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漫长的死亡
鲜血与杀戮的祭祀下,伐虐锯斧早已完全苏醒了过来,皮革绑带如同触须般紧紧地缠绕住了伯洛戈的右臂,蠕动着、钻入伯洛戈的皮下血肉里,与骨骼血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仿佛是伯洛戈肢体的延伸一般,密不可分。
斑驳的斧刃开裂,分化出密集的锯齿,它们彼此摩擦,发出尖锐的沙沙声,一阵阵嗜血的狂怒随之涌现,引擎般的心脏轰鸣,在伯洛戈的耳旁盘旋,直至这急促的心跳声与自己的心跳声重叠在了一起。
直至与这残暴的武器融为一体,杀入地上天国!
“来吧!”
议长大喝着,这已经是最后时刻了,不再需要任何保留,荣光者的伟力与极光之力交织在了一起,它们层层重叠,煌煌燃烧。
这里是巢心、是地上天国,更是独属于议长的场域。
几乎是在伯洛戈踏入场域的瞬间,癫狂的幻想蜂拥而至,一道道布满尖刺的巨大根须拔地而起,密集如暴雨般,朝着伯洛戈噼里啪啦地打来。
伯洛戈无法统驭议长的幻造物,更无法操控这座被打造成堡垒般的巢心,只能依靠以太特殊的侵略性,将其附着在伐虐锯斧上,以增强武器的杀伤力。
荡起手斧,犹如穿行在密林之间,伯洛戈一边躲闪挪移,一边大开大合地劈砍,将那纷纷涌现的根须枝条拦腰斩断。
霎时间,碎屑漫天,不待坠落,它们又再度凝聚在一起,化作一枚枚待坠落的雷矛,自天而降。
“别停下!”
霍尔特的怒吼声与雷同至,身为守垒者的伯洛戈,无法在作为荣光者的议长手中占到便宜,但同为荣光者的霍尔特就不同了。
琥珀包裹住了坠落的雷矛,奇迹般地将闪电冻结,它们就这样凝滞在了半空中,犹如艺术品般,蕴藏的雷光不断地分叉,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锋利如剑、坚固如铁般的根须越过了伯洛戈,朝着霍尔特袭来,霍尔特死盯着这些幻造物,忽然间,它们疾驰的速度骤减,直到完全停滞了下来。
霍尔特从容地在根须间的缝隙里穿行,接着又一剑将它们劈成大块大块的碎块。
扬了扬手中的怨咬,霍尔特有些喜欢这把剑了,不仅能承载荣光者的力量,并且还具备着极强的锋利度,重量轻盈,如同挥舞着一道虚影。霍尔特开始好奇,伯洛戈是从哪搞到这把剑的了。
战斗仍在继续。
巢心的空间对于伯洛戈来讲并不算大,都不需要极境之力,只需要最基础的以太增幅,他就可以在几步内从一端到另一端,但面对议长的层层阻击,伯洛戈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在这地上天国之内,议长就是绝对的造物主,他的所思所想都将幻想成真。
先是幻想自己是虚灵学派凝华者……
伯洛戈看到了,扭曲憎恶的画面占据了他视野的全部,脚下坚硬的地面变成了柔软的血肉大地,污臭的血液汇聚成小溪,从一旁淌过。
诡异的精神攻击逐步深扎于伯洛戈的意识之中,伯洛戈渐渐失去了四肢的掌控力,曾经矫健的身体不再协调,笨拙地向前迈步,摇摇欲坠。
“这个愿望可不便宜啊。”
伯洛戈声音沙哑地向着前方说道,那里空无一人,但他知道,虚假的幻象后,议长就站在那。
诡异的剧痛再度袭来,像是铁锤般敲击着伯洛戈的头颅,砸碎他的颅骨,把他的脑组织全部碾碎。
鲜血从伯洛戈的鼻腔里溢出,双眼充血,伯洛戈还是低估了议长,哪怕他的炼金矩阵再怎么落后,但他毕竟是地上天国的缔造者,身负着数不清的空想种,凭借着这些诡异之物,他足以弥补与自己之间的代差。
更不要说,他是一位尊贵的荣光者。
“倒下吧。”
声音具备魔力般,伯洛戈的双眼变得沉重,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变得沉重不堪,他试着保持清醒,可在这地上天国的领域内,伯洛戈无法违逆议长的愿望。
伯洛戈半跪在地上,向着前方说道,“好啊……那就倒下吧。”
说完,伯洛戈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手斧折返,一举劈开了自己的喉咙,鲜血汩汩溢出,又被伐虐锯斧吮吸殆尽。
议长被眼前这一变化弄的一愣,还不等自己动手,伯洛戈居然抢先终结自己的生命,紧接着议长猛然想起了有关于伯洛戈的情报。
“不死者!”
在议长低吼的同时,倒下的尸体猛地弹起,伯洛戈凭借着死亡重置了自身的状态,虚灵学派对他的负面影响全部清除。
“哈哈!”
地狱般的幻觉消失了,有的只是怒目的议长近在眼前。
议长明白,再尝试用虚灵学派的力量捕获伯洛戈已经不可能了,他随即幻想着……升躯学派。
伴随着躯体上又一枚空想种的枯萎,议长那干瘪老朽的躯体,像是重获青春般,肌肉膨胀、血肉重组,难以言语的力量加持在了他的身上,迎着直冲过来的伯洛戈,挥出重拳。
拳速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音障,在那轰鸣的余音间,伯洛戈觉得仿佛有颗炮弹直冲自己的面门。
避不开了!
两人间的距离太短了,速度又是如此之快,伯洛戈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抵挡、回避这一击,只能死死地抓住手斧,奋力地从侧面挥去。
自己的头颅会被议长打爆,但同样的,凭借着躯体的惯性,伐虐锯斧也将命中议长的躯体,这一次死亡,自己应该需要长达十几秒的时间来恢复,希望霍尔特能填补这个真空期,避免自己的躯体被进一步地破坏,从而推迟复活。
诸多的想法在伯洛戈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极境之力增幅着,令伐虐锯斧挥出一道猩红的残影。
斧刃从侧面嵌入了议长的腰腹之中,交错摩擦的锯齿状锋刃,如同不断开口闭合的口器,在命中血肉的一瞬间,便开始了那饥渴的大快朵颐,榨出新鲜的血与肉。
至于那试图砸爆伯洛戈头颅的重拳,它悬停在了伯洛戈的眼前,即便携带着千钧之力,也难以再进一分。
琥珀包裹住了它。
“干的好!”
伯洛戈大吼着,欺身而上,一手死死地抓住握柄,令伐虐锯斧紧紧地咬住议长,另一只手则握成拳,照着议长的脸庞狠狠地砸下重拳。
如同街头斗殴般,趁着琥珀迟缓议长的数秒内,伯洛戈接连挥出重拳,每一声怒吼都伴随着一声低沉悲鸣,连带着骨骼碎裂的声响,不绝于耳。
眨眼间,议长的脸庞面目全非,血肉从开裂的伤口里翻了出来,汩汩的血液淌个不停。
污浊中,浑浊的双眼直视着伯洛戈,仿佛有无形的尖刀透过目光而至,强烈的剧痛从伯洛戈的双眼上传来,像是被烙铁灼瞎了般,伯洛戈的视野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接着是……统驭学派。”
议长的喉咙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伴随着又一枚空想种的萎缩,他的幻想再度成真。
伯洛戈的身体完全僵住,动弹不得,紧接着,伯洛戈感到自身的重力被增加了数十、数百倍,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与地面紧贴着,任由自己如何挣扎,都难以站起来分毫,甚至说因过度的用力,血肉下传来的骨骼崩断的声响。
如同有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按压住了伯洛戈,内脏因压力变形、位移,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中奔涌而出,如同被榨干的鲜果。
“哈哈哈,现在如何!”
议长肆意嘲笑着,为了保持永生,他从不滥用空想种的力量,但如今为了抵御强敌,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这就是天神的感觉吗?”
议长缓缓地攥紧拳头,力量映射在伯洛戈的身上,他的四肢被扭断,像是被压缩的垃圾般,身体以怪异的姿势逐渐拧在了一起。
血泊中伯洛戈笑个不停,荣光者的辉光自他身后闪烁。
就在议长抬头看向霍尔特的瞬间,一道曲径裂隙在他眼前绽开,海量的以太扑向来者,但它们刚刚起步,就被迟缓在了原地。
怨咬刺出黑暗,贯穿了议长的咽喉,霍尔特用力地扯动剑刃,将议长的胸口完全劈开,骨骼整齐地断裂,鲜血溅射,接着定格在了半空中。
速率错乱!
霍尔特的以太争先恐后地沿着伤口钻入了议长的体内,每一根血管、每一束肌肉纤维等,它们的速度被分化差异,哪怕只是呼吸带来的肺部收缩,都会导致大片的器官与血肉崩溃,更不要说在这剑伤之下,一道纯粹漆黑的线逐渐现象了出来。
一道曲径裂隙于议长的胸口绽放。
金属的斩击仅仅能从物理层面切断血肉,而凭借着曲径裂隙,霍尔特将在维度上将议长彻底劈开。
倒在地上的伯洛戈赞叹着霍尔特的力量,在荣光者的全力释放下,怨咬上的蜕虚剑油被彻底挥发,以至于在锋刃的表面形成一层琉璃般的迷离色泽。
伤势可怖,但还杀不死议长,只要身处于这地上天国之中,只要还有空想种,他就是无法被抹灭的存在。
只是……只是……
议长能清晰地感受到,霍尔特的以太正在自己的体内横冲直撞,他的意图很明显,企图攻破自己的矩魂临界,彻底无力化自己,从而阻止自己时间回溯。
议长不甘地咆哮道,“再来!”
话音刚落,时间的涟漪以议长为原点,无情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浩浩荡荡。
见议长要再次重启战斗,霍尔特果断地后撤,试图沿着身后的曲径裂隙,返回巢心大门之外,避开时间涟漪的吞食,可在这时议长艰难地伸出手,以太狂涌而至,令霍尔特的重力加倍。
只要重置掉霍尔特的记忆,议长就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重获优势,他就快抓住霍尔特了,但在这时,另一道铜色的涟漪拔地而起,与由他释放的时间涟漪对撞在了一起。
鲜血灌满了伯洛戈的喉咙与双肺,强烈的窒息感中,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伯洛戈仍努力地向议长露出微笑,手腕上的时环熠熠生辉。
两道时间涟漪对撞在了一起,僵持只持续了一两秒的时间,时环所引发的涟漪就被空想种的力量轻易碾碎,也正是凭借着争取而来的一两秒,霍尔特成功躲入曲径裂隙,出现在了巢心大门外。
霍尔特目光冷峻,远远地望着议长与伯洛戈,任由时间的涟漪将两者吞食。
膨胀、坍缩,归于原点。
议长依旧是那副干朽的状态,伯洛戈则站在霍尔特的前方,手中提着伐虐锯斧。看样子时间重置到了伯洛戈杀入地上天国的那一刻。
这一次伯洛戈没有贸然进攻,转了转手中的手斧,他像是进入了状态般,声音邪异了起来。
“知道吗?耐萨尼尔没有死,他就在下面休息,估计再有点时间,他应该就休息够了,一步步地登上高塔,来到这里。”
伯洛戈舔了舔牙齿,笑容嚣张,“就算耐萨尼尔不参战,你又能重来几次呢?”
“哦……对了,我猜,哪怕我们耗光了你全部的空想种,你应该也会为自己留下那么一颗吧?毕竟你这么怕死的家伙我见的太多了,就算自己的野心陨灭了,你们也不敢面对死亡。”
伯洛戈的语速变得越来越快,“没错,你一定会为自己留下一枚空想种,延续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说,杀到你剩下最后一枚空想种时,你也不会重启时间的。”
他惊喜地跺了一下脚,“太棒了,这说明,我们可以捕获活着你,把你俘虏,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议长不屑地说道,“这种程度的攻心,未免太小儿科了吧?”
“不不不,这才不是什么攻心,只是阐述一下我的想法而已。”
伯洛戈摇摇头,“就像你说的,凝华者至上,如果我打败了你,就说明你不配成为那个终极凝华者,所以……你也只是一个可以量化的资源罢了。”
“一位活了不知道多久,具备大量与空想种、幻造学派知识的老家伙,你活着,可比你死了要有价值。”
伯洛戈抢在议长之前说道,“你觉得你不会输?哪怕输了也不会配合我们?”
在议长错愕的目光下,伯洛戈笑容变得越发猖狂邪恶,“议长,你身处这个位置,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办法让一个人开口说话了。”
议长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他莫名地在伯洛戈的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明的寒意,沿着皮肤的毛孔渗入其中,沿着血管爬行……
突然间,霍尔特行动,他率先出击,在伯洛戈的身前劈开一道曲径裂隙,议长没时间多想,正准备迎接着两人的冲击,却发现霍尔特根本没有踏入曲径裂隙里。
一道又一道!
霍尔特在原地劈砍出了数道曲径裂隙,相应的,一道道裂隙在巢心的四面八方浮现。
议长的心变得沉重了起来,这时伯洛戈的话远远地传了过来。
伯洛戈一脸的笑意,向着议长挑眉,“要重置吗?”
说完,伯洛戈转身踏入一道裂隙之中,至于霍尔特,他早已消失在了原地。
以太如潮汐般,向着议长涌来,他延续着先前的幻想,先是虚灵学派,接着是升躯学派……幻想成真的力量下,议长就是真正的天神,无视种种铁律,肆意玩弄着时间,打破学派间的隔阂。
议长此时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可他的心底只有冰冷。
“在这吗!”议长面向一侧的曲径裂隙大喝着,从那缝隙之中,他感受到了以太反应的靠近。
像是为了奖励议长猜对了目标,霍尔特从其中杀出,绝对的迟滞感遍布,将整个区域化作泥泞的沼泽。
议长的步伐一沉,但很快,以太互斥成功抵御住了迟缓的侵袭。
他号令道,“跪下!”
沉重的压力涌向霍尔特,百倍的重力牢牢地抓住了他,宛如另类的迟缓,令他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很快,就像议长应对琥珀的包裹般,霍尔特同样支撑起了以太互斥,拒绝着重力的束缚。
“我们只需要你的大脑,所以肢体、躯干、内脏,都是些不需要的东西。”
忽然间,鬼魅般的声音从议长的身后响起。
佯攻!这是一起佯攻!
伯洛戈无声地从另一侧的曲径裂隙里杀出,议长尝试回防,可这时铜色的涟漪扩散,时环的凝滞笼罩住了议长,强行打断了他的行动。
黑色的头发迅速变得花白,想要凝滞一位荣光者的动作,代价总是高昂的,幸运的是伯洛戈有着无限的筹码。
不需要近乎永恒的停滞,只要那么两三秒就好。
伯洛戈抵近了议长的身前,饥渴难耐的伐虐锯斧一口咬住了议长的喉咙,交错的锯齿细腻地切割血肉,吮吸鲜血。
议长能清晰地听到那黏腻的咀嚼声,仿佛这把武器活了过来,啃咬着自己。
“滚开!”
议长呵斥着,幻想成真的统驭之力挤压着伯洛戈,试图将他击退,但以太刚刚汇聚起来,就迅速消散,荡然无存。
缄默?还是禁绝!
议长内心惊恐地环顾四周,能一息之间荡平自己以太的,唯有本源学派荣光者了,可在这巢心之中,只有伯洛戈与霍尔特而已。
诡异的抽离感从喉咙处的伤口里涌现,像是有人在大口吮吸的自己的鲜血,连带着体内的蕴藏的以太一并抽离。
“啊……啊!”
议长失控地尖叫了起来,他从未遇到过这种诡异的情况,紧接着他看到了双目如炬的伯洛戈。
加护·吮魂篡魄。
可能是伤势带来的恍惚,在议长的眼中,伯洛戈的笑容变得越发夸张,嘴角仿佛要开裂到耳根般,露出无数染血的尖齿。
“我……抓住你了!”
伯洛戈的声音嘶哑,他举起了右手,一道道绑带从他的血肉中延伸,连接在了伐虐锯斧的握柄上,如同禁忌的锁链般,将两人完全束缚在了一起。
“该死!该死!”
议长不断咒骂着,他尝试调动以太冲散伯洛戈,可每当他汇聚起以太时,囤积起的以太便突然消失一口,仿佛有头无形的怪物吞食掉了这一切。
是……是伯洛戈!
感受着伯洛戈体内不断充盈,乃至快要胀破炼金矩阵的以太,议长确信造成这一怪异现象的人正是伯洛戈。
“无需手脚!”
伯洛戈大喝着,正如之前那般,一记手刀劈砍向议长的胸口,但这一次议长凭借着幻想成真的升躯学派之力,抬手挡住了伯洛戈的重击。
“闭嘴!”
议长讨厌伯洛戈的吼声,那声音仿佛能触及灵魂般,引来阵阵躁动。
挡住重击,并施加追击,极境之力加持,议长反过来一拳贯穿了伯洛戈的胸口,连带着击穿了伯洛戈的肺叶,令他那扰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伯洛戈的身子无力地向后仰,就在他快要倒下时,他突然又挺直了身子,双手抱住了议长的头颅。
“无需手脚!”
伯洛戈冲着议长嘶吼、咆哮。
刹那间,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议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只贯穿伯洛戈胸口的手臂断裂,视野的余光中,霍尔特突兀地出现在了议长的身后,迟缓住他的肢体,保持着挥剑的动作,剑刃的边缘挂着血丝。
“无需手脚!”
宛如狂欢般,伯洛戈癫狂地大吼着,如野兽般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议长的脸庞,短暂的纠缠后,伯洛戈猛地起身,几乎将议长的整张脸庞撕扯了下来。
霍尔特手中的锋刃,折返劈断了议长的双腿,沿着膝盖整齐断裂。
“哈哈!”
怪异的狂笑声继续,一时间议长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面对的是什么东西,紧接着他注意到,那残留在伯洛戈胸口的断臂,居然在一点点地被伯洛戈的身体吞食。
在伯洛戈胸口伤势的周围,生长出了一圈圈锯齿状的牙齿,它们如绞肉机般,把议长的断臂细嚼慢咽……
此时再看向伯洛戈……那不是幻觉,伯洛戈像是被混沌的魔神赐福了般,他的嘴角开裂到了耳根,口腔中遍布着锋利的锯齿状倒刺,心脏高频跳动,声音宛如引擎般轰鸣不止。
加护·献身戮武。
伐虐锯斧完全活了过来,与伯洛戈的血肉完全融合在了一起,锯齿状的尖牙利爪如同荆棘般长满了血肉的每一处,化作纯粹的武器。
“也无需耳目!”
怪异交错的鸣叫声响彻,议长感到剧烈的震动从双耳旁传来。
双手!
伯洛戈扼住议长头颅的双手,此时居然也畸变成了诡异的锯齿锋刃,顷刻间便在议长的头颅上留下了一道道或浅或深的血痕,刺穿耳膜,摧烂双眼。
视野一片猩红,议长号令着虚灵学派的力量,反复重创着伯洛戈的心智,可任由他释放多么极致的力量,一轮轮的心灵冲击就像是命中了黑洞般,没能限制伯洛戈的丝毫的动作。
议长不禁怀疑起,眼前的伯洛戈是否还具备着心智。
议长猜对了,此时的伯洛戈确实不具备所谓的心智可言了,自然也不会受到心灵冲击的影响,现在他的脑子、思维的所有,全部被一个癫狂的、非理性的偏执占据,而这正是加护·吮魂篡魄所带来的诅咒。
该说不说,想要篡夺荣光者的以太,对于伯洛戈来讲还是太吃力,仅仅是吞食了几轮,就直接抵达了阈值,触发了诅咒,因此伯洛戈干脆发动加护·献身戮武,反正也是失控,不如失控的彻底一些。
“只需头颅!”
怪物低吼着,叠叠拼起的锯齿刃撕裂了议长的胸膛,一颗颗枯萎或是硕大的空想种,被硬生生地从血肉上撕扯下来。
暴怒之罪带来的纯粹狂热反复轰击着议长的心脏,他努力遏制那原始的暴力冲突,保持着一丝的清醒。
失败了。
议长很明确地意识到,在这一次时间回溯中,自己不再有任何胜算可言了,是时候重启时间了!
“重启……重启!重启!重启!”
议长失控地呼喊着,可任由他怎么挥动力量,空想种始终没有回应他的愿望。
怎么回事?
议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当他尝试进一步运转以太时,难以忍受的剧痛从他的肉体、灵魂之上传来。
只见那映射在躯体之上的炼金矩阵变得暗淡失色,连接起来的纹路也出现了断裂、错位。
锯齿刃刺穿了议长的腹部,再迅速地抽出,倒刺带出大块大块的内脏,与此同时,一股极具侵略性的以太钻入躯壳之中,把他的矩魂临界凿的千疮百孔,又在炼金矩阵上撕裂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魂疤。
在伯洛戈与霍尔特的联手强攻下,伯洛戈的以太杀穿了议长的矩魂临界,击碎了他的炼金矩阵,在其上留下一道道致命的魂疤。
也是随着矩魂临界失防,这一刻,伯洛戈沉寂已久的统驭之力终于得到了释放。
“支配!”
隐约间,议长听到有那么一个声音号令着,紧接着他看到辉耀的轨迹从伯洛戈的身上蔓延至了自己身上,仿佛伯洛戈的炼金矩阵将自己同化了般。
“重启!该死的,怎么还不重启!”
议长不在乎那么多了,他反复尝试触发空想种,但任他怎么努力,始终都没有回应,议长不明白为什么空想种拒绝了自己,然后他突然注意到了外界的变化。
伯洛戈那狰狞的模样近在眼前,但他的动作却凝滞住了般,无数锋利的锯齿刃悬停在了半空中,连带着血液与碎肉也一并定格。
被定格的不止是伯洛戈,还有议长自己,他的身体同样动弹不得,周围的世界也是如此,全部迈向了绝对的永恒之中。
起初,议长惊恐的不行,但当这种凝滞持续了数分钟后,议长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思考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当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后,不安感重新捕获了议长,他像是被囚禁在了一个永恒的牢笼中。
议长不禁怀疑,自己会不会已经死了,而这就是死后的世界,还是说,自己其实成功启动了空想种,但这一次空想种实现错了愿望,把自己永远定格在了死亡的前一刻。
不明白,议长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小时、两小时、一天、两天……
当时间推移到第三天时,在这绝对停滞的时刻里,议长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那悬停在自己头顶的锯齿刃,照比三天前,它微微下降了那么一厘米……
没错,时间没有定格,它仍在流动,只是……只是自己被迟缓了而已。
当伯洛戈击穿自己矩魂临界时,霍尔特也成功地侵入了自己的炼金矩阵,他迟缓了自己的神经意识,把自身的感官无限延迟下去。
琥珀不止包裹住了肉体,也通过包裹住神经,进一步限制了意识的启动。
是啊,并不是空想种拒绝了自己,而是自己的指令发出的太慢了,慢到空想种来不及接受到这一指令。
时间也没有过去三天之久,只是自己的感知太迟钝了,几秒的时间,也被稀释的无比漫长。
这一刻,命数已定。
议长呆滞地望着那些降临的锯齿刃,他先是无能狂怒,接着是坦然、绝望,直到祈求,祈求时间过的快一些吧,快令这刀刃降临吧。
死亡前的漫长定格,如同一场无声的酷刑,无限折磨着议长的心智。
在议长的感官之外,一切流速正常的世界里。
伯洛戈轻易地撕烂了议长的躯体,接着就像他说过的那样,伯洛戈一把抓住议长的头颅,硬生生地将它从血肉模糊的胸腔里抽了出来,猩红的脊柱破体而出。
在这脊柱之上,一颗硕大的空想种挂在那,伯洛戈猜,这应该就是最初的那枚空想种。
在这颗空想种之下延伸出一条条根茎,它们连接起了那些劣化的空想种,像是丰收般,一大把的果实挂在脊柱的枝条上。
议长的双目呆滞,他仍处于绝对的意识迟滞之中,被彻彻底底地无力化。
当伯洛戈从狂怒与偏执中解脱时,霍尔特已经结束了对议长的安全处理,他解开了施加在议长身上的迟滞,只听那颗残存的头颅,微微地闭合着嘴唇。
他在说。
“杀了我……”
伯洛戈完全没有理会议长的反应,只把他当做拐杖一样拄在身下。
至此他杀穿了高塔。
第七十一章 绝对完美的未来
在这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伯洛戈将残缺的议长交付给了霍尔特,如今议长的矩魂临界完全碎裂,炼金矩阵上也布满了魂疤,只要霍尔特继续保持对其意识本身的绝对迟缓,便可以最大程度地无力化议长。
议长的生死,从目前来看,只要他仍处于巢心的范围内,暂时就不会死去,至于脱离巢心……伯洛戈还没有尝试的想法,至于对议长的进一步处理,这就不是伯洛戈该关心的事了,应该由升华炉芯那批专业的学者来解决。
“配合不错。”
伯洛戈靠着墙壁坐下,连番的战斗令他的消耗巨大,更不要说还同时启用了两种加护,心智扭曲的剧痛与不适感萦绕不断,在这折磨下,伯洛戈一度想自杀重置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看看能否缓解。
算了,生命诚可贵,可不能因自己是不死者,就以此滥用。
伯洛戈微眯着眼,全身的肌肉放松下来,酸痛感如潮水般接连涌来。
霍尔特拎着残缺的议长,摇摇晃晃地走到伯洛戈的身旁,靠着墙壁也坐了下来。
“确实很不错。”
霍尔特抬起手,和伯洛戈轻轻地击了个掌。
两人相视一笑,接着陷入沉默之中,几分钟前,两人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但战斗结束后,并不算太熟悉的两人,又变得局促了起来。
霍尔特率先打破了沉默,“所以那是一种加护吗?”
伯洛戈点头,举起已经平静安眠下去的伐虐锯斧,“是的,来自暴怒之罪·永怒之瞳的加护,具体效果,大概就是暂时与武器融为一体,进而获得一部分永怒之瞳的力量,陷入狂热的杀戮中。”
“哦……”
霍尔特感叹了一声,默默地挪了一下身子,试图离这把手斧远一点。
伯洛戈说道,“你看起来有许多话想说。”
“还好……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什么?”
“嗯……”
霍尔特回想了一下伯洛戈那残暴的一幕,身体完全畸变成藏满锋刃的怪物,如同剃刀般,每一击都能刮下大片的血肉,鲜血如注,汩汩不止。
“你平常战斗都那样吗?”霍尔特感叹着,“你比我想象的要残暴的多。”
“不会,不会。”
伯洛戈连连摆手,为自己自证道,“我可不是什么暴力狂,只有在必要情况下,我才会冒险这样做。”
他又说道,“伱不会以为,加护是一种免费的力量吧?”
霍尔特打量着伯洛戈的眼神,片刻后,他回应道,“确实,凡是力量皆有代价。”
“幸运的是,我还能支付起这些代价,”伯洛戈开玩笑道,“换成别人这样做,在宰完议长后,你就该想办法压制他了。”
霍尔特苦笑了一下,战斗结束后,伯洛戈恢复了常态,但在几次对视中,霍尔特仍能从伯洛戈的眼中看到那极端的杀意,仿佛这接连的战斗还无法令伯洛戈满足,或许下一秒伯洛戈就会朝着自己挥剑。
“不过啊,万幸万幸,最糟的局面没有出现。”
伯洛戈的身子滑下去,整个人完全躺在了地上,板板正正。
霍尔特好奇地问道,“你是指什么?”
“我们失败了,用尽手段也没法宰了那个混蛋。”
“我猜……”霍尔特顿了顿,问道,“即便那种情况,你依旧有着应对手段,是吗?”
“当然,”伯洛戈躺在地上拍了拍胸口,“我可是专业人士,应对所有突发的可能,也是我职责的一部分。”
“你打算怎么做?”
霍尔特的好奇心被钩了起来,作为目前秩序局最强的荣光者,如果自己都处理不掉议长,伯洛戈一个守垒者又该怎么做呢?
“我会叫你逃,顺便看看沿路能不能再救几个人离开,最好清空这座高塔。”
伯洛戈一边说一边掏了掏口袋,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举了起来,“一切就绪后,我会启动这个东西。”
霍尔特疑惑地看着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它看起来像个水晶的工艺品,完全没有任何以太反应,也察觉不出邪异的气息。
“这是什么?”
“晶核,光灼的晶核。”
伯洛戈以一副悠闲轻松的语气说道,“还记得遗弃之地里,燃烧噬群之兽的大火吗?就是这个东西释放出来的,你应该很熟悉才对的啊。”
霍尔特再一次沉默了下来,看了看伐虐锯斧,又看了看晶核,他又默默地向一侧挪动了些许,与伯洛戈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哦……哦!是光灼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霍尔特的内心一片苍白,他本以为伯洛戈携带一把源罪武装,已经算是危险至极了,但怎么也没料到,他居然还带着光灼晶核,见鬼,只要有足够的以太量,这混蛋就是一个人形自走超级炸弹啊。
别人对光灼可能没什么感觉,但霍尔特不一样,他在遗弃之地那个鬼地方窝了这么多年,几乎算是和这些鬼东西朝夕相伴。
霍尔特的一天通常是这样开始的,在床上苏醒,揉揉惺忪的眼睛,洗把脸,一边刷牙一边举着牙缸到处乱逛,简单地巡视一下,来到哨站平台的边缘,看眼下方还在燃烧的巨大躯骸,畅快地吧口水混合牙膏的残留物全部吐出去。
一想到噬群之兽会把这些口水牙膏吃干净,霍尔特就会有种莫名的欣喜感,紧接着在这欣喜感中,开始美好的一天。
“收起来,快收起来。”
霍尔特催促着,只要伯洛戈想,他随时可以释放光灼,烧尽这座高塔,要是他篡夺了以太炉的力量,依靠着无穷无尽的以太支撑,就算焚灭整个隐秘之土也不是什么难事。
休息了一阵后,伯洛戈慢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霍尔特也跟着站起身,看看这位专家接下来又要做些什么。
伯洛戈走到墙边,简单地打量了一下凄惨的议长,“你不觉得他很像把拐杖吗?”
“拐杖吗?”
霍尔特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议长拎了起来,思考片刻后,他把议长调转了过来,头颅朝下,脊柱朝上,带血的神经缠在手中,接着双腿屈膝。
伯洛戈疑惑地看着霍尔特的造型,问道,“你在干嘛?”
“你不觉得这更像重金属乐队吗?”
霍尔特说着,像是拨弦般,又扯了扯散落的神经纤维。
“啊?”
伯洛戈没想到,霍尔特的想象力比自己还要放飞。
霍尔特又说,“需要我嚎两嗓子吗?我年轻时可是乐队主唱。”
……
告别了霍尔特后,伯洛戈沿着来时的路向下走去,或许是最大的敌人已经解决,明明这里还是敌营,伯洛戈的步伐却意外地轻松。
脚步声不断回荡,直到不远处传来了相同的回音,另一个脚步声闯入了伯洛戈的耳中。
伯洛戈警觉地握起怨咬,议长已被无力化,先贤议会也被完全控制,如今诸秘之团已经一败涂地了,伯洛戈希望对方能立刻投降,而不是让自己继续杀戮。
今日,剑与斧都饮了足够的血。
模糊的身影逐渐显现,脚步声也变多了起来,伯洛戈粗略地判断,来者有两人,然后在楼梯的拐角,伯洛戈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法比恩与奥萨娜停住了步伐,仰头望着上方的伯洛戈,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沉默持续了片刻,由奥萨娜率先开口道,“伯洛戈,既然你出现在了这,也就是说……”
“结束了,”伯洛戈高声道,“我们攻陷了巢心,控制住了议长,一切都结束了。”
奥萨娜呼吸停滞了一瞬,她没料到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她原本打算自己与法比恩,亲自结束这黑暗的统治。
伯洛戈肌肉紧绷了起来,以太蓄势待发,“所以,你们见过耐萨尼尔了?他还活着吗?”
“见过了,他还活着,就在以太炉那一层,”法比恩察觉到了伯洛戈的异样,立刻应答道,“他和你的组员一起。”
法比恩补充道,“那个克莱克斯家的小子,以及……那头夜族。”
对于奥莉薇亚,法比恩与奥萨娜都保持着绝对的警惕,奈何从帕尔默的解释里,她似乎确实是一位合法夜族,就连后续耐萨尼尔见到她,都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好。”
伯洛戈点头,警惕心放下了大半,“议长还没被杀死,只是被无力化了,现在还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彻底处理掉他。”
“嗯,我知道了,这部分,就由我们这些专业人士来解决吧。”
法比恩说着,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奥萨娜,奥萨娜向前迈步,小心翼翼地走向伯洛戈。
直到与伯洛戈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奥萨娜才松了口气,先前只以为伯洛戈算是一位特殊的不死者,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不死者能解决掉整个先贤议会,哪怕他有另一位荣光者的帮助。
奥萨娜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引来的并非是一个使团、调查团,而是一支彻彻底底的军队,片刻之间,彻底摧毁了诸秘之团的指挥系统。
这不是摧毁,而是净化,一个崭新的指挥体系将取代先贤议会,诸秘之团也将迎来新一轮的改革,至于这一切的代价……奥萨娜觉得可以承受。
伯洛戈对法比恩问道,“你不跟她一起吗?”
“不了,既然议长已经被无力化了,我也没什么去的必要了,”法比恩摆了摆手,接着露出笑意,长叹了口气,“嗨呀,这一路的心理准备可做了好久。”
“准备什么?”
“准备自我牺牲啊,”法比恩叹息道,“想要击垮那些老不死,不付出点代价可不行。”
伯洛戈思考了片刻,察觉道,“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利用秩序局来颠覆先贤议会的统治,必要时,你将亲自摧毁他们。”
“没有那个必要,”法比恩摇头,“在我原本的计划里,我不觉得秩序局能解决先贤议会。”
伯洛戈乐了,“我们这算是表现出色?”
“何止啊,简直让我死心塌地跟随秩序局了,”法比恩前半句开着玩笑,后半句沉重了起来,“不然你们摧毁我们,应该不会比摧毁先贤议会要麻烦多少。”
“嗯。”
伯洛戈没有回答明确的语句,只是含糊不清地肯定着,也是在这番交流中,确定了法比恩的立场、归属。
法比恩又问道,“但……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无力化他的,空想种可不好处理。”
“这一点你不用管,你只需知道,他现在跟死了没区别就好。”
伯洛戈不打算透露自己不可撼动者的身份,这可比自己不死者的身份要重要的多。
“好吧。”
法比恩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你对空想种有什么感想吗?比如对这份力量的猜测,还有它进一步延展的可能?”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伯洛戈靠着扶手,他有些烦躁,想尽快结束话题。
“嗯……按照先贤议会的计划,接下来世界会爆发无止境的超凡战争,而我们会避开这一切,在战争过后,世间的领土利益将被重新划分,那时我们将彻底走出阴影,站于阳光之下。”
法比恩自顾自地讲了起来,“我们会拓展地上天国,它不再局限于巢心之中,而是扩展至整个隐秘之土,然后是周围的领土,直到形成一个真正的国家,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乐土之国。”
伯洛戈讨厌这些家伙的幻想,“别想了,都结束了。”
“不不不,我想说的是,一旦形成了这种乐土之国,难道它的用处仅仅是保持永生吗?”
法比恩向伯洛戈露出笑意,引导道,“永生这种愿望实在是太无趣了,这片乐土之国应该用来实现一些更为伟大的事。”
伯洛戈站直了身体,正视起了法比恩,不得不承认,他被法比恩的话勾起了兴趣。
“比如?”
“比如,推演人类的未来,如何?”
法比恩知道自己成功了,他一脸亲密地向前迈步,拉近了与伯洛戈之间的距离。
“比如,让乐土之国的人们自由地发展,让时间正常推移,这样过了百年、千年,每当人类的发展出现无法挽救的危机时,就令这一切重置,当危机再一次爆发时,进行修正干预……在无限的试错与重置中,我们终将推演出一个人类未来的最优解。”
法比恩狂热道,“一个完美的未来。”
第七十二章 伟大工程
在空想种的支撑下,对人类的历史进行无数次的重演,直至在数不清的错误路径中,找到那唯一的、绝对正确完美的未来……
看着法比恩那略带狂热的眼神,伯洛戈陷入了深深的迟疑之中,隔了好一阵后,他像是回过神般,脸上带着复杂的笑意。
“听起来真疯狂啊……”
伯洛戈在台阶上坐下,像是坐在一个简陋的王座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法比恩,“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大概吧。”
伯洛戈拄着下巴,疑惑道,“有一个问题,就算你的计划真的实现了,但时间回溯的领域,仅仅是局限于那乐土之国而已,你所找到的完美未来,也只是属于乐土之国的完美未来,而不是全人类的。”
“我知道,但没办法,我的能力有限,仅仅能拯救少部分的人,”法比恩讲述起了他的想法,“要是我具备实现这一切的力量,我会对全人类进行一次筛选。”
“就像农场主筛选羔羊那样?丢掉那些体弱的、毛少的、产肉量少的,只留下最精壮,最具价值的。”
伯洛戈面带着笑意,他完完全全被法比恩勾起了兴趣,哪怕这番讨论不会任何实际的结果。
“你这个举例不太对,这个例子更符合极端的凝华者至上主义,我想创造的不是一个终极凝华者,一位人类之神,而全人类的伟大飞升。”
法比恩简短有力地说道,“精英!”
“筛选出人类之中的精英们,由他们踏入乐土之国,并在这无限的推演中,找寻那唯一的曙光所在。”
伯洛戈沉默了片刻,像是辩论赛般,他问道,“那乐土之国外的人类呢?那些不够精英的人们。”
“很遗憾,他们被放弃了。”
法比恩面不改色地说道,“就像生物的演化,我们总会淘汰掉一部分。”
“不不,我指的可不是淘汰这种事,我是想说,无论你怎么样努力,乐土之国始终是存在于这个尘世之中的,在乐土之国进行无线的回溯时,外界的时间仍在流动……或许还未乐土之国找到那个完美的未来,一场战争就会在你们彼此之间爆发。”
空想种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无论是回溯时间的尺度,还是重置的范围,都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重启世界。
时轴们互相冲突着。
“这种情况下,你又该怎么办呢?”
面对伯洛戈的问题,法比恩没有任何犹豫,他早就想到了,“我有两个处理办法。”
“说。”
“第一种比较残酷……那就是杀光剩余的人类,从物理层面,彻底根除掉这些不安定的威胁。”
伯洛戈一边鼓掌一边点头道,“真不愧是诸秘之团啊。”
即便法比恩算是自己人,即便他是所谓的真理派,但长久以来凝华者至上的思想早已在他的心中扎根,张口闭口灭绝普通人,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玩笑话,而是一个可施行行的策略。
“但这种办法会带来许多问题,比如大规模的战争、屠杀,难免会导致我们自身的内部出现分裂……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这般理性。”法比恩把自己的冷酷无情冠以理性。
伯洛戈说,“士气问题。”
“没错,先不说战争消耗的资源,一旦在战争中内部开始分裂,那么一切都将走向失败。”
法比恩一本正经地说道,他真的有在认真和伯洛戈讨论这些。
“我认为比较理想的,是第二种办法。”
“那又是什么?”
“就像议长做的那样,把普通人、凝华者,彻彻底底地变成一种可利用的资源,大肆生产空想种,不断地拓展地上天国的领域,突破国家的范围,覆盖全世界,凡目力所及,皆纳入其中。”
法比恩心潮澎湃道,“这样一来,堆积如山的空想种将完完全全地包裹整个世界,全人类,以至于将整颗星球都纳入其中。”
“用这种堪称愚笨的办法,进行完美的重置吗?”伯洛戈幻想了一下,发现法比恩这一思路居然意外地可行。
法比恩的想法与议长的想法,实际上没有太大差别,都是凝华者资源化,不断拓展地上天国的领域,两人的分歧点在于,议长想享受永生,成为真正的终极凝华者、人类之神,而法比恩则想反复重启人类历史,找到族群飞升的完美答案。
不谈正确与否,伯洛戈更喜欢法比恩的想法。
“是的,那时起,我们就会像……像天神一样,掌握着愚弄历史,操控文明进展的力量,这样一来,一切皆有可能。”
法比恩的声音带起了一种诡异的魔力,他向伯洛戈轻声细语道,“伯洛戈,作为不死者,你一定度过了漫长的一生,在你的人生中,你难道没有想要弥补的遗憾吗?”
伯洛戈眼神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法比恩戳中了内心脆弱的一角。
“一定有吧!你一定有所遗憾吧?是未能完成的事,还是未能说出的话……别担心,在这地上天国的力量下,一切都将被拯救,不仅人类将会拥有一个绝对完美的未来,每个人也将完成内心的夙愿。”
伴随着法比恩的话语,伯洛戈的心神陷入了思绪的风暴之中,他的目光跨越漫长的时光,回到了红杉镇上,他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想起席卷世界的焦土之怒,想起堑壕中,一张张死去的脸庞。
记忆不断地溯源,伯洛戈隐约间又看到了那张年轻且慈祥的脸……
一切的遗憾都将被弥补。
伯洛戈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着头,“真厉害,法比恩,有那么一瞬,我居然真的被你说动了。”
法比恩问,“那为什么又拒绝了呢?”
“大概是太虚幻了吧,先不说,能否令地上天国笼罩物质界,别忘了,还有以太界干扰着我们,以及那些邪恶的化身、魔鬼们。”
伯洛戈评价道,“不错的妄想,但也只是妄想了。”
“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法比恩像是泄了气般,垂头丧气地踏上阶梯,在伯洛戈的身旁坐下,螺旋延伸的长梯中,两人像是疲惫的攀登者,在此休息。
伯洛戈问,“就算我这么说,你多半也会在之后的日子里,继续补全你的设想吧?”
“差不多,毕竟每个人都有所执念。”法比恩回答道。
伯洛戈又问道,“议长……议长是你的先祖吗?”
“从血缘的角度,他确实是我们狂想家族的先祖,但你也明白,在凝华者至上的理念下,别说是血缘关系,他跟我们都快不是同一个物种了。”法比恩开着玩笑。
伯洛戈靠向后面的阶梯,整个人斜躺着,至此诸秘之团事情彻底清晰了起来,狂想家族趁着议长与秩序局产生裂隙的一刻,操纵各方势力,达成了内部的清晰与权力更迭。
“你会成为下一个议长吗?”伯洛戈好奇道。
“应该不会,我和他想法不一样,但……但没人能完全保证自己一成不变,不是吗?”
“这倒也是,有时候我回忆起我的童年,我就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伯洛戈比了比手势,“就很难想象我还有那么天真的一面。”
法比恩笑了起来,“哈哈哈。”
“但,应该没什么问题,”法比恩收敛起笑意,有些悲凉地说道,“就算我变了,又或是我的后代失控,乃至整个诸秘之团都变质了,也有你们作为保险措施吧?”“就像把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再重演一次?”伯洛戈问。
法比恩畅想着,“是啊,重演一次,况且你还是不死者,那个遥远的未来要是真的实现了,你可能还会出现在这,满手的鲜血,到时候你应该会有种往日重现的感觉吧?”
伯洛戈没有应答,两人各自幻想着自己想象中的未来,直到法比恩再次打破了这份平静。
“其实,我执着于这一想法,还有一个理由。”
伯洛戈侧过头,平静地问道,“继续,你的一些想法还是很有趣的。”
“谢谢。”
法比恩微笑地点头,然后向伯洛戈举例,“在日常的生活中,你是否有过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某个场景,某个对话,你在很早之前就经历过,又好像是在梦里窥见过。”
伯洛戈点头,“当然,我觉得大多数人都有过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曾经经历过这些。
我后来读了一些书,一些心理学家把这一现象称作海马效应,说是我们的大脑短暂地产生了混乱,把当下接受到的信息,当成了久远的回忆,才导致了这种错位感。”
自出狱后,伯洛戈真的有在好好读书,在没搞清楚自己“前世”记忆前,他翻阅了大量相关的书籍,尝试自愈自己。
“哦哦,不愧是专业人士,回答也这么专业,”法比恩继续引导着,“那先让我们忘记这些科学的观点,来凭借直觉判断一下。”
法比恩比起一根手指。
“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人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伯洛戈觉得这是一个蠢问题,“因为我们经历过。”
“但在这种诡异的错位感产生时,我们很清楚地知道,我们根本没经历过这些事……”
法比恩忽然靠近了伯洛戈几分,眼中的狂热就如同那群真理修士会的学者一样,伯洛戈不由地感到些许的不安,这并非是来自生命的威胁,而是一种认知上的扭曲。
“不觉得这很矛盾吗?明明没经历过,却觉得经历过……或许我们真的经历过,只是……只是……”
在法比恩的引导下,联想起先前讨论的内容,伯洛戈鬼使神差地说道。
“只是那些经历,发生在上一次时间回溯中。”
“对!回答正确!”
法比恩用力地鼓掌,激动地快要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伯洛戈一阵恍惚,不待他问出疑问,法比恩的话语跟炮弹一样,连番袭来。
“越是庞大复杂的系统,越是会出现冗余、错误,同样,空想种的力量也是如此!”
伯洛戈认同这句话,当处于时轴乱序中时,伯洛戈自身具备的独立时轴与其产生冲突,进而导致伯洛戈成为了时轴乱序中的错误,不再被重置记忆。
法比恩欣喜若狂,“来让我们假设一下,伯洛戈,假设一下,如果说……我们并没有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呢?”
伯洛戈冷静地说道,“你是不是疯了?”
表面看似否决法比恩,但伯洛戈内心居然产生了隐隐的颤动,见鬼,这种类似的事,伯洛戈也经历过,在那场混乱的现实破碎中,虚假的故事变成了真实,真实的死亡又化作了梦幻的故事。
从雏菊城堡离开后,伯洛戈常会幻想,会不会自己也生活在一个故事之中,一本不断书写的小说里。
“我没有疯,这都是有科学依据的。”
法比恩手舞足蹈道,“比如……比如把一个人的大脑剥离出来,放置一个充满营养剂的缸里,通过各种电信号来模拟真实的器官感知,让这颗大脑仍觉得自己正常地活着。”
“别急着反驳我,伯洛戈,如果你觉得人类现有的技术不可能,那么就换个说法,让一位虚灵学派荣光者去干预一颗大脑的感知。
我们的视觉、嗅觉、触觉、痛觉等等,都是我们感知世界的介质,最终信息的处理还是发生在大脑,也就是说,只要有一颗大脑,一位虚灵学派荣光者,就可以完全欺骗他,让他误以为自己还在真真实实地活着。”
伯洛戈理性地问道,“从理论上讲,这确实可行,但这又和你所提出的地上天国又有什么关系?”
法比恩愣了一下,坦然道,“没什么关系,两者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但重要的是这个例子蕴含的意义。”
他的声音邪异的像是一把尖锐冰冷的匕首。
“对世界真实性的质疑。”
法比恩再次露出微笑,只是此时他的那抹微笑,蕴含着一种难以抹去的怪诞感,充满了未知与不安定。
“既然世界的真实性被撼动,那么一切就都有可能了,我们或许是一群电影角色,一本漫画角色,一本小说角色,我们可能是某个人的梦,也可能是混沌变化中的一缕奇迹……
又或许,我们正处于一场早已笼罩全世界的时轴乱序中,曾经的种种早已发生过了无数遍。”
伯洛戈深思着,不受法比恩言语的影响,“也就是说,你认为其实全世界早就被空想种笼罩了,我们都处于一个庞大的时轴乱序中而不自知。”
“没错,只要我们能在这时轴乱序中,再创造一个时轴乱序,一个足以影响全世界,令时轴彻底自我崩溃的时轴乱序时,我们很有可能就能见到真实的世界。”
法比恩喃喃道,“想一想,伯洛戈,以太,这被誉为奇迹的货币,为什么它可以是奇迹的货币呢?”
伯洛戈深吸一口气,疲惫地回应道,“因为这里被空想种笼罩,被地上天国笼罩,所思所想,皆能幻想成真。”
“完美。”
法比恩用力地鼓起掌。
伯洛戈用力地揉揉头,说实话,他只把法比恩的这些狂想当做一个奇闻异事去听,但不得不承认,法比恩的想法、言语,非常具备感染力。
这家伙很有当邪教头子的潜质,换做别人听到这些话,多半已经和法比恩一起投入了构建地上天国的伟大工程中了。
“那……为什么呢?”伯洛戈问,“我觉得一切事物的诞生都有那么一个理由,一个起源,既然你猜测有一个早已把全世界笼罩住的时轴乱序,那么它为什么诞生呢?”
“为了先前你所说的,人类绝对正确且美好的未来,还是一些别的、我们尚不了解的事?”
对于伯洛戈的问题,法比恩茫然地摇摇头,他从未细究过这些事,准确说,这根本不在他的研究范围内。
“那另一个问题,法比恩,你觉得谁能做到这一切呢?”伯洛戈厌倦地反问着,“究竟是谁?能做到这堪称神迹的伟大工程呢?”
法比恩一脸失望地看着伯洛戈,无奈道,“你自己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
伯洛戈怔了一下,像是有电流划过他的汗毛、神经、脊柱,一瞬间伯洛戈明白了,也意识到自己确实问了一个蠢问题。
法比恩回答道。
“既然是神迹,自然是由神缔造了。”
第七十三章 神明已死
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演讲,法比恩的脸上淌着汗水,气喘吁吁,伯洛戈也不好过,心脏咚咚地剧烈跳动。
“等一等,让我捋一捋。”
伯洛戈被法比恩那癫狂的想法,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认为,这世间很有可能,有那么一位神明,祂领整个世界陷入了一场时轴乱序,不断重演我们的历史,为了某种尚不知晓的目的,”伯洛戈幽幽道,“发生的事早已发生,甚至说,你我之间的对话,也可能早就重复过无数次了。”
法比恩肯定着伯洛戈的话,光是从伯洛戈的表情里,他就可以看出,伯洛戈确实被他的狂想吸引住了。
伯洛戈说,“但这有一个问题,法比恩,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基于,世界并非是真实的,这一大前提。”
“所以我将在余生的研究里,验证这一问题,”法比恩把话题又引了回去,“如果我成功了,引发了时轴的崩溃,就说明世界是假的,但如果我失败了,世界就是真实的。”
“假如,你所认为的成功,依旧无法撼动时轴呢?”伯洛戈摇摇头,“你还是无法证伪。”
法比恩沉默了下来,像是泄了气般,叹息道,“就算这样,也不能放弃吧。”
他又对伯洛戈问道,“伯洛戈,你难道不好奇世界的真相吗?以太界、以太、魔鬼,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从何而来……”
伯洛戈的表情微变,他还真知晓世界的真相,但遗憾的是,这些极端重要的情报,他还不能告诉法比恩,何况,如果他知晓了世界的本质,法比恩那扭曲的思绪又会如何呢?
作为狂想家族的一员,法比恩对于空想种的知识远超常人,也因对于空想种的研究与过分的执着,令他产生了这一系列,偏执的猜想。
法比恩会崩溃?还是在这些情报上,搭建起一个更加畸变的幻想?
“我很好奇,但也只是好奇了,”伯洛戈说着跺了跺脚,“我这人比较现实,看的没那么长远。”
这次换伯洛戈主动出击,向法比恩质问着,“而且……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神明吗?”
神明,如此高高在上的存在。
最初,在“前世”记忆的影响下,伯洛戈并不相信所谓神明的存在,但当他离开红杉镇,踏上那没有止境的战争时,当他在堑壕里瑟瑟发抖时,当伯洛戈几乎被现实彻底击溃时,在失去所有希望的情况下,伯洛戈一度如此奢望神明的存在,祈祷着祂的恩泽。
“不……”
伯洛戈替法比恩应答道,他的语气强硬,不容拒绝,“法比恩,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神明,有的只是一群疯嚣邪异的魔鬼,哪怕神的辉光曾眷顾这个世界,如今那份恩泽也早已远去了。
至于那位神明,祂多半也已经死了。”
法比恩狂热的神色逐渐冷却了下去,像是充实理智了一般,目光变得清澈,神情也变成了最开始那副神秘严肃的模样。
“只是猜想而已。”
法比恩说,“一个略显疯狂的想法……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很重要,正是有这些极端的东西,才能在必要的时刻,强推文明的进步。”
伯洛戈没有反驳法比恩的话,像他这样的人,在升华炉芯、学者殿堂遍地都是,伯洛戈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该走了,”伯洛戈站起身,“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法比恩轻轻地回应了一声,他与伯洛戈错开,一个人向上,一个人向下,渐渐的,直到彼此的脚步声远去、消失不见。
伯洛戈身影孤寂地走在没有尽头的楼梯间,即便已经认定法比恩的所言所语,只是癫狂的幻想了,可这些幻想仍在伯洛戈的脑海里萦绕不绝。
神明已死……神明已死……
伯洛戈试着按照法比恩的思路去假设,假设其实世间原本真的有一位神明呢?
炽白、永不停息的风暴在伯洛戈的眼前浮现,一时间他的步伐不由地慢了几分,莫名的疏离感从内脏间蔓延开来。
以太界中那不灭的风暴、许愿的第八人、炼金矩阵的源头、真正意义上的凝华者之神。
伯洛戈意识到,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位神明,那么只能是它了。
秘源。
“不……不对。”
还没进行更多的思考,伯洛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秘源不是神,祂的力量也是来自于他者。
伯洛戈呆滞地站在原地,后知后觉中,他找到了真正的神,也确定了,神真的曾存在过于这个世界上,同时,也正如伯洛戈所言的那样,神明已死。
“天外来客。”
伯洛戈的声音低沉的像是一句模糊不清的梦呓,“来自终点世界的天外来客。”
从希尔的记忆里可以确定,天外来客才是这一切纷争的源头,祂创造了魔鬼与秘源,带来了以太界。
可祂却死了……
伯洛戈只把法比恩的种种言论,当做一次头脑风暴,令人倍感意外的神奇猜想,但这一刻,伯洛戈被法比恩的胡言乱语启发到了。
在法比恩的狂想中,神明令世界不断地重启,但其目的却未知,而在真正的现实世界中,天外来客赐予给他们八人力量,七人化作魔鬼,一个人成为秘源。
天外来客满足了他们的愿望,令八人拥有了与神明并肩的伟力……那么代价呢?
祂的目的又是什么?
伯洛戈缓缓地坐在了台阶上,过度思考下,其实答案已经变得清晰了起来,关于魔鬼的种种不合理的疑惑,在这一刻也得到了解释。
太简单了,只要反推一下就好,比如把天外来客视作真正的魔鬼,而那八人仅仅是与魔鬼签订血血契,分别获得部分力量的债务人……
想一想,这千百年间,魔鬼们对人类灵魂的渴求,一直以来,伯洛戈都搞不懂这是为了什么,那么假设,收集人类灵魂,就是魔鬼们获得力量的代价呢?
天外来客要求魔鬼们支付这样的代价,为祂收集无穷无尽的灵魂,而这庞大的灵魂之海,则可以完成祂的某个目的。
比如……复活祂?
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伯洛戈的思绪,他紧张地向下看去,却见到一张贱兮兮的脸。
“伯洛戈!”
帕尔默兴奋地向伯洛戈挥手,见他活蹦乱跳的,很显然,巢心的战斗的结束了,所有的抵抗力量都被秩序局净除。
“哦……帕尔默啊。”
伯洛戈努力从那些沉重的思绪里挣脱,试着接入世界的正轨。
“快来,”帕尔默继续招手,“你可不能错过这个。”
“发生了什么?”
伯洛戈向下走去,既然帕尔默没事,奥莉薇亚应该也一切正常,其他人更是如此了。
任谁也没想到,凭借着这批精锐力量,秩序局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破了诸秘之团……或许这反而是正常的事,在超凡力量的干预下,常规的战争形式将被完全改变。
战争不再是漫长的拉锯战、反复争夺堑壕、城市轰炸,它变得像古老的决斗一样,一批精锐的战士对上另一批精锐的战士,只在短暂的片刻内,用少数人的刀剑,决定世界的走向。
跟随的途中,伯洛戈问询道,“在我走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按照你的指示,我和奥莉薇亚,先把残缺者们转移到了废壤城区,在那我们遭遇了凝华者的追击,但好在这时,奥萨娜与法比恩出现了,他加入了我们的行动,返回锻造坑底,从至圣枢纽的底部一路向上。”
帕尔默讲述起,那些伯洛戈未参与的事件,“我们在以太炉那遇到了耐萨尼尔,当时他正遭受本源公爵与灵神公爵的围攻。”
听到这,伯洛戈心悬了起来,很显然,这就发生在自己离开后。
“副局长如何?”伯洛戈关心道。
“没什么太大问题,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我们赶到了,五对二,中间费了不少力,但还是杀了一个、无力化了一个。”
说到这些时,帕尔默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
伯洛戈松了口气,他不关心敌人的伤亡,只在意耐萨尼尔是否还活着,伯洛戈还是挺喜欢这位副局长的,有时候伯洛戈总觉得两人有许多共同之处。
在帕尔默的指引下,伯洛戈又穿过了数层,最终抵达了一处延伸的露台上,从这里可以俯瞰隐秘之土全城。
目光眺望,伯洛戈先是看到了一片片的废墟,高塔的残骸犹如巨人的尸体堆积在上面,浓浓的黑烟从破裂的伤口中涌出。
很显然,这正是伯洛戈的杰作,他凭借一己之力,几乎毁掉了一处城区,除此之外,其它的区域保持着完好,没有遭到战火的侵扰。
看样子,在这场战斗中,双方都保持了一定的克制,没有引发大规模的灾难,令全城陷入烈火之中。在少数人的战争中,绝大多数人是没有声音的,完全依靠着少数人的怜悯而活。
“那是什么?”
伯洛戈注意到有数列火车驶入了隐秘之土的边缘,一批批模糊的人影从车内涌出,在站台上站起方队。
一直以来伯洛戈的视力都不算太好,这么远的距离,更什么都看不清了,帕尔默在一旁也眯起了眼,欣喜道,“这种时候能从外面进来的,你觉得还能是谁?”
站台上,海涅踏出车厢,望了一眼隐秘之土,这座藏于环形深谷内的城市,依旧保持着一定的安宁,但海涅能在这份安宁下,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以太乱流,可以预见到,不久之前,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惊天的大战。
“呼……来的恰到好处啊。”
海涅叹息道,心底充满了侥幸。
在秩序局与奥萨娜的阴谋中,战斗迟早会爆发,而当战斗打响的那一刻,海涅就会率领大批量的凝华者与被武装的凡人士兵,朝着隐秘之土开进。
高阶凝华者对抗高阶凝华者,大量的低阶凝华者,就由海涅率领的部队处理。
在海涅的预想中,他的部队会经历一场严苛的攻坚战,也许会损失大量的部队,海涅的武装列车,才能成功驶入隐秘之土,而这也只是战争的开始。
士兵们会涌入高塔之间,在一个又一个掩体后,与敌人展开激烈的交锋,逐步蚕食这座城市,直到将其纳入控制之中。
海涅已经做好了重大伤亡的准备,但幸运的是,此次行动意外地顺利,还不等他部队的到来,伯洛戈等人就已经击穿了高塔。
先贤议会被斩尽杀绝,四大家族的公爵们也或死或伤,狂想家族笑到了最后,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对诸秘之团的控制权。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与忠心,毫不设防地令海涅的部队入驻,凝华者与士兵们按照指示行动,逐步接管整座城市的防御。
废壤城区的残缺者们对于发生的这一切,没有太大的抵抗,在许多人的眼中,是先贤议会统治他们,还是秩序局统治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许多残缺者很赞同秩序局的到来,因为这宣示着先贤议会的毁灭,还有一部分残缺者则属于真理派,他们支持着狂想家族,更是喜迎秩序局的到来。
较为激烈的冲突发生在凝华者阶层中,他们拒绝向秩序局放弃抵抗,但随着极光之路环绕全城,广播中宣告着数位公爵的身死,以及先贤议会的崩塌后,绝大部分凝华者们选择了臣服,少量的抵抗分子,也在数个流血事件后,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伯洛戈站在高处,面无表情地俯视这一切,一旁的帕尔默见伯洛戈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开心点,搭档,我们赢下了一切。”
开心?
伯洛戈很想开心一下,但一想到法比恩的胡言乱语,自己由此过度思考所联想出的种种,伯洛戈就没有任何轻松可言,他也不会和帕尔默讲这些。
把烦恼告诉帕尔默并不会解决问题,反而会把帕尔默也拖入和自己一样的泥潭中,见帕尔默这么高兴,伯洛戈觉得应该让他再多享受在荣誉之中。
“不过……倒也是啊,”帕尔默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了起来,变得和伯洛戈一样冷冰冰,“这种事怎么想也高兴不起来。”
伯洛戈略感意外地看着帕尔默,这家伙很少会有这副深思的表情,简直就像看到一只猴子在思考。
“怎么了?”
帕尔默转过头看向伯洛戈,双手无措地按压着栏杆。
“我们解决了诸秘之团,令莱茵同盟完完全全地团结在了一起,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帕尔默顿了顿,难过地说道,“解决了内乱,那么等待我们的就只剩下了……
全面开战。”
第七十四章 大名鼎鼎
诸秘之团的后续处理,比伯洛戈想象的要麻烦的多,先是帮助狂想家族重建权力机构,接着是秩序局对诸秘之团进一步的渗透、占据主导,知识、情报、研究彼此共享,整合这零零散散的势力,把他们拧在一起……
这些东西光是听起来,就令人头疼不已,好在这些事不用伯洛戈来负责。
当海涅率领的部队彻底占据至圣枢纽,清洗掉那成堆的尸体后,在狂想家族的引领下,一扇临时的曲径之门被搭建了出来,它将登陆中转站,成为那诸多门扉之一,进而直达秩序局本部、垦室。
确认安全后,成批的后勤职员沿着曲径之门降临,他们先是原地呕吐了三分钟,简单地服药后,就立刻火烧火燎地投入了工作之中。
外勤职员负责打打杀杀,后勤职员负责生产运营,各司其职。
在这紧张的运作下,伯洛戈等人倒是闲了下来,隐秘之土没有敌人了,利剑因此收入鞘中。
接着,伯洛戈又在隐秘之土内度过了数日的时光,这几天里,隐秘之土还在紧张地重建与整备中,一场战争的结束,自然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这几日里伯洛戈几乎逛遍了隐秘之土,期间也回到了先前自己作战的各个区域,在锻造坑底中,伯洛戈还见到了一群极为少见的家伙。
第五组、猎者之弓。
外勤部内有许多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行动组,他们很少在公众视野中行动,大多承担一些极为特殊的职能,例如长年窝在深山老林里,追逐以太涡流点的第八组、灾难预警队,又比如先前一直坚守在遗弃之地的第四组、绝境守望者。
第五组同样是这么一支特殊行动组,他们善于追踪,如同赏金猎人一样,游走于诸国之间,狩猎着那些被秩序局通缉的罪犯,除此之外,他们和其他外勤职员们还有着一个很大的区别,几乎每一位第五组组员都会有一头经过炼金改造的野兽作为搭档。
猎犬、猎鹰、战马……经过针对性的特化后,野兽们就像经过特化的工具般,协助着第五组的工作。
当伯洛戈抵达地下码头时,他就看到数名第五组组员在那里侦查,猎犬在干涸的血迹上嗅个不停。
似乎是注意到了伯洛戈的好奇心,一名名叫欣达的职员对伯洛戈解释道,“近期我们一直在追逐着夜族的踪迹,而这些小东西们经过训练后,对夜族的气味极为敏感,哪怕过去了一个星期,也能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伯洛戈点点头,眼看着一头猎犬从自己的脚边走过,它一身健硕的肌肉,脖颈处套着如同荆棘的项圈,背部披挂着一层防御的锁子甲。
伯洛戈毫不怀疑,这鬼东西在必要情况下,能一口咬死一名一阶段凝华者,这种经过特化的炼金生物,在欣达的口中居然只是小东西。
猎犬绕着伯洛戈转了几圈,目光逐渐变得警惕,阵阵威胁似的咕噜声从它的喉咙里传来。
“它是想要攻击我吗?”伯洛戈问道。
“安静,这位不是敌人。”
欣达说着一巴掌拍在了猎犬的头上,轻飘飘的一击,直接把狗头打歪了,这么一大坨的猎犬发出一阵委屈的声音,扭头继续搜索了起来。
伯洛戈的表情有些复杂,此时他不由地想起了莱卡,那头堪比巨兽的大犬,帕尔默的童年之友。
“抱歉,它只是嗅到你身上有浓烈的夜族血气,”欣达解释道,“即便经过了种种特化,它们还是没像人那么聪明,无法处理过于复杂的事,需要驯兽师在一旁指导。”
伯洛戈表示理解,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都够费劲的了,更不要说人和其它生物了。
“是行为学?还是默契,你看起来能听懂它的话。”伯洛戈好奇地问道。
“相关因素都有,但最重要的是长期的训练与磨合,”欣达介绍道,“这跟我们的传统有关,每个加入第五组的组员,都会领到一位搭档,从小饲养,并伴随着我们的晋升,对其进行炼金化改造。”
欣达向伯洛戈微笑,“长此以往下,配合一些特殊手段,我们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与它通话,就像一种奇特的秘能。”
伯洛戈看着猎犬搜索的背影,除了它以外,还有数头猎犬在码头上嗅闻着。
“有什么线索吗?”
伯洛戈看了眼翻腾的地下暗河,忤逆王庭的夜族们,就是依靠着这条暗道,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血民,沿着暗河走到尽头,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发现了,但又算不上发现,”欣达解释道,“第一天的侦查中,我们就沿着这条暗河前进,抵达了一处出海口,在海岸边有废弃掉的哨站,废弃的时间并不长,应该就是那一日时发生的事。”
伯洛戈略显失望地回应道,“好,我知道了。”
“别那么心急,循序渐进,迟早会找到答案的,”欣达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伯洛戈,是时候休息一阵了。”
伯洛戈略感意外,“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杀穿高塔的伯洛戈,你现在可算是大名鼎鼎了。”
伯洛戈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欣达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礼貌性地鼓了鼓掌。
……
经过几日的短暂驻留后,诸秘之团的情况趋于稳定,霍尔特率领着他的组员们继续驻扎此地,伯洛戈与帕尔默则先行返回,享受着短暂的假期。
站在临时搭建起的曲径之门前,伯洛戈将药物一口咽下,以避免长途曲径穿梭带来的异样感。
按理说,放假回家,是一件足以令欣喜若狂的事,可现在的伯洛戈算不上太高兴,身旁那扰人的叫声没完没了。
“感觉如何啊,大名鼎鼎的伯洛戈。”
帕尔默的表情眉飞色舞,夸张的不行,一边问还一边用手肘顶了顶伯洛戈,一副贱兮兮的模样。
“快闭嘴。”
伯洛戈有气无力地说道,蔓延尽是疲惫。
这时不远处一名职员路过,他留意到了伯洛戈,兴奋地冲伯洛戈挥了挥手,伯洛戈也只能提起疲惫的笑意,予以回应。
在伯洛戈杀穿高塔的当夜,隐秘之土完全沦陷、先贤议会尽数死绝的情报便传向了四面八方,每个势力都被秩序局这闪电般的攻势震惊到了,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一时间世界的局势意外地安定了下来,平静的不行。
在这份平静中,倍感不安的势力们纷纷试图深挖情报,想搞清楚那一日在隐秘之土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伯洛戈从不怀疑秩序局的情报封锁能力,但这一次,当日的情报没有被隐瞒下去,而是经过一定的稀释模糊,传递在了各个势力间。伯洛戈猜,这应该是秩序局故意放出的情报,威慑着其它势力,宣告着自身的强大。
在这段经过稀释的情报里,秩序局透露了霍尔特的存在,一位无比年轻的荣光者,在许多的势力眼中,他将接替耐萨尼尔的职责,成为外勤部部长,作为一个极度可怕的威胁者,继续压制着其它势力。
霍尔特已是荣光者,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为此比起霍尔特,真正令其他人感到威胁的,反倒是情报中的二号人物,也就是伯洛戈·拉撒路。
伯洛戈身负着许多头衔,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他不死者的身份。
一位处于守垒者阶段的不死者,在攻陷隐秘之土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一旦伯洛戈晋升为了荣光者,那么伯洛戈将是比霍尔特更加棘手的存在,甚至说,伯洛戈将凭借着不死者的漫长寿命,在炼金矩阵彻底被时代拉开前,都将对所有势力造成无法抵御的压制力。
消息不断地传播,秩序局也不去控制,像是在有意造神般,伯洛戈的名声越来越大,原本只是在外勤部内大名鼎鼎,现在直接在整个秩序局,乃至诸多势力中大名鼎鼎了。
一日前偶遇霍尔特时,霍尔特还拿伯洛戈开玩笑,“我还以为自己成为荣光者后,能备受瞩目呢,结果在你面前,我的灿烂时光短如流星啊。”
伯洛戈只能尴尬地笑着,他根本不在意名声这种东西,反过来讲,伯洛戈非常讨厌名声,这会影响到他的工作,这样一来,以后所有敌人都会对自己加倍警惕的。
“享受这份荣誉吧,伯洛戈,这是你应得的,也是必须的。”
笑容过后,霍尔特带着几分严肃的语气说道,“战争就要来了,我们需要那么一面旗帜,来凝结我们的士气与精神。”
伯洛戈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些什么。
“没人能保证,谁能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幸存,哪怕作为荣光者的我,也许诺不了这些事,我、耐萨尼尔、任何高层的死亡,对于秩序局本身都是一次重大的打击,但你不一样,伯洛戈,你是不死者,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倒下。”
霍尔特向伯洛戈阐述着深意,“你将是旗帜的最佳人选。”
“大名鼎鼎吗?”
伯洛戈从回忆里挣脱,嘴里喃喃自语。
“是啊,大名鼎鼎,”帕尔默在一旁重复着,好奇道,“万众瞩目的感觉如何,有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吗?”
“没有,只觉得沉重,仿佛双肩上承载满了他人的期待,压的人快喘不上气来。”
一想到这些,伯洛戈就深感疲惫,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战胜了强敌,喜迎了假期,伯洛戈依旧快乐不起来。
“关于这点,我还真有些难以共情,”帕尔默摆摆手,“你知道我的,我可从不跟这种东西沾边。”
伯洛戈听罢笑了笑,作为一名负权者、伏恩之子、克莱克斯家的继承人,帕尔默理应与伯洛戈一样大名鼎鼎,受人期待,可这家伙却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场表演,充满了喜剧效果。
“帕尔默,你有羡慕过这种感觉吗?渴望这些虚名?”伯洛戈问道。
“没有,我说过的,我这人说好听点是没什么功利心,很难产生执念这种东西,难听点讲,我就是个半吊子,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帕尔默毫不客气地评价着自己,“我只是比较走运而已。”
“走运?哪里走运了?”
伯洛戈笑了笑,帕尔默这个倒霉蛋,很少会说自己“走运”。
“走运成为伏恩的孩子啊,顺势继承了这么一个大家族,遗憾的是,我确实很容易满足,给我这么多财富、物质资源,我也只是把它们晾在一边而已。”
帕尔默吃下药物,避免自己再出洋相,“我有时候也幻想过,假如我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中,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会是什么样?”
“没什么样,”帕尔默强调道,“和现在没什么两样,我应该还会把各种录像带塞满柜子,墙壁上贴着乐队的海报,每天窝在沙发上,吃着披萨,看着猎奇电影……唯一的不同,也就是工作了吧。从凝华者的打打杀杀,变成普普通通的安居乐业。”
帕尔默无奈道,“很令人失望吧,没什么志气。”
伯洛戈摇摇头,“怎么会,帕尔默,你只是很容易被满足,普普通通的生活没什么错,绝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舞台上的演员是少数的,更多的只是观众。”
容易满足并不是什么坏事,同样的债务人,伯洛戈游走在诸多魔鬼之间,抵御着诱惑,警惕着阴谋,帕尔默就不同了,他根本不在乎那些。
自从成为债务人后,帕尔默几乎就没怎么接触过魔鬼,恐怕魔鬼也懒得搭理这个胸无大志的家伙,觉得诱惑他完全是件浪费时间的事。
“不一样的,伯洛戈,我幸运成为了伏恩之子,享受着奢华的待遇,但这也是有代价的,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倒霉地成为了伏恩之子,就算没什么志气,也要为自己的家族、为自己身处的位置去战斗。”
帕尔默用力地揉了揉脸,苦笑道,“我已经在很努力地提起对工作的兴致了。”
“别说那么多了,先回家吧,我听他们讲,客厅已经装修完了,我们可以住回去了。”
伯洛戈提了提行李,里面装了一些隐秘之土的特产,华而不实的工艺品、饰品。这是给艾缪带的礼物。
帕尔默嗯了一声,念叨着,“也不知道耐萨尼尔怎么样了。”
战斗结束后,耐萨尼尔就被紧急送回边陲疗养院进行治疗了,暂时还不清楚他的情况,为此伯洛戈打算返回誓言城·欧泊斯后,找时间去看望一下耐萨尼尔。
“你们打算离开了吗?”
正当伯洛戈准备穿过曲径之门时,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我跟你们一起走。”
奥莉薇亚拎着行李,身上依旧罩着那层朦胧的黑纱。
第七十五章 乐此不疲
奥莉薇亚·维勒利斯,瑟雷之女,永夜帝国合法的纯血夜族,也是唯二两个不受《破晓誓约》约束的存在。
对于奥莉薇亚,伯洛戈的心情有些复杂,从数年前莫名其妙的相遇,到近日的并肩作战,作为一名完全经历了焦土之怒的士兵,伯洛戈对于与自己一同浴血、共同经历过某个大事件的人,总会本能地会生起几分非理性的好感。
面对如今的奥莉薇亚,伯洛戈对她的警惕性少了几分,彼此之间的声望也从敌对、冷淡,转为了一定程度的友好。
“哦,奥莉薇亚啊。”
帕尔默从容地向奥莉薇亚打着招呼,从先前的高度警惕,完全变成了朋友。
和伯洛戈还能纠结几分不同,帕尔默这个心大的家伙,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已经完全忘记了家族之间的血海深仇,伯洛戈不清楚,当时在自己离开后,帕尔默和奥莉薇亚经历了些什么,又遭到了什么样的战斗,但很显然,奥莉薇亚在帕尔默那边的声望,无疑要比自己这边亲密许多。
这倒也是,当初帕尔默和瑟雷的关系也是如此,一起宿醉了几次后,帕尔默恨不得直接住在不死者俱乐部,享受免费的住房与酒水的同时,还能从秩序局那边拿补贴回扣。
“嗯。”
奥莉薇亚一如既往地冷淡,就如同她那迟缓冷寂的血。
“返回誓言城·欧泊斯?借用秩序局的通道?”伯洛戈好奇地问道,“你是和秩序局达成什么协议了吗?”
在前几日的大战结束后,伯洛戈就很少见到奥莉薇亚了,但可以知道的是,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秩序局的队伍里。
那双摄人心魄的红瞳会为她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为此她凭借着抵达极境的以太遮蔽,与自身诡异变化的秘能,在大多数的时间里,都隐匿在容易被忽视的阴影里,只有在一些必要情况下,她才会现身。
伯洛戈还记得,在那场战斗的尾声中,奥莉薇亚与耐萨尼尔见面了,想到这里,伯洛戈不得不佩服奥莉薇亚的勇气,居然敢直面耐萨尼尔,也不怕杀红眼的他,再多解决一名夜族……
奥莉薇亚活了下来,还有可能与耐萨尼尔并肩作战了一会。事实很明显了。
“差不多,”奥莉薇亚点头应答,“我会协助你们对忤逆王庭的作战。”
“代价呢?”
虽说伯洛戈觉得两人算是朋友了,但也仅仅是算是,“你想从秩序局手中得到什么?”
奥莉薇亚略显疲惫地扫了伯洛戈一眼,无奈道,“伯洛戈你总是这样吗?没完没了地猜忌别人,你难道不觉得这样活的很累吗?”
“只是从专业角度产生的警惕心,”伯洛戈毫不客气地应答道,“这个世界需要我这种敏感,还过度反应的人。”
是的,要是职员们都跟帕尔默一样神经大条,伯洛戈难以想象秩序局会变成什么样子。
奥莉薇亚叹气,她知道自己说不过伯洛戈。
“没有代价,这不是一笔交易,而是合作,双方共赢的合作。”
奥莉薇亚难掩眼中的疲惫,不清楚这几日,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应该是与秩序局的高强度谈判,耐萨尼尔不在,这个工作应该是由霍尔特负责的。
“非要说,我有什么企图的话,我只是想弥补我的犯下的错误,”奥莉薇亚声音狠辣了起来,“忤逆王庭不该存在,由摄政在犯下的血债,也本不该发生。”
在这紧张的氛围下,帕尔默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伯洛戈则在沉默片刻后,向奥莉薇亚伸出手。
“欢迎。”
奥莉薇亚眼神中多了几分意外,她没想到伯洛戈态度的转变会这么快。
“嗯。”
奥莉薇亚握了握伯洛戈的手,即便隔着手套,伯洛戈依旧能从那柔软的血肉中,感受到丝丝的凉意,这令伯洛戈想起自己第一次握住艾缪的手,那时钢铁的躯壳是同样的冰冷。
以太注入门扉之中,曲径之门开始运转,奇迹之力的辉光下,大门轻微地颤抖,接连几日的高强度运行,已经让这扇临时曲径之门快要不堪重负了。
临行前,伯洛戈又问道,“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
奥莉薇亚在心底轻笑着,除了秩序局外,她去誓言城·欧泊斯还能有什么打算……哦,他想说的是这个。
“你是指不死者俱乐部吗?”
“差不多,”伯洛戈理性地分析道,“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不止是忤逆王庭的主力,还有永夜之地的残余夜族、夜王,可以说,这将是一场历史遗留的清算,把破晓战争中未能解决的麻烦,一并斩干净。”
伯洛戈指明道,“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在解决同族这一方面,瑟雷是一等一的专家,他的功绩,我们有目共睹。”
奥莉薇亚笑了起来,“你是在讥讽他吗?”
“一部分是发自真心的夸奖,一部分确实是在讽刺他,”伯洛戈以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他那副颓丧、高高挂起的样子,确实很令人烦躁。”
“但我们又不能逼迫他去做这些,毕竟瑟雷已经做出了他的贡献,并且还退休了。”
这时帕尔默插嘴道,无奈地摊摊手,“真是令人无可奈何的家伙。”
“我的事,你们不用管,”奥莉薇亚打断了话题,“各司其职。”
“各司其职。”
伯洛戈重复着,曲径之门内的辉光化作一潭死水般的漆黑,没有半点犹豫,伯洛戈大步踏入其中。
就和先前长距离曲径穿梭一样,种种异感纷纷涌现,当迷失的感官复位,双脚重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时,负面状态也逐渐远去。
周围模糊混沌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只是片刻的时间,伯洛戈回到了熟悉的曲径之庭内。
秩序局就和往日一样,职员抱着厚厚的文件快步走过,人群互相穿插,像是汇聚在一起的鱼群,有些人注意到了伯洛戈等人的降临,但他们还有工作要做,没空观察更多,还有一些闲人发觉了这些,他们窃窃私语着,像是不敢确定伯洛戈的身份。
伯洛戈认为,在这紧张的时局下,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职员们,应该不会干出围着自己欢呼的事,但他人的视线与低沉的交谈声,还是令伯洛戈感到隐隐的不适。
伯洛戈不习惯万众瞩目的感觉,这会令他本能地感到不安,如同猎人暴露在了空旷的原野上,他急需寻找一片灌木让自己安身。
“那就先在此分别了。”
伯洛戈先是对奥莉薇亚说道,接着又对帕尔默嘱咐道,“我晚些回去。”
想到自己那温馨的出租屋,伯洛戈希望后勤职员能把客厅装修的漂亮些,最好和原本一模一样。
伯洛戈是个有些怀旧的人,还有着一些奇怪的收集癖,这源自于他对过去产生的不真切实感的怀疑,为此伯洛戈总会留些能见证自身经历的东西,加入自己的收藏中。这次诸秘之团事件中,伯洛戈就拿到了类似的收藏品。
想到这,伯洛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行李,若有所思。
当伯洛戈抵达升华炉芯时,这里还是之前熟悉的那副模样,腾腾热气间,人员匆忙走动,伯洛戈沿着熟悉的路线寻觅,从一堆难以分辨差异的身穿防护服的职员中,找到了工作的巴德尔。
从他的口中得知,今天艾缪没有研究要做,现在的她应该在办公室里处理杂事。
伯洛戈的步伐放缓了下来,路过一些玻璃窗时,他会仔细打量倒影中的自己,看看仪表是否体面。
很奇怪,先前伯洛戈不是这样的,倒不是说,伯洛戈是一个邋遢、不够体面的人,而是伯洛戈几乎不会在意他人的目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的升温,伯洛戈逐渐意识到了情绪对自己的改变。
伯洛戈会留意起一些自己完全不在意,甚至觉得完全没必要的事,并在这些非理性、有损效率的事上乐此不疲。
敲了敲门,伯洛戈在心底默念了三声,好留给室内的人足够的时间,去处理一些她不想被人打扰、发现的事。
推开门,迎接的声音没有响起,有的只是一个趴在办公桌上,不知道已经睡过去多久的瘦小身影。
伯洛戈预想过很多剧情的展开,但唯独没想到这一点。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翻过门上挂牌,把勿扰那一面露了出来。
轻悄悄地把行李放在地上,接着无声无息地坐在椅子上。别看平常战斗的风格大开大合,在潜行这方面,伯洛戈还是有些心得的。
伯洛戈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宛如雕塑,他打量着艾缪露出的半张睡脸,思考起艾缪醒来后,自己该说些什么,要不要邀请她去看看重建的客厅,或是直接邀请她看场电影。
思绪不断地涌现,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断地向着更宏大的层面推演,伯洛戈在想接下来对忤逆王庭的行动该何去何从,处理掉这一切后,瑟雷与奥莉薇亚这对父女又该怎么安置。
想法变得越来越多,带着头颅也变得沉重起来,昏昏欲睡。
艾缪很喜欢睡觉,喜欢睡觉中带来的梦境,无论好坏。
早在艾缪还是钢铁之躯时,梦境是少有的、能让艾缪体验自己幻想生活的媒介,拥有血肉之躯后,梦境又是物质世界的拓展,把她的精神引领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我一直觉得,人类是一种很倒霉的生物。”
某次电影散场时,伯洛戈坐在椅子上,突然说道这么一句话,“想一想,人类最多也就活个一百年,其中大部分的时间还要用来睡觉,感觉平白无故,就丢掉了大半的人生。”
艾缪知道伯洛戈的脑子里总会蹦出奇怪的想法,她静静地聆听着。
“后来我想,人类在生物进化中,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本来活的就不长,还要天天睡觉,所以人类进化出了……做梦。”
“做梦?进化出来,只是为了做梦?”
“当然,你不觉得做梦很有趣吗?”伯洛戈指向播放制作名单的荧幕道,“充满了各种无厘头、荒诞的桥段,就像一群神经病拍出的猎奇片。”
伯洛戈接着说道,“我很喜欢做梦,这感觉就像在看一部独一无二、只属自己的电影。”
聊到这里,艾缪不由地想起之前听过的话,“电影的发明,令人类的生命延长了数倍。”
“是啊,所以梦境也是一种延长手段啊。”
看着片尾字幕逐渐陷入完全的漆黑,伯洛戈叹息道,“我都觉得,或许是全人类与魔鬼做了一笔交易,为了让自己活的更久些,得到了做梦的力量,而代价就是,每当我们梦醒之时,就会把这些珍贵之物忘的一干二净。”
艾缪听着伯洛戈的话,小声道,“听起来还蛮浪漫的。”
受到伯洛戈的影响,自那之后,艾缪就越发喜欢睡觉做梦了,这不止能缓解工作上的压力,也能令艾缪感到一丝的安慰。
作为钢铁之躯的她,并不需要太长的休息时间,完全可以像机械一样,不停歇地运转,在有了这个理由后,艾缪告诉自己,睡觉不是在浪费时间,只是在享受浪漫的梦境。
光怪陆离的世界逐渐远去,艾缪慢悠悠地从桌子上抬起了头,用力地揉了揉被压僵的脸,感受皮肤上传来微弱的痛意,她猜自己的脸上应该被文件压出了红印。
最近的工作压力太大了,一有休息的时间,艾缪就会躲在办公室里,小睡上那么一会,次数多了,艾缪在考虑,要不要在办公室里准备一张折叠床。
“看起来睡眠质量还不错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递来一张纸巾,蹭了蹭艾缪嘴角的水渍,“擦一擦,都流出来了。”
“哦哦,谢谢啊。”
艾缪一边道谢一边接过纸巾,不清楚的脑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一秒、两秒……足足过了半分钟时,艾缪擦嘴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混沌的意识变得清醒,眼中的光环猛地收缩。
抬起头,伯洛戈就站在办公桌后,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艾缪的反应,还在那自古自地翻行李,像是要从其中找出点什么。
“伯……伯洛戈?”
艾缪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尖叫出来,但任谁突然睡醒了,就面对这些,多少都会有些大反应吧?
“嗯哼,我刚回来,从隐秘之土,行动很顺利,接下来能歇一阵了,”伯洛戈严谨的跟汇报任务一样,“我还带了些礼物回来,你来看看。”
伯洛戈完全不给艾缪说话的机会,像是在走流程一样,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交了过来,艾缪迷迷糊糊地伸出双手捧住。
那是一件容器,一件规格较小的标本瓶,里面充满了淡绿色的保存溶液,其中浸泡着一张长着人脸的枯萎心脏。
“说来复杂,总之,我弄到了几个枯萎掉的空想种,还侥幸把它们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虽然已经丧失了幻想成真的力量,但作为罕见的收藏品也不错。”
这东西是从议长的身上摘下来的,伯洛戈心想反正也没什么用处了,就委托奥萨娜帮他处理了一下。
奥萨娜做的很漂亮,伯洛戈没想到这玩意真的能被完整地保存下来,与奥萨娜一阵交谈后,伯洛戈才知道,作为狂想家族,奥萨娜的家族内,收藏了不少这东西,这算是她们的家族特长,四舍五入,也算是当地特产了。
艾缪刚反应过来伯洛戈的归来,又被这鬼东西冲昏了头脑,一阵茫然下,以非常标准的礼貌用语回应着。
“好的,谢谢。”
看了眼伯洛戈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看容器中,那张哭丧的脸,艾缪有些怀疑现实,皱起眉头。
还来不及表达见到伯洛戈的欣喜之情,艾缪就被这诡异的礼物,弄的心情复杂,她知道伯洛戈是个奇怪的家伙,也知道,空想种的标本确实是罕见的珍品,作为礼物非常够分量。
但……但……
但感觉就是很奇怪,就像伯洛戈出门打仗,回来送给艾缪一颗热腾腾还淌血的头颅,拍着胸脯自傲道。
“艾缪,这就是敌人中最强者的头颅,现在被我砍下来了,以后可以挂在墙上当饰品。”
真的是……非常奇怪。
虽然很奇怪,但艾缪还是一脸郑重地接下了伯洛戈的礼物,这毕竟是伯洛戈送的。
“然后……”
伯洛戈低头继续翻着他的行李,里面的东西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他都带了些什么回来,艾缪把标本瓶放到后头的架子上,希望别人看到时,不会把她当成什么科学怪人。
“对了,把手伸出来。”
“哦。”
艾缪顺从地伸出手,手腕上感到一阵冰冷,低头一看,一个造型奇特的银手环被套在了艾缪的手上,它像是一条条枝芽缠绕而成的,做工非常精致,仿佛真的是由白化的枝条缠成。
“这是?”艾缪有些疑惑。
“礼物。”
“两个?”艾缪茫然地比了一个耶。
“差不多,一个出于我自身主观、觉得会有趣的礼物。”
伯洛戈看了眼标本瓶,他真心觉得,这件礼物非常炫酷,可即便这样,他还是说道,“但自我主观这种东西很局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我一致,所以这是方案二。”
轻轻地敲了一下手环,伯洛戈继续说道,“一个世俗意义下,客观的、受人喜欢的礼物。”
伯洛戈不知道艾缪会喜欢哪一个,干脆全选了。
第七十六章 质变
当伯洛戈絮絮叨叨地把隐秘之土上的种种见闻全部讲完时,艾缪依旧是那副恍然的样子,伯洛戈以为艾缪被自己的故事弄的心驰神往,为此他暗暗打算着,等一切处理安稳后,要不要找时间带艾缪去一趟隐秘之土。
除去诸秘之团的种种问题外,隐秘之土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旅游圣地,那些充满未来主义的建筑风格,总会给人一种穿梭时间的错觉感。
不,伯洛戈理解错了,艾缪完全不在意隐秘之土的那些事,无所谓什么凝华者至上理念、终极凝华者、真理派之类的东西。
艾缪最多是在听说时轴乱序时,注意力稍稍集中了一下,然后又溢散开,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像是一场积蓄的风暴。
天啊,伯洛戈居然会主动送礼物了,而且还特意准备了两手方案。
艾缪已经分不清,伯洛戈是真的开窍了,还是出于专家的专业素养,让他连自己是否喜欢礼物等发展,也一一判断到了。
但不管真相如何,伯洛戈这番举动真是震撼人心。
待伯洛戈讲完了,他就像结束了工作汇报,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待着领导的指示,过了一会,艾缪一边摩擦着手环,感受着金属的冰冷质感,一边问道。
“伯洛戈,你……是受谁启发了吗?”
艾缪从学者的角度,对伯洛戈提出了质疑,除了开窍与专业素养外,还有第三种可能,伯洛戈受到了高人指点。
“启发?你是指哪方面的?”
伯洛戈确实受到了不少启发,比如法比恩的疯言疯语,遗憾的是在后续的几天里,法比恩一直在忙着处理诸秘之团的权力构建,伯洛戈根本没机会与他交谈。
头脑风暴的感觉很不错,既兴奋,又惊恐,像是丧失生活活力的不死者,与死神共跳着探戈。
“这方面啊,哇,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了,是专门看了几部爱情电影学到的吗?”
艾缪晃了晃手中的手环,从办公桌后走了过来,绕着伯洛戈转圈,像是在打量一个珍惜物种。
很多时候,在艾缪的眼中,伯洛戈比她自己更像是一台机械,而这台机械常以什么价值、效率、理性等等话术,为自己的钢铁机械的本质开脱。
甚至说,艾缪一度觉得,伯洛戈之所以如此喜欢看电影,是为了从电影里学习人类的种种情绪,借此去让自己更真实地模仿人类。
“电影?不,我通常不会看那爱情电影的,”伯洛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比较喜欢那些小众电影,最好是带点黑色幽默的。”
“那……你就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艾缪不可置信。
“差不多,”伯洛戈点点头,完全不明白艾缪的反应,“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艾缪沉默了一阵,轻声道,“这算是一种改变吗?”
“应该是,就像我通常不会主动看爱情电影一样,我一般也不会为他人准备这种礼物之类的东西,”伯洛戈很喜欢站在客观的角度评价着自己,“看样子,这是你我感情升温后,情绪对我个人意志的一种扭曲……准确说是正向优化。”
艾缪又气又笑道,“你的回答还真是……要是带点刻意的机械音就好了。”
“你是指这种吗?”
伯洛戈掐着嗓子,面无表情地发出了嘎达嘎达的声响。艾缪真的很佩服,伯洛戈这种面不改色去搞笑的天赋。
“好吧,好吧,请你正常点。”
艾缪的双手搭在伯洛戈的肩膀上,用力地为他捏了捏,形式主义一下。
“这一阵过的如何?”
伯洛戈仰起头,关心起艾缪的近况。
“老样子,加班、加班,还是加班,”艾缪无奈地叹气,“我都准备在办公室弄一张折叠床了。”
伯洛戈想了一下,“就像列比乌斯那样?”
“比他要简陋些。”
想起这些,艾缪就不由地羡慕起了列比乌斯,自转入文职、半退休后,列比乌斯的工作就清闲了许多,他再也不用加班加点地工作,累了也可以扭头回到自己的卧室,呼呼大睡。
艾缪知道,列比乌斯不会那么不负责,但她就是很羡慕。
“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些了。”
艾缪把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在镜子内朝着伯洛戈招手,“起来,我们该走了。”
“去哪?”
“礼尚往来,”艾缪说着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向伯洛戈眨了个眼,“带你去拿你的礼物。”
艾缪本想把这东西当做惊喜交给伯洛戈,但伯洛戈回来的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时间去准备这些,心头一热,觉得倒不如直接现在交给他。
来到熟悉的仓库内,艾缪打开一个密封的铁箱,将一把朴素、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匕首交到了伯洛戈的手中。
“这是?”
伯洛戈起初还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但当他把以太注入匕首之中,感受到熟悉的固液变化,眼看着匕首在自己的手中熔化,变成无数的游蛇沿着指尖爬行时,伯洛戈立刻认出了这位老搭档。
经由艾缪再次质变后的诡蛇鳞液。
“我按照你的需求,对它进行了新一轮的质变,只是你的要求太多也太复杂了,虽说是进行了‘黄化’的质变,但实际上,它距离‘红化’的质变也差不多了。”
艾缪讲解着,她也没想到自己一次的偶然产物,居然具备如此强大的拓展性,并一直陪伴着伯洛戈走到了现在。
“嗯哼。”
伯洛戈此时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诡蛇鳞液上了,他统驭着冰冷的游蛇,它们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控制力变得越发精密,乃至它们化作一缕缕细细的发丝,如同交织的丝绸般,在伯洛戈的手上构筑成了一具柔软的金属手套。
“如你所见,为了配合你的精密操控,我对它进行了一些狭锐化的处理,先前它最多细分成针,现在则完全有能力达到你所说的纤维化了。”
聆听着艾缪的讲述,伯洛戈调整着,令游蛇们扑咬着自己。作为守垒者阶位的不死者,伯洛戈自己太适合当靶子,来测试新武器的强度了。
一阵针扎般的连绵刺痛从掌心传来,发丝断裂,丝绸溃烂,伯洛戈的掌心露了出来,可剧痛依旧,完全看不见有任何实体伤到了伯洛戈。
实体确实存在,只是太微小了,微小到肉眼难以察觉。
伯洛戈惊叹道,“就像石棉纤维一样。”
伯洛戈的炼金矩阵,一大特性就是那恐怖的侵略性,但侵占敌人躯体的前提是击碎矩魂临界,在同阶、高于伯洛戈阶位的敌人面前,想要突破他们的矩魂临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此在现实案例的启发下,伯洛戈想到了将诡蛇鳞液纤维化这一点。
依靠着极度微小的纤维化金属,伯洛戈可以在战斗中,无形地蚕食着敌人的身体,缓慢地将这无形之针,钉入敌人的体内,乃至在长时间的战斗下,人为地制造尘肺的效果。
继续深入探索诡蛇鳞液的新能力,伯洛戈发觉到了一股异样的力量在这蠕动的金属内徘徊,它本身并无以太反应,但仍能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力量,去影响着周围人。
突兀的滴答声响起,伯洛戈摸了摸鼻尖,只见指尖一片猩红。
他流鼻血了。
“没关系,这是处于辐射下的正常反应,”艾缪拿起纸巾,帮伯洛戈擦了擦血迹,“同样按照你说的,我把那所谓的死亡金属,也融入了诡蛇鳞液之中。”
“哦?”
伯洛戈惊叹艾缪的才华,她居然把自己的愿望都实现了。
“这些死亡金属会持续向外界释放辐射,击穿生物细胞,杀死生命体,为了避免你仗着不死者的身体,引起辐射污染,我选用了一些射程较短的死亡金属,仅仅是隔着一层纸,就足以完全抵消掉它们的辐射。”
艾缪云淡风轻地说道,作为钢铁的本质,死亡金属对她产生了不了任何影响。
“通常情况下,死亡金属会被诡蛇鳞液包裹,以此隔绝,当你需要时,主动释放它就好,还有的就是,就和红水银一样,死亡金属无法通过诡蛇鳞液的自我增殖性质,进行大规模的幻造增殖。”
艾缪嘱咐道,“当然,我希望死亡金属该多少就是多少,对你我而言,这东西不存在威胁性,但对普通人来讲,它们破坏力十足,哪怕射程较短也是如此。”
伯洛戈肯定着,在与艾缪提起这些事后,他又找了些相关资料,一旦死亡金属进入人体内,它们所释放的辐射,就会在血肉之间进行不断地反射,如同回弹的旋转飞刀,反复贯穿细胞结构,摧毁人的生理平衡。
对于普通人来讲,这将是一件致命的武器,但伯洛戈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它用在普通人,乃至常规意义上的凝华者身上。
并非仁慈与怜悯,只是伯洛戈单纯觉得,比起死亡金属,刀剑更具效率。
伯洛戈问道,“你觉得这东西,能阻止血肉自愈吗?”
从一开始,这东西就是伯洛戈为了压制所有潜在不死者所打造的。那些不死性质复杂的不死者,伯洛戈可能没什么办法,但仅仅是血肉不灭,那么死亡金属就能起到起效。
“我不清楚,它还没经过实战测试,”艾缪摇摇头,“但也没有时间与条件来让我们进行实战测试。”
艾缪补充道,“不过,如果敌人仅仅是夜族的话,它倒是具备绝对的杀伤力。”
“死亡金属?”
“不,我是指诡蛇鳞液本身,”艾缪解释道,“虽然我一直窝在研究室内,但近期世界的动荡,我可以是一清二楚的。”
“既然秩序局接下来的强敌是夜族,那么你肯定也会与夜族交手吧,所以我在质变中,加大了银元素的含量,它可被当做一件自由变幻的银器,对夜族产生绝对的压制性。”
艾缪思考了一下,再次说道,“银与死亡金属的双重压制,应该可以遏制住夜族的不死之力,就算是纯血阶层也是如此。”
游动的群蛇忽然停滞了下来,紧接着它们凝聚在了一起,变成一圈反复缠绕的群蛇臂环,在衣袖下凝固定型。
伯洛戈呆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艾缪。
“怎……怎么了?”艾缪紧张地看向四周,“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问题,我只是很感叹。”
“感叹什么?”
“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讲,真的很绝配。”
伯洛戈这句话是发自真心的,实战中,艾缪能靠着心叠影,为伯洛戈带来十足的增益,后勤中,艾缪又能按照伯洛戈的需求打造出一件件适配自己的炼金武装,甚至说私下生活里,艾缪还能耐着性子,陪自己去看那些在许多人眼中觉得无聊透顶的电影……
奈何伯洛戈不是一个情绪表达激烈的人,不然他真快要热泪盈眶地抱住艾缪了。
“呃……伯洛戈,你现在的眼神好恶心啊。”
“眼神,还好吧?是觉得我在轻视你?”
伯洛戈在考虑,要不要让艾缪为自己打造一副便携的、不易坏的眼镜,这样自己的目光就不再是那副失焦、漠视的样子了。
“不,只是透过你的眼神,我觉得你在想许多冒昧的事。”
“啊……应该不算太冒昧吧?”
伯洛戈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把那些乱糟糟的想法说出来比较好。
伯洛戈转移话题道,“说来,之后你还要回去工作吗?”
“差不多。”
艾缪揉了揉眼睛,惊喜过后,疲惫感又涌现了出来,“研究,没完没了的研究,我们正在制造一种雷达,负责侦测大规模的以太流动,区域的以太浓度,还有预判以太涡流点形成的位置。”
“这个研究不太赶时间吧?”伯洛戈问。
“不赶,反正从研究好了,到投入测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艾缪疑惑道,“你问这些干嘛?”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以正当理由征用你一段时间,好让你从繁琐的工作中解脱,”伯洛戈提醒道,“毕竟我是你的组长,从优先级上讲,外勤部的工作比升华炉芯的要重要。”
打量了一眼错愕的艾缪,伯洛戈礼貌性地伸出手。
“巡逻任务,如何?”
第七十七章 糟糕的会面
奥莉薇亚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处阴暗的小巷了,但此时的心情和上一次来这时,变得截然不同,意味复杂。
她在门口踌躇了很久,经过漫长的心理斗争后,奥莉薇亚还是迈开了步伐,轻轻地敲了敲门,踏入黑暗之中。
浓郁的酒香迎面而来,似乎这里经常举行彻夜的派对,酒精已经浸透到了木质里,无法抹去,室内静谧异常,仿佛这里已经停业了,空无一人。
奥莉薇亚站在不死者俱乐部内,环顾四周,神情充满警惕,精神也一并紧绷着,手指无声地滑落至阴影里,握紧了那把瑟雷赠予自己的匕首。
瑟雷是个胆小鬼,但自己不同,绝不能像他那样懦弱,
所以奥莉薇亚来了,眼神坚定,杀气冲冲。
可惜的是,奥莉薇亚好不容易地把心武装了起来,准备迎接一场大战,可这不死者俱乐部内空无一人,让她挥起的重拳砸了个空。
愣神了片刻后,奥莉薇亚坐在了吧台前,没有酒保,也没有其他人,这里只有奥莉薇亚自己,她思索着,升起的怒火逐渐熄灭,沉重的甲胄也从心间褪去。
奥莉薇亚打量着这间奇怪的俱乐部,自破晓战争结束后,自己的父亲、瑟雷就是在这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即便瑟雷与奥莉薇亚之间的感情并不亲密,但在奥莉薇亚的记忆里,瑟雷依旧占据了自己大半的童年,为此奥莉薇亚很清楚瑟雷是个什么样的人。
放荡不羁、游离世间的浪子,除了自己的母亲外,似乎没有人曾真正地束缚过他……奥莉薇亚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将成为一个锚点,约束住瑟雷。
不会的。
奥莉薇亚本以为,在这之后,瑟雷会重新过上往日那流浪的生活,在各个女人的怀抱间游走,用直白野蛮的情绪与物欲横流的密酒消磨着世界,飘荡在诸国之中,像一个可见却不可触的传说……
谁也没想到,瑟雷完全没有变成往日的样子,他躲入了不死者俱乐部,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完全没了年轻时的心气,只是在嘴里嘟囔着退休之类的废话。
自此奥莉薇亚便很少听说瑟雷的事了。
嗅闻着空气中的酒香,打量着那摆满各式各样杯子的收藏柜,再看向那插满酒瓶的墙壁……
“你在想些什么呢?”
一段轻柔的女声打断了奥莉薇亚的思绪,她警惕地看向一侧的阴影,却见阴影中走出一只纤细的黑猫,它熟练地跳上了吧台,在奥莉薇亚的面前端庄坐下,尾巴环绕着身体,像是一层结界保护着自己。
“奥莉薇亚,我知道你,”黑猫说,“你可以叫我薇儿,我是一名不死者,这间俱乐部的会员。”
奥莉薇亚警惕心十足,她在外界漂流了数十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她已经很难对他人直接产生信任了。
“别紧张,我退休了,又不会伤害你,”薇儿说着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况且,你还是瑟雷的孩子。”
“瑟雷的孩子?”
奥莉薇亚不屑地笑了一下,如今听到这个称谓,她只觉得讽刺。
“博德!来客人了!”
突然,薇儿大声叫了起来,令稍稍放松的奥莉薇亚再次紧张了起来,黑暗里传来一阵响动,像是一堆骨骼互相碰撞,随即一具高大的骷髅架子从黑暗里显现。
他慢步走到吧台后,向奥莉薇亚友好地打着招呼,如果他脸上还有血肉的话,奥莉薇亚会看到一张亲切的笑意。
“你好,我是博德,和它一样,是这里的不死者、会员。”
博德说着拿起了酒杯,问询道,“你想喝些什么?”
奥莉薇亚沉默了一下,她以为自己会受到责难,但没想到这些人意外地亲切,把奥莉薇亚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说辞,都弄的一干二净。
“水,水就好。”
奥莉薇亚倍感疲惫,伯洛戈等人从隐秘之土归来,感到格外的轻松与安逸,但奥莉薇亚不一样,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没有所谓家的概念了。
“所以你在想些什么?”薇儿靠近了奥莉薇亚,“你看起来很忧愁。”
“我……我在想一些很无聊的事。”
奥莉薇亚打量着薇儿那一身柔顺的绒毛,她忽然意识到,瑟雷与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或许都要比与自己共处的时间长,甚至说连情感的真挚也是如此。
“我在想,瑟雷在这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薇儿精确地评价道,“糜烂的生活的。”
“差不多,他白天几乎都在睡觉,夜晚则会出门,在誓言城·欧泊斯的各个夜场里放纵,但随着兴奋阈值的不断提高,瑟雷最近从观众变成了演员。”博德在一旁补充道。
“演员?”
奥莉薇亚皱起了眉头,她虽然不了解夜场之类的东西,但这不妨碍她察觉到博德言语里的嫌恶。
“对,他近期迷上了钢管舞,据说跳的非常棒,”薇儿夸奖道,“但我们还没看过……没人想看那种东西。”
奥莉薇亚的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似乎瑟雷的退休生活,比她想象的还要千姿百态一些。
“说来,你是在关心他吗?”薇儿问。
“只是好奇,”奥莉薇亚说,“好奇我在外面摸爬滚打时,他都在做些什么。”
薇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这时博德及时说道,“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找瑟雷吗?”
“差不多吧,”奥莉薇亚说,“一直以来,我都极力避免和他见面,我怕我会做出一些失控的事。”
想到这,致命的匕首从奥莉薇亚的袖口无声滑出,锋利的寒芒闪烁不止。
“很符合我预计中的父女关系。”
薇儿没有丝毫的紧张,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博德更直接些,发出沙哑、轰隆隆的笑声。
“他现在在哪?”奥莉薇亚问。
“多半还在睡觉,这一阵忤逆王庭惹出的乱子有些大,他一直在避风头。”
薇儿的话刚说完,一阵脚步声从楼梯间响起,只见一个头发散乱,浑身充斥着酒气的家伙走了出来,他的一只脚踩着拖鞋,一只脚什么也没有,睡衣大大咧咧地敞开,扣子还扣错了位置。
难以想象,他到底给自己灌了多少的酒精,才能安心地入眠,一屁股坐在了奥莉薇亚的身旁,他开口道。
“来杯解酒的,博德。”
瑟雷用力地揉了揉发痛的眼睛,恍惚地看向身旁的陌生人,“哦?今天有客人啊,是伯洛戈的朋友吗?”
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瑟雷神经病似地笑了起来,“唉,你看起来好像奥莉薇亚啊。”
杀人般的目光钉入瑟雷的身体上,眼前的陌生人一言不发,朦胧黑纱下,她那模糊的脸庞也变得越发清晰,直到如刀锋般锐利。
“哦……”
瑟雷酒醒了,他脑袋一片空白地说道,“早……早上好,奥莉薇亚。”
奥莉薇亚操起匕首,照着瑟雷的喉咙就划了过去。
博德与薇儿的尖叫此起彼伏。
第七十八章 苏醒
瑟雷与奥莉薇亚的厮打持续了数分钟,两人看起来失去了理智,但实际上动手都很有分寸,既没有摔桌子,也没有推倒酒瓶,只是单纯地近身互殴,或者说,瑟雷被单方面的互殴。
把瑟雷那张漂亮的脸砸的鼻青脸肿后,奥莉薇亚又在瑟雷的身上戳了几个血洞,待那杀猪般的惨叫声叫的有些扰人后,两人的争斗这才算停了下来。
博德反复打量了他俩一下,满满地倒上两杯酒,分别移到他们的眼前,不清楚他们算是打完了,还是中场休息。
奥莉薇亚将酒水一饮而尽,剧烈起伏的胸膛下,是难以压制的混乱情绪,好在黑纱模糊了她的表情,整个人还没有那么失态。
瑟雷就截然不同了,他的睡衣敞开,脸上写满了尴尬,时不时还因身体上的伤痛,微微地皱眉、龇牙咧嘴。
荒诞的打闹后,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气氛压抑的让薇儿与博德这两位旁观者都有些难以承受,直到瑟雷挣扎着,打破了寂静。
瑟雷低头打量了一下腹部迅速愈合的伤口,感叹道,“真狠啊。”
奥莉薇亚冷哼了一声,只听锵的一下,她把匕首凶狠地插在了吧台上,繁琐的花纹沿着锋刃爬行,浅浅的凹槽中,血液无声地流过,带起血色。
博德满心疼痛地看着这一幕,只见他精心保养的吧台被插出了一道裂纹,这跟插在他心里没什么差异。
作为真正意义上的酒保,瑟雷倒不是很在意吧台的损坏,但他看清这把匕首的真容时,瑟雷的表情也有些失控。
“汲血之匕?”瑟雷紧张地摸了摸身上的伤口,失声道,“你是认真的吗?”
汲血之匕。
瑟雷可太熟悉这把武器了,在破晓战争中,他秘密打造了这把致命之刃,又用它割开了一个个血亲的喉咙……当一切落幕时,瑟雷把它交给了奥莉薇亚,自那之后,就再也未见过它。
如今再度看到这把武器,瑟雷一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先不提奥莉薇亚对自己的恨意之深,瑟雷呆愣在原地,往日的记忆蜂拥而至,尸山血海似乎近在眼前。
“也算是老朋友了啊……”
瑟雷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手指头在抽动,仿佛是想要再度抓紧这把致命的匕首,然后……然后做些什么呢?
没人察觉到瑟雷这敏感又细微的反应,博德与薇儿只顾着安抚两人的情绪,避免在不死者俱乐部内大打出手。
曾经,他们只以为这里是一个快乐的居所,但自那次窥见不死者俱乐部的诡异变化后,他们都明白,这处安宁的庇护所可没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奥莉薇亚完全不在乎瑟雷的想法,只是恶狠狠地说道,“如果我认真的话,你已经是半具干尸了。”
声音像是唤醒了瑟雷般,让他从那诡异的沉浸感中脱离,他的眼中闪过了些许的慌张,磕磕巴巴地应答道。
“哦……那还真是感谢你的怜悯啊……”
瑟雷记起奥莉薇亚曾让伯洛戈带话,她要把自己钉在大地上,让日光暴晒至死,对于一位不那么容易被烧死的纯血夜族来讲,这还真是一件残酷的刑罚。
“瑟雷……”
嘶哑的呼唤声莫名地在耳旁响起,瑟雷莫名地联想到了那一日。
血亲们在烈阳之下无力地挣扎着,他的皮肤被烧焦、血肉自燃,高温下,冰冷的血沸腾了起来,接连蒸发成恶臭的血气。
肌肉碳化、骨骼碎裂成渣,他失去了行动力,像蛆虫一样在火光中痛苦地蠕动着,甚至说彼此的血肉都互相粘连在了一起,像是一片粘稠的血肉烂泥,一张张枯萎的脸庞痛苦万分,极致的悲鸣从干瘪萎缩的喉咙里响起。
瑟雷记得那一日,他就站在阴影之中,冷眼旁观着,他曾以为那是一切的结束,但未曾想过,那根本不是结束,反而是另一场折磨的开端。
“哦?这东西是让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奥莉薇亚注意到了瑟雷神情的变化,她拔出匕首,在瑟雷的眼前晃了晃。
“我很讨厌你,但不得不说,我确实很喜欢这件礼物,它陪伴我度过了漫长的时光,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麻烦的敌人。”
奥莉薇亚话音一转,柔和的语句变得锋利起来,“我曾以为,这算是你对我仅有的爱意,但后来我发现,你把它送给我,只是为了逃避那段回忆吧?”
奥莉薇亚似乎猜中了。
手指紧张地摩擦着酒杯,瑟雷的眼神飘忽,他很少会这个样子,局促不安,就像一个离开父母的孩子。
瑟雷、夜王之子、伟大的夜族领主、永夜帝国的颠覆者,这世间仿佛没有什么能困住他,更没有什么能令他感到恐惧,可现在,瑟雷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像位怯懦的孩子般,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我说的对吗?瑟雷。”
奥莉薇亚把匕首在瑟雷的面前晃了晃,“它会让你想起些什么?那些被你杀死的血亲吗?他们死前的恐怖面容吗?
说实话,瑟雷,之后的日子里,你会梦见他们吗?还是说,你是否会梦见,自己也是那熊熊火海的一员呢?”
气氛变得越发压抑,奥莉薇亚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恨意,向瑟雷施加压力,瑟雷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快要支撑不住之际,他的眼神忽然坚定了起来。
“不,我从未梦见过那些事。”
瑟雷摇摇头,语气坚决,“我也从不后悔做了那些事。”
他抬起头,猩红的眼瞳中流淌着微光,“况且,我不认为我是背叛者,相反,我觉得我是一位英雄,断绝永夜的英雄。”
“永夜帝国不该存续,这禁忌的血脉也不应延续。”
瑟雷的语气无比坚定,仿佛要把这句话当做誓言般,刻进自己的脑海之中。一瞬间,他仿佛真的变回了那位永夜领主,毫不避让奥莉薇亚的目光。
“英雄?”
奥莉薇亚轻笑了一声,不屑一顾道,“那你还真是一位不称职的英雄。”
她靠近了瑟雷,伸手按在瑟雷的胸口上,指甲锋利的像刀剑般,想要刺破他的血肉。
“既然断绝永夜,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奥莉薇亚不明白,“你又为什么苟活到现在?”
瑟雷一言不发。
“是害怕吗?”
奥莉薇亚把积蓄多年的怨恨,一并倾泻了出来,“既然你害怕自我的死亡,那为什么又要让我活下来呢?”
奥莉薇亚不明白,她先是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又失去了熟悉的血亲、家园,哪怕之后的日子里,她明白了瑟雷的行为,可她仍不理解,瑟雷为什么要放过自己呢?既然放过了自己,他又为什么……
为什么不爱自己呢?
“不用回答,瑟雷,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奥莉薇亚的语气轻柔了起来,她觉得没必要和瑟雷这种人置气,他就像一具活着的尸体,任你对他拳打脚踢,瑟雷也做不出什么反应,反而会惹的自己一肚子气,疲惫不堪。
“你不自杀,只因为,你是个懦夫,光是想一想那不可知的死亡命运,你就怕的要死……不然,你也会坐视我母亲的离去了。”
这么多年以来,奥莉薇亚一直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当初的那些事,可今日,与瑟雷堂堂正正的对峙下,她再也无法忍受。
“对吧,你明明答应过她的。”
奥莉薇亚靠近了瑟雷的耳旁,低声轻语着那段犹如梦魇般的过去。
“她是如此地相信你,可你还是欺骗了她,苟活到了现在,你不会梦见你的血亲们,那么你会梦见她吗?”
奥莉薇亚的声音像是一次次重锤,将瑟雷那坚固的内心敲得布满裂隙,濒临崩溃。
这一刻,瑟雷再度回想起了往日,想起了那个贯穿她生命的女人。
“你真的享受这种无意义的永生吗?”
“你还想继续这样绝望的生活吗?”
不断的质问声中,瑟雷像是回到了那一日,她站在前方,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
“我已经多久没见过日出了……”
她回过头,忽然说道,“这是个不错的时刻,瑟雷,你觉得呢?”
瑟雷记得自己僵硬地点头,应答着,“是啊。”
然后……然后……
“够了!”
瑟雷双手用力地锤打着吧台,连带着酒架也一并晃动了一下,博德有些心疼地看着吧台,记得这东西,还是数十年前,他自己拿木板敲起来的。
“你让我活下来,并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她、我是她的孩子,她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点影子,仅此而已。”
奥莉薇亚平静地说道,但内心却倍感悲伤,孤独且黑暗的日子里,她一直幻想着,自己是被爱的,但后来她才明白,自己只是一件瑟雷用来缅怀的工具罢了。
“你来找我,到底是什么目的,”瑟雷受够了这该死的对话,“如果你想杀我,尽可动手。”
奥莉薇亚攥紧了匕首,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动了杀心,但很快,她松开了手,收起了那把致命的匕首。
“不,我不会杀了你的,相反,我现在倒希望你能一直活下去了,”奥莉薇亚摇摇头,“你是一个怯懦的胆小鬼,你违背了与她的约定,但你又是如此地爱她,渴望着赴约……你不敢自杀,但又希望有人能杀了你,帮助你完成这一步。”
奥莉薇亚笑了起来,“瑟雷,你还真是一个矛盾的混蛋啊。”
瑟雷被奥莉薇亚说的哑口无言,像是在承受一场漫长的处刑,他的神智变得浑噩,恨不得投入酒精的怀抱之中。
薇儿与博德旁观着这一切,对于瑟雷的过去,他们知晓的并不多,但此刻从奥莉薇亚的言语里,他们能窥探到那蛛丝马迹,甚至说,从奥莉薇亚的身上,看到她母亲的影子。
瑟雷无声地站了起来,奥莉薇亚讥讽道,“怎么,又要逃了?”
瑟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间,暴虐的杀意从楼梯间传来,几乎化作实质性的暴戾气息如潮水般涌过,强行打断了这糟糕的会面。
奥莉薇亚警惕地起身,阴影蠕动,匕首握紧在手中,薇儿跳上了博德的肩膀,一骷髅一猫,同样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瑟雷恍惚了一下,他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低声咒骂着,朝着楼梯间赶去。
“薇儿!博德!”
瑟雷紧张地呼喊道,眼下能行动的会员就这么几个,只希望这点人够用。
奥莉薇亚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呆滞地站在原地,这时瑟雷的声再度传了过来。
“待在这,不要动!”瑟雷嘱咐道,“之前的话,我就当你叛逆期了!”
说完,瑟雷快步冲入楼梯间内,熟悉的走廊近在眼前,只是在这走廊的尽头,那扇永远无法企及的大门正剧烈颤抖着,仿佛门内正有什么东西反复冲撞着,试图破门而出。
瑟雷紧张地反复深呼吸,眼前的异常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大约从一个月前,在这门后就时常涌现这股诡异的杀意,并且杀意的怒潮一次比一次强烈。
在瑟雷的预计中,再有几次杀意的释放,这道门就再也拦不住门内的东西了……瑟雷不清楚门后有什么,更不清楚那个东西挣脱束缚后,会发生什么事。
该死,瑟雷在不死者俱乐部这么久了,对于这座俱乐部的种种诡异,他根本不清楚半点,就像先前不死者们纷纷苏醒引发的动乱一样,这座历史悠久的庇护所,远比瑟雷想象的要复杂百倍。
不,也可能没那么复杂,早在很久之前,瑟雷就已经产生了一系列的怀疑,只是缺乏一个直接的证据,去证明这一切。
“赛宗呢?赛宗”
瑟雷四下寻找着,作为他们之中的最古老者,瑟雷确信,赛宗一定知晓些什么,他也应该明白俱乐部的异常所在。
薇儿与博德摇摇头,他们有一阵没见到赛宗了,紧接着,正当他们想办法时,一阵沙哑的摩擦声响起。
走廊的尽头,那道摇摇欲坠的大门缓缓敞开。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曾经被视作绝对安全的不死者俱乐部,危机纵横。
瑟雷咽了咽口水,只见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从其中走出,他看起来疲惫不堪,满身的伤痛,瑟雷觉得他有些眼熟,身影逐渐与赛宗重叠在了一起。
只见他完全走了出来,将身后的房门紧闭,整个背部靠在了门上,缓缓地坐了下去。
暴涨的杀意荡然无存。
绝对的静谧持续了片刻,瑟雷率先迈出步伐,他朝着那疑似赛宗的身影走去,这一次这条走廊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没有尽头般延展着。
这一次瑟雷只走了数步就来到了那人身旁,确定了他的身份。
“发生了什么?”
瑟雷一边问,一边试着搀扶起赛宗。
赛宗的浑身炽热,像是一块烧红的铁,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莫名的悲痛。
“他……他就要醒了。”
第七十九章 垃圾房
沙发上,伯洛戈与帕尔默各占据一边,大大咧咧地躺了下来,像是两块被摊匀在煎锅上的鸡排,伴随着穿过窗户正午阳光的炙烤,两人的身上正散发出名为幸福感的滋滋声。
不愧是后勤部,他们把客厅重新修整的很漂亮,不仅按照原本的设计复原,还在这之上帮两人打了一套柜子,用以收藏那些多到堆在地上的录像带,除此之外,他们还对整个房子进行了一轮整修,眼见之处,焕然一新。
帕尔默挪了挪位置,整个人以一种极为歪扭的方式窝了起来,“还是自己的狗窝够舒坦啊,垦室那个地方,怎么都住不习惯。”
伯洛戈一边翻看着报纸,一边点头同意帕尔默的话,在一个地方熟悉久了后,就很难离开了,这里同理。
“说来,回来之后,你有去见沃西琳吗?”
伯洛戈放下报纸,关心起了帕尔默。
“有啊,昨天回来放完行李后,我就去见她了,”帕尔默把自己挪回了正位,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把薯条,“嗨呀,真是惨不忍睹啊……”
伯洛戈问,“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我觉得沃西琳可能有点分离焦虑症,”帕尔默嘴里塞满薯条,声音含糊不清,“一见面,她直接放下手头的事,朝着我全力跑了过来,也幸亏我是负权者了啊,不然她那一撞,多少得把我送进医院里。”
伯洛戈回忆了一下第一次与沃西琳的见面,记忆的最后,她锁住帕尔默的喉咙,把他连拖带拽地抓走,嗯,这样的发展很合理。
“然后我就被她缠住了,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我身上,”帕尔默幽幽地叹息道,“幸亏我溜的快,不然我就得在她那边过夜了……她当时差一点就把我拖进去了。”
伯洛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努力将沃西琳那略显病态的情感,当做她们两人之间莫名的情趣。
帕尔默反问着,“怎么想到这个了?”
“没,就是好奇地问一问,”伯洛戈把报纸叠了起来,放到一边,“你也知道,我和艾缪成为了亲密的合作者、命运共同体,但我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所以我难免想要寻求一个正常的对照组,来确定我的感情进展与关系,都朝着正常且完美的方向发展。”
伯洛戈抢在帕尔默之前打断道,“别说什么多看看电影,电影是电影,生活是生活。”
帕尔默摇摇头,“没,我没打算说这个。”
他像是没长脚一样,在沙发上挪了又挪,跟只毛毛虫一样,蠕动到了伯洛戈身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伯洛戈,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一个正常的对照组呢?”
“啊?”
伯洛戈愣了一下。
帕尔默双手搭在伯洛戈的肩膀上,一脸的悲愤,“你回忆一下,回忆一下我的经历,你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伯洛戈沉默了一阵,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帕尔默似乎真的不具备参考性,别说什么情感进展与健康的关系,要不是沃西琳需要尊重一下帕尔默的个人意志,可能小帕尔默都要出生了。
“你觉得这合理吗?”帕尔默质问道。
伯洛戈寻索了一番,“你看起来不是很乐得其中吗?”
“有一部分确实是乐得其中,”帕尔默点点头,接着又说道,“另一部分就是接受现实了啊!”
帕尔默声嘶力竭了起来,“所以你怎么会蠢到拿我当参照组?正常人会有我这样的人生发展吗?根本不可能好吧!”
“那……我换个人选?”
伯洛戈思考了一下,紧接着他意识到,除了帕尔默外,另一个可供对比的参照组就是丘奇了。
显然,丘奇更不是一个合适的参照组了。
“别想这些了,伯洛戈,这东西就没有一个准确的、公式化的参照组,”帕尔默窝回了自己的角落里,“每个人的情感经历都是截然不同的,这东西你只能……只能自己感悟了。”
“你算是顿悟了吗?”
“大概吧。”
帕尔默擦了擦手,站起身,一把拉起窗帘,把阳光隔绝在外,刚刚还阳光明媚的房间,立刻阴暗了下来。
“但我知道一件事,就算再亲密的关系,我们都需要一些自我的空间,我通常管这种空间叫垃圾房。”
“哈?垃圾房?”
伯洛戈还是头一次从帕尔默的嘴里,听到这个词汇。
“大概就是指,可以令自己完全放飞自我,不用在意任何事的自由空间,”帕尔默说着手伸进短袖里,掏了掏肚子,“就像你在艾缪面前会在意自己的形象,我在沃西琳面前,也会稍稍隐藏自己。”
“我觉得她们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
“嗨呀,她们不在意,但自己也会在意啊,就像入职时面试时,问你是否愿意为全人类牺牲自己,大家心底都在想,我只是来上班赚个钱的,玩什么命啊,但到嘴边,肯定是愿意牺牲啦。”
帕尔默翻了翻架子,找了个自己还没看过的电影,插进机器里。
“意识到这些后,我小时候,就在一间仓库内,搭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垃圾房,在那里我可以随意地酗酒,吃垃圾食品,、电影,光着屁股睡的昏天暗地,根本不用在意任何事。”
帕尔默坐回沙发上,“你能明白这种事吗?”
“大概明白了,”伯洛戈茫然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可以理解为,现在客厅就是你的垃圾房吗?”
“差不多,”帕尔默接着伸出手,“欢迎加入我的垃圾房。”
伯洛戈看了眼帕尔默手上没擦干净的薯条油渍,犹豫了一下后,他还是握了过去,“我该说,很荣幸受到你的邀请吗?”
“还好啦,还好啦。”
帕尔默摆摆手,调整了一下舒服的坐姿,观赏起了电影,忙了这么久,他终于有时间可以享受了一下。
经过长达三十秒的各种制片厂、导演、演员的各种标志滚动后,画面一黑,接着又缓缓亮起,影片终于迈入了剧情的开端,两人正欲把情绪完全投入其中之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响起。
伯洛戈按下了暂停键,敲门声,不,砸门声更清晰了。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帕尔默无奈道,“顺带一提,垃圾房的位置必须保持隐秘,不然总会被人打扰。”
伯洛戈起身开门,只见门后空无一人,像是有人对自己进行了一场恶作剧,紧接着伯洛戈感到有人在抓自己的裤子,并且正沿着裤子往上爬。
低头看了一眼,伯洛戈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倍感意外。
“薇儿?”
伯洛戈一脸的困惑,这些不死者很少走出不死者俱乐部,更不要说在白天行动了。
“出事了!伯洛戈!”薇儿爬到了伯洛戈的肩膀上,喵喵叫个没完,“不死者俱乐部出事了啊!”
不死者俱乐部?出事?
那里说是一处俱乐部、养老院、避难所,但在伯洛戈看来,实际上跟传说中的英灵殿没什么区别,客房里沉睡着不知道染过多少鲜血的不死者,他们终有一日会为了付房租之类的奇怪理由,再度回归尘世。
伯洛戈觉得没有外部势力会疯了般,进攻不死者俱乐部,那么问题只能发生在其内部。
几乎是在一瞬间,伯洛戈就明白了问题的源头。
“赛宗?”
听到伯洛戈的话,薇儿眼神一亮,“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垃圾时间结束了,帕尔默,我们该走了。”
伯洛戈转身披上外套,翻出曲径之匙,没时间在意自身体面之类的事了。
第八十章 失控
当伯洛戈赶到不死者俱乐部时,这里乱七八糟,就像有人刚刚在这里酒后斗殴过了,事实上确实有人打了起来,要不是赛宗的异变,两人多半还会继续打下去。
越过翻倒的桌椅,登上楼梯间,在入口处,伯洛戈看到了一身黑纱的奥莉薇亚,伯洛戈没想到她会在这,此时再联想起吧台内的一片狼藉,伯洛戈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再看向前方,走廊的尽头,瑟雷坐在地上,一脸紧张地将赛宗抱在怀中。
现在瑟雷的心情复杂万分,先是和自己叛逆的女儿进行了一系列毫无营养的对话,还险些爆发了一连串的家庭冲突,本想摆脱这些扰人的烦恼,赛宗又倒下了,而且他身上隐隐透露的危机感,可比自己女儿的教育问题,要严重的多。
“真古怪啊……”
瑟雷在心中念叨着,他已经记不清上次与赛宗有如此亲密的举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更想象不到,平常那个扮蠢、当猫又当的狗的家伙,滑稽的玩偶服下,居然是这样的躯体。
目力所及之处,赛宗的身上布满了刀剑的疤痕,有些伤口甚至还未愈合,干涸的血肉里,时不时地冒出火苗,他的身子滚烫,像是一块烧红的铁。
“博德呢?”
伯洛戈留意到不死者俱乐部的常住人口少了一位,按理说,以博德那稳重的性格,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消失才对。
“他去秩序局了,”薇儿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算是求援吧。”
“秩序局?求援?”
一旁的帕尔默惊讶道,“我一直觉得,你们之间,哪怕不算敌对关系,也扯不上盟友之类的吧?”
不死者俱乐部,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带着一种无法无天的混沌感,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在不死者俱乐部刚迁到誓言城·欧泊斯的那一阵,这些不死者们经常在夜里出没于城市间,惹了不少的乱子,让外勤部恨的牙痒痒,一些莫名其妙的规矩也是为了针对这些家伙所设立的。
他们令人操心,但奈何,和常规意义上的敌人相比,这些不死者简直就像一群无害的小动物,久而久之,秩序局便与他们和平共处了起来,甚至彼此建立了一定的联系。
就像伯洛戈刚加入外勤部时,就被引荐至了这里。
“你可以理解为,不算盟友的盟友,”薇儿说,“不过,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主动联系秩序局。”
薇儿说着,目光关切地望向不远处的赛宗,它回忆起那次利维坦降临这里后,所引发的种种异变,它也亲眼见证了,安逸的俱乐部变成了一处染满鲜血的沙场。
“皆有代价。”
薇儿莫名地低语着,它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它猜,自己这群不死者是时候交房租了,向不死者俱乐部支付这安逸岁月的代价。
伯洛戈快步穿过走廊,来到了赛宗的身边,瑟雷与他对视了一眼,率先开口道,“他很虚弱……又很强大。”
这是一个矛盾的形容,但却是瑟雷对赛宗的直观感受。
放开赛宗,瑟雷站了起来,只见他裸露的皮肤上,多出了许多的烫伤,就连棉质的睡衣,也被烧黑了一片又一片。
“他指名要找你。”
瑟雷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赛宗的距离,把空间留给伯洛戈。
“赛宗,你怎么了?”
伯洛戈跪了下来,试图搀扶赛宗,手掌与赛宗躯体接触的瞬间,伯洛觉得自己的手仿佛伸进了火堆里,火烧火燎的痛意侵袭而至。
紧接着,伯洛戈明白了瑟雷为何得出那样矛盾的形容。
可能是身为源罪武装持有者的缘故,伯洛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作是永怒之瞳的债务人、鲜血的冠军,他清晰地察觉到了赛宗体内涌动的残暴杀意,它们犹如海浪一般,一重重地在内部击打着赛宗的躯体,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他那伤痕累累的躯体下,迸发而出。
在这杀意的加持下,赛宗很强大,哪怕他身负着堪称原始的炼金矩阵,光是凭借着这一绝对的杀意,就足够轻易地抹灭生灵了。
但赛宗不愿接受这份高涨的杀意,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欲望,克制自己的原罪本能,几乎将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了自控上。
因此,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活着,而不是变成一地的碎尸。
伯洛戈当即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该死,他是要醒来了吗?”
那双永恒暴怒的眼瞳,在经过漫长的沉睡后,将要再次睁开。
目力所及,皆为焦土。
赛宗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中滚动着诡异的焰火,他试着分出一缕清醒的神智,声音断断续续道。
“伯洛戈?”
“对,是我,不是幻觉,也不是什么死后的世界。”
伯洛戈试着将赛宗搀扶起来,但他的身体坚硬的像个铁块,沉重的宛如山石。
“把我关回去,快把我关回去。”
赛宗艰难地指了指身后的房门,下一秒,手指停止了颤抖,他半跪了起来,身子以奇怪的角度前倾,像是有某种无形之力正拉扯着他的身体,迫使赛宗向前,而赛宗正竭力反抗着。
伯洛戈想帮帮赛宗,但突然,赛宗猛地扼住了伯洛戈的喉咙,速度快到伯洛戈都反应不及,五指锁死,伯洛戈听见自己的喉咙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响声,他怀疑自己可能被扭断了骨头。
好在,赛宗在彻底把伯洛戈的脖子掰断前,他收起了力量,手臂剧烈颤抖着,像是不受控制。
伯洛戈警惕地站起身,他发现赛宗的体内,似乎有两股意志在争夺躯体的控制权,一个渴望着杀戮,一个奢求着安宁。
“都别过来!”
伯洛戈向着走廊另一端的人们大喝道,诡蛇鳞液从袖口涌出,快速掠过赛宗的身体,凝固成紧贴体表的锁链。
金属进一步纤维化,化作一枚枚无比纤细的钢针,不仅插入了赛宗的关节之中,更逐一钉在了他的肌肉上,尽可能地限制住他。
如果有人具备透视的功能,会惊奇地发现,诡异的金属如同根须般,深深地扎进了赛宗的躯壳内。
提起腰间的怨咬,把熟悉的武器握在手中,为伯洛戈增添了不少的安全感,然后他庆幸,自己出于警惕,除了工作外,一直把伐虐锯斧放在了秩序局内,如果今天自己把那件源罪武装带了过来,多半会立刻引爆赛宗,令他失控吧。
“失控……”
伯洛戈脑海里想起自己失踪的那位组员、约克,以及与他一同失踪的源罪武装·荆缚痛锁。
整件事情的脉络,变得清晰了起来。
用力地拉开房门,伯洛戈抵御着赛宗身上越发炽热的气息,费力地将他拖入了屋内,在此期间,赛宗反抗剧烈,他一边叫喊着“关住我”,一边挣扎着想要爬出门外,仿佛意志与躯体完全分离,变成了两个绝对矛盾的个体。
伯洛戈曾无数次幻想过门后的样子,但今天步入其中,伯洛戈却发现这里并不神秘,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是灰白的混凝土铸就,角落里摆放着一张简单的单人床,地面上散落着数根沉重的锁链。
这就是室内的全部东西了,比起一间客房,这更像是一座牢房。
回到牢房内,赛宗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伯洛戈费力地将他挪到了床上,又将室内的锁链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身上,一根接着一根,把他绑的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伯洛戈被累的气喘吁吁,坐在了一旁的角落里。
赛宗发出一阵阵低沉嘶哑的吼叫声,身体痛苦地颤抖、痉挛,这一幕令伯洛戈想起了他工作早期时,所狩猎的普通恶魔们。
每当躁噬症来临时,恶魔们便饱尝着痛苦与诱惑,它们的反应和现在的赛宗无比相似。
幸运的是,经过一层层的束缚,以及时间的推移,赛宗的挣扎逐渐弱了下去,嘶吼声也停歇了下来,伯洛戈警惕地靠近了他,窥见赛宗眼瞳中的怒火逐渐熄灭,回归清醒。
这牢房似乎能模糊人的时间感,伯洛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现在缓过来了吗?赛宗。”
“还……还好,”赛宗的声音从磕磕巴巴,变得流利了起来,“我撑过这一次了。”
伯洛戈又问道,“需要给你点时间,休息一下吗?”
“好。”
赛宗显得很疲惫,不愿多说一句话。
伯洛戈没有收回诡蛇鳞液,它们依旧钉入赛宗的体内,犹如探针般,为伯洛戈实时反馈赛宗的状态,而他自己则悄然地打开了房门,退回了走廊中。
“赛宗怎么样?”
“你还活着啊?没被杀死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问话一句接着一句,弄的伯洛戈心烦意乱,他正思考,要不要透露不死者俱乐部的真相时,一阵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
博德来了,并带着他的援助。
一个熟悉且高大的身影从骷髅架子后走出,伯洛戈看到来者的面容略感惊讶,接着就是惊喜。
伯洛戈说,“我本想下午去看望你的。”
“没什么好看望的,我可是荣光者。”
耐萨尼尔即便身上打着绷带与护具,仍固执地展现自己的强势,“荣光者只会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病房中。”
伯洛戈没什么好说的,摊了摊手,当耐萨尼尔靠近时,他低声道,“副局长,这里一旦爆发战斗,以你目前的伤势,撑不住的。”
不是小瞧耐萨尼尔,伯洛戈深知赛宗具备的力量,他看似是暴怒的选中者,实际上,他就是暴怒的化身,权柄的执掌者。
伯洛戈都怀疑,一旦赛宗彻底失控,他会不会在一息之间,把誓言城·欧泊斯彻底推平。
“我不是来打仗的。”
耐萨尼尔摇摇头,“解决问题,不止刀剑这一途。”
伯洛戈觉得耐萨尼尔之所以能说这种话,单纯是他挥不起刀剑了。
第八十一章 不息之地
自隐秘之土归来后,这还是伯洛戈第一次见到耐萨尼尔,话虽如此,对于耐萨尼尔的状况,他在文件中已经提前了解过了。
在边陲疗养院的治疗下,耐萨尼尔摆脱了生命危险,但致命的魂疤还是贯穿了他的炼金矩阵,产生了不可逆的伤害,正如当初的列比乌斯那样。
因此,如今的耐萨尼尔虽然仍具备着荣光者的力量,但能否回归巅峰状态,完全是个未知数,医生们也不清楚在后续的治疗中,能否对魂疤进行进一步的缝补。
耐萨尼尔很容易地接受了现状,他已经征战了漫长的岁月,也时候让他人接替自己了,消息尚未公布,但在决策室的战斗序列中,耐萨尼尔的优先级已被下调,取而代之的则是霍尔特。
不过,因为耐萨尼尔侥幸活了下来,他的大脑没被切除,送到众者的手中,为此他仍担任着副局长的职位,只是从外勤转向了文职工作,处理起那繁多的文件。
这么一看,耐萨尼尔完全可以和列比乌斯、杰佛里,凑成退休组。
伯洛戈焦急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先别想那些退休的事了,如果赛宗的问题处理不好,说不定整个誓言城·欧泊斯都可以退休了……伯洛戈见过真正的焦土是什么样的,在不死者的漫长余生中,伯洛戈祈祷自己再也不要见到那般的景色了。
“一部分,”耐萨尼尔从容道,“赛宗曾和决策室进行过沟通,不然我们也不会放心,把这群不死者留在身边。”
伯洛戈对耐萨尼尔略有改观,除了具备极强的战斗力外,耐萨尼尔确确实实知晓着种种秘闻,并承担起了副局长的职责,平衡着这些力量。
此时,他居然还有兴致开玩笑,“如果你们这群不死者欠不死者俱乐部的房租,那么不死者俱乐部正欠着秩序局的房租。”
玩笑过后,耐萨尼尔的声音低了起来,“具体情况如何?”
“我怀疑异常的源头是约克,”伯洛戈分析道,“他自雷蒙盖顿事件中,与源罪武装一并失踪了。”
“源罪武装的持有者吗?我知道这个消息,还特意派出了第五组去搜索,但至今没有任何成果。”
对于源罪武装的特性,耐萨尼尔乃至整个升华炉芯都了解的不多,所以他才允许约克单独持有这件禁忌武器,并配合着学者们的研究。
可问题偏偏发生在了约克身上。
知晓事件发生后,耐萨尼尔立刻派出了善于追踪的第五组、猎者之弓,可他们也找不到约克的踪迹,仿佛他人间蒸发了。
“每一件源罪武装都是暴怒之罪的一枚碎片,他们可以通过无尽的杀戮与血祭,来唤醒那枚碎片的力量,乃至直接影响到了暴怒之罪本身。”
伯洛戈简略地讲述了一下他知晓的情报,和耐萨尼尔一一对照着,“我怀疑,约克正被关在某个角斗场里,进行着没有尽头的杀戮,而他的挣扎、反抗,都将变成源源不断的鲜血,贡献给那位本该在长眠中的魔鬼。”
“他们为什么要唤醒暴怒之罪?”
耐萨尼尔提出疑问,他对暴怒之罪,也就是永怒之瞳·塞缪尔,只有着一个粗略的了解,而这部分的情报,还是当初赛宗为了在誓言城·欧泊斯安家,主动透露给决策室的。
“唤醒一头战争疯子,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更何况,他们明明先前就可以那样做的。”
耐萨尼尔指的是荆缚痛锁的来历,它本属于摄政王,但摄政王似乎不想受到暴怒的影响,也可能是他的那份高傲,拒绝这股癫狂的力量,摄政王把它交给了约克,并将约克转换为了夜族,进而引发了之后一系列的事件。
“很简单,他们的决策方向改变了。”
虚弱的声音插入了进来,伯洛戈转过头,只见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缝隙后露出一颗疲惫的眼瞳。
“你、耐萨尼尔、还有……”
赛宗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游离着,最终落在了瑟雷的身上,“还有瑟雷,你们进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伯洛戈与耐萨尼尔对视了一眼,坚定地迈入房门之后,不远处的瑟雷则显得有些茫然,就算他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了赛宗的不一般。
这个常年被自己踹来踹去的家伙,很有可能是不死者俱乐部的主人。在更早之前,瑟雷就在与伯洛戈的对话中,暗示了俱乐部的主人,有可能是魔鬼这一可能。
想到种种,瑟雷只觉得一个天大的麻烦近在眼前,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产生了离开不死者俱乐部的想法,但他又想到,离开了这,茫茫天地间,他根本没有第二个归处。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瑟雷扣上睡衣的排扣,无奈的眼神中透露着坚定,艰难地跟上两人,走入这尽头之门。
大门闭合,严丝合缝。
门后的房间不再是先前的牢房模样,随着赛宗意识的清醒,它变成了一处昏暗但又温暖的庭室,几张沙发摆在热烘烘的壁炉旁。
赛宗坐在主位上,身上裹着一层保暖的毛毯,火光映射在他的眼瞳中,带着一股莫名的安详感。
其余三人逐一落座,伯洛戈陷入沙发的柔软中,不禁想起了之前在雏菊城堡中的经历。
眼下的氛围很适合讲故事,无论是有趣的童话,还是令人伤心的过往,似乎都可以在这里得到释放。
三人之中,瑟雷是知晓情报最少的那一位,他开口试探道,“所以我该怎么称呼你,是继续叫赛宗?还是……老板?”
“我算不上老板,只是他的仆从,”赛宗否决道,“继续叫我赛宗就好。”
瑟雷继续追问道,“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赛宗沉默了好一阵,他好像还在犹豫要不要讲述这一切,又好像是在整理思绪,毕竟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这里原本不叫不死者俱乐部。”
赛宗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失真感,像是破旧的收音机,讲述一个来自遥远电台的故事。
“也没有甜蜜的酒水,没有舒服的客房,没有欢快的时光……
它原本的名字叫做不息之地,一处充满了鲜血与死亡的轮回之地,决斗者们自日出之时拼杀到日落,只为决出唯一的冠军。”
赛宗对着三人讲述起了往日的故事,这段故事伯洛戈早已听过了,他面不改色,耐萨尼尔知道大部分破碎的信息,这段故事只是对信息的补足,瑟雷则目光呆滞地聆听着这一切,时隔多年,他头一次知晓,自己到底住在一个何等诡异的地方,并且到底在和什么东西朝夕相伴。
“所以……就像伯洛戈推测的那样,他们在向源罪武装血祭,壮大着我的力量,进而唤醒这力量真正的主人。”
赛宗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情绪,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易怒过了,“至于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诸秘之团已经不构成威胁了,他需要一个新的力量,来搅动局势。”
浑浊的目光注视着伯洛戈,赛宗轻声道,“对于魔鬼而言,输了并不重要,只要……只要别让你们赢就好。”
永怒之瞳一旦全面苏醒,势必会引起新一轮的焦土之怒,在那绝望的战乱下,所有人的阴谋诡计都将被打破,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
魔鬼们不在乎这些,他们喜爱混乱胜过秩序,反倒是秩序局,他们将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世界命运的走向,将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只要回收那件源罪武装,就可以阻止这些了吗?”耐萨尼尔问。
赛宗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只是推迟罢了,并不是战争代表了暴怒,而是暴怒正是战争本身,随着你们与魔鬼对抗的激化,越来越多的区域被战火覆盖,他迟早有一天会被尘世的焰火唤醒……”
“那就无限推迟下去,待解决了这一切,再来想办法处理他。”
伯洛戈质问道,“你能感应到约克的位置吗?就像我当初答应你的那样,我会替你回收源罪武装。”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伯洛戈绝不允许有人打乱他的步伐。
“位置……他们能在秩序局的视线下躲这么久,那么能藏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
这时,一直沉默的瑟雷忽然开口道,他的目光扫过其他人,以极为复杂的语气说道。
“永夜的监牢。”
第八十二章 备战
永夜的监牢,又或者说……永夜之地。
提起这个遥远故土,瑟雷顿时间心情复杂,他是在场之中、整个尘世内,最为了解永夜之地的几人之一了,当初也正是他,亲手将自己的父亲、夜王,以及残余的夜族葬送进了那片黑暗之地。
“奥莉薇亚犯了错,造就了摄政王,摄政王后在漫长的岁月中,找到了前往永夜之地的路,并面见了夜王,获得了二次赋血的机会。”
伯洛戈说着看向了瑟雷,“也就是说,现在摄政王的血统纯度,应该与你是同一阶位,更重要的是,他的炼金矩阵,远比你的年轻。”
瑟雷不屑地笑了笑,即便沦落成这副样子了,他的心底依旧有着独属于夜族领主的高傲,哪怕他的领土早已不在。
“更重要的是,摄政王获得了夜王的直接支持,他应该是把永夜之地当做了自己的大本营,忤逆王庭就是在那里建立的,所以说……约克很有可能就在那。”
“也就是说,新一轮的战争要开始了吗?”瑟雷像是没长骨头般,在沙发里瘫成了一坨,脸上带着毫不在意的笑,“又一场破晓战争,彻底摧毁夜族?”
“我们需要你,瑟雷,”伯洛戈主动开口道,“伱亲手将他们关押,你知道永夜之地的位置,并且还有着进入的方法,对吗?”
瑟雷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已经退休了,伯洛戈,你懂退休是什么意思吗?”
他抬起双手,正反面向伯洛戈展示了一下,“瞧一瞧,这么多年的安逸下,我手上的老茧都磨光了。”
瑟雷叹息道,“我已经挥不动剑了,就算有那力气,也再无当年那颗坚定的心了。”
伯洛戈沉默了下来,他意识到,这种要求确实有些为难瑟雷了。
想一想他那副滑稽可笑的样子,伯洛戈真的很难把现在他,和那个贯穿了破晓战争的传奇人物联系在一起。
“夜王。”
耐萨尼尔忽然开口道,目光直逼瑟雷,“你上一次见你父亲,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一百年前?破晓战争后的清算中,我亲自将他押入了永夜之地,”瑟雷立刻应答道,“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耐萨尼尔说,“所以,你也不清楚你父亲什么样了吗?”
“他还能什么样,反正都是不死者,在哪虚度光阴都一样。”瑟雷想尽快结束话题,他不想聊起过去,提起一丁点也不行。
耐萨尼尔平静地说道,“哦……我在隐秘之土见到你父亲了,瑟雷。”
瑟雷愣了一下,激动地坐了起来,“怎么可能?他被束缚在了永夜之地里,我亲自检查过那些枷锁的!”
“别紧张,我没有在物质界内见到他,”耐萨尼尔说,“以太界,在隐秘之土的战斗中,我被卷入了以太界内,也是在那里,我见到了跨越两界而来的夜王。”
瑟雷表情怔住了,从那双猩红的眼瞳中,伯洛戈嗅到了恐惧的气息,瑟雷在害怕,他在怕什么?来自父亲的复仇,还是某些被他刻意藏起来的事?
是啊,每当伯洛戈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瑟雷时,他都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瑟雷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扭转了瑟雷的态度,与自己的血亲拔刀相向。
“我不清楚这对你而言,到底是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但从与夜王的交手中,我可以确信……”
耐萨尼尔直视着瑟雷的双眼,目光如炬,不容避让。
“你的父亲、夜王,他如今已化作了此世祸恶。”
瑟雷眨了眨眼,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是不死者、荣光者,戒备状态下,他能隔着墙壁清晰地聆听到隔壁房间的呼吸声,他又怎么可能听错这种事呢?
“很显然,当你在不死者俱乐部里虚度光阴时,永夜之地内正掀起一轮变革,新的夜族走上了舞台,蓄势待发,准备着新的战争。”
耐萨尼尔接着又看向了虚弱的赛宗,质问道,“如今不死者俱乐部还要保持避世吗?”
赛宗沉默着。
“你知道的,赛宗,躲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如果秩序局打不赢,那么战火迟早会烧到你这来,但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一切都将得到挽救。”
赛宗目光低垂着,许久后,沙哑的声音响起,“为了获得安宁,而发起一场打破安宁的战争吗?”
死寂之中,隐隐的啜泣声响起,伯洛戈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赛宗垂着头颅,滚滚血泪从他的眼眶里溢出,滴答、滴答。
“说来,真讽刺啊,各位,明明身负暴怒的原罪,却一心渴望的安宁。”
赛宗幽幽地叹息着,“但就像所有被欲望驱使的人一样,越是向往安宁,越是得不到,只能茫然地奔走于世间,饱尝痛苦。”
耐萨尼尔问道,“你的决意是……”
“我需要思考一阵,耐萨尼尔,眼下做出任何决定,都需要巨大的勇气,不是吗?”
赛宗抬起头,脸上的泪水早已被体表的高温蒸发,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不死者俱乐部选择参战,势必会引起永怒之瞳的苏醒,但如果赛宗选择旁观这一切,他又无法确保秩序局能否赢下这一切,就算赢下了,战争依旧会到来,只是长痛与短痛的区分罢了。
“好的。”
耐萨尼尔站起身,率先离开了房间,伯洛戈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跟在了耐萨尼尔身后。
瑟雷呆愣地坐在原位上,与赛宗一样,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走廊外,薇儿等人一脸紧张地等待着,伯洛戈勉强地露出笑意,向他们招了招手。
“别紧张,各位,都解决了。”
实际上什么都没能解决。
“要喝些什么吗?”
博德站在吧台后,见几人不打算离开,他拿起酒杯,招待了起来。
“老样子就好。”
伯洛戈坐在了吧台上,过了一会,奥莉薇亚也走了过来,抢在帕尔默之前,坐在了伯洛戈的身旁。
奥莉薇亚问,“里面发生了什么?”
“一些很复杂的事。”
“瑟雷呢?”
伯洛戈开着玩笑,“他?他应该在思考人生大事。”
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杯子,伯洛戈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奥莉薇亚,你也亲身经历了破晓战争,对吗?”
“算是吧,怎么了?”
“可以和我讲讲吗?”伯洛戈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问道,“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奥莉薇亚双手握起酒杯,眉头微皱,不得不说,不愧是瑟雷的女儿,两人在陷入烦恼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奥莉薇亚缓缓开口道,这一点她不像瑟雷,想从瑟雷的嘴里撬点东西出来,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久到我对那时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奥莉薇亚怀念着,“按照后来的历史记载,那应该是破晓战争的初期……”
第八十三章 往日
“破晓战争,遥远且残酷的记忆,几乎占据了我全部的童年,”奥莉薇亚话音一转,反问道,“瑟雷有讲过我母亲的故事吗?”
伯洛戈点头,应答道,“瑟雷和我讲过她,但也只是提及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事。”
“比如?”
“那时瑟雷正在周游列国,游离在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怀抱间,他以为自己会一直生活在这份奢靡之中,直到他遇到了你的母亲,这个浪子似乎真的爱上了某人,被其束缚,甘愿戴上枷锁。”
如今回顾起来,伯洛戈居然觉得这份经历,有那么几分浪漫的色彩。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么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但令人遗憾的是,生活不是电影,它不会因某段事件的结束而结局,故事依旧会发展,直到变得面目全非。
“哦,我知道了。”
从伯洛戈的讲述里,奥莉薇亚大概明白瑟雷嘴里的故事,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了。
“他骗了我吗?”伯洛戈问。
“没有,”奥莉薇亚摇摇头,“故事的整体脉络,他并没有说谎……真正的矛盾发生在这之后,在他们两人相爱之后。”
说完,奥莉薇亚疲惫似地叹气着,仿佛要把肺中的气体全部挤压出去,一点不剩。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令人猝不及防。
作为不死者俱乐部真正的酒保,次于赛宗的管理者,瑟雷仍待在门后,不知道赛宗在与他聊些什么……可能是一些激励的话,希望这位颓丧怯懦的不死者站出来。
奥莉薇亚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耐萨尼尔坐在了角落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大概是在思考秩序局接下来的决策,是否要联合起不死者俱乐部,乃至大多数的力量,朝着永夜之地发起一场席卷黑暗的战争。
博德在吧台后忙前忙后,其他人都被严肃的氛围,弄的心情沉重,帕尔默这家伙则完全看不懂气氛,小声向博德点了一份薯条。
帕尔默觉得这没什么不妥,一场故事会正缓缓开始,作为一名安静的听从,没有什么比一份热腾腾的薯条更好的了。
“爱莎,爱莎·塔什,这是我母亲的名字。”
奥莉薇亚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喜欢醉醺醺的感觉,自身的感官变得迟钝起来,连带着不愿面对的过去,也变得容易接受起来。她不清楚这一点是否遗传自瑟雷。
“接着你的故事讲,瑟雷与我的母亲坠入了爱河,两人一起冒险,在世界各地旅行,并且在时间的推移下,他们仍在进行着彼此之间的游戏。”
伯洛戈回忆了起来,“你是指,每天告诉瑟雷一条关于自己信息的游戏吗?”
“嗯,就是那个无聊的游戏。”
奥莉薇亚无奈地笑了笑,从自己的视角评判父辈的事,让她有种莫名的荒诞感。
“我一直觉得,瑟雷并不爱我的母亲,他只是对她感到好奇罢了,就像一个喜欢拆盲盒的孩子,他迫切地想知道盒子里有些什么,为此他愿意花费漫长的时间与精力,毕竟他是不死者。
母亲知道瑟雷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她设计了这样的游戏,一直给予瑟雷不断的期待,让他对自己产生好奇,进而把他束缚在了自己的身边。”
每每提起自己的母亲时,奥莉薇亚的脸上都泛起了格外的安宁,像是寻求到了精神的庇护所。
“同样,我觉得母亲她起初也不爱瑟雷,只是觉得这个不死者很好用,不仅能在孤独的路上排解无聊,又具备各种超凡的力量,替她移山填海。”
帕尔默挑了挑眉,不合时宜地说道,“情场高手对情场高手,这也算是棋逢对手吧?”
奥莉薇亚白了帕尔默一眼,如果是刚认识帕尔默,她一定会狠狠地教训他。现在奥莉薇亚和帕尔默多少也算是老相识了,在隐秘之土的后续战斗里,她深刻意识到了帕尔默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帕尔默人不坏,只是没什么脑子。
“安静。”
奥莉薇亚说着,伸手把盘子挪到了自己面前,叉起一根薯条,沾了沾盘边的番茄酱。
“她输了,”伯洛戈没有理帕尔默,“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她还是败给了瑟雷。”
“很正常,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瑟雷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寿命的差距下,心智再怎么坚定的人,也无法拒绝一个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人吧?”
奥莉薇亚惆怅道,“她和瑟雷不同,她可不是一个冷血的家伙。”
帕尔默眼神示意了一下博德,刚歇下来的博德,默默地转身点火,再炸起一锅薯条。
“她们度过了一段安宁俗套的日子,但在岁月的流逝下,瑟雷依旧年轻,而她的脸上已经多出了许多的皱纹。”
“寿命的差距,”伯洛戈轻声道,“她奢求不死?”
“不,怎么会,她可是我的母亲,比起出卖灵魂,她宁愿死去。”
“但她最后还是变成了夜族。”
伯洛戈打量着奥莉薇亚,她的存在便是这一切的证明。
“嗯。”
奥莉薇亚点头,低声道,“她从未认输,但却为了瑟雷,做出了妥协。”
“怎么了?”
“一次漫长的旅程中,她意外感染了瘟疫,仅仅是几天的时间,她就形如枯槁,死神徘徊在她的左右,她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结局,但瑟雷不愿接受。”
奥莉薇亚的话语停顿了片刻,像是在酝酿,又好像在怀念,怀念爱莎为她讲故事的童年。
“很有趣,漫长的游戏中,两位对手好像都爱上了彼此,瑟雷为了让她活下来,恳求着她,去吮吸自己的鲜血,这样她们就能永远地在一起。
她依旧强硬地拒绝了,但在瑟雷的强行赋予下,最终还是接受了他。为了瑟雷,她献出了自己的灵魂,自此成为了夜族,不再见日,而瑟雷也有了无尽的时间去了解她,赢得这场荒诞的游戏。”
这次不合时宜的人变成了伯洛戈,“或许是她太了解瑟雷了,只有这种手段,才能让瑟雷心甘情愿地赋予自己不死呢?”
奥莉薇亚没有因伯洛戈的冒犯而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道,“如果她真的在意不死,那么她也不会在那一日,主动地走到了白昼之下……烧为灰烬。”
本就严肃的氛围变得更加沉重了,伯洛戈一脸歉意道,“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伱的怀疑很正常,这年头谁还相信爱情这种东西呢?”奥莉薇亚反复叉了叉薯条,把它戳烂,“爱情这东西太虚无缥缈了,不死倒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令人着迷、疯狂。”
“之后,瑟雷把她带回了永夜帝国,她成为了夜族领主的妻子,地位于万人之上,但她并不开心,比起那阴暗森严的城堡,她更怀念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更不要说,在那晦暗天幕下,她再也看不见白日了。”
奥莉薇亚摇摇头,似乎把自己代入了爱莎的视角,以她的口吻说道。
“没关系的,这些都没关系的,只要能和瑟雷在一起,爱好、理想、正常的生活、灵魂……无论什么都可以被舍弃掉。
她大概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在永夜帝国内苍白地生活着,她努力让自己学会麻木,彻底接受这一切,但在不久后……破晓战争爆发了。
然后……然后在战争的第一年里……”
爱莎抱着怀中的熟睡的婴儿,神色憔悴地看向褪去甲胄的瑟雷。
“就叫她奥莉薇亚吧?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很好,我没什么意见。”
瑟雷将甲胄挂在铁架上,快步来到了爱莎身旁,目光刻意躲避着襁褓中的婴儿。
“你不喜欢她吗?”爱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我只是还没准备好成为一名父亲,”瑟雷苦笑着,从后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爱莎,“这感觉真的很奇妙,明明我都活了这么久,见到她时,居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爱莎抿嘴微笑,瑟雷看不见的眼中,充满了伤感。
“战争还要继续多久?”
“按照目前的进度,这至少还要三年的时间,”瑟雷安慰道,“别担心,我们是不死者,少有敌人能抵御住我们的进军。”
爱莎问道,“不,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发动战争呢?”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更多的领地,更多的资源,”瑟雷还没意识到爱莎的伤感,反而像是一位将领般,为爱莎讲起了其中邪恶的利益,“永夜帝国的发展已经到了极限,每一笔血税都受到了严格的分配,我们只有夺取更多的土地与人口,才能保证永夜帝国的利益。”
爱莎伤心至极,她没有上战场,却能感受到战场的悲鸣,“然后呢?然后变成一个绝对僵死的社会?所有的人、所有的鲜血,都要服务于你那位该死的父亲?”
瑟雷愣了一下,反驳道,“不,不止有我的父亲,还有你、我,以及……她。”
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瑟雷语气温柔道,“新的人口会带来纯净的血源,只有这样,她才能健康成长。”
“然后呢?”爱莎继续反问着,情绪崩溃了般,她泪眼婆娑着,“到最后,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吗?”
“清醒一点,爱莎。”
瑟雷抱住了爱莎,努力地给予其稍许的体温,但她们的血液冰冷,如同交融的冰与水。
“别再共情那些普通人了,我们是不死者,尊贵的、享受永生的不死者,就像人与牲畜一样,我们从一开始,和他们就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爱莎被瑟雷的话逗笑了,在他的耳旁反问道,“我也曾是人类,是那些可悲的牲畜。”
“瑟雷,我和你不一样,我曾作为人类真真正正地活过,我没法像你一样,那么轻易地摆脱这伦理道德的束缚,我做不到。”
瑟雷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爱莎用力地推开了瑟雷,她能嗅到瑟雷身上的血气,他刚刚从战场上归来,不知道又杀尽了多少的生命。
两人都冷静了一阵,瑟雷开口道,“你不爱我了吗?”
“我当然还爱着你,”爱莎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我只是受够这暗无天日的世界了。”
爱莎抱着怀中的婴儿,情绪保持着绝对的稳定,头脑理智,目光清澈的像位看破世间奥秘的智者。
“瑟雷,你有认真想过,你寻求不死是为了什么吗?难道仅仅是为了逃避死神吗?”
……
壁炉旁,赛宗好奇道,“她那时就是这样质问你?”
“嗯。”
瑟雷注视着壁炉里的焰火,眼睛感到刺痛也不移开,“说来,那时她提出的问题,就像重锤一样砸醒了我,我忽然意识到,好像自我出生起,我就没思考过这种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瑟雷无奈地笑了笑,“我可是夜王之子,生来就具备着永生,这就像一个人问飞鸟翱翔天际的感受,那能力我天生就具备了,根本理解不了普通人的感受。”
瑟雷在回忆里惆怅万分,紧接着他意识到了谈话的诡异之处,反问着,“等一下,你把我单独留下来,只是想问问这些?”
“算是一部分吧?我观察了你很长时间,但你嘴太严了,从不讲述过去,”赛宗打量着瑟雷,“我很好奇,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啊?”
瑟雷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股恶寒感在心底弥漫,见鬼,自己在不死者俱乐部的漫长时光里,居然一直被人盯着。
“你是偷窥狂吗?”瑟雷小心翼翼道。
“我只是对于每一位不死者的故事,都感到非常的好奇。”
赛宗面不改色,语气平静,这不是偷窥,而是一场漫长的学术研究。
“每个人的生命历程都是不同的,导致我们成为不死者的理由也截然相反,”赛宗突然反问道,“瑟雷,你对于这一切,应该也有所疑问吧?”
瑟雷收敛起了笑意,被勾起了回忆,“那正是我之后要讲的。”
“很好,我也是如此,每个不死者都是如此,”赛宗幽幽道,“我也被某个问题困扰着,始终得不到答案,为此我一度觉得,我可以从你们、其他不死者的例子里,找到一定的参考。”
“哦……原来如此。”
瑟雷的眼神迷离,他想继续先前的话题,可话到了嘴边,犹如烟尘般散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还是不想说吗?”赛宗看出了瑟雷眼底的抗拒。
瑟雷沉默地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最后他无力地捂住脸庞,指甲用力地撕挠着,个人的挣扎持续了半分钟,他终于松开了自己。
“有些过去我不太想说。”
“你可以自行保留。”
“好。”
瑟雷回忆着,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但瑟雷的记忆没有因此而褪色、模糊,相反,他的记忆无比准确,一个画面都如刀刃般锋利清晰。
记忆里,爱莎质问着。
“瑟雷,我们付出了灵魂,获得了不死,总该是为了些什么吧?”
“当然了,眼下我们获得的生活,这近乎永和的美好,不就是我们应得的吗?”
瑟雷不理解,他不明白爱莎已经获得了永生,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第八十四章 金色的天际线
爱莎望向窗外黯淡的天空,铅色的厚重云层不断地向着地平线的尽头蔓延,直到将记忆中的蔚蓝彻底掩盖,只在其边缘留下一道金色的勾边。
天亮了。
上一次看到天亮,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爱莎安抚着怀中的婴儿,喃喃自语着,“我觉得,人的一生,应该是为了某种事物、理念而活。”
“我能理解,这是对人生价值的追求,可你要明白,爱莎,人类之所以会固执地追求某种事物,正是因为他们寿命短暂,必须在迎接死亡前,做出什么,好满足自己空虚的内心,待死神来临的那一日,他们也能释然、安心地说,自己度过了美好的一生。”
瑟雷坐在了爱莎身旁,轻抚着爱莎的后背,“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不死者,没必要刻意追求些什么,去满足自己的心灵,毕竟我们拥有着近乎无限的时间。”
爱莎沉默了下来,她直勾勾地看向那金色的天际线,像是回忆起了自己曾沐浴在阳光下的日子,一层雾气覆盖在爱莎的眼瞳上,神情里充满了悲凉。
“你是在恨我吗?爱莎,”瑟雷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一样的。”
看着那双近乎破碎的眼神,瑟雷想起了他生命中经历的一个又一个的女人,那好似诅咒般的话语在他的耳旁响起,那曾是他对别人说的。
“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再热烈的爱意,最终都会化作挥之不散的仇恨。”
爱莎摇摇头,脸上露出一副和蔼的笑意,“不,我不恨伱,瑟雷,我只是……只是有些苦恼。”
她说着,伸手捋了捋瑟雷的头发,点点的血迹在发丝间凝固,将它们粘连在了一起。
瑟雷问,“苦恼些什么?”
“苦恼于,你像个小孩子一样。”
爱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瑟雷的心灵,“你觉得我和她们一样?不,问题不是出在我和她们一样,而是我的想法你与产生了冲突。
即便活了这么久,你依旧是一个幼稚的人,你渴望的并不是某种爱情,而是一种受你掌控,绝对不会变心的……宠物?”
像是被揭开内心的阴暗面般,瑟雷忽然有些惊慌,短暂的失神后,他低声嘲笑着自己,自己居会害怕爱莎,自己可是夜族领主,强大的荣光者,只要自己想,爱莎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可自己居然在害怕,害怕她接下来所说的话。
“漫长的时光令你感到近乎绝望般的孤独,你渴望有人能填满你的内心,为此你寻找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就像游戏一样,当你完全了解一个人时,她们就像一本被读完的,令你对其失去了兴致如同消耗品,给你带来间歇性的满足感。”
说这些话时,爱莎依旧保持着那种平静的微笑,瑟雷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去了解这个女人,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爱莎了,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仍未踏入这个女人的内心。
也许他踏入了,只是对一些事,视而不见。
瑟雷努力控制着情绪,“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既然毫无追求,只是虚度着光阴,那么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爱莎悲伤道,“漫长的时光足以把许多美好的稀释成苍白与贫瘠。”
说完这句话,爱莎便保持着沉默,不再多言什么,压抑的氛围令瑟雷忍不住逃离,他感到自己正一点点地失去爱莎,但他却无能为力。
瑟雷缓缓地后退,他注视着爱莎,又看向她怀中的孩子,那是他自己的子嗣,他的女儿,可在看到蜷缩起来的身影时,瑟雷的心中没有涌现任何情绪,像是在看待一坨肉般看待着她。
“不……不不,爱莎,你不是什么宠物。”
忽然,瑟雷停下了后退,再次上前抱住了爱莎,嘴里喃喃自语,“我已经在努力做出改变了。”
“你的成长太慢了。”
“没办法,谁叫我是不死者呢?”瑟雷无奈地摇摇头,“我们总是如此迟钝。”
因生命的短暂,人类会迫切地去做某些事,如同忙碌的工蚁,渴望在有限的时间里,焕发出更多的色彩,但不死者不会有这样的困扰,无限的时间下,没有事情追赶着他们,为此一切都变得如此缓慢。
瑟雷想起自己曾想去攀登群山之脊,而这个念头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爱莎轻轻地亲吻瑟雷的脸颊,瑟雷以为自己安抚好了爱莎,却不曾想这只是倒计时的开始。
自那之后,生活归于常态,爱莎养育着日渐长大的奥莉薇亚,战争也伴随着奥莉薇亚的成长,不断地扩大、激化。
瑟雷奔走在前线,在他的刀剑下,越来越多的领土与人口纳入永夜帝国的版块中,晦暗铁幕也一并蔓延,无光之天下,成片成片的森林枯死,花草植被变得干枯,目力所及,尽是荒芜。
爱莎没有舍弃瑟雷,一直跟随在他的身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爱莎变得越发憔悴,明明是位不死者,身上却充满了怪异的死意。
“我记得这,瑟雷。”
爱莎坐在宽阔的露台上,望向不远处的旷野,“我们之前来过这,大概在几十年前。”
瑟雷从屋内走出,将手轻轻地搭在爱莎的肩上,“哦?是吗?我没什么印象了。”
“你没印象很正常,”爱莎伸手指向荒芜的原野,“那里曾有一处花海,非常绚烂,我们在这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还请人画了一幅油画。”
爱莎记得这一切,这曾是她亲自丈量过的大地,“遗憾的是,随着晦暗铁幕的覆盖,大地上的生机都断绝了,就连记忆里的花海也枯萎成了这副样子,只剩干裂的大地。”
瑟雷一言不发。
一阵欢笑声从屋内传了过来,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一把扑进爱莎的怀里。
“好了,好了。”
爱莎抱起奥莉薇亚,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把她逗的咯咯地笑个没完。
瑟雷静静地打量着这短暂的美好,直到奥莉薇亚累了,在爱莎的怀里昏昏睡去。
“知道吗?我之前曾计划,待奥莉薇亚长大后,就带着她重走我走过的路,带她去看看我所见到的世界。”
爱莎望着荒芜的原野道,“恐怕还不等她长大,我所见过的世界,就会在晦暗铁幕下荡然无存了吧?”
“爱莎……”
瑟雷想说些什么,却被爱莎直接打断了。
“瑟雷,你答应我的事,有在做吗?”
“嗯。”
“那你找到了吗?”爱莎问,“这几年的时间里,你找到了你可以为之而活的东西了吗?”
瑟雷不确定地说道,“我还在找。”
“哦。”
爱莎没有过分追问瑟雷,只是将目光从荒野上移开,望向了更远处,在那里有着熟悉的金色天际线,模糊的光景中,能看到密密麻麻、犹如蚁群般的身影前赴后继。
那是一处战场,海量的嗜血者们正从晦暗天幕下冲出,与站在阳光里的士兵们交战,刀剑被折断,血肉被剁碎,无穷无尽的鲜血洒落一地,浸染了大地。
起初爱莎很抗拒这样的景象,但随着瑟雷将战线推进,一直跟随在瑟雷身后的她,也逐渐对这一切感到了麻木。
一轮轮的嗜血者冲击后,夜族的精锐就会在晦暗铁幕的阴影下出击,他们骑着经过炼金化改造的战马,如同洪流般,穿插在残酷的战场之上。
爱莎问,“你要出发了吗?”
“快了,”瑟雷低声道,“骑兵们补充完鲜血,我们就会出动。”
话音未落,露台的下方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悲鸣,爱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样的事在这几年里,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
身穿甲胄的夜族们拖拽着一群普通人来到了中庭的空旷处,一排排的绞刑架整齐安插,木头反复被鲜血浸染,带着一股诡异的鲜红色泽,仿佛是活过来的血肉,又像是站列的卫兵。
地面上遍布着堆积起来的血迹,哪怕夜族们不断地泼洒清水、反复冲刷,依旧无法洗去这些颜色,似乎它们已经渗透进了大地之下。
不远处夜族们拖拽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将它们投入牢笼之中,饥饿已久的嗜血者们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将尸体分食干净,一点血肉一点鲜血也不放过。
随着血肉的下肚,嗜血者们被唤醒了对血肉的强烈渴望,自身的饥饿感驱动着它们去获得更多的血肉,它们躁动不止,如同野兽般嘶吼着,怪诞的啸叫声不断,连绵不绝,回荡在漆黑的天空之下。
在永夜帝国的扩张中,嗜血者们的啸叫声被视作冲锋的号角,它们怀揣着对血肉极深的恨意与渴望,咆哮着冲破敌人的阵线,铁甲的骑兵们紧随其后,杜绝所有的生灵。
一切都如爱莎预料的那样,短暂的进食后,挽马们拉动着囚车,将成群的嗜血者运送到前线。
阵阵马蹄声响起,骑兵们的队列整齐,两两并行,从绞刑架间穿过,伴随着他们的到来,夜族将人们倒吊在了绞刑架上,在他们的头颅之下,是一个又一个的漆黑大缸。
啜泣声与绝望的悲鸣被匕首切断,戛然而止。
鲜血汩汩地从他们的喉咙里溢出,洒入大缸之中,最初人们还能挣扎一阵,慢慢的身体安静了下来,待榨干仅有的鲜血后,夜族们放下尸体,抛给嗜血者们进食,然后押送来一批新的人类,割喉、榨血。
大缸逐渐被填满,骑兵从中路过时,他们弯下腰,从大缸里舀起鲜血,灌入口中,鲜血的下喉,夜族们也被激发出了可怖的杀意,策马奔腾。
如同一场残酷的循环,人们被宰杀、分解利用,像是牲畜一样,被拖来拖去。
爱莎不禁在想,假如自己没有遇到瑟雷,假如自己侥幸活到了现在,自己是否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不太可能,真到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是个老太太了,按照夜族内对血液的评级,自己大概会被直接喂给嗜血者,或者投入机器里碾压成渣,成为血税的一部分。
“你喜欢这样的世界吗?”爱莎平静地问道,“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瑟雷犹豫了一下,他已经隐隐记起了曾经的那片花田,鼻尖似乎还能记起那甜美的香气,往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现有的只是无尽的尸骸。
“我更喜欢记忆里的那些。”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爱莎不理解,“帝国的版图还不够辽阔吗?”
“这是我父亲的旨意,我们需要更多的领土与人口,以补充逐渐亏空的血税。”
“父亲!父亲!该死的,瑟雷,你难道一点自我意志都没有吗?”爱莎失态地斥责着,“你简直就像一个没有心智的傀儡!任由他的摆布!”
瑟雷被爱莎说的哑口无言,他试着反驳,却想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爱莎的气势虚弱了下来,她喃喃自语着,“所以你才是个小孩子,受父亲操控的、没有心智的、甚至连善恶都不分的孩子……”
“我该走了。”
瑟雷戴上了头盔,像是逃跑般,离开了爱莎的身旁。
铁骑们踏着鲜血,朝着战场的前线大步而去,瑟雷出现在了队伍之中,他的身后跟随着骑马的侍从,他们举起血腥的旗帜,昭示着夜族领主瑟雷的到来。
爱莎如同雕塑般坐在原地,静静地凝望着这一切,怀中的女孩挪动了几下,爱莎低下头,一脸歉意道。
“吵到你了吗?”
“没……没什么。”
早在爱莎与瑟雷争吵时,奥莉薇亚就已经醒了,她表现的很平静,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
奥莉薇亚好奇地问道,“你说的花田是什么?”
爱莎耐心地解释着,“就是许许多多的鲜花汇聚在了一起,像原野那么辽阔,香气扑人,色彩缤纷。”
“就像画里的那样?”
“要比画里的更美丽。”
“真好啊,”奥莉薇亚眼中心驰神往,“在哪里能看到呢?”
爱莎沉默着抱起奥莉薇亚,仰头看向那没有尽头的黑暗天幕,她安慰道,“会看到的,只是还没到花季。”
“花季又是什么?”
“鲜花盛开的季节。”
“哦……那它什么时候会到?”
“我也不清楚,但放心,我们是不死者,有的是时间去等待。”
“哦。”
爱莎用力地抱起了奥莉薇亚,轻轻地捂住了她的耳朵,远方的厮杀声缓缓传来,嗜血者们失控冲杀着,铁骑们紧随其后,一个接一个的以太反应升起,超自然的现象中,鲜血的旗帜与阴云一并前进。
“奥莉薇亚,你喜欢这样的世界吗?”爱莎低声道。
“还好吧。”
奥莉薇亚对于世界这一概念了解的并不多,自她出生起,她就跟随着爱莎与瑟雷、跟随着不断推进的战线生活。
她眼中的世界有的只是习以为常的战争,接连不断的血祭,恐怖残暴的嗜血者,奥莉薇亚起初也很害怕,但在爱莎的照顾下,她逐渐坚强了起来,有勇气接受这一切。
爱莎把自己还是人类时,一次次冒险所留下的笔记讲给奥莉薇亚听,那是奥莉薇亚最喜欢的事情,那些遥远奇异的故事,对她来讲,就像天边那摸不到的金色天际线。
遗憾的是,即便爱莎的故事再怎么有趣,但其中有许多事,是奥莉薇亚完全无法理解的。
比如被风吹起、无法坠落的瀑布,辽阔无垠的巨木森林,温馨的城镇节日,话剧表演……花田等等。
伴随着晦暗铁幕的推进,尘世的一切都被碾碎毁灭,留下的只有一地的废墟。
忽然,爱莎说道,“我很抱歉,奥莉薇亚。”
“怎么了?”
“抱歉,我以为你的到来,会令他有所改变的。”
奥莉薇亚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自私的……”
那一天,在远方的厮杀中,爱莎就这么反复地对奥莉薇亚说着抱歉,直到厮杀声渐止,直到金色的天际线黯淡了下去,黑暗完全笼罩了大地。
……
“那时我困惑了很久,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后来又过了很长时间,在某个不经意的一天里,我突然明白了。”
奥莉薇亚用叉子反复地把薯条戳烂,像是秃鹫啃食着破碎的腐尸,她喃喃道,“我意识到,我的母亲可能不爱我……她确确实实爱着我,但在这份爱意下,她隐藏些别的情绪。”
“她把我视为一件工具。”
奥莉薇亚平静地诉说着,“一件可以操控瑟雷,令他意识到世间美好的工具。”
最初察觉到这一点时,奥莉薇亚难过的要死,可那时爱莎已经离去了,瑟雷也不知所踪,永夜帝国也荡然无存,她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接受这一切,直到内心不再有丝毫的起伏。
“用亲情影响瑟雷,令他找到自我价值的存在,阻止永夜帝国的扩张吗?”伯洛戈低声道,“爱莎太天真了,她居然把希望寄托在瑟雷的良知上。”
“没办法,说到底,她只是个普通人,有着自己的局限,这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
奥莉薇亚怀念着,“更何况,她已经尽其所能,给我一个足够完美的童年了。”
“她经常向我讲述她年轻时的冒险经历,告诉我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阴沉森严的堡垒与残酷的血祭,她和我说,那样的世界就在金色天际线的尽头。”
奥莉薇亚继续说道,“自那之后,我一直很向往金色天际线的尽头,曾数次偷偷出逃,想要越过那道线,看看她口中的世界。
后来的某一次中,我奇迹般地成功了,越过了森严的守卫与崎岖的道路,我距离那道金色天际线越来越近,就在这一切快要触手可及时,我见到了……战争。”
人是过往经历的总和,而在这经历之中,总有那么几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成为了塑造人格的基石。
晦暗铁幕的边缘就是金色的天际线,而那也正是战争的最前线,伯洛戈猜,奥莉薇亚正是在那里,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转折。
“我看到残暴的嗜血者与铁骑向前推进,看到了一座座城镇被付之一炬,看到了成批成批的人被斩首,鲜血淌了一地,汇聚成了小溪。”
奥莉薇亚的眼瞳失焦,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场遥远的噩梦中。
“过往的生活里,我被母亲保护的太好了,也被她那近乎童话般的故事,塑造出了一个天真无比的心智,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真实的世界、残酷的世界。
也是在那一刻,我亲眼见证了那金色的天际线,并在金色的天际线外,头一次看到了所谓的……太阳。”
奥莉薇亚露出惊喜的表情,神情变得有些激动,欣喜的目光打量着伯洛戈。
“太阳,我在母亲的故事里,听说过它,并无数次地幻想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直到那一次,我第一次见到它。
它是如此地巨大、温暖、灿烂,无法直视。
那如海洋般的天空,莹绿的原野、花丛,那我是只在书本画作上见过的东西,现在它们一并呈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看到了远处城市,看到了……看到了……”
奥莉薇亚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那是她人生中少有的美好时刻,每一次回忆都令她感动万分,早已冰冷的心也为此再度跳动着。
“伯洛戈,直到如今,我依旧很难描述我那时的心情,就像盲人第一次具备了视力,窥探到了世间的千姿百态,而不再是单调的灰白。
也是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母亲她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了,当你生活在阳光下后,你就再也难以容忍黑暗里的生活。”
奥莉薇亚轻声道,“我忘记了母亲对我告诫,朝着阳光下走去,我想踏入那美好的世界,但当我越过晦暗铁幕的那一刻,阳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头一次感受到如此温暖的东西……然后它烧焦了我的皮肤,蚀断了我的骨头,在我的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像是自我认知的崩塌般,一直以来,奥莉薇亚对于夜族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当焰火侵袭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丑陋邪恶。
“真奇妙,那一刻我认识了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搞明白,我、所谓的夜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
“如果不是发现及时,如果奥莉薇亚不是纯血夜族,她差一点就葬身于烈阳之下了,”瑟雷努力地回忆着,“一次次的血疗后,奥莉薇亚恢复的很快,但在那之后,她就很少会笑了,无人搭理她时,她就呆呆地望着那道金色的天际线。”
“随着战争的推进,年岁的增长,她经常从我的视线里逃离,偷偷地溜到晦暗铁幕的边缘,在那里一待就是一天,暗地里,她还在寻求一些可以躲避日光的炼金武装……”
瑟雷感到一阵头疼,用力地掐了掐鼻梁,他感觉很疲惫,就跟打仗一样,每说一句话,都要消耗掉他大量的力气。
“这一切我都有看在眼中,其实我也明白爱莎的话。
几十年前,我和爱莎踏遍了全世界,见识了种种美好,几十年后,我带领着铁骑,把曾经的美好逐一烧毁……
我知道的,我是一个胆小鬼,畏惧父亲的怯懦之人,就算我不愿这样,我也不敢违逆我的父亲。”
瑟雷喃喃道,“爱莎对我失望透顶,直到对我不再有任何期待,然后……那件事发生了。”
赛宗猜测着,“导致你颠覆夜族,变成如此这副模样的事吗?”
“差不多,爱莎遇到了一位流浪的学者,”瑟雷眯起眼睛,“她委托那位学者,帮助她打造一把足以抹杀夜族的武器。”
瑟雷补充道,“说来巧合,我起初并不知道这件事,而是在破晓战争结束时,我也遇到了那位学者,他主动向我解释了这些,后来他还作为见证者,见证了《破晓誓约》的签订。”
直到今日,瑟雷依旧记得那个学者的名字,沃尔夫冈·戈德。
“说回爱莎的故事,她对我的懦弱感到失望,对永夜帝国所统治的世界感到绝望,她不允许自己曾热爱的世界被晦暗铁幕笼罩,所以她拿起了那位学者为她打造的武器,那把名为汲血之匕的匕首……”
“她做了什么?”
“一件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她是如此地勇敢,以至于那时我才发现,爱莎居然还有着如此坚韧的一面,就像重新认识她一样,”瑟雷低声道,“不愧是爱莎啊,我仿佛永远无法了解她的全部。”
不需要瑟雷的解释,赛宗已经猜到了爱莎的所作所为。
刺王杀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