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人生的价值
“我那时从未真正地共情过爱莎的心思,在永夜的铁骑下,她所熟悉的故土,接连沦陷,被漆黑的晦暗铁幕所覆盖,所爱的事物付之一炬。
爱莎不在乎什么政治立场,也不在意是谁统治着王国、领地,她只是在痛恨我们,痛恨我们这群不死的夜族,我们拥有着令人羡慕的漫长寿命,却用这无限的时光,尽做些亵渎的事。”
讲到这里,瑟雷不由地想起爱莎的斥责声,重复道。
“不从事生产,没有任何的艺术创造,也毫无存在的意义……或许夜族也是有存在意义的,而这意义就是最接近生物原始本能的生存与繁殖,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就像一群肆意增殖的癌细胞。”
严厉的话语徘徊在瑟雷的耳旁,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点点地扣掉伤口上的结痂,把血淋淋的一面再度展露出来,伤口是如此新鲜,仿佛从未愈合过。
“我能理解爱莎的话,我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所熟悉的美好世界正一点点地被黑暗吞没,更令她绝望的是,她居然也是黑暗的一员,她的孩子也是如此。
爱莎希望奥莉薇亚能见到自己所见过的世界,她希望我能摆脱我父亲的控制,找到一些真正为之而活的东西。
她是个温柔的人,对我、奥莉薇亚、对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美好的期盼了。
那股美好的愿景越是强大,爱莎越难以忍受永夜帝国的现状,无尽的绝望与压抑中,她想过很多办法……就比如用奥莉薇亚拴住我,试图用孩子唤醒我的良知,很遗憾,我让她失望了。”
瑟雷的目光冰冷,他能理解事情的缘由,可始终无法对奥莉薇亚产生太多的情绪,有时候瑟雷觉得这不是奥莉薇亚的问题,而是他自己。
自永夜帝国毁灭、葬送了瑟雷心中的所有美好后,他的心就彻底枯萎了下去,不再有任何起伏。
“我令爱莎失望了,但这没有让爱莎放弃改变现状。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无论成败与否,她都必须这样做,她确实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富裕的漫长岁月,但如果她不去做这件事,漫长的时光会变成她的囚笼,而她的良知则会变得刑罚,无限地折磨着她。
爱莎必须去做什么,她再也难以忍受了,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瑟雷的话语忽然停滞了一下,不知何时起,他那猩红的眼瞳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身体蜷缩着,像是要保护身体所有的脆弱部分。
“之后……之后永夜帝国的扩张受到了限制,是那些超凡家族、秘密结社们,他们联合在了一起,将永夜的铁骑死死地挡在了风源高地之下,在那片充满以太的高原内,持续不断的啸风吹拂着晦暗铁幕,令它无法推移半分。
我们久攻不下,被牢牢地钉死在了这,在后续的时间里,有越来越多的兵力聚集到了这里,我的血亲、所有的夜族领主都抵达了这处战场……就连我的父亲、夜王也是如此。”
瑟雷自嘲地笑了笑,“一场局部战争不断升起,最后变成了一场关乎存亡的终极决战。”
回忆来到了关键点,一抹金色的阳光在瑟雷的脑海里不断放大,它是如此热烈,仿佛要跨越时间与空间,烧干瑟雷的记忆,连带着肉体一并湮灭。
“双方军力抵达了极限,决定世界命运走向的大战在即,爱莎则在决战的前夜,带着汲血之匕面见了夜王。”
这是瑟雷最不愿回忆的一段过去,讲述起它时,他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般,说起话来磕磕巴巴。
“具体的经过我不清楚,但从后来的调查来看,很显然,爱莎尝试刺杀夜王,她的想法很美好,只要杀掉这罪血的源头,斩杀掉这恐怖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那么永夜帝国的一切都将结束。”
瑟雷茫然地发笑着,“她还总说我天真,她才是最天真的那个吧?居然以为杀掉夜王就能结束这一切,一个夜王死掉了,还有另一个夜王登场,只要怕死的胆小鬼仍在,永夜的帝国就必将延续。
况且,她又有什么力量对抗身为荣光者的夜王呢?”
瑟雷自己也没注意到,他的脸上写满了平静,但细腻的泪水浸湿了他的眼眶,他仿佛是一个不会哭的人,却在这一刻莫名其妙地流下了泪水。
赛宗低声问道,“这就是你背叛永夜的契机吗?”
瑟雷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望着篝火,内心不断挣扎着,瑟雷长呼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有勇气面对这回忆般,他继续讲述着。
“当我知道这一消息时,爱莎已经被控制住了,我想救她,但她却恶狠狠地看着我,那目光就像在看待仇人一样……我知道,她想要的不是活命,而是终结这一切。
是啊,我应该走上前,和她演戏,然后找机会杀掉我的父亲,可……可我做不到。”
瑟雷憎恨着那时的自己,“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任由她被夜王带走,执行律法。”
赛宗冷漠地评判道,“真是彻头彻尾的懦夫啊。”
“我能怎么办!”
瑟雷猛地站了起来,“他是我的父亲,永夜帝国的基石所在,不死之血的源头,而她只是……只是……”
赛宗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你在为自己的软弱开脱。”
“你说的对,赛宗,我只是在为自己的软弱开脱。”
瑟雷失魂落魄地坐回了沙发,双手抱头,身子前倾,眼神低垂。
“我确确实实是一个懦夫,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回想起这一切,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辩解,”瑟雷痛苦地看向赛宗,“赛宗,我自己都厌恶着我自己,痛恨着这副模样的我。”
赛宗没有说话,但一次他能理解瑟雷的所思所想,他、他的主人,他们同样痛恨着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无论怎么清洗,哪怕剥掉一层皮,那种血淋淋的黏腻感依旧如影随形,不得解脱。
暴怒者渴望安宁,懦弱者寻求勇气。
“爱莎,爱莎拒绝了我的看望,最后的时刻里,她选择了独处,待天明之时,在其他纯血夜族的见证下,她置身于一口深井之中”
赛宗猜到了那迎接爱莎的刑罚。
“白昼之刑。”
瑟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些回忆回来了,它们从记忆的坟墓里爬出,干枯的手臂上挂着烂肉与泥土,它们争先恐后,推倒墓碑,哀嚎不止。
他记得那一日,铭刻进他灵魂深处的那一日。
爱莎脸上挂着久违的笑意,那副笑意是如此温柔,不禁令瑟雷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与她相遇时的模样。
在那最后的时刻,爱莎没有诅咒瑟雷,也没有憎恨瑟雷,相反,她用力地拥抱了瑟雷,就像两人第一次正视起彼此的情感一般,血肉仿佛都要粘连在了一起,连带着心与心也紧贴着。
“别难过,瑟雷,”爱莎说,“我只是在追逐我所寻求的价值。”
价值?
什么价值,瑟雷完全不懂,有什么价值是需要付出生命的吗?生命难道不是最高的价值吗?
这位生来就获得永生的不死者,根本无法理解爱莎的献身,也是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仍没有完全了解这个女人的全部……也没有机会去了解了。
“照顾奥莉薇亚,她是伱我之间的纽带,也是你与世界之间的联系。”
爱莎嘱咐着,瑟雷的神情充满茫然与困惑,他不明白什么是纽带与联系,更不明白这与奥莉薇亚有什么关系。
瑟雷对奥莉薇亚所有的爱意,都来自从爱莎身上溢满出的部分,爱莎离开了,奥莉薇亚对他而言也变得可有可无。
“向他认错,爱莎,”瑟雷紧张地劝说着,“向他臣服,这样你就能活下来。”
爱莎像位母亲安抚孩子一般,轻轻地揉了揉瑟雷的脑袋,声音柔和道,“没关系的,瑟雷。”
“你在说什么?”
“所有的事。”
爱莎亲吻着瑟雷,在他的耳旁轻语,“你是个好孩子,你是只是还没准备好。”
“但我相信……”
“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准备好的。”
做完最后的告别,爱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踏入了那幽邃的深井之中。
当天明之时,晦暗铁幕裂开了一角,一缕灿烂的阳光犹如天神挥下的巨剑,插入深井之中,驱散了所有的阴影。
瑟雷就站在井边,他能听到下方传来的痛苦悲鸣,也能聆听到皮肤油脂被烤焦的爆裂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炭与血腥味,渐渐的女人再也忍受不住,绝望的哀嚎声响彻。
白昼之刑。
这是永夜帝国内,针对纯血夜族最为残酷的刑罚。
因阳光直射角度的变化,除去正午时分外,深井之中始终会有一小片阴影的存在,而这片阴影会成为纯血夜族苟活的契机。
上午日升之时,她的身体会一点点地烤焦、烧烂,但躲藏在阴影里的血肉,又会具备十足的活性,凭借着尊贵的纯血,强大的自愈力会与阳光的灼烧持平。
正午时分来临之际,阳光完全笼罩住了深井,她不再有任何躲藏的地方,强烈的阳光会均匀地烘烤她的身体,皮肤变成焦炭,眼球被蒸发,美好的容貌将变得枯槁,所有的发丝一并荡然无存。
幸运的是,这正午的阳光是穿透晦暗铁幕而来,它的光芒并不热烈,虽然足以杀死低阶夜族,但对于女人这样的纯血,这种程度的日光还无法完全抹杀掉她。
正午过后,女人全身几乎都化作了焦炭,但她仍有着一口气,一线生机,待夕阳来临,深井之中再次出现了可以躲藏的阴影,她的血肉在阴影的庇护下迅速自愈,虚弱的阳光则继续着灼烧。深夜来临,哀鸣声已经变得断断续续,黑暗中女人完全丧失了行动力,只剩下了心脏艰难地跳动着,生命的本能加快着自愈,努力在黑夜里愈合更多的伤口,等待着白日再次降临。
瑟雷一直站在深井之上陪伴着女人,他不断地请求着,希望女人臣服,就像当初接受自己的鲜血那样,为了自己再次活下来。
遗憾的是,女人的喉咙已经被烧穿了,发不出半点的声音,就算能说话,她也不会应答的。
为了瑟雷那固执狭隘的爱意,她已经献出了一次灵魂,她不会再出卖自己第二次了。
第二天……
第三天……
周而复始至第七天时,女人彻底死去了,循环的阳光与黑夜消耗掉了她最后一点生机与血液,变成了一地无法拾起的尘埃,这场缓慢且残酷的处刑也就此落幕。
瑟雷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离开的了,他只知道自那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哭泣过了,同样,也因女人的死,瑟雷感到自己未曾变过的内心出现了一丝异常的变化。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酝酿,它挣扎着,撕破了名为怯懦的牢笼,沿着瑟雷的骨骼、血脉、肢体一路爬行着,把沿途的血肉吞食殆尽,强壮着己身,直到将原本那个瑟雷完全杀死般,取代掉他的皮囊。
“我收集起她的灰烬,恍惚地回到了我的房间,就是在那里,我见到了爱莎留给我的礼物,”瑟雷幽幽道,“那是一个装饰精美的箱子,里面放置着一把匕首……汲血之匕。”
“我检查了那把匕首,确信,这把匕首可以杀死夜族,但爱莎却没有带着它去行刺夜王,”讲到这里时,瑟雷已经丧失了全部的情绪,“她是故意这样做的,故意去刺杀夜王,以自己的献身,来唤醒我对夜王的反抗。”
赛宗问,“然后……你就做了那些事吗?”
“嗯。”
瑟雷坦诚地点头,说起这些时,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接下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决战前夕我用这把匕首割开了我血亲的喉咙,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杀光了所有纯血阶层的夜族们。
我接着向联军告密,夜族力量的分布,战场上重要角色的位置,乃至夜王……我把我知晓的全部都说了出去。”
赛宗熟悉接下来的历史,某种意义上来讲,破晓战争的终结,正是另一场战争的开端。
“在你的背叛下,克莱克斯家的荣光者吹散了晦暗铁幕,不待交手,夜族大军就在阳光下灰飞烟灭,而你,你在暗地里摧毁了各个区域晦暗铁幕的炼金矩阵,阳光平等地抹杀了永夜国土上的所有夜族。
失去了晦暗铁幕的保护,一夜之间,永夜帝国的版图缩水的只剩下了王城,而那座王城也在你的阴谋下,门户大开。”
“是我吗?”瑟雷反问着,眼神迷离,像是醉酒了一样,“抱歉,那段记忆我已经记不清了,整个人就像被复仇的怒火冲昏了头脑,等我重新意识到自己时,一切都结束了。”
破晓战争后的清算中,绝大部分的夜族都是由瑟雷处刑的,他们的刑罚也意外地一致。
白昼之刑。
“不需要人费力地挥砍,也不会让刀子钝掉,更不会有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只要阳光一晒就好,无论是骨头、内脏、血液,都会变成灰,清洁的不行,”那时瑟雷这样解释着,“唯一不妙的地方,就是行刑的过程比较残忍,但比起他们做过的事,这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那瑟雷你呢?你犯下了过错,是否遭到了报应呢?”
有人恶狠狠地质问着,作为夜王最为信赖的长子,瑟雷曾是夜族大军的先锋,他杀死了数不清的人,攻陷烧毁了一座又一座的城。
按理说,瑟雷也应被烈阳灼烧,可偏偏又是他背叛了夜族,帮助联军打赢了战争。
如今,瑟雷这个该死的战犯反而成为了英雄。
瑟雷完全不在乎那些复杂的眼神、咒骂的话语,他只是自顾自地开始自己的处刑。
在新一天来临之前,瑟雷拖拽着残余的纯血夜族,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钉死在了大地上,无论他们怎么求饶、咒骂,瑟雷只是不断地怪笑着,任由阳光把他们烧成灰烬。
有些没烧死的,瑟雷也不会补刀,给他们一个痛快,而是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把自己的纯血赋予给他们。
“选择吧。”
这是瑟雷那段时间最常说的一句话。
一些夜族明白瑟雷的话,拒绝喝下他的血,有些夜族则被死亡吓破了胆子,伸出干瘪的舌头,艰难地舔舐着鲜血。
残破的躯体得到了自愈,然后太阳再度升起。
周而复始,第七日时,所有的夜族都化作了尘土。
瑟雷站在宛如沙海般的灰烬堆中,静静地等待着,他脱下了身上避光的长袍,望着天边逐渐升起的金色天际线。
没人知道那时瑟雷在想些什么,就连瑟雷自己也搞不懂,但当第一缕阳光灼烧着瑟雷的手背,带来钻心的痛意时,瑟雷那游离的神智才清醒了过来。
对于夜族而言,那是无法忍受的痛苦,不止源自于肉体的感官,更来自于心理的绝对恐惧,瑟雷几乎尖叫了出来。
痛苦中,他想起了爱莎,想起了爱莎所经历的。
“你还真是个勇敢的人啊……”瑟雷崩溃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瑟雷还是无法勇敢起来,就像在破晓战争的最后,他还是不敢面对他的父亲,也不敢迎接这久违的烈阳,他带着身上燃起的熊熊焰火,像老鼠般逃回了黑暗里。
……
“故事就是这样,”瑟雷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我就遇到了你,来到了这个鬼地方,日复一日,到了今天。”
“爱莎用自我牺牲,才唤回你的良知,对世界的热爱吗?”赛宗不禁感叹着,“真是令人感到意外,恐怕谁也没想到,世界的命运曾被这样的一个人决定了下来。”
“良知?世界的热爱?不不不,赛宗,你在说些什么?”
瑟雷连连否决道,他对自己有着很清晰的认知,“你好像把我说成了一个迷途知返的好人?怎么可能啊,我就是一个人渣、恶棍,我颠覆永夜帝国,根本不是为了这种宏大的理念。”
“那你是为了什么?”
“复仇,”瑟雷诚恳道,“很简单,就只是复仇而已。”
赛宗有些不可置信,“哦?那我否可以理解为,你为了一个女人,才做了这一切?”
“差不多,没什么崇高的理念,也没什么幡然醒悟,我只是在复仇罢了。”
瑟雷顿了顿,忍不住地捂住脸,“我很可笑吧,赛宗,胆小、怯懦、人渣、恶棍……为了个女人,做了这么荒唐的事,这听起来简直蠢爆了。”
他尽其所能地嘲笑自己,试图让自己没那么不堪,但瑟雷的语气还是变得柔和起来,充满怀念。
“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我是真的爱上了她。”
瑟雷放下手,望着头顶,不确定地说道,“是啊,我说不定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感受着她的悲喜。”
“她的离去让我难以忍受,无法容忍……我需要发泄这股情绪,我就去做了。”
瑟雷喃喃道,“但我仍无法释然,我一想到,假如我能在爱莎离去前,鼓起勇气做这一切,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要我能更早鼓起勇气……更早地扛起责任……”
瑟雷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露出没心没肺的笑意,“还是说点开心的吧,不得不说,比起永夜帝国,我真的很喜欢现在的世界。”
他有些理解了爱莎的想法,“世间的人们就像一个个急不可耐的短命鬼,忙忙慌慌地生活,绞尽脑汁地要在死神追上自己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以证明自己存在过。”
瑟雷想起帕尔默和他讲述的,关于厄文的故事,在那场灾难之中,直到最后,厄文没寻求活命的机会,而是固执地写完自己的故事。
生命总会终结,而其所诞生的价值,将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于是,每天都有各种新奇的玩意出现,电影、小说、舞台剧、音乐……它们蕴含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的价值所在。”
瑟雷被这一切震撼,不由地感叹,“我依旧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更不知道该追逐什么样的价值,但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既然自己找不到,那么就沿着她的路走吧。”
瑟雷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身子,躯体里传来一声声的轻响。
“也就是说,我确确实实有着一个正当的、正确的理由。”
瑟雷乐此不疲地重复道。
“为了爱与和平。”
第八十六章 炸薯条宗师
伯洛戈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不死者俱乐部里走出来的了,准确说,当他从奥莉薇亚的故事里清醒过来,重新意识到自己是“伯洛戈·拉撒路”时,他已经站在了誓言城·欧泊斯的街头上。
夜幕降临,街边灯火通明,行人们彼此交谈着,带着隐隐的笑声,消失在街角尽头。
微冷的晚风灌入伯洛戈的衣领,这时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衣服间已经浸满了汗水,冷意直入骨髓,像是浸泡在了冰水之中。
“你怎么看待这个故事。”
帕尔默从伯洛戈的身后走出,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此时也是一脸的疲惫,靠在街边的墙壁上,目光失焦。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评判也改变不了什么。”
伯洛戈试着以理性的角度去阐述,但话说到一半,他还是忍不住感叹,“所以瑟雷算是英雄吗?”
如果没有爱莎的牺牲,如果没有瑟雷的背叛,如果永夜帝国打赢了破晓战争……那么如今的世界,该是怎样的模样呢?
伯洛戈幻想着,那沉重阴郁的晦暗铁幕遍布大陆的每一处,先是植物枯萎,引发食物链的崩溃,生物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阳光会变成只存在传说之中的事物,唯有远离大陆的远洋渔船,才能在海面之上一窥那温暖的存在。
永夜帝国或许会开辟出那么一个仁慈的阳光区,以让人类耕种,维持自身的勉强存续。
是的,诸国沦陷,凡人化作血民,如同牲畜一样,任由夜族宰割,收取那源源不断的血税,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将是一个完全僵死的社会,纯血阶层占据着金字塔的塔尖,漫长的生命令他们的权力无法被任何人撼动,这一切只是为了服务帝国的最上层,乃至说,夜王本身。
就像终极凝华者那样。
“英雄?我觉得瑟雷不会喜欢英雄这个词汇,”帕尔默猜测着,“这听起来像是在羞辱他……一个被胆小鬼被称作英雄,怎么想都太耻辱了。”
伯洛戈笑了两声,试着缓解心中的压抑,“帕尔默,你又是如何看待不死者的呢?”
“不死者?”
帕尔默思考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不死者很糟糕。”
帕尔默开始了他那奇怪的形容,“就比如我们玩的《绝夜之旅》,它的有趣之处在于,随着游戏的推进,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随机事件,面对重重危机,想法设法地挺过难关,但我当我们不会死后,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说完沉默了下来,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
“我想想……再具体一点,该怎么说呢?”
帕尔默有些烦躁,他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点,但话到嘴边,硬是没办法以一个完美的方式,将这个想法清晰地阐述出来。
伯洛戈精准地捕捉到了帕尔默的想法。
“驱动力。”
“对对对,就是这个!”
帕尔默拍手叫好,不愧是自己的搭档,一点就通。
伯洛戈无奈地摇摇头,帕尔默的表达能力确实很差,不然也不会被沃西琳折磨那么久了。
两人再次移动了起来,一边闲聊,一边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直到伯洛戈觉得有些疲惫,在一处停车场的台阶上坐下。
“是的,”伯洛戈肯定道,“死亡对于人类而言,是一种存在上的限制,它令我们有限的生命具备了紧迫感与目标性,也就是——驱动力。”
“正因我们知晓生命是有限的,所以才更加珍惜时间与资源,学习、成长、创造。这种对死亡的认知和恐惧,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人类的进步与发展。”
帕尔默顺从着伯洛戈的话,想道,“正因会逝去,所以显得格外珍贵。”
伯洛戈嘲笑着,“但就像你说的,不死者不会珍惜这种东西,时间、生命,他们有一大把一大把,多的就像砂石一样。”
他继续梳理着思维,“相反,不死者没有死亡的威胁,因而,他们对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与追求。
不死者们可能不再为了自我认可而创造价值,也可能不再感到生命的紧迫和珍贵,就像一场不会输的游戏,生命变得索然无味。”
说到这部分时,伯洛戈想起自己见过的不死者们,他们每一位都算得上怪咖,为了让自己那苍白的生活多出那么一抹色彩,从而变得歇斯底里。
“也没那么绝对,”帕尔默补充道,“主要还是分不死者吧?像瑟雷那种家伙,肯定就是前者了,为了找点乐子都跳上了钢管舞。”
伯洛戈好奇地问道,“后者呢?”
“后者自然是那些成为不死者后,仍具备自我价值追求的不死者啊,比如投身于某个领域,用近乎无限的时间去钻研,拓展认知的边界。”
帕尔默接着说道,“这听起来还不错吧?动不动就埋头钻研个一百年。”
“之后呢?”
“什么之后?”
“我是说,在这一百年之后呢?再开始另一个一百年、一千年?”伯洛戈解释着,“你还不理解吗?帕尔默,无论是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在不死者的那近乎永恒的生命里,都只是一瞬间罢了。”
帕尔默若有所思。
伯洛戈难过地说道,“无论是投身于艺术、科学、思考还是别的什么,它们都无法消磨掉你漫长的人生,到最后,你依旧会慢慢地褪色,变成苍白的一片。”
“听起来不死者真糟糕啊……”
“是啊,糟糕透顶,到头来,你能信任的,只有你不屈的意志,”伯洛戈幽幽道,“但有时候,即便是我,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我的意志真的能承受这漫长的时光而不变质吗?”
两人对视在了一起,直到伯洛戈的目光盯的帕尔默有些发毛,也是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来,伯洛戈也是一位不死者。
帕尔默喃喃道,“这就是你所预见的未来吗?”
“差不多,蛮绝望的吧?”伯洛戈无所谓道,“但别担心,我不会变成那副糟糕的模样,至少现在不会,而且我仍觉得,我是人类,不死只是一件帮助我达成目的的工具。”
“可就像你说的,你也在担心自己是否会变质,是否会变得苍白,是否会堕落,就和你曾经无比厌恶的那样。”
迟钝的帕尔默,这一刻终于对伯洛戈的心境有所共情。他第一次如此担心自己的搭档。
伯洛戈没有说话,抬头望了望不远处,一只流浪猫从车底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
“稍等。”
伯洛戈不知道是对帕尔默说的,还是对那只流浪猫。
他起身离开了一小会,当他再次回来时,手里抱着一大袋的薯条,匀给帕尔默一半后,他拿起几根,朝着流浪猫抛了过去。
一阵哈气声后,流浪猫消失在了视野里。
伯洛戈一脸的无奈,“唉,真遗憾啊。”
叹了口气,伯洛戈问道,“我们刚刚说到哪来的?”
“我很担心你,伯洛戈。”
帕尔默一脸的严肃,但手却在袋子里摸来摸去,薯条热乎乎的,新鲜出炉,是口感最好的时刻。
“是啊,我也很担心我自己,如果我变成了我自己厌恶的模样,我一定会很痛苦。”
伯洛戈抓起一把薯条,塞进自己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所以我最初的想法一直都没有变。”
“什么?”
“赎回我的灵魂,归复常人。”
帕尔默想了一阵,这才记起,好几年前,两人都是一阶段凝华者时,没事的闲谈了,那时伯洛戈就说,想要找到魔鬼,从他的手中赎回自己的灵魂,回归常人。
“等一下,那你岂不是,就不是不死者了?”
帕尔默声音高了几分,阴影里传来一阵猫叫与哈气声。
“你想说什么?觉得我放弃不死太蠢了?”伯洛戈倒了下去,身子跨了数个台阶,“看吧,帕尔默,不死就是这样,明明意识到它给你的只有绝望,但让你松手时,你却不敢松手。”
“难……难道你就敢吗?”
“嗯……我敢,”伯洛戈讲述着自己的想法,“我的心境也是伴随着成长不断变化的,起初我厌恶不死,是因为心中怀有着愧疚感,一种强烈的自责与自毁心态。”
帕尔默知道这段故事,伯洛戈是焦土之怒仅存的幸存者,他所熟悉的事物都消失在了灿烂的光灼中,那一切宛如噩梦般困扰着他,直到这几年才有所好转。
“而到了现在,我厌恶不死的理由,就变成了我刚刚说的那样,我害怕,我害怕不死令我的意志质变,哪怕我觉得自己不会输。”
伯洛戈自嘲道,“很矛盾吧?”
“确实很矛盾,非常矛盾,”帕尔默把袋子放到一边,用裤子蹭了蹭手,“让我想起一些极端例子,比如自残,其实自残者本身不是想伤害自己,只是通过这种手段自我惩罚、发泄心底的痛苦,又或是寻求他人的关心。
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大声喊着救命,却吞下了越来越多的海水。”
两人的谈话又陷入了沉默,各自默默地吃起了薯条,伯洛戈一边吃一边寻觅着那只流浪猫,想为这只流浪猫提供饱餐一顿,帕尔默则一边想着伯洛戈的事,一边感叹这薯条炸的没博德的脆。
这倒也是,作为不死者的博德,可能有十几年的炸薯条功力了,这等炸薯条宗师,岂是街头流水线小店可以比拟的。
帕尔默问道,“那你觉得你能把灵魂赎回来吗?”
伯洛戈眯起了眼睛,他想起了自己身为无魂者的本质,想起了那由新世界计划诞生的纯净灵魂,又想起了自己在虚无之间,看到的那些与自己长相相似的灰白骸骨……
“谁知道呢?”伯洛戈开着玩笑,“魔鬼可都是一群小气鬼,到了他们手里,多半是要不回来了。”
“哦。”
帕尔默接着说道,“那你多半会一直活下去,活到你所描述的那个未来中了吧。”
“嗯。”
听到伯洛戈的应答声,帕尔默一时间有些难过,明明这和自己无关,明明距离这件事发生可能还有几百年、几千年,到时候别说是自己的坟墓还在不在了,克莱克斯家、秩序局、莱茵同盟在不在都两说了。
但帕尔默还是感受到了相同的悲。
“啊……完蛋了啊,未来的人完蛋了啊,”帕尔默悲愤抱头,“你这家伙已经很混蛋了,再步入黑暗,简直就是魔鬼在人间啊!”
“魔鬼本就在人间啊!”
伯洛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帕尔默的脑回路永远是如此清奇,他不担心接下来针对忤逆王庭的行动,反而担心起了无比遥远的未来。
“别紧张,帕尔默,”伯洛戈说,“其实没那么绝望。”
“怎么?”
“就像爱莎那样,”伯洛戈说,“即使自己苍白褪色,她依旧眷恋那曾经的美好,热爱这个世界。
奥莉薇亚故事中的那片花田,爱莎知道,她已经回不去那段时光了,但如果连这片花田都守不住,那么连见证她回忆真实性的东西都没有了啊。”
伯洛戈的声音坚定了起来,“同样,我会珍惜这转瞬即逝的时光的,它会成为碑石一般,铭刻进我的心底,警醒着我自己,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
他说着拍了拍帕尔默的肩膀,“就算那时,你们早已离开,但只要我闭上眼,就能再次看见你们。”
帕尔默似懂非懂地看着伯洛戈,他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然后他浑身猛地一激灵,挣脱开了伯洛戈的手。
“哇,你这话听起来真肉麻啊,而且怎么说的我好像死了一样。”
“差不多的,在不死者的眼里差不多的。”
伯洛戈故意拉长了尾音,和帕尔默开着玩笑,“真可怜啊,帕尔默,你最多再活了一百年就要死掉了喽。”
听着伯洛戈那虚假的哭腔,帕尔默被弄的直犯恶心。
“快滚,快滚。”
帕尔默站了起来,和伯洛戈保持着距离。
伯洛戈哈哈大笑,扭头看了一眼停车场,以太无声地涌动,一阵激烈的猫叫声后,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被统驭之力从车底拖了出来,它慌张的不行,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撕开袋子,伯洛戈把薯条摊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流浪猫放了下来,它一边向着伯洛戈哈气,一边打量着这些热腾腾的食物,短暂的纠结后,它狼吞虎咽了起来。
“走吧,帕尔默,说到底,那都是未来的事。”
伯洛戈整理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作为一名坚定的实践主义者,我只在乎现在。”
……
奥莉薇亚站在天台上,望向灯火繁华的城市,不得不承认,比起童年记忆里那灰暗的永夜帝国,她更喜欢如今的世界,哪怕这个世界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哦?你居然能发现这地方。”
赛宗推开门,从楼梯间走了上来,扫了眼堆满杂物的天台,又看向站在边缘的奥莉薇亚。
“那群家伙之前很喜欢在天台这烧烤,从天黑喝到天亮,不仅扰民,还不收拾,经过几次秩序局的警告后,我嫌麻烦,就把这封闭了起来,已经很少有人来了。”
赛宗在杂物里翻了翻,拖出了两把布满灰尘的椅子,他正打算把它们挪到奥莉薇亚身旁,但看了眼她的背影,赛宗只拎起一把,接着坐在了奥莉薇亚的身后,和她一起望向城市的夜幕。
“瑟雷呢?”
“他回去了,回到他的房间里。”
赛宗语气平缓,看样子他已经从暴怒中恢复了过来,“我记得他的房间里有很多画作,里面应该就有你的母亲的。”
奥莉薇亚冷漠道,“也有其她女人的。”
赛宗挑了挑眉,习惯了瑟雷那风流的性子后,他都快忘记这一点了。
“和他谈的如何?”
“一般,”赛宗坦言,“他能直面过去了,但也仅仅是直面过去。”
“懦夫。”
奥莉薇亚的语气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她重重地叹息着。
“我很害怕,我觉得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解决这场危机,哪怕有秩序局的帮助也是如此。”
回忆起永夜帝国,无数的思绪蜂拥而至,先不提及那位至高的夜王,光是摄政王的存在,就令奥莉薇亚痛苦万分。
“你觉得呢?”奥莉薇亚反问着,“你打算怎么做,坐以待毙吗?”
“我?我还在犹豫,”赛宗深思着,“我的会员们都是一群厌恶了世间争执的懒汉,我很不想强迫他们重新走上战场。”
“可你不去面对战争,战争就会主动来找你。”
“是啊,真是令人纠结的一点。”
赛宗翘起腿,望着林立的高楼,百年前的他也未曾想过,如今的世界会发展成这副模样。
“就算我强迫,不,就算他们主动愿意踏上战场,但他们仍需要一位领导者,而我显然无法担任这个职位,”赛宗预想着,“真的发起战争时,我有比领导者更重要的工作去做。”
说到这,赛宗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仿佛要握住一把把无形的武器,劈砍向无形的敌人。
“你想让瑟雷率领他们?也是,瑟雷是最了解永夜帝国的人了,他能亲手葬送一次,就能葬送第二次,”奥莉薇亚说着摇了摇头,“但他当初做到了那种份上,依旧没有勇气敢面对他的父亲,你觉得他现在能做到吗?”
“不能,”赛宗果断地说道,“他已经在酒精里泡成废物了。”
奥莉薇亚冷笑着。
“可除了瑟雷外,我真的想不出第二人选了,你确实具备一定的资格,但想要撼动那等庞然巨物,还是要差上不少。”
赛宗所指的差距,不止是奥莉薇亚的阶位,更是她的血统纯度,经过夜王的二次赋血后,摄政王已经成为了高于奥莉薇亚的存在,唯有最后的夜族领主瑟雷,才能与他一较高下。
奥莉薇亚转过头盯着赛宗,赛宗的目光毫不避让,深邃的目光中,潜藏着万千厮杀的身影,他们活了又死,死了又活。
“我要走了。”
忽然,奥莉薇亚做出了决定,她是如此雷厉风行,站在了天台的边缘,仿佛下一秒就会跃入人潮之中。
“你要去哪?”
“永夜之地,接替我母亲未完的工作,”奥莉薇亚说着亮出了手中的汲血之匕,“为她复仇,杀死真正的元凶。”
“你毫无胜算。”
“我知道,”奥莉薇亚将手中的武器抛了出来,“所以这件武器就留给瑟雷了。”
汲血之匕坠落,直直地插入地面上,赛宗打量着这把武器,发觉它是如此地完美,胜过自己绝大多数的藏品。
奥莉薇亚心情一阵恍惚,自永夜帝国毁灭后,她便不曾与这把武器分别过,如今舍弃了它,就像舍弃了自身的一部分。
柔软的心坚定了起来,奥莉薇亚明白,这不止是弥补自己的错误,为爱莎复仇,更是彻底解决这威胁人世的隐患……为了所爱的世界。
奥莉薇亚突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内心意外地轻松,仿佛整个人都如羽毛般轻盈了起来。
她问道,“你觉得,我会成为瑟雷勇敢起来的驱动力吗?”
赛宗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汲血之匕,注视着奥莉薇亚一跃而下,化作阴影消失在了人海之中,不见踪影。
第八十七章 血税官们
倒塌的废墟中林立着破碎的矮墙,宛如大片灰白的礁石,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灰蒙蒙的雾气里。
简陋的小屋孤独地矗立在礁石之中,它由一些简单的木板和破破烂烂的布料搭建而成,显得十分脆弱,摇摇欲坠。
地面的角落里,有着一个破开的裂口,它一直蔓延到下方的黑暗里,和这一大片的废墟连接在了起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后,梅丽莎挪动着身体,从这狭窄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小屋是梅丽莎的家,但这个家过于简陋,根本带不来丝毫的安全感,为此她通常都是睡在这道裂缝里,虽然狭窄的翻不过身,不通气,时不时还有虫子爬过梅丽莎的身体,但在旧城之中,这样的睡眠环境已经相当不错了。
不会被别的血民趁夜抢夺,也不会被游荡的野兽发觉,更不会遭到那些血税官们的残暴逮捕……关于这一点,梅丽莎可太懂了。
凭借着瘦小的身子,她经常在废墟的缝隙里爬来爬去,好几次的深夜里,她都有看到血税官们粗暴地推平了那些简陋的房子,把藏在其中的血民抓了出来,关进了牢笼中。
梅丽莎猜他们是没有及时赋税才会遭到血税官的攻击,也可能是犯下了别的错,梅丽莎只知道,自那之后那些血民就再也没出现过。
“世界上有很多恩赐,有的来自于天神,有的来自于魔鬼,但唯有鲜血,来自我们本身。”
这是旧城西边,那些信徒们常说的一句话,梅丽莎不太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经常和她们打交道后,久而久之,梅丽莎也记住了几句,习惯性地复述着。
确定四周安全后,梅丽莎地把自己的身子全部从缝隙里拔了出来,她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疲惫不堪。
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梅丽莎的皮肤带着一种病态的惨白,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她的身体极为瘦弱,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但她不对此感到恐慌,反而庆幸自己这般瘦弱。
只要继续保持这副瘦弱的样子,梅丽莎就能继续躲藏在废墟的缝隙里,一旦她长的太大了,钻不进去了,那她在旧城中的生活风险,必然会高上许多。
休息片刻后,梅丽莎取下角落里的长布,把它们紧紧地裹在身上,遮住自己的样貌,她像只灵巧的野猫般,钻出了自己的小屋。
头顶是阴郁灰暗的云层,入目的是林立的废墟,一片灰蒙蒙的雾气罩在上面,梅丽莎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剪影。
深呼吸,潮湿寒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带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身上,梅丽莎打了个哆嗦,快步在废墟间穿行了起来。
远处一个巨大的剪影若隐若现,仿佛有位巨人正站在迷雾之后,透露出了阵阵的骇人气息。
那里是血税站,是旧城之中少有的完整建筑,也是梅丽莎今日的第一站。
梅丽莎不由地紧张了起来,换作以往,她根本没有勇气主动接触血税官,但想起自己最近交到的新朋友,出于对他的信任,梅丽莎还是打算冒险试一试。
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雾气之间,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与大打斗声从一旁传来,梅丽莎机警地躲入一处缝隙里,紧接着两个身影从雾气中扭打了出来。
“该死的!老实点!”
在这灰色调的世界里,身着猩红衣装的血税官是如此地显眼,梅丽莎几乎是第一次时间就看到了他的存在。
他一边叫骂着,一边将一名血民压在身下,举起短棍,反复地殴打着他那干瘪瘦弱的身体。
血税官的攻击很有技巧,力道不轻也不过重,在男人的身上留下一片片的淤青,但又不至于把他的血肉打烂,翻涌出鲜血。
每一名血税官在上任前,都会经受严格的培训,熟练掌握如何痛殴血民,但又不让其失血,要知道,每一滴血都无比珍贵。
很快,男人就被打的奄奄一息了,身体瘫痪在地上,一丝反抗的力量也没有了。
另外两名血税官从雾气里走了出来,一名血税官手持短棍,警惕着周围,一名血税官熟练地打开医疗箱,拿起针头与导管,将其连接在了一起,在男人的手臂上摸索着血管的位置。
最后一名血税官检查着男人的样貌、身上的铭牌序列,翻开手中的账本,一一对比。
梅丽莎在暗地里打量着,血税官通常以三人为一组行动,三人之间担负着不同的职能,在旧城中,人们称呼手拿短棍的为收债人,拿医疗险的是窃血者,最后一个拿账本的则是审计员。
审计员的声音冷漠,宛如机器一般,“布里先生,你欠了三期的血税。”
“再推迟几天!我会补上的!”
布里哀嚎着,恳求着血税官们的怜悯。
审计员失望地摇摇头,“我们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布里歇斯底里了起来,“我能怎么办!我也是人啊,我的造血能力只有那些而已!”
“这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只负责缴税,至于血……我们不在乎血从哪来。”
审计员不想再与布里浪费时间,今天他们还有很多账要收。
他对着第窃血者说道,“按照税额……我们需要七百毫升的鲜血。”
“七百毫升?”
窃血者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布里,这家伙和许多血民一样,缺少日照,皮肤变得苍白,长年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身上有一定的皮肤病,并带着一股恶臭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布里的体型就和绝大多数受剥削的血民一样,身体佝偻消瘦,完全不像是能一次抽出七百毫升的样子。
窃血者看了一眼审计员,他什么也没说,收债的人没必要替债务人考虑任何事,无意义的怜悯心在这永夜之地里,只会害死自己。
“老实点。”
窃血者用力地扼住布里的手腕,只见布里的整只手臂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因反复的注射抽血,大片大片的淤青覆盖在了其上。
仔细地检索一番后,窃血者居然在布里的手臂上找不到可以注射的血管。
“换另一只手。”
窃血者强硬地摆弄着布里,布里则哭嚎个没完。
布里继续祈求着,“带……带我去血税站!血税站,我会在那完成缴税!”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布里的请求似乎打动了他们,审计员接着看向窃血者,似乎是在寻求窃血者的意见。
“以他的身体条件,直接抽取七百毫升,他多半会直接死在这,”窃血者说道,“但如果送到血税站的话,虽然需要一定的时间,但他能带来超过七百毫升鲜血的收益。”
审计员看了眼账本,继续问道,“预计需要多久才能补回欠缺的血税?”
“这取决于他的造血能力,每日能产出多少,”窃血者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乐观估计,大约一个星期?”
审计员简单地计算了一下,对布里说道,“你需要在血税站服务两周。”
布里脸色变得苍白,汗水浸透了衣襟,他深知血税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那撑两周,简直就是噩梦,但……但如果不接受这噩梦,他多半就会死在这。
“我同意,我同意!”
“很好。”
收债人一把拎起了布里,将他的双手扣上枷锁,如同囚犯般拖行着。
当他们完全消失在了雾气中时,梅丽莎这才小心翼翼地从缝隙里探了出来,回忆起四人刚刚的对话,梅丽莎不禁为布里接下来的命运感到悲哀。
血税站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地方,相反,它是一处残酷的处刑场,那些拖欠血税的人,总以为自己能在血税站内还清债务,但随着利息的滚动,他们欠下的血税只会变得越来越多,直到耗死在那牢笼之中。
年幼时,露西的父亲就是这样死在了血税站里,据说,他的身上扎满了抽血的针头,像是被数不清的箭矢贯穿了身体。
梅丽莎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为了节省开支,母亲将父亲的尸体直接在血税站内进行了售卖,虽然那宛如干尸般尸体没有多少肉、更没多少血,但经过机器的反复碾压榨取,终归还是能汲取出些许的鲜血用以偿还血税。
至于仅存的肉渣、肉沫,则被喂给了那些暴戾的嗜血者,那些存在是如此地恐怖,以至于梅丽莎从不敢与它们对视。
“母亲……”
想到这,梅丽莎摸了摸胸口的银项链。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除了自身的鲜血外,这是梅丽莎身上价值第二高的东西。
在父亲死后不久,母亲意识到自己无法从重病中痊愈了,她坦然地接受了自我的死亡,又或是在这黑暗的世界下,早已陷入了绝望。
为了让梅丽莎的生活能过的更好些,她走上了父亲的老路,主动前往血税站献血,因过度失血去世后,血税官们像对待父亲那样,把母亲的尸体搅碎榨干,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母亲把自己产出的血税都交付给了梅丽莎,虽然中间因为什么遗产税、赠予税,又被血税官们克扣掉了一部分,但真正到了梅丽莎手中的那部分,依旧是一个可观的数字,也是靠着这一笔可观的血税,梅丽莎直到今年起,才开始正式缴纳血税。
梅丽莎是个机警聪明的孩子,可观的遗产没有让她感到安逸,相反,待自己的身体长大了些许后,梅丽莎就开始尝试自己抽血,每天抽一点点,不断地囤积着。
起初因为没有合理保存,梅丽莎囤积的血液变臭结块,让她心疼了好一阵,后来梅丽莎越来越像个大人,熟练地为自己抽血,再进行止凝、低温保存。
精明细算下,梅丽莎的债务状况非常健康,她一度认为,自己有机会长大成人。
迷雾渐渐消退,模糊的剪影也变得清晰起来,梅丽莎裹紧了身上的布袍子,她能嗅到空气中逐渐浓烈起来的血腥味,阵阵低沉恐怖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阴暗的天空下,一座扭曲堆叠的建筑群以其奇异而令人惊恐的美感,矗立在荒芜的地平线上,这些由各种不同材料和形状构成的建筑物,似乎在遵循一种无法理解的逻辑,将怪异与秩序、混乱与美感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血民们如同朝圣般,在建筑之下排成长长的队列,而那怪异的建筑则像是怪物般,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吞食。
血税站,旧城的核心建筑,它与每个血民的生活息息相关。
梅丽莎好奇地打量着血税站,这些建筑物的形状奇特且千变万化,细长且扭曲,像是无数层楼堆叠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
无声地穿过人群,梅丽莎看到了血税站周围遍布的高大身影,那是一种被称作嗜血者的怪物,它们力大无穷,嗜血可怖,身披着坚不可摧的铁甲,在旧城之中,它们就是至高的力量,足以镇压任何可能的叛乱。
梅丽莎努力不去看这些怪物,她打量着血税站中穿行的血税官中,终于,她找到了那么一张熟悉的面孔,紧张兮兮地靠了过去。
“德文!”
德文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声,他停了下来,疑惑地转过身,只见迷雾之中,一个矮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
“德文!德文!”
梅丽莎喊个不停。
“小声点。”
德文嘘声,把梅丽莎拽到了一边,试图让她闭嘴。
“伱来干什么?”德文看了看四周,确定梅丽莎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你疯了吗?别的血税官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梅丽莎小声地笑了起来,确实,和其他血税官比起来,德文脾气好的简直就像圣母一样,这也是梅丽莎为什么敢和他交流。
“我来缴纳血税。”
梅丽莎说着从布袋里拿出一个鼓鼓的血包。
德文疑惑道,“这个月,你不是已经缴纳过了吗?”
梅丽莎笑嘻嘻的,“提前缴纳嘛,我可不想被债务缠身。”
德文打量了一下梅丽莎这消瘦的身体,他很想说些关心的话,但一想到这里是永夜之地,任何慈悲都是如此苍白,他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一会跟我去领食物,这是你应得的”
血液不止是税金,更是等价交换物,可以在血税站内换取大量的物资。
“不,比起食物,我想换一些别的东西,”梅丽莎的双眼放光,“我想听听外面的故事,德文。”
“关于你的家乡,隐秘之土的故事。”
第八十八章 鲜血地狱
“隐秘之土吗?”
听到这,德文面露难色,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回忆,但看着眼前梅丽莎那副期待的模样,他又实在没法忍心拒绝。
和自己这个见过阳光的人不同,梅丽莎从未知晓正常的世界是何等模样,自她降生起,她就生活在这灰暗的地狱内。
德文是位外来者,准确说,除了夜族外,如今生活在永夜之地的所有人,基本都是被劫掠来的外来者,以及外来者在永夜之地内产下的后代,例如眼前的梅丽莎。
“那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只是统治者有些糟糕。”
德文试着让自己的故事变得轻松些。
在隐秘之土内,德文是一名生活在锻造坑底的残缺者,每天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作业,德文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机械式地持续下去,但在先贤议会与忤逆王庭的勾结下,他在数年前被运输到了永夜之地内。
起初德文恐慌了一阵,但后来,他又对接下来的事充满了好奇。
作为一名残缺者,德文从未离开过隐秘之土,他的人生更没有多余的选项,德文一度以为,这次是一次改变人生的机会。
这确实是一次改变的人生的机会,遗憾的是,是朝着更糟的方向发展。
德文本以为先贤议会对残缺者的压迫已经够过分了,但在来到永夜之地不到二十四小时后,德文发现先贤议会居然意外地温柔。
在隐秘之土里,残缺者还算是一种资源、工具,那么在永夜之地内,人类仅仅是一种交易的货币。
本以为自己离开了监牢,却未曾想来到了另一处的地狱。
德文的声音很小,他不希望别人听见这段话,“我们的社会结构和永夜之地很像,都是一群人高高在上,统治着像我们这样的可怜人。”
梅丽莎羡慕地看着德文,“可怜人?怎么会,你可是血税官啊!”
在绝大多数血民的认知里,他们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成为血税官,从被压迫者,变成夜族的帮凶,而这也只是一个血民能做到的极限。
那种能被夜族看中,进行赋血的血民是极少数,而且,哪怕有幸被赋血了,还要看对方的血统纯度,不然无限的劣化下,也只会变成无心智的嗜血者。
梅丽莎见过这样的事,有些人为了偿还血税,会像自己的父母那样,充足地利用自己的血与肉,还有些人不敢面对如此残酷的命运,便接受那低劣的血,变成癫狂的野兽。
“血税官也是要缴税的啊。”
德文撸起袖子,露出同样布满针孔的手臂,苦笑了两声道,“死亡与缴税,将伴随我们一生。”
“况且,我能当上血税官纯粹是走运。”
最初血税官是由夜族担任的,但在近些年里,夜族进行了人员调动,血税官逐渐由德文这样的残缺者担任,理由也很简单,残缺者不需要鲜血为食,但夜族需要。
有人说,那些夜族血税官们克扣掉了大量的鲜血。
收起梅丽莎的血包,德文把它与垂落的导管连接在了一起,一阵机械的嗡鸣声后,血液被抽干,梅丽莎刚想接过自己的血包,德文却抬手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啊,我的血包。”
“它太旧了,我给你换个新的,”德文带着梅丽莎走向储藏室,“还有新的针头。”
“它们明明还能用的。”
梅丽莎跟在德文的身后,在贫瘠的永夜之地内,任何资源都极为重要。
德文说,“能用也不行,这东西得勤换,不然会得感染病的。”
“感染病是什么?”
听到梅丽莎那天真的声音,德文步伐停顿了一下,伤感在心间弥漫,但很快就变得麻木,再无情绪。
“一种病,会杀死你的疾病。”
“哦……”
梅丽莎心想着,“就像我母亲那样吗?”
德文回过头看了一眼梅丽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浓重的血腥味在四周弥漫,穿过高耸的拱门,在一排排的竖立的柱状机器旁,血民们排队等待着采血。
血液是一种货币,一种等价交换物,除了日常的缴纳血税外,血民们还可以用多余的鲜血来交换物资。
阴云笼罩的永夜之地内,唯有夜族们能为血民带来食物与水源。
德文扫了一眼那些干枯瘦弱的人们,不禁回忆起自己来到永夜之地的第一年,仗着自己的身体强魄,他用自己的血换了不少的食物,可这依旧没能救回自己的朋友,而他们就像梅丽莎的父母一样,在死前把自己的价值最大化,并把产生的血税全部赠予给了自己。
靠着他们的帮助,德文这才顺利地在永夜之地内活了下来,甚至说成为了一名血税官。
来到幽深的走廊,这里的人少了许多,但那浓重的血腥味依旧存在,挥之不去,阵阵的惨叫声回荡,有人哀嚎,有人哭泣。
德文带着梅丽莎路过了监牢,梅丽莎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身影蜷缩在狭窄的牢笼中,他们身上插着针头,每个人的眼瞳都无比空洞,生机仿佛随着血液一并流逝,身体逐渐佝偻,化作苍白的干尸,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一幕幕的画面令德文的内心阵痛不已,可梅丽莎却没有太大的感觉,反而神色里多出了些许羡慕的感觉。
德文问,“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梅丽莎不明白,“在这至少有安全的居所,有配额的食物与水。”
在德文眼中无比残酷的监牢,在梅丽莎看来,反而是一处不错的居所。
旧城的废墟荒野上,经常有血民被谋杀,毕竟血税官们不在乎血从哪里来,一些不想抽取自己血液的血民,就会把目标落在其他血民的身上。
一想到这,梅丽莎就希望自己能长的慢一些,只要她还能在废墟的缝隙里多过一日,她就能多活一天。
对于梅丽莎的回答,德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股认知的矛盾在他的心里增生。
虽然德文只是一位残缺者,但在这些年里,他并没有放弃逃出此地的希望,一直在暗中收集着与永夜之地相关的情报。
永夜之地。
破晓战争后,关押夜王以及残余夜族的监牢,这里理应是一处与尘世封闭之地,在漫长的封闭时间里,这片土地上,只有夜王与少量的夜族在此生活。
没有活人的鲜血给予其饱食,夜族们度过了极为折磨的时光,每一天每一夜,他们都因鲜血的饥渴而痛苦万分,直到他们彼此互相吞食起了血液。
据说夜族的血液是空洞无魂的,它们只能短暂地满足口腹之欲,却无法真正地遏制饥渴带来满足,想必这也是人类对于夜族的惩罚,他们将在无光之地内永受痛苦。
直到有一日,名为摄政王的夜族找到了此地,德文不清楚他是如何打破誓约,又是如何越过层层封锁与警戒抵达此地的,德文只知道,摄政王为这片饥饿的土地带来了大量的人口。
德文猜,梅丽莎的父母,正是摄政王所带来的第一批人,他们在此地生活、受折磨,诞下子嗣,进而创造出了梅丽莎这样纯粹的血民之子。
进入储藏室,打开箱子,德文给了梅丽莎一套新的血包与针头,接着又拿出一些食物交给她。
说是食物,其实就是一些压缩紧密的淀粉棒,德文听那些夜族讲,这里还加了一些炼金药物,可以促进食用者的造血能力。德文给梅丽莎多拿了几根。
梅丽莎一脸意外地看着多出的几根淀粉棒,向着德文连连感谢。
“谢谢你,德文!”
德文则依旧是那副严肃的模样,他努力不让自己对梅丽莎产生所谓的共情,但作为人类的本能,又让他不得不做出种种怜悯之举。
“真想感谢我的话,就努力多活一阵吧,”德文说,“我可不希望有一天,被派去回收你的尸体。”
梅丽莎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她说道,“放心,我要是真活不下去了,一定会主动来血税站的。”
德文略感意外地看着梅丽莎,紧接着她说道,“多出来的血税,就都给你了,如何?”
说完,梅丽莎一路小跑消失在了血税站内,她有了一大量的食物,得赶快把它们藏起来,要是中间被人打劫了,梅丽莎可不觉得自己能撑到下一次收缴血税。
德文呆呆地望着梅丽莎离去的背影,过了好几秒,他才回过神,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臂。
“别想那么多,也别有情感。”
德文努力告诫自己,多愁善感的人在永夜之地活不长。
可越是这么想,德文的脑海里越是响起梅丽莎的话,接着他记忆起几年前,自己曾和一个女人的对话。
“我把我的血税给你一部分,可以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女儿吗?”
德文用力地摇摇头,试着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他接着看向远方,无边无际的阴云后不见一丝阳光。
“真希望死前能重新看看太阳啊。”
德文奢求道。
第八十九章 集会
茫茫迷雾间,梅丽莎警惕地穿过林立的废墟,在狭窄的裂隙内行动,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前进。
在回到那熟悉的简陋小屋内前,梅丽莎都算不上安全,但只要回到了那,她就可以暂时地松一口气,好好地吃一顿饱饭,再窝在缝隙里,小睡上那么一会。
睡醒之后,梅丽莎准备在废墟间拾荒,每天都有血民死去,当血税官们回收掉他们的尸体后,像梅丽莎这样的血民就会蜂拥而至,把死者仅存的一点物件回收一空。
梅丽莎不准备拿什么值钱的东西,她只是想弄点破布、棉絮之类的东西,这几日旧城变得越来越冷了,每天醒来,都冻得梅丽莎浑身发抖。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雨水渗透进废墟里,在缝隙里来回滴落。
“太阳……太阳……”
梅丽莎自言自语,一到这时候,她就想起德文的故事。
德文说,在外面的世界里,天空蔚蓝色的,并且还有着一颗巨大的火球,悬挂于高天之上,为大地提供着照明与温暖。
说实话,梅丽莎完全听不懂德文口中的蓝天、太阳、昼夜……这就像让一个从未有过视力的人,去幻想所谓的色彩斑斓是什么。
可梅丽莎还是会努力去想象外面的世界,这是她生活中少有的色彩,更是支持梅丽莎努力在这地狱中活下去的动力。
“真好奇,太阳有那么大,那么热吗?”
梅丽莎怀疑着,并非是她不相信德文的话,而是她那贫瘠的思想,真的难以幻想出那样的事物,甚至说,梅丽莎会因这样的幻想感到恐惧。
那么巨大的一颗火球,如果它坠落下来该怎么办,岂不是所有人都会被烧成灰烬?
其实……要是被烧成灰烬也不错,温暖一词在永夜之地内同样奢侈昂贵,只有少部分的血民能稍稍体会到那份温暖,而更多的人则像梅丽莎一样,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费力地将身子挤过又一道缝隙,梅丽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定周围没有人后,她迅速地跃了出来,一路小跑钻回了那摇摇欲坠的小屋中,然后一头扎进一侧的缝隙里。
缝隙里棱角分明的砖石都被梅丽莎打磨过了,她还塞了不少布料与棉絮在里面,堵住其它渗水的裂纹,努力保持着这个狭窄小窝的干燥与温暖。
留下一根淀粉棒后,梅丽莎把其它的淀粉棒用布包裹了几层,塞进了角落里,接着大口咀嚼起手中的淀粉棒。
梅丽莎没有吃的太饱,人吃的太饱就有些跑不动,还可能钻不进缝隙,简单地抚平了一下饥饿感后,她就再次出发,沿在废墟之间拾荒。
今天梅丽莎很幸运,她一路上捡到了数块破布条,将它们缠在身上,宛如一头行走在迷雾里的幽灵。
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了梅丽莎,她仰起头,那是德文口中的“雕像”,据说是把大块的岩石雕塑成人的形状,用以纪念之类的用途。
梅丽莎不太懂雕像、纪念等词汇的含义,她能学会语言交流,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座巨大的雕塑屹立在废墟之上,受尽了风化和水蚀的折磨,表面斑驳而残破不堪,尽管如此,它仍然散发出一股庄严而神秘的气息。
梅丽莎猜,雕塑刻画的是一个男人,他的上半身藏于雾气之中,看不清分毫,但梅丽莎想,这个雕塑所刻画的男人,应该曾是旧城的主人。
德文说,这座城市的名字原本不叫旧城,但因某些他也不知晓的缘由,这座城市的名字被抹去,化作了废墟,成为了血民们的容身之所。
梅丽莎觉得也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夜族们,怎么可能和血民们一起居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们应该住在城外,但具体是城外哪,梅丽莎就不知道了。
为了避免血民出逃,城外游荡着数不清饥饿的嗜血者,加上那缭绕的雾气,许多走出城的人都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将目光从雕塑上移开,梅丽莎继续向前。
今天的收集目标已经达成,换做往常,梅丽莎早就返回了自己的小窝里,减少能量的消耗,但这次德文多给了她几根淀粉棒,让梅丽莎的物资充裕了不少,她打算继续在旧城内逛逛,直到自己感到饥饿。
梅丽莎没有去一些危险的地方,而是朝着旧城的西边走去,和自己居住的废墟不同,那里有着依旧耸立的楼房,虽然已经破旧不堪了,但在旧城内,这样的居所,依旧算是豪华。
在西边楼房中,有着一个名为教堂的建筑,听德文讲,那是人们进行祈祷的地方,遗憾的是梅丽莎依旧不明白教堂、祈祷、信徒,这都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那些名为信徒的人经常聚集在那里,进行一些莫名奇妙的仪式活动。
最重要的是,在仪式活动中,这些信徒们会浪费大量的鲜血,去祭祀某个未知的存在。
梅丽莎搞不懂他们的信仰,更不明白为什么要浪费珍贵的血液,给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她知道的是,如果自己足够机灵,应该能在仪式现场的血泊里,回收一些鲜血。
XC区逐渐在迷雾之中显现,和灰暗的废墟相比,这里多出了许多的火光与生气,就连周身的寒冷都被驱逐了不少。
有许多血民在街头摆起了摊子,进行一些物资的交换,交换物有淀粉棒、布料、锋利的金属碎片……
一阵香气飘了过来,梅丽莎立刻感到自己的口腔正迅速分泌口水,她顺着香气的方向看去,一个火炉正支在道边,一只又一只的老鼠被挂在火炉上,进行着烘烤。有许多人正眼巴巴地围着火炉。
在物资匮乏的永夜之地内,血民们没有除了淀粉棒以外的食物来源,因此肉制品在这地狱里显得格外珍贵。
“我真没想到,这个鬼地方居然还有老鼠能生存。”
德文曾发出这样的感叹,从他的言语里来看,老鼠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梅丽莎不同意德文的想法,她一直觉得老鼠是一种神奇的动物,是坚韧不拔的生命,所以自己要像老鼠一样……像老鼠一样坚韧。
忽然有人撞到了梅丽莎,梅丽莎立刻紧张了起来,她试着转身逃离,却发现更多的人围了上来,梅丽莎惊恐地四处乱撞,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靠了过来,自己就像条试图逆流而上的小鱼,只能在无力的挣扎中,被他们裹挟着向前。
短暂的惊慌后,梅丽莎冷静了下来,她发现这些人对自己没有敌意,只是单纯的人太多了,把自己卷了进来。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低语些什么,梅丽莎听不懂,为了避免自己受伤,只能跟随着他们一并前进。
队伍越发壮大,人潮犹如一片黑压压的浪潮,穿过一栋栋破损的建筑,尽数涌入了中央的教堂之中。
火光摇曳,人群的温暖令梅丽莎有些不想离开,慢慢的,人群停下了移动,梅丽莎向着四周看去,搞清楚发生了些什么,但她太矮了,抬头只能看到一张张充满狂热的脸颊。
“太阳,太阳正在阴云之后等待着我们!”
高亢的声音从前方响起,梅丽莎曾听过这个声音,但是在XC区的边缘,生活在周边的血民,都知道信徒之中,有那么一个大嗓门的家伙,他一喊起来,声音能传很远。
“眼下苦痛只是对我们的磨难与考验,只要虔诚地奉献自己的珍贵之物,那么烈阳的天使终有一日降临。”
梅丽莎停止了移动,她口中喃喃道,“终有一日?烈阳的天使?”
太阳?
梅丽莎向着人群的边缘移动,一根石柱出现在了眼前,她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自此她的视野终于开阔了起来。
在那成片的信徒之前,是一个巨大的高台,那名嗓门很大的教士就站在那,张开双手,在他的身后是一副彩绘的玻璃,上面刻画着一个赤红色的球体,在周围火光的映照下,球体也仿佛燃烧了起来。
梅丽莎鬼使神差地说道,“太阳……”
梅丽莎对于太阳的一切认知,都源自于德文,可以说,太阳在她的脑海里只是一团虚妄的幻象,但在这一刻,梅丽莎明明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但她确信,教士身后的彩绘火球,正是太阳的模样。
温暖、炽热、巨大。
“烈阳的天使!”
信徒们高呼着,紧接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了高台,朝着高台之上的大缸挤出血包里的鲜血,有些人的血包已经干瘪了下来,为此他们直接当场拿出针头,进行献血。
众人以鲜血祭祀,祈祷着烈阳的降临,狂热的氛围肆意弥漫,快要冲昏了梅丽莎的头脑,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跳下石柱,加入到献血的队列中。
但在梅丽莎的神智彻底陷入这份狂热前,教堂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回过头,成队的血税官们手持武器大步而入。
……
德文看着前方前赴后继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坚固的短棍,血税官们很少会一起联合行动,更不要说是如此大规模地朝血民们征血了。
不间断的强征只会打破血税的循环,减少鲜血的产出,这是每一位血税官都懂的道理,但懂归懂,德文的意志可干扰不到上位者的存在。
德文用余光看向那站在血税官中间的身影,他那副惨白的肌肤,在旧城内很常见,但不常见的是,他有着一双猩红的瞳孔。
一位高贵的夜族亲自督查,收缴血税……德文希望,只是收缴血税那么简单。
第九十章 屠夫之坑
信徒们对血税官的恐惧几乎铭刻进了本能里,平常一两个血税官,就足以让他们绕道而行了,而今天,如此之多的血税官们降临,场面立刻混乱了起来。
“不要放走任何一人,也尽量不要让任何人流血。”
夜族冷漠地下达着指令,他看待信徒的目光中充满厌恶,但他又不得不需要这群信徒,就连一滴血也不能浪费。
血税官们彼此看了一眼,他们或许曾心存良知,但在这绝望的永夜之地,怀有良知的人通常活不长。
队伍前压,压缩着信徒们的活动空间,他们只能一退再退,黑压压的人潮拥挤在了一起。
有的血信徒发出惊恐的尖叫,他不清楚血税官们为何而来,但他看见了人群之中的夜族,那双猩红的眼瞳是如此夺目,极易分辨。
其他的信徒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此之前,他们还怀疑,血税官们是来逮捕某个逃税的家伙,那么夜族的亲临则令他们意识到,情况远非他们想象的那样。
爬在柱子上的梅丽莎自然也发现了这些,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在她的内心弥漫。
梅丽莎知道,哪怕按时缴纳血税,血民们的安全依旧无法得到保证,在旧城之内,梅丽莎常能看到血税官们对血民的大规模抓捕,有几次她凭借着自己瘦弱的身体,藏在了废墟之中躲了过去,而有一次她很不幸地被抓到了。
但幸运的是,那位血税官、德文放过了梅丽莎,还在后来的闲聊中,告诉了梅丽莎他们行动的理由。
“血税官们会定期进行清理行动,清理的目标是那些年迈的、病弱的、无法再持续有效产出血税的血民。”
德文没有讲述那些血民的结局,但梅丽莎能猜到,这种事件的结局只有两样,要么被无情地榨成血与肉,要么被大批量地转换成嗜血者。
为了保证旧城中血民的人口数量,每一次清理行动后,都会有大批的新人口被迁入,他们有的和德文一样,是残缺者,来自所谓的隐秘之土,有的则是纯粹的普通人,来自的地方也五花八门,梅丽莎闻所未闻。
一声痛苦的悲鸣打断了梅丽莎的思考,只见队伍的最前方,一名信徒被血税官一棍子敲倒,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呜咽不止。
人群的躁动停止了片刻,接着以更强的烈度躁动了起来,他们四散奔逃、哭嚎不止,但就是无人敢与血税官动手,恐惧早已如鲜血一般,深深地扎根于他们的骨肉之中。
梅丽莎看到有人打破了两侧的窗户,试着翻窗逃离,可他们刚刚跃了出去,就被外界等候已久的血税官们乱棍打倒在地,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拖走。
“为……为了太阳!”
突然,高台之上的教士怒吼了起来,他高举起染血、破烂的教典,手指着夜族大喊道。
“烈阳的天使会惩戒这一切的!”
信徒们直愣愣地看着教士,他的言语像是具备魔力一般,钻入了信徒们灵魂的深处,唤醒了仅存的人性与尊严。
先是一位信徒朝着血税官扑了过去,他的动作很笨拙,但还是一把撞倒了那名血税官,紧接着第二位信徒鬼使神差地取下了柱子上的火把,他歇斯底里地狂吼着,将燃烧的火光砸在了血税官的脸上。
焰火在血税官的脸上燃起,皮肤被烧伤,金属划破了脆弱的血肉,第一滴鲜血落在了地面上,弥漫出腥臭刺鼻的血气。
教士的双眼布满血丝,他兴奋地大喊道,“献身吧!为了祂的降临!”
一瞬间,他的话语点燃了教堂,一些狂热的信徒们朝着血税官们扑了过去,和他们野蛮地扭打在了一起,还有一些信徒虽然没有鼓起那样的勇气,但他们还是组建起了一定的规模,从窗户处翻出,尝试和外面的血税官对抗,逃离此地。
梅丽莎没有被狂热冲昏了头脑,毕竟她不是信徒,只是倒霉误入了此地,她躲藏在了柱子之后,警惕地观察着现场,寻找着逃生的机会。
“献身!”
教士欢呼着,伸手插入眼前的鲜血大缸中,用力地舀起,向着信徒们洒下一片又一片的鲜血。
珍贵的鲜血浸润在了信徒们的身上,黏腻腥臭的感觉激发了他们原始的战意,他们变得更加癫狂,只是这种行为在夜族看来毫无意义,还令他倍感愤怒。
“真是浪费啊……”
夜族用指尖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只见指肚上多了一抹血色。
平静的神情忽然震怒了起来,夜族不再浪费时间,眼中的红瞳变得越发刺眼,与此同时,以太的辉光在他的体表映射。
刹那间,无声的尖啸声席卷了教堂,沿着锥形的扩散面,命中了眼前所有的信徒,仿佛有无数的幽魂在他们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撕裂的精神与血管。
数秒内,所有的信徒都失去了抵抗能力,纷纷跪倒了下来,就连梅丽莎也没有幸免,从柱子上坠下。
好在下面已经有人倒下了,他成了缓冲垫,让梅丽莎没有摔的那么痛。
意识模糊扭曲,求生的本能令梅丽莎努力地仰起头,她看到夜族穿过倒下的人群,来到了那名教士身前,他一把抓起教士的头颅,像是在对他说些什么,一阵怪异的嘲笑声后,夜族一拳砸在了教士的腹部。
若有若无的悲鸣下,梅丽莎看见夜族拾起火把,将它朝着彩绘的玻璃丢去,清脆的碎裂声中,画面崩塌,焰火丛生。
像是幻觉般,梅丽莎看到熊熊的大火燃起,残破的太阳于焰火中永恒伫立。
梅丽莎似乎能幻想出,太阳具体是什么了。
……
一头头身披铁甲嗜血者拖拽着囚车,大量的血民像货物一般,被密密麻麻地塞了进去。
德文站在囚车之间,神色阴沉无比,他本以为这是对这些奇怪信徒们的一次突袭,但他没想到,这居然演变成了一次全城抓捕。
这片区域的血民似乎都被他们抓光了,只剩下少量的血民藏在废墟里瑟瑟发抖。德文希望梅丽莎能藏好些。
“他们是饿疯了吗?要开场血腥的盛宴?”
德文怀疑着,哪怕是清理行动,这次清理的血民也未免太多了。
囚车一辆接着一辆驶离,德文跟在囚车旁,朦胧的雾气下,他看到旧城的其他区域,也有囚车成队驶出。这确实是一场全城抓捕。
德文提不出疑问,就算提出疑问也无人应答,他只能听从着夜族的命令,跟随着队伍前进,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旧城的边缘。
驶出城门。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德文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情,这是他第二次越过城门,第一次时则是他被丢入旧城之中。
越发浓重的迷雾里,德文看到了一道道燃起的火光,逐渐靠近下,德文看到规模庞大的队伍,从迷雾的四面八方而来。
不止是旧城进行了全面抓捕,就连永夜之地的其它区域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有些区域没有那么多的囚车,他们干脆把血民们用绳子绑住双手串联在了一起,长长的队伍向后延续,看不到尽头。
强烈的不安感从德文的心底升起,他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德文又想,这会不会是一个逃跑的契机,可想到这永夜之地的诡异,他觉得自己脱离队伍的一瞬间,就会遭到嗜血者的捕杀。
“德文?”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侧的囚车里响起,德文疑惑地转过头,只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挤开血民,像只老鼠一样探了出来。
德文觉得自己心跳慢了半拍,浑身都冻结在了原地。
“梅……梅丽莎?”
看着囚车中的女孩,德文搞不懂她为什么会在这,她之后又会遭遇些什么呢?
德文紧张地走了过去,他想做些什么,可看着那厚重囚笼,以及周围游动的嗜血者,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真倒霉啊,莫名其妙就被抓到了。”
梅丽莎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她似乎完全不懂自己的处境,又或许,她明白,只是麻木地接受了。
“早知道,出门前,就该多吃点的,”梅丽莎看一圈,继续说道,“要是真有剩下的血税,就都交给你了。”
德文瞪大了眼睛,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这时梅丽莎又天真、一脸兴奋地说道。
“对了,德文,我好像知道太阳是什么了。”
……
特里克站在窗前,目光俯瞰着曾经宏伟的王城,记忆里的它繁华如梦,神圣而庄严,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人心碎。
满目疮痍、残垣断壁,砖石墙壁上刻画着那场战争所留下的刀痕斧印,废墟下埋葬着那些早已腐烂百年的尸体。
“你在看什么?”
冷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特里克不用去看,光是嗅闻空气中弥漫的血气,他就能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特里克抬手指向远方,那人站在特里克的身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伤疤贯穿了环绕王城的城墙。
仿佛曾有魔神突破了这道防线,它沿着这道裂口高歌猛进,将沿途的建筑尽数化作废墟,一直延伸到了宫殿的一角,连带着大半的宫殿也随之崩塌。
“这里,百年前的破晓战争中,正是他击穿了城墙,将敌人引入了王城之中。”
特里克明明有着一张年轻的脸庞,可声音却沙哑的像个老人。
那人问道,“哦……是瑟雷吗?”
“除了那个叛徒,还有人会犯下如此暴行呢?”
提及瑟雷,特里克的情绪出现了明显的起伏,他无声地攥紧了拳头,心中满是仇恨。
特里克是少有的,自破晓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夜族,战败之后他被囚禁在了这永夜之地内,历经了漫长的时光。
他本以为这无尽的岁月会令自我崩溃,可特里克自己也没有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变得越发清晰,对瑟雷的恨意也日渐高涨。
“瑟雷……”
那人玩味地低语瑟雷的名字,话音一转,他又问道,“工作做的如何了?”
“我已经按照你的指令,召集全部的血民赶往这里了。”
特里克不解地问道,“这可是全部的血民,如果把他们都投入了那里,我们将没有后续的血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人收敛起了笑意,神情严肃了起来,“我们的大敌、秩序局成功解决了先贤议会,整合了内部势力,国王秘剑又被霸主·锡林牵扯着……不出意外的话,秩序局马上就会大军压境了,到时候就算我们拥有再多的血民也毫无意义,倒不如把这些累赘都提前消耗掉。”
特里克反驳道,“那么血民也该消耗在合理的地方,他们应当被转化成嗜血者大军,而不是白白被消耗在那头怪物的屠刀下。”
那人沉默了片刻,“特里克,你讨厌我
吗?”
特里克愣住了。
那人转过身,直视着特里克,“我能理解你的情绪,你是夜王最忠实的仆从,陪伴他度过了永夜帝国的建立、扩张、破晓战争,乃至到后来的漫长囚禁。”
“你觉得你才是那个该被二次赋血的人,你也觉得,你才该承担这一职位……摄政王。”
他、摄政王直视着特里克,质问道,“我说的对吗?”
气氛忽然变得肃杀起来,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特里克犹豫了一下,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了,但又摇了摇头。
“没错,我很难接受一个外来者成为我们的摄政王,”特里克话语坚定,没有丝毫的退却,“但我又不得不接受这一切,毕竟你能逃避誓约的约束。”
“如果你能重建永夜帝国,那么我甘愿效忠于你,但如果你做不到……”
特里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其下的意思,两人都已经很清楚了。
摄政王自在地笑了起来,他喜欢特里克的性格,这些破晓战争的余孽们的性格都不错,他们崇拜着绝对的权力,只要拳头够大,他们就永远是你忠诚的部下,可一旦你显露了些许的脆弱,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让更强者取代。
“来让我详细解释一下吧,特里克,你被囚禁在这永夜之地太久了,你根本不清楚这百年来外界发生的变化。”
特里克猜到摄政王想说什么了,“不过是炼金矩阵的更迭罢了。”
“那我只能说,外界更迭的速度,要比你想象的快的多,”摄政王露出挑衅的神色,“你和我也交过手,同样是荣光者,你能体会到与我之间的差距吧?”
特里克一时哑然,那次交手堪称耻辱,特里克根本没能伤到摄政王分毫,反而被摄政王几次剑指咽喉。
“外面的敌人里,有炼金矩阵比我还要先进的存在,你已经是个老东西了,唯一的优势也只是不死罢了。”
摄政王话音一转,“但幸运的是,我们都知道,该如何弥补炼金矩阵的代差,对吧。”
特里克向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壁,声音疲惫了起来,“不朽甲胄,通过它,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时代的差距。”
灵魂所承载的炼金矩阵,是无法通过后天修改的,这注定了时代的差距。
但炼金武装不同。
为了不被时代抛下,每隔几十年,不死者们都会邀请最博学的学者,为其身穿的甲胄植入当下时代最为先进的炼金矩阵,将这件甲胄打造成极为复杂且强大的炼金武装。
不朽甲胄,这正是不死者们为其冠以的名字。
“很可惜,摄政王,”特里克失望道,“破晓战争中,我的不朽甲胄已被打碎,就算王城之中有备用品,但它们也已经一百年没有更新过了。”
摄政王露出微笑,“我知道,所以我们亲爱的同盟们,正为我们送来一批崭新的不朽甲胄。”
特里克疑惑了一下,每一件不朽甲胄的价值都极为高昂,他不清楚摄政王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但很快,特里克想起了那些狡诈的商人们。
灰贸商会,他们的背后是魔鬼玛门,在秩序局的逐渐壮大下,他们被迫与忤逆王庭团结在了一起,如果忤逆王庭是专业的雇佣兵,那么他们就是富裕的军火商。
摄政王看向窗外,迷雾的尽头,血民的队伍显现了出来,“百年之前,嗜血者大军可能有些用,但在百年之后,在那些高阶凝华者的面前,它们只是一群待收割的稻草罢了。”
他接着否定道,“如今战争的走向,不再由多数人主宰,而是被紧紧地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特里克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和外界断联太久了,即便摄政王的到来重建起了王城,带来源源不断的情报,可他还是难以从文字与图像中,真正体会到世界的变化。
“至于你指责的那些无意义的消耗……这是有意义的。”
摄政王踩在窗沿上,直接跃上了塔顶,特里克跟在他身后,两人就这么一边交流,一边在高耸的塔尖上穿行。
放眼望去,在王城废墟的一侧,能看到一座广阔的广场,就和整座王城一样,过往的繁华不再,有的只是一地的破败。
特里克记得那座广场,当初他就是在那受到了夜王的册封,同样,也是在那,他亲眼见证着自己曾经的主人,瑟雷·维勒利斯成为第一位夜族领主。
阵阵充满杀意的咆哮声从广场处传来,即便隔了那么远,这声音依旧没有丝毫的衰减,传入特里克的耳中,令他气血翻涌。
自摄政王上次归来后,他就带回了一头浑身布满荆棘的怪物,它被锁死在了那曾经充满荣誉的广场上,进行着无穷无尽的杀戮。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嗜血者、血民,被摄政王投入广场之中,任由他们被那头荆棘怪物撕得粉碎,累累骸骨堆积在了广场的周围,隆起如山丘般的高度,将它环绕,久而久之,居然形成了一个深坑的形状。
屠夫之坑。
夜族们是这样称呼那血腥之地,即便是特里克这样的纯血夜族,对那充盈的暴戾之意,也倍加警惕。
“简单地解释一下,那头怪物算是永怒之瞳的债务人,而伴随着它的杀戮、血祭,我们可以将永怒之瞳从沉睡中唤醒,把无止境的战乱带回尘世。”
摄政王畅想着,“只有局势乱起来,我们才能拖住秩序局,从中找到胜算所在。”
特里克凝望着那猩红之地,荆棘怪物的杀戮从未停下片刻,正如这世间的战争不曾停止。
“就像一场呼唤战争的血祭……”
“没错,就是血祭,”摄政王说,“只是秩序局多半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我们得加快速度,扩大血祭的范围。”
“所以要杀死全部的血民吗?”
特里克并不是对血民们产生仁慈,他只是仍觉得这未免太浪费了。
摄政王说,“差不多,这部分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要忙。”
“你还要做什么?”
“战争,特里克,除了战争,我还能忙些什么,”摄政王摊了摊手,无奈道,“新的部队已经集结,我们将突袭晨风之垒。”
听到晨风之垒,特里克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很显然,这个名字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要是能顺利攻占掉的话,我们兴许能找到《破晓誓约》并撕毁它,即便无法做到这一点,能给晨风之垒带来足够的压力也是可以的,”摄政王眼神冷漠无情,“绝不能让秩序局那么容易地大军压境,那样我们太被动了。”
特里克问,“什么时候开始进攻?”
摄政王抬起手,看了眼手腕上那根本不存在的腕表,他微笑道。
“已经开始了。”
第九十一章 小问题
“所以瑟雷那个胆小鬼就这样离开了,他躲进了不死者俱乐部,荒废着时光,我不懂他到底在等待着什么,等待世界末日的那一刻吗?那么他连这枯燥的漫长岁月都可以忍受,为什么就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呢?”
奥莉薇亚的怀疑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回响,她满是不解与疑惑,求问着伯洛戈,试图从他的口中得到些答案。
伯洛戈说不出什么,作为不死者他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到对这个世界充满活力与期待,但他能理解奥莉薇亚的心情,多少也能明白瑟雷的一些苦痛。
“所以说,一切都会消亡的,对吗?”
脑海里的回忆一转,伯洛戈再次来到了前不久的夜晚里,他和帕尔默漫步在街头,朝着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帕尔默像是回过神来般,好奇地问道,“大到莱茵同盟,小到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我们都会在时间的洪流下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像沙子消失在风里,而你,伯洛戈·拉撒路,你将永远伫立,如同一块活着的墓碑。”
“大概吧,怎么了?”
“没什么,”帕尔默没有再看伯洛戈,而是将目光挪向前方,喃喃道,“只是听起来就很孤单。”
帕尔默不经意间的话语像枚针般,扎进了伯洛戈的心里,他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无论他怎样绞尽脑汁去形容、描述,都始终不得一丝诠释的可能,如同梦幻泡影。
“伯洛戈?”
声音打断了伯洛戈的走神,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伯洛戈的眼前。
那是伯洛戈自己的脸庞。
伯洛戈呆呆地站在镜子前,茫然地眨了眨眼,当那声音再次响起时,伯洛戈才想起来自己在哪,进行着什么样的对话。
看着镜中另一个埋头苦干的家伙,伯洛戈摆脱回忆,清声问道,“这次你要和我一起?不需要进行项目的研究吗?”
“不了,研究这种事,又不是一日之间就可以获得突破的,况且还有拜莉、玛莫他们,少我一个也没太大的影响。”
伯洛戈再次问道,“你确定吗?艾缪,这次行动和以往都不一样,你没必要冒险。”
“正是和以往都不一样,所以我才要来。”
艾缪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准备把它们交付给其他人去处理,事务的繁忙已经让艾缪有些喘不上来气了,她都开始怀念起出外勤的日子,虽然危险重重,但不砍砍杀杀的时间里,还是蛮轻松惬意的。
伯洛戈理了理领带,“哦?为什么?”
艾缪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有点担心你。”
“担心一个不死者?”
“不是担心你生死存亡的问题,只是有些担心你的心理健康。”
“心理健康?”伯洛戈困惑了一下,回过头看向艾缪,“我心理很健康啊?”
伯洛戈没有说谎,他真觉得自己心理很健康,尤其是从隐秘之土归来那一阵,发泄暴力、完成任务的畅快感,让他那一阵的心情都变得想当不错。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喏。”
艾缪低头审视着表格,顺势举起一只手,摊开掌心,朝伯洛戈挑了挑,像是在招呼小狗过来。
伯洛戈的困惑加倍,扣好衣领后,他在艾缪的对面坐下,把手搭在她的掌心上。
“然后呢?”
以太的辉光在艾缪的眼中闪烁,下一秒,艾缪的手与伯洛戈的手重叠在了一起,一股莫名的异感从伯洛戈的心间升起,这感觉就像有种异物钻入了自己的体内。
“医生问诊呢,别乱动。”
伯洛戈刚想收回手,却发现艾缪进一步地抓住了他,艾缪低头提笔写写画画,仿佛她真的是位医生,在给伯洛戈写病历本。
“你到底在干嘛?”
伯洛戈有段时间没和艾缪一起出任务了,也有段时间没被心叠影这诡异的感觉所包裹,虽然说伯洛戈已经对艾缪放下了警惕,可这突如其来的侵入感,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检查……检查一下。”
艾缪放下了笔,一副闭目沉思的模样,心叠影的交融下,两人的思绪都将突破躯体的局限性,重叠交织在一起。
闭上眼,艾缪能看到伯洛戈的思绪,那是一枚冰冷的金属立方体,棱角分明,光滑无比,透露着绝对的理性与不可摧毁的坚固性。
伯洛戈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由艾缪对自己的思绪动手动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伯洛戈就像一个人形设备般,艾缪每隔一阵就要这样“检修”一下自己。
“有些问题,会被你个人轻易忽视,但在他者的目光中,就很容易被发现。”
艾缪抱着这样的想法,从他者的角度观察伯洛戈的心灵状态。
这就像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艾缪既是伯洛戈可靠的铁匠,又是一位不那么专业的医生,她无法完美地治愈伯洛戈,却能及时地指出伯洛戈的问题。
一阵忙碌后,艾缪慢慢地松开了伯洛戈的手,眼中尽是疑惑。
“怎么了?检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伯洛戈做人讲究个坦坦荡荡,从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问题。
艾缪反复打量着伯洛戈,“没有……但我觉得你有。”
“啊?你这是什么话?”
伯洛戈有些想笑,作为一位科研人员、学者,艾缪居然能说出这么荒谬的话,这家伙就是在找自己麻烦啊……
短暂地回忆了一下与艾缪相关的事宜,伯洛戈确定自己近期没有惹到艾缪,那么她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和自己一起出外勤,但自己也没说不答应她,她怎么反应这么激烈。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你没惹到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
伯洛戈话还未说完,就见艾缪不知何时又抓住自己的手,指尖交错,缠绕重叠在了一起。
“呵。”
艾缪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伯洛戈则惊呼着,“你这是在作弊!”
“好吧,好吧,我就是觉得你最近有些不对劲,伯洛戈。”
艾缪这次完全松开了伯洛戈,眼中的光环微缩,像是在聚焦一样,“你确实很正常,四肢健全,心理状况也蛮健康的,可……可我就是觉得你有些问题,如同预感般。”
伯洛戈无奈地摊手,有些事不光他自己看不清,就连周围人看不懂。
“别想那些了,艾缪,问题发生了就去解决,很简单的道理。”
伯洛戈拿起放置在一边的怨咬,拔剑检查了一下剑刃,漆黑的如夜的剑体上遍布着透明的胶质,蜕虚剑油得到了完全的补充。
剑刃归鞘,伯洛戈将它插回腰间,神情复杂地看起了另一边的武器。
那正是伯洛戈的左膀右臂之一,源罪武装·伐虐锯斧,但和往日不同的是,这一次伐虐锯斧上被包裹上了一层层苍白的封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怪异的符文,仿佛是某种不可言喻的神秘语言。
未能包裹到的角落里,露出斧刃那冰冷的金属色泽,闪烁着阴森森的光芒,透出一种古老而又邪恶的力量,让人胆战心惊。
面对这把武器,伯洛戈莫名地觉得心累,无奈地叹了口气。
艾缪则皱起眉头,询问道,“你可以把它收起来吗?这感觉很糟糕的。”
虽然伐虐锯斧已经被层层封印,但那股暴戾的杀意却依旧无情地宣泄着。那是一种凌厉的、残酷的杀意,仿佛在向每一个敢于靠近的生命发出不可抗拒的挑战。
周围的空气似乎被这种杀意所凝聚,变得沉重而压抑,长久的注视下,观察者甚至会产生幻觉,仿佛有鲜血渗透了苍白的封条,滴答流淌,将那原本冷硬的金属手斧染成了血红色。
那是一种让人心悸的红色,象征着无尽的杀戮和恐怖。
自从上一次赛宗失控后,这把武器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平常只有饮血才能活过来的它,现在即便不被投入战斗中,也保持着高度的活跃。
据那些看管伐虐锯斧的职员讲,他们一度觉得这东西应该被评定为契约物,丢进收容区里。
从本质上来讲,这东西应该比契约物还过分,契约物只是承载了血契,而源罪武装是魔鬼力量的碎片。
伯洛戈本想把伐虐锯斧还给赛宗,以免更多的杀戮与失控发生,但赛宗拒绝了,他没有过多地解释,只是说伯洛戈会在接下来的行动里用上它。
如同一段糟糕的预言。
伯洛戈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左膀右臂,把它塞进了密封的箱子里,这箱子是他从收容区顺来的,可以完美地隔绝伐虐锯斧的躁动,但如果它继续这样暴戾下去,能不能隔绝杀意,就不确定了。
“我们该走了,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
艾缪站了起来,从办公桌下拖出一个行李箱。
“好。”
伯洛戈绕过办公桌,拉住了艾缪,周围的空间开始蠕动,视野变得漆黑,在艾缪的一阵惊呼声中,两人直接消失在了办公室内,数秒后视野变得清晰起来,忙碌的曲径之庭近在眼前。
在那道巨大的曲径之门前,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为首的是霍尔特与他的组员们,这些人在隐秘之土的作战中没有出到什么力,每个人都气愤不已,争先恐后地参与到这次行动里。
除了他们之外,就是伯洛戈的搭档帕尔默了,令人意外的是丘奇也在场,自从他和阿菲亚在一起后,伯洛戈觉得自己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伯洛戈打着招呼,“早上好,各位。”
大家彼此地打了一声招呼,简单的交流后,准备离开秩序局,投入行动之中。
“这次副局长不来吗?”
艾缪看了一圈,发现只有霍尔特这一位荣光者。
“副局长还在静养,没一段时间,他多半恢复不过来了。”
伯洛戈回答着,自上次在不死者俱乐部见到耐萨尼尔后,伯洛戈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伯洛戈又对帕尔默问道,“回家的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帕尔默四下搜索着,“我只是搞不懂,既然要突袭永夜之地,去风源高地做什么……你知道永夜之地的具体位置吗?”
帕尔默问住了伯洛戈,他摇摇头,“不清楚,档案都刻意隐去了永夜之地的具体位置。”
“但既然我们第一个目的地就是风源高地,那么你父亲、伏恩多半知道些什么……你在找什么?”
伯洛戈发现帕尔默完全没有听自己的话,而是在人群里到处搜索着谁。
“奥莉薇亚,你有见过她吗?”
伯洛戈愣了一下,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同样也有段时间没见到奥莉薇亚了,而且她也没有参与进这次行动之中。
“抱歉,我们来晚了。”
另一个声音插入进了谈话中,伯洛戈看向声音的方向,一个不算太熟悉的面孔浮现。
“欣达?”
伯洛戈回忆起了她的名字。
“没错,是我。”
欣达向伯洛戈微笑,接着侧过身,露出了她身后的组员们,第五组参与行动的人数并不多,就像伯洛戈的特别行动组一样,和霍尔特带领的第四组对比起来,只能算是寥寥几人,但他们多出了数个推车,铁笼子里匍匐着一头头凶恶的猎犬与猎鹰。
“到了那边再互相认识吧,我们该走了。”
站在最前方的霍尔特扬声道,他看了一眼这密密麻麻的人影,不禁感叹这次行动参与的人数之多,到了风源高地那边后,规模只会继续变大。
就像战争一样,从局部的交火,演变成了全面的开战。
大家彼此对视了一样,纷纷点头肯定,确定好这一切后,霍尔特转身走入曲径之门内,他的组员们跟在身后,接着是第五组的几人,他们一边安抚着自己的动物搭档们,一边费力地推动推车,将它们一一送入曲径之门内。
“第五组可以追踪夜族的血气,”一直沉默的丘奇在此时解释道,“他们能帮到大忙。”
伯洛戈点点头,他留意到了丘奇提在手中的沉重黑箱。伯洛戈能猜到那箱中藏着些什么。
不再废话,伯洛戈带着剩下的人大步迈入曲径之门,一阵胃部的翻涌感与恶心感后,他们脱离了曲径,踩踏在了坚硬潮湿的地面上。
强劲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他们的脸上,伯洛戈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但在视力恢复前,他率先听到了那嘶哑尖锐的群鸟哀鸣之音。
睁开眼,晴空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弥补的阴云,电闪雷鸣间,万千的风蚀鸟在高空盘旋,远处的海岸上,大批量的嗜血者朝着晨风之垒狂奔,夜族的猩红眼眸闪烁其中。
伯洛戈完全呆滞在了原地,这熟悉又陌生的画面,让他猛地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风源高地时的情景。
他一把抓住茫然的帕尔默,大吼道,“这是风源高地的迎客礼仪吗!”
“我哪知道啊!”
帕尔默望着燃烧的晨风之垒尖叫着。
第九十二章 怒海之上
冷冽的寒风里带着腥臭的血气,雨滴落在伯洛戈的脸上,像是早已冷却的鲜血。
记得自己第一次来风源高地时,就赶上了风源高地的遇袭,数年之后的再次归来,往日重现般,再度上演。
伯洛戈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越想越荒诞,伯洛戈不由地笑了几声,被这堪称黑色幽默的一幕逗笑了。
真是糟糕透顶!
“都动起来!”
霍尔特的声音从前方响起,第四组的组员们纷纷抛下了自己的行李,转入了战斗状态。
没有任何掩饰的意图,荣光者的伟力在霍尔特的身上释放,宛如一颗于风暴中升起的烈阳,恐怖的以太威压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立刻惊扰了战场上的所有人。
以太汇聚、燃烧,强烈的辉光拔地而起,塑造出了一道直刺天际的光柱,它宛如统帅的旗帜般,昭示了霍尔特的位置。
涌动的狂风一滞,而后猛地转向,无数的风蚀鸟朝着霍尔特一行人逼近,地面上也有诸多的嗜血者调转了目标,朝着霍尔特突袭而来。
霍尔特与第四组的身影消失在了朦胧的雨幕中,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以太波动泛起,肆意地扭曲起了现实。
战斗爆发。
伯洛戈没有立刻行动,他先是注视着霍尔特等人的投入战场,接着又看向不远处的欣达。
第五组的行动要比霍尔特慢上一拍,他们的定位是猎人、追踪者,很少会直接踏入这种正面战场之中,更不要说,这次被卷入战争,他们毫无准备。
“快点!快点!”
欣达大声催促着,组员们打开牢笼,动物伙伴们一跃而出,徘徊在他们左右。
第五组没有贸然进攻,这种混乱的大战场对他们很不利,欣达回过头看了一眼伯洛戈,两人目光交换了一下意图,欣达直接带领着其他人冲入了建筑之中。
开阔的战场不适合他们,但肃清那些渗透进建筑里的敌人们,反倒很适合他们,此起彼伏的犬吠声逐渐远去,只剩下了满地的行李横七竖八地摆放着。
伯洛戈对一旁的丘奇问道,“你要一起吗?”
丘奇摇摇头,和阿菲亚在一起后,他确实开朗了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这里太混乱了,我不适合参与其中。”
丘奇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提箱,再次展现给伯洛戈看。
伯洛戈点头表示理解,作为一名狭间行者,丘奇是一位完美的刺客,他不应该被浪费在这战场之中,而是用在价值更高的目标上。伯洛戈猜,那箱子里装的就是曾经杀死元老的契科夫之枪。
艾缪探出头,“那你能帮忙看下行李吗?”
“这个还是可以的。”
丘奇说着就接过了艾缪的行李,然后又收走伯洛戈与帕尔默的。
不远处一枚枚巨型火球于半空中幻造而出,它们迟缓且沉重地砸向晨风之垒,引发了一场场规模浩大的爆炸。
剧烈的震颤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这里,几人的身影摇晃,感觉就像地震了般,滚滚浓烟从凹陷的坑洞中升起,砖石的碎裂声不断。
大批的风蚀鸟群从头顶低空掠过,锋利的尖爪犹如镰刀般,随时准备割下那些贸然抬头的头颅……这确确实实是一处宛如炼狱般的战场,但这完全影响不到伯洛戈几人。
他们就像舟车劳顿的旅客,在和丘奇进行慎而又慎的嘱托后,伯洛戈把装有伐虐锯斧的提箱交给了他。
战斗时带个箱子总是很麻烦的,更不要说,伯洛戈还不想让它这么快就染血。
“你们弄完了吗?”
帕尔默的声音略显焦急,他操控着狂风夹杂着风暴羽,毫不留情地与风蚀鸟群撞击在一起。
一阵刺耳的嘶鸣声后,金属无情地搅断了羽毛、骨骼、血肉,成批成批碎片的血肉从天而降,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摔成了一片猩红。
伯洛戈一副悠哉的样子,但帕尔默可悠哉不起来,就算不怎么回来常住,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帕尔默的老家,以后他要继承的领地,这些混杂不仅在放火烧帕尔默的家,还在让他未来的财富不断地贬值。
“好了好了!”
伯洛戈连连应和着,确定一切安排妥当后,丘奇的身影逐渐模糊,消失在了原地,伯洛戈则抬起头,望着那笼罩而来的……晦暗铁幕。
阴郁的云层之间,滚滚雷霆震动着空气,每一道闪电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剑,刺破黑暗的帷幕,将乌云撕裂成无数碎片,紧接着它们又再次汇聚在了一起,坚不可摧。
风暴中,无数的飞鸟在天空中盘旋,声音在风中回荡,充满了哀伤和恐惧,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灾难哀悼。
又一声剧烈的震动袭卷而来,这一次震感要比以往更强烈,就连伯洛戈也险些失衡,摔倒在地上。
帕尔默呆滞地看向远方,只见一道巨大的裂隙在晨风之垒上垮塌了出来,并且裂缝不断地扩大,形成了一个险些劈开晨风之垒的裂口。
之前帕尔默还能让自己放轻松,现在他的身子完全僵住了,像是有颗炸弹在脑海里爆炸般,震的头晕目眩。
帕尔默努力移开目光,他的身体呼唤着战斗,仿佛要失控般,要冲向裂口处,但帕尔默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让理性占据了上风。
他看向了伯洛戈,“我先去天穹堡了。”
天穹堡是晨风之垒的核心堡垒,也是克莱克斯家的指挥中心,想要搞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帕尔默必须去一趟那里,同样,也要确保那里的安全。
“嗯,我去解决裂口处的敌人。”
伯洛戈说着抽出了怨咬,紧接着艾缪褪去长袍,像是穿戴甲胄般,从背后钻入了伯洛戈的体内。
金色的光环在伯洛戈的眼瞳里绽放。
帕尔默不再停留,他呼唤着狂风,下一刻整个人原地升腾,半透明的裙摆在他的身后释放,刹那间速度突破音障,如同闪电般疾驰向众多堡垒的最高处。
伯洛戈望着帕尔默消失在天际里,天空中的云层翻滚,不断变换着形状,仿佛在演绎一场无声的戏剧,而那戏剧的主题,正是无尽的黑暗和无法逃避的灾难。
飞鸟的鸣叫、雷电的闪烁、风暴的咆哮,都像是在为这宏大的主题奏响序曲。
“你觉得这是巧合吗?”伯洛戈问道,“我们刚来,这就爆发了战争。”
“比起巧合,我倒觉得,这更像是忤逆王庭猜到了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艾缪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他们要抢在我们之前主动出击。”
“那为什么是晨风之垒呢?”
伯洛戈搞不懂,“上一次就是这里遇袭,为什么忤逆王庭的目标总是这,难道只是因为往日的仇恨吗?”
秩序局在莱茵同盟内分布的据点有很多,而这克莱克斯家的驻地、晨风之垒,无疑是最难攻陷的一个,可忤逆王庭却像是着魔了般,如同潮水般,反复扑打着。
“他们没那么蠢。”
伯洛戈自顾自地说着,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就这么轻易地被仇恨蒙蔽了目标,那么忤逆王庭未免也太短视了。”
艾缪顺着伯洛戈的话说道,“晨风之垒对他们而言有特殊的意义所在,是他们扩张前必须解决的问题……为了《破晓誓约》吗?”
伯洛戈向下看去,密密麻麻的嗜血者正沿着墙壁爬了上来,哪怕伯洛戈已经释放了自身以太的威压,它们也毫不恐惧,相反,像是被激发了血性般,动作变得更快了起来。
“没有,《破晓誓约》早就被秩序局封存了。”
伯洛戈从容地砍断一头嗜血者的头颅,诡蛇鳞液从他的袖口里钻出,它们增殖扩散,液态的金属析出亿万的尖针,宛如暴雨般沿着重力的轨迹坠落。
贯穿护甲、贯穿内脏、贯穿血肉、贯穿骨骼……宛如有技艺精湛的剑士,一瞬间刺出了上万次的剑击,嗜血者们的身体被反复贯穿,打成了细腻的烂泥,死亡金属的剧毒污染下,夜族之血未能治愈它们分毫。
金属雨点在空中穿梭,划破静谧的空气,发出尖锐的爆啸声。
尸体坠落进了黑暗里,数秒后,接连的爆炸从下方升起,惊骇的热浪蒸干了墙面的水滴,带着烧焦的灼气,火光冲天。
凛冽而哀怨,响彻天地。
伯洛戈轻蔑地看向那成片的尸骸,从成效来看,死亡金属确实呈现出了一定的压制力,再配合着一定的银,诡蛇鳞液足以抹杀任何非纯血阶层的夜族了。
零星的爆炸声从尸体上响起,伯洛戈感叹着,“还是老一套的东西啊。”
夜族为这些嗜血者们穿上了护甲,还内置了炸弹,以这自杀式的疯狂攻势,对于大多数的低阶凝华者来讲,确实是一股难以处理的力量,但对于高阶凝华者,这些嗜血者毫无威胁性。
伯洛戈想到了些什么,“艾缪,你觉得晨风之垒,到底在防卫着谁呢?”
“自然是夜族了啊?”
“那为什么要把堡垒建立在这呢?为什么每次夜族都是自海中而来呢?”
伯洛戈说着,目光看向昏暗的大海尽头,那里波涛躁动、雷霆滚滚,像是片混沌之地般,终日不肯平静。
在官方的记录中,有大量的以太涡流点聚集在那片海域之上,不断间断地扰动着现实,扭曲着物理定律。
传说,风源高地这止不住的狂风,有一部分正是来自于那片海域之上。
伯洛戈记得那片海域的名字。
“艾缪,”伯洛戈突然开口道,“我好像找到永夜之地的所在了。”
在那不息的怒海之上。
第九十三章 再造
轰鸣的爆炸声在耳旁响起,炽热的气流裹挟着冲击波,一举掀倒了利贝尔,他只感到一阵晕眩,随即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利贝尔的视野一片混乱,他觉得自己就像一袋垃圾般,在狂风中横冲直撞,反复的撞击中,剧烈的疼痛从肢体的各个部位传来,自己的骨头好像断了几根,体内也可能出现了大出血。
该死,利贝尔用仅存的意识抱怨着,既然知道那群嗜血者会自爆,就该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杀死它们才对……没办法的,如果自己不补上空位,那头嗜血者就要越过裂口,迈入晨风之垒中了。
“咳……咳……”
利贝尔停下了翻滚,努力地睁开眼,视野被鲜血染红,弥漫的阴云遮蔽了日光,只剩一片片的火海燃烧着。
眼前尽是模糊的画面,大块大块的色块晕染开,隐约间能看到一个个的黑影挪动着。
就算看不清,利贝尔也知道,那是循血而来的嗜血者们。
“不会真的要死在了吧?”
利贝尔的脑海里不由地冒出一个绝望的想法,他尝试抬起自己的身子,但也只是无力的挣扎罢了,雨水与鲜血混合在了一起,潮湿的污泥遍布全身。
沉重的呼吸声中,利贝尔的感知复位,再次用力地眨眼,利贝尔终于看清了四周。
此时利贝尔正置身于一片废墟之中,堆叠的残骸不断地隆起,最高处能看到熟悉的尖塔与堡顶,两侧延伸的废墟深处,还能看见淹没了大半的走廊,缝隙里有火光与人影的闪动。
阵阵的炮击声从废墟的深处传来,架设在高墙之内的火炮还在持续开火着,但随着嗜血者的增多,火炮的攻击也逐渐变得无力起来。
嗜血者们趁着换弹的间隙爬上了炮口,尝试从这狭窄的窗口内钻入其中,哪怕凝华者及时杀死了它们,可如果不尽快处理掉尸体,嗜血者的尸体就会膨胀爆炸。
它们靠着自杀式的攻击,已经摧毁了数门火炮,在高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深坑。
“完蛋了啊……”
就算神智再怎么浑噩,利贝尔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何方,在刚刚的爆炸中,自己居然被震到了裂口之中,这战况最为惨烈的地带。
事实也如他所想的那样,几乎是在利贝尔意识到这一情况的同时,密集的弹雨就从裂口之后齐射而至。
为了挡住嗜血者们的突进,凝华者们临时在裂口处搭建起了阵地,努力阻击着嗜血者的前进。
枪炮声不间断地鸣响,几乎要撕裂利贝尔的耳膜,他只能尽力蜷缩起身子,祈祷自己不会被某发流弹命中,又或是被推进上来的嗜血者咬断喉咙。
“支援!支援!我们需要高阶凝华者!”
模糊不清的呼喊声从后方传来,但无人回应。
如今高阶凝华者都被投入了战场之中,他们的目标并非是这些嗜血者,而是那些潜藏起来的夜族,他们要比嗜血者更加难缠,难以分出力量帮助这崩裂的裂口处。
一抹炽热的火光从利贝尔的头顶升起,他仰头看去,只见数枚硕大的火球凭空幻造而出,光芒炽热宛如烈阳,蕴含着可怖的力量。
此处的裂口,正是在火球接连的轰炸下,被撼动成了一片废墟,现在它要再度落下,彻底打穿晨风之垒的防护。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在哨讯内回响。
“找到那个幻造学派!解决他!”
高墙之下染血的海岸上,高阶凝华者们在嗜血者大军中奋力穿行着,斩杀一头又一头拦路的敌人。
他们在哨讯内回应着,“我们在尽力了!”
敌人太多了,多的宛如沙海,哪怕他们是高阶凝华者,一时间也难以突围,更不要说还有敌对的高阶夜族在暗地里虎视眈眈。
“它……它开始坠落了!”
利贝尔听到了哨讯里的尖叫声,在他的注视下,数枚增长的火球汇聚在了一起,化作了直径足有数十米之宽的烈阳,表面散发着致命的高温,雨滴还未靠近,便化作了朦胧的蒸汽四溢。
明明还有很远的距离,利贝尔便已经能感受到烈阳传来的可怖高温,潮湿的衣物被烘干,接是体表的烧伤。
利贝尔胡乱地摸索着,他抓住了一把匕首,握住武器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安全感,可这把匕首并不能劈开坠落的烈阳,就连杀死嗜血者也做不到。
绝望萦绕在了利贝尔的心头,犹如潮水一般逐渐吞没了他,灼目的光芒下,成批的嗜血者们爬上裂口,它们的影子扭曲狰狞,宛如活过来的黑暗丛林。
枪炮声如同连绵不绝的雷鸣,隆隆作响,震撼着整个战场,爆炸声则如同天崩地裂,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碎片四溅,瞬间撕裂着空气的宁静。
所有生者都如同被困在生死漩涡中,不顾一切地拼杀着,每一次的呼喊都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哀嚎声如同无声的哭泣,撕心裂肺,响彻战场。那是战士们的悲鸣,是他们面对死亡和痛苦时的无助和绝望。
枪炮声、爆炸声、厮杀声、流血声、哀嚎声……它们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悲鸣。
直到一声凌冽的啸叫刺穿了悲鸣。
利贝尔看到了,一枚疾驰的铁矛贯穿了坠落的烈阳,就像戳破一颗蛋黄般,涌动狂躁的力量倾斜失衡,但不待完全的释放,暴怒的以太们像是被篡夺了控制权般,另一个更高的意志命令它们安静下来。
忽然间,绝对的静谧降临了大地。
烈阳溃败成了无数的星火,它们纷纷扬扬,坠向大地,消失于虚无之中。
一切宛如幻象,直到脚步声临近,让利贝尔重新意识到了现实的所在。
声音问询着,“你还好吗?”
利贝尔努力地转过头,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没错,莫名其妙,大家都在这杀红了眼,满身的污血与泥土,而他的衣装无比工整,还打着领带,简直就像一个走错片场的公司职员,要不是喉咙有些喘不上气了,利贝尔很想问问他,是不是走错了。
见自己没有回应,公司职员抬起了手,以太不间断地涌动着,利贝尔感到身下的地面开始震动,随后整片砖石被抬了起来,撑起自己的身体,令自己悬浮在了半空中。
“你问我会不会仁慈?这有什么好仁慈的。”
公司职员自言自语了起来,“他们曾经确实是人类,但在变成嗜血者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死了……就跟杀死恶魔一样,无需任何心理负担。”
他说着,一枚枚铁矛从他的背后析出,它们被无形的巨力挥舞着,如同炮弹般齐射而出,一头头还未靠近的嗜血者,就这样被轻易地击穿了躯体,紧接着铁矛在它们的体内形变,将它们的躯体彻底粉碎成血雾。
利贝尔愣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这些铁矛跟刚刚贯穿烈阳的铁矛是同一种,紧接着他后知后觉地认出了男人身上的装束,这确实是公司职员的制服,但这个公司的名称是秩序局。
“稍安勿躁。”
伯洛戈一边安抚着利贝尔这位伤员,一边释放起了自身的以太,属于守垒者的力量于裂口之中升起。
正如霍尔特向所有人昭示自己的力量般,伯洛戈也向所有敌人宣告着,一位守垒者正捍卫着裂口。
然后……撼动大地。
剧烈的震颤声再度从裂口之中传来,利贝尔神情变得惊恐了起来,他以为在接连的战斗下,裂口将进一步地垮塌,但事实上,无数的砖石纷纷悬起,在伯洛戈的支配下,它们按照伯洛戈的意志,迅速复位、搭建。
伯洛戈没见过晨风之垒的施工图,但这不妨碍他按照自己的经验搭建起一座座临时阵地,在焦土之怒时,伯洛戈一直是铲土铲的最快的那一个。
崩塌的裂口不断地填补着,尖锐的突刺自墙体延伸,掩埋的重炮们也纷纷悬起,诡蛇鳞液连接了它们,死亡金属塑造成弹丸填入其中。
伯洛戈如同天神般站在重塑的高墙之上,万丈高楼,平地而起。
第九十四章 红沙
守垒者的伟力下,伯洛戈将彻底化作自己的场域,秘能·召驭之国完全展开,万千崩塌的齑粉残片在他的意志下,层层堆叠。
坍塌的裂口重新复位,重新铸造的墙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隙,它们看似摇摇欲坠,紧接着诡蛇鳞液渗入其中,如同银白的铁水,浇筑进墙体里,令其坚固成铜墙铁壁。
“秩……秩序局?”
利贝尔被统驭之力送回了后方的阵地内,努力地昂起头,望着那在风暴辉光中悬停的身影。
伯洛戈看起来像是在漂浮在半空中,但实际上,他脚下踩着一块又一块轻薄到难以察觉的铁片,它们由诡蛇鳞液铸造,向着地面伸出纤细的支撑。
守垒者的到来令裂口的战斗陷入了片刻的死寂,在没有荣光者的情况下,守垒者就是至高的存在,如同战略性武器般,轻而易举地便能扭转战局。
兴奋的欢呼声从阵地里传来,一同传来的,还有嗜血者们的咆哮声。
嗜血者们再度朝着伯洛戈发起了野蛮的冲锋,但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是进攻,而是尽可能地拖住伯洛戈,而那些真正的指挥者,藏在暗中的夜族们,则在迅速远离裂口区域。
为了此次突袭战斗,夜族们已经提前调查过了高阶凝华者的分布,并针对这些精锐力量,布置了相应的纯血夜族去牵制、对抗。因此高墙裂口上的战斗,逐渐演化成了嗜血者的冲锋,与低阶凝华者的坚守阵地。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战局正按照夜族计算的那样,逐步扩大优势,他们也计算过秩序局增援的到来,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们降临的速度如此之快,而支援的力量如此雄厚。
荣光者的力量自天穹之上传来,那是霍尔特的以太反应,他虽然不具备飞行的能力,但凭借着对物质速度的控制,他迟缓了脚下的空气,无限降低了它们的流动性,变成一块块的无形之砖,踩踏着它们大步向上。
很快他的身影就被阴云包裹,阵阵雷霆与啸风接连袭来。
荣光者远离了战场,开始了少数人的战争,作为守垒者的伯洛戈,则从容地接管了眼下的大战场。
海量的以太注入诡蛇鳞液之中,银白的群蛇迅速增殖、膨胀,转瞬间,增长了千万倍之多,无数纤细银白的枝条从伯洛戈的身后延展,它们支撑起了地面,托举起了伯洛戈的身体,又如急速蔓延的藤蔓般,自裂口之上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进一步地加固墙体。
所有人都呆滞地注视这一切,说到底,常规意义上的高阶凝华者,也只是单指负权者罢了,在绝大多数的势力里,守垒者才是顶峰的存在,至于极少数拥有的荣光者……按照秩序局的标准,那些荣光者根本无法加入战斗序列之中。
“呼……”
利贝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底的恐惧全部吐出来般,一息之后,紧绷的身体完全松懈了下来,就连刻意清醒的意志,也再次变得浑噩起来,昏昏欲睡。
这一次利贝尔能坦然地接受休息了,他知道,胜负已定。
伯洛戈用力地挪动着身子,将自己粗暴地从铁枝之中挣脱出来,巨大的金属框架保留在了原地,在伯洛戈解除以太的供应前,这些布满荆棘的铁枝钢网,都会化作难以逾越的阻碍,抵抗着嗜血者们的前进。
至于现在?
伯洛戈大步向前,自裂口之上一跃而下,高速移动下,随着伯洛戈一起移动的场域无情地覆盖了途径内的所有嗜血者们。
这些无心智的炼金生物根本没有用以抵抗的矩魂临界,伯洛戈毫不费力地突破了它们躯体的屏障,由内而外地控制住了它们。
“该死!怎么回事!”
暗地里有夜族尖叫着,他能看到那些本该继续进攻的嗜血者们,纷纷调转了进攻的方向,朝着自己人反扑了过来。
叛变?怎么可能,这些东西连心智都没有,只是一台台血肉的机器罢了,它根本没有叛变的可能,但事实上,它们就在这样做!
夜族与嗜血者间血脉的联系没有断绝,血统阶层带来的绝对支配依旧存在,夜族搞不懂这到底怎么回事,直到他模糊地看见,一头嗜血者的行动充满了笨拙感。
那头嗜血者跌跌撞撞地前进着,仿佛四肢不再听从自己的掌控,任由它再怎么撕咬咆哮,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嗜血者们没有叛变,它们只是被人强行控制了行动,不,这连强行控制了行动都算不上,嗜血者们的肢体扭曲骨折,内脏在挤压下变形破裂,它们根本不是在靠自己的力量行动,而是被某个统驭之力挪移着。
“哦?被发现了?”
伯洛戈从那浓厚的血气里分辨出了一丝的甘甜,那是纯血夜族的味道。
不再犹豫,统驭之力全面爆发,嗜血者们只来得及发出一阵阵悲鸣,便如同炮弹般,被伯洛戈从高墙上抛出。
夜族果断引爆了嗜血者们,膨胀的身体在半空中逐一爆裂成绚丽的烟火,洒下哗啦啦的血雨。
伯洛戈有些失望,他没有立刻杀死嗜血者,目的一是为了避免它们的爆炸,对高墙产生损坏,目的二则有些恶趣味,准备拿它们当炮弹还击夜族的攻势。
落在高墙之下的海岸上,目力所及,尽是扭曲腐败的尸体,鲜血和海水混合在了一起,渗透进了沙土中。
红沙满目。
伯洛戈一时间有些失神,这令他回忆起了焦土之怒的日子,不过幸运的是,这一次伯洛戈拥有了扭转战局的力量。
秘能·召驭之国。
以太的场域完全释放,伯洛戈猖狂地昭示着自身的存在,就像旧时代两军对垒时,向敌人挑衅的决斗者一样,要么来一位守垒者限制住伯洛戈,要么令伯洛戈大开杀戒。
黑夜里无人回应,伯洛戈略感失望,大步向前,场域也随之向前,碾压了任何企图侵犯伯洛戈国土的存在。
绝对的统驭之力无视了地形差,无视了堆垒起来的掩体,无视了沉重的护甲。
如同至高的死神,漠视着所有的生命。
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天而降,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命中了场域内的所有嗜血者,像是大气压强骤然增强千百倍般,将嗜血者的身躯狠狠地按在地面上。
那曾经傲视群雄的怪物,在此刻却如一只被挤扁的昆虫,凄惨地扭曲着、蠕动着。
加固过的骨骼难以抵抗这徒增的压力,被轻易地折断成了数段,内脏在体内炸裂成了一片污水,如同饱满的果实般,大量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它的口鼻耳目中涌出,染红了地面。
沉闷的破裂声不断地在空气中回荡,让人心悸,倒下的嗜血者被压缩了成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肉球,四周飘荡着挥之不散的浓稠血雾。
伯洛戈继续向前,怨咬如同指挥棒般被他随意摆动着,引导着这场盛大的死亡乐章。
嗅闻着血气,伯洛戈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因兴奋而加快,他不清楚这是自己暴戾的本质,还是嗜血者血液里的兴奋剂挥发了出来。
算了,这种事不重要。
凭借着残暴的力量,伯洛戈硬生生在战场的核心区域,创造出了一片真空的死亡地带,嗜血者的尸体堆积成山,不经意间,伯洛戈还发现了不少夜族的尸体。
他们应该是藏匿在了嗜血者们的阴影下,尝试对伯洛戈发动奇袭,但遗憾的是,还未等靠近伯洛戈,他们就被这绝对的力量,硬生生地压瘪成了肉泥。
就像碾死蚂蚁一样,伯洛戈不由地再次感叹阶位之间的巨大鸿沟。
伯洛戈还在向前,死亡地带缓慢地向前推移,形成了一道死亡之径,分割了战场,也切开了一道反攻的路径。
这条反攻之径上,只有伯洛戈一个人。
他一个人就够了。
明亮的火光在眼前显现,那枚硕大燃烧的烈阳再度被幻造了出来,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高墙,而是伯洛戈。
两者离的是如此之近,烈阳仿佛要在膨胀的过程中,就将伯洛戈吞噬了般,也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伯洛戈清晰地判断出了目标的位置,以及他的以太强度。
只是负权者而已。
伯洛戈面对着烈阳从容地挥起怨咬,诡异的弧光后,伯洛戈消失在了原地,藏在暗处的负权者正搜索着伯洛戈的方位,紧接着一道曲径裂隙自他头顶绽开。
诡蛇鳞液编织起冰冷的暴雨,死亡金属无情地贯穿了他的躯体,负权者没有过度惊慌,他是少有的纯血夜族,具备着不死之身,这种程度的伤势还不足以杀死他。
直到阵阵灼烧的痛意从负权者的体内激发,那是诡蛇鳞液中包裹的银与死亡金属,以及被伯洛戈引爆的红水银。
刹那间,负权者的身体崩溃撕裂,伯洛戈的以太击碎了他的矩魂临界,从微观的层面彻底抹杀了他的生机所在。
至此战场的一角彻底安静了下来,宛如一片灰暗的死域。
朦胧的血雾里,伯洛戈继续维持着秘能,一己之力,为整个大战场,分担着夜族们的侵袭,很快,夜族们也发现了棘手的伯洛戈。
数个负权者的以太反应徘徊在伯洛戈的周边,隐约间,伯洛戈还察觉到了守垒者的存在,只是对方隐藏的很深,哪怕在艾缪的协助下,伯洛戈也只是勉强察觉到对方的存在,无法判断他的具体位置。
伯洛戈没有过多在意这些敌人,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牵制敌人的高阶凝华者,为整个大战场缓解压力。
“你在干嘛?”
艾缪疑惑着,她发现伯洛戈正朝着翻涌的海浪走去,而在伯洛戈的前方,夜族与嗜血者都刻意避开了伯洛戈,避免与其正面冲突,前方除了潮水外,没有任何敌人存在。
“我想验证一些事,”伯洛戈怀疑着,“既然我们推断永夜之地就位于怒海之中,那么如此大规模的嗜血者军团、夜族,又是如何渡海而来的呢?”
伯洛戈没有亲身涉过怒海,但这不妨碍他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到那毁灭灭地的轰鸣雷暴。
那极端的超自然环境就是完美的狱卒,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永夜之地与外界完全隔离。
只有少数的高阶凝华者能抵御雷霆的狂暴,成功越过怒海,但即便越过了怒海又如何,迎接他们的会是茫茫的大海。
常规意义上的船只,根本无法承受那可怖的摧残,那么忤逆王庭到底利用了什么手段,才把如此之多的嗜血者军团运输到了这呢?
某些……某些非常规的手段?
伯洛戈的视线低垂了下来,凝聚在了布满怨咬的蜕虚剑油上。
“吞渊之喉?”
艾缪疑惑着,她察觉到这个名字正在伯洛戈的脑海里横冲直撞,像是要突破封印的恶鬼般,带来极度的寒意。
“是的,吞渊之喉,那头能撕裂曲径的此世祸恶,”伯洛戈推测着,“只有它能无视种种极端的环境,撕扯出一道可供大军行动的曲径裂隙。”
伯洛戈的步伐提速,向着黑暗的海面狂奔,以太感知完全张开,如同雷达般扫过翻滚的海浪,试图寻找曲径裂隙的所在。
但不等伯洛戈进一步的探索,一阵高亢的以太反应从伯洛戈的身后传来,伯洛戈猛然回头,只见以太升腾的位置正是自己刚刚作战的裂口处。
重铸的高墙保持着完整,但在那坚固的墙面上,空间正诡异地蠕动、错位,一道纤细耀光的线竖起延伸,直至完全地劈开了高墙。
曲径裂隙拔地而起,无数苍白的手臂从中伸出,一点点地将裂隙完全地扒开,伯洛戈再次看到了那头犹如蠕虫般的怪物,它蠕动着身子,连带着挂在苍白皮表的活尸们也一并摇动着。
它好像是在嘲笑伯洛戈,接着隐入曲径裂隙之中,沉重的行军声从其中响起,海量的嗜血者蜂拥而至,依靠着贯穿高墙的曲径裂隙,毫无阻碍地杀入晨风之垒后。
第九十五章 灭绝
同样是此世祸恶,吞渊之喉与噬群之兽比较起来,无疑要棘手太多了,凭借着随意撕裂曲径的力量,它可以在分分钟内,向着战场的关键位置投送大量的兵力,伯洛戈已经能预想到,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吞渊之喉能发挥出何等奇效了。
绝不能放过它!
一瞬间,伯洛戈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偏执的念头,挥起怨咬,以太裹挟着曲径的力量,迅速向前蔓延,犹如一道无形的闪电,在终点位置,爆炸撕裂出一道蠕动的曲径裂隙。
向前迈步,几乎是在伯洛戈钻入曲径裂隙的同时,他的身影就在终点处显现,而后再度挥剑,短短数秒内,他便横跨了整个战场,降临到了高墙处。
“伯洛戈!”
艾缪惊呼着,来到了高墙处,她才发现这里情况的恶劣。
巨大的曲径裂隙直接从空间层面上,劈开了晨风之垒的防御,无论它再怎么坚固,又多少重炮防守,在这堪称作弊的攻势下,所有的努力都荡然无存。
海量的嗜血者从中钻出,更致命的是,艾缪发觉到它们身上诡异蠕动的血肉,像是增殖的菌类般,肆无忌惮地生长着,有些嗜血者已经完全被包裹成了一颗蠕动的肉球,随着它的行走,血肉袍子被一一散播,落在地上长出猩红的嫩芽。
血肉瘟疫!
艾缪可太熟悉这团憎恶蠕动的血肉了,猩腐教派的存在,几乎贯穿了两人的从业史,好像在哪都能遇到这些该死的混蛋。
伯洛戈对此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在他的预计里,因秩序局的不断施压,这些魔鬼迟早会团结在一起,现在只是预言成真了。
猩腐教派与忤逆王庭联合在了一起,血肉的行军大步向前,它们奇形怪状,挥舞刀爪,口中怪诞的呢喃不断,像是禁忌的颂唱,又像是苦痛的悲鸣。
这将是一支极为恐怖的军队,它们对高阶凝华者,产生不了多少的威胁性,但对于大量的低阶凝华者,它们将是令人绝望的死亡潮汐。
一旦它们攻陷了晨风之垒,随着晦暗铁幕的推进,踏足广阔的风源高地,以它们那病态的传播速度,不出一个月的时间,整个风源高地都将沦陷为可怖的地狱。
战况进一步的升级,但伯洛戈仅仅是打量了一眼这恐怖的行军,便不再关注它们,而是朝着那道分裂高墙的曲径裂隙奔驰而去。
伯洛戈的头脑很清醒,他明白,想要彻底解决危机,就必须切断嗜血者大军的投送通道,最好是直接斩杀吞渊之喉,将这头难缠的此世祸恶彻底抹杀。
随着战争的推进,吞渊之喉所具备的战略性将越发重要,伯洛戈不敢想象,一旦这头怪物撕裂了一道从王权之柱直达誓言城·欧泊斯的曲径裂隙,那将引发何等灾难的未来。
疾驰的身影如同流星般坠入嗜血者大军,轻而易举地犁穿了大片的土地,震飞了一个又一个猩红的身影。
“冲啊!”
艾缪为伯洛戈打气,顺便让这场安静到令人发毛的杀戮,别那么死寂。
伯洛戈没有挥剑,仅仅是在固执地前进罢了,狂怒的秘能紧跟在他的身后,无差别地碾压着周遭的敌人。
顷刻间,场域内的所有嗜血者们纷纷被压瘪成了一团团爆裂的污血,鲜血与碎肉洒在地上,它们没有死去,仍具备着高度的活性。
像是血色的蠕虫般,于血泊中奋力挣扎着,将周围的无机物转化,进一步地污染这片土地,伯洛戈冷漠地扫过沸腾的血水,以太的重压再度降临,像是打桩机般,反复夯实着周围的土地,不断地碾压残存的血肉,尽其所能地降低它们的活性。
艾缪旁观着这场残酷的血战,她心情紧张地悬了起来,可在这时她居然听到伯洛戈在发笑。
他说道,“知道吗?现在帕尔默的家产正以秒的速度贬值。”
“啊?”
伯洛戈的这个冷笑话,让艾缪有些反应不及,这种时候他居然在考虑这种事?
正当艾缪准备说点什么,让伯洛戈正经点时,伯洛戈又高声道。
“艾缪,准备好,接下来我们要冒险了。”
紧随话语而来的是伯洛戈那狂乱的思绪,艾缪从中读懂了伯洛戈的目的。
“你疯了啊!”
几乎是在艾缪喊出来的同时,伯洛戈如同战车般,无情地横扫了大片的嗜血者,他没有任何止步的意图,踩着堆积成山的尸体,大步迈入吞渊之喉劈开的巨型曲径裂隙之中。
如果说嗜血者大军是一道死亡的洪流,那么伯洛戈此时不仅强行截断了洪流,还逆流而上,要彻底摧毁这灾厄的水源。
迈入曲径之内的瞬间,一股莫名的疏离感蔓延开来,这种感觉艾缪并不陌生,每次曲径穿梭时,她都会有这种诡异的感觉,但这一次,这种感觉不断地弥漫增生,并且踏入的曲径仿佛没有尽头般,有的只是混沌与黑暗。
“怎么回事?”
艾缪疑惑道,按理讲,进入曲径裂隙后,她们就该从曲径裂隙的另一端,也就是嗜血者大军的入口处出现才对,可现在她们仍处于朦胧的黑暗里,仿佛滞留在了曲径内。
庞大的寂静挤压着耳膜,艾缪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但又记不起,自己曾在何处经历过这样的怪诞感。“中转站。”
伯洛戈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击碎了寂静,无数稀碎的呢喃声冲入艾缪的脑海之中,令她心神震颤。
“你说什么?”艾缪努力平稳着心情。
“我说,这里就跟秩序局的中转站一样,看起来是一个用来曲径穿梭的枢纽所在,同时也是吞渊之喉的……巢穴。”
伯洛戈说着,警惕地看向前方的黑暗,只见一个苍白的蠕虫钻了出来,它似乎没想到伯洛戈敢追击进曲径裂隙之中,来到自己的巢穴内。
它弓起了硕大的身子,数不清的手臂支撑起四周,遍布躯体的尸骸发出尖锐的颤鸣声,像是对伯洛戈的警告。
伯洛戈默默地握紧了怨咬,正欲与其开战,沉重悠远的脚步声声响起,只见黑暗的另一端,成批的嗜血者大步而来。
目光在两者之间徘徊,最后伯洛戈回头看了眼自己来时是方向。
“也就是说,这些嗜血者的尽头,就是永夜之地的所在了,”伯洛戈低声道,“要是我们现在杀过去的话,说不定能遇到正在指挥的摄政王。”
“伯洛戈……”
艾缪紧张的快要喘不上气了,伯洛戈的举动太冒险了,现在他不止想着斩杀吞渊之喉,居然还打算直接突击永夜之地。
“放心,我能这么做,还是有把握的。”
伯洛戈一边安抚着,一边抬起怨咬,下一刻以太激发躁动,刚刚出现的嗜血者们直接被挤爆成了一团团污血,消失在了黑暗里。
吞渊之喉缓慢地挪动着身子,它摆出了一处准备狩猎的姿态,巨大的口器张开,口腔内长满了一圈圈的倒刺,仿佛能嚼碎金石,搅碎血肉。
怪诞的身体上写满了禁忌,但伯洛戈没有被因此吓到,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吞渊之喉身上的那道醒目疤痕。
伯洛戈记得这道疤痕,那由希尔所留下的致命一击,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疤痕依旧未能痊愈。
随着吞渊之喉的蠕动,疤痕也随之扭动,渗透出隐隐的血色,这抹血色在苍白的躯壳上是如此醒目。
只可惜当初希尔没能彻底杀了这头怪物……倒也没什么可惜的,正好把这一役交给伯洛戈,由他亲手完成复仇。
“伯洛戈……”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漆黑的口器之中传来。
“哦?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的东西,都不再有所谓的心智所言。”
伯洛戈好奇地打量着,与此同时以太仍在持续不断地输出,黑暗里传来一阵阵躯体的爆裂声。
此时那些远在永夜之地的夜族们恐怕不会知道,曲径内部已经变成了一处死亡地带,他们输送的大量嗜血者,刚刚踏入其中,就会被伯洛戈抹杀。
“伯洛戈……”
沙哑的声音依旧,伯洛戈皱眉,他怀疑吞渊之喉并不具备高级心智,只是凭借着怪物的本能在行动。
“你打算怎么做?”
艾缪问询着,她知道伯洛戈很强,强的离谱,但她依旧不认为,伯洛戈有能力斩杀一头此世祸恶。
这些亵渎至极致的怪物们,在很大程度上,比荣光者还要难以处理,如果说荣光者代表着炼金矩阵技术的完美造物,那么此世祸恶便是诸界至恶的纯粹化身。
伯洛戈一言不发,但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了一块精英剔透的璀璨晶核。
脱离物质界,没有任何无辜在场,目力所及尽是敌人,伯洛戈觉得没有比这更适合发动大灭绝的时刻了。
没有任何犹豫,海量的以太涌入晶核之中,一束摇曳的火苗于其中映亮,它仿佛是世界的初火,被定格在了这璀璨之中,经受着以太的献祭,它开始膨胀、燃烧。
净除大地。
第九十六章 全面燃烧
和伯洛戈一起行动久了,艾缪多多少少也摸清了伯洛戈在战斗里的习惯。
有时候伯洛戈会放弃一些效率,选择亲自挥剑厮杀,享受着剑与血的感觉,有时候他又会极为专注效率,像台机器般,碾压着血肉,还有些时候他也会一边作战,一边在言语上攻击对手,不仅杀伤敌人的肉体,还要摧残他们的心灵。
很奇怪,伯洛戈就像一个矛盾的复合体,他既理性又癫狂,注重效率的同时,又刻意沉浸于那种畸形施暴欲的快感中。
艾缪时常担忧伯洛戈会变成一头嗜血的疯子,但每次战斗后,他又冷静的不可思议,对于自己在战斗中的种种残暴之举,他还能拿出一个个充分的理由解释这一切。
不过艾缪可以确定的是,在漫长的战斗中,她很少见到这样的伯洛戈,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准备,就像头脑一热般,做出超越想象的癫狂之举。
引爆光灼。
“天啊!你果然疯了啊!”
艾缪深知启动晶核会引发何等的灾难,她也明白这种条件下,引发这一灾难再合适不过了,可……可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过来。
这感觉就像你面前有一个毁灭整个城市的按钮,任何人都会稍微纠结一下,伯洛戈却抬手就是猛砸。
嘴上尖叫个不停,但艾缪还是全力支持伯洛戈的行动,体内本就不多的以太被伯洛戈迅速抽离,尽数投入晶核之中。
辉光熊熊,闪烁耀耀。
刹那间,不羁的火苗就突破了晶核的束缚,燃烧的火苗犹如鲜红的绒毛,像那迅速膨胀的烈日般,瞬间吞没了周遭的一切。
伯洛戈的整只手臂都被绝对的焰火与光芒吞噬,血肉迅速剥离又愈合,仿佛握住了一颗燃烧的恒星,强光占据了伯洛戈视野的全部,万物熔化,流淌出如同炽热金属般的液体。
凄厉的哀嚎声响彻巢穴,吞渊之喉认出了这可怖的焰火,在它的漫长寿命里,少有东西能伤害到它,而这光灼正是其一。
目睹烈阳的膨胀,吞渊之喉一度感到躯体的伤疤上传来难以忍受的幻痛,仿佛曾经熄灭的焰火再度燃起,从内而外地灼烧它的血肉。
它尝试逃离此地,却见到烈阳正在它的眼前迅速放大。
伯洛戈低吼着,烧成焦炭的手死攥着晶核,海量的以太引导着光灼燃烧的方向,直至将其约束成了一道贯天彻底的庞大火剑。
光灼包裹住了吞渊之喉。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烧焦的气息,那气息升腾、盘旋,甚至开始出现扭曲和振动,在热力的加速下,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流。
热浪徘徊,化为风暴。
炽热的热浪犹如一股巨大的手臂,凶猛地横扫着吞渊之喉的身体,怪物翻滚、咆哮,它想逃离,但在这曲径巢穴内,它无处可躲。
溢满的风暴将所遇到的一切都卷入其中,极端的炙烤下,吞渊之喉的体表升起了缕缕白气,那是它体内的水分正被迅速蒸发,苍白光滑的皮肤干瘪了下去,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缝隙里充盈着猩红鲜嫩的血肉。
光灼如同洪水般涌动、在巢穴内横冲直撞,它们奔涌着,从伯洛戈来时的曲径裂隙内冲出,一道惊天的火柱从晨风之垒上升起,灼热的高温蒸干了雨水,热浪扑面而来。
另一边,光灼烧尽了嗜血者们的身体,自那黑暗尽头喷发而出,在遥远的永夜之地内,同样释放出了一道直达天际的醒目火光,照亮了灰暗的世界。
“那是什么?”
德文仰起头,远远地望着自王城之上升起的熊熊火光,那道焰火是如此璀璨,像是净世的圣火。
“太阳!太阳!”
一阵欢呼声从囚车上响起,梅丽莎努力地探出头,向那焰火欢呼着。
畸形的世界培养了梅丽莎那畸形的世界观,她望着那火光不由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祈祷着。
“原来太阳一直都在啊……只是被囚禁在了黑暗的地下。”
梅丽莎喃喃自语着,她误以为太阳就在王城之下,这喷发的火光,只是它那无尽辉光的一缕。
周围血民听到了梅丽莎的话,他们中有许多人是教堂里的信徒,他们纷纷挤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望着那股鲜艳的颜色。
“太阳!太阳!”
他们疯了般,用地将手伸出缝隙,齐齐欢呼着。
“闭嘴!”
血税官们敲打着囚笼,用力殴打那些伸出的手臂,试图让这些人安静下来,可这一次他们没能听到熟悉的悲鸣声,有的只是狂热的叫喊,热泪盈眶。
“稍安勿躁!各位!”
嘹亮的声音响起,盖过了所有人的欢呼,梅丽莎回过头,只见教士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他居然还活着。
“看啊!各位,太阳就要脱困了!”教士欣喜道,“阳光就要穿透阴霾了!”“太阳!”
信徒们再次齐齐地叫喊了起来,声音如同浪潮一样,一波接着一波。
信仰的狂热下,德文无法与他们共情分毫,他知道,那根本不是所谓的太阳……他倒宁愿相信那是太阳,在残酷的世界内保持清醒是一件艰难的事,德文渴望着麻木。
“太阳!”
又一阵欢呼的声音响起,但这声音不再来自于眼前的囚车,而是在更远处,在别的血民队伍之中。
德文惊讶地看了过去,越来越多的欢呼声响起,除了太阳外,还有人在叫些别的词汇,声音有些模糊,德文无法分辨,但他想,哪怕语言不同、词汇不一,但这些人所呼唤的,应该是同一个事物。
在这灰暗的世界里,当人们祈祷某种超自然的伟力降临,拯救他们于水火之际时,每个人的想法都不谋而合了起来,融汇在了一起。
望着那道渐渐熄灭的火光,德文喃喃道,“太阳……”
剧烈的震动蔓延到了王城之内,摄政王将目光从屠夫之坑上移开,看向那熊熊的焰火,一时间心情不由地紧张了起来,那正是军团聚集开进的位置,也是在那,吞渊之喉打开了一道道跨越大海的曲径裂隙。
特里克问道,“怎么回事?”
摄政王眯了眼睛,怀疑着,“看样子有心急的家伙,正尝试越过曲径裂隙,直达永夜之地。”
通道是双向的,既然忤逆王庭的大军能直抵晨风之垒,那么来自风源高地的战士们,自然也能借此反攻永夜之地。
特里克问,“要关闭曲径裂隙吗?”
“先不急。”
摄政王说着从怀里抽出漆黑蠕动的影刃。
无数的星火自高空散落下来,像是红色的雪,又像是烧透的灰烬。
光灼落在了嗜血者的身上,起初只是灼烧的痛意,紧接着一缕缕焰火再度升腾而起。
如同血肉瘟疫腐蚀无机物般,光灼犹如无法扑灭的诅咒之火,在嗜血者之间迅速扩散,引发了一连串的焚烧。
伯洛戈的力量自然无法与所罗门王打造的光灼矩阵相比,更没有以太界那源源不断的以太为支撑,但这残留的以太化作了最后的柴薪,仍在很大程度上,烧伤了敌人的整只军队。
直到以太被彻底燃尽,焰火渐息,收拢回了曲径裂隙之中,而在那黑暗的巢穴之中,光灼烧干了伯洛戈仅存的一点以太。
转瞬的光芒后,浑身烧伤碳化的伯洛戈踏出残火,他拄着怨咬,前方是同样是被烧的满身伤痕的吞渊之喉。
“伯洛戈!”
伯洛戈再一次听到了吞渊之喉的鸣叫,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毒怨与憎恨,它抖了抖身子,烧焦的躯体缓慢地愈合着,成块成块的焦炭像是鳞片般,从它的身上褪去。
点点幽蓝的星光徘徊在伯洛戈的身边,伯洛戈用那干瘪的嗓子用力地吸气,体内充盈的灵魂碎屑完全燃烧,转换为了滚烫的以太,再度填补了伯洛戈的炼金矩阵。
虽然无法令伯洛戈的以太量回归峰值,但也足够支撑起他接下来的战斗了,恩赐·时溯之轴也在以太的支撑下,迅速自愈伯洛戈的肉体。
嶙峋的身子再次血肉丰满了起来,弯下的腰也变得笔挺,伯洛戈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不少的灰烬。
全面启动下,光灼的力量确实惊人,不仅抽空了伯洛戈的以太,还对吞渊之喉造成了伤害,只是在全面启动的情况下,光灼的力量将不再受伯洛戈掌控,换做其他人,还没等杀死敌人,自己就率先葬身于火海了。
“还……还要继续吗?”
艾缪小心翼翼地问道,看得出来,伯洛戈对吞渊之喉的恨意……不,目的性很强。
“嗯。”
伯洛戈冰冷地回应着,提起怨咬再度向前,他还有着许多手段没有用出来,远远没到极限之时。
吞渊之喉也看出了伯洛戈那股不死不休的狠劲,它向后退了两步,撕开了一道曲径裂隙。
“混账!”
伯洛戈咆哮着向前,而这时吞渊之喉的身体已经钻入了大半,这头狡猾的怪物不打算继续与伯洛戈纠缠下去。
诡蛇鳞液迅猛甩出,于半空中纠缠成一道螺旋的锚点,疾驰骤发。
第九十七章 曲径空泡
同样的是此世祸恶,吞渊之喉与噬群之兽间,有着很大的差异,噬群之兽具备极为可怖的大范围杀伤力,并且这种杀伤力会随着生物的转移而转移,进一步地蔓延扩散,如同一场无法烧绝的瘟疫。
伯洛戈已经在遗弃之地内瞥见过那骇人的力量了,所有的生机都被吞食殆尽,只剩下了毫无养料、光秃秃的石头们。
吞渊之喉没有如此直观的破坏力,但它在曲径穿梭方面具备了极为强大的战略性,如同一头狡诈的刺客,自由地在曲径之间蠕动,率领着大军奇袭各地。
力量的差异下,塑造出了两头祸恶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也导致了眼下吞渊之喉的溃逃……这对它而言根本不算逃跑,只是习惯性地转移阵地罢了。
除了来自玛门的必要命令外,吞渊之喉从不与敌人正面交锋,它只会阴损地穿梭在各个裂隙之间,等待着挥出致命一击的时刻。
伯洛戈不由地感叹,它这阴险的姿态,和它的主人玛门还真是莫名地相似,令人狂怒不已。
“它溜走了!”
艾缪惊呼,钩索以高速疾射了过去,但在命中之前,吞渊之喉便如同影子消失在黑影里般,钻入了曲径裂隙之中,消失不见。
伯洛戈愤怒地低吼一声,向前快步走了几步,追击的想法在脑海里转瞬即逝。
艾缪劝阻,“该停下了。”
“嗯。”
心有不甘,但伯洛戈明白,艾缪的指示是对的。
吞渊之喉是一头狡诈的怪物,谁也不清楚,这是否是它留下的陷阱,万一这道曲径裂隙直达科加德尔帝国的腹地……伯洛戈可以预见到,自己被无力化的未来。
“真遗憾啊。”
伯洛戈活动了一下复原的躯体,这是一个难得的、斩杀吞渊之喉的机会,它和噬群之兽不同,没有那极端的不死之力,只需要一定程度的重创,就足以抹杀这头此世祸恶。
要是能将它斩杀于此,这会令秩序局接下来的行动顺利许多。
“伯洛戈,这处巢穴在变化。”
在伯洛戈思考的同时,艾缪提醒道,她一直警惕着周围环境,这里毕竟是吞渊之喉的主场,吞渊之喉可以逃离,自然也可以杀个回马枪,要是它带着一群荣光者重返战场,那么伯洛戈与艾缪只能落荒而逃。
伯洛戈观察四周,只见这曲径的巢穴正一点点地萎缩,劈开的曲径裂隙,也在逐一愈合,随着吞渊之喉的离去,它对曲径的超现实扭曲,正在归复常态。
“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在那!”
艾缪为伯洛戈指明方向,伯洛戈扭头发力狂奔,他还不清楚被包裹在曲径之中,会发生什么事,被错乱的空间切碎?还是彻底迷失于此?
总之,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周围的黑暗里像是在蠕动些什么,那是拉伸变化的空间,扭曲延展的曲径。
为了方便联系起诸多的曲径裂隙,吞渊之喉会在曲径之中形成眼下的巢穴,就像在水中挤出一个水泡般,现在吞渊之喉离开了,水泡正被重新填满。
“至少……至少我们阻断了忤逆王庭的攻势。”
伯洛戈低喘道,随着曲径空泡的消失,那些联系起了永夜之地与风源高地的曲径裂隙,必然会再次愈合,也就是说,虽然没能斩杀掉吞渊之喉,但伯洛戈的战术目的已经达成了。
突然,艾缪惊呼道,“小心!伯洛戈!”
一股强烈的以太反应从伯洛戈的身后传来,怪诞的黑暗里,某种事物正在高速蠕动,直至逼近眼前。
伯洛戈转身,怨咬横在身前,待一声金属交错的巨响后,伯洛戈被巨力震飞了数米远,黑暗之物继续向伯洛戈发动攻势,如同咬住猎物的蟒蛇般,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刺向伯洛戈的躯体,但都一一被怨咬精准地挡下。
耀眼的火花连绵不绝,凭借这微弱的光芒,伯洛戈勉强看清了那黑暗之物的轮廓。
那是一道弯折影子,边缘清晰锐利,如同漆黑的枝条,又像是自由变幻的阴影之刃。伯洛戈记得这把武器。
摄政王!
熟悉的嘲笑声自黑暗里传来,影刃收拢回黑暗里消失不见,伯洛戈警惕地伫立在原地,直到数秒后,他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这是摄政王穿过曲径而来的攻势,但他自己本人没有踏入其中,摄政王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拖慢一下伯洛戈。
现在摄政王的目的达成了,伯洛戈此时再看向来时的那道曲径裂隙,它几乎完全愈合了起来,只剩下了一道在黑暗里若隐若现的疤痕。
庞大的寂静再次挤压住了伯洛戈,他感到周围的黑暗正如一堵不断逼近的黑墙,要将他包裹、撕碎。
密密麻麻的敲击声不断,像是有无数的手脚在地上爬行而过,伯洛戈猜那头苍白的蠕虫回来了,它正躲藏在角落里,等待着自己被曲径完全包裹,然后把自己吞入腹中。
“我一定会宰了它的。”
伯洛戈像是在对艾缪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下一刻他挥起怨咬,海量的以太注入蜕虚剑油之上,将它们完全蒸发。
炽白的弧光沿着漆黑的剑刃行走,微弱的电流闪烁不断,将超凡的伟力临时赋予给这把漆黑的剑刃。
这还是伯洛戈第一次从曲径内部打开裂隙,他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总比待在原地等死好。
弧光的剑刃沿着快要消失的疤痕劈下,它本该劈砍在虚无上,畅通无阻地划过,但实际上却像似嵌入了一块无形的坚石之中。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好像有一块玻璃被人打碎,紧接着这声音变得繁杂密集了起来,仿佛有成百上千的玻璃一同震成粉末,声音是如此清晰真实,甚至令伯洛戈感到自己的皮肤被碎片割伤,尽是血丝。
高亢的刺耳锐鸣中,伯洛戈劈开了一道蠕动的裂隙,前方是一片浑浊的黑暗,昭示着未知的目的地。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伯洛戈挺身踏入其中,就在他消失的同时,无穷无尽的黑暗挤压了过来,它们吞没了那些烧尽的灰烬,把它们湮灭成了虚无,朦胧中,无数苍白的手臂伸了出来,它们试着抓住伯洛戈,却扑了个空。
视野陷入混沌,这是曲径穿梭后的正常反应,但通常情况下,只有长距离曲径穿梭,才会有这种恍惚感。
伯洛戈什么都看不清,但意识仍在运转,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彻底偏离了战场,随后一股绝对的恶寒覆盖了伯洛戈的身体,仿佛自己正置身于冰川之中,冻结进了冰海之下。
群山之脊?
伯洛戈立刻联想到了风源高地旁那白雪皑皑的群山,自己是被抛到了那里吗?
不待伯洛戈继续思考下去,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伯洛戈喘不上气,任由他如何用力呼吸,莫名的窒息感始终包裹着他,缺氧令他的意识开始迟钝、模糊,仿佛要彻底沉入深海之下。
“伯洛戈!”艾缪的喊声令伯洛戈清醒了几分,也是在这时,伯洛戈感受到了强烈的劲风从自己的周身掠过。
下坠!
伯洛戈察觉到了,他正以急速下坠,用力地睁开眼,超越预料的画面在伯洛戈的眼前呈现。
那是一片深蓝的无垠之空,群星散布其中,若隐若现,强烈的、难以直视的光芒从头顶洒下,伯洛戈艰难地抬起头,纯粹的光芒充满了他视野的全部。
白日。
燃烧的白日正高悬于伯洛戈的头顶,这一次没有大气层的阻碍,它是如此地清晰,炙烤着伯洛戈的身体,令人不由地热泪盈眶。
转过身体,伯洛戈看向自己的身下,他正处于万米高的大气层上,犹如一只自由的飞鸟,俯瞰着下方的壮丽景色。
浩瀚的海洋化作一种无尽的蓝色,海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光,就像是无数颗钻石洒落在蓝色的绸缎上,海浪在风的吹拂下起伏,形成了一道道白色的浪花,如同画作的笔触。
绿野与褐色的山川交错,像是一块块干燥的巨大皮肤,云层形成了白色的覆盖,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伯洛戈心神游离,眼瞳微微扩张,狂躁的杀意荡然无存,内心只剩一片平静。
“真倒霉啊……”
伯洛戈在心底抱怨着,他怎么也想不到,曲径裂隙居然把他随机到了万米高空之上,伯洛戈只能祈祷自己没有偏离战场太远。
不过……也不算太糟,很少有人能看到这样的景色。
壮丽的风景转瞬即逝,伯洛戈高速坠向大地。
急速的下坠中,伯洛戈不止看到了难以想象的美景,也看到了那遮蔽大地的漆黑阴云。
伯洛戈愣了一下,这可能是第一次有人从这至高的视角俯瞰晦暗铁幕,它就像一块病变的伤口,腐蚀着星球大地,闪电雷霆翻滚其中,隐约间,能感受到以太的躁动,那应该是有人在阴云里交战,彼此厮杀着。
晦暗铁幕才是战场的核心所在,只要解决了这一超凡灾难,令阳光洒落大地,那么璀璨的光芒,将焚灭所有禁忌的生命。
这堪比大灭绝般的攻势,远比在海岸线上的厮杀更具效率。
“你有什么减速的办法吗!”
伯洛戈对艾缪高喊道,为了从曲径空泡中脱困,伯洛戈已经燃烧掉了所有的蜕虚剑油,他没法再通过曲径裂隙,转移阵地。
“我怎么知道啊!”
艾缪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尖叫着,为了燃烧光灼,她体内的以太所剩无几,只是在勉强维持心叠影罢了。
“要不,就肉身减速吧!”艾缪提议道,“反正你也是不死者!”
伯洛戈扯着嗓子,和她开着糟糕的玩笑,“但我的死状会很凄惨的,变成肉泥,均匀涂满地面的那种!”
“那你想怎么办?”
伯洛戈调动起体内残余的以太,向艾缪提问道,“你听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吗?大力士无法举起自己。”
“所以?”
“所以我要试一试!”
话音刚落,诡蛇鳞液倾巢而出,在伯洛戈的下方编织起一道道严密的铁丝网,它们本该在重力的支配下和伯洛戈一同快速坠落,但伯洛戈通过统驭之力,强行令它们凝滞在了半空中,成为一个又一个减速网。
撞击!
高速的冲击下,每一道铁丝都宛如一道疾驰的剑刃,劈砍在伯洛戈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猩红的伤口,鲜血在半空中飞扬,伯洛戈的身影翻滚晃动。
继续撞击,一个接一个!
伯洛戈一口气垂直撞穿了数道铁网,令自身的以太支撑着自己,减缓自身的速度,虽然自身鲜血淋漓,但伯洛戈也确确实实令自己从那致命的时速中减缓了下来,直到在脚下搭建起一个悬浮的平台,以通过统驭物质凝滞在半空中的手段,令自己进入了滞空状态。
“还……还真是要命啊……”
刚刚这一连串的经历,弄的伯洛戈头晕目眩,完全没有休整的时间,现在,他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来调整自身的状态。
“你还要投入战斗吗?”
艾缪担忧道,她能感受到,伯洛戈的以太所剩无几,要是钻入晦暗铁幕中,再次投入战斗,那他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我们已经获得战果了,接下来交给其他人就好。”
艾缪接着说道,吞渊之喉撤离后,忤逆王庭的部队投送已被中断,下方的战局正在好转。
“我知道,我知道。”
伯洛戈平复好了呼吸,头一次站这么高,他居然觉得有些恐高,还真是种奇妙的感觉。
“我一直想找机会尝试一下的。”
伯洛戈说着站直了身子,因以太的枯竭,身体上还有诸多的伤势未能愈合,看起来狼狈不堪。
“尝试一下,这个还未被正式开创出来的以太极技。”
仅存的以太被调动、燃烧,煌煌辉光在伯洛戈的眼底升起,他召唤着那散落在天地间的海量以太,以绝对强势的统驭之令,向它们发号施令。
刹那间,无穷的以太以伯洛戈为原点,向着他涡旋、坍塌。
以太虹吸!
第九十八章 回光返照
如果说以太充盈在天地之间,犹如一片汪洋的以太海,眼下伯洛戈便是在这以太海中凿出了一个黑洞,吸引着海量的以太涌入其中。
以太彼此挤压在一起,密度不断地提高,尽数坍塌进伯洛戈的炼金矩阵之中,直至以太浓度抵达了恐怖的峰值,闪烁的电弧与火花环绕,现实的维度开始扭曲,被压出巨大的弧度。
“这……这是?”
处于心叠影状态下的艾缪,能明确地感受到伯洛戈身体各个指标的变化,如有必要的话,她甚至能列出一个实时变化的折线图。
以太虹吸的状态下,伯洛戈肆意呼唤着万千的以太涌入体内,令它们粗暴地渗入干涸的炼金矩阵中,这一涌入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炼金矩阵转换以太的效率,力量充盈躯体的同时,无边无际的剧痛也随之而来。
破碎。
艾缪能看到,伯洛戈的炼金矩阵正颤抖、开裂,一道道狭窄的路径,在以太的冲刷下,被硬生生地挤宽,裂纹遍布、截断,仿佛下一秒,炼金矩阵便会不堪重负,彻底崩溃。
“快住手!伯洛戈!”
艾缪试图阻止伯洛戈,他获得力量的同时,也在迈向自我的崩溃。
伯洛戈死了这么多次,还未有过因炼金矩阵崩溃而死,艾缪可不清楚这扎根于灵魂之上的力量,是否也能在恩赐·时溯之轴的逆回下复原。
“没事的,我有分寸。”
伯洛戈低声回应着,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以太虹吸了,早在从亚斯那了解这一力量的存在时,伯洛戈就在暗地里进行了许多的尝试,但正如亚斯所说的那样,这项以太极技并不完美,还处于补完状态下,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先前的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但随着次数的增多,伯洛戈也逐渐熟练了起来,他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优秀,能靠一己之力,将以太虹吸推演至完美,但用来应对眼下的危机,这已经足够了。
“你……你正变成一个以太涡流点!”
艾缪惊呼着,越来越多的以太坍塌旋涡了过来,它们高度集中在伯洛戈的周身,压垮了现实,伯洛戈要是再继续号召着周遭的以太,他说不定能凭一己之力,人工创造出一处以太涡流点……甚至说,彻底压垮现实,令以太界与其重叠。
莫名的寒意从艾缪的心间掠过,她有些害怕接下来的事,哪怕她也不清楚具体会发生什么……
正当以太进一步地凝聚之时,那股牵引它们的引力忽然消失了,以太四散奔走,再度溃散回了天地间,上一秒还在躁动的无穷以太,现如今全部陷入了静谧之中,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怪诞的幻觉。
“伯……”
艾缪那担忧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发现原本以太快要陷入枯竭的伯洛戈,此时体内的以太量,居然回归到了满状态,以太在伤痕累累的炼金矩阵内高速奔走,几乎要溢满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一技巧补充起以太,还真是够效率的。”
伯洛戈痛苦地咳嗽了起来,浑身的肌肉都传来了难以遏制的剧痛,像是遭到雷霆电击了般,点点的血迹从嘴角溢出,眼瞳中布满血丝。
眨眼间,伯洛戈就从以太枯竭状态,回归到了全盛姿态,而代价便是自身遭到了以太乱流的重创,就连最为重要的炼金矩阵,也因此破损,出现了诸多的裂纹。
“亚斯说的对,短时间内,以太虹吸只能使用一次,”伯洛戈感受着体内的伤势,“要是使用多次的话,炼金矩阵就会在反复的冲刷下彻底崩溃,还不等杀死敌人,自己就会率先身死。”
“你确定你没事吗?”
艾缪的声音里充满担忧,她并不在意以太虹吸之类的东西。
“没事的,大不了死一下,重置状态。”
伯洛戈说着望向下方滚动的阴云,“倒是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第二回合了。”
死亡在伯洛戈的口中,轻松的就像游戏一样,艾缪一时语塞。
恢复好状态后,伯洛戈果断燃烧起体内的以太,统驭着延伸的诡蛇鳞液,嶙峋的铁羽自伯洛戈的脊背后延展重叠开来,无限地向外延伸,直至化作一对钢铁的羽翼,遮天蔽日。
若隐若现的痛意传来,伯洛戈的神经仿佛也受到了损伤,无论是统驭以太,还是活动肢体,他都能感到针扎般尖锐短暂的疼痛感。
这点痛意不算什么,别说是影响伯洛戈了,伯洛戈都觉得这点疼痛算是温柔。
俯身、下跃,伯洛戈如同巨鹰一般,凭借着铁羽在高空滑翔着,一头扎入滚动的阴云之中。
视野迅速变幻着,刚刚还是宏大的蔚蓝与澄清,眼下就变成了浑浊变化的黑暗,雷霆横跨着视野,光暗相互交织,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宛如末日的序曲。
伯洛戈调整着姿态,高速穿行着,在这混乱的环境里,除了阴云与雷霆外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只要闭上眼,伯洛戈就能感受到一股股强烈的以太反应在云层之间穿梭,如同丛林间的蟒蛇们般,互相缠斗着。
“在正前方!”
伯洛戈行动的同时,艾缪凭借着出众的以太感知能力,像颗雷达般,帮助伯洛戈搜索着目标。
“我知道了!”
羽翼猛地张开,大面积接触着气流,强行令伯洛戈减速,剧烈的震颤中,数不清的羽翼崩碎脱落,变幻成了熟悉的菱形盾环绕着伯洛戈,逐一弹射,在半空中形成一个个的落脚点,伯洛戈如羚羊般,在一个个菱形盾之间快速跳跃。
极境的以太增幅下,伯洛戈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入阴云深处。
以太肆意燃烧的同时,伯洛戈察觉到,自身以太量的消耗,要比平常快上太多了,仔细感知下,伯洛戈发现了问题所在。
强行摄入以太后,自身的炼金矩阵产生了诸多的裂隙,其完整性被打破,失去了对这些未转换以太的约束力,也就是说,哪怕伯洛戈不燃烧以太,这些以太也会自行从炼金矩阵的裂隙里泄露出去。
以太虹吸与其说赋予给伯洛戈第二回合的机会,倒不如说是战死前的回光返照。
哪怕是回光返照也够了,伯洛戈穿过暴雨雷霆,呼啸的狂风与荣光者的力量近在咫尺,他已踏入了晦暗铁幕的战场核心。
不需要通过视觉确定具体的目标,伯洛戈仅仅是感知那涌动的以太与若有若无的血气,便能确定敌我的身份。
“找到了你了!”
暴怒的吼声自高天之上传来,悬停于高空之上的夜族们疑惑地抬起头,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从所有的头顶高速疾驰而来,与他一同降临的还有瓢泼的大雨。
第一声悲鸣源自于离伯洛戈最近的一位夜族,他看到了伯洛戈的到来,也看到了那些自阴云中洒落的暴雨,雷光映射在雨滴上,散发出一片片绚丽刺眼的辉光,波光粼粼。
正当夜族疑惑伯洛戈为何能无声无息地从他们头顶显现时,第一枚雨滴落在了他的身上,犹如强酸腐蚀血肉般,尖锐的刺痛从接触面传来,夜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肌肤被灼烧出了一个黑漆漆大洞,而那本该散落的雨滴,则变成了一枚锋利的尖针,将他的整只手臂贯穿。
这不是雨滴,而是致命的暴雨之针。
当夜族意识到这一切时,席卷而来的金属暴雨将他的躯体轻易地打碎成了粉末,死亡金属与银无情地扼杀着夜族之血。
此起彼伏的哀鸣声响彻,悬停于高空之上、维持仪式的夜族们,如同死去的鸟群般,一片片地坠落,摔向了无边无际的大地。
夜族们察觉到了危险所在,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为了维持晦暗铁幕的仪式,他们都是一群经过特向晋升的夜族们,自身的秘能仅仅是可以维持高空悬停罢了。
血腥的雨幕扫过,阴云之中的夜族们所剩无几,周围涌动的疯嚣力量停滞了片刻,隐隐有了溃散的趋向。在天空仪式场的更下方,正与伏恩、霍尔特缠斗不止的荣光者夜族、赛维林抬起头,他察觉到了仪式的溃败,赛维林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尽力拖住两位荣光者了,为什么仪式还是崩塌了。
赛维林看见了。
阴云之中伯洛戈高速下坠,犹如一道流星般,精准地与他撞击在了一起,赛维林果断地架起剑刃,金属相交,清澈的震鸣声后,锋利的怨咬悬于赛维林的头顶,距离他那双猩红的眼瞳只差了分毫的距离
“你好啊!”
伯洛戈欢呼着,双手握紧怨咬,保持着刺击的动作,菱形盾畸变延伸,化作密集的荆棘纠缠向赛维林,与此同时裹挟满以太的狂躁飓风朝着赛维林袭来。
那是源自于伏恩的攻势,他毫无保留地输出自身的力量,为了确保能一击重创赛维林,赛维林发觉,他居然把伯洛戈也纳入了攻击范围内。
“该死!”
赛维林的眼瞳闪烁着辉光,身体诡异地蠕动着,伯洛戈感到怨咬上的压力一轻,只见赛维林的整个身体忽然坍塌成了一团莫测的气流,从伯洛戈的身侧迅速地消散,再度凝聚在远处,重塑成完整的躯体。
失去支撑,伯洛戈再度下坠,但这一次无形的气旋稳稳地接住了伯洛戈,阵阵啸声后,伏恩出现在了伯洛戈的身旁。
伏恩一脸的意外,“你怎么在这?”
“说来话长。”
伯洛戈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刚刚的奇妙经历,不得不说,自由落体的感觉真的很糟。
“又一位荣光者,还是可以出现在永夜之地外的,”伯洛戈望着高处的身影,“他和摄政王应该是同一时期的吧?”
“赛维林,忤逆王庭的灾厄侍者,”伏恩解释道,“先前针对晨风之垒的突袭,就是由他指挥的。”
灾厄侍者,这一词专指那些可以凭借个人能力引发超凡灾难的存在,例如肉体携带血肉瘟疫的伊德尔,眼前的赛维拉也是一位灾厄侍者,而他的力量很显然,正是引来这厚重的晦暗铁幕。
赛维林一脸厌恶地看着下方的伏恩与伯洛戈,在更远处,霍尔特的以太反应还在节节逼近,和自由操控狂风的伏恩不同,霍尔特在高空中的移动方式和伯洛戈一样笨拙。
两位荣光者已经让赛维林应接不暇了,伯洛戈又误打误撞下,绕后杀光了维持仪式的夜族,赛维林意识到,这次突袭已经失败了,他心有不甘,还想继续尝试一下,但这时一道曲径裂隙自他的身后绽开。
赛维林似乎在与曲径裂隙里的某种东西对话,很快,他便转过头看向伯洛戈,眼中的憎恨之情又多了几分,最终无奈地迈入曲径裂隙之中。
高空之上不再有多余的身影。
伯洛戈站在透明的气旋之上,问道,“这算结束了?”
“大概吧。”
“说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伯洛戈抓住机会问询着,“忤逆王庭为什么突然袭击了过来?”
“你还没意识到吗?他们再不打过来,我们就要打过去了,”伏恩觉得伯洛戈的反应有些迟钝,“不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伯洛戈。”
伯洛戈眨了眨眼,像是刚从战斗的狂怒中清醒过来般,他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是啊,战争已经近在眼前了。”
伯洛戈刚说完,一股强烈的虚弱感从躯体之内蔓延了过来,短暂的续行下,体内的以太已经沿着炼金矩阵的裂隙泄露干净了,巨大的无力感捕获了伯洛戈。
“你还好吗?”
伏恩抬手扶住了伯洛戈,伯洛戈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故作轻松道,“没事的,只是出了点小意外。”
“你确定吗?”
“没事的,”伯洛戈再次肯定道,“我只是需要点时间休整一下。”
短暂的回光返照后,伯洛戈进入了极端的虚弱状态,这负面效果比伯洛戈想象的要严重的多,但理性评判一下,这样的代价,伯洛戈完全可以接受。
按照桌游的规则来讲,伯洛戈自身原有的以太量可以被视作一条命,灵魂碎屑的完全储备是一条,加护·吮魂篡魄的强行夺取,还被可以视作一条,在以上种种的手段都被耗尽后,以太虹吸将会成为伯洛戈的最后一条命。
伯洛戈不觉得有人能把自己逼到这样的绝境中,哪怕敌人做到了,那么他应该也陷入了和伯洛戈同样的绝境中。
作为绝境中的反戈一击,伯洛戈对于以太虹吸现有的表现,还算是满意,但可以的话,他希望能更进一步地完善这项以太极技,哪怕无法减轻对自身的损伤,至少延长一段维持时间也好。
“比起这些,还是先拨开云雾吧,”伯洛戈强忍着以太虹吸带来的种种负面状态,对伏恩开口道,“地面上还有不少残余的敌人。”
逼退吞渊之喉,切断通道后,伯洛戈不止阻止了忤逆王庭继续投入兵力,也抹去了残余敌人的退路,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只剩下被阳光烧成灰烬了。
伏恩深吸一口气,作为少有的可以在高空作战的荣光者,这一阵高空之上的压力全由伏恩承担了。面对这些难缠的敌人,伏恩还无法殊死一搏,他一旦出事了,晨风之垒的安全将变得岌岌可危。
和伯洛戈一样,伏恩此时也疲惫不堪,炼金矩阵内存储的以太所剩无几,但现在晦暗铁幕的仪式被伯洛戈打断,赛维林也撤入了曲径裂隙之中,眼下这无边无际的阴云只是阴云而已,想要吹散它们不是什么难事。
伏恩闭上眼,以太散播向四面八方,牢牢地抓住了高空之上的每一股气流,张开双手,他如同乐团指挥家般,轻挥着双手,编织着气流,一缕缕微弱的风汇聚在了一起,强劲的气流再团结在了一起,直至变成一个高速自旋的气团。
数不清的气团以伏恩为原点集中、汇聚,伏恩睁开眼,瞬时间,磅礴的气流掀起狂躁的啸风,它们宛如暴怒的游蛇般,撕咬向那密布的阴云,在其上啃咬出一块块惊人的伤口。
伤口中淌出了金色的血,那是和煦温暖的阳光。
光芒垂落向大地,驱散了阴郁与寒冷,落在嗜血者们的身上,则是在瞬间将它们化作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
作为夜族之血无限劣化的产物,嗜血者根本无法抵御阳光丝毫,不止是活体的嗜血者,哪怕是那些倒下的、已化作尸体的嗜血者,同样被接连的火光覆盖。
这是来自阳光的诅咒、世界的厌恶,哪怕是汇聚在地面的一处处血泊,也纷纷自燃了起来,眨眼间,整片战场都被止不住的焰火覆盖,连绵成一片不绝的火海。
在伏恩的驱动下,晦暗铁幕一块块地坍塌,嗜血者们感受到了血脉深处、最为原始的恐惧,它们违背了高阶夜族们的指令,四散奔逃着,一束束阳光无情地落下,紧跟在嗜血者们的身后。
焦灼的浓烟弥漫,熊熊火海中,夜族们也躲避着阳光,但在空旷的海岸线上,没有任何遮挡物可以让他们躲避,更不要说晨风之垒的守军们,已趁此机会展开了大反攻。
厮杀声逐渐平静了下去,只剩下时不时的悲鸣声传来,经过长达一小时的燃烧,阳光净化了大地,蒸发掉了最后一丝夜族之血,焰火消散,只剩被烧的灰黑的大地。
凝华者们重新组织了起来,他们全副武装,搜索着周边地区的阴影,检查是否有漏网之鱼侥幸活了下来,搜索工作必须在日落前结束,不然黑夜将再次庇护夜族们。
疲惫的伯洛戈随着伏恩降落回地面,一刻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和霍尔特等人汇合后,他们快步赶往晨风之垒的核心、风息堡中。
激烈的交战中,有许多夜族无声地潜入了风息堡中,看向风息堡的上方,伯洛戈能看到一缕缕燃烧的黑烟,淡淡的血气从风息堡的方向传来。
第九十九章 秘密通道
当伯洛戈抵达风息堡内时,原本严肃庄重的古老城堡,已浸满了恶臭的鲜血,仿佛有噩梦侵袭了现实,嗜血者与夜族的尸骸胡乱地堆在一边,活下来的士兵们,费力地搬运着尸体,得益于夜族之血的弱点,这些尸体意外地好处理——只要把它们挪到阳光下就好。
一具具尸体从高墙上抛下,在墙底堆积成了小尸丘,层层叠加,血水渗了出来,淌成了小溪,太阳缓慢地挪移着位置,当第一缕阳光直射在了尸丘上时,熊熊大火瞬息点燃,冒出腾腾的黑烟。
战斗才结束了没多久,类似的尸丘已经在晨风之垒各处堆积了数块,漆黑的浓烟升腾,像是一根根模糊的巨柱。
“那位荣光者夜族,你说他的名字是赛维林?”
前进中,霍尔特对伏恩问询道,“除了摄政王外,忤逆王庭还有着另一位不受誓约束缚的荣光者?”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赛维林是忤逆王庭的灾厄侍者,其本身不具备过强的战斗力,但他的机动性很强,和克莱克斯家一样,非常善于操控飓风,悬停于高中之上,并以此维系晦暗铁幕的运行。”
伏恩与赛维林也算是交手过多次了,遗憾的是,在辽阔的高天之上,两人都奈何不了对方多少,战斗始终分不出一个胜负。
本以为这场战斗中,有霍尔特的加入,伏恩可以从赛维林的身上获得一些战果,可霍尔特的琥珀凝滞固然强大,但在这无垠的天空之中,他的机动性还是差了太多,更何况,霍尔特几乎没有高空作战的经验。
待霍尔特好不容易靠近了赛维林,这家伙一息之间就会蹿出数百米,哪怕尝试用秘能捕获赛维林,减缓他的速度,可赛维林一直和霍尔特保持着安全距离,时时刻刻处于他的场域之外。
霍尔特觉得自己就像头暴怒的公牛,在一片片红布之间横冲直撞,始终不得结果。
“看起来那个混蛋只有你能杀了,”霍尔特对伏恩说道,“除了你,应该没人能追上他了。”
“我?我还是算了吧。”
伏恩摇摇头,解释道,“就算我想冒险和他殊死一搏,现实因素也不允许我这样做,伱明白吗?”
霍尔特整理了一下情绪,不由地肯定着,“是啊,同样是荣光者,但你具备着更加特殊的功能性。”
伏恩具备着狂风之力,不仅可以用来杀敌,还可以直接改变一个地区的气象环境,引来风暴与暴雨,必要情况下,伏恩能发挥出的力量,远超常规荣光者的能力,引动海上风暴吞没舰队,引导着浪潮击穿大坝,更何况,在晦暗铁幕的压迫下,伏恩是唯一一个能勉强与阴云对抗的存在。
因此,伏恩并不适合参与那些极为冒险的行动,反倒是霍尔特,作为秩序局最年轻的荣光者,他没有至关重要的功能性,有的只是纯粹的杀敌技艺。
“对了,各位。”
伏恩向着所有人说道,“记得把身上染血的衣物换掉,它们浸满了夜族的血,直接暴露在阳光下,会被点燃自焚的。”
伯洛戈步伐停顿了一下,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污浊的鲜血到处都是,有的都凝结成了暗红色的结块。
“我还没想到这一点。”伯洛戈说。
“我的先祖们第一时间也没意识到这些,”伏恩说,“直到有人在阳光下被烧伤,我们才留意起了这点。”
队伍继续行进,在风息堡的深处伯洛戈见到了帕尔默,这个平常笑嘻嘻的家伙,此时一脸的严肃,浑身沾满了鲜血,不清楚是自己的,还是敌人。
帕尔默坐在墙角,身边倚放着淌血的细剑,见到伯洛戈一行人急匆匆地归来,帕尔默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拄剑站了起来。
伏恩率先问道,“情况如何?”
帕尔默认真地回答,“守住了,夜族未能攻入风息堡内。”
当帕尔默抵达风息堡时,数位高阶凝华者与高阶夜族正在此激战,帕尔默凭借着自身出众的专业素养,在加入战场的第一时间,便令胜负的天平倾斜,虽然有些艰难,但帕尔默最终还是杀光了其他高阶夜族,守卫住了神圣的风息堡。
“我本以为他们的目标会是《破晓誓约》,但在战斗中,我察觉到,他们的目标可能是想瘫痪风息堡,”帕尔默谨慎地分析道,“他们的目标是彻底摧毁晨风之垒。”
庞大的虚域包裹了晨风之垒,而这虚域的核心便位于风息堡中,风息堡就像垦室中的决策室,一旦风息堡沦陷,那么克莱克斯家将处于绝对的被动之中。
伯洛戈若有所思,对着伏恩说道,“只有攻陷晨风之垒,忤逆王庭的大军,才能畅通无阻地开入莱茵同盟境内。”
伏恩思索了一下,他试探性地问道,“你猜到了?”
“嗯,才猜到没多久,这看起来是你们克莱克斯家的终极秘密,”伯洛戈继续问道,“你有兴趣解释一下吗?”
伏恩没有犹豫,抬手招呼着几人跟上自己,“当然,你们可是远征军,这件事迟早要和你们解释的。”
“你们在说什么?”
帕尔默那副严肃的姿态未能维持多久,面对自己听不懂的谈话,整个人又变得懵懂愚蠢了起来。
伯洛戈的身影出现了诡异的重影,紧接着艾缪从伯洛戈的身体里钻出,光滑漆黑的第二肌肤包裹着艾缪的身体,曲线优美的像只跃出水面的海豚。“在聊关于永夜之地的具体位置,”艾缪理了理头发,反问道,“帕尔默,你在晨风之垒生活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想过,晨风之垒到底在防备着什么吗?”
帕尔默迟疑了一下,从地缘角度来讲,晨风之垒的建立很莫名其妙,它严守在峻峭的海岸线旁,可这片海域少有船只经过,更没有其他势力的存在,就算是要保卫风源高地,晨风之垒的位置又太过深入了,当敌人兵临城下时,风源高地估计已经沦陷的差不多了。
有时候帕尔默也不懂这庞大的堡垒群,到底在捍卫些什么。
伯洛戈干脆地给出解释,“永夜之地位于怒海之中。”
“哦。”
帕尔默听着点了点头,怒海,那处临近且诡异的海域,既然如此,晨风之垒的建立就合理了起来。
“等一等!”
帕尔默的反应总是如此迟钝。
在伏恩的风暴下,晦暗铁幕逐渐散去,晨风之垒的上空再一次变得晴空万里,颓丧的夕阳从天边落下,浓烈的宛如血色般的阳光落在海岸上,炙烤着那些已烧成焦炭的尸骸们。
士兵们清扫着战场,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夜族们的尸体,就算经过烈阳的燃烧后,也要集中到一起,进行压缩填埋。
凝华者们轮换休息,疲惫的人们终于从这严酷的战事中脱身,大家先是清洗身上的血迹,换好新的衣服,有人先去休息,有人继续站岗,还有人住进了诊疗室内,包扎着伤口。
来自秩序局的外勤职员们都聚集在了风息堡,和伏恩讨论着接下来对永夜之地的行动,但这次会议第五组、猎者之弓的各位们没有参与。
欣达等人是技艺精湛的猎人,她们正带着自己的动物伙伴们游走于晨风之垒的边缘,循着血气,地毯式排查是否有夜族幸存。
以夜族那病态的传播速度,欣达绝不能放过任何一头夜族。
逐渐黯淡的天幕下,时不时的鹰鸣犬吠声响起,隐约间还能感受到以太反应的升起,如同战场残酷的回音。
当伯洛戈疲惫地离开风息堡时,欣达等人已经归来了,她们的手中提着一个又一个夜族的头颅,以标记他们的身份,至于剩下的躯干,则直接在原地焚烧,进行了无害化处理。
第五组之前也处理过一些关于夜族的任务,对于工作流程,他们已经得心应手了。
欣达问道,“讨论有结果了吗?”
伯洛戈摇摇头,“我们还在考虑,该怎么进入永夜之地。”
风息堡的讨论中,该如何快速且安全地踏入永夜之地,一直困扰着伯洛戈等人,现在忤逆王庭已在永夜之地内再次崛起,那极端的超自然环境,曾经是监禁他们的牢笼,如今却变成了保护他们的屏障。
队伍规模很大,直接渡海抵达永夜之地,必然会引起忤逆王庭的注意,一旦在海面上开战,伯洛戈等人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甚至说会被敌人全歼。
伯洛戈试着寻找一个无声潜入的办法,但哪怕是伏恩也给不出可行的方案,毕竟克莱克斯家当了快一百年的狱卒,可从未考虑过,要释放这头邪异的罪犯。
欣达嘱咐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因为这种事耽搁太久。”
忤逆王庭已经知晓了秩序局的到来,决战一触即发,谁占据了主动,谁便占据了优势。
伯洛戈感到一阵头疼,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就连他也有些处理不过来,更何况,自身炼金矩阵的伤势还未完全愈合。
相较于肉体的伤势,炼金矩阵的损伤愈合起来,显得格外缓慢。
正当伯洛戈一筹莫展之际时,帕尔默忽然开口道,“瑟雷,瑟雷可能知道些秘密通道。”
帕尔默眼神发亮,“这个混蛋一定知道些什么!”
“那个胆小鬼不会出来的。”
伯洛戈自然知道瑟雷一定有秘密通道在,但自不死者俱乐部的一番言语后,他已经意识到,瑟雷完全不可靠,这种事只能依靠他自己了。
没错,只能靠自己,从很久之前伯洛戈就意识到,有些事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