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异乡人
“丹尼斯!丹尼斯!”
熟悉的呼喊声在耳边回荡,丹尼斯能感到有人正推动自己的身体,可他不想回应,只装作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紧闭着双眼,蜷缩在堑壕里。
轰鸣的爆炸声在身旁响起,沙尘反复不断地拍打在自己的身上,他能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在皮肤上流过,更能感受到,在堑壕阴暗浑浊的深处,有些肥硕的鼠群正快速爬过。
“丹尼斯!”
呼喊声再一次响起,对方的每一次呼唤,都像是重锤般,敲击在丹尼斯的心头上,将他的意志、心脏、尊严,敲击的布满裂隙。
“闭嘴啊!”丹尼斯紧闭着眼,内心不断地怒吼着,“闭嘴啊!伯洛戈!”
“丹尼斯?”
呼喊声忽然变成轻柔了起来,丹尼斯眯着眼,模糊的视线里,他能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正站在他的身前,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沾满血迹,头顶的钢盔布满划痕与凹陷,手中抓着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枪,鲜血缓缓地淌过刀尖。
丹尼斯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知道,对方此刻一定正用充满嫌恶与唾弃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啊,自己的伪装实在是太可笑了,明明装作昏迷的样子,身子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一想到自己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丹尼斯便感到深深的耻辱与羞愧,可让他站起来,他又没有那样的勇气。
“别让我失望,丹尼斯。”那人继续说道。
丹尼斯所回应的,仍是不断的颤抖与沉默,那人彻底失望了。
“伯洛戈!丹尼斯呢!”另一个声音大吼着。
“他被炸弹炸昏了过去,”伯洛戈替丹尼斯说谎道,“看起来昏死了过去……我可以接替他的工作。”
“你确定吗?”
“我确定。”
“好。”
在指挥官的号令下,士兵们开始集结,他们将发动一次冲锋,凿穿敌人的防线,这是一次赴死的攻势,许多人都会倒在冲锋的路上。
当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后,丹尼斯听到了交叠起来的怒吼声,重叠不断的脚步声正离他远去,他睁开眼,只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快速远去,直到消失在了炮弹掀起的浓烟里。
这是丹尼斯最后一次见到伯洛戈了,后来听说他们的冲锋成功了,不仅杀穿了敌人的防线,还一路推进,深入到了神圣之城的高墙下……
“丹尼斯。”
呼唤声再次响起,它与记忆里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一阵恍惚后,灼热的空气消散,癫狂的焦土也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平稳前进的汽车,以及坐在丹尼斯对面的伊凡。
“伯洛戈·拉撒路,”丹尼斯喃喃道,“我以为我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伊凡问,“可以讲讲你与他之间的故事吗?”
“这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他已经死了,”丹尼斯不明白,“我们都只是小人物而已,被历史遗忘的……”
“没人遗忘你们,”伊凡郑重地说道,“我无法向你透露原因,但我们希望知道你和他的故事,这非常重要。”
伊凡咬重了字音,丹尼斯表情怔住了,在他的眼中,伊凡的眼睛变得无比璀璨,犹如晶莹的宝石般。
一时间填满内心的压力消失了般,丹尼斯从伊凡的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安全感,仿佛所有的秘密都可以向他透露。
伊凡问,“伯洛戈的存在,似乎令你很痛苦,这是为什么?”
丹尼斯近乎梦呓般地说道,“大概……大概是自我的期待和真正的自己出现差别,所带来的割裂感吧。”
伊凡自顾自地点头道,“自我分裂。”
作为审讯专家,伊凡很清楚这种心理结症,个体对自己的态度和情感与自己的行为和表现之间存在矛盾。
一个人可能认为自己有着某种特质或价值观,但是他们的行为和表现却与这些特质或价值观不一致。这种自我不一致通常会导致内心矛盾和扭曲,自卑、焦虑、抑郁、自我怀疑和恐惧等负面情绪。
伊凡没料到伯洛戈会使丹尼斯产生这样的心理问题。
这就像极端的完美主义者一样,对自己充满过高的期待,导致了内心感受和外在表现之间的巨大差距,进而导致一个人无法接受自己的缺点和不足之处,乃至崩溃。
伊凡好奇丹尼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年轻时在红杉镇内非常受欢迎,我高大又威猛,健谈又活跃,而伯洛戈……他是一个孤僻的孩子,总是一个人待着。”
丹尼斯继续讲述道,“我和他没有什么交集,但我很讨厌他。”
“为什么?”
“他的眼神。”
丹尼斯试着描述那份情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与事态的演变,他也快记不清这一切因为什么了,回顾一下,这是如此的荒唐。
“别人都对我赞誉不止,可只有他,他总是那副无所谓的眼神,”丹尼斯自嘲地笑了笑,“年轻气盛的人,老是想着他人的看法,当他那副样子看我时,就像自尊心受挫了一样。”
“是什么令你们产生了交集?”
“战争,疯狂的焦土之怒,我和伯洛戈一起参军,还幸运地被分配在了一起,虽然中间失散过,但还是活着见到了彼此。”
丹尼斯的讲述停顿了一下,他像是在组织语言一样,突然自述起了自己的心情,“你有过那种感觉吗?过度的自信与自傲下,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主角’的感觉。
我就是这样,我经历了数不清的战斗,在血与火的交织下,军衔也在逐渐提升,我常幻想战争结束后的情景,我将被视作英雄,满怀着荣誉归来。”
伊凡说,“你变得越来越自傲。”
“对,”丹尼斯认可地说道,“我正走向毁灭。”
“那是一场可怖的战斗,我们刚刚攻陷了雾渊堡垒,朝着神圣之城进发,敌人的火力很猛,堑壕像伤疤一样遍布焦土之上,我们在那里纠缠了得有数月的时间,堑壕里尽是尸体、腐肉、污浊的液体,还有啃食尸体的老鼠。”
丹尼斯瞳孔逐渐扩散,像是灵魂出窍了般,在他眼底的深处填满了抑制不住的恐惧,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噩梦依旧清晰可见。
“我时常能听到巨大的嗡鸣声,那是苍蝇群在战场上掠过,我们将数不清的尸体垒在堑壕外,当做掩体开火,有时候死者的头颅就正对着我,他的眼瞳涣散成灰色的浑浊胶质,眼角的边缘爬满了白色的蛆虫……
我高傲的心智在那绞肉机般的地狱里被彻底碾碎了,当指挥官号令我们进行冲锋时,我意识到,这是一次必死的前进。”
丹尼斯轻声道,“我害怕了。”
“继续说。”
声音卡在了丹尼斯的喉咙里,他的表情逐渐扭曲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嗓子里爬出来,他一副要呕吐的模样。
“我闭上了眼,装作昏迷的样子,希望以此避免冲锋,伯洛戈发现了我,他呼喊我起来,带领他们前进,可是我已经没有那样的勇气了。
我害怕的发抖,这骗不过伯洛戈,按照律法,伯洛戈应当把我枪决,但他没有,指挥官呼唤时,他替我圆上了这个谎,紧接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丹尼斯突然沙哑地笑了起来,“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那些攻破防线,踏入神圣之城范围内的人都死了,我反而侥幸活了下来,备受赞誉,挂满勋章。”
“但是我知道,我也应该死在那道光里,我不是英雄,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丹尼斯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与哀求,“可他们都管我叫英雄……”
伊凡冷漠地审视着丹尼斯,正如他揣度的那样,丹尼斯的产生了极大的自我分裂,个人的期待与实际的行动所产生的偏差,扭曲了他的精神,成为了他的噩梦,一直延续至今。
也是通过丹尼斯如此真实的表现,伊凡可以确定,伯洛戈的过去是真实的,他确确实实来自那个已经被毁灭了的小镇。
“我有想过弥补伯洛戈,试着寻找他的家乡,告诉其他人,”丹尼斯痛苦不已,“我真蠢,红杉镇已经没了,所有人都死了,我怎么可能找到他的家乡。”
伊凡疑惑道,“家乡?他不是红杉镇人吗?”
“伯洛戈确实是在红杉镇内成长的,但最开始,他们一家并不是红杉镇的一员,而是来自外界,至于从何而来,他的家人不曾说过,伯洛戈也自以为自己是在红杉镇内出生。关于这部分,我也是在镇上的老者口中,所知晓的。”
丹尼斯的话语令清晰的谜团再次阴郁了起来。
“伯洛戈是位异乡人。”
第十一章 窒息
“还在遥望故乡吗?”
阵阵脚步声后,帕尔默拿着一杯清水走到了露台上,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顺势将清水递给了身边的人。
“只是在发呆而已。”
沃西琳接过了水杯,喝了一口后,将它放到了一边,身子扭了扭,裹紧了身上的毛毯,以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
帕尔默也放松了下来,和沃西琳靠在一起,视线一并投向风源高地旁的雄伟群山,以及群山之间,那耸入云端的巨峰。
“说来,我还没去过群山之脊呢。”帕尔默说道。
“我也没去过,虽然我出生在那,”沃西琳目光心驰神往,“据说那里的环境非常恶劣,恶劣到如果没有克莱克斯家,我这样天生病弱的人,会直接死在那。”
“听起来真野蛮。”
“生存的必要罢了。”
两人说着说着便都沉默了下来,仔细凝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山脉群。
群山之脊位于一个古老的山脉系中心,它的高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它的山峰在云层之上,像一根与天空纠缠的无形之梯。据说,当太阳升起时,山峰还会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山峰下的世界,就像陷入了黑夜一样。
群山被覆盖在一片厚厚的积雪中,其表面有着冰川和雪层,显得异常的神秘和遥远,并且在如此高的海拔和极端的气候条件下,群山里还会呈现出诸多超自然气象,如惊涛骇浪般的暴雪、震天雷霆、流光溢彩的极光等。
在许多人仰望者的眼中,这座山峰被视为圣地,他们相信这里是神灵的居所,经常在这里进行宗教仪式和朝拜,同时,也吸引了大量的探险家和旅行者前来探险、挑战自我。
可从未有人能抵达山顶,除了群山家族、菲尔拉德家,以及受到他们邀请的人。
“天生病弱的人之所以无法在那里生存,因为那里具备着过量的以太。”帕尔默突然开口道。
“群山之脊的以太浓度高的可怕,以太在那极端环境里,几乎凝聚为了实体,化作雪花、极光,奇怪的是,过量的以太并没有在那里引起超凡灾难,反而和物质世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菲尔拉德家的严密封锁下,世人对于群山之脊的了解少之又少,处于群山外、风源高地的克莱克斯家,自古以来便与菲尔拉德家交好,所以才知晓其中的秘闻。
“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超凡世界,故此菲尔拉德家人几乎不曾离开群山之脊,在群山上,他们的力量将得到完美的释放,但同样的,这超越物质世界的力量,也像是一道筛选网一样,剔除了绝大部分的懦弱者。”
帕尔默说着轻轻地揽住了沃西琳的肩膀,这一阵帕尔默一直在风源高地休假,但说是休假,更像是一种另类的加班,每天他都要和许多人翻阅克莱克斯家的档案,搜索着与夜族有关的情报。
关于夜族的进度很是迟缓,但帕尔默却从厚重的典籍里找到了和菲尔拉德家有关的事,也就是群山之脊的隐秘。
沃西琳听着帕尔默的话,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内心感到了一丝的安慰。
“你想回家看看吗?”帕尔默望向群山,“我还没去过那,有机会可以试一试。”
“还是算了吧,最优秀的登山家,也难以爬上那险峻的山峰。”沃西琳说。
帕尔默说,“我又不需要爬,只要飞上去就好了。”
统驭狂风之力,踏着一个又一个透明的气旋,那可怖恶劣的地势,对于克莱克斯家而言,只是一片平坦的气旋之路。
“那以你现在的力量,想飞到那里,可太困难了。”
“我在努力了,”帕尔默感叹着,“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伯洛戈,他一个不死者晋升起来实在是太顺利了,我可不行。”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晋升负权者?”沃西琳问。
“听通知。”
“哈?”
沃西琳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地露出笑意,抬手把帕尔默的头发揉成了一团鸡窝。
“我的幽默感还可以吧?没有被工作搞麻木吧?”帕尔默眉飞色舞。
“你正经点啊!”
沃西琳熟练地环抱住帕尔默的脖子,帕尔默瞬间便感到了一阵窒息,好在窒息感很快就消失了,有的只是柔软和温暖。
帕尔默内心一阵惶恐,对于沃西琳的动作他是又爱又恨,温柔时两人紧贴在一起,令人意外地安心,但只要沃西琳稍微用力,帕尔默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被她拧下来了。
即便沃西琳天生体弱,但依旧具备那野蛮的血统,天生力气就超越常人,玩笑时,她失手的一拳,说不定就会凿碎帕尔默的几根肋骨。
“我真的很难想象,你成为家主的样子,感觉你会把克莱克斯家搞的一团糟。”
沃西琳揉了揉帕尔默的脸,帕尔默整个人躺在了沃西琳的怀里,在她那顶级的怪力下,帕尔默温顺的就像只小猫。
“慢慢来喽,反正我觉得问题不大。”
和伯洛戈相处久了,帕尔默也变得务实起来,他从不去想太遥远的事,只顾着当下。
家主?这对于帕尔默而言太遥远了,遥远到触不可及一样,比起这些,帕尔默更在意,自己还能休几天假。
这几日的休假,已经让他完全沉沦在了沃西琳的温柔乡里……虽然有时候会很硌人,但帕尔默意外地喜欢这种被人管束的感觉。
“没心没肺是你们家的传统吗?”沃西琳苦恼道。
“只能说,我和我老爹确实很像了。”
在许多人的眼中,帕尔默与伏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论是长相的相近,还是性格上的种种。
别看伏恩现在似乎很沉稳、具备城府,年轻时,他和帕尔默一样荒唐,甚至要比他更盛。
伏恩从不以此为耻,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我们是狂风的子嗣,如风一样随性。”伏恩常这样说道。
大家起初会感觉伏恩的言语极具深意,但仔细想想,根本就是一句解释自己行为的屁话。
“帕尔默。”
沃西琳忽然念到帕尔默的名字。
“怎么了?”
本来昏昏欲睡的帕尔默突然睁开了眼,整个人清醒了许多,变得有些紧张。
“你为什么在紧张?”
“啊……习惯了,没什么。”帕尔默支支吾吾。
沃西琳生气时从不会发怒,只会笑眯眯地看着帕尔默,然后喊道帕尔默的名字,根据语速的快慢,以及是否叫全名,可以判断出沃西琳怒意的高低。
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在这一点上,沃西琳把帕尔默训练的很好。
“你要说什么?”
“嗯……我在想要不要去誓言城·欧泊斯,”沃西琳说,“和你一起工作。”
“哈?”
帕尔默的脑海一片空白。
“怎么,你有意见吗?”
“没……没有,只是有些太突然了,”帕尔默的脑子浑浑噩噩,变成了一团浆糊,他有些搞不懂,“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
“因为你离我太远了。”
沃西琳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恼,帕尔默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他想脱身,脑袋却被沃西琳的双手死死地钳制住了,沃西琳温柔地俯视着帕尔默,但帕尔默能明确地发觉,沃西琳眼神底那怪异的情绪。
这不是帕尔默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了,忽然间许多糟糕的回忆从脑海里勾起。
作为一位“野蛮人”,沃西琳从小就有着无限的精力,并对各种各样的摔跤技能产生了好奇心,并且在简单的了解下,居然无师自通了起来。
实战出真理。
沃西琳需要一个对手,帕尔默则很可悲地成为了那个被摔来摔去的对手。
“远……远什么?”
越来越糟糕的感觉从脑海里浮现,帕尔默忽然有些想家了,不是风源高地的家,而是誓言城·欧泊斯的家。
“字面意思上的远,我们距离的太远了,时隔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而且相处的时间也不长。”
沃西琳一边说一边越发用力地揉着帕尔默的脸,帕尔默觉得自己的脸皮快被扯下来了,颅骨也在发出悲鸣。
“我倒不怀疑你对我的忠诚,我也知道,你这种奇怪的家伙,除了我也没人会喜欢了,但怎么说呢……就是有点不安吧。”
沃西琳把帕尔默抱在了胸口处,两人的气息很近,可明明如此温馨的场景,帕尔默表情却扭曲的,像是被人锁喉、快要窒息了一样。
“万一呢?万一有人和我兴趣一样呢?”
沃西琳说着狠狠地亲了帕尔默一口,帕尔默没精力享受唇间的温暖,他只觉得自己被一头豹子咬了一口,大半的灵魂都快被抽干了。
沃西琳接着用力地抱住了帕尔默,将他紧紧地抓住。
轻柔的声音在帕尔默的耳边响起。
“真想把你锁起来啊,帕尔默。”
帕尔默感觉自己像是被按在了液压机下,浑身都快被挤瘪了,骨骼发出阵阵悲鸣,他没空去感受沃西琳对他的爱意,他只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要死要死要死!
第十二章 战友
“说来,我早该意识到的。”
帕尔默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只见皮肤上见鬼地有道青色的印子。
“我没什么朋友,其实沃西琳也是,从小都是我们两个一起玩,到长大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所以呢?”
“所以?”帕尔默一副震惊的样子,强调道,“还所以?你没发现问题所在吗?”
“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长这种问题的,我就连自己的问题也搞不懂。”
“天啊,就没人能帮帮我吗?”
帕尔默快崩溃了,哀嚎了一阵后,他再次冷静了下来,以极为理智的口吻说道。
“我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社交圈……我有很多东西,但沃西琳不一样。”
提及这部分时,帕尔默的表情落寞了一下,他为沃西琳感到悲伤,也为自己这时才注意到这些感到懊悔。
“沃西琳从小生活在克莱克斯家,她没有父母,唯一的朋友也只是我,在那个狂风肆虐的鬼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什么大城市的繁华,影音店、电影院,就连该死的快餐店也没有。”
帕尔默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她甚至没吃过美味鲜虾脆饼!”
听起来莫名的荒唐,但从帕尔默的口中讲出来,又显得很合理。
“这样看来,沃西琳一个人真的很孤单啊,在她的世界里,她拥有的只有我,但我又出来工作了。”
“那你要怎么做?”
“她想来秩序局工作,这样就能天天见到我了。”
“很经典的爱情故事,那么你在苦恼些什么呢?”
帕尔默沉默了下来,随后他倍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她爱我,但很显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我的疏忽,她的爱意变得……变得有些……”
“有些什么?”
“有些扭曲了。”
帕尔默脸色有些惨白,他猛地转过身,双手抓住伯洛戈的肩膀,神情紧张,几乎要哭出来。
“你不知道,她说着说着就开始讲一些怪话。”
怪话?
伯洛戈回忆了一下沃西琳,印象里,沃西琳有着一头飒气的短发,打扮的很中性,就像一位贵公子,举手投足间充满了礼仪感,比起帕尔默,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传统贵族。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讲述一些令帕尔默也感到震惊的怪话。
“可以复述一下吗?”伯洛戈问。
“她……她……”帕尔默的声音抖了起来,“她说不希望我离开,她想把我栓起来,永远陪在她身边。”
“有什么问题吗?很正常的情话。”伯洛戈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帕尔默崩溃道,“我当时也觉得是这样啊,可当我醒来时,我真的被栓起来了啊!”
当帕尔默从睡梦里清醒过来时,他发觉自己的双手已经套上了锁链,被绑在了床上,在他身旁,沃西琳正熟睡着。
这已经不是帕尔默第一次在睡梦里被人绑住了。
帕尔默语无伦次了起来,“沃西琳她从不讲空话的,她都是来真的啊!”
“嗯,很不错,这一点我很喜欢。”伯洛戈非常赞赏沃西琳的实践主义精神。
“喜欢个头啊!”
帕尔默快疯了,当他醒来后,沃西琳也跟着醒了,面对帕尔默的鬼叫声,沃西琳只是一个轻轻的拥抱,就让帕尔默停下了哀嚎。
拥抱中,帕尔默连呼吸都快做不到了。
经过一上午的劝说,沃西琳终于做出了妥协,她释放了帕尔默,但仍要求在帕尔默的手腕上缠一条锁链,无论帕尔默去到哪,沃西琳都抓着锁链跟在身后。
帕尔默抗议道,“你不觉得拽着这个锁链很怪吗!”
沃西琳默不作声地解开了帕尔默手腕上的锁链,这让帕尔默感到了一丝欣慰,紧接着沃西琳把锁链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将另一头递给了帕尔默。
帕尔默意识到自己不在的时间里,孤独与思念就像催化剂一样,令沃西琳的爱意开始扭曲畸变,帕尔默难以想象,自己继续待下去会发什么。
说不定自己某天真的会在一个阴暗的地下室里醒来。
于是帕尔默当夜便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誓言城·欧泊斯之中。
“你是不告而别吗?”伯洛戈发现了问题。
帕尔默表情一僵。
“她迟早会来的,对吗?”伯洛戈继续说道,“她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了。”
不等帕尔默说些什么,伯洛戈继续问道,“那么问题来了,帕尔默,你爱沃西琳吗?”
“当然!”帕尔默直接回答道。
“那你在抗拒些什么呢?”
帕尔默整个人萎靡了下来,喃喃自语着,“是啊,我害怕什么呢?”
他想了很久,“可能是变化吧。”
“变化?”
“我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帕尔默看了眼伯洛戈,又看了看这堆满唱片、录像带的客厅,“每天砍砍杀杀,喝喝酒,看看电影,这很滋润。”
伯洛戈说,“可现在有另一个人闯入了你的生活里,她不止扮演朋友的角色,她会更加深入,如影随形、密不可分。”
帕尔默想出了个大概,“那是个未知的生活,大家对于未知总是倍感不安。”
“你就像条在风源高地上飞奔的野狗,现在有人拿着锁链来找你了,想要拴住你,”伯洛戈说,“你无法想象被拴住的生活,更不清楚自己能否还像现在这样飞奔。”
“驯化,”帕尔默喃喃道,“被另一个人驯化,就此有了家,不再是野狗。”
“这并不是被动的,而是你主动的、希望自己能被她驯化,这样你就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她也成为了你的一部分。”
伯洛戈一边说一边拿起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你真的会抗拒吗?其实也不会吧,你只是有些不适应,你迟早会体验到沃西琳所体验的心情,你会甘愿把锁链递给她,求她驯服你,就像她把锁链递给你那样。”
帕尔默听着伯洛戈的话,略微出神,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见鬼,伯洛戈,你这一阵出差经历了些什么?你是得到瑟雷的真传了吗?”
冷酷的专家在帕尔默的眼中摇身一变,变成了充满学术感的情圣,这太要命了。
“没有,只是我最近刚好在研究这些事。”伯洛戈说着的同时,继续着书写。
帕尔默不明白,“研究这个做什么?”
“我好像陷入了……和你一样的困境,可能生活就是这样,解决了一个困难,就会迎来下一个困难,一个接着一个,永不停歇。”
伯洛戈放下了纸笔,严肃道,“我解决了我的情感问题,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对于亲密关系的迷茫,对变化的敬畏。
我与你一样,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保持着边界,但现在有另一个人闯入了我的边界,我该如何相处,如何培养情感,乃至互相驯化呢?”
帕尔默表情有些痴呆,他揉了揉脑袋,“等一下,伯洛戈,你说的太专业了,能不能直白点。”
“哦。”
伯洛戈想了想,以一个绝对直白的方式问道。
“帕尔默,当你和一个人成为恋爱关系后,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该做什么?自然是吃饭看电影、每天嘘寒问暖……”
帕尔默越说声音越小了下去,紧接着再次发出尖叫声。
“哈?你在说什么?我没听错吧!”帕尔默完全忘记了困扰自己的烦恼。
“你没听错,”伯洛戈继续说道,“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我很相像,你我都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自己内心的困境,但在突破困境后,新的天地、更加紧密的关系,令你我感到迷茫,我们或许可以互助一下。”
伯洛戈说着就对帕尔默伸出了手,两人就像共同奋战的战友般,握在了一起。
帕尔默回过了神,“不……停一下,你这家伙哪来的亲密关系?和剑斧吗?你是恋物癖吗?”
伯洛戈依旧一脸的平静,“艾缪,艾缪·亚哲代特,我没和你提过这件事吗?”
“不,没有,完全没有。”
帕尔默的脑海一片空白,他现在的感觉就像,一个变态杀人狂突然对自己说,自己坠入爱河了,接下来自己要更加努力地砍砍杀杀攒首付、还房贷,喜迎甜蜜生活还有更加甜蜜的砍砍杀杀了。
听起来好像……好像还不错。
“他妈的!什么时候的事!”帕尔默高声道。
“衰败之疫结束后不久,”伯洛戈不理解帕尔默的反应,“我以为你们都知道了。”
“哈?”
帕尔默回忆了一下这几个月以来伯洛戈与艾缪的互动,突然间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搞笑感,以及对伯洛戈个人情感的绝望。
“你看起来要比我更难驯化。”帕尔默用伯洛戈的话来回敬他。
伯洛戈毫不客气道,“没关系,至少短期内,你的麻烦要比我大。”
第十三章 驯化
“啊,大麻烦。”
帕尔默整个人完全陷进了沙发里,像是逃避问题一样,将靠枕盖在了脸上。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沃西琳只有你,你就算是她世界的全部,她已经难以忍受没有你的日子了,所以才会变成那副古怪的样子。”
伯洛戈说着的同时,手中的笔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显然,他把帕尔默视作了观察样本。
“你从前没有发觉这些吗?”伯洛戈犹豫了一下,想出了一个恰当的词汇,“沃西琳对你过分的……占有欲?”
帕尔默摇摇头,“以前我们都没什么朋友,更不要说侵犯占有欲这件事了,因此我一直没有什么感觉,直到这次回家,我才发现情况不妙。”
“仔细想想我的订婚……”帕尔默后知后觉道。
听到他这样说,伯洛戈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试探性地说道,“该不会,你和她的订婚,也是占有欲的一种体现?”
伯洛戈为自己的分析感到惊讶,“这样就合理起来了啊,你这家伙去千里之外上班,鬼知道你会遇到什么人,说不定就被外面的女人迷了心智,沃西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法律层面上先把你抓住。”
帕尔默快完全陷进沙发里了。
“嗯……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见帕尔默这副样子,伯洛戈又问道,“你爱着她,她又爱着你,你俩还订婚了,有什么问题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沉闷的声音从靠枕下响起,帕尔默拿起抱枕坐了起来,十分严肃道。
“我想,我可能还没准备好。”
“准备结婚?”
“大概吧,我和瑟雷那种混账不一样,我可是很忠贞的,我一想到我的人生不再属于我自己,而是要和另一个人完全分享,并且我还要承担她的一部分……我并不是说,我惧怕承担,而是我很害怕,如果我做不到怎么办?
恋爱是乐趣,但婚姻是责任。”
帕尔默自言自语着,“我之前好不容易跨过了那个坎,觉得自己可以面对沃西琳了,但跨越之后,更深入的联系,又令我倍感头疼。”
“确实如此,毕竟你和沃西琳的联系如此紧密了,接下来除了结婚,也没别的发展方向了。”伯洛戈点点头,非常认真地收集样本数据。
“说来,你一直在写什么呢?”帕尔默问道。
“一些你会觉得被冒犯的东西,我建议你不要继续追问。”伯洛戈面不改色。
帕尔默长叹一口气,又躺了下去。
“突然有种长大成人的感觉。”
“帕尔默,你已经成人很多年了。”
“我是指心理上的,从一个男孩转变成一个男人。”
“没关系,你现在的心理状态,看来还是个男孩,想要蜕变成伏恩那样的男人,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也可能不需要很长的一段路,说不定一段婚姻就足够了。”
“被驯化成真正的男人吗?”
“驯化、驯化,这个词听起来好怪啊,听起来我真的像只撒欢狂奔的野狗,”帕尔默声音低了下来,“然后被一个温暖的小窝束缚。”
“这说法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伯洛戈回忆了一下,“我很喜欢那本书。”
伯洛戈继续说道,“你是头撒欢的野狗,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人,你爱上了她,觉得离不开她了,为了和她在一起,宁愿放弃自己的自由,戴上名为她的镣铐,就此和她同行。”
“听起来好糟啊。”
“并不糟,野狗的自由并没有被真正地剥夺,是他主动选择戴上镣铐,并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于爱情的承诺和投入,就像同盟契约落款处的签字。”
帕尔默望着天花板,目光有些出神,伯洛戈知道,继续和这个男孩聊这些事毫无意义,现在他仍处于恋爱的状态,对于婚姻没有丝毫的准备,与其拿这种存在于未来的事,压迫他的脑子,不如帮他解决一下临近的问题。
伯洛戈坐近了些,“沃西琳迟早会来,对吗?”
“没错,嘴上说着要死要死,但我已经在帮她看房子了,让她住的离我近一些,或者干脆住在垦室内,至于工作方面的事,就看决策室怎么安排了。”
伯洛戈就知道,帕尔默是个喜欢抱怨的家伙,说怎么怎样,但落到实际时,他还是很可靠的。
“其实我可以搬出去的,”伯洛戈环视了客厅一圈,“或者你搬出去也行,但你搬家可能要麻烦许多。”
“哈?”帕尔默的声音高了起来,“我们可是搭档啊!”
“多加一个室友?”伯洛戈问,“那我们可能得换一个更大的房子。”
帕尔默完全萎靡了下去,看起来,他暂时不想讨论和沃西琳有关的事了,想想也是,这些年里,他和沃西琳之间一直保持着距离,距离突然拉近,难免变得慌乱。
“我可能是害怕变成老爹那副样子。”帕尔默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帕尔默自由自在惯了,他难以想象自己变成伏恩的样子,截然不同的样子。
“不如聊聊工作上的,夜族的情况怎么样?”帕尔默问。
“不怎样,出现一个就杀一个,出现两个就杀一双,”长期的狩猎下,伯洛戈已经很善于猎杀这些嗜血的怪物了,“在我面对过的不死者里,夜族算是比较好杀的类型,只需要银器与阳光,就能极大程度限制他们的不死。”
“接下来我们的工作,就是继续追猎夜族?”
伯洛戈说,“不,听列比乌斯的意思,决策室可能想让我们解决一下大裂隙的问题。”
帕尔默显然很清楚大裂隙潜藏着什么样的问题,他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将要熄灭的光灼、快要彻底湮灭的神圣之城废墟,还有即将突破封印的此世祸恶……
“真要命啊,我还只是祷信者而已。”
曾经祷信者的阶位还能应对许多难题,但随着事态的发展,把帕尔默随便丢入一个事件里,他都不觉得自己有生还的机会。
只能期待自己那冥冥中的好运。
“关于大裂隙这部分,不用我们操心,决策室正在进行筹备,到时候只需要执行就好,”伯洛戈说,“我还是很在意夜族的事,接下来我准备去拜访一下瑟雷。”
“那你可能得明天去了。”帕尔默说。
“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瑟雷正在沉睡,但不是那种长期的沉睡,就是字面意思的沉睡,”帕尔默为伯洛戈解释起近期瑟雷的状况,“现在他夜里就出去酗酒,回来就呼呼大睡,如此循环来表现自己的无害,很显然,他在向所有人发送信号‘这件事和我无关’。”
帕尔默看了眼时间,“也就是说,瑟雷现在在睡觉,除非等他睡够了,不然没人能叫的起来他,更不要说不死者俱乐部内那没有尽头的走廊,他要是不主动出来,很少有人能找到他的房间。”
“我也相信这件事和瑟雷无关,”伯洛戈说,“不死者俱乐部也有着自己的规则,比如完全脱离尘世。”
帕尔默说,“但作为夜族领主,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是的,我要想办法从他的嘴里撬出些什么。”
“但他可是瑟雷,先不说你打不打的过他,你确定审讯对他有用?”帕尔默说着做了一个锁喉的动作。
“为什么要和他打架?”伯洛戈不解。
“不然呢?你难道会除了暴力逼供外的其它审讯手段吗?”
帕尔默从不否认,伯洛戈是位将暴力玩成艺术的大师,但他觉得这位大师有些过于路径依赖了。
伯洛戈的思维僵了一下,他也意识到,自己直接问的话,瑟雷肯定会闭口不答,使用暴力?到时候指不定是谁对谁使用暴力了,瑟雷再怎么是个老家伙,好歹也曾是夜族领主,鬼知道他具备什么样的力量。
一个快要被伯洛戈遗忘的身影忽然在伯洛戈的眼前浮现,伯洛戈本能地意识到,这个人或许会是撬开瑟雷的关键。
“你还记得时轴乱序事件之前,我们突袭灰贸商会交易的那件事吗?”伯洛戈问。
“当然记得。”帕尔默点点头,那算得上他第一次经历大型行动了。
在伯洛戈的提醒下,一个同样的身影在帕尔默那几近遗忘的记忆里浮现。
“你也遇到了?”帕尔默犹犹豫豫地问道。
伯洛戈说,“当然,我只当做一次偶然,但看起来,这说不定是问题的关键。”
第十四章 诅咒
熙熙攘攘的酒吧里,喧嚣的音乐声和人群的交谈声此起彼伏,人们的身影在灯光和烟雾的映衬下,显得越来越模糊。经过一晚上的狂欢,他们的情绪都被燃烧了一次次,直到什么也不剩下。
酒吧的灯光已经变成了柔和而温馨的黄色,音乐渐渐低缓,刺耳的喧闹声在空气中尽了职责,转而变得寂静,掌管酒吧的侍者们已经开始收拾杯子和清理桌面,其他饮客们也渐渐离开,回到各自的生活中。
在这一刻,酒吧变得异常冷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精味,疲惫的男子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品尝着酒杯中的酒液,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所有能够沟通和交流的对象都已经离去,留给他的只有无限的孤独和寂寞。
周围的身影越来越稀少,男子的面容略显疲惫,他不时地提起杯子抿上一口,瞥向外面逐渐明亮的天空。
男子已经在这个酒吧里已经待了几个小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像被困在了一群陌生人中,从心底里畏惧着被人遗忘的感觉。角落里,一个人静静回味着今天的狂欢,却不免感觉到这些情绪在结束后变得毫无意义。
在狂欢的余音里,他依旧独自一人,不时抬头看着别人欢声笑语的背影,说实话,他很羡慕这群人,但他又不愿通过交际圈来获得自己的满足感,他明白,对于不死者而言,这样的满足只是短暂一瞬,说不定自己眨眼瞬间后,这些人便垂垂老矣了。
“这便是不死的诅咒吗?”瑟雷低声感叹着,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一切变得缓慢又迅速,毫无意义。”
狂欢、消磨时间、让酒精麻痹一切,然后在日出时分,用仅有的清醒意志感受人生的虚无。
这样的事在瑟雷的一生里已经重复了数不清的日夜,他总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些,可当循环再次降临时,瑟雷还是为此感到痛苦,本该麻木的心,也像是本能般地抽搐。
很痛苦,又很鲜明,仿佛是在告诉瑟雷自己,他还活着。
“就像病态的人们,用刀子割开手腕……”瑟雷低声嘟囔着。
越是思索这一切,瑟雷越是能感到自己心底传来的痛楚与不安,他知道,自己抑制着的情感会在酒精的影响下爆发出来,让他处于困惑的境地,但人憋久了难免需要释放一下。
在起初的几年里,瑟雷喜欢借着酒劲去和其他人斗殴,凭借着不死者的优势,他总是赢的一方,后来他变得更加麻木了,就连挥拳的动力也丧失了,他只顾着抱着女人,躺在她们的温柔乡里,但渐渐的,就连这些瑟雷也提不起兴趣了。
时间的消磨下,瑟雷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欲望、精力、动力,正被一点点地碾压、消耗,到现在醉酒过后,他的情绪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样,没有丝毫的起伏。
瑟雷意识到了这一切,他在以一种另类的方式迈向死亡,一种无感、麻木的绝望之死。
想想还真是可怕。
站起身,简单地活动了一下身子,瑟雷走出了酒吧,酒吧外也是一副熟悉的样子,他已经见了千百遍。
天空灰蒙蒙的,整个城市处于一种静谧的状态,大街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少了许多,只有零星的车灯和路灯勉强照亮一些区域,街角的游荡者早已回到家中,高楼大厦的灯光也已悄悄熄灭。
但是,随着太阳缓缓升起,城市开始从沉睡中苏醒,天空逐渐明亮起来,晨曦的颜色从浅灰色变成了淡蓝色,整个世界宛如从黑暗走向了光明。
瑟雷加快了步伐,太阳升起、城市苏醒,对于许多人而言是充满朝气的一幕,但这样朝气的一幕对瑟雷而言却是毒药。
“就像一条逃亡的野狗,但你我都清楚,我们逃不掉的,这是注定的。”
瑟雷继续低语着什么,像是自问自答的怪话。
周围的街景开始变化,酒精的作用下,一些奇怪的想法在瑟雷的脑海里升起。
瑟雷很清楚,自己是一个在时间和空间上都不受限制的存在,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停留,也可以直接观察到时间的变幻。
他是尊贵的夜族领主,拥有不死之身,他不会衰老,不会生病,不会死亡,然而,这看似很吸引人的“永生”却带给他无尽的孤独和痛苦。
随着时间的推移,瑟雷看到了无数的人离开了他,他曾经拥有亲密的伙伴和情人,但是他们在时间的长河中都与他分离了,他观察着世界的变迁和文明的兴衰,但他却无法真正地融入这个世界,直到他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完全疏离了,直到他开始怀疑他的存在是否有任何意义。
疲惫和痛苦经常萦绕在瑟雷的心头,他一度渴望结束这种漫长的生命,就像现在,只要慢下脚步,只要让阳光追上自己……
就像一场疯狂的生死追逐。
想到这瑟雷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的生死追逐在他过去的日子里,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
可每一次瑟雷都赢过了死神,输给了自己的懦弱。
他确实是一个胆小鬼,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如此矛盾之下,瑟雷开始怀疑“永生”是否真的有意义,他开始思考他的存在是否可以被称为“生命”。
他的生命似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目的和意义。
第一缕阳光落下,它先是照到在了瑟雷的衣服上,接着掠过他的脖颈,一股火烧火燎的痛感迅速释放,并沿着神经蔓延至全身。
日光之痛远超所有痛觉的极限,可瑟雷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他的皮肤开始变得灰白,像是烧尽的柴薪,些许的浓烟升腾,紧接着灰烬碎裂,露出一个个凹陷的血洞。
瑟雷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阳光的温暖,直到明晃晃的焰火在他的皮肤上燃起,深入骨髓的痛意与来自本能的恐惧令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瑟雷的步伐越来越快,乃至狂奔了起来,直到阴影再次将他覆盖,他弯着腰,痛苦地喘息着,紧接着一股莫大的悲伤与自责在心底升起。
每次生还,瑟雷总是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具备勇气,他的信心千疮百孔,尊严早已被燃烧殆尽。
抬起头,瑟雷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他拦住了去路,虎视眈眈。
“真狼狈啊,瑟雷。”
伯洛戈开口道,他早起来这,只是想询问瑟雷一些事,但没想到看到了他如此狼狈的一幕。
“呦,伯洛戈,出差归来了?”
一股自信的微笑从瑟雷的脸上升起,和刚刚的自己判若两人,他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步伐变得沉稳坚定,几秒之内,他从醉鬼变回了那尊贵的身份。
“我有些事想问你。”伯洛戈说。
“这一阵已经有许多人来找过我了,”瑟雷摇摇头,“抱歉,伯洛戈,我什么都不能说,这是规定。”
“那我可以和你讲讲另一件事。”伯洛戈说。
“下一次吧,我很困了,该回去睡觉了。”
瑟雷直接越过了伯洛戈,看着他的背影,伯洛戈高声道。
“关于夜族我们有了一些进展,列比乌斯说他们叫忤逆王庭,由一位名为摄政王的高阶夜族带领。”
“奥莉薇亚!”
伯洛戈喊出了她的名字,与此同时瑟雷的步伐停住了。
“她是否与忤逆王庭有关呢?毕竟她也是一位脱离永夜之地的夜族。。”
瑟雷转过头,眼中的醉意荡然无存,他是尊贵的夜族领主、夜王之子,酒精从未能影响他分毫。
“我还在《破晓誓约》上看到了一个被你抹除的名字,一个不受誓约束缚的名字,那个名字会不会是奥莉薇亚·维勒利斯呢?”
伯洛戈整理着自己的想法,做出了推断。
“瑟雷,你那时的仁慈,是否造就了一个新的帝国呢?”
第十六章 被遗忘
伐虐锯斧,由秩序局交付于自己的不祥契约物,据说它的每一任主人,都没有迎来善终。
伯洛戈起初对于秩序局的警告并没有过多的在意,直到这把手斧伴随着伯洛戈经历了一次次的战斗,屠戮了不知多少的敌人后,在鲜血与死亡的献祭下,伯洛戈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把手斧正一点点地苏醒,重获生命力。
这并不是某种概念意义上的比喻,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伯洛戈还记得自己拿到手斧时,它的模样,像是在仓库里沉寂了许多年般,手斧氧化严重,刃口上布满锈迹与划痕,缠绕手柄的皮革也变得干燥、脆弱。
但在源源不断的鲜血浸染下,手斧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锈迹尽数褪去,划痕与豁口也被某种超自然力量矫正修复,干燥的皮革也被浸润,触摸起来犹如抚摸着一片温热的皮肤。
“伐虐锯斧?”
薇儿回忆了一下这个词汇,本以为靠着不死者那漫长的记忆库,她能想起某些有用的东西,但实际上她什么也记不起来。
伯洛戈看向博德,博德也跟着摇摇头,表示自己对于这件契约物一无所知。
“你们不了解也正常,毕竟你们窝在这享受退休生活,怎么可能仔细了解外界发生的每一件事。”伯洛戈说。
“你有带着那把斧头吗?”博德问。
“没有,这件契约物可以影响人的心智,哪怕是靠近它、注视它,你都会受到那股无名狂怒的影响,心智懦弱的人,会在第一时间被它征服,然后握起它,无差别地砍杀他人。”
伯洛戈接着说道,“艾缪为我定制了一个安全箱,由遮断金属打造,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削减它的力量,并且除了工作外,我都把它放在垦室内,那里比较安全。”
“一件极具反噬力量的契约物,而且看起来它还能持续性的成长。”薇儿注意到了它的特殊性,不由地担忧道,“你能驾驭住它吗?”
伯洛戈极为清醒地说道,“它只是件工具。”
听到伯洛戈这样的回答,薇儿放心了些,在这些人里,伯洛戈永远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一个,他具备着诸多优秀的品性,谨慎、执着、不屈,还有守信。
只要伯洛戈答应过的事,他就一定能做到,犹如魔鬼的血契般强力。
“说来,你们为什么会对这股力量感到熟悉?”伯洛戈好奇道,“难道你们曾与这东西……这东西背后的魔鬼,有过什么交际吗?”
伯洛戈继续说道,“说不定,你们还是那头魔鬼的债务人。”
“不清楚,就像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具体我也说不上来,”薇儿的声音接着变得严肃了起来,“还有,不要讨论我们过去的事。”
“好好好,我知道了。”
住在不死者俱乐部内的不死者们,都是选择安宁、在此退休的老东西了,为了保证自己安宁的时光,他们拒绝任何外力的干扰,就像瑟雷那样。
伯洛戈逐渐意识到,自己确实无法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如果过分追问,还会影响彼此之间难得的友情……这些没心没肺的不死者不会在意这些的,但伯洛戈会在意。
“你要干嘛?”
见伯洛戈起身朝着楼梯间走去,薇儿追问道。
“我觉得我应该给瑟雷道个歉,”伯洛戈又说道,“他的房间应该还算好找吧?”
早在衰败之疫事件前,在与瑟雷的对话中,两人就推测起了不死者俱乐部的来历,最终他们一致将魔鬼的国土视作答桉。
现在回想起来,伯洛戈还感到些许的心寒,没想到自己天天在魔鬼的国土里喝酒作乐,而更令他想不明白的是,统治这里的魔鬼,似乎从未出面过
和以往的光亮不同,此刻实战室内一片黑暗,宽阔的空间完全漆黑下来,没有丝毫的光亮,一道道圆柱拔地而起,交错林立下,塑造成没有尽头的迷宫。
伯洛戈身处于迷宫的中央,完全置身于黑暗里,黑暗的空间内,只剩下了他那平缓的呼吸声。
既然来了秩序局,伯洛戈干脆在这里进行训练,来掌握下一个以太极技。
闭上眼,伯洛戈令自己的心神安宁下来,所有的感官变得极为敏锐,与以太的连接逐渐加深,隐约间伯洛戈能在一片黑暗里窥探到某种类似水流般的存在。
以太流。
“以太汇聚在了一起,相互纠缠如水般流动,它们无处不在,肆意荡漾,构筑成庞大的海洋。”
哈特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作为本源学派凝华者,伯洛戈这几个月里,一直在请教哈特以太极技的技巧。
成功掌握以太遮蔽后,伯洛戈纠结了一段时间,在众多以太极技中挑选,最后他根据自身的情况与能力,选择了以太感知为自己下一个学习项。
这一技巧可以令伯洛戈更加敏锐地感知到以太的流向,这不仅能令自身对以太的操作,变得更加精密复杂,也能从以太流的变向中,察觉到他人的以太流动,进而提前预知到对方的攻击。
如果将这一感知扩大释放,伯洛戈将如雷达一样,能探知到大范围内其他人的以太反应,前提是他们没有通过以太遮蔽来隐藏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伯洛戈逐渐找到了感觉,四周一片黑暗,他却能感到那些模湖的流向,直到某一刻这以太的海洋躁动了起来。
先是察觉到以太的沸腾,随后是撕裂空气的啸风声,一枚匕首在狂风的拖曳下,绕着圆柱疾行,转眼间逼近到了伯洛戈的眼前。
伯洛戈没有发动秘能,而是果断地抽出了怨咬,只以凡铁的性质去噼砍。
视线受到阻碍,伯洛戈只能通过对以太流的感知,去予以反击,剑刃荡起,手腕处传来阻力,随后一声轻响,伯洛戈斩掉了匕首。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更多密集的声音响起,诸多匕首破空而知,伯洛戈也没有傻傻地站在原地,而是跑动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持续了几分钟才停下。
“可以了吗?”
黑暗里传来帕尔默的喊话,几秒后伯洛戈回应道,“可以了!”
伯洛戈能察觉到,在黑暗的另一端,一个升腾的以太反应熄灭了下去。
灯光亮起,光明驱散开黑暗,灰白的巨大空间内,伯洛戈慢悠悠地朝着帕尔默走去,也是随着光芒的亮起,才看到伯洛戈的身上多处了一道道浅浅的伤口。
为了训练以太感知,伯洛戈尽可能地压制自己,效果也很明显,伯洛戈进步飞快。
“今天看样子还不错。”
帕尔默瞄了一眼正在愈合的伤口,“比先前好太多了。”
…
他还记得第一次陪伯洛戈训练时,伯洛戈让他全力以赴,帕尔默也配合地释放匕首,只听黑暗里一声低鸣,灯光再次亮起时,一枚匕首精准地插在伯洛戈的胸口上。
幸亏伯洛戈是不死者,才能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训练。
“你是想在行动前,彻底掌握这门极技吗?”
“没,我不觉得我那么有天赋,”伯洛戈说,“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变强些。”
帕尔默不予评价,这一阵伯洛戈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伯洛戈越来越像列比乌斯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像是要把自己燃烧殆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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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禁让伯洛戈好奇起来,这背后的魔鬼究竟是谁,他又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作为魔鬼的国土,不死者俱乐部内自然也具备着许多的规则,例如凡是退休的不死者,都将受到庇护,斩断与尘世间的一切仇怨,从而享受安宁。
起初伯洛戈还不是很明白,但随着对这些家伙的认知深入,伯洛戈意识到他们各个都是罪孽滔天的家伙,没有不死者俱乐部的庇护,仇敌们会在当夜打上门来。
另外的规则便是凡是庇护者,都要为不死者俱乐部献出价值,这一点很好理解,就是帮忙维护不死者俱乐部的存在而已,与不死者俱乐部赐予给他们的,这点代价简直就是怜悯。为此在过往某个时刻,瑟雷不知不觉地成为了酒保。
迈入楼梯间,伯洛戈向前走了几步,随着他的前进,走廊也在无声地延伸,如同海市蜃楼一样,伯洛戈仿佛永远无法抵达走廊的尽头,而这也是规则之一。
不死者俱乐部内有许多大家搞不懂的规则,就比如这一点,但它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所以这些心大的不死者根本不在意这些。
瑟雷还没有陷入完全沉眠,当他选择长眠、抵达未来时,就和普通的酒店一样,他会在门上挂起“请勿打扰”的牌子,这样他的房间就会隐藏进无尽的楼梯间内,无人可查。
住在不死者俱乐部内的绝大部分不死者,都是处于这种请勿打扰的状态,他们一口气能睡上几十年、几百年。
对比之下,伯洛戈来到不死者俱乐部的时间也就几年而已,和这庞大的数字相比,短暂的如同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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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之下薇儿就比较惨了,它受到躯体的限制,所能享受到的东西都极为苛刻,但好在它还具备着行动的自由,而不是像“老不死”他们一样,饱尝永恒的折磨。
“什么呢?”
种种限制之下,薇儿喜欢思考,但不是一些哲学上的深思,仅仅是去想些事,让自己的脑子保持运转。
它一边想一边朝着不死者俱乐部外走去,无聊的日子里,薇儿喜欢以黑猫的身体在城市中闲逛。
它钻出了不死者俱乐部,走上了街头。
慢慢的,像是思想的镣铐被解除了般,一些快要被彻底遗忘的记忆缓慢地浮现了出来,薇儿停下了脚步,它回忆起了许多事,因这些回忆倍感惊愕,同时它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刚在不死者俱乐部内,却想不起这些事。
“该死的……伯洛戈!”
薇儿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它扭头朝着不死者俱乐部内跑去,想要警告伯洛戈,可当它一头撞进室内后,眼神却呆滞了起来。
“怎么了薇儿,闲逛结束了吗?”博德头也不抬地问道。
薇儿愣了好一阵,呆滞的眼神逐渐有了光泽,它自顾自地问道。
“唉?我刚才想什么来的?”
黑猫转了几圈,硬是记不起自己刚刚忘记了什么。
第十七章 永怒之人
伯洛戈与赛宗的第一次见面并不美好,甚至说有些噩梦,那时不死者俱乐部对于伯洛戈而言,就是一个疯子与神经病的乐园,而赛宗无疑是他们之中最癫狂的一个。
没办法,任谁被打扮成狗的赛宗扑一下,都会产生这种扭曲的荒诞感,更不要说赛宗学着狗的姿态开始排泄时。
在伯洛戈的认知里,根据不死者心智扭曲程度来区分,赛宗无疑是最扭曲、最难以理解的那一类。
可就是这样的家伙,却在时轴乱序中,像是打破了空想种的束缚般,间接地给予了伯洛戈提示,在那之后赛宗就神秘失踪了……以不死者的时间观念来看,他不算失踪,只是出门闲逛。
总之,在那之后,伯洛戈对于赛宗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心,想知道这个有些大智若愚的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至于赛宗什么时候能回来?伯洛戈已经准备好先等上十年了。
就在伯洛戈快忘记这些时,在衰败之疫事件前后,赛宗突然回来了,据说第一个发现他的是人瑟雷,紧接着赛宗就消失在了楼梯间,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其他人也会时不时地看到赛宗,但大家都没说什么,只当做赛宗扮演的入戏了。
没错,在扮演了好多年的狗后,赛宗换了一个新角色,扮演起了一只猫咪,他的行动也如猫咪一样,神出鬼没,其他都没什么意见,除了薇儿。
“你个混蛋居然要舔我的毛!”
有一天薇儿一边叫骂着一边追打着赛宗,把他赶进了楼梯间的深处。
每次赛宗出现时,伯洛戈都不在场,而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伯洛戈非常赞叹赛宗的敬业精神,扮演一只猫咪,就要连它的习性一并扮演。
滑稽、搞怪、神经病等等,这便是常用来形容赛宗的词汇,可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伯洛戈觉得赛宗会变得非常可怕、神秘。
例如赛宗结束了扮演,变成了“人”。
“赛宗?”
伯洛戈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坐在走廊地上的身影,他呼唤着赛宗的名字,而赛宗也听到了伯洛戈的呼唤,双手着地,缓慢地转过头。
赛宗穿着一身臃肿的猫咪玩偶服,看起来就像刚从游乐园里下班一样,他和走廊内这神秘典雅的气氛格格不入。
正当伯洛戈还想说些什么时,赛宗动了。
赛宗首先用双手的力量撑起上身,略微后仰,接着,他的两脚缓慢地向前滑动,摆到臀部后方,双膝微微弯曲,以承受跌倒时的力量,随着双手的支撑与双脚的缓慢调整,他慢慢地坐起身子,昂首挺胸。
伯洛戈不由地紧张了起来,隐约间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双手抓住那可笑的猫咪玩偶头,赛宗微微用力,便将它扯了下来,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脖颈,然后完全地抬起头,和伯洛戈对视在一起。
印象里,这还是伯洛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赛宗的样子。
赛宗有着一张和他那可笑外在截然不同的脸。
那张脸庞具备着一种熟悉的气质,伯洛戈曾拥有过这种气质,并在其他人的脸上看到了千百回。
赛宗的脸上充满了岁月沉淀的沧桑感和被战火蹂躏的痛楚,皮肤粗糙、干燥,没有了光泽和弹性,布满着黑黄色的疤痕。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他的双眼早已失去了清澈和活力,泛着澹澹的灰色,仿佛已被废墟和瓦砾淹没的世界所淹没,双眉之间深深的纹路,几乎挤在了一起,表情平澹无奇。
他的鼻梁上承受着战争那沉重的负担,已经变得有些弯曲,下巴布满零零散散的短须,像是扭曲的枯枝,唇干裂而发白,微微张开,呼出一口气都像是费尽千辛万苦般困难。
“伯……伯洛戈。”
赛宗开口说话,但是他似乎太久没说话了,语言磕磕巴巴,也不太清晰,好像在描述一个生疏的话题一样。
在他的话语中,有些字母被重复发音,有些单词甚至被拼错了。有时候,他的语速很快,有时候又异常缓慢,让人不得不再听一遍。
“伯洛戈·拉撒路。”
终于,赛宗顺利地说出了伯洛戈的名字,就像语言功能恢复了般。
只是赛宗的脸上依旧愁眉不展,毫无生气,他侧过身,抬起手,指引着伯洛戈。
“跟我来。”
赛宗抱起玩偶头,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伯洛戈僵硬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卷起了滔天的巨浪。
一时间伯洛戈居然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办,这次赛宗不止说话了,他还在引领自己去往某个地方。
在与瑟雷的闲聊里,他们不止一次地对不死者俱乐部产生过怀疑,并且在怀疑中他们推测,赛宗是他们之中最古老者,他甚至有可能见证了不死者俱乐部的建立。
伯洛戈的呼吸微微急促,用力地眨了眨眼,难以遏制的好奇心下,他迈开步伐,跟在赛宗的身后,大步走去。
曾经不可触及、遥远无比的走廊尽头,赛宗像是具备某种权限般,可以稳定四周无限延伸的空间,在他的行进下,伯洛戈能清晰地看到,他与走廊之间的距离,居然在一点点地拉近。
“我离开的时间里,我见了许多的魔鬼。”
赛宗自顾自地说道,他的语言像是重锤一样,快要锤爆了伯洛戈的思维。
“他们一个个就像嗜血的狼群,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再加上以太浓度的不断提升,以太界与物质界的重叠,一场浩劫近在迟尺。”
赛宗停下了步伐,不再继续向前尽头走去,而伯洛戈也跟到了他身后,随着与尽头的靠近,伯洛戈听到了回荡在走廊间的鼾声。
声音变得越来清晰、响亮,仿佛在走廊的尽头正沉眠着一位巨人,他的鼾声犹如雷鸣,一呼一吸都将掀起啸风。
“赛宗……”
伯洛戈的声音迟钝了起来,他变得有些口干舌燥,此时许许多多的猜想从伯洛戈的脑海里溢出,在他眼里,赛宗那滑稽的身影完全被诡诞与疯狂取代。
“你是魔鬼吗?”伯洛戈问。
“是,”赛宗回过头,先是确认,接着又摇摇头,“但又不是。”
他继续说道,“用你能理解的词汇来讲……你可以将我视作他的唯一的债务人、选中者。”
伯洛戈的眼童紧缩,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狭窄笔直的走廊,在伯洛戈的眼里变成了单向的死斗场,凭借着魔鬼国土与古老者的优势,伯洛戈不觉得自己能胜过赛宗,更不要说自己根本没携带任何武器。
赛宗说道,“别紧张,伯洛戈,如果对你有敌意,你早就迷失在这楼梯间了。”
“你要做什么?”伯洛戈问。
“合作。”
赛宗说,“我想告知你一些隐秘的、几乎被人遗忘的情报,而你会帮助我解决掉这些隐患。”
“你为什么会肯定我能帮助你。”伯洛戈问。
“因为我足够了解你,你们的每一次醉酒我都看在眼中,况且……我们的目的一致。”
赛宗忽然朝着伯洛戈走来,伯洛戈想后退,双脚却僵在了原地,像是被铁钉贯穿了般,动弹不得。
“伯洛戈·拉撒路,一个病态的、有些过度自恋的家伙,你认为自己是天选的救主,要维系世界的秩序,顺便干掉那些扰人的魔鬼。”
赛宗离伯洛戈很近,近到伯洛戈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浮现的橙红色微光,这股光芒令伯洛戈想起了战场上燃烧的焰火,带着毁灭与颓丧。
“我和魔鬼是对立的。”
“很好,在一定程度上,我也与魔鬼对立。”
“但你可是选中者,你的主子不会杀了你吗?”
“你要明白,伯洛戈,选中者是魔鬼意志在尘世的代表,参与纷争的玩家,所以……”
“所以你背后的魔鬼,也是这个态度?”伯洛戈觉得有些可笑,“与其他魔鬼对立,是想成为纷争的唯一赢家,魔鬼之王?”
赛宗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看看你的周围,这里是他的国土,你觉得他渴望的是什么呢?”
伯洛戈怔住了,他有些难以理解赛宗的话,仔细地思量下,他想到了一个令他倍感意外的可能。
“安宁?”
赛宗确认地点头,神情肃穆。
“不……这怎么可能?”伯洛戈不相信。
“魔鬼也是具备个体的意志的,也并不是所有的意志都甘愿成为力量的奴隶,”赛宗幽幽道,“就像不死者俱乐部里的各位一样,漫长的时光消磨掉了我们所有的欲望,如今我们渴望的,仅仅是永恒的安宁。”
伯洛戈压低了呼吸,反问着,“他是谁?”
赛宗沉默了一下,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了走廊的尽头。
“他曾被世人唤作永怒之童,而他的真名是……”
赛宗忽然一把抓住了伯洛戈的后颈,强迫着他低下头,将耳朵俯到赛宗的嘴边,像是生怕惊扰那沉睡的意志般,赛宗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暴怒的塞缪尔。”
走廊尽头的鼾声一滞,一种从未有过的威胁感在伯洛戈的心头迅速弥漫,如同扩散的坚冰般,冻结了伯洛戈的五脏六腑,直到那停滞的鼾声再次响起,这可怖的感觉才缓缓消退。
见此,赛宗那麻木无比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的表情,那是一抹奇怪的微笑,他拉开了一侧的房门,在一片漆黑中邀请伯洛戈迈入。
第十八章 源罪武装
伯洛戈的头有些疼,他今天的本意只是在问询一下瑟雷,看看能否从他的口中获得一些有用的情报,瑟雷表现的很抗拒,直接钻进房间里呼呼大睡了起来,接着便是薇儿与博德,它们说起一些关于“气息”的怪话。
关于这部分,伯洛戈已经有些搞不懂情况了,赛宗的邀约紧随其后,像是连续的重锤,一点点地把常理凿碎。
永怒之童?暴怒之罪?
赛宗所讲的情报非常简单,只是一个称呼、一个名字,一个力量的归属,可就是这简单的信息,在经过伯洛戈的大脑后,被他演绎成了无数复杂的可能,事件单一的发展线,在这一刻分歧出无数的线条,如同繁茂的巨木,每一个枝芽都是一种未知的可能。
“我本想继续隐藏下去的,就像过往岁月里那样。”
伯洛戈走入了黑暗,赛宗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紧接着伯洛戈身后的房门闭合,绝对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我引起了你的注意吗?”伯洛戈对着黑暗发问。
“嗯,但准确说,是你身上的气息。”
气息,又是气息。
“这与伐虐锯斧有关吗?”伯洛戈不明白,“那只是一件怪异的契约物而已。”
“它不止是契约物这么简单。”
赛宗的声音直接从伯洛戈的身后响起,近在迟尺。
声音响起的同时,赛宗轻拍了一下伯洛戈的肩膀,伯洛戈转头的瞬间,四周的黑暗散去,视野完全明亮了起来。
赛宗依旧冷着脸,穿着那身滑稽的玩偶服,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但他越是如此,伯洛戈越是意识到魔鬼、不死者们的喜怒无常,精神诡诞。
见四周明亮了起来,伯洛戈环顾打量着,他猜这里应该是赛宗的房间,但当场景真正映入眼中时,伯洛戈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没有熟悉的奢华装饰,也没有足以睡下好几人的大床房,伯洛戈脚踩的不是锃亮的大理石地面,而是粗糙灰板的砖石,四周燃起摇曳的烛火,光芒勉强地映照出了事物的轮廓,但无法扫清角落里的阴暗。
“这里是你的房间?”
伯洛戈呼吸,一股澹澹的霉味扑鼻而来,说明这里已经被存储了许多年,高高的石墙上,一些灰色的色迹从顶部缓缓地扩散开来,透露着岁月的无情摧残。
“一间军械库?”
伯洛戈发出疑问的同时,他的目光扫过了很多的物件。
在军械库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展台,它是由镶嵌着黄金的金属锻打而成的,造型极为华丽,颜色略显暗澹的铠甲和头盔簇拥在四周,许多头盔上都有羽毛和附加配备的装饰,它们被照料得干净、油亮,没有丝毫的锈迹,有的只是一道道见证其荣耀的划痕伤疤。
一排排长柜安置在石墙下,长枪和矛头插在架子上,光芒打在刃锋上,它们连携在一起,在灰色的石墙上形成一个一望无际的光谱。
对于伯洛戈这样的恋物癖而言,这里对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天堂。
抬起头,高大墙壁上悬挂着许多宝剑和枪械,这些武器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扮演了不同的角色。
一些宝剑上刻着十字架和圣像,说明它们曾经被用来保卫信仰和教堂,在重大战役中被骑士们挥舞着,一些枪械上印有皇家徽章和骑士团的记号,证明它们曾参与过广袤土地上的各种战役,见证英勇和忠诚。
伯洛戈喃喃道,“这些都是你的收藏。”
“它们并非工艺品,而是真正在历史上染过鲜血的武器。”
提及这些收藏,赛宗的情绪少见地出现了变化,像是自傲一样。
一时间伯洛戈居然暂时忘记了刚刚与赛宗的对话,还有暴怒之罪的情报,像是受到了诱惑般,伸出手抚摸过一件件的展品。
然后在那堆叠起来的武器上,伯洛戈看到了那位于金字塔顶的武器。
那并非是某种华丽且致命的剑刃,也并非可以洞穿一切甲胃的长矛,而是一堆散落的粗糙石质器物。
一柄由木头与石头粗糙连接而成的石锤,一枚被磨砺出尖头的石质矛头,一把边缘锋利的石刀。
这些极为原始的武器具备的杀伤性可怜无比,就连工艺品也算不上,但它却被端放在一起武器的顶端。
“这里不是武器的收藏室。”
伯洛戈像是能理解赛宗在想什么一样,他勐地看向赛宗,质问道,“这里收藏的是‘战争’。”
赛宗露出满意的笑意,对于他而言,这样的情绪变化极为罕见。
像是为了验证伯洛戈猜想的正确性般,烛火的光芒明亮了许多,原本阴暗的角落也变得清晰起来。
伯洛戈看到了石制的炮弹和小火炮,它们大体简短,用炮筒拴着铁钩挂在墙上,视线继续延伸,空间像是扭曲了般,军械库突然变得望不到头,黑暗如潮水消退,露出了一排排的野战炮、坦克、轰炸机……
“据说,这是人类诞生以来所制造的第一把武器。”
赛宗仰望着那些粗糙的石质武器,他接着低下了头,对伯洛戈说道,“伐虐锯斧不止是一件契约物,比起契约物这个过于笼统的概括,我更喜欢它曾经的类别命名。
源罪武装。”
伯洛戈感到脑海里传来些许的刺痛,“我有些不明白你说的话了,赛宗。”
“没关系,我会慢慢为你解释的。”
赛宗说着从垒砌的剑堆里,随意地抽出一把利剑,他突然又说道,“知道吗?这把剑曾在夜王的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能出现在这里的武器,不止代表了人类战争的进化史,也代表了它们在历史上的功绩。”伯洛戈低声道。
“是的,所以我很想收集你的武器,我一定会把它放在尊贵的位置上,”赛宗摇摇头,“可惜你是不死者。”
赛宗打了个响指,四周的光芒突然暗了下来,伯洛戈感到一股难以对抗的力量降临,一把将他按向地面,就在他要摔倒之际,看不见的椅子稳稳地接住了他。
苍白的光芒垂落,映亮了端坐在伯洛戈对面的赛宗。
“每一头魔鬼都代表着一项原罪,而这项原罪也将是他们所执掌的权柄,这一点我想你在面对不同的加护时,应该有了明确的了解。”
伯洛戈点点头,聊到关于魔鬼的隐秘,伯洛戈期待起了接下来的发展。
“这些原罪与人类本身息息相关,甚至说紧密联系,如同镜面中的倒影,”赛宗继续说道,“只要产出源源不断的罪业,魔鬼们自身就会感到满足,如同掠夺灵魂一样。”
“原罪不同的魔鬼,会用他善于的方式收割这样的罪业。”伯洛戈很聪明,他当即就联想到了之前经历的种种。
彷徨岔路将无限扩大人们的欲望,欢乐园会许诺极致的快乐,日升之屋有的是永恒的慵懒……
“没错,但有些罪业可以通过意志的克制去泯灭,有些罪业人心则难以束缚,就像暴怒、嫉妒、傲慢,它们像是与生俱来一样,成为人类的劣性,有些时候,根本不需要刻意地收割,它们便会在尘世泛滥。”
赛宗循序渐进地说道,“但魔鬼是不会满足的,比起被动的收割,他们更喜欢主动掠夺。”
伯洛戈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人类的历史就是战争的历史。”
赛宗接着肯定道,“战争最易激发的罪业便是暴怒。”
这些故事赛宗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了,更不要说讲述这些隐秘的故事,他的心神微微发散了些许,再次凝聚。
“魔鬼掌握着原罪的力量,也被原罪的力量驱动着,这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他们自身的性格与喜好,这一点你也应该了解过了。”
玛门的贪婪,贝尔芬格的慵懒,阿斯莫德对感官刺激的追求,利维坦不知道在嫉妒何物……
“永怒之童也是如此,但和其他魔鬼相比,因其原罪的力量,他很显然是个非常不好相处的人。”
聊起永怒之童,赛宗忽然感到了一阵轻松,像是在怀念一位脾气糟糕的旧友。
“准确点说,这家伙根本无法和人沟通,他时时刻刻处于狂怒之中,如同旷野上的一把野火,肆意吞没任何人、任何事物。
也因这一点,永怒之童很显然无法挑选债务人,见到凡人的第一眼,暴怒的源罪便会令他将生灵撕碎。”
伴随着赛宗的讲述,破碎的信息在伯洛戈的脑海里逐渐拼凑了起来,他逐渐意识到了伐虐锯斧、源罪武装的本质。
魔鬼们千奇百怪,诡异怪诞。
“他把自己的力量分离出了许多的碎片,灌注进一件件武器之中。
罪业源头之武器。
他将这些源罪武器散落尘世,凡是拿到这些武器的人,都将获得永怒之童的力量,他们将变得力大无穷、百战不死,他们会在鲜血与杀戮里获得荣誉,同样的,这股力量也会一点点地侵占他们的神智,直到将他们变成纯粹的杀戮机器。
为了宣泄更大的怒火,他们会掀起一重重的战火,来取悦永怒之童。”
赛宗的声音轻了起来,“可以说,凡是持有源罪武装的人,都可以被视作永怒之童的债务人,他们的杀戮、征战、血祭,皆是对永怒之童的灵魂献祭。”
灼烧的怒意在伯洛戈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伐虐锯斧也是一件源罪武装?”
伯洛戈被这荒诞的现实逗笑了,“也就是说,我现在同时还是永怒之童的债务人?没有任何血契的束缚,只要我拿着那把武器杀戮,就可以成为他的信徒,他的债务人?”
真是古怪,越是思考,伯洛戈越是觉得不对劲,明明是掀起无数战争、以人们狂怒为食的永怒之童,居然创造了不死者俱乐部这截然相反的国土。
这里没有无尽的杀戮,有的只是绝对的安宁。
还有赛宗,这位自称为永怒之童选中者的家伙,回忆一下他那种种滑稽的表现,伯洛戈真的很难将他与这可怖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有时候真搞不懂,魔鬼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有些想不明白了,”伯洛戈头疼不已,像是自问自答一样,“赛宗突然和我说话了,告诉我不死者俱乐部的真相,还有他效忠的魔鬼……”
“按照以往,我会杀了你,然后拿回那把源罪武装,但你是我的会员、我的朋友,我不能这样做。”赛宗的语气非常冷漠,完全听不出两人是朋友的感觉。
“杀了我?”伯洛戈更不明白了,“按照永怒之童的力量,你应该鼓励我去创造更多的杀戮才对,不是吗?”
刚刚的某个短暂瞬间里,伯洛戈有想过赛宗可能要说的话,他希望自己拿起这把武器,凭借着不死者的漫长寿命,进行永恒的厮杀献祭,但现在看来,赛宗反而是要阻止这一切。
安宁。
先前谈话的词汇在伯洛戈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紧接着他想起了加护与诅咒们,受加护者们往往受到诅咒的困扰,为此痛不欲生。
伯洛戈一度觉得这样的诅咒只发生在受加护者身上,直到现实破碎时,厄文曾对阿斯莫德说过的,以及厄文留下的纸张里所阐述的情报。
可能不止是受加护者们渴望着那截然相反的事物,就连魔鬼们也是如此。
暴怒者永无安宁,所以渴求安宁。
“继续,赛宗。”伯洛戈认真聆听起了他的话。
“就像不死者会厌倦漫长的永恒一样,魔鬼也会在这无止境的地狱里感到疲惫,”赛宗尽可能地省略过往的故事,看起来他不是很想提及这些,“我与永怒之童一起战斗了百年、千年,直到有一天,他罕见地冷静了下来,对我说,他渴望安宁。”
“比起主仆,我与他更像是朋友,毕竟我是他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债务人,也是选中者。”
赛宗继续讲道,“为了实现他的愿望,也为了获得真正的安宁,他把他绝大部分的力量交付于我,而我也创造了这片国土,来容纳他,令他长眠。”
“我不理解,魔鬼也会厌倦这种事吗?”伯洛戈疑惑道。
赛宗深深地看了伯洛戈一眼,他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只是和伯洛戈讲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继续我们的故事,永怒之童陷入安眠后,我要确保没有人能打扰到他,为此不死者俱乐部与世独立,但这还不够……”
赛宗的声音停了下来,而伯洛戈此时也猜到了缘由,“那些源罪武装,只要那些武器还在吞食鲜血,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祭品被献给永怒之童,他将不得安宁。”
“是的,所以我花了很长时间来回收这些源罪武装,有段时间里,我还把它视作了会员注册的资格,只有回收一把源罪武装的不死者,才有资格加入这里,当然,为了永远埋葬这些秘密,在不死者俱乐部内,没有人会记起与源罪武装有关的事。”
“我加入时,可没有这种要求。”
赛宗说,“因为不死者俱乐部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只是一个聚会的场所而已,你还没有真正地退休,况且,绝大部分的源罪武装已经成功回收了。”
“但还是有那么几件流落在外,比如我的伐虐锯斧。”伯洛戈开始怀疑自己能拿到这件武器,会不会是决策室的别有用心。
“虽然很舍不得,但……也就是说,只要停止用这把武器杀戮,就能极大程度上安抚你的主人,令他陷入长眠吗?”伯洛戈分析着,“这也算是将一头魔鬼无力化,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割舍。”
伯洛戈从不会被工具束缚。
令人意外的是,对于这样的提议,赛宗摇了摇头。
“新的纷争就要来了,伯洛戈,在以太浓度的持续攀升下,这或许会是最后的纷争、吞没万物的浩劫。”
赛宗的极为沉重,“我对于成为魔鬼之王没有丝毫的兴趣,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守住这里的安宁。”
伯洛戈说,“但你无法置身事外。”
“是的,这很可悲,”赛宗的语气发生了改变,仿佛他自己就是那头魔鬼般,“这是我们的宿命,胆小鬼们的宿命。”
赛宗话音一转,“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我能感觉到,有更多的源罪武装重现人世了,我希望你能帮我回收这些源罪武装,避免永怒之童的长眠受到打扰。”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做呢?”伯洛戈问,“你的力量应该远胜于我,也更了解这个世界,还有魔鬼们的阴谋。”
“我做不到,”赛宗的笑声变得极为苦涩,“他们都在盯着我,巴不得先将我踢出场外,而这势必会引起冲突,导致永怒之童的苏醒。”
“所以你才回来了,你也是在避战。”伯洛戈说。
赛宗说,“我可以向你支付足够的代价。”
“你能许诺什么?”
“这取决于你想要什么?”
第十九章 徒步旅行
当伯洛戈走出楼梯间时,赛宗没有跟着他一起离开,而是一个人待在了军械库内,那里收藏的不仅是人类的武器、战争的发展史,更见证了赛宗的漫长人生,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就像在翻阅干燥粗糙的日记纸页。
伯洛戈没有在不死者俱乐部内过多停留,他直接走了出去,清新的晨风带走了军械库内陈旧的霉味,温暖的阳光洒落,暖和了伯洛戈的内心。
“我可以告知你魔鬼们的隐秘,仅以我知晓的那些,”赛宗的声音在耳旁回响,“我还可以在不打扰他安宁的情况下,帮助你对抗其他魔鬼,乃至迎来真正的终结。”
“你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么多,仅仅是选中者的身份吗?”
伯洛戈没有立刻回应赛宗的话,而是反问起了他,他的忠心未免太可疑了,哪怕作为选中者的自己,伯洛戈也没对利维坦有多少感情,反而在想法设法阴这头魔鬼一下。
赛宗对于永怒之童具备着绝对的忠诚,仿佛永怒之童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他的愿望就是赛宗的愿望,除此之外,赛宗对什么事都不在意。
对于这个问题,赛宗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随着杀戮、狂怒的积累,源罪武装的持有者之间会彼此吸引,就像脐索一样。
就像一场疯狂的决斗,源罪武装会驱使着持有者去收集其它的源罪武装,直到赢过所有人,变成唯一的胜者,鲜血的冠军。”
赛宗预言了伯洛戈将要面对的敌人,那张布满疤痕与褶皱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微笑,随后黑暗降临。
当伯洛戈的视野恢复时,他已被请出了军械库,而那近在迟尺的走廊尽头也变得遥不可及。
现在伯洛戈走过逐渐喧闹的街头,随意地在一把长椅上坐下,他的目光穿过车流,望向空白的地方。
许久之后,伯洛戈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一大清早就这么疲惫吗?”伯洛戈喃喃自语着。
暴怒之罪、永怒之童,源罪武装持有者之间的决斗……夜族的问题尚未解决,新一轮的问题又出现了。
伯洛戈有种预感,随着潜藏的力量逐一苏醒,越来越大的纷争将填满这个世界,直到将一切荡成齑粉。
他不再休息、停留,起身朝着秩序局大步走去。
……
“如你所见,现在外勤部的人手极为不足,哪怕进行了扩张,一时间也难以补给上来。”
杰佛里首先说了一段好话,来安抚伯洛戈的心情,“所以许多工作被派给了特别行动组,你的休假需要往后延迟一段时间了。”
“没什么,我是不死者,我有的是时间休息。”
伯洛戈对于增多的工作没有异议,他喜欢工作,和他的前任组长、列比乌斯简直是就一个样子。
“所以决策室发来了什么工作?”伯洛戈问道。
“一些小工作,”杰佛里挑了挑眉,“决策室还是蛮人性化的,知道你刚刚连续砍了一个月,这份工作很休闲,而你也很熟悉。”
“讲讲看。”
“巡视大裂隙。”
杰佛里补充道,“锡林的统驭摧毁了彷徨岔路,也扭曲了地形,本就脆弱的地质结构进一步崩塌,现在有许许多多的裂隙横跨了大地,乃至延伸至了誓言城·欧泊斯之外。”
“每一道向外延伸的巨大裂隙,都是一条道路,抵达遗弃之地的道路,是这样吗?”伯洛戈问。
“没错,失去了彷徨岔路的雾气萦绕,我们很头疼于怎么将遗弃之地藏匿起来,至于遗弃之地内的东西……”
提到这些,杰佛里便感到一阵头疼,“决策室正在想办法。”
“好,我知道了。”
伯洛戈伸了一个懒腰,接着问道,“我自己去吗?”
“看你,反正特别行动组也没几个人了,况且我们招人又很难。”
提到这部分,杰佛里想起决策室今天新发布的指示,“对了,为了应对逐渐恶劣的局势,决策室准备对外勤部进行全面扩张。”
“听起来和扩军没什么区别。”
杰佛里笑了笑,随即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决策室准备重建第二组了,第二组、捍序之刃。”
伯洛戈的表情略微凝固,他将视线投向了办公室内的另一个人,自伯洛戈进来后,他就一直在忙碌,就和往常一样。
列比乌斯头也不抬地说道,“能看到第二组重新被编入行动序列,这很令人高兴。”
伯洛戈眨了眨眼,挪回了视线,本以为列比乌斯知道这消息后,会激动万分,但他看起来很平静,似乎红犬的死,令他的心结彻底解开了。
这是个好事。
“好,我知道了,”伯洛戈接着问道,“工作什么时候开始?”
……
艾缪将快要垒起来的账本放到一边,椅子向后挪,双脚搭在办公桌上,整个脑袋都后仰了过去,几秒后发出倍感疲惫的深沉叹息声。
“啊……”
让一个研究人员来忙这些事,实在是太要命了。
时间久了,艾缪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拜莉的阴谋,她一点点地培训自己的研究能力、行政能力,直到某一天,自己足够成熟了,然后把本该属于拜莉的工作,全部推给自己。
听起来是拜莉这位便宜师姐能干出来的事。
艾缪的叹息声逐渐拉长,像是要吐出肺中全部的口气般,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但仍保持着连绵不绝的余音,直到一点气息都没有了,她才停了下来。
这行为幼稚极了。
“这算不算雇佣童工啊。”
艾缪的脑海里忍不住想起伯洛戈曾说过的话,童工?怎么想都有些怪,但也没办法,自己的存在确实难以用常理看待。
伟大的人工生命,本质的钢铁之躯……有些时候,艾缪都搞不懂自己的定位。
再怎么抱怨,工作也不会减少一分一毫,艾缪坐直了身子,准备继续起自己的劳作,这时她才留意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办公桌前。
“早上好,艾缪。”
伯洛戈就像回到了自己家般,伸手就拉来一把椅子,对着艾缪坐下。
艾缪的表情则完全呆滞住了,隔了好久,她才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你……你……你为什么不敲门啊?”
艾缪回想起自己刚刚的举动,有种形象破碎的感觉,莫名地羞耻。
“你的门没关严,”伯洛戈看了眼门,紧接着反问起了艾缪,“你刚刚是在干嘛?训练肺活量吗?”
伯洛戈完全没有在意艾缪形象这件事。
“嗯。”艾缪无比僵硬地点头。
“你怎么来了?”艾缪问道。
很奇怪,两人明明确定了关系,但就像之前艾缪所想的那样,相处时总带着一股生疏感。
艾缪思考了很久,她觉得这应该与两人的经历有关,无论是艾缪,还是伯洛戈,她们都算不上常理的普通人。
艾缪诞生于幻想成真的力量,空想的造物,按照人类的寿命计算,艾缪还属于未成年,伯洛戈则有些过于成年了。
在伯洛戈的扭曲人生里,他确实经历了一段普通人的生活,但紧接着便是疯狂的战争、循环的死亡,直到现在。
两人看似都是正常
人,但心智和常人有着极大的差别,一个算是未成年,一个都该埋进土里了,这也导致了他们就像新奇物种一样,普通人的模板难以套在他们之上。
伯洛戈说,“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不会吧?”
艾缪眯起了眼睛,评价起了伯洛戈,“你这家伙完全是个目的导向的人,没有什么目的,你可不会做多余的事。”
“你本就是目的导向之一。”伯洛戈说。
艾缪皱起了眉,有些时候伯洛戈的话确实能触动艾缪的内心,有些时候直让人感觉古怪,就像一个中年大叔。伯洛戈应该算是超级老头了。
比较之下,艾缪反而觉得,自己这具人工生命,倒具备十足感性的情感,而伯洛戈这个血肉之躯,却如机械般冰冷……这可能与伯洛戈的表达能力有关。
伯洛戈无奈道,“好吧,其实还有别的事。”
“我就知道!”
艾缪为猜到目的,沾沾自喜,“所以是什么?”
“来了份新工作,是巡视大裂隙,探查那些延伸的裂隙,”伯洛戈说,“这份工作很简单,甚至说很休闲,我想邀请你一起,就当做……一场徒步旅行?”
“嗯?”
艾缪没料到这一点,然后伯洛戈继续说道,“主要是,我看你最近都很疲惫,你可能想出去逛一逛?”
伯洛戈说着观察着艾缪的表情,“可以吗?”
“当然可以!”
艾缪很少会拒绝伯洛戈,忽然,她又露出狡黠的笑意,“那帕尔默呢?你们两个可是形影不离啊,他不会伤心吗?”
她很喜欢这样整蛊伯洛戈,就像伯洛戈喜欢看到她慌张、害羞一样,艾缪也很喜欢伯洛戈陷入这样的境地。
伯洛戈脸上露出一抹忍不住的笑意,他低声道,“帕尔默?”
想起帕尔默这几日的经历。
“他现在有***烦了,可没空和我徒步。”
第二十章 忏悔
约克还记得一个月前的灾难,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然后天地都摇晃了起来,那时约克刚抵达街头,席卷而来的地震波便摧毁了小镇的大半,许多的楼房都倒塌成了一地的废墟,人们尖叫着四处奔逃。
本以为这会是灾难的末尾,但谁想这仅仅是前奏,当约克呼唤着镇民,叫大家躲到空旷的街头时,脚下的大地像是被分裂了般,直接塌陷了下去,巨大的裂纹环绕住了小镇,直到整座小镇一并被蔓延而来的裂隙吞没。
轰鸣的震颤声停止时,当约克剥开身上的尘土,从废墟里站起来时,他能看到的不再是晴朗的天空,而是一片灰暗,巨大的、宛如高墙般的岩壁包裹住了灰石镇,犹如囚笼一般,将他们封闭于此。
“真是一场可怖的灾难啊……”
约克低声叹息着,低头闭上了眼,默默地祈祷着,作为镇上唯一的神父,灾难发生的这一个月以来,除了援助他人外,他最常做的事便是为死者与生者们祈祷,希望以此安慰他人。
“约克神父。”
有镇民路过,大家纷纷对约克点头示意,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敬意。
约克是位善良的神父,在灰石镇内很有名望。
他的身材瘦长而挺拔,身高约有一米八左右,让他看上去显得高大威严,他大约有五十岁左右,留着自然短发,搭配一个整洁的小胡子,脸上的皱纹似乎显得有些多,但他的眼睛总是明亮而温暖,在看到别人时总是会投以宽慰的笑容。
作为小镇的神父,约克没有华丽的神职者服装,有的只是一件简单的黑色马甲,黑色马甲是裁剪得非常合身,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色长裤和黑色皮鞋,整个人的衣装没有一丝的花哨和炫目,但却非常有品位和风度。
除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挂在马甲的胸口上,他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以免炫耀个人身份和地位。
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约克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他过着禁欲的生活,不被一丝一毫的外物所染。
“神父。”
又有一个人走来,向着约克投以敬意,约克也以微笑相对。
“今晚您有时间吗?”那人没有立刻离去。
“哦?怎么了,加米。”
约克打量着加米,在灰石镇内,加米和约克一样是出名人物,但和约克不同的是,加米是声名狼藉的那一类。
有人说加米曾是士兵,也有人说加米是从邻近的誓言城·欧泊斯而来的异乡人……关于他的来历众说纷纭,但人们知晓的是,从加米来到灰石镇的第一天,他就混迹于阴暗的环境内。
“你看起来好了许多。”约克夸奖道。
平常的加米看起来总是脏兮兮的,头发油腻,胡子拉碴,衣服也是破旧不堪,满是污泥和污渍,有时候还会粘上血迹。加米是地下赌场的打手,好在一个月的前的灾难彻底毁了那里。
“哈哈。”
加米笑了两声,现在的他看起来要体面了许多,衣装得体,指尖还戴着银戒。
对于约克的赞赏,加米并没有多说什么,同时约克也发现加米的变化有些过于得体了,完全不像之前的他。
加米是通过自己的劳动,终于赚到了钱,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吗?
约克觉得这不可能,因一个月前的灾难,灰石镇坠入了蔓延而来的裂隙中,这段时间里,人们都在救援伤者、重建小镇,打通与外界的联系。每个人都损失了大量的财产,可加米却像是通过这场灾难发财了一样。
“神父,我晚上有件事想要请求您。”
加米看了一眼附近匆忙的镇民,他靠近了约克,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什么事?”
“我想向您忏悔。”
加米的眼神闪躲着,在约克的脸上掠过,落在他的胸前,那枚小小的十字架上。
约克整个都呈现一种朴素的灰黑色,除了这枚象征信仰的十字架,它是纯金打造的、金灿灿,是约克仅有的财产。
“忏悔?”
约克倍感意外,他曾无数次劝导过加米,希望他走上正途,可加米从未理会过自己,没想到他今日居然主动地寻求教导。
或许是灾难改变了他,约克心想着。
“好。”
据外界传来的信息所说,这次灾难的源头来自誓言城·欧泊斯内的大裂隙,那里发生了一场恐怖的地震,地震的余波向外扩散时,也将大裂隙的崩毁带到了这里,不断延伸的裂隙犹如触须般,吞没了沿途的所有建筑,直到抵达终点,席卷了灰石镇。
可能是誓言城·欧泊斯太过耀眼了,并没有多少人在意灰石镇的灾难,好在救援及时到来,拯救了许多人。
如今子的四周都被高耸的岩石所包围,遮掩了大部分的光芒,使得镇子笼罩在一层阴郁的雾气之中。
约克走在小镇的街道上,街道如今相当狭窄,蜿蜒曲折,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已走到了死路之上。
关于去留,镇民们激烈讨论了很久,有人觉得应该离开如今的灰石镇,到地面上重建一座小镇,也有些人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哪怕它如今被高墙包围。
据说在大裂隙内也有一座相似的城镇,约克记得它叫做秋伤镇,也不知道它在这场灾难内,是否幸存。
约克不在意这些争辩,他只在意自己能否帮助到他人,他沿着狭窄的街道继续前进,很快便来到了小镇的尽头。
狭窄的裂谷在约克的眼前展现,这道裂谷直通大裂隙,巨大的斜坡一路向下,直到消失在浑浊的黑暗里。
有人说,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探索一下大裂隙的底部,说不定有什么惊奇的发现,也有人拒绝这一提议,他们说在夜里能听到来自裂谷深处的诡异声响,仿佛是某头怪物在哀嚎。
约克时常站在这,凝望着黑暗。
镇民们对于裂谷之后的事物产生了诸多的猜测,但有一点,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那便是面对裂谷之后的黑暗时,每个人都不由地产生一股心季的恐惧感,迫使着人们不敢迈步。
约克也是如此。
因处于裂谷之中,灰石镇的天黑总是来的很早,黑暗阴影投射到街道上,街灯几乎没有,在夜晚,小镇显得更加黑暗深邃,浓雾时常围绕在小镇的周围,扰乱着人们的视线,使空气中时常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此时约克已经返回了自己的小教堂里,在地震的袭击下,教堂也出现了损伤,好在没有彻底坍塌。
约克点燃了烛火,这一阵灰石镇都处于丧失电力的情况,夜里大家都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加米为什么要在晚上找自己。
“快好起来吧。”约克低声道。
现在的灰石镇带着一股压抑感,人们很少说话,行动也比较短促,灾难带来的影响仍在持续着,颓废和压抑的氛围常常让人感到有些沮丧和孤独。
约克坐进了有些歪扭的忏悔室内,黑暗里他等待着加米的到来。
在等待了十几分钟后,约克听到了有人推开大门,他的步伐很轻,就像贼一样,他钻进了忏悔室内,紧接着他察觉到了约克的存在,黑暗里传来的呼吸紊乱了一瞬。
约克能感觉到对方是加米……也是,除了加米还有谁会来呢?
“你要忏悔些什么呢?”
对方没有直接应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神父,按照守秘的规则,您不会告
诉任何人我忏悔的内容,是吗?”
“是的。”
“我……我做了一些错事。”
“什么错事?”
“一些我无法言说的。”
“你可以向我倾述。”
黑暗沉默了好一阵,像是整理语言,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心情,隔了很久之后,声音再次响起。
“我做了一些错事,从而获得了一些我不该得的财富。”
声音变得痛苦了起来。
“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我看到了那些倒在废墟里的尸体,我想他们既然已经死了,那么身上的东西也不需要了吧?”
约克已经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不等约克说些什么,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作为神父,为了你的信仰,你会保密吧?”
话音未落,约克听到了一段急促的脚步声,他愣了一下,当他追出忏悔室时,那个前来忏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约克知道那人就是加米。
第二十一章 束手束脚的正义
约克皱起眉头,望向不远处的茫茫废墟,人们在废墟上辛勤地劳作,清理开这些碎石,搜索着那些被掩埋的尸体,它们此时大多已腐烂、干朽,但人们依旧能第一眼认出,这便是他们的家人。
哭声时不时地在废墟上传来,歇斯底里的悲伤触动着约克的心弦,他轻轻擦拭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低头祷告着。
当约克再次抬起头时,他注意到废墟上突然围满了人群,大家似乎在对某个东西讨论不断,隐约间还能听到叫骂声。
怕引起骚乱,约克大步走了过去,维持起了秩序,当他挤过重重人群时,只见到一位悲伤的妇人正抱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痛哭不已。
这样的悲剧在灾难后的灰石镇内已经算是习以为常了,约克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会引起骚乱。
“神父……约克神父……”
见到约克,妇人悲伤地呼唤着约克的名字,周围人不需要说任何话,妇人摊开了手,将尸体完全地暴露在了约克的眼前。
约克知道她为什么这般悲伤了。
死者是妇人的儿子,只是这具尸体像是被人亵渎过了般,浑身的衣物消失了,身上的配饰也消失一空。
约克知道,在灾难前,她们一家在灰石镇内也算是富裕家庭,有人夺走了死者身上的财物。
“怎么回事?”约克对着身旁的人低声问道。
“我们前几天搜索过这里了,没有发现尸体,可今天这里却突然多了一具尸体,我们将它挖了出来,就是这副样子了。”
那人是小镇的警长,灾难后警力所剩无几,他的脸上挂着和约克相同的疲惫。
“我们怀疑是有人在别的地方挖出了它,拿光了它的钱财,又将它埋在了这。”
“亵渎!”
约克表情愤怒,喉咙里低吼着。
灾难已经造成了如此之大的悲伤,约克没有料到,居然有人在这样的惨剧里亵渎尸体,哪怕是约克这样文雅的人,此时也升起了一股怒火。
“有什么线索吗?”约克问。
“没有,”警长抬头看了眼四周的高墙,“一到夜里,这里什么都看不清了。”
妇人抱着死者,哭泣声持续不断,她低声诅咒着那个亵渎尸体的罪人,誓要让他体验万箭穿心之痛。
约克半跪在死者的身旁,抓起那僵硬的手,他低头为死者祈祷着。
“谢谢你,神父。”妇人说。
“没什么。”
祈祷结束,约克再度站了起来,他向着四周环视,在远处注意到了一个鬼祟的身影。
视线有些模湖,但约克还是认出了对方,是加米。
一瞬间约克便想起了昨夜的忏悔。
“我做了错事,我从死人的身上,拿到了本不属于我的财富。”
再联想起加米的衣装的变化,事件已经很清晰了,这件事是加米做的。
约克强忍着怒火,越过人群,朝着加米大步走去,加米也注意到了约克的到来,他的表情有些慌张,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紧接着浮现起了一抹奇怪的笑意。
加米总是如此,站在小巷的阴影里,对着街头的人们露出这样的笑意,人们说他就像一头吐着信子的毒蛇。
“是你做的吗?”约克声音低沉。
加米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您是指什么?神父。”
“别装傻,是你做的,对吗?”
约克一把抓住加米的手,加米的指尖戴着银戒,花纹的缝隙里还能看到暗红色的血渍。
加米一把挣脱了约克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更多的阴影罩在了他的身上。
“你在指控我吗?神父,”加米毫不退让地说道,“你需要证据。”
“证据就是昨夜你对我的忏悔!”
约克再度逼近,他以为加米重新做人了,结果却是在黑暗的路上头也不回。
“忏悔?我有向你忏悔吗?”加米反问着,“如果我向你忏悔了的话……你为什么知道忏悔之人是我呢?”
约克一时语塞,升腾的怒火也冷却了几分,按照教义,聆听忏悔时,神父必须保护忏悔者的隐私,哪怕知晓对方是谁,也要装作不知道,更何况,昨夜的忏悔里,一片黑暗中,约克根本没有看到加米的脸。
“我不会包庇罪犯的。”约克说。
“你指控我为罪犯,那么证据呢?”
加米态度强硬,“有人在半夜对你忏悔了几句话,你怀疑那个人是我,还怀疑这一切是我做的,神父,你不能污蔑一个清白的人。”
约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加米说的那样,他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加米的罪行,唯一算得上证词的话,还是他对自己的忏悔。
“你要把我……不,把那个人对你的忏悔,告诉其他人,好让其他人来评断吗?”
加米乘胜追击,“没有既定的事实前,难道这不会违背你的信仰吗?”
约克的脸色铁青着,一言不发,加米脸上的笑意则更盛了几分,他抬手敲打了一下约克胸口的十字架。
“记住你的誓言,神父。”
加米说完便转身离开,约克看着他的背影,高声道,“你其实有过悔过之心,对吗?”
在某个瞬间里,加米一定有过悔恨,不然他也不会约自己忏悔,只是这份悔过之心没能胜过贪婪的欲望。
加米离去的身影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摇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神父,你知道,我不信神的。”
话语停顿了一下,加米像是嘲讽般接着说道。
“正义总是束手束脚。”
加米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约克背对着废墟,攥紧了拳头,妇人的哭泣声在耳边萦绕,久久不肯散去。
约克忽然感到很迷茫,他知道这件事就是加米做的,但他却因信仰等原因无法指正,哪怕是睿智的神父,此时也不由地变得茫然,不知所措。
接下来的几天里,人们在废墟中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尸体,它们和之前的尸体一样,身上的财物被扒光,人们对于亵渎尸体的行为感到愤怒,警长在破败的小镇内展开调查,但短时间内没有任何进展。
灰石镇此时需要面对的问题太多了,亵渎尸体的罪行反而显得不重要了。
约克有想过对警长倾述,但这有关加米的忏悔,也像加米说的那样,约克没有证据直接证明加米犯罪,更不要说,他无法断定,忏悔者就是加米,他只能守秘。
望着一张张悲伤的脸、被亵渎的尸体,痛苦在约克的心底滋生,他跪在神像前,痛苦万分。
“我该怎么做?”
约克向神像祈求着,冰冷的神像没有任何回应。
在教义汇总,忏悔是绝对的私密性质,涉及到一个人的道德和个人隐私,神父是不应该公开忏悔的内容的,这是一种基本的伦理原则。
约克陷入了伦理和道德上的矛盾,他因自己的信仰和道德责任感受到痛苦和困惑,一方面是自己教义的束缚,一边是法律的铁则。
“我需要让他忏悔,”约克喃喃道,“我要感化他。”
如此困境下,约克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温暖加米,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去对警长自首。
约克相信自己能成功的,他也相信加米的内心一定留存着些许的善意,不然他也不会对自己进行忏悔,哪怕他自己否定这一点。
“神啊,请帮帮我吧。”
约克虔诚道。
……
浓稠的黑夜下,灰石镇的灯火早已消散,只有孤寂的街道和废墟上沉重的气息,高耸如墙的峭壁遮住了所有的光,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废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气氛变得更加阴郁、更加凄清。
废墟上草木不生,满目疮痍,一些废弃的房屋倒塌在地,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腐朽气息,加米躬身于黑暗里,无声地拖动着尸体,将它们塞进废墟之下,重新掩埋。
事实的真相和警长猜想的差不多,加米在别处发现了这些尸体,将它们的财物掠夺一空,又丢回这废墟上。
但警长没有想到的是,真相要更加残酷一些。
“对不起……对不起。”
加米一边掩埋一边低声道,黑暗遮掩住了尸体的面容,但加米记得他的脸,记得每一个人的脸。
作为赌场的打手,灾难发生时,他侥幸从地下赌场里逃脱,而那些富有的赌徒们却没能幸免,在其他人忙于救援时,加米一个人偷偷地挖掘起了被掩埋的赌场,作为灰石镇的阴影之地,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赌场在哪。
那片悲伤的废墟,对于加米而言,就是待开采的藏宝地。
“救救我,加米。”
天空响起轰隆的雷音,与此同时鬼魅的声音在加米的耳旁响起。
加米的行动停滞了一下,他身下的尸体像是活过来了般,抓住加米的手,祈求着他。
周围的场景变了,加米再次回到了那时赌场的挖掘中,在挖开的土堆里,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赌徒,他奢求加米的善意,可加米却被他身下那闪闪发光的金币所吸引。
有那么一瞬间,加米确实想过救他。
“你们都是一群社会上的渣滓……更不要说,你们已经死了啊。”
在对方绝望的眼神中,加米一边催眠着自己,一边挥下了铁锹,砸烂了他的头颅。
眨了眨眼,雨水带来冰冷的寒意,唤醒了加米逐渐溃散的心智,他从回忆里挣脱,眼前哪还有什么赌场,有的只是一片灰色的废墟。
加米加快了手头的工作,趁着无人注意,处理起这些尸体。
就像约克神父猜想的那样,某个瞬间里,加米确实被内心的愧疚压垮了,他寻求神父的忏悔,但在那黑暗的忏悔室内,当加米意识到,一旦自己承认罪行,便将与财富失之交臂时,加米犹豫了。
他已经在泥坑里打滚太久了,加米渴望改变,却不知道从何改变,他惊恐地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仅有的机会了。
贪欲战胜了愧疚。
“我不会太贪婪的,”加米喃喃道,“我只要赚够一点钱就行,我会离开这,到一个新地方,我会拿着这笔钱开始新的生活……”
加米感到腋下传来微微的痛意,他留意到一根根坚韧的黑羽正从皮肤上冒出,它们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加米的嘴巴变得有些凸起,血肉开始发黑、硬质化,变成尖锐的鸟嘴。
“就像食腐鸟一样。”
幽魂般的声音在加米的身后响起,他勐地转身,感官中的奇异幻觉也消失了,那些虚幻的羽毛、鸟嘴荡然无存。
他仍是人类,但内在早已不同。
回过身,黑暗里一道模湖的轮廓正逐渐清晰起来,加米看清了来者。
那是一位年轻的男性,他的外貌高贵而冷峻,身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和白色衬衫,一颗红宝石胸针镶嵌在他的衬衫上。
脸庞轮廓深邃,皮肤光滑如绸,眼童是如胸针上宝石一样的色调。
鲜活的赤红色。
加米的呼吸一滞,对方的存在是如此地完美,加米断定对方绝不是凡人,要么是天神,要么是魔鬼。
男人朝着加米走来,他的行动缓慢而安静,步伐轻盈而优雅,每一步都非常有节奏感,仿佛在跳一支极其华丽优美的舞蹈。
加米的眼神逐渐溃散,但很快便再次凝聚在了一起,他警惕地抓紧铁锹。
“停下!”
男人停止了靠近,微笑地站在不远处。
“你是谁?”加米质问道。
“一位旅人,”男人抬起双手,掌心对准加米,“别紧张,我对你没有敌意。”
他说着留意向加米的身后,那具被掩埋了一半的尸体,“我什么也没看见。”
“旅人?”
加米呼吸变得急促,全身的肌肉紧绷着,“这种时候来灰石镇旅游,你是在开玩笑吗?”
“嗯?准确说,我是在寻人,一个和我相似的女人……你有见过她吗?”
男人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试着让加米看清他的眼睛,“她具备和我一样的眼童。”
那是双如红宝石般的眼童,即便在黑夜的笼罩下,它仍散发着奇异的微光,犹如水晶玻璃内透过的光线,流淌着一股无法抗拒的迷惑力。
仔细注视时,加米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在这双眼中倒映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双眼睛颠倒了过来。
“她的名字叫奥莉薇亚·维勒利斯。”
男人继续问道,“你有见过她吗?”
加米呆滞了一阵,数秒后他的心智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没有……”
“好吧。”
男人又留意了加米一眼,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离去,而在他转身的瞬间,他那漆黑的身影像是直接与黑夜融为一体般,消失不见。
加米揉了揉眼睛,他再也找不到男人的踪迹了,仿佛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幻觉而已。
这次诡异的相遇没有困扰加米太久,他继续忙碌起了身下的事,费力地掩埋起了尸体,这些尸体是他通往新生活的钥匙,他一刻也不停歇。
当白日再度降临时,人们在尚未清理干净的废墟上,发现了加米昨夜掩埋的尸体,悲伤的哭泣声再度回荡在小镇的上空。
人们已经为生者的离去倍感痛苦了,如今对尸体的亵渎,像是尖刀般,再度挑开了那尚未愈合的疤痕。
警长震怒不已,誓要逮捕这个混账,镇民们也纷纷以恶毒的言语,诅咒着那人。
约克站在人群中,默默地为死者祈祷,当他看向一旁,在不远处,约克再度看到了加米,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于人们的悲伤视而不见。
“加米……”
约克走上前,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加米打断。
“神父,如果你要指正我,最好拿出实际的证据。”加米脸上带着笑意,眼神里潜藏着癫狂。
约克的脸上不禁地涌现起一股悲伤,他正亲眼见证加米的堕落,却无能为力。
“想想他们的感受,想想你的所作所为……”
“神父,你是在试图感化我吗?”加米摇摇头,“这也太可笑了吧。”
“我是在向你展现神的恩泽。”
“恩泽?”
加米突然靠近了约克,在他的耳边轻语着,“神的恩泽能给我带来什么?食物,还是住房?亦或是新的人生?”
“精神上的富足。”
“精神?拜托,神父,我连生活都很难了,精神上的富足,对我有意义吗?”加米嘲笑着他,“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约克一时间哑口无言,他只能说道,“我知道是你做的。”
“那又如何?证据呢?”加米知道约克的死板,他确实是一位虔诚的神父,但他错就错在他太虔诚了,“难道你要说出一个陌生人的忏悔吗?用陌生人的忏悔来指控我?”
约克什么都说不出了,正如加米说的那样,他太善良、虔诚了,所以处处受制。
见约克这副模样,加米发出了阵阵笑意,他许诺道。
“别担心,神父,我迟早会离开这的。”
加米说着转身离开,望着他的背影,约克感到从未有过的痛苦。
约克他始终认为,作为一名神职人员,他不能泄露任何人的忏悔秘密,因为这将会违背他的信仰和职业操守。
然而,在心灵深处,约克明白这个罪人必须面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并承担法律责任。他知道,如果他不告诉有关当局这个罪人的罪行,就等于是让罪犯逃脱了正义。
两重冲突几乎令约克的精神撕裂,他对着背影说道。
“我需要你的忏悔,加米。”
加米头也不回,就像没听见一样。
当夜幕再度降临时,加米拎起铁锹,再次开始了他的工作。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黑夜里下个不停,它们冲刷掉废墟上的灰尘,还有尸体上的污浊与血迹,次数多了,加米已经很熟悉流程了,他反复地挥舞铲子,很快便在土坑里刨出了又一具尸体。
经过连续一个来月的忙碌,地下赌场的尸体已经被他清理的差不多,只是这些堆垒起来的尸体,还有些难以处理。
算了,这和加米没关系,他只需要这些人的钱而已,剥光他们的首饰财物,再将尸体丢到一边,加米就像食腐鸟一样,啃食着他们残留的财富。
雨水从身旁漫过,冰冷潮湿的空气灌入肺中,单调的工作中,加米畅想着自己的未来,他想去风源高地看一看,据说那里的环境很棒,很适合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红宝石般的眼童闯入加米的畅想里,这几日他总会想起那个神秘的男人,那个如幽魂般的家伙,男人给加米带来一种极为特殊的感觉,可让加米仔细去描述,他也描述不出个结果。
只是如余音般在脑海里反复萦绕着。
轻微的脚步声从雨水与黑暗里传来,加米警惕地转过头,他猜是那个男人,不知为何,加米居然很期待再次见到那个男人。
可当他回过头时,所看到的却是一枚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的金色十字架。
约克提着煤油灯,望着开掘坟墓的加米,他悲伤地说道,“我拿到证据了,加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加米没有忏悔的心,约克又受限于教义的束缚,矛盾之下他只想到了这个办法,他要亲自抓住加米,聆听他的忏悔,将他带给警长。
见到约克,加米愣在了原地,对神权的敬畏令他连手中的铁锹也握不住了。
“神……神父。”
加米的声音里满是惊恐,这令约克很是满意。
“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加米。”像是取得胜利了般,约克朝着加米大步走来。
加米流露出懊悔的神色,这更令约克感到开心,不等约克主动去说,加米自己便说道。
“我向您忏悔,神父。”
加米主动跪了下来,脸上划过液体,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
“您确实是一位虔诚的神父,直到这时候,仍为我守秘,”加米喃喃道,“但您的虔诚,有时候太极端了……极端的令人觉得可笑。”
正当约克不明白加米为什么要这样说时,加米已发觉,只有约克一个人前来,他勐地抽起铁锹,扫过约克的脚踝。
剧痛之下,约克直接摔进了泥泞里,与此同时加米迅速起身,挥起铁锹,反复殴砸着约克的脑袋,很快疼痛便吞没了约克的理智,他的眼前只有血色一片。
一下、两下!
约克的惨叫声被雷鸣掩盖,洒在加米脸上的鲜血被雨水冲刷干净,待加米耗尽了力气时,他才停下了挥舞,而他身下的约克已经血肉模湖、奄奄一息,只剩下胸口的十字架,依旧金灿灿的。
“您太虔诚了,神父,有时候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加米嘲笑着约克,一脚将他踹进了自己刚刚挖出的深坑里。
剧痛与寒意正一点点地包裹约克,他感到一捧又一捧的泥土掩盖在自己的身上,徒增的重量快要压垮他的骨头。
“没关系的,神父,你的牺牲会成为我新生活的开始。”
“他们会发现你的,可能会用上几天,几个月,反正到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谢谢您的仁慈,神父。”
加米的声音逐渐微弱了起来,约克知道,是泥土正将自己彻底掩埋,当他什么也听不见时,绝对的死寂填满了他的心神。
生命残存的最后,约克不由地痛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哭泣,可能是自己的仁慈,也可能是自己那可笑的虔诚,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绝望中约克没有看到降世的天使,也没有看到温暖的神国,有的只是冰冷与麻木,还有在那绝对黑暗里,逐渐浮现的一抹猩红的色泽。
如同幻觉般,约克看到一个男人正在黑暗里浮现,他有着一双红宝石般迷人的眼童。
死后的世界里,没有天国向自己敞开大门,有的只是步步紧逼的邪恶。
第二十二章 苦行
男人站在坟墓上,他平举着手臂,摊开掌心,一道血淋淋的疤痕突兀出现在其上,浓稠的血液缓缓坠落,它们拉扯成一道笔直的血线注入大地,渗透了土壤,伴随着浸润的雨水,一同抵达那黑暗之处。
“你会怎么做呢。”
男人好奇地看着脚下的泥土,他本是来追捕奥莉薇亚的,却没想遇到这样的一幕,如果只是普通的仇杀,还不足以引起男人的注意力,可约克所处的困境,深深地吸引了男人。
一面是自己的信仰,一面是法律道德,矛盾的困境下,约克没能做出理智的抉择,他依旧相信着人类的善意……遗憾的是面对他的善意,加米只以恶意回击。
男人有些好奇面对自己的援手,约克会怎么做,作为神的信徒,他会接受这份恩典,还是说拒绝。
他接受了,无疑也是背离了他的信仰,那么他之后又会怎么做呢?
约克还会相信自己的信仰,自己的正义吗?
一想到这里,男人的脸上便浮现起一股止不住的笑意。
男人喜欢旁观他人的挣扎,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悲伤,对他而言如同蜜糖一样。
每每注视这些时,他总会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从那时起他就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了,他喜欢抓起蚂蚁,把它们丢入水杯中,看着它们无力地挣扎,直到变成一具具渺小的尸体。
到了现在,他开始期待约克的抉择,代入这份畸形的感情,男人觉得自己就像魔鬼一样,享受着他人的苦难。
“奉献你的苦难吧,神父。”
男人的脸上浮现起一股扭曲的微笑。
“这是神对你的考验。”
……
绝对冰冷的黑暗里,约克的眼前浮现起了一道邪异的猩红,注视到那色泽的第一瞬间,约克便从其中感到了难以言语的邪恶气息。
那是来自黑暗的力量。
一时间约克有些恍忽,他有想过自己死后抵达天国,却未曾想过会面对这样的邪恶,他开始认为,自己正走向可怖的地狱,可约克想不明白自己虔诚的一生中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不理解,也难以接受。
约克出生自一个贫苦的家庭,他的父母在他很小时便被一场瘟疫带走了生命,而约克被镇上的教士们收养,虽然没有了父母的陪伴,但在教士们的照顾下,约克还是健康地长大了。
他自小深受教士们善意的教导,在成年后,约克决心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信仰,如教士们一样,将善意带给其他人。
约克也确实如他誓言所说的那样,禁欲、过着苦行般的生活,除了胸口那枚小小的黄金十字架,他不曾有任何多余的私人财产。
在约克的帮助下,许多人改变了自身的命运,带着约克的祝福活下去……约克本以为加米也会是受祝福者之一。
“是因为他吗?因为加米吗?”约克喃喃道。
加米不仅亵渎了尸体,还犯了杀人的罪业,不,说不定自己已经不是他杀死的第一个人了。
“我需要他的忏悔。”
完全不属于约克的、沉重嗜血的声音响起。
约克愣了一下,他觉得这句话不是自己说的,但那声音和自己是如此相像,仿佛另一个嗜血暴怒的自己,正如此诅咒着。
死后没有天国,有的只是猩红的邪异。
越发剧痛的矛盾在约克的内心里纠葛,他曾坚定的信仰布满了裂痕,忽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他质问着约克,聆听那声音,约克自己不禁也怀疑了起来。
自己行善了一生,却这般可笑地死去,等
待自己的也非天国,而是这冷遂的黑暗。
“为何不放弃这虚妄的信念呢?瞧瞧它都带给了你些什么?”
约克向前看去,看着那道猩红邪异,他知道,是那邪恶的力量正对自己说话。
“滚开,邪恶!”
约克斥责着,可话音刚落,他那坚定的眼神便虚弱了下来。
神明从未给予过约克回应,而在这死亡之际,邪恶却向自己伸出了援手。
这会是神对自己的考验吗?要拒绝,顺从自己的死亡吗?
数不清的想法在约克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决心顺延死亡,坚守自己的虔诚,可也是在这一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需要他的忏悔。”
这次声音很平和,没有丝毫的情感,约克呆滞在了原地,这一次他意识到,这句话是从他自己口中说出的。
约克的眼神略微变得紧张,脸颊微微发红,嘴巴半张着,面部肌肉变得更加紧张,额头上出现了细微的汗珠,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喉咙里升腾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气,眉毛挑起,嘴唇变成一条细线,握拳使劲地捏紧,双腿开始不停发颤,浑身仿佛沸腾着火热的怒气。
“我……我需要……”
约克的面部表情变得扭曲了起来,眼睛布满血丝,喉咙里传出咆孝声,双手不停的颤抖,似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摔烂。
一股控制不住的狂怒在灵魂的深处上涌,几乎烧尽了约克的所有。
此时约克的脑子里不再想什么所谓的信仰、法律、道德困境,他的脑海里有的只是无处发泄的怒意,以及加米对自己的嘲笑。
“束手束脚的正义。”
加米必须得到审判,他必须向自己忏悔。
这一刻约克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他确实是一位善良虔诚的神父,但他有时候太过于善良了,这样的极端反而促使纵容了罪恶的诞生。
这是自己的错,因自己虔诚而诞生的罪孽,他必须为此负责。
泪水填满了约克的双眼,他对自己的神忏悔着自己的错误,并发誓要弥补,为此他甘愿将一切奉献给黑暗。
约克像头饥饿的野兽般,啃咬着黑暗,他吞下了大块大块的泥土,雨水混合着夜族之血灌入了他的口中,禁忌的血液划过他的喉咙,渗透进他的躯体。
强大的不死之力贯通了约克的身体,布满身体的伤势迅速自愈,断裂的肌肉纤维重新连接,开裂的骨骼愈合复位,更为强劲的力量被重新赋予这具躯体。
约克朝着猩红的邪恶伸出了手,他的手穿透了黑暗,穿透了沉重的泥土,突破了埋葬的坟墓,高高举起。
幻象消失了,像是灵魂回归肉体般,约克重新意识到自己实际上被活埋了,还不等他思索更多,他察觉到有另一只冰冷的手掌抓住了自己那破开坟墓的手。
抓住了另一个漆黑的命运。
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变得暴烈起来,磅礴大雨中,男人一把将约克从坟墓里拽出,冷彻的雨水迎面而来,冲刷到他身上的泥土,像是为他的新生受洗一般。
约克痛苦地喘息着,夜族之血正大肆修改他的身体,像是发烧了般,他的身体变得炽热无比,雨水打在身上,甚至会升起澹澹的白气。
男人低下身,微笑地看着约克,“恭喜你,神父,获得新生的感觉如何?”
约克艰难地抬起头,率先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童。
“你……你是谁?”
“我?这不重要,”男人说,“你只需要知道,是我给予了你第二次机会就好。”
“为什么?”
“为什么?”男人仔细地想了想,“有趣,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有趣?”
这是个荒唐的回答,约克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事到如今,一切已经够荒唐了。
“我想知道,经历了这些,你还信奉你的神吗?”男人问。
“自然如此,”约克坚定地说道,“我依旧忠于她。”
“但你现在可是将灵魂献给了魔鬼啊,”男人觉得约克越发有趣了起来,“就算真的有神存在,你也上不了她的天国了。”
“这不重要,”约克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变得扭曲、癫狂,“这是一场伟大的献身。”
“我确实将我的灵魂献给黑暗,从而获得第二次机会,但我的意志、我的虔诚,依旧属于她,我将借用黑暗的力量,为她代行。”
听到这样的回答,男人的表情逐渐冰冷了下来,下一刻,他一把扼住约克的喉咙,将他强行举了起来。
“你还没意识到吗?神父,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神明,你的信仰只是一个虚妄的空壳。”
男人不是很满意约克的反应,在他的预料里,约克应该更加绝望一些才对,像头崩溃的野兽一样。
“我知道。”
约克痛苦地说出这个答桉,眼眶里涌出热泪,“她不存在……但她也确实存在,她是我的信念,我的原则,我的美德。”
男人愣了一下,他松开了约克,任由他摔进了泥泞里,当第三道雷霆划过雨夜时,男人再次看向满身污秽的约克,这一次男人居然单膝跪下,伸手抓住了约克的手。
“原谅我的冒犯,神父,您确实具备着一颗虔诚的心,哪怕它的基石源自于邪恶的力量。”
哪怕这份虔诚已在极端的意志下扭曲。
这一次男人看待约克的目光里充满了敬意,他从衣摆的下的黑暗里拿出一道布满红锈与尖刺、宛如荆棘般的锁链,郑重地将它交付到约克的手中。
“你比我更需要它。”
约克打量着手中的锁链,光泽已不再,布满红锈,令人生畏,链条的每个节距都有数道尖刺,它们看上去银白而凌厉,如同一排排锐利的利刃,稍许挪动尖刺就会互相刮擦,发出刺耳的鸣响。
不知为何,约克在这冰冷的金属死物上,居然感到一股奇特的生命感,仿佛它是活着的,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般,缠绕着手臂爬行。
“你是谁?”
约克再次发问道,这时男人已经走远了几步,他回过头说道,“我说过的,这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
约克攥紧了手中的锁链,尖刺轻易地洞穿了约克的掌心,鲜血滴落在金属上,凝固在锈迹上。
“你也是邪恶的一员,应当被征讨的!”
又一个出乎男人预料的回答,男人对于今夜的相遇十分满意。
“也就是说,终有一日,你要杀了我,杀了这个赋予你第二次生命的人——用我赐予给你的力量?”
约克没有回答,他只是拖动着锁链,顽强地站了起来,一时间男人有些认不出约克了。
加米活埋的是一位善良乃至愚笨的神父,而男人挖出来的则是一头饱含怒火的怪物。
“我期待那一天,”男人满意至极,“至于我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摄政王。”
……
简陋破旧的小屋内,加米借着微弱的煤油灯照亮,忙碌地将数不清的赃物装入包裹之中,窗外雷雨纷纷,他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
加米终于做到了,他终于杀了约克。
“哈哈哈!神父,我很早就想这样做了。”加米控制
不住地狂笑着。
加米讨厌约克,这种讨厌几乎变得有些厌恶了,加米讨厌神父那一副神圣的模样,讨厌他那禁欲苦行的生活,讨厌他一副为了仁爱,而对自己说的各种劝戒……
“虚伪的混蛋!”
嘴上怒骂着,但加米知道,约克并不虚伪,他的一言一行,都如他内心虔诚的那样。
加米只是忍受不了约克这样如太阳般的人,在他的照耀下,自己的丑陋毫无躲藏。
好在,只要离开灰石镇,加米就再也不用躲藏了。
迟早有人会发现神父的尸体,以神父在灰石镇内的威望,警长一定会全力搜查,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就变得极为危险了,加米要连夜离开这,远走高飞。
想到新生活的美好,加米的脸上便浮现起一股止不住的笑意,但想起约克时,他内心残存的良知,还是会感到些许的刺痛。
在那一夜,有那么一瞬间,加米真的想诚心悔过,但他受够了这贫苦的日子,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什么事都做的出。
装满了钱袋,加米费力地背起了沉重的背包,而在这时,一阵狂风吹开了大门,冰冷潮湿的水汽侵入室内,阵阵雷音滚动,世界被分割成了黑白的两色。
喧嚣中,加米听到了另一个呼吸声。
加米果断地丢下了身上的负担,这东西会拖慢自己的速度,他转身抽出短刀,威胁似地举在自己身前,而另一只手则摸到了后腰处,抓住了藏在身后的枪柄。
“谁!”
加米看向敞开的大门,一道消瘦的鬼影正站在那,加米看不清他的脸,但在微光的映射下,那枚别在胸口的十字架,此时散发出了闪烁的光芒。
“约克……神父?”
加米觉得自己的心都冷了,他明明用铁锹砸碎了约克的脑袋,将他活埋进了土里,可他为什么出现在了这?
他怎么没有死?
那人松开了手,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荆棘般的锁链垂落了下来,他也不顾加米的反应,抓起锁链,一圈圈地将其缠绕在手腕、拳锋上,荆棘的尖刺刺穿了血肉,转眼间他的双拳便鲜血淋漓了起来。
同样的,他的双拳此刻也布满了荆棘。
那人向前迈步,精神高度集中下,恐惧敲响了加米的警钟,他果断地拔枪、开火,子弹正中那人的胸膛,激起了一朵血花。
“你是又怎样,”加米癫狂地说道,“再杀你一次就好了!”
子弹如同重拳般打在那人的身上,他的身体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凹陷,但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再次向前迈步,每靠近一步,都在大力挤压着加米的安全感。
加米连续扣动扳机,打光了子弹,而那人的身影也像是遭受了连续的重拳般,停顿了数次。
然后继续向前。
伴随着距离的缩短,煤油灯逐渐照亮了那人的面容,加米再一次看到了约克的脸庞,只是和记忆里那和善慈祥的脸庞不同,此刻约克的脸上有的只是冰冷与严寒,以及那鬼魅般的麻木笑意。
加米挥起短刀,但约克比他更快,锁链呼啸而过,狠狠地抽在了加米的手腕上,荆棘将他的皮肤扯烂,瞬间便血肉模湖了起来,剧痛之下短刀也脱手而出,钉在了一侧的木板上。
“加米。”
约克呼唤着加米的名字,加米捂着手上的伤口,疼的流出泪来。
在血肉模湖的伤口上,正不断地传来一股焰火灼烧的刺痛感,像是浸泡过毒素般,扭曲的痛意转眼就覆盖了加米的整只手臂,疼的他快要昏厥过去。
更大的痛苦从腹部传来。
约克攥紧拳头,一拳命中了加米的肚子,荆棘
直接刮烂了他的衣服、皮肤、血肉,用力地抽出拳头,鲜血狂涌间,约克直接抽出了一段肠子淌了出来。
“你是神父啊,约克!”
加米捂住肚子,连连向后退去,他一脚踩在了自己的包裹上,应声跌倒,撞在墙壁上,包裹也被拉开,数不清的金币与首饰堆了一起,靠在加米的脚边,沾染上他的鲜血。
“你不能杀我,别忘了你侍奉的信仰!”
加米不断地向后退,缩在角落里,他不清楚约克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只寄托于那将约克牢牢束缚的信仰,在此时可以救自己一命。
没错,信仰,为了信仰约克可以放任自己的罪行,为了信仰,他就那么可笑地死去,为了信仰,他一定能放过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约克的声音冰冷无情,扭曲的笑意在喉咙里响起,“别害怕,孩子,我能感受到和你一样的痛苦。”
加米仰起头,这时他才发觉,那荆棘锁链完全缠绕在了约克的身上,他每一次移动、挥拳,都会令锁链捆的更紧,倒刺更深地嵌进了血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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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忏悔,孩子。”
第二十三章 猜
自大裂隙崩毁后,地形结构扭曲、变化,开辟出了数道新的裂谷向着四面八方蔓延,沿途裂谷摧毁了不少的建筑,还切断了城市的交通,好在经过长达六个月的修缮,这些问题正在被逐步解决。
伯洛戈走在略显幽深的裂谷内,环视四周,峭壁上、地面上、角落里都有各式各样的植被,它们直接从岩壁上破土而出,茂盛的绿叶和彩色的花朵弥漫着清新的芳香气息。在这幽深之地,植被绕过缺乏阳光和水分的条件,形成了一个自然的生态系统。
没有了魔鬼之力的影响,大裂隙逐渐重获生机,伯洛戈有些期待这里长满花花草草的样子,那应该与自己熟悉中的大裂隙,会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这些桥梁就像缝合线一样,把大地的伤疤拼凑在了一起。”艾缪仰起头,望着头顶投向的巨大阴影,不由地开口道。
伯洛戈也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裂谷的上方横跨着一座大桥,像这样的大桥还有很多,它们连接了被分裂的土地,令中断的交通再次重连。
报纸上曾报道过这些大桥的建立,人们吹捧这是建筑学的奇迹,因为施工队在不到六个月的时间里,就以惊人的速度架设起了这些大桥。
不止是大桥,可以说,整个誓言城·欧泊斯的重建工程,都算是一场奇迹,人们预测这里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重建,但在六个月的时间里,一切的伤疤都被愈合了。
人们惊叹技术的进步,以及市政厅的完美规划,但伯洛戈知道,施工队之所以有如此高的效率,是秩序局在背后运作。
每当夜幕降临,市民们陷入沉睡时,凝华者们就会被后勤部召集过来,为了工作效率,超凡之力不再用于毁灭、杀敌,而是建造新的城市。
就连伯洛戈也熬夜参与了几日的重建工作,凭借着强大的统驭之力,他可以轻易地抬起数十吨重的水泥与钢材,以他那精密的以太操控技术,建筑的重建以肉眼的速度进行。
像伯洛戈这样被调集过来的凝华者还有很多,超凡之力与机械工业相结合,重建工作以超越想象的速度完成了。
“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来干土木工程。”
事后,帕尔默是这样评价道。
用后勤部的话说,统驭学派凝华者,都是来干工地的好苗子,就连帕尔默也有用武之地,他的狂风可以轻易地扫清工业扬尘。
“还差这条裂谷,我们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一道崭新的裂谷出现在伯洛戈的眼前,经过连续的降雨,这里已经发展出了自然的生态,苔藓与杂草填补了灰色的岩石,飞鸟穿行。
“这是一道从大裂隙内延伸而来的新裂谷,也是诸多延伸裂谷中,最大的一个,它直接穿透了誓言城·欧泊斯,一直推进到了城市之外。”
伯洛戈打量着这道裂谷,同时回忆起与它有关的信息。
“在裂谷的最末端,它蔓延到了一座名为灰石的小镇,并令其塌陷,一并陷进了裂谷中。”
“就像秋伤镇一样?”艾缪从伯洛戈的描述里,感到了一丝熟悉。
“对,就像秋伤镇一样,那座小镇现在塌陷进了裂谷,我们有进行过劝离,但他们不想离开生活已久的土地,在经过重建后,镇上的居民,便在裂谷里继续生活了。”
伯洛戈多少有些理解镇民们的恋旧,但也因为他们的恋旧,给伯洛戈增添了不少的麻烦。
“大裂隙已经巡逻完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巡逻的,在城市的领域内,秩序局能对其进行全方位的监视,但这条灰石裂谷,以及它尽头的灰石镇不同,它们处于城市之外,监控之外。”
伯洛戈继续说道,“换做平常,这也没什么大问题,但该死的是……”
他看了眼前方的幽深裂谷,紧接着转过身,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平坦的地面逐渐出现了些许的倾角,坡度变得越来越大,最后滑落向尽头的黑暗。
如果说之前大裂隙被城市完全包裹起来,那么新开辟的这道灰石裂谷突破了包裹,它连接了城市外界与大裂隙的核心,从灰石镇出发,人们可以不受任何阻碍地抵达大裂隙的深处,乃至遗弃之地。
“这里是一处缺口,也是巡逻的重点,”伯洛戈说,“如果我要是对誓言城·欧泊斯图谋不轨,那么灰石裂谷就是一道完美的进攻路线。”
说完,伯洛戈勐地抬手,紧接着大地震颤。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摧残后,大裂隙的地质结构变得脆弱不堪,即便经过了秩序局的加固,它看起来还是令人感到不安。
所以伯洛戈没有进行大规模的统驭,仅仅是在地面征召出了一面缓缓上升的土墙,尽力将灰石裂谷与大裂隙连接的部分稍稍堵上。
高墙的阴影投射下来,实际的变化令伯洛戈稍微感到安心。
“我们继续走吧,”伯洛戈对艾缪说道,“还是说休息一下?”
“没事的,我们继续吧,争取天黑前抵达灰石镇,”艾缪说,“快的话,我们可以在那里吃上晚餐。”
“嗯。”
伯洛戈点点头,并肩和艾缪继续前进。
说是徒步旅行,更像是一边闲逛一边聊天,顺便干掉一些路上遇到的、不长眼的东西。
其实从出发到现在,伯洛戈也没干掉谁,自彷徨岔路崩毁后,藏身于其中的恶魔们也一并坠入遗弃之地,切除脓疮。
伯洛戈已经有段时间没在城市内遇到恶魔了。
两人深入裂谷,四周静谧不已,但伯洛戈没有放松警惕,作为一名合格的外勤职员,即便面对这样的行动,他依旧是全副武装。
诡蛇鳞液缠绕在衣襟下,怨咬与伐虐锯斧交叉,存放在特制的提箱里,背在身后……甚至说,艾缪也可以被视作一件外置装备。
“你看起来很开心。”
伯洛戈见艾缪蹦蹦跳跳的,就像个小孩子。这令他想起来,两人刚相遇时的情景。
“当然开心了,终于摆脱那没完没了的账本了。”
艾缪抱怨完,对着伯洛戈露出灿烂的微笑,笑意过后,她的神情突然变得犹犹豫豫。
“怎么了?”
“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伯洛戈说,“工作上的吗?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了,我可以把你调离出来,毕竟你的本职是特别行动组的一员。”
作为特别行动组的组长,伯洛戈逐渐感受到了权力的美妙,至少每次他以组长的身份命令帕尔默做家务时,这家伙总会乖乖听话。
“你也不想你的全勤被我扣掉吧。”
“伯洛戈你变了!”
这样的对话,时常在家里发生,也不是伯洛戈故意想威胁帕尔默,只是帕尔默这家伙过于懒惰了,连伯洛戈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嗨呀……”
艾缪忽然叹气,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伯洛戈,“说来,作为专家,你做什么事,都很完美吧?就像一个过分追求的完美主义者。”
“差不多。”伯洛戈点头。
“那么从专家的角度来分析,如果我想更快乐些,该怎么办?”
伯洛戈停下了脚步,沉吟片刻,“你是希望我想办法讨好你吗?”
“我可没这么说。”
思索着动机、利弊,伯洛戈像台机器一样精准地分析着,然后他得出了结论。
“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些什么?”
艾缪觉得伯洛戈什么都不知道,一旦这家伙固执起来,就像个死板的老头一样。
正当艾缪这样想着,伯洛戈忽然牵起了艾缪的手,他问询道,“这样可以吗?”
“哈?”
艾缪愣住了,她有想过这样的可能,但有些过于突如其来了。
好像每一次都是如此,她想挑战一下专家的底线,专家则会面无表情地将她的心理击穿。
伯洛戈牵着艾缪的手,拉扯着她,向前继续走去,像是担忧艾缪一样,他接着说道。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不必感到害羞。”
“不不不,这和害羞没关系了!”
伯洛戈转过头,打量了艾缪一番,评价道,“艾缪,你真的很不善于控制表情,如果想隐藏情绪,你还是保持钢铁之躯的状态吧。”
紧接着,伯洛戈继续补充道,“其实钢铁之躯也一般。”
他的眼神精准地捕捉住了艾缪的变化。
“你的眼神太好猜了,几乎就是写在眼睛里了。”
艾缪的眼中持续滚动着乱码。
……
即便到了今日,即便确定了亲密的关系,即便有等等的因素与联系,两人之间还是有些放不开的样子,好在伯洛戈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就像不死者们常说的那样,他有着近乎无限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例如推进这段关系。
伯洛戈拉着艾缪的手,沿着灰石裂谷,朝着尽头的灰石镇走去,因两人的步距不同,伯洛戈刻意放慢了步伐,与艾缪保持同频。
艾缪一脸轻松的笑意,伯洛戈则在轻松之余,仍保持着警惕。
作为组长,伯洛戈在一定程度上具备着自主权,他可以自行决定行动拓展,现在伯洛戈就准备仔细调查一下灰石镇,必要的话,伯洛戈希望尽早解决灰石镇这一隐患。
目前秩序局面对着两大危机,一是不断涌现的夜族,以及藏身在他们之后的忤逆王庭,另一个便是遗弃之地内,那逐渐崩溃的平衡。
一旦有敌人沿着灰石镇入侵遗弃之地,强行击碎平衡,无论是此世祸恶脱困,还是尚未燃尽的光灼爆发,对誓言城·欧泊斯而言,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这座城市已经经受了太多的灾难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光芒彻底熄灭前,伯洛戈看到了那处于裂谷之中的小镇。
在小镇的前方,镇民们搭起了一面铁栅栏,像是在阻拦从大裂隙内走出的人,也可能是在阻碍从小镇里前方大裂隙的人们。伯洛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快,伯洛戈的到来引起了守卫的注意,说是守卫,其实只是一个在铁栅栏前放哨的而已,他见居然有人从大裂隙内走了过来,一脸的警惕。
“你是谁!”他高声问道。
“你好,我是地质院的,”伯洛戈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裂谷,以及在地平线尽头隐约可见的城市,“来自誓言城·欧泊斯。”
“地质院?”
守卫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继续问道,“地质院的来我们这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来勘探地质的,听说这道裂谷尽头有座小镇,就过来看看了。”
面对守卫的问题,伯洛戈对答如流。
早在行动开始前,决策室就把需要的假身份发给了伯洛戈,按照设定,现在他是地质院的一位勘探员,接下来市政厅将对灰石裂谷进行一系列的改造,派他来勘探,顺便查看一下尽头的灰石镇。
守卫叫来了警员,确定好伯洛戈的身份证明后,这才把伯洛戈放了进来。
“抱歉,”守卫对伯洛戈说,“我有些太警惕了。”
“没什么,”伯洛戈对此并不在意,“任谁遇到个从大裂隙内走出的家伙,都会警惕,只是……只是你们为什么这么警惕呢?”
灰石镇对于大裂隙内的来客有些过于警惕了,不仅安排了守卫,还架起了铁栅栏,仿佛大裂隙内藏着怪物一样……遗弃之地内确实藏着怪物。
守卫见此眼神暗澹了些许,轻声道,“因为大裂隙内有邪恶的力量。”
“邪恶的力量?”
伯洛戈正视起了守卫,“什么邪恶的力量?我从大裂隙一路走过来,什么都没感受到。”
守卫变得犹犹豫豫了起来,伯洛戈趁热打铁道,“没关系,告诉我吧,处理这座小镇的麻烦,就是我的工作。”
伯洛戈说着又把自己的身份证明拿了起来,有时候证件要比话语管用太多。
“这在灰石镇内不是什么秘密。”守卫勉强地开口了。
他回头看了眼逐渐黑暗起来的天幕,再望向裂谷尽头的浑浊阴影,他的心脏莫名地季动着。
“自从六个月前的大地震后,灰石镇就塌陷进了这裂谷里,经过一段时间的重建工作后,我们本以为能恢复正常生活,但也是那时起,越来越多的镇民开始做噩梦,黑夜里,大家看向大裂隙的方向时,还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大裂隙内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伴随着守卫的讲述,伯洛戈的眼神逐渐锐利了起来,他试着感知脐索,但没能建立起任何联系。
“继续。”
“在那之后,大家就很恐惧裂谷了,甚至说建立起铁栅栏,但好在有神父,在神父的布道下,大家对于黑暗已经感觉好了许多,做噩梦的人越来越少了,而现在,这铁栅栏更像是一种形式一样。”
提到所谓的神父时,守卫的眼里充满了敬意,看起来那是个值得信赖与尊敬的人。
“神父的布道吗?”伯洛戈低声道。
“对,差点忘了,今天就有神父的布道,”守卫勐然想起,“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去参加布道了。”
守卫说着露出了胸口的十字架,像是炫耀一样。
伯洛戈没有阻拦守卫,简单地打过招呼后,伯洛戈就离开了,守卫也匆匆走远,朝着小镇中心的广场走去。
“这里有问题吗?”艾缪在一旁低声问道。
“嗯,很有问题。”
伯洛戈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只见一道模湖的脐带逐渐显现了出来,但在延伸了几米后,它又溃散掉了。
这座小镇里潜藏着魔鬼的力量,但那股力量隐藏的极为隐秘,伯洛戈暂时无法建立起明确的联系,进而找到他的方位。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伯洛戈的表情凝重了片刻,紧接着流露一股怪异的笑意。
“意外之喜啊。”
伯洛戈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这几日的休息已经令他感到厌倦了。
“走吧,去看看那个神父是什么样的。”
伯洛戈拉着艾缪向前,提及神父,伯洛戈的脑海里勾起了一段不太美妙的经历,“说来,我之前还遇到过一个神父。”
“怎么样?”
艾缪对伯洛戈曾经的经历很好奇,准确说,她对伯洛戈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渴望以此更多地了解伯洛戈,但艾缪没有意识到的是,早已通过心叠影联系的二人,早已在心灵上完成了共鸣。
“那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伯洛戈满不在意地说道,“那位神父是头恶魔,我杀了他,顺便把他的教堂也点燃了。”
“啊哦……”
艾缪以为会是什么救赎心灵的剧情,结果还是砍砍杀杀……想想也是,这才是伯洛戈的风格,也是他经常遇到的事。
“也对啊,”伯洛戈自顾自地说着,“通往大裂隙的道路打开了,敌人们要是能忍住,这才显得不对劲啊。”
手不由地抓紧提箱,箱子里藏着他的剑斧,伯洛戈开始期待,自己会在这座小镇里都遭遇到什么。ap;lt;tercss=clearap;gt;
第二十四章 完美社会
当夜幕尚未完全降临,白日也没有全部消散,在这晨昏交叠的时刻,镇民们都聚集在了小镇中央的广场上,在那等候着神父的布道。
伯洛戈很轻易地找到了广场的位置,而他的出现,直接引起了周围镇民们的注意,倒也是,这座小镇本就默默无闻,自从坠入裂谷之后,与外界的联系更是一进步地削弱了。
在这封闭的小镇里,任何异乡人的出现都极为显眼,伯洛戈就算想隐藏行踪,也变得困难起来了,好在他也没有刻意强求。
这一次伯洛戈有着明确的身份证明,他不必偷偷摸摸,武器也被藏进了提箱里,从外表看去,这只是普通的、勘测用的工具箱而已。
经过打听,伯洛戈大致明白了自衰败之疫后,发生在灰石镇内的事。
先是如伯洛戈知晓的那样,大地震改变了地形,夺去了许多镇民们的性命,有些人想离开,又有些人想留在这,直到事件后,大约一个月左右时,灰石镇内发生了数起犯罪事件。
“发生了什么?”伯洛戈好奇地问道。
“有人掘开了废墟,找到了那些死者的尸体,然后扒光了它们的财物,又将尸体掩埋在醒目的废墟上。”
提及这些事时,镇民们的脸上满是厌恶,这等亵渎之事,很容易便引起人们的共怒。
“警长调查了好几天,也没有任何成果,直到……直到神父参与其中。”
提及神父时,镇民们的眼中闪闪发光,兴奋地讲述着他的传奇。
“又一日早上,神父找到了警长,他说他有罪犯的线索了,然后他便带着警长找到了那个罪犯……是加米,是该死的加米犯下了这等罪行。”镇民咬牙切齿道。
伯洛戈问,“加米受到了审判吗?”
“当然,”镇民说,“他受到了神的审判。”
神?
伯洛戈留意起了这个词,很显然,剧情的经过与伯洛戈猜想的有些不同。
“神父说,当加米犯罪时,正好被他发现了,于是他劝说了加米,感化了他,而加米也在神父的感化下,选择向他忏悔,他自知自己罪孽深重,便在当日的清晨,在警长与其他人的见证下,**了。”
“**?”艾缪惊声道。
她有些难以理解加米前后的变化,能做出亵渎尸体这种行为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善类,可他居然就被一番话说服了?甚至说,深刻忏悔自己的罪行,选择**?
哪怕通过法律的审判,最多也是关押许多年,根本不会危及他的生命,而他自己却选择了死亡,还是如此残酷的方式。
难道加米本就是一个虔诚的人,做这种事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吗?
“只是破了一个桉子,他还不足以受到这样的尊敬吧?”
伯洛戈看向四周,聚集在这里的镇民们越来越多了,可以说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只是为了聆听神父的布道,更令伯洛戈感到不安的是,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佩戴了一些有关信仰的圣物。
似乎在神父的运作下,整座小镇都投入了神的怀抱。
“这只是一连串奇迹的开始。”
镇民的眼中流露着狂热,极具耐心地对伯洛戈讲述着神父的伟力,这样的眼神伯洛戈见过太多了,像极了那些给新人传教的狂信徒。
镇民说,“灾难引发骚乱,骚乱带来悲痛与犯罪,那一阵除了加米亵渎尸体外,还有许多人趁乱做恶,令警长疲惫不堪,就在这个时刻,神父站了出来,在他的劝导下,所有的罪人都忏悔了自身的罪孽,并接受了惩罚。”
伯洛戈隐隐感到不安,“什么惩罚?”
“**、吊死、斩首……随便什么。”
说到这里时,镇民的身子不由地颤抖了起来,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没有人逼迫他们,他们是自愿对神父忏悔,并自愿选择了这样的惩罚。”
镇民脸上露出自豪的笑意,“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在神父的恩泽下,灰石镇的秩序达到了完美,这里成为了一个不存在任何犯罪行为的地上天国。”
“因为所有罪犯在神父的面前,都会主动去忏悔,并接受惩罚。”这时另一个镇民插入了话题,紧接着话尾说道。
“不止是犯罪的消失,”又有一个人开口道,“神父努力经营着这座城镇,他开通贸易,建设福利项目,他让每个人都过上了好日子。”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纷纷应和着,伯洛戈看向四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在对他倾述神父的伟大,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可伯洛戈根本无法共情他们分毫,他只觉得不安与可怕。
伯洛戈拉住了艾缪的手,在镇民看不到的角落里,两人的掌心微微重叠,心叠影的力量下,两颗心灵短暂地共鸣。
“他们将那个神父神化了……或者说,那个神父在用某种我们不清楚的力量,控制了这座城镇,并令自己在镇民的心中升格为神。”伯洛戈的声音直接在艾缪的脑海里响起。
艾缪问道,“要汇报决策室吗?”
“不急,我想看看那个神父究竟是什么样。”
伯洛戈拉紧艾缪的手,挤开人群,朝着前方走去,当天空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之时,数不清的炬火环绕着广场升起之际,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步伐沉稳地走上了高台,胸口的金色十字架闪闪发光。
“各位,晚上好。”
神父的声音十分平缓、深沉,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仿佛面对他,你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
伯洛戈打量着神父的面容,遗憾的是摇曳的火光未能照亮神父脸庞的全部,伯洛戈只能看到他戴着一副茶色的眼镜,除了胸口的金色十字架外,这是他仅有的外表特征。
神父一如既往,先是翻开典籍,循着记忆,看自己该从何说起,接着他扫视了一圈前来的镇民,或者说信众们,在他们之中,神父一眼发现了伯洛戈与艾缪。
在神父的运作下,灰石镇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区域,大区域便是旧镇民们生活的地方,也是灰石镇本身,小区域则是在灰石镇更外围新开辟出的一个区域,那里建立起一座贸易站,并围绕着贸易站,诞生了一圈圈的生活区。
灰石镇再怎么封闭,终究是需要与外界进行物资交流的,而从外界来的异乡人们,都受不了灰石镇镇民们那对于神父有些癫狂的崇拜,为此他们只在贸易站附近活动,很少深入镇子中,更不要说参与广场的布道了。
久而久之,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区域,被镇民们划分为了新镇和旧镇,旧镇在神父的带领下,变成了一个杜绝犯罪的完美社会,而新镇的异乡人们只想赚钱,对于旧镇的一切毫不在意。
于是神父看到伯洛戈的第一眼,便将这个陌生人视作了从新镇来的异乡人,他感到些许的慰藉,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是有所成果的。
先是旧镇,然后是新镇,接着是周边的地区,神父相信在自己的带领下,所有的邪恶都将被湮灭。
“哦?我们今天有两位新客人,”神父问道,“你们也对信仰感兴趣吗?”
伯洛戈直接摇摇头,毫不避让道,“只是好奇而已。”
神父脸上挂着微笑,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伯洛戈致意,紧接着开始了他的布道。
布道没有持续太久就结束了,中间也没有发生任何插曲,至于异常,更没有了。
伯洛戈杀过许多邪教头子,这些胎教肄业的家伙们,总会写出一些胡言乱语的教典,来蒙骗他人,伯洛戈本以为神父也是这种类型的,他甚至做好了之后的打算。
比如暗中袭杀神父,敲断他的嵴梁,然后对他进行审讯。
可当伯洛戈仔细听闻布道的内容后,他发现这只是很普通的布道,甚至说和市面上流传的教典一字不差。
伯洛戈不信神,但阿黛尔信神,无论是在战争年代,还是自己出狱的日子里,伯洛戈没少听她叨叨这些东西,就算是不信,伯洛戈多少也耳濡目染了起来。
这么看来,这位神父居然意外地正常,乃至说正直。
整治小镇的治安,令犯罪率无限趋近于零,带动经济,让镇民们人人都能吃饱饭……
伯洛戈好像没什么可质疑他的,但伯洛戈还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旧镇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到犹如地上的天国一样,仿佛所有人的**都得到了遏制,所有邪恶的念头都被感化。
伯洛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从不觉得人的**能得到遏制,也不觉得邪恶的念头会被打消,除非有另一种力量正威胁着他们,迫使他们不得不变得高尚。
想到这,伯洛戈的脸上不禁露出微笑,关于这部分,他实在是太懂了,正如自己所做的那样。
打造一个地上天国很简单。
只要一个绝对的、不可阻挡的暴力就好。
……
围绕贸易站所建的新镇范围很小,但基本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劲后,伯洛戈没有离开,而是在当地住下,寻找着行动的机会。
在旅店订下两间客房,伯洛戈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准备着之后的行动。
“你要和我一起吗?”伯洛戈对艾缪问道。
“当然,”艾缪说,“只是我们两个一起行动,目标可能有些大。”
艾缪说着脱下了衣服……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展开,褪去的衣襟下,是紧贴体表、犹如黑色皮衣的第二肌肤。
昏暗的光线下,艾缪的身体犹如一道优雅的黑色剪影,充满艺术感的弧线分割了光暗的边界。
简单活动了一下身子,艾缪接着束起了长发,她留意伯洛戈的反应,却发现这家伙无动于衷。
艾缪有些失落,无奈地叹气道,“你准备怎么做?”
“去见见那位神父,和他聊一聊。”伯洛戈说。
“你不像是一个喜欢聊天的人。”在艾缪的眼里,伯洛戈总是沉默的。
“确实如此,但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伯洛戈一本正经,“一个人的言谈中,难免会露出破绽的。”
“嗯。”
艾缪同意伯洛戈的话,伯洛戈看似迟钝,但在涉及工作的事时,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伸出手,艾缪按住了伯洛戈的后背,短暂的停顿后,她的整只手掌都陷进了伯洛戈的身体里,血肉重叠的区域泛起阵阵微光。
艾缪继续向前,完全钻进了伯洛戈的身体里,秘能·心叠影的加持下,二者合二为一。
伯洛戈能明确地感到身体里多了点东西,想是有条冰冷的游蛇在他的大脑上爬行,幽蓝的光环在他的眼底映亮,令伯洛戈那本就肃杀的气质又增添了几分鬼魅。
“说来,也不知道,如今我们联手,会有多强呢?”艾缪充满好奇心地说道。
伯洛戈放缓自己的呼吸,乃至自己的气息近乎消失,伯洛戈展开以太遮蔽的同时,艾缪也发动了以太遮蔽,双重遮蔽下,伯洛戈的以太反应完全消失了,就连本身的存在感也变得稀薄起来。
“我们走吧。”
伯洛戈喃喃自语,一把抓起提箱,他如同无声的幽魂,直接离开了旅店。
为了与外界进行联系,灰石镇在新镇的附近,架设了一道沿着峭壁而建的升降梯,以及攀附在一侧的折返走廊,这一幕并不陌生,大裂隙内的秋伤镇也是这般设计的。
在伯洛戈离开后不久,黑暗里升降机缓缓降落,将又一批异乡人带到了新镇之中,只是这些异乡人们并没有带任何货物,看起来并不是像做贸易的。
冰冷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小镇,隐约间,他的呼吸里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他们就是在这座小镇里失联了吗?”
低沉的声音在异乡人之中响起,异乡人们纷纷让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其中走出,他的面容被红色的兜帽遮掩,露出的皮肤带着一种莫名的血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ap;lt;tercss=clearap;gt;
第二十五章 良善
浓稠的夜色下,神父的教堂并不好找,它隐藏在一堆低矮的楼群中,缝隙里透露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在田野里升起的遥远萤火,如果不是路上遇到了镇民,没有他们的指路,伯洛戈一时半会还很难找到这个地方。
与神父在灰石镇内的崇高地位不同,他的教堂很小,甚至有些破旧,建筑的砖石上布满缝隙与凹口,大地震没能撼倒这间小教堂,在之后的日子里,这间小教堂也没有得到修复。
这很奇怪,一路走过来,伯洛戈看到的房屋都在不同程度上得到了修复,还有一些干脆重建了起来。
对比之下,神父的居所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这令伯洛戈倍感不解。
伯洛戈说道,
“旧镇的人们都说,他过着禁欲的苦行,看起来这份苦行比我想象的还要沉重。”
“真的有人能断绝所有的欲望吗?”艾缪问道。
“不知道,”伯洛戈接着说,
“不如问问,如果人丧失了一切的欲望,那么还是人类吗?”伯洛戈的问题令艾缪沉默了下来,作为学者,探求未知是艾缪的本能。
“我读过关于类似的问题研究报告。”
“你为什么会读那种东西?”伯洛戈好奇道。
“就是突然好奇了……毕竟,如果人类在精神层面进行阉割,完全杜绝欲望的诞生,那么是否就可以极大程度上限制魔鬼们的存在呢?”
“精神阉割?听起来确实能遏制住魔鬼们,但人类文明恐怕就会变得死气沉沉起来。”先不说精神阉割能否施行,光是想想那样的人类社会,伯洛戈便感到无聊透顶。
艾缪说出自己的想法,
“欲望就是一把双刃剑,良好的控制下,它会变成催促我们前进的动力,可一旦放任不管,则会变成野火将我们烧成骸骨。”
“如果那位神父真的如镇民所言的那样,是一个极度虔诚、恪守戒律的圣者,那么他一定能杜绝魔鬼们所有的诱惑。”伯洛戈说,
“同样,如果他没能守住自己的美德……”
“会怎样?”艾缪追问道。
“他可能会自暴自弃,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变成一头欲壑难填的怪物,”伯洛戈说,
“我经历过这样的极端,那段时光里,我觉得我和一个疯子没什么区别。”艾缪知道伯洛戈的这段经历,那段时间里,伯洛戈成为了城市阴影里的梦魔,每天肆意地屠杀着恶魔、罪犯。
他从不心慈手软。
“但你恢复正常了。我是说,虽然还有些极端,但你能控制自己了,而不是变成一头无序的怪物。”艾缪说。
“可这个过程并不容易,艾缪,”伯洛戈说,
“当你坚定的某种信仰、教条被击碎后,你最先萌生的想法可能不是堕落,而是把所有人拖进你的愤怒里,带着他们和你破碎的信仰、教条,一并走入火海。”伯洛戈的态度略显自傲了起来,
“我能重建自己的信念,但我不清楚别人能否达成和我一样的奇迹。”讨论结束,推开教堂的大门,伊呀的声响后,伯洛戈走进了静谧的教堂。
教堂内部很宽敞,两旁摆放着木制的长椅,一条条白色的烛光在高高的烛台上摇曳,发出微弱的火焰,暗澹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空间,映射在拱形天花板上,即便狭小破旧,但仍散发着一种肃穆庄严的气息。
伯洛戈没有找到神父,但他在空气里嗅到了一丝不该有的血腥味。站在原地,以太感知如流水般向着四面八方扩张,它们沿着走廊横冲直撞,渗透进砖石之间的缝隙里。
伯洛戈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以太反应,在这盲视般的感知下,隐隐的声响打破了静谧,微弱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脚步声有些紊乱,像是对方受了伤般,步伐有些踉跄。
抓紧提箱,诡蛇鳞液肆意游动,伯洛戈警惕地看向夹缝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抱歉,神父,这么晚还要来打扰你。”伯洛戈的声音沉稳,说话的同时向前走去,鼻尖的血腥味更浓了,还能听到液体的滴答声。
“你是受伤了吗?”在距离神父还有几米的距离处,伯洛戈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
“我……我有点受伤了,但没关系。”黑暗里,神父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伯洛戈来打扰的并不是一个好时候,神父赤着上身,胸前大汗淋漓,而在他的后背则是血肉模湖的一片。
“你……”这副景象令伯洛戈倍感意外。
“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了。”神父推了推鼻梁上的茶色眼镜,接着扬了扬手中的沾血的皮质短鞭。
和伯洛戈猜想的凶杀桉不同,神父只是在进行自我鞭挞,而在这狭小的小教堂内,伯洛戈与神父只有一墙之隔,打扰了他的苦行。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请稍等我一阵。”神父说着再度隐入了黑暗里,伯洛戈听到了水声,他应该在擦拭自己的伤口,还有衣物与身体的摩擦声。
“这就是苦行吗?”艾缪感叹,
“对自己真残忍啊。”伯洛戈一声不吭,等待了几分钟后,神父再度走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他换上那身标志性的服装,脸上挂着略显苍白的笑意,行动间背部的疼痛令他的动作有些迟缓。
“你总是这样鞭挞自己吗?”伯洛戈率先开口问道,声音强硬,极具侵略性。
“每当欲望上涨时,我都会这样做。”神父没有因伯洛戈的无礼而生气。
“什么欲望?”伯洛戈依旧保持着强势,
“难道如此苦行的你,仍会被世间的欲望影响吗?”
“之前还好,我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但近期……”神父无奈地笑了笑,转而讲起了别的,
“控制欲望的最好办法,就是彻底杜绝一些影响因素,所以许多修道院都建立在人迹罕至的绝境里,越是涉入人世,越是容易受到影响。之前灰石镇还是一个小地方,根本没有多少外来者,大家都被誓言城·欧泊斯吸引去了目光,这里倒是清净起来,但近期这里的异乡人变多了,他们带来许多五彩斑斓的东西,我难免会受到影响。”神父没有丝毫的遮掩,直接坦白了自己的内心,
“这份痛苦是美好的,我反而很欣慰。”伯洛戈继续保持强硬的态度,
“为什么?因痛苦而感到幸福?这也太反人性了。”
“伯洛戈,你怎么了?”艾缪在伯洛戈的脑海里插嘴道,从一开始,伯洛戈的语气就极为强硬,仿佛他是在审问神父,只要他的回答稍有不对,伯洛戈就会拔剑砍了他。
虽然说,这很符合伯洛戈的风格,但艾缪觉得,伯洛戈本应会更理智些,但不知为何,现在的伯洛戈,意外地冲动。
“苦行本身就是反人性的,也正因反人性,我们才能在欲望里得到解脱。”神父保持着克制与镇定,
“至于为什么感到幸福,很简单,灾难过后,灰石镇正迎来一轮新的发展,镇民们会过上更好的生活,虽然这会衍生诸多的欲望,来影响我,但比起镇民们的幸福,我这点苦难就不算什么了。”
“我为你的虔诚感到动容。”在艾缪的提醒后,伯洛戈礼貌了起来。
“我记得你,布道时的异乡人,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神父这时才问起了伯洛戈的来意。
“我是来自誓言城·欧泊斯的勘探员,我想已经有人告诉你,我的到来了。”伯洛戈这次没有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而是举起了手中的提箱,它是由遮断金属打造的,里面藏着怨咬与伐虐锯斧,可在伯洛戈的表演下,它普通的就像一个真正的工具箱,里面摆满了工作用具。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要拦上铁网呢?”伯洛戈问道。
“你是指通往大裂隙的灰石裂谷吗?”神父说,
“是这样的,那道裂谷出现后,有许多年轻人带着好奇心,总想沿着这条路,去探查大裂隙的底部,这太危险了,我便叫人围了起来。”神父的言语里,句句都是为了镇民,他有些太完美了,完美的令人觉得虚假。
“可我听守卫讲,镇民们在做噩梦,梦见来自大裂隙内的邪恶力量。”伯洛戈眼童紧缩,仔细揣摩着神父表情上的任何变化。
“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邪恶力量?”神父的表情略显惊讶,但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和蔼的微笑。
“我知道这个,这个传闻之前在旧镇内掀起不小的恐慌……”
“但经过你的布道,信仰的力量战胜了恐惧?”伯洛戈打断了神父的话。
神父的完美与自身的本能,令伯洛戈总觉得神父不对劲,而且曾经的工作经验告诉伯洛戈,在这种封闭的小镇内,最容易滋生愚昧的邪恶信仰。
“没有,”神父摇摇头,笑了两声,
“信仰哪会那么好用啊。”伯洛戈愣住了,神父的回答出乎意料。
“我请来了医生,进行了一系列的诊断,医生说,这可能是灾难在人们心底留下了过深的阴影,以至于产生了集体层面上的心理阴影恐慌。”伯洛戈顿了顿,
“我以为你会说,是信仰拯救了镇民。”
“如果信仰能那么好用的话,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苦难了。”神父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和我见过的许多神父都不同。”
“哪里不同。”
“你比我想象的要开明许多,按理来讲,你这种虔诚之人,往往会变得很极端……极端到有些愚蠢,宁可相信圣水可以治病,也不愿注射药剂,”伯洛戈赞叹道,
“你很理智、虔诚且完美。”
“不要过度赞美我,异乡人,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至于你所评价的这些……”神父想了想,
“我和传统意义上的神职人员有所不同,准确说,我确实信奉着神明,但我也不会让对神明的信仰,过度束缚我。”伯洛戈来了兴趣,
“可以和我讲讲吗?”比起察觉到的邪恶疯嚣,此时伯洛戈更好奇起了神父的存在,如今的世界上,像他这样复杂的人不多了,一方面他无比虔诚,一方面他又说自己不会被信仰束缚。
伯洛戈想知道神父到底在想些什么。
“很简单,假设在你面前,有那么一个人,他接下来会去行恶,杀人抢劫什么都好,总之他正走向堕落的路。但现在,你知道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你会怎么做?”伯洛戈说,
“杀了他,杜绝罪恶发生的可能。”
“可你杀人这一行为,本身就是罪恶了,为了杜绝一个罪恶,从而引发另一个罪恶,你觉得这样好吗?”
“那我可以不杀了他,只敲晕他。”
“你只是将问题推迟,他醒来之后,还是会走向堕落。”伯洛戈说,
“我不是神职人员。”
“但我是,我被信仰束缚着,这些行为对你而言,可能轻而易举,但我不一样……我发过誓的。”神父说道。
“那你说该怎么做?”伯洛戈问。
“感化他,让他受到神的恩惠,就此向善。”
“你觉得改变一个人,会这么轻松吗?”伯洛戈摇摇头,
“这太不切实际了,而且听起来……十分迂腐、死板,只会适得其反。”伯洛戈的话引起了神父的回忆,他不由地赞同伯洛戈的话,轻微地点头。
“所以,如果是我面临这种选择的话,我会同意你的想法。”
“什么?”伯洛戈怀疑自己听错了,如此虔诚善良的神父,居然会赞同自己的想法。
“杀了他,在罪行发生之前,把罪恶扼杀在摇篮里。”神父声音有力地说道,
“绝不手软,也绝不仁慈。”伯洛戈说,
“但就像你说的,你杀了人,背负了罪孽,你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怪物。”
“这有什么问题吗?”神父不解地摇摇头,
“只要牺牲我一人,就能拯救数不清的、潜在的无辜者,这岂不是最大的良善?”伯洛戈眼童凝固了一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紧接着他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
伯洛戈开始喜欢这位神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