·欧泊斯,才算安定了不少。

    也就是说,怒海的内部原本只是一片躁动的海洋,并没有任何陆地可言,是瑟雷依靠着大范围的曲径仪式,把这些城市转移到了怒海中,强行拼凑在了一起,形成一座拥挤的岛屿。

    王城的巨大阴影逐渐显现在了薇儿眼前,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它的戒备森严,以及血气浓重,简直就像在面对一座尸山血海般。

    薇儿步伐轻快,好像完全不把这里当做什么危险的地方,它心想,反正自己是只猫,应该不会那么惹人注意吧,就算被人发现了,喵喵叫两声,卖个萌也就过去了。

    实在不行爆发了冲突,薇儿也不害怕,别看它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它的动手能力其实还蛮强的,虽然自身的炼金矩阵也是老掉牙了,作为一只猫,也穿不上所谓的不朽甲胄,可薇儿好歹也是不死者,完全没什么影响。

    在每个人都严阵以待的氛围下,薇儿就像逛街一样,大大方方地溜了进去。

    以太的辉光在猫眼中汇聚,有些警惕的目光从城墙上垂落下来,但在他们观察到薇儿的前一刻,薇儿的身影便诡异地模糊了起来,像是一团虚影般,不可观测。

    薇儿从城门的裂口里钻了进来,略显困惑道,“比想象中的要简单多了,其他守军们呢?”

    即便守军再多,他们也防不住薇儿的,但薇儿还是对这里人手的缺少感到疑惑,不清楚他们都被调动到了哪里去。

    正当薇儿好奇观察时,它嗅到了一股强烈的、充满邪异力量的血气,并且循着这道血气的轨迹,薇儿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暴戾力量。

    这不是薇儿第一次观测到这种力量了,先前它在赛宗的身上就有过相同的体会。薇儿看向这股力量来源的方向,它知道,自己找到了屠夫之坑的方位。

    当薇儿一路顺顺利利地抵达屠夫之坑附近时,入目所及只有满地的鲜血与尸骸,仿佛有人屠杀了整座城市,年龄各异、性别不同的尸体胡乱地堆积在大地上,鲜血浸透了砖石,任由清水如何冲洗,都无法复原它原本的颜色。

    鲜血汇聚成了小溪,沿着阶梯一节节地淌下,有些夜族在俯身偷喝这些血液,还有些嗜血者正在尸堆上畅快地进食。

    在这恐怖地狱的中心,正传来一阵阵骇人的啸叫声,像是鞭子高速划开空气,抽碎了一具具的躯体。薇儿知道,那就是约克的所在,源罪武装的所在。

    “真残忍啊……”

    薇儿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屠夫之坑的外围,它很清楚,自己已经踏入了忤逆王庭的核心领域,一旦暴露踪迹,自己必将遭到迅速的打击。

    自己身负重要的使命,薇儿可不能就这么倒下了,它谨慎地抵达了屠夫之坑旁的一座建筑中,并在一道门前,缓慢地释放起了自身的以太。

    以太注入门内,刻画出一道道复杂繁琐的轨迹,那是寻常人看一眼就会头痛欲裂的图案,但薇儿却早已把它熟背记心里。

    对于绝大部分的学者来讲,凭借大脑完全记下一份复杂的炼金矩阵,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这对薇儿而言不是问题,它没有记住这份炼金矩阵,仅仅是把它刻进了脑子里。

    在不死者俱乐部内,每一位不死者都要承担一定的职能,来为不死者俱乐部工作,如果说瑟雷的工作是酒保、人事管理,博德是室内保洁,那么记住这份炼金矩阵,并在必要时刻,把它雕刻出来,就是薇儿的工作了。

    想到这,薇儿刻画的速度慢了一下,它在想,自己这到底算什么职位呢?门童吗?

    薇儿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进一步加快了雕刻的速度,繁琐的炼金矩阵逐步铭刻进门中,映射进物质的灵魂里,那冷铁的灵魂之中。

    在这道未完的大门的另一端,不死者俱乐部内,赛宗高居在自己的王座之上,在他的下方,金属的铿锵声不断,铁匠们锤打着烧红的金属,苏醒过来的不死者们在赛宗的武器收藏中里挑挑捡捡,他们选择自己熟悉的武器、防具,将自己武装成森严的士兵。

    博德站在赛宗的身旁,此时他已经穿戴上了布满尖刺的甲胄,手持着冰冷的长枪,幽蓝的鬼火在他那嶙峋的骨骼下燃起,冷酷的杀意正节节攀升。

    赛宗的目光越过了这支不断复苏的不死者军团,落在了这间军械库的尽头,在那,有一道普普通通的大门竖立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像是有把无形的刻刀正敲击着门扉,于其表面刻画出精致繁琐的花纹。

    武装好的不死者们端坐在一旁,他们与赛宗一同等待着,等待炼金矩阵的雕刻完毕……

    等待着大门敞开,群魔倾巢而出的一刻。

第一百一十章 始源塔

    王城高耸的尖塔之上,摄政王面色凝重地看向永夜之地的边缘,那团由雾气与雷霆铸就的混沌黑墙。

    “风雨欲来啊……”

    低声的感叹中,摄政王已察觉到了混沌黑墙外传来的惊人以太量,仿佛有神造的奇迹于现实之中显现,牵引起了天地的以太,扰动尘世。

    风陨之歌正一点点地与怒海碰撞在一起,两股骇人的以太源彼此厮杀、交错,任何阻拦手段,都将在扭曲现实的伟力下,被撕扯的粉碎。

    摄政王明白,如今风势已起,他已经来不及阻止伏恩了,能做的只有在此地静心等候,直到风陨之歌突破怒海的混沌屏障,而后开始另一场血战。

    挪开视线,摄政王看向不远处的屠夫之坑,他所处的位置并非是王城的至高点,但用来俯瞰全局也已足够了。

    屠夫之坑内,残酷的杀戮仍在继续,像是一曲永恒的哀歌般,无论何时去听,都是那段骇人的曲调。

    在约克的无限杀戮下,鲜血与碎肉仿佛与地面长在了一起,就像猩腐教派的血肉瘟疫般,深坑宛如大地的伤疤,蠕动着腐烂的血与肉。

    “他们比我想象的要决绝的多,”摄政王冲身旁的特里克感到道,“我本以为他们还需要讨论几天的时间,才能下定决心,殊死一搏,结果他们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决心把所有的筹码推上赌桌……还真是疯狂啊。”

    摄政王眯起了眼睛,他忽然又说道,“特里克,他们为什么突然下定了决心呢?”

    “抱歉,我不清楚。”

    这有些艰难,但特里克还是释然般,接受了自己的腐朽,“我被囚禁在永夜之地内太久了,久到只剩下胸膛中的一抹怒火了,至于那些战术、智慧,早在孤独寂寞中发疯丢失了。”

    特里克的眼神阴郁,表情冷漠如铁,在这股冷峻寒意抵达顶点后,他的表情又忽然破碎了起来,充满了扭曲与畸变。

    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就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表情,头发凌乱且油腻,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上,给人一种久未打理的颓废感。

    特里克的肢体断断续续地抽搐了起来,能看到他正咬紧牙关,努力控制失控的身体,可他还是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

    摄政王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旁观着,特里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类似的症状,在其他的夜族身上,也有发生过。

    特里克手脚的抽动变得更加剧烈,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姿势,仿佛在试图抵抗一种无形的恐惧,眼睛翻白,似乎在经历着一种痛苦的折磨。

    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特里克的眼神始终空洞而迷茫,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如同野兽在深夜里发出的哀嚎,手指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仿佛在试图从自己的脑海中拽出某种恐怖的记忆。

    突然,特里克的颤抖停下了,就像被切断电源的机器一样静止不动,眼神慢慢恢复清明,冷汗浸满他的脸庞,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你该饮血了,这有助于帮你控制自己的……”摄政王顿了顿,疑惑道,“该称之为癫痫吗?”

    “谁知道呢?”

    特里克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酒壶,拧开盖子,血气混合着酒精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闻起来可比老鼠血好多了。”

    将血液一饮而尽后,特里克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他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神情再度变得阴郁起来。

    “当年瑟雷未能完全清算夜王,这也令我们这群夜王亲卫们侥幸活了下来。”

    特里克的声音平静,但又充满了憎恨,“当时我们还嘲笑瑟雷的懦弱,都到这种份上了,也不敢与自己的父亲对峙,同时我们又庆幸着,因瑟雷的懦弱,我们躲过了清算。”

    他低声道,“谁又能想象到,那将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呢?”

    摄政王被特里克的话勾起了回忆,自破晓战争的清算后,绝大多数的夜族被瑟雷烧死,仅存的寥寥几个也被关押在了永夜之地内。

    那时的永夜之地可不像摄政王如今经营的这副模样,在百年前,这里只有夜族,没有血民,用了没多久,被关押的夜族们就纷纷陷入了癫狂的渴血症中,但任由他们翻遍了永夜之地,也找不到血民的存在。

    这是瑟雷精心谋划的报复,早在搭建起永夜之地时,他就杜绝了任何血民,乃至储备鲜血存在的可能。

    最开始的日子里,特里克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夜族们,就像野狗一样,在黑暗的荒野上寻找老鼠们的踪迹,这些顽强的生命哪怕在永夜之地内也能存活,他们张开獠牙,从那些瘦小的身体里汲取鲜血。

    “那可真是一段糟糕的过往,”特里克低声道,“没用多久,我们就吃光了老鼠,饱受渴血症的折磨,直到有些人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疯狂。”

    “哦,我记得那群人。”

    摄政王反问着,“说来,他们还被关在地牢中吗?”

    “当然,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为了满足内心对鲜血的渴望,他们甚至对同为夜族的我们下手了,”即便今日,那段可憎的回忆,在特里克的脑海里,依旧如刀锋般清晰,“很难想象,纯血夜族也会被扭曲成那副模样。”

    特里克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也是在那渴血的黑暗岁月里,我的心智同样被渴血症扭曲成了这副模样。”

    漫长的无血岁月中,一部分夜族被渴血症完全扭曲,彻底成为了癫狂嗜血的怪物,被其他夜族封印于地牢之中,剩余的夜族们则努力忍受着对鲜血的渴望。

    长久的折磨下,基本所有夜族都患上了些无法治愈的怪病,健全的心智被剥夺了一角,再也无法复原。

    “好在你来了。”

    特里克突然和摄政王对视在了一起,“好在那一日你登岛了,我还记得那一天,你差一点被我们生吞活剥了。”

    “是啊,当时我才是个祷信者?还是凝华者来的?”摄政王微笑地感叹着,“真的要被吓死了。”

    “我们才是该被吓死的那一个,”特里克打趣道,“几十年这都没有新客人了,结果突然冒了一个出来,还是一位夜族……身上有着瑟雷的气味。”

    摄政王咧嘴,无声微笑,在他的人生当中,那可是实打实的至暗时刻,被一群渴血渴疯了的怪物们包围,还不等他们从自己的身上汲取鲜血,他们就发现自己是个夜族,还是瑟雷血系的。

    那一日摄政王差一点就被吊死在了绞刑架上。

    “都结束了,特里克。”

    摄政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伴随着回忆,两人之间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就像老朋友一样,“那些日子都过去了,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未来。”

    特里克保持着沉默,目光游离向四周,他仍记得此地往日的辉光,也对眼下这满目疮痍的一切,感到难以化解的悲伤。

    “说来,摄政王,你为了我们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特里克忽然问道,“仅仅是为了永生?还是为了统治某些人?”

    特里克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像是在自己否决自己的话,“仅仅是这种理由,未免太无趣了吧,你觉得呢?”

    不等摄政王回答,特里克沿着尖塔的边缘坐下,双腿在半空中轻轻地荡着,“我年轻时,也有过许多雄心壮志,就像刚刚说的那样,想要统治些什么,成为什么的主人……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特里克抬头看了一眼摄政王,语气充满了无奈,“该怎么说呢……人类的统治与征服,是为了自我的功绩、理念,是为了名留青史,让人永恒铭记,但我们不同的,我们生来不朽,因此统治与征服、名留青史也变得毫无意义了起来。”

    “我一直觉得,永夜帝国的失败,其实不能完全因为瑟雷,”特里克又说道,“现在回忆起来,那时我们的扩张是毫无意义的,只是为了更多的人口与领地,来供养我们的纯血阶层,但我们要那么多的纯血夜族又有什么用呢?”

    “旧时的永夜帝国就像一头盲目痴愚的巨兽,它只会按照自我生存的本能发育、吞食、繁衍、增殖,就像世界的癌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系自身的绝对存在,哪怕它已经如此庞大了,可依旧要疯狂进食,只为了给自己增添些许的安全感。”

    特里克说着沉默了下来,他紧盯着摄政王的眼瞳,低声道,“我有一个非常忤逆的结论,你想听听看吗?”

    摄政王直白道,“你是想说,永夜帝国的失败应该归结于夜王,对吗?”

    特里克愣了一下,他没料到摄政王居然和自己想到了一起,更没想象到,他居然会主动否决夜王。

    “别紧张,特里克,只是说说了而已,夜王不会突然出现杀了你的,”摄政王安抚道,“更何况,夜王他……他现在有没有自我,都是一件存疑的事了。”

    “但我赞同你的结论,永夜帝国之所以失败,问题的源头就是夜王。”

    摄政王眼下的一切都是夜王赋予的,但他却毫无对夜王的尊重,言语里尽是嘲笑,“夜王,他和他的子嗣一样懦弱,不,应该是反过来,正因他这般懦弱,他的子嗣才会是那副模样。”

    “夜王他太害怕死亡了,害怕到唯有不断维系永夜帝国的扩张,才能令他自身的存在感到安全,”摄政王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永夜帝国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赋予夜王生存的安全感,除此之外,永夜帝国毫无意义。”

    “这种存在的理由,未免太可笑,太空虚了吧。”

    特里克逐渐警惕了起来,他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的?我想说的是,我和夜族不一样,我没有继承他那懦弱的血,同样,我将塑造的、崭新的永夜帝国,也将是截然不同的。”

    摄政王望向屠夫之坑,心里幻想着那黑暗但又美好的未来,“我们是夜族,不死的夜族,我们完全可以将自身那无限的时间,投入到了对未来的开拓中,我们将成为高于人类的、更加优越的存在,如同种群的飞升般。”

    突然,摄政王的声音停了下来,他摇摇头说,“算了,唯有在战争胜利时,才适合说些骄傲的话,而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行动。”

    “特里克,伏恩他们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展开总攻,一定有着他的倚仗所在,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摄政王下令道,“打开地牢,让那些怪物们做好准备。”

    特里克站了起来,眨眼间,摄政王就从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转变成了神情肃杀的统帅,恍惚间,特里克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摄政王时的样子,他看着自己这群嗜血的夜族,站在原地惊恐不安……没想到居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你,还有其他近卫们,全部装备不朽甲胄,”摄政王说,“接下来战斗的主场,多半是在我们的本土之中,我们没有退路了。”

    特里克回应道,“是。”

    摄政王转身,看向自己身后林立的尖塔,它们如同疯长的阶梯般,逐层升高,最终只剩下唯一的高塔直入云霄。

    “还有,加强对始源塔的保护,一旦它沦陷了,晦暗铁幕也将崩塌。”

    特里克点头,他也深知始源塔对永夜之地的重要性,这是维系永夜之地黑暗的保障,一旦它倾倒崩塌,那么遮蔽阳光的铁幕也将分崩离析。

    摄政王又说道,“剩下的,关于猩腐教派、灰贸商会的那些援助,就按先前制定的那样执行吧。”

    说完,摄政王就准备动身离开,特里克不清楚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但在摄政王彻底消失在视野内时,特里克喊道。

    “我想我可以承认一件事了。”

    摄政王疑惑地转过头,“什么?”

    特里克扯出一张有些抽搐的微笑。

    “你确实是夜族的救世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既定之枪

    阴影在废墟间蠕动,如同一条完全漆黑的蟒蛇,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它沿着破碎的砖石一路前进,在路途的拐角处,稍适休息,于死角的阴影里,凝聚成模糊的人形。

    奥莉薇亚从黑暗里显露了出来,神情紧张地打量着周围,在确定附近安全后,她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眼神中写满疲惫。

    “真是让人身心俱疲啊……”

    奥莉薇亚感叹着,脸上挂着一副苦涩的笑意。

    自离开不死者俱乐部后,奥莉薇亚便头也不回地朝永夜之地赶来,她并不知晓瑟雷的秘密通道,也没有别的手段踏入永夜之地,为此她的行动非常简单,只是依靠着自身秘能的特性,避开他人的窥探,一点点地渗透进这里。

    虽然遥远的旅程,以及横渡怒海时,令奥莉薇亚吃了不小的苦头,但她还是成功地抵达了永夜之地内,甚至说,穿过层层的防御,来到了王城之中。

    “阔别已久了啊。”

    奥莉薇亚抬起头,那森严压抑的建筑近在咫尺,犹如一头疯长的参天巨兽,嶙峋的骨骼化作尖塔,粗壮的血管变为长廊,厚重的皮肤成为抵御外敌的高墙、砖石,每个毛孔中都吞吐着腥臭邪异的气息。

    王城,这是奥莉薇亚的故乡,也将是她旅途的终点,如今站在这岁月面前,奥莉薇亚只感到光阴之快,快得让人无法触及。

    走出死角,奥莉薇亚的身影再度蠕动了起来,像是一团不定型的烟雾,在数秒后彻底崩溃成一缕黑烟,融入地面缓慢潜行的阴影中。

    凭借着秘能的特性,以及自身接近极境的以太遮蔽,在踏入永夜之地后,奥莉薇亚的行动都很顺利,她如同一头归来的幽魂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小心翼翼地飘过一道道的防线,朝着王城的核心处走去。

    很快,周围的景象在奥莉薇亚的眼中变得熟悉起来,在王城的边缘坐落着一处破败荒凉的庭院,奥莉薇亚曾记得它的华丽与神秘,但如今只剩下历史的疤痕。

    庭院的大门锈迹斑斑,仿佛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洗礼,门上的浮雕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凭想象去猜测它曾经的图案。

    奥莉薇亚从大门的缝隙里无声穿过,为了避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奥莉薇亚努力不与任何现实物质进行交互。

    门后是一片荒芜的花园,杂草横生,灌木丛林长得肆意而疯狂,几乎掩盖了昔日的石板路,那些曾经鲜艳的花朵,现在只剩下凋零的花瓣和枯萎的枝叶,土壤干裂成块,贫瘠的毫无生气。

    奥莉薇亚在原地驻足了片刻,眼前破败的景象与记忆里那美好的一幕幕逐渐重叠,奥莉薇亚记得这,年幼时,她曾在这挥霍了大把的光阴。

    记得,那时自己就和母亲在这共度时光的,如今百年已过,一切都变了。

    往日的奢华不再,只剩下了沉旧的气息。

    奥莉薇亚见到在庭院的一角,有一座喷泉已经干涸,只剩下残破的雕塑和散落的硬币,喷泉旁的座椅也早已被风雨侵蚀,摇摇欲坠。

    走到干涸的喷泉旁,千丝万缕的回忆从奥莉薇亚的脑海里绽放,脸上不由地露出微笑,但又冰冷了下去,大梦初醒。

    越过这些回忆的寄托物,奥莉薇亚继续深入、向前,接下来的路,对于她来讲,已经不再陌生了,哪怕破败成这副模样,她依旧清晰地记得每一条走廊,每一道岔路,她甚至能在螺旋的阶梯间,找到自己曾住过的房间。

    奥莉薇亚没有继续缅怀,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心情,她的神情肃穆起来,只剩心中唯一的目标,贯彻自己心神的全部。

    以太全力收拢于自身周边,不泄露丝毫的气息外溢。

    奥莉薇亚知道,伴随着自己的深入,自己与自己的祖父、夜王将越来越近,以夜王对夜族之血的绝对掌控力,一旦奥莉薇亚泄露了自身的存在,一定会在瞬间引起夜王的注意。

    到时候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全城的追捕,那时即便奥莉薇亚具备着隐匿的秘能,她也躲不了太久。

    夜族血脉间的联系,远比秘能的纽带更加坚韧。

    “当时你的心情会和我一样吗?”

    奥莉薇亚自言自语着,她试着代入当年爱莎的心情,但在仔细的思考下,奥莉薇亚发现自己与爱莎的心境截然不同。

    爱莎是以自我牺牲的方式,唤回瑟雷的仁慈,以迫使他救世,但奥莉薇亚不同,她从未期待过瑟雷,眼下的种种行为,与其说是自我牺牲,倒不如说奥莉薇亚厌倦了这一切,寻求着自我毁灭。

    让这徒劳无果的生活,有一个合适的终局。

    停下步伐,奥莉薇亚仰起头,望向嶙峋群塔的最高处,那座直入云霄,被阴云所包裹的始源塔。

    奥莉薇亚知道,那就是夜王的居所所在,也是维系晦暗铁幕的仪式核心。

    从一开始奥莉薇亚便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刺杀夜王的,凭借着血脉间的压制力,在夜王注意到自己的瞬间,奥莉薇亚就会因血脉的力量向他跪下,俯首称臣。

    所谓的刺王杀驾,就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但这并不意味着奥莉薇亚什么都做不到,还有许多事,是奥莉薇亚力所能及的,比如摧毁仪式核心,终结晦暗铁幕。这才是奥莉薇亚潜入永夜之地的真正目的。

    突然,一阵癫狂喧嚣的呐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吼声仿佛具备了魔力般,掀起了一连串的飓风与冲击,奥莉薇亚及时躲藏在了矮墙下,这才避开了气流的裹挟,也令自己保持着隐匿。

    数秒后,啸风停止,腥臭弥漫的血气残留在奥莉薇亚的身边,她疑惑地探出头,看向血气翻涌的方向。

    从那个方向,奥莉薇亚闻到了浓烈得几乎能析出血的血腥气息。

    犹豫了片刻后,奥莉薇亚调转了方向,她的秘能在进攻性上要弱许多,但在渗透刺探情报上很有效果。

    越过废弃的街道与成片破败的楼群,开阔的广场映入眼中,此时周围的血腥气变得更加浓烈了起来,光是呼吸就有一种吮血的感觉。

    奥莉薇亚保持着隐匿,靠近的途中她看到了许多夜族正徘徊在此地,还有成群的嗜血者被铁链拴着,发出阵阵的低吼声。

    这令奥莉薇亚想起了童年时,与瑟雷一起征战拓疆的日子,那时瑟雷就是率领这样的夜族精锐与嗜血者大军。

    眼下海量的嗜血者与夜族正汇聚在此地,奥莉薇亚不由地怀疑,摄政王正准备着一场新的战争。

    “谁?”

    忽然,奥莉薇亚调转目光,警惕地审视向自己身后的空间,但映入眼中的只有一片虚无。

    奥莉薇亚完全警惕了起来,在刚刚的某个瞬间里,奥莉薇亚察觉到有双目光居然识破了自己的伪装,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当她循着视线反追踪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错觉吗?

    奥莉薇亚不由地怀疑起了自己,可在短暂的困惑后,奥莉薇亚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附近有什么东西,某个未知的实体,善恶不明。

    身上裹挟的阴影又凝实了几分,奥莉薇亚完全潜入了阴影之中,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塑造成了漆黑的游蛇,朝着血腥味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在奥莉薇亚消失后不久,一片虚无中,一道身影开始蠕动、显现。

    丘奇面无表情地看着奥莉薇亚离去的方向,思考数秒后,他果断地打开了自己一直以来携带的手提箱,从其中取出一把造型古老奢华的来复枪,长杆的枪身上刻画着奇特的铭文,复杂的机械结构轻颤着,仿佛这把枪械具备着生命力。

    哪怕是如此沉稳的丘奇,握住这把枪的瞬间,他的呼吸也不由地急促了几分,但好在丘奇之前使用过这把枪的仿品,那把名为契科夫之枪的仿造品,所以即便压力很大,但当指尖搭在扳机上时,丘奇的心情多少还是得到了缓解。

    “既定之枪。”

    丘奇轻拂着枪管,唤出了这把来复枪的名字,哪怕到了现在,丘奇依旧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切感,不敢相信决策室居然允许自己使用这把枪……去执行那最关键的刺杀。

    “还有你,第二次机会。”

    丘奇的目光再次落回了手提箱内,除了这把致命的既定之枪外,决策室还分配给了他另一件道具。

    一颗几近枯萎的、刻有痛苦面容的果实。

    这正是伯洛戈与霍尔特,在隐秘之土中回收来的空想种,但和常规意义上的完整体空想种不同,这一枚是从议长的身上剥离下来的,它所能具备的力量被削弱了数成,但对于丘奇的刺杀来讲,这已经足够了。

    整理好自己的武装,丘奇自身的秘能进一步地扩张开,以太的强度也随之提升。

    凝华者、祷信者……负权者。

    一直以来,丘奇都是一个不引人注意、默默无闻的存在,因此几乎没有人在意到,不知何时,丘奇也晋升为了负权者。

    丘奇喜欢不被人注意的感觉,对于一位刺客来讲,这是最完美的伪装了。

    自身的存在感不断地剥离,以至于自我存在这一概念,也从现实世界里完全消失了,丘奇再度成为了狭间行者,穿行着认知世界的间隙里,紧跟在奥莉薇亚的脚步,他知道,奥莉薇亚会把自己带到最具价值的目标前。

    自刚刚的怀疑后,奥莉薇亚加快了步伐,在彻底远离了刚刚那片区域后,她悬起的心才放下了不少,同时,她也深入了广场,瞥见了那无边无际的茫茫尸体。

    阵阵骇人的吼声从尸山血海后传来,能隐约地看见那长满荆棘藤条的身影,正痛苦地狂吼着。

    夜族们努力抵御着怪物的威压,挥舞着长矛,驱赶着血民们,经过长途的运输后,血民们被从囚车上释放,集中在了屠夫之坑的另一边。

    每隔一段时间,夜族就会从血民之中挑选出一部分的倒霉鬼,有的直接被转换成了嗜血者,有的则被投入了屠夫之坑内,为那残暴的力量进行血祭。

    如此可怖的一幕如同钢针般,直插奥莉薇亚的心底,她不由地干呕着,仿佛要将自身这罪恶的血脉一并吐出。

    奥莉薇亚做不到,她生来就是夜族,肩负着沉重的原罪。

    这一刻巨大的无力感与愧疚感再次抓住了奥莉薇亚,她没有能力杀死屠夫之坑中的怪物,也没有办法解救所有的血民,她只能强迫自己忘记这些,将目光再一次放在始源塔上。

    只要摧毁了晦暗铁幕,待阳光照耀之时,所有的生命都将得到挽救。

    奥莉薇亚努力不去看那残忍的一幕幕,她朝着始源塔的方向大步走去,头也不回。

    在奥莉薇亚看不到的角落里,薇儿辛勤地刻画着复杂的炼金矩阵,它已经有段时间没雕刻这东西了,整只猫都手生了不少,更不要说,永夜之地与不死者俱乐部之间的距离过远,这一系列复杂的因素,令薇儿的工作效率慢上了许多。

    同样的的,奥莉薇亚与薇儿也都没有注意到,在被囚禁起来的血民之中,在那阴暗潮湿的破败建筑内。

    梅丽莎双手抱膝,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缩在室内的角落里,此时每个人都一脸的惊恐,但梅丽莎却看起来非常轻松。

    这是梅丽莎头一次与这么多人齐聚一堂,而且大家都很和谐,没有因物资什么的,互相打的头破血流,体温互相温暖,呼吸重叠在了一起,梅丽莎头一次感受如此舒适的环境,她头颅低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不,还不能睡。

    梅丽莎强打起精神,看向身旁的老者,好奇道,“所以誓言城·欧泊斯的中央,有着一道巨大的裂隙?”

    老者说道,“没错,一道巨大的裂隙,每当清晨雾蒙蒙时,阳光落入裂隙里,就会形成很漂亮的光景。”

    “阳光……”

    梅丽莎心驰神往,幻想着。

    阳光落在肌肤上,洒在眼睛里,那温暖的地,温暖的沙。

    见她那副期待的模样,老者的声音轻了起来,低声道,“你很想看到太阳吗?梅丽莎。”

    “当然,”梅丽莎顿了顿,坚定地说道,“只要能看到传说中的太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嗯……伱确定什么代价都可以吗?”

    梅丽莎再次强调道,“当然!”

    老者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索一件很复杂的事,过足足有数分钟后,他再次问道。

    “假如,这一愿望需要你付出灵魂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起

    “灵魂?”

    听着老者的话,梅丽莎露出困惑的神情,在她的世界观中,尚未有对灵魂的认知,她不清楚灵魂的珍贵,更不懂它的本质。

    但在与老者的言谈中,梅丽莎能模糊地意识到,所谓的灵魂一定是某种极为神圣的事物,它远比血液昂贵,甚至可以用来交易愿望,获取太阳。

    “没错,获得些什么,就必然会失去些什么。”

    老者向她举例,“如果你想要看到太阳,那必然要有所牺牲。”

    “我……我愿意。”

    梅丽莎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笔交易都对她划算至极。

    “是吗?”

    老者的脸上面露失望的神色,“抱歉,你一个人的灵魂还不够。”

    梅丽莎靠近了老者几分,“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灵魂固然珍贵,但一个人的灵魂,还不足以唤来那神圣的太阳。”

    老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皱皱巴巴的书籍,梅丽莎认得这本书,在教堂的布道中,那位教士就是拿着这样的一本书,向所有人宣告着太阳的存在。

    他庄重地将书籍放在梅丽莎的怀里,梅丽莎疑惑地翻开书页,密密麻麻的文字排列在其上,她未曾受过教育,自然也不会懂得所谓的识字了,可伴随着脑海里的一阵刺痛,梅丽莎惊奇地发现,书页中那些扭曲的文字居然在舒展,一个个陌生的读音从她的喉咙里响起。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梅丽莎如同经过数年的教育般,立刻读懂了这些陌生的文字,并将一个个的词汇排列成句,于脑海中阅读着。

    “怎么回事?”

    梅丽莎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老者,她明白,自己的异常一定与他有关。

    老者只是保持着微笑,抬起手,轻轻地搭在梅丽莎的肩头上,他轻声道,“一个人的灵魂不足以交易那净世的烈阳,但一群人的灵魂,或许就能撼动那平衡的天平……”

    梅丽莎后知后觉道,“伱是想让我……让我替你劝说更多的灵魂吗?”

    “不,这和我无关,我只是为你提供一个实现愿望的途径,具体要怎么做,这取决于你。”

    老者说着,伸出干瘪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梅丽莎的胸口上,与那颗缓缓跳动的心脏,只有些许的血肉间隔着。

    “抉择的时刻到了,梅丽莎。”

    说完这句话后,老者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他的身子无力地向后仰去,倒在了潮湿冰冷的角落里。

    梅丽莎想要搀扶起老者,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身体迅速变得冰冷下来,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

    死亡。

    梅丽莎已经面对过许多次的死亡了,她本以为,到了如今,自己的心再怎么柔软,也该变得冰冷麻木了才对,可现在她却感到自己的胸膛微微抽搐着,传来隐隐的痛意。

    抚平老者紧皱的额头,遮蔽上他的双眼,梅丽莎靠在他的尸体边,翻开了手中的书籍,一系列祷告般的话语映入眼中,这正是先前教士曾讲述过的。

    监牢之外,血税官们不安地徘徊在原地,在这屠夫之坑的边缘,尸体堆积成山,鲜血如同溪流般涌动着,干涸凝固的血泊,像是一团团猩红的菌类肆意生长着。

    德文躲藏在建筑的阴影下,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屠夫之坑周边的变化,在夜族的指示下,血税官们拉开沉重的铁门,从监牢之中拖拽出一名又一名的血民,命令他们站成队列,接着押送向屠夫之坑的深处。

    腥臭的血气从屠夫之坑的深处弥漫过来。

    德文不清楚那里究竟发生些什么,但他知道,那些被押送的血民以及血税官,都再也没有回来过,隐约间能听到怪物的嘶吼声,还有人们那惨痛的悲鸣声。

    这里是一处地狱,毫无解脱希望的地狱。

    德文深知,如今自己与牢笼中的血民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将走向残忍的死亡,唯一的差异,仅仅是时间不同。

    可即便这样,德文依旧为血民的处境悲怜着,心神更因梅丽莎牵挂着。

    “梅丽莎!梅丽莎!”

    趁着无人注意,德文趴在狭窄的窗口上,他呼唤着梅丽莎的名字,但阴冷深邃的黑暗里,没有任何回应传来。

    德文确信,梅丽莎没有被带出去,她应该还在监牢内……当然,梅丽莎也可能早已在这拥挤潮湿的环境下死去,血民们的生命是如此脆弱、渺小,就如同枯萎的杂草一样。

    但德文依旧没有放弃希望,他不断地呼唤着梅丽莎的名字,一个笨拙的计划在德文的脑海里浮现,他试图带梅丽莎逃离此地,就算注定死在这永夜之地,德文也希望,能带着梅丽莎死在逃亡的路上,最好是死在怒海的边缘,以窥探那神圣的烈阳。

    是啊,总比死在这阴冷的地方要好上千百倍。

    “德文?”

    熟悉的声音从黑暗里响起,紧接着一张惨白的小脸浮现了出来。

    “你还活着!”

    见到梅丽莎,德文的声音充满了惊喜,紧接着,德文的目光四下寻觅,思考起了该如何带梅丽莎逃出此地。

    德文紧张地嘱咐着,“梅丽莎,记住,一会血税官们进来挑人的时候,你偷偷地跟在人群里,放心,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逃?”梅丽莎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抱歉,我不能离开这。”

    “你在说什么呢?”

    德文觉得梅丽莎疯了,在这待下去,留给所有人的只有死亡。

    “我需要照顾其他人,他们需要我的帮助。”

    梅丽莎说着隐入了黑暗里,德文踮起脚尖,努力地将视线探入黑暗的监牢内,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不可思议的一幕映入了他的眼中。

    本是混乱拥挤的监牢,此时意外地和谐,人们依次排列地坐在地上,肩膀紧贴着肩膀,彼此之间不再有任何争斗可言。

    无论男女老少,大家都一脸的虔诚,诚恳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梅丽莎的身上,而梅丽莎则站在人群中间,手捧着一份古老的书籍,翻开书页,她向所有人布道着。

    “我们终将见证烈阳。”

    梅丽莎诵读着书籍上的文字,她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仅仅是恰好地能让他人听清她的言语,在德文听来,这是极为普通的话语,可却像是有魔力般,安抚住了监牢内的所有听众。

    “但烈阳的燃烧,是需要柴薪为燃料。”

    梅丽莎看了德文一眼,露出抱歉的表情,但嘴边依旧不停歇地讲述道。

    “灵魂,只要献出宝贵的灵魂,进行自我的牺牲,那么我们所幻想的,都将成为现实。”

    听到这部分,信众们纷纷抬起了头,有些人能理解所谓的灵魂是什么,有些人则与梅丽莎一样,对其完全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但一个绝对的共识存在于他们所有人的心中,那就是在这地狱之中,灵魂与生命一样,显得不值一提。

    为此,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讲,献出灵魂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就像一个糟糕的选择与一个更糟的选择般,如果能摆脱这血腥的地狱,别说是献出灵魂,哪怕是投身于魔鬼的怀抱,所有人都将毫无不犹豫,甚至说,他们会将魔鬼视作将他们拯救的善人。

    “我们终将得到救赎。”

    梅丽莎接替了教士的身份,以言语安抚着众人。

    德文无力地将目光从狭窄的小窗里移开,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不远处的血税官们正展开新一轮的挑选,在更远处,嗜血者的大军已集结就绪。

    就像坠入一场迷离的梦境中,德文觉得自己的胸口沉重发闷,如同溺水了般,找不到出路。

    轰隆隆的雷音从遥远之地传来,在晦暗铁幕的边缘,两股以太彼此交锋、撕裂,直至一道巨大的裂隙横跨了天空。

    许多夜族都留意到了这一点,在这绽放的疤痕后,他们听到了磅礴的啸风之音,那场由伏恩等人引起的风暴正一点点地穿过怒海结界,准备登陆永夜之地本土。

    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在王城上空。

    王城外的荒野上,伯洛戈看向森严的高墙,好奇地对身旁的瑟雷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瑟雷神色凝重了起来,回应道,“这是调集军队,准备开战的号角声。”

    “准备开战?”伯洛戈迟疑了一下,反问道,“我们是暴露了吗?”

    如今忤逆王庭能开战的对象,也只有伯洛戈等人了,但从渗透进永夜之地起,伯洛戈等人的行动就保持着高度隐秘,按理说不会被发现的才对。

    “奥莉薇亚?”

    一旁的帕尔默,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这是军队的号令,如果是奥莉薇亚暴露了踪迹,只要几名纯血夜族就够了,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规模的调动,”瑟雷否决着,一个猜想在他脑海里浮现,“是伏恩他们,他们不说要替我们吸引主力吗?”

    瑟雷看向王城尽头,漆黑纯粹的夜幕逐渐开裂出了一道狰狞的口子,骇人的以太波动正从其中涌入永夜之地。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果断加快了步伐,朝着王城赶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相信,我的父亲、夜王,依旧被我所留下的枷锁束缚着,”奔走中,瑟雷向伯洛戈嘱咐道,“但就像你先前和我说的那样,我也不确定,夜王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就算枷锁依旧存在,能否真正地限制到他,也是一个未知数了。”

    一回想起自己的父亲,瑟雷的神色就显得格外沉重。

    伯洛戈的心情和瑟雷一同沉重着,对于伯洛戈来讲,夜王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存在,自己与他接触最近的一次,还是在隐秘之土中,对耐萨尼尔的围猎。

    据耐萨尼尔讲,夜王利用以太界的力量,突破了物质界的束缚,对他展开了攻击,伯洛戈不确定,夜王是否会故技重施,以这种特殊的手段,避开枷锁的限制,和众人在以太界内展开决战。

    一旦落入以太界内,伯洛戈必然要面对全盛姿态的夜王,以及魔鬼们的本质、诡异焦油们的存在,但同样的,在以太界内,伯洛戈的光灼之力,也将得到完整的释放。

    “所以我们的优先目标,还是得摧毁晦暗铁幕啊。”

    伯洛戈低声感叹着,“哪怕夜王已经变成了此世祸恶,但他的体内依旧流淌着夜族之血,阳光与银器对他而言仍旧致命无比。”

    瑟雷说,“他们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们的目标,那座始源塔,它将受到严格的保护。”

    帕尔默插嘴道,“怎么听起来,渗透行动要变成了强攻啊?”

    “我们这点力量,你确定强攻可行吗?”

    欣达此时也怀疑了起来,“唯一的高端力量只有伯洛戈,而这位夜族领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什么都做不了。”

    瑟雷的表情尴尬了起来,欣达说的对,越是靠近王城,便是越靠近夜王,一旦瑟雷释放自身的力量,以夜族血脉间的联系,夜王将在第一时刻发觉瑟雷的位置。

    就以瑟雷过去的所作所为来讲,在暴露的一瞬间,瑟雷就将成为众矢之的,接下来的行动别说是强攻了,简直就是一场大逃杀。

    瑟雷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一旦他暴露了,将代表着战斗抵达高潮,无法挽回的全面冲突。

    “我知道,但你要知道,现在不止我们一群人在努力。”

    伯洛戈安抚着欣达,目光接着落向远方。

    伴随着以太的逐渐高亢,天幕间的疤痕变得越发巨大,阵阵冷彻的啸风从伤口之中传来,它们无情地洗礼着大地,卷起残渣灰烬,将它们高高地抛入天空之上。

    嗜血者大军在号角声中开始了移动,它们朝着王城的边缘推进,在夜族的计算中,那将是风陨之歌登陆的位置。

    除了嗜血者外,大量驻守在王城中的夜族精锐也被调动了起来,他们等待着与敌人主力迎击的那一刻。

    摄政王站在高墙的边缘,他拄起蠕动的影刃,眯眼盯着风起的方向。

    “还真是大手笔啊。”

    摄政王感叹着,他有想过伏恩之后的种种行动,但唯独没想过,伏恩会如此迅速地展开如此宏大的攻势。

    风暴正一点点地撕裂怒海的屏障,翻滚的浪涛上,一个个高亢的以太反应拔地而起。

    从那至高的力量间,摄政王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以太反应,他记得来者的名字。

    “霍尔特?”

    活动了一下肩膀,摄政王记得这个曾与自己在遗弃之地决斗的家伙,没想到这么快,两人间的第二次决斗就要开始了。

    特里克于摄政王的身旁浮现,他警惕地问道,“你要亲自迎敌吗?”

    “当然,他们的目标是我。”

    摄政王说完,又嘱咐了一句,“以我对秩序局的了解,他们一定不会只准备一波攻势的,说不定现在已经有敌人渗透进了王城之中。”

    特里克的神情顿时紧绷了起来,“我……”

    “不用想太多,只要保护好始源塔就行,”摄政王说,“这是王城内唯一有价值,也是最具价值的目标。”

    体内的以太逐渐高亢了起来,摄政王下达最后的指令。

    “把那些怪物从地牢里放出来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070/ 第一时间欣赏无尽债务最新章节! 作者:Andlao所写的《无尽债务》为转载作品,无尽债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无尽债务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无尽债务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无尽债务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无尽债务介绍:
莱茵历1244年。
我所在的城市在超凡世界的眼中,被评为最为疯嚣与无序的城市。
主要原因呢,层出不穷的恶魔,不怀好意的凝华者,试图违背契约的债务人,哦对了,还有那些藏在阴影之中、妄图索取你灵魂的魔鬼。
无法否认,可事实就是如此,来此居住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这城市总会给你一丝希望,谎言也好,幻觉也罢,但就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让你舍生忘死。
这是座疯嚣且无序的城市,它时刻都在吞食你的生命。
而我,恰好是不死之人。无尽债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尽债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尽债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