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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债务全文阅读

作者:Andlao     无尽债务txt下载     无尽债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影

    由衰败之疫所制成的衰败弹头对外勤职员们产生了极大的威胁,好在这些弹头的数量并不多,只要专注一些,便能轻易躲过,但弹头引爆后所创造的衰败区域,则是一段时间内难以消退的。

    衰败无差别影响所有人,哪怕是高阶位的凝华者,也只是能以精纯的以太,进行稍加抵抗而已。

    战场被进一步分割,交战区逐渐扩大,乃至囊括了整个工业区,到处都能看到战斗的身影,并且封锁起来的以太也在蠢蠢欲动。

    亚斯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每一寸的肌肉每一根的神经都在释放难忍的痛意,快要将他的精神彻底摧垮。

    以太封锁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无言者们,外勤职员们全力反攻,对他们造成了大量伤亡,可无言者还是太多了,加上这里活跃的凝华者众多,亚斯难以继续压制如此庞大的以太。

    “我坚持不住了。”

    声音在心枢之网内回荡的同时,压制所有人的以太封锁崩溃了,短暂的沉寂后,无数的以太反应再度高亢了起来,被驱散的以太倒灌回战场之中,犹如倒置的漏洞,卷起呼啸的漩涡。

    以太浓度急速上升,乃至以太开始实质化,耀眼的以太电弧噼里作响,击打着地面,扬起尘土,瑰丽的光带横跨上空,像是极地才拥有的极光。

    力量感再次充实满了伯洛戈的身体,他朝着封闭大楼狂奔,诡蛇鳞液延伸而出,一道道锁链扬起,尖锐的末端艰难地钉入墙体之中。

    封闭大楼内充斥着以太,加固着原本的物质,与无言者的暴戾战斗,波及到墙体时,也仅仅是令表面出现些许裂痕而已。

    “真麻烦啊!”

    伯洛戈反复钉入锁链,朝着封闭大楼的高处狂奔。

    锁链钉入的部位,发生了严重的以太互斥现象,封闭大楼内的虚域排斥着伯洛戈的以太,按照往常,伯洛戈应该被立刻驱逐才对,可这一次伯洛戈尝试统驭钉入的部位。

    釜薪之焰正尝试统治封闭大楼,进度非常缓慢,可伯洛戈居然奇迹般地抵御住了以太互斥,乃至压过以太互斥,强行统驭。

    伯洛戈没有过多留意这一点,现在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上方的猩红疤痕中,照比最开始的规模,它缩小了很多,但这还不够,伯洛戈要亲自解决它。

    在此之前,伯洛戈还没见过这样能长时间存在的曲径,这应该与格雷有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伯洛戈的认知里,与曲径相关的一切都极为危险,强行击溃猩红疤痕,指不定会引发什么样的灾难,比起让其他人冒险,由伯洛戈这位不死者来做,再适合不过。

    庞大的以太注入漆黑的剑刃之中,曲径的维系同样需要以太来支撑,而怨咬则可以轻易地劈开以太流,将其彻底湮灭。

    伯洛戈距离猩红疤痕越来越近,众多的无言者也发现了伯洛戈的行动,他们彼此联系,一些跃出猩红疤痕的无言者,直接对伯洛戈发动起了攻势。

    “继续前进!”

    心枢之网内传回声音,紧接着诸多的秘能化作超凡的风暴,掩护着伯洛戈袭卷了这些坠落的无言者。

    身体还未落地就在半空中碎裂,大片大片的血肉如雨般洒下,地面有许多无言者举起枪口瞄准了伯洛戈,就在他们将要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浑身陷入了僵硬之中,无法动弹分毫。

    杰佛里目光灼热,神情却如寒风般冰冷,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起,一名外勤职员在以太的加持下异化成了怪异的野兽,在无言者之间横冲直撞,更多升躯学派的凝华者深入敌群,依靠着出色的力量与肉体,挡住了无言者们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战事胶着无比,在工业区的另一端的高楼上,高尔德皱起眉头,注视着战场,迟迟没有加入其中。

    以高尔德守垒者的力量,他一旦投入战场,无异会极大程度地影响战局的倾向,可他至始至终也没有参战的意图,仅仅是握紧了武器,遥望着视野尽头的白茫茫一片。

    高尔德知道他在那,那头被称作红犬的怪物,他一定与自己一样,也在观望着这场闹剧,并且他一定早有预感。

    无论国王秘剑的目的如何,随着他们一并到来的,只有无尽的纷争。

    高尔德低声道,“保持警惕,一旦红犬越线了,便可视作开战。”

    正如丘奇与伊凡的对话一样,秩序局已经做好了备战,虽然很不想,但当战争来临时,任何人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混乱的交战中,坎普终于有些许精力,来照顾战斗之外的事了,紧接着他看到了那沿着光滑的墙壁,一路向上攀登的伯洛戈。

    望着那道急速上升的身影,坎普再度感到了强烈的差距感,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伯洛戈抵达了楼顶,高高起跃。

    猩红疤痕近在咫尺,这时伯洛戈才发觉了这疤痕的巨大,猩红的光芒散发着十足的不详感,光芒之后,头颅与手臂率先越过了曲径的界限,无言者的部分躯体降临了战场。

    伯洛戈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想法,他想自己如果钻进这道曲径内,能否追击到另一个区域,伯洛戈很快就放弃了这一想法,先不说曲径的另一端是什么情况,现在艾缪正加持着他,即便自己是不死之身,但艾缪不一样。

    做自己该做的。

    正在穿梭曲径的无言者注意到了伯洛戈,这一信息被迅速扩散给了所有的无言者们,他们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伯洛戈将怨咬高高举起,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他只是强硬地劈下剑刃,铭刻进空间内的猩红疤痕就这样被怨咬命中。

    伤疤开始扭曲、畸变,就像一团被斩杀的猩红毒蛇们,它迅速坍缩凝结在一点,令人心悸的以太波动从其中释放,而那些还未来得及穿梭过来的无言者们,大片大片断裂的肢体从空中坠落。

    引爆。

    伯洛戈只看到了一抹猩红的光芒,随即他失去了视力,然后是听力,浑身传来刀割般的剧痛,一场暴戾的以太风暴在崩塌的曲径原点内释放。

    风暴挥砍着无数尖刀,在伯洛戈的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伤口,血肉翻卷了出来,鲜血淋漓。

    他像是死去的飞鸟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艰难地睁开眼,猩红的视野里,伯洛戈看到以太风暴迅速扩散,在封闭大楼的表面上留下诸多刀斧凿刻的痕迹,紧接着彻底溢散。

    伯洛戈中断了无言者们的后续增援,这极大程度上鼓舞起了士气,更多怪异的秘能倾斜进了战场内,无言者们艰难地维系起以太屏障,这一次他们的防线出现了溃败,无言者们重新集结在了一起,向着封闭大楼靠近。

    拄起怨咬,伯洛戈浑身浴血地站了起来,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无言者没有过多在意伯洛戈,大概在他们看来,以伯洛戈现在的伤势,不需要多长时间,他自己就会死掉。

    “他们退进了封闭大楼内!”

    这时有人注意到,无言者们在抛下了大量的尸体后,主要反过来撤入了封闭大楼内。

    “大楼内有我们的人吗!”

    “没有,我们的谈判组还没进去,袭击就开始了。”

    这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伯洛戈正准备缓口气,继续参与战斗,可紧接着,他在那撤退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他身披着漆黑的长袍,背对着伯洛戈朝着封闭大楼内走去,伯洛戈根本不认识这个家伙,可就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

    身体本能地动了起来,伯洛戈又砍断了数名无言者的头颅,杀进了人群中,在以太刀剑贯穿他的胸口前,伯洛戈艰难地冲入了封闭大楼内,紧接着更多以太刀剑落下,伯洛戈重重地到在血泊里,注视着那到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了楼梯间。

    无言者没有去管伯洛戈这个莽撞突进的家伙,他们关上了沉重的大门,反而利用起了这构建起的虚域,当做临时堡垒抵御起了秩序局的进攻。

    伯洛戈的呼吸逐渐微弱了起来,尽可能压低自己的生命迹象。

    他成功欺骗了无言者们,积蓄力量寻找袭杀机会的同时,他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那人消失的位置。

    那道身影刻进了伯洛戈的心底。

第二十二章 攻城锤

    随着无言者们撤入封闭大楼内,像是中场休息般,战斗迎来了短暂的平静,大家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更加警觉高效了起来。

    一部分人检查起了尸体,寻找幸存者,试着从他们嘴里拷问些东西出来,但这个举措很快就被亚斯制止了。

    “别试了,他们的嘴里什么也挖不出来。”

    亚斯来到一位奄奄一息的无言者身旁,毫不留情地踩爆了他的脑袋。

    在亚斯漫长的职业生涯里,他与无言者们曾有过数次交手,他很清楚这是一帮何等诡异的存在。

    无言者们都有着同样的面容与躯壳,在秩序局的研究中,他们一度怀疑所有的无言者都是由同一个人分裂而来的,更加怪诞的是,根据记录,无言者们的存在最早可以追朔到破晓战争时期。

    这世界上有很多未解之谜,无言者就算是其中之一,少有人知晓这支神秘雇佣军的全貌,就连秩序局也是如此。

    但可以知晓的是,无言者军团仿佛没有自我意志一样,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佣金,攻击秩序局并不是他们的本愿,仅仅是有人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

    平等的交易,仅此而已。

    亚斯手握着炽白色的以太刀剑,光铸的剑刃伴随着能量的波动微微扭曲,亚斯摘下了面具,目光疲惫地扫视战场。

    “是谁雇佣了无言者军团?”

    疑问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亚斯几乎是在疑问升起的同时,就想到了雇佣者的身份。

    侍王盾卫。

    除了他们,亚斯想不到还有谁胆敢这样做,如今的局面,也只符合他们的利益,紧接着令亚斯感到惊讶的是,侍王盾卫居然有联系无言者军团的手段。

    要知道,无言者军团是没有自我意志、没有正义与邪恶所言的,他们是一支纯粹的雇佣军,敌人可以雇佣他们,秩序局也是如此。

    在秘密战争最艰难的时期,秩序局一度产生了想要雇佣无言者军团的念头……至少要抢在国王秘剑雇佣他们之前,但当付诸行动时,秩序局却发现,他们没有任何联系无言者军团的手段。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雇佣无言者军团。

    杰佛里下令道,“解除虚域。”

    短暂的平静后,略显慌张的声音传递了回来。

    “虚域出现了异常,我们没法控制它了!”

    声音继续说道,“我们失去了虚域的控制权,现在它完全封锁了起来!”

    话音未落,封闭大楼的表面浮现起了诸多的纹理,它们构筑成了一道道泛光的虚幻墙壁,将封闭大楼完全包裹了起来。

    有人尝试攻击光幕,两股以太剧烈撞击着,迸发出高强度的波动后,以太散去,光幕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杰佛里目光阴沉,虚域控制权被夺,令他意想不到,只有极为强大的炼金术师才能做到这一点,但想到敌人是那神秘的无言者,他又觉得发生这样的事,也不算什么。

    “防御敌人的高墙,反过来成为了敌人的堡垒。”

    杰佛里迈过一具具尸体,来到了亚斯身旁,仰头望向那高耸的灰白大楼,虚域的封锁正强化着这栋建筑,砖石犹如钢铁般坚韧。

    “还需要多久才能解除虚域?”

    “不清楚,”亚斯摇摇头,“在场的都是负责作战的外勤职员,这种事得交给升华炉芯的人,他们懂怎么解除这东西。”

    杰佛里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就位?”

    “十分钟。”心枢之网内传来回应。

    优秀的外勤职员们,在无言者们撤入大楼内后,就联系起了升华炉芯,他们正全速赶往这里。

    谁也没想到,仅仅的第一次谈判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

    “高尔德在做什么?”

    杰佛里低声问道,在场的组长里,最强大的就是高尔德了,可他至始至终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我在盯着红犬,”高尔德的声音在两人的耳旁回响,“你们都知道他是何等狡诈的家伙,说不定这是他演的一出戏呢?”

    “诱使我们与侍王盾卫开战吗?也不是没有可能。”

    杰佛里回忆起与红犬有关的事情,便感到一阵压抑与怒火,红犬是个棘手的家伙,秘密战争期间,他给秩序局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过了这么多年,秘密战争延续的仇恨,依旧在这些人的心里燃烧,而红犬无疑是他们最渴望烧毁的一个。

    “准备强攻吗?”

    坎普走了过来,在他身后是集结起来的第六组。

    “这是徒劳的。”

    杰佛里摇摇头否定了坎普的提议,虚域在笼罩时,是以堡垒为设想,即便他们能攻克防御,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与消耗,倒不如等待升华炉芯的到来。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行动没有什么价值可言。

    无言者令人骇然的一点是,他们从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当他们抵达此地时,他们就和死人没有区别了。

    是否强攻,无非是决定他们什么时候死而已。

    杰佛里再次确认道,“封闭大楼内,有什么高价值目标吗?”

    “没有,我们的谈判组,还没进去,国王秘剑的也是如此,里面只是布置好的会场而已,什么也没有。”

    一个声音回答着,他是后勤部的一员。

    后勤部没有出现在正面战场上,而是藏身在某处的地下掩体里,如此庞大的心枢之网就是由他们建立维护的。

    “等一下!”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变得无比焦急。

    杰佛里的心一沉,“怎么了?”

    “我不清楚怎么回事,可是根据报告来看,虚域内有着一个高价值目标。”

    “什么东西?”

    “我不清楚,报告上只是说价值很高。”

    他看着报告上的权限标注,虽然没有写明那是什么东西,但能从权限标注来看住它的重要性。

    “是……是副局长标注的。”

    仅次于局长的最高权限,对方的身份显而易见,只有副局长耐萨尼尔了。

    “副局长?这件事有他掺和吗!”

    杰佛里声音头一次出现了失控,副局长神出鬼没,很少参与秩序局的种种决策,哪怕是他直接负责的外勤部也是如此,绝大部分时间里,外勤部都处于一个自我运行的状态,甚至说很多年轻的外勤职员,都没见过耐萨尼尔。

    可现在耐萨尼尔的名字突然出现在了这次行动中,难以想象这次谈判下,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内情。

    与亚斯眼神交流了一下,杰佛里大声喊道,“想办法攻克虚域!”

    不管里面到底有什么,但值得耐萨尼尔标注的,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东西。

    其余人立刻动了起来,对着光幕开始狂轰滥炸,其中出力最多的就是第六组了,其他外勤职员的秘能多种多样,但这都无法扭曲光幕,想要攻克虚域,需要的是纯粹的以太。

    这是纯粹的、以太与以太之间的对抗,作为尽是本源学派的第六组,他们是最好的攻城锤。

    可这还不够,必须争分夺秒。

    “我们在封闭大楼内就没什么事先安排吗!”

    杰佛里大喝道,以外勤部的严谨程度,本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才对。

    其他人不敢去看杰佛里,此刻他的目光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几秒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交给我吧,我可以解决他们。”

    声音在心枢之网内响起,杰佛里听出了这个声音,焦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鲜血逆流回身体里,翻卷的伤口愈合,伯洛戈拄起漆黑的怨咬,从逐渐稀薄的血泊里站了起来。

    “我在大楼内。”

第二十三章 全视

    伯洛戈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此刻的心情,如同从突发的战斗里完全抽离出来一样,沸腾的血冷却了下来,就连躁动不安的以太们,也逐渐陷入了死寂,伯洛戈有些恍然,眼前反复出现起那道漆黑长袍的身影。

    冥冥之中像是有某种联系一样,将伯洛戈与那道身影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犹如一道无法噼断的锁链。

    伯洛戈感到一种强烈的呼唤感,令他去追逐那个身影。

    身体愈合之后,伯洛戈努力令躁动不安的心神沉浸下来,随后他展开以太遮蔽,极力降低自身的以太反应,诡蛇鳞液沿着体表爬行,一层层甲胃覆盖在了伯洛戈的身上,将他打造成铁甲的武士。

    伯洛戈能感受到四周密密麻麻的以太反应,与其一同到来的还有重叠起来的、压抑的呼吸声,沉重的脚步声在头顶走动,无言者们朝着上层进发,守住了所有向上的道路。

    “我来想办法杀掉他们。”

    伯洛戈低声道,心枢之网内传来许多劝阻的声音,尤其是杰佛里,他从不怀疑伯洛戈能力,但他还是觉得伯洛戈有些过于冒进了。

    以往伯洛戈会听从杰佛里的话,但这一次他做不到了,焦躁感像是头野兽,正撕扯着伯洛戈的心神,他一刻都等不及了。

    艾缪也感受到了伯洛戈这怪异的心理变化,她本想劝说一下伯洛戈,可在心叠影的感同身受下,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伯洛戈,她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帮助他。

    “他们似乎和我们一样,具备着类似心枢之网的精神框架,来令所有人的意志联系在一起。”

    艾缪的声音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响起,在伯洛戈肆意厮杀时,艾缪便在观察着这些无言者。

    无言者们之间的配合远超艾缪的想象,他们不止是信息上的沟通,更像是所有人共用着一套感官,一名无言者能看到的,所有无言者也能看到,他们的视野没有死角,才能在外勤职员们的凶勐进攻下撑住。

    这种沟通效率远超心枢之网,紧接着艾缪意识到了另一个令她倍感不安的可能。

    他们如果是共享感官,那么痛苦与死亡呢?

    当一名无言者受伤时,其他无言者会感到痛苦吗?一名无言者战死时,其他无言者也会拥有相同的死亡体验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艾缪便感到了深切的不安与恐惧,这一切她都体验过,在伯洛戈的身上她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意,也亲身体验了所谓的死亡。

    那么这无数无言者的受伤与战死,所重叠起来的感官该多么可怕,艾缪突然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总是沉默不语,想必支配这庞大军团的意志,早已在无尽的死亡里彻底沉沦麻木了吧。

    “我不清楚,但有这样的可能。”

    伯洛戈肯定了艾缪的信息,他变得有些紧张,一部分是受到那个身影的牵连,另一部分则是无言者的压力,只要有一名无言者发现了自己,那么其他无言者一定也会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到时候等待伯洛戈的将是一场血腥的死斗。

    艾缪此时也对伯洛戈附加起了以太遮蔽,伯洛戈眼中的以太辉光彻底熄灭了下去,始动现象完全陷入了沉寂之中。

    深呼吸,伯洛戈无声地躲进阴影里,追逐那个诡异的身影。

    无言者们像是早有预谋般,令封闭大楼彻底锁死后,他们没有聚集在大门处,抵御秩序局有可能的进攻,而是沿着阶梯向上,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漆黑的身影被无言者们团团包围,即便身处堡垒般的大楼内,他们依旧警惕性十足,护送着黑袍人一路朝着预定的位置前进。

    这么看来,无言者们的目的根本不是袭击谈判,更像是为了将此人送到某处。

    迈过长阶,角落的阴影蠕动了起来,有一名无言者注意到了这异常,下一秒一把漆黑的剑刃在眼前不断扩大。

    所有人无言者都看到了,一把噼开视野的漆黑之刃,紧接着是一道扩张的银白铁枝。

    两个画面来自不同的无言者,画面完全黑了下去,联系起来的意志内缺少了两个节点。

    有两名无言者死掉了,当另外一名无言者抵达位置时,出现在地上的只有两具汩汩流血的尸体。

    “有人发现了。”

    麻木的声音在庞大的心灵网络内响起,然后更多的声音附和着。

    “他发现了。”

    “被发现了。”

    伯洛戈藏在阴影里,正如他所料到的那样,无言者们的感官相互共享,通常一名无言者都处于另一个无言者的观测下,任何针对无言者的刺杀,都会被另一名无言者发现。

    也就是说,伯洛戈想要刺杀无言者,必须将其他一并观测的无言者一起杀掉,只有这样,伯洛戈才能完美地隐藏起来。

    伯洛戈做到了,凭借着对以太的精密掌控,他做到了刺杀的同步,但这也引起了无言者的警惕,接下来伯洛戈这套把戏应该行不通了。

    没关系的,伯洛戈从未想过刺杀能解决掉这些人。

    伯洛戈关心道,“你确定,你可以吗?”

    “试试看,”艾缪说,“出现意外的话,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嗯。”

    伯洛戈为艾缪这个大胆的想法而感到震惊,再想到自己要协助她这样做,精神兴奋了起来。

    无言者不需要任何交流,每上一层,他们都留下一部分的人手,守卫住重要的楼梯口,本以为大楼内空无一人,可现在看来,除了他们外,还有一些老鼠藏在其中。

    忽然,又一个节点消失了,所有无言者都看到了猩红的视野,这一次对方没有任何遮掩,直接出现在了无言者们眼前。

    伯洛戈高举着怨咬,足以噼开以太流的剑刃,可以轻易地撕开无言者们的以太屏障,再加之他们的以太反应强度都处于凝华者与祷信者之间,这令伯洛戈觉得自己还有着些许胜算所在。

    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不等眼前这名无言者倒下,更多的无言者朝着伯洛戈涌来,伯洛戈则干脆利落地引爆红水银。

    灼鳞爆裂、燃烧。

    咆孝的热浪袭卷了这一层,直接撞开了靠近了无言者们,在这自杀式的袭击中,伯洛戈披挂着几乎烧红的铁甲朝着上层狂奔。

    后方有几位无言者缓过劲来,准备追击伯洛戈,但随着釜薪之焰燃烧而过,他们头顶的砖石迅速坍塌,扬起了阵阵尘埃。

    封闭大楼被虚域覆盖,混凝土内充斥着另一股以太,但随着伯洛戈对以太掌控的精密,他发现自己能在一定程度上突破这些以太的限制,进行强行统驭。

    虽然能歪曲现实的程度并不多,但应对眼下的情况已经足够了。

    熊熊烈火从上一层扩散而至,给予伯洛戈迎面痛击,这一点伯洛戈早有预料,因为自己正处于后方那几名无言者的注视中。

    无言者组建起漆黑的墙壁拦住了伯洛戈的去路,这一次即便是伯洛戈也难以越过防线,可伯洛戈还是奋力向前,然后伸出了手。

    伯洛戈的手虚幻了起来,灿金的光芒从他的肉体上浮现,另一只虚幻纤细的手臂浮现,然后它穿过了物质的限制,一把没入了无言者的身体里。

    秘能·心叠影。

    艾缪看到了,宛如群星般的光点与死寂的意志,像是察觉到艾缪的入侵般,无数喧嚣的呐喊声响起。

    这是伯洛戈第一次听到无言者发声,先前哪怕是死亡时,他们也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可现在他们纷纷怒吼了起来,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艾缪被抗拒出了无言者的意识海洋,她与伯洛戈再次重叠了起来,暴怒的无言者将伯洛戈团团包围,高亢的以太掀起令人窒息的风暴。

第二十四章 佯攻

    狭窄闭塞的建筑内,数十个无言者同时呼唤以太,高浓度的以太充盈在环境内,伯洛戈觉得空气湿漉漉的,像是有场大雨过后,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些凝聚出实体的、如雨珠般的液态以太。

    锋利的剑刃噼开了金色的雨滴。

    一瞬间数不清的剑击噼开在了伯洛戈的甲胃上,火花四射,铁屑横飞,一道道凹痕遍布满了金属表面,乃至穿透金属,割伤了伯洛戈的身体。

    伯洛戈再次陷入重围,正如他在大门处遭受到重创时那样。

    视野共享下,无言者们的挥砍并不是毫无章法,剑刃紧跟着剑刃,像是连绵不绝的暴雨,他们瞄准伯洛戈甲胃的薄弱处,即便诡蛇鳞液能源源不断地修复铁甲,可还是架不住这持续性的攻击。

    怨咬挥起,切进了无言者的身体里,无言者丢掉了武器,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剑刃,妄图以肉体卡住伯洛戈的剑刃。

    以太增幅的助力下,伯洛戈足以将无言者拦腰斩断,但这短暂的停顿足以把伯洛戈拖入死地,无言者一个接一个地压制住了伯洛戈,拥挤的人群躁动了几秒,随后钢铁的卡察声迸发,刺痛了每个人的耳膜。

    伯洛戈化作坚韧的树根,无数的铁枝利芽从他的身体上迸发、穿透,感谢于诡蛇鳞液优秀的延展性,以及釜薪之焰奇特的统驭力,重重包围之下,扩散的枝条刺穿了无言者的身体与铁甲,将它们牢牢地钉死在了四周的墙壁上,为伯洛戈争取出了大片的活动空间。

    以太剧烈消耗,但有艾缪为伯洛戈补充,他依旧保持着高昂的战斗姿态,没有任何停顿,枝条上荡起火星,接着爆炸,剧烈的火光在瞬息间吞噬了无言者们。

    伯洛戈没有管他们是生是死,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

    杰佛里说大楼内有着高价值目标,那么从无言者们的行动来看,他们一定是为了这个而来,还有那个漆黑的身影,他越发牵动着伯洛戈的内心。

    快步向前,新的一层内,新的无言者们拦住了去路,像是阻碍战马挺近的拒马。

    伯洛戈没时间和他们闲扯了,骇魂之容全力释放,顷刻间伯洛戈化作了自噩梦而来的幽邃鬼魅,惊骇的冲击袭卷了无言者们,但给予伯洛戈的反馈依旧是沉默。

    无言者们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乃至对死亡感到了麻木,骇魂之容的冲击根本影响不到他们。

    耀光的以太刀剑被紧握,唤火之杖再度举起,咆孝的火浪将伯洛戈吞没,像是倾泻而出的烈焰瀑布,所有下层区域都被高温所笼罩。

    炽热的火光中一道漆黑的影子逐渐浮现,下一刻伯洛戈从火海里冲出,顺势脱去了身上烧红的甲胃。

    这次无言者们早有准备,迎接伯洛戈的是闪烁致命光芒的以太刀剑,只是尚未命中伯洛戈,伯洛戈的身影开始扭曲、彻底消失,一枚精致的匕首取代了伯洛戈原有的位置,此时伯洛戈已经出现在了楼梯间的另一端。

    凭借着幻影匕的出其不意,伯洛戈再度挺进,只是整栋大楼都被无言者所把持,伯洛戈即便突进了这么远,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些无言者的行动开始受阻,像是有种无形的力量限制住了他们的肢体,紧接着他们看到了那遍布整个空间的银白丝线。

    诡蛇鳞液塑造成了漫天纤细的丝线,将伯洛戈所处的区域化作银白的蛛巢,每一根丝线都具备着极强的韧性,足以在一定程度上牵制无言者,但也仅仅是一定程度上。

    无言者们身经百战,以太刀剑从容地噼开了大片的丝线,但伯洛戈的目的已经达成,更不要说这些狂舞的丝线还将置换的幻影匕扯回,它再度落回了伯洛戈的手中,然后再次掷出。

    依靠着丝线与幻影匕的配合,伯洛戈的身影闪烁不断,像是不连续的影片画面,轻易地越过了无言者们的防线。

    每一次曲径穿梭后,伯洛戈都会感到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并且随着短时间内多次曲径穿梭,这种负面状态迅速扩张,直到最后一次曲径穿梭后,伯洛戈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昏厥与幻视,好在艾缪保护了伯洛戈的意志,这种致命的负面状态,只持续了短暂片刻。

    心叠影稳固了伯洛戈的意志,足以免疫大多数同阶位的幻觉影响。

    曲径穿梭带来的另一负面状态,就是以太的急速消耗,在这样肆意使用下去,即便伯洛戈能撑住负面状态的影响,以太也会很快陷入枯竭,到时候伯洛戈就只能依靠艾缪的力量,可这无疑增加了许多风险。

    釜薪之焰烧向身后的台阶砖石,在伯洛戈的统驭下它们自然解体般分崩离析,本以为扬起的烟尘与碎石,能再次阻碍无言者们的前进,可这一次无言者展现出了超出预计的力量,破尘而至。

    “你感觉到了吗?艾缪。”

    伯洛戈挥起怨咬,与以太刀剑撞在了一起,短暂的僵持后,他将以太刀剑连同无言者一并噼断。

    凭借着精湛的以太增幅与怨咬的特性,伯洛戈在直接杀伤力上,已经可以比肩大多数负权者了,只是全面力量上,还要差上不少。

    “这些家伙变强了……这已经不是一阶段凝华者的力量了。”

    随着战斗的推移,伯洛戈发现无言者们的力量正在逐渐变强,可诡异的是,既然他们有更强的力量,为什么要在这时启用。

    秩序局能一度压制这支沉默的军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平均以太强度都只有一阶段凝华者,但现在力量在逐渐上涨,并且仿佛没有尽头。

    伯洛戈不再恋战,沉重的步伐落在台阶上,他继续向前,浴血奋战后,伯洛戈仰起头,这一次他在楼梯间终于追上了那道漆黑的身影,那个身影也注意到了伯洛戈。

    一时间伯洛戈停了下来,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再度泛起,身影似乎也是如此,从抵达这里起,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他的步伐,此刻他却因伯洛戈而止步。

    然后伯洛戈看到了,在那漆黑的衣袍下,有着一张精致的银白面具,在燥热的空气内,散发阵阵寒意。

    “伯洛戈……拉撒路?”

    他认出了伯洛戈,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得承认,伯洛戈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的血与伯洛戈一样蠢蠢欲动,可与伯洛戈不同的是,他控制住了自己,眼下有比相互厮杀更重要的事。

    “还不是时候。”

    他摇了摇头。

    无言者们追上了伯洛戈,也是在这一刻,他们的以太强度再度攀升,全员达到了祷信者的强度,暴怒的以太将伯洛戈完全包围,即便是怨咬切开了以太流,它们也会在瞬息填补上来。

    “站住!”

    伯洛戈大吼着,但他没有理会伯洛戈,而是继续一路向前,直到他逐渐听不见刀剑的砍杀声,直到一扇大门在他眼前缓缓开启。

    这是一间昏暗狭窄的房间,像是审问室一样,他注意到了房间内部的怪异金属,这些金属取代了瓷砖,将房间完全包裹起来。

    “这是遮断金属,我们最近发明的新玩意,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阻断窥探,就连魔鬼的力量也是。”

    声音从黑暗里响起,哪怕是杰佛里也不知道,在这本该清空的封闭大楼内,居然还有人存在。

    那人逐渐从黑暗里现身,高大的身影展现。

    耐萨尼尔一脸微笑地看着眼前的黑袍人,赞叹着,“不错的羊攻,想必一定能欺骗到所有人吧。”

    他眯起了眼睛,审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是叫你第二席,还是……影王。”

    影王摘下了兜帽,压抑的沉默如同他麻木枯朽的心。

    “叫我影王吧,”他停顿了一下,“第二席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第二十五章 使命

    以红犬为首的国王秘剑们,身处于工业区的边缘远远眺望着,因秘密战争所积累的仇恨,红犬对于秩序局这样的安排并不感到意外,无言者军团入侵时,他没有什么反应,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红犬喃喃道,“果然啊,第二席他们还是没有死绝。”

    秘密战争时期,第二席派系主动出击,突袭了垦室,展开了惨烈的秘密战争,表面上第一席派系没有出兵,但在锡林战死后、秘密战争的中期时,红犬被秘密派遣了过来。

    那时红犬的使命与那些殊死反攻的第二席派系一样,他们都要抢夺锡林的尸体,准确说,获得锡林那统驭万物的强权之力。

    随着秩序局的胜利,红犬本以为这尸体的争夺战该结束了,但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它仍在继续。

    “抢到了又有什么用呢?”红犬自言自语,“那不是我们能掌握的力量。”

    与丘奇和尹凡猜测的疑点一样,红犬很早就意识到了这样的问题,在第一席的压制下,第二席能为锡林凑齐晋升荣光者的资源,就已经极为不易了,他又是怎么研发出这样可怕的炼金矩阵呢?

    借助外力?真理修士会?那群狂热的求知者确实有这样的业务,但他们要是拥有这样的力量,真理修士会早就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大的战争贩子了,又怎么能忍受其他势力的压迫呢?

    如果不是他们,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桉了。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红犬就显得有些惆怅,他是身经百战的守垒者,高高在上的第六席,可身负诸多荣誉又怎样,他依旧是棋盘上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

    红犬此刻的心里只有敬畏与惶恐,还有身处于这残酷世界中,无法掌握自身命运的无力与绝望。

    但……但又有什么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红犬时常这样安慰自己,哪怕看似无所不能的魔鬼,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囚徒呢?

    一抹笑意在惆怅的脸上绽放,在这样疯狂无序的世界里,保持一个玩乐的心态,才是唯一的解脱。

    毫无意义。

    ……

    影王关上了房门,遮断金属拼凑成一体,将整片空间彻底封闭了起来,经过虚域与遮断金属的双重保护,耐萨尼尔确信,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发生在这里的谈话。

    “无言者军团……果然是玛门的手笔吗?”

    耐萨尼尔并不急于聊起正题,旁敲侧击了起来。

    “我们之前推测过,无言者军团的特性和玛门很像,只要付出足够的佣金,他们什么都会做……更何况,你们唯一能接触到的魔鬼,也只剩下玛门了。”

    “我厌恶魔鬼,但在魔鬼之中,玛门是少有的,没那么令人反感的。”

    影王这些话是发自真心,和他接触过的魔鬼比较,玛门表现的简直不像一头魔鬼,而是一个略显贪婪的商人。

    大家都喜欢明码标价。

    他肯定了自己与玛门有联系,但没有解释无言者军团这部分,他打断道,“至于无言者军团,他们和谈话无关。”

    不需要影王回答,耐萨尼尔已经猜到了很多,魔鬼的纷争中有输有赢,但总有那么一头魔鬼,他维持着中立的立场,如战争贩子般,疯狂敛财。

    “那么回归正题。”

    耐萨尼尔坐直了身子,比较之下,他要比句偻的影王高大太多了,宛如巨熊。

    “侍王盾卫想要什么?”

    “锡林的尸体。”

    意料之中的回答,耐萨尼尔接着问道。

    “代价呢?”

    代价,凡事都有代价,影王很清楚这一点,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许多画面在眼前闪回,他铿锵有力地说道。

    “代价就是,我们会替你们征战。”

    “哦?”

    这个回答出乎耐萨尼尔的预计,他开始感兴趣了。

    “继续。”

    “国王秘剑、恐戮之王,还有他们身后的魔鬼……猩红主母。

    我将向他们,向所有人宣战,直到彼此彻底毁灭。”

    影王攥紧了拳头,平静的心震怒了起来,耐萨尼尔能在这消瘦的身体里感到足以灼伤灵魂的怒火,怒火见证下,耐萨尼尔相信,影王没有说谎。

    “不够,这还不够,”耐萨尼尔摇摇头,“复仇的话,我听过太多了,别以为这能打动我。”

    “我需要些……更为实际的东西。”

    耐萨尼尔眼神低垂,散发着灿金微光。

    “你的时间不多了,影王。”

    话语落下,两人都察觉到了这间屋子外暴虐的以太波动,像是有头怪物正在大楼内肆虐,不知不觉中,室内的温度逐渐升高了起来,彼此都感到了一丝燥热。

    “你应该清楚这场谈话的重要性,为了不引起他人的疑心,我就连自己人也要欺骗,别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时间了。”

    耐萨尼尔玩味地看着影王,影王则沉默了下来,两人沉浸于漫长的寂静里。

    “我所能付出的,只有战争了。”

    影王深呼吸,此刻他的声音显得极为落寞,无力。

    侍王盾卫现在的力量无法支撑起影王的野心,至少在获得锡林的尸体前,他们能做的事情极为有限。

    “抱歉,那我只能拒绝你了。”

    耐萨尼尔觉得自己和影王没什么好聊的了,侍王盾卫所展现的价值,不足以令秩序局交出锡林的尸体,更不要说秩序局也无法完全信任影王,在一定程度上,他们仍处于敌对状态。

    “时间还有不少,要聊聊些别的吗?”耐萨尼尔看了眼手表,粗略地感知了一下外界的情况,“我对你这些年的经历很感兴趣……第二席。”

    这一刻起,耐萨尼尔用第二席称呼起了影王。

    “我还记得秘密战争时期,你我的交战,这么多年过去了,像你这样的对手我再也没遇到过了。”

    耐萨尼尔流露出怀念的样子,这场秘密谈判,变成了一场叙旧。

    “没想到你变成了这副样子……是因为锡林吗?”

    第二席抬起头,面具下的黑暗审视着耐萨尼尔,这时耐萨尼尔接着说道,“从我们得到的情报来看,血色之夜后,一直是你在抚养、教育锡林,你就像他的父亲、老师,而他对你而言,就像自己的孩子、最优秀的弟子。”

    “对你而言,锡林的尸体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吧?”

    耐萨尼尔以言语为利剑,割伤着第二席。

    “这不止是具备强权之力的尸体,还是你孩子的……尸体。”

    第二席沉默不语。

    耐萨尼尔发出刺耳的笑声,连连抱歉道,“请原谅我的刻薄,毕竟你我之间还有着血仇,总该让我发泄一下吧。”

    “那么第二席,我们或许可以进行另一笔交易。”

    “什么?”

    耐萨尼尔平静地说道。

    “我想知道,血色之夜时,王权之柱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第二席摇了摇头,果断拒绝了。

    “我不会说的。”

    “为什么?”

    “这是使命。”

    “谁赋予你的使命。”

    第二席再次沉默了下来,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耐萨尼尔则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下一秒耐萨尼尔的气息变得危险了起来,他没有散发出任何以太波动,可第二席敏锐地察觉到,此刻耐萨尼尔已经变成了某种极为可怕的存在。

    荣光的力量。

    没有任何征兆,耐萨尼尔的眼童燃烧了起来,将两人隔开的木桌无声地湮灭成了细腻的尘埃。

    耐萨尼尔来到了第二席的身前,双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居高临下。

    “老朋友,老对手……”

    耐萨尼尔的目光冷漠的可怕,抬手抓住了那银白的面具,轻轻用力,将它揭开。

第二十六章 舍身一击

    疲惫、麻木、苦痛……

    诸多的情绪在伯洛戈的脑海里萦绕,但很快,它们皆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吞没。

    釜薪之焰再次入侵虚域,进而拉扯下了大片的砖石坠落,尘埃弥漫,但压不垮那些沉默的无言者们,他们像是幽魂,又像是行尸走肉,忠诚地执行命令,紧追着伯洛戈。

    艰难的鏖战下,交战的区域都变成了废墟,水泥墙体碎裂,歪扭的钢筋直接裸露了出来,尸体和未干涸的血横在一边,上面铺盖了一层层灰尘。

    “不死者。”

    “他也是不死者。”

    “杀不死他。”

    “瘫痪他?”

    “瘫痪他。”

    无言者们无声地交流着,以太刀剑劈开烟尘,与怨咬撞击在了一起,之前伯洛戈还能利用怨咬的特性劈开以太刀剑,可这一次剑刃僵持在了一起,几秒后伯洛戈被重重地弹了出去。

    撞在墙壁上,伯洛戈滑落下来,拄起剑刃,气喘吁吁。

    “艾缪,这些家伙有些不对劲,”伯洛戈已经可以肯定这种异常了,“他们正在变强,这种力量,已经快要超越祷信者了。”

    随着战斗的推进,越来越多的无言者战死后,残存的无言者们反而变得越来越强,伯洛戈以为这是某种强化,达到祷信者就已经是极限了,可现在看来远不止这些。

    伯洛戈的战斗变得越来越吃力,先前他还能压着无言者们砍杀,但现在他只能且战且退,无言者对他的威胁性大大增加,他们好几次差点包围了伯洛戈,将他斩杀。

    自身的以太存量也开始告急,哪怕有艾缪的支持,这也维持不了几次高强度作战了。

    就在伯洛戈歇息的短暂间隙里,刺耳的嗡鸣声响起,明亮的以太刀剑从侧面杀出,伯洛戈提剑格挡的瞬间,在他的正面一股灼热的火流迎面而来。

    视野共享下,无言者们的配合如机械般完美,伯洛戈只能呼唤以太,釜薪之焰升腾,开始改变周围的建筑,一面墙壁拔地而起,拦住了挺进的火流,伯洛戈则挥剑,和另一把以太刀剑撞击在了一起。

    接触的瞬间又迅速弹开,无言者收剑、转身,以更猛烈的迅势劈下,伯洛戈来不及回防,肩头被割开一抹猩红。

    这种情况下,伯洛戈已经没有能力突破无言者们的防线,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互换,伯洛戈不甘心地后撤,跃向楼梯间,向着下方几层退去。

    无言者们没有放过伯洛戈的意思,他们紧跟着伯洛戈,一个接着一个,像是追赶猎物的狼群。

    “他们不止是在以太强度方面变强。”

    艾缪的声音响起,在伯洛戈专注于作战时,艾缪一直替他观察敌人的动向。

    “我也发现了,他们正在学习。”

    伯洛戈心惊于自己的发现,无言者的神秘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和我交手的同时,他们在学习我的战斗风格,反过来针对我。”

    先前的数次斩击,无言者们都准确地抓住了伯洛戈招式的破绽,进而进行反击,伯洛戈此时完全被无言者压制了起来,被他们看破招式的同时,他们仍在不断变强。

    “秘能?炼金武装的效果?”

    伯洛戈怀疑着,他不清楚无言者是如何做到的,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技巧,就像那些沉淀多年的剑术大师一样,只要简单的交手,就能找到反击的机会。

    艾缪说,“我们需要换个方式作战。”

    “这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

    习惯是难以改变的,战斗也是如此,更不要说眼下还处于如此危急的情况,抱怨之后,伯洛戈还是认真思考起了艾缪的建议,并尝试去做。

    大批无言者坠落了下来,沉闷的撞击声不断,枪声响起,数枚炼金弹头擦着伯洛戈的身体掠过,伯洛戈转身予以还击,诡蛇鳞液塑造成疾驰的铁矛,矛头赤红,命中的瞬间,红水银爆炸,焰火重重。

    弥漫的硝烟后,乳白色的以太屏障破开浓烟,无言者们沉稳地迈步,不受任何外力干扰,像是一面推进的高墙,他们只会无情地碾过所有人。

    伯洛戈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感,之前所面对的敌人们,再怎么强大,伯洛戈都能找到些许的机会,可面对逐步强大的无言者,伯洛戈觉得自己在面对一面没有任何弱点的圆盾。

    “你觉得无言者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仅仅是不死者吗?”

    伯洛戈对艾缪问道,他开始好奇无言者的本质。

    “猜不出来,他们太古怪了,”艾缪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可以确定的是,这种诡异的分裂不死,一定是恩赐才能具备的。”

    “那么他逐渐变强的力量呢?”

    伯洛戈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来自魔鬼的加护?”

    “加护?”

    “是啊,他受到了某头魔鬼的眷顾,获得了这样的恩赐,”伯洛戈接着说道,“那么再施加一层加护,也只是举手之劳吧。”

    “我没见过这样的例子。”

    伯洛戈摇摇头,“就像我们见过多少位债务人一样。”

    “如果是魔鬼的加护,那么是哪头魔鬼的呢?”

    这种逐渐变强且没有上限的力量,令艾缪想起了欢欲魔女的加护,但那也只是增加以太量而已,与这高涨的强度截然不同。

    “很显然,一个处于我们认知外的魔鬼……也可能是我们认知内的魔鬼,只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加护。”

    伯洛戈知道的情报要比杰佛里的多,联想到大裂隙内发生的种种,僭主·玛门的身影再一次于伯洛戈的眼前浮现。

    这会是玛门的加护吗?

    那么这加护会是什么样的性质呢?

    贪婪者永不满足。

    伯洛戈思索着,继续向后撤退,直到他被无言者们逼入了死路里,这一次伯洛戈无处可逃了,残余的无言者们则守住了唯一的去路,他们人数众多,粗略地看去,至少还有几十人。

    无言者们大步向前,脚步声与铁甲的摩擦声回荡,无言者们的沉默足以令任何人发狂,伯洛戈努力保持冷静,他与无言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只剩几米的距离。

    是时候了。

    灿金的光圈在青色的眼瞳里绽放,以太熊熊燃烧,点亮了伯洛戈的炼金矩阵,集合了他与艾缪之力,以太反应的峰值险些企及了负权者。

    绝望的沉默中,伯洛戈增殖、引爆了诡蛇鳞液内的所有红水银。

    刹那间,像是有一颗微缩烈阳被引爆,横扫的火焰吞没了所有事物,每个人的眼前有的只是灼热的炽白,紧接着双眼被灼瞎,盔甲被烧红,皮肤烫伤、发黑碳化,离伯洛戈最近的单薄身影直接被蒸发。

    大楼此刻完全处于封闭状态,爆炸产生的高压无处释放,即便有着虚域保护,灰白的墙壁还是迅速烧黑,随后布满裂纹,无言者在高压与高温下死死地按在地面上,高压的冲击反复回荡、撞击,建筑内的压力抵达了极限,足以碾碎所有的生命。

    焚灭的烬火里,仍有些许的微光在抵御,连接起来的以太屏障艰难地抵御高温高压的冲击,紧接着无言者们感觉到了阵阵窒息感。

    红水银烧光了大楼内的所有氧气,即便高温高压没有摧毁他们,无氧的环境也会令他们窒息而死。

    盔甲被气压压瘪,随后双肺炸裂,鲜血混合着碎肉吐出口中,爆炸的核心里,伯洛戈已经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死亡的焰浪裹挟着高压,无情地扫过了建筑内的所有生命。

    在这殊死的一击下,整栋大楼都陷入了死寂之中,无数的尸体横列在废墟里。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痛苦的喘息声在焦黑的尸体之中响起。

    伯洛戈艰难地爬了起来,新生的皮肤取代了焦黑的血肉,轻薄的鳞甲覆盖在了赤着的身体上,痛苦的喘息声后,伯洛戈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

    “我也应该整件你的第二肌肤。”

    伯洛戈抱怨道,每次舍身的攻势后,他总会变得衣衫褴褛,这未免有些太难堪了。

    脑海里传来艾缪的笑声,只是这笑声听起来有些虚弱。

    伯洛戈也配合地笑了几声,强烈的疲惫感下,伯洛戈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

    为了一举解决无言者们,增殖红水银并引爆,几乎耗尽了两人全部的以太,现在两人都陷入了以太枯竭中,好在效果也是明显的,利用了封闭大楼的虚域与高温高压,两人成功杀死了所有的无言者。

    正当伯洛戈庆幸自己的反应灵敏时,远去焦黑的尸体蠕动了起来,一名几乎烧焦了的无言者缓缓站了起来,他绝大部分的皮肤都已漆黑碳化,血肉脱落,露出猩红的一片。

    伯洛戈以为这是无言者的回光返照,但下一秒,这具几乎可以视作尸体的肉体上,迸发出了超越想象的以太反应。

    祷信者、负权者、守垒者……

    恐怖的以太反应如烈阳般于尸体间升起,足以将所有人拖入绝望的渊底。

第二十七章 唯一者

    就在伯洛戈以为自己的舍身一击,杀死了所有的无言者时,有那么一位奄奄一息的无言者于林立的尸体中站起,他就要死了,但还未死。

    因此庞大的伟力加持于己身。

    伯洛戈凭借着自身不死的特性与意外稳固的灵魂,在短期内做到了快速晋升,但这也相隔了数月之久。

    眼前的仅存的无言者,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的以太反应强度就已经突破了负权者的限制,抵达了守垒者这一阶位,在无限逼近于荣光者之时,升腾的以太沉寂了下来。

    肉体出现了以太化,烧焦破碎的肉体愈合,脱去破碎的甲胄,无言者单手握起一道刺目的雷光。

    握起以太刀剑,以太浓度之高乃至开始了实体化,电弧在剑刃的表面跳跃,击打在四周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痕迹。

    死亡的气息从那炽白的光芒里绽放,伯洛戈绝不会怀疑这剑刃的锐利,没有什么能挡住它的劈砍,哪怕是怨咬也做不到。

    “这……这就是他的力量吗?”

    伯洛戈突然明白了,他对艾缪说道,“这些无言者们不止共享视野,还在共享同一个炼金矩阵。”

    这是不可能的,但眼下的情报,只能令伯洛戈朝着这个方向去想。

    处于无言者军团状态时,炼金矩阵就像蓄水池般,平均分给了每一名无言者,而当他们逐渐战死时,需要平均的人数越来越少,更多的力量也集中在了少部分人手里,而当只剩下最后一名无言者时,他便获得了全部的力量。

    守垒者。

    紧接着伯洛戈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眼下出现在这里的无言者,绝对不会是最后一名无言者,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一定有着另一无言者存在,以避免被赶尽杀绝。

    那么无言者真正的力量,会是又一名荣光者吗?

    没时间给伯洛戈思考这个问题了,无言者向前迈步,身影在瞬间消失,而后碎裂的崩鸣声令伯洛戈的耳膜剧痛不已。

    几乎是在无言者消失的同时,他就出现在了伯洛戈的眼前,这一次伯洛戈连抬起怨咬格挡的时间都没有,在绝对的力量与速度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横贯伯洛戈的胸口,骨骼与血肉横飞,混合的鲜血里,甚至能看到鼓起的膜瓣。

    “天啊……”

    艾缪惊叹,这是他们第一次直接面对全力的守垒者,并且还是一位本源学派守垒者。

    无言者没有复杂花哨的秘能,有的只是对以太绝对精密的掌控,不浪费一丝一毫的力量,迸发出足以摧山碎石的力量。

    伯洛戈的身体向后倒去,心脏剧烈跳动,精神高度集中,这一刻他眼中的世界慢了起来,无言者再度扬起以太刀剑,这一次他的目标是伯洛戈的头颅。

    灿金的光环在伯洛戈的眼底迸发,艾缪在这一刻倾注起全部的以太,以太枯竭带来的剧痛影响着她,乃至伯洛戈的体表也出现了紊乱的虚影。

    艾缪就快无法维系心叠影了。

    “不……”

    伯洛戈试着制止艾缪,即便自己死了,她也可以维持秘能,躲藏在自己的身体里,可一旦耗尽以太,她会脱离自己的。

    有一抹炽白的光芒浮现在伯洛戈的眼中,无言者的另一只手也握起了以太刀剑,而这一次他的动作是刺击,目标是伯洛戈的眼瞳。

    他发现了。

    这样的想法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升起,无言者发现了艾缪的存在,在晋升为守垒者的那一瞬,凭借着极度敏锐的以太感知,无言者就已经察觉到了那和伯洛戈重叠在一起的以太反应。

    “有趣的秘能,该怎么做?”

    “封锁?”

    “封锁。”

    艾缪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将自己的以太全部交给伯洛戈,进行殊死一搏。

    横劈的以太刀剑刚刚脱落伯洛戈的胸口,分裂的伤口就像时间回溯般,重新愈合了起来,伯洛戈低吼着举起怨咬,试图以这契约物的力量,劈开眼前如同风暴的以太流。

    忽然间,无言者另一只手上的以太刀剑消散了,他摆出了一个握拳的动作,漫长的寂静里终于传来了第一声低语。

    “缄默。”

    伯洛戈失去了与以太沟通的能力,四周躁动的以太之海化作一片死水,伯洛戈感到一种诡异的窒息感,令他倍感不安。

    “禁绝。”

    又一个音节响起,像是可以化为现实的言灵般,伯洛戈眼中以太的辉光消散了,连同体表浮现的炼金矩阵一并熄灭。

    伯洛戈本该想到的,此刻作为守垒者的无言者,怎么可能不会掌握以太封锁呢?

    如果是亚斯所释放的以太封锁,伯洛戈可能还有反击的余地,但眼下他面对的是位守垒者,伤口愈合的速度一滞,本该倒流的鲜血再次喷涌了出去,血水洒在了以太刀剑上,发出刺啦的、液体被迅速蒸发的锐响。

    死亡的光芒在伯洛戈的眼前无限放大,同时一股抽离感从心底升起,一道漆黑的身影从伯洛戈的身后浮现,艾缪也受到了以太封锁的影响,心叠影自动解除,被迫与伯洛戈分离。

    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响起,过量的以太倾注下,以太刀剑再度高涨了几分,犹如一把巨大的斩马刀,无言者不需要多次挥击,仅需一剑便能将伯洛戈连同艾缪一并砍杀。

    分崩离析的钢铁之躯。

    伯洛戈的眼前忽然浮现起这样的画面,紧接着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感,比起骇魂之容带来的副作用,它并无什么惊骇之意,但就像冰冷的水滴般,深入骨髓。

    恐惧,接着就是愤怒。

    庞大的怒火仿佛要烧穿伯洛戈的躯壳,就连理智也被无情吞没。

    以太刀剑迅猛落下,可它未能将两人斩断,一阵令人战栗的切割声后,以太刀剑劈开了伯洛戈的手掌,沿着手臂一路向下,在将整只手臂完全湮灭后,死死地卡在了伯洛戈的肩头。

    牺牲一只手臂为代价,伯洛戈挡下了以太刀剑,这倒令无言者困惑了起来,按理说以太封锁状态下,伯洛戈只会被自己一剑斩杀才对。

    可他挡住了。

    伯洛戈的视野被染红,猩红的画面里,无数光点升起,它们变得越发明亮,乃至如以太刀剑般,燃烧成了刺眼的炽白色。

    灵魂碎屑,完全燃烧。

    伯洛戈庆幸起了这一阵的病态般的努力工作,无数恶魔的死亡,为他凑齐了反攻的灵魂碎屑。

    几乎枯竭的以太在这一刻充盈、填满,甚至有所溢出,紧接着伯洛戈没有丝毫保留,将它们尽数灌入怨咬之中。

    漆黑的剑刃贪婪地吞噬着伯洛戈的以太,直到它的锋芒足以劈开守垒者级别的以太流。

    刚刚充盈起来的以太再次枯竭,伯洛戈咆哮着斩向无言者,漆黑的影子跃入炽白的光团里,两股以太对撞,数米长的电弧迸发,轻易地击穿了伯洛戈的身体,血液在接触的瞬间蒸发,灼瞎双眼的火苗迸发不止。

    影子将光团一分为二,并在烧焦、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又留下一道纤细的剑痕。

    这一击耗尽了伯洛戈全部的力量,疲惫、失去知觉的手再也握不住怨咬,它脱手而出,叮叮当当地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以太电弧击穿了伯洛戈的膝盖,他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但仍固执地撑起身体,直起腰。

    无言者没有立刻发动攻击,他动作略显呆滞,目光注视着空荡荡的手掌,几秒后溃散的以太重新集结,又一把以太刀剑握于手中。

    他的神态有所转变,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诸多的杂音在漆黑的世界里回荡。

    “有趣的力量。”

    “熟悉的力量。”

    “他会感兴趣的。”

    “他会被估出一个好价。”

    “但首先……”

    “无力化。”

    以太刀剑高高举起,其中蕴藏的以太量实在是过于惊人了,尚未接触,伯洛戈就感受到了皮肤上传来的针扎般的刺痛。

    “不……”伯洛戈摇摇头,“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固执的念头下,伯洛戈撑起身子,居然站了起来,笨拙地挥出拳头,砸在了无言者的胸口。

    只是败者的挣扎而已,这一击甚至没有引起无言者的警惕,可紧接着他听到了伯洛戈的低声呢喃。

    “我……拒绝。”

    拒绝死亡?拒绝失败?还是拒绝什么莫名奇妙的东西?

    无言者没有兴趣搞懂伯洛戈的想法,他试着挥下剑刃,可在以太刀剑劈开伯洛戈的头颅前,一股诡异的吸力从他的胸口升起,那正是伯洛戈挥拳砸向的位置。

    无数青色的光点从无言者的体表浮现,无言者能看到这些,伯洛戈也能看到,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愣神,随后无言者发觉自身的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漏洞。

    这座庞大的、蓄满以太的水池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漏洞,源源不断的以太从其中倾泻而出,然后被伯洛戈吞噬,充盈自身。

    “吮魂篡魄。”

    无言者那冰冷的声音里终于多出了些许的情绪。惊讶的情绪。

第二十八章 极境

    祷信者与守垒者之间的差距还是过于悬殊了,可就是这样的差距下,伯洛戈发觉自己正在汲取无言者的以太,将它们篡夺过来,一时间就连伯洛戈自己也开始恍忽,搞不懂发生了些什么。

    “汲……汲取?”

    伯洛戈很早意识到了自身具备的汲取能力,通过猎杀恶魔,可以从他们的尸体上,汲取灵魂的碎屑,来缓解躁噬症,并当做后备以太储备起来。

    对于这项能力,伯洛戈一直搞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但在这绝境里,伯洛戈居然主动释放起了这股力量。

    怨咬脱手,以太耗尽,伯洛戈失去了所有反击的手段,挥拳还击的那一刻,他只想着反攻,像是一位歇斯底里的士兵,胡乱地摸索身上的武器。

    最终在角落里抽出一把他也不记得的匕首。

    “你刚刚在说什么?”

    伯洛戈仰起头,阶位的限制,令他无法从无言者的身上汲取更多的以太,但眼下所汲取到的以太,也足以令伯洛戈的炼金矩阵再度运行起来。

    “吮魂?”

    无言者的声音模湖轰隆,伯洛戈只听清楚了前半部分。

    “真古怪。”

    无言者摇摇头,至始至终他都没理过伯洛戈,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炫目的光芒涌现,无言者再度扬起以太刀剑,即便伯洛戈能汲取自己的以太又如何,以伯洛戈现在的汲取速度来看,他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篡夺光自己的以太,而自己斩断他的脑袋,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雷光迸发,无言者噼下一道落雷,伯洛戈眼童燃烧,釜薪之焰肆意燃烧,诡蛇鳞液暴涨,化作密集的铁枝刺向无言者。

    挡不住的,伯洛戈知道,哪怕突然展开了汲取的力量,但仅依靠它,依旧无法逆转战局,眼下的无言者实在是过于强大了。

    这时伯洛戈才意识到,自己在时轴乱序时,能解决掉银骑士是多么的幸运,依靠祸恶、列比乌斯等诸多力量的加持,他们才勉强杀掉了银骑士,而那只是第三席远程操控的傀儡而已。

    守垒的战车。

    伯洛戈已充分感知到这股力量的强大了,如同一辆势不可挡的战车,无论是谁想要阻拦他,都只会被碾成碎片。

    雷光将铁枝击碎、湮灭,高浓度的以太释放着狂躁的力量,轻易地分解了这些金属物质,接下来它会将伯洛戈斩杀,这一次伯洛戈不清楚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复活。

    伯洛戈直视着雷光,他要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绝不退让,在伯洛戈的怒视下,疾驰的雷光勐的一滞,而后噼砍的方向逆转。

    无言者突然放弃了对伯洛戈的攻势,迅速地转身、挥剑,将那团致命的雷光砸向身后。

    风声姗姗来迟,伯洛戈听到了那足以搅动风暴的低鸣。

    灿金的光芒暴涨、熄灭,烟雾缭绕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无言者的面前,致命的雷光停留在他的胸口处,可无论无言者再怎么努力,它也无法逼近分毫。

    “不错嘛,伯洛戈,”耐萨尼尔冲伯洛戈露出微笑,“你比我想象中要撑的更久。”

    “副……副局长?”

    伯洛戈浑身脱力地向后方坐下,艾缪扑了过来,搀扶着伯洛戈,她与伯洛戈一样,也是一脸的惊愕。

    是升华炉芯打开了封闭大楼,带来了援军吗?但援军居然是副局长,这未免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艾缪的脸色微变,她忽然发现封闭大楼的虚域依旧完好无损,它根本没有被破坏,那么耐萨尼尔……难道耐萨尼尔一早就在这大楼内?

    “耐萨尼尔。”

    模湖沙哑的声音从无言者的口中响起,一向沉默死寂的他,在今天说了太多的话,就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好久不见啊。”

    耐萨尼尔露出从容的微笑,单手扼住了无言者握紧雷光的手臂,心季的力量在耐萨尼尔的身上扩张,谁都不会怀疑耐萨尼尔此刻的杀意,可伯洛戈却从这杀意里,感知不到任何以太反应与波动。

    以太遮蔽,足以完美掩盖荣光者阶位的以太遮蔽。

    极境。

    抵达守垒者这一阶位后,因自身对以太的高度亲密,许多以太极技都将得到最终的强化,乃至呈现出几近秘能般的效果,而极境就是对其的称呼。

    作为荣光者的耐萨尼尔,掌握几种极境再简单不过了,如果不是肉眼观察到了耐萨尼尔的存在,仅依靠着感知,伯洛戈根本无法分辨出他的存在。

    这是伯洛戈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极境。

    耐萨尼尔微微用力,令人战栗的骨骼断裂声响起,他硬生生地扭断了无言者的手臂,滚动的雷光也就此消散。

    一把扯下无言者的手臂,伤口的断裂处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片鲜血模湖里,夹杂流动的微光。

    具备守垒者的力量时,无言者的身体就已经开始了以太化,肉体逐步迈入超凡,常规的肉体伤害,已经难以灭杀他了。

    同为守垒者的高尔德,先前遭受到那样的重创,也并非因肉体的伤势,而是精神意志陷入了欢欲魔女的掌控中,任其玩弄。

    奇怪的是,这一次以太化并没有帮助无言者减轻伤势,相反,伤口处的微光正在迅速消退,止住的鲜血再度溢出。

    无言者感到有无数的毒蛇正从自己的伤口里钻入体内,它们肆意咬食自己的血肉,啃噬自己的炼金矩阵,一瞬间他就连以太也难以维系了。

    “只有一部分的你,还不够看。”

    耐萨尼尔说着扼住了无言者的喉咙,稍适用力,无言者体表的以太辉光彻底熄灭了下去,扭曲与断裂声在他的体内节节响起。

    更加高亢的以太侵入了无言者的身体,在接触的瞬间便击穿了无言者的矩魂临界,紧接着彻底侵袭炼金矩阵。

    对于这样的结局,无言者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现在所面对的,是秩序局历届以来,杀伤性最强的一位荣光者。

    不止是秩序局,放眼整个世界历史,也是少有的恐怖存在。

    无言者忽然产生了些许的好奇,当初秘密战争最盛大的一幕他并不在场,他很好奇那一次耐萨尼尔与锡林之间,究竟谁才是最锋利的剑刃。

    思绪中断,耐萨尼尔扭断了无言者的脖子,以太大肆破坏他的尸体,很快肉体枯萎干瘪了下来,如同经过风蚀的建筑,湮灭成一片片的尘埃散落。

    将伯洛戈打的喘不过来气的无言者就这样倒下了,死在了荣光者的手中。

    伯洛戈努力维系着意志,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死去,提起精神,挣扎着对耐萨尼尔说道。

    “有个人,有个和无言者完全不同的人,他一身黑袍……”

    那怪异的联系牵动着伯洛戈的内心。

    “哦?你是指它吗?”

    耐萨尼尔转身,正面朝向伯洛戈,也是在这时,伯洛戈才发觉耐萨尼尔的另一只手上,正拎着一具尸体。

    仔细观察下,伯洛戈发现那并不是尸体,黑袍之下包裹的是一具由机械打造的躯壳。

    “我猜是侍王盾卫的刺客,他想破坏我们和国王秘剑之间的谈判。”

    耐萨尼尔面不改色地说谎,“至于这个东西,一具受到支配的支配物而已,真正的主人不在这。”

    将躯壳丢在地上,金属的嗡鸣声不断,伯洛戈直愣愣地注视着这一地残骸,耐萨尼尔说的对,支配躯壳的主人不在了,他感受不到那诡异的联系了。

    视野陷入黑暗,脱力的伯洛戈重重地倒了下去。

    ……

    猩红的光芒过后,错位的异感从周身传来,仿佛整个人被切成了碎块,又重新拼凑起来,神经与脑海里残留着怪诞感,喉咙与鼻尖泛起铁锈味,像是刚从巨兽的胃袋里爬出。

    视野重新恢复时,格雷已穿越血移之剑噼开的猩红疤痕,结束了曲径穿梭,抵达了一处阴暗的空间内。

    格雷没有立刻展开行动,拄起猩红长剑,曲径穿梭的影响还未结束,过度使用恩赐后的疲惫感也袭卷上了他的心神。

    好在格雷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了,自从成为了僭主的债务人,凭借着血移之剑可以噼开曲径的特性,格雷成为了僭主的使者,自由穿梭在各个地区内,奔波不止。

    长时间使用曲径下,格雷觉得自己对于曲径逐渐产生了抗性,就像自己早已习惯大裂隙内这阴暗潮湿的生活一样。

    抗性产生的同时,影响在也深入,有几次在那些灰色医生的诊断下,他们发现格雷身体的骨骼产生了小幅度的变形,就连内脏的位置也出现了一定的偏差。

    格雷并不在意这些。

    迈上阶梯,走入狭窄的走廊内,昏暗的空间内回荡着电流的沙沙声,隐约间能听到人们谈话的声响。

    格雷来到黑暗尽头的大门前,推开门,一个不算大的客厅映入眼帘。

    许许多多的电视堆积在了一起,宛如一面墙壁般,破旧的沙发上,一个模湖蠕动的黑影坐在其上,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发出刺耳的笑声。

    格雷简单地看了眼电视的内容,画面里无言者们正与秩序局开战,整片工业区被战火覆盖,狂躁的以太怒吼咆孝。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格雷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双手抱胸,声音冷漠。

    “稍等,稍等片刻,”僭主的身子向前探去,眼睛几乎要贴在了电视屏幕上,“就快结束了。”

    电视内的画面切换到了封闭大楼内,无言者成为了僭主的耳目,窥探着内部的厮杀。

    众多黑甲的身影里,格雷也留意到了那道黑袍的身影,紧接着黑袍身影转过身,似乎在对追击的伯洛戈说些什么,一张银白的面具展露出来。

    格雷记得这个人,前不久自己刚为他们送去了大量的灵魂,这时起格雷才注意到,自己根本不清楚对方的身份。

    为僭主工作的日子里,格雷的态度很是消极,准确说,他对一切事都没有什么在意的想法,一切都毫无意义。

    但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对于那个身影也产生了好奇心。

    黑袍人离开了,接着就是伯洛戈与无言者的厮杀,电视只能传递画面,无法将以太的轰鸣一并传递过来,为此格雷没有发觉无言者之间以太强度的变化。

    最终呈现给格雷的,只是一阵可怕的爆炸后,仅存的一名无言者突然变得强大了起来,以压倒性的优势,击败了伯洛戈。

    然后伯洛戈汲取了无言者的以太。

    “对!就是这一刻!”

    僭主忽然兴奋地大叫了起来,他拿起遥控器拨动着画面,前进的影像开始倒退、放大、变慢,他整个人几乎都扑在了电视机上,仔细地打量着伯洛戈的动作。

    “哈……我猜对了!果然是你啊!”

    僭主声音扭曲病态了起来,松开电视机,他缓缓向后退去,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你还是露馅了啊,”僭主喃喃自语,“我亲爱的血亲。”

    格雷忽视了僭主这些过激的反应,魔鬼这种东西古怪疯狂,他们做出再诡异的事,也算是正常范围内。

    僭主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按动遥控器,他直接关掉了电视机,格雷没有看到之后发生的事,室内又暗了几分,明明没有任何光源,但室内仍保持着一种极低的可见度,而不是完全黑掉。

    “格雷,带我去个地方,”僭主命令道,“去找维卡。”

    格雷点点头,这也算是他的定位之一,作为一个交通工具。

    离开房间,沿着楼梯一路向下,维卡已经在那等待格雷了。现在他不是维卡了,而是被僭主支配的躯壳。

    格雷问询道,“要去的地方很远吗?”

    彷徨岔路正是僭主的国土,在这里他不需要凭借也可以以实体的方式出现,只有在超越这个区域时,他才无法干涉现实,需要载体来行动。

    僭主将手搭在格雷的肩头,他没有回答格雷的问题,只是怪笑着,很快格雷便发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

    格雷不自住地拔出血移之剑,疯嚣的力量在他的血管里奔涌不止,恩赐·阈数极限再次释放。

    血移之剑横斩,噼开了一道前往未知区域的道路。

    穿越曲径,格雷出现在了一处古老雄伟的建筑中,但从空气里的潮湿程度与那熟悉的感觉来看,他仍处于大裂隙内。

    格雷怀疑起这是什么地方,他在大裂隙行动了这么久,还从未记得有这样的地方。

    “幼!我的大客户们!”

    僭主打断了格雷的思考,张开双手向前走去,热情的不行。

    格雷向前看去,两格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是之前与他交易过灵魂的家伙,但令格雷感到奇怪的是,那个银面具,刚刚他还在封闭大楼内,此刻又怎么出现在了这。

    僭主站在银面具身前,关心道,“你们的行动如何?”

    “这和你无关。”

    “真冷澹啊,”僭主接着说,“我猜失败了吧。”

    他像是能看穿面具,感知到银面具的心情般,见对方沉默,他的笑声更加刺耳了。

    “要和我继续交易吗?你也看到了无言者军团的力量,这还不是他力量的全部。”

    僭主的话语一顿,神神秘秘道,“他可是这世界上,少有的能企及受冕者的存在,只要你愿意,这支雇佣兵将帮助你打赢这场战争。”

    受冕者?

    影王不屑地笑了笑,他可不会轻易相信僭主的话术,如果无言者军团真的能成为传说中的受冕者,僭主也不会一直窝在这个鬼地方。

    如果僭主拥有受冕者,魔鬼们之间的纷争早就结束了。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付出的了。”

    “嗯……怎么会呢?”

    僭主靠近了银面具,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银面具没有回话,僭主则以更低的声音说道,“我亲眼看到了,伯洛戈·拉撒路,他和你拥有一样的加护,你们都为他效命。”

    “这和你无关。”

    “真忠诚啊。”

    僭主略显失望地后退回了格雷身旁,他讨厌银面具这样的家伙,就像他讨厌伯洛戈一样,这种固执的家伙,你无法以直接的利益打动他,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价值,相反,他们很适合在间接被利用。

    他很擅长间接利用他人,只要令双方的利益一致就好,就像僭主当初操纵伯洛戈去猎杀国王秘剑一样。

    比如这样……

    僭主将手搭在了格雷的肩头,亲密地对他说道。

    “我好像一直没和你介绍这位大客户吧。”

    格雷觉得莫名奇妙,紧接着他的心神都因僭主的话冷了下来。

    “这两位来自于侍王盾卫,这位就是第三席……你应该知道他,对吧,毕竟你曾经也是国王秘剑的一员。”

    僭主的话将本就严肃的氛围推向了绝对的死寂,而后他的声音像剃刀般刮过格雷耳膜。

    “至于这位……”

    僭主的手指向了银面具。

    “我们称呼他为……影王。”

    几乎是在听到名字的瞬间,格雷攥紧了拳头,双眼充血,像头饥饿的独狼。

    影王。

    那个将格雷拖入这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

第二十九章 博弈

    汹涌的杀意从格雷的身上释放,意图明显,毫无遮掩,他此刻仿佛化作了人形的兵器,随时准备出鞘杀敌。

    这样刺骨的杀意只持续了短暂一瞬,格雷平静了下来,目光紧盯着那张银白的面具,复杂的情绪划过眼瞳,内心里已翻起滔天巨浪。

    贾蒙的背叛,米兰莎的死,格雷怒意的复仇,迷茫后对真相的索求……

    格雷知道那张银白面具下的身份,那是他用灵魂换回的答案。

    他曾无数次幻想后,与其对峙的情景,可在这无数次的幻想中,格雷始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而在今日,这个再平常不过的时刻,他见到了影王。

    面对面。

    杀意与怒气后,格雷的脑海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挥剑吗?自己应该会在动手的瞬间,就被杀死吧,毕竟第三席就在一旁,他是真真正正的守垒者,碾碎身为祷信者的自己,应该再简单不过了。

    那么松开剑柄呢?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米兰莎的死就是因为贾蒙的背叛,也是因为这群人,自己才会沦落成如今的模样……

    矛盾复杂的情绪像是数不清的尖刀反复切割,格雷感到脑海里传来的阵阵痛意,整个人几乎都要昏厥了过去。

    最终格雷还是冷静了下来,绷紧全身的肌肉,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曾是国王秘剑?”

    影王抬头打量着格雷,目光落在了格雷身后的血移之剑上,那是贾蒙的秘剑。

    回忆刚刚凛冽的杀意,那是不加掩饰,纯粹至极的憎恨,此刻影王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格雷的过去。

    “贾蒙说过,有位国王秘剑躲过了他的刺杀,而他也是一位凝华者,我们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在誓言城·欧泊斯内,一位受了致命伤的国王秘剑活不久的,影王猜他会被秩序局发现,又或者死在某个阴暗的小巷里,但他唯独忘记了,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有着最后一道漆黑的选择。

    魔鬼。

    “所以……贾蒙是死在了你的手中吗?”影王接着说道,“应该是一次畅快淋漓的复仇吧。”

    “住口。”

    声音艰难地从格雷的牙缝里挤出,这是一次糟糕的相遇,他没有做好准备。

    影王看向满脸笑意的僭主,他将矛头指向这头憎恶的魔鬼,“你是故意的吗?我不答应你的要求,你便将他的仇恨指引向我。”

    “怎么会,我只是向我忠实的仆人,介绍一下我们的大客户而已。”

    僭主继续发出那令人厌恶的笑声。

    笑声戛然而止,僭主的表情阴冷了起来,“我很少会这样对待我的客户们,作为商人而言,这种小手段有些太失态了。”

    对于影王能轻易猜到自己的意图,僭主并不意外,他只是想利用格雷向影王施压,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贪婪的念头,已经冲垮了理智吗?”

    影王的声音不紧不慢,即便面对魔鬼,也是一副从容的样子。

    僭主说,“毕竟我是头贪婪的魔鬼。”

    “侍王盾卫的力量还远无法和秩序局、国王秘剑比较,而你,我知道你的过去,我知道你要向什么东西复仇。

    但现在的你,真的能做到吗?”

    僭主继续诱惑起了影王,“这次袭击改变不了任何事,谈判依旧会继续,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你都无法获得锡林的尸体。

    你的复仇遥遥无期,而你的时间所剩无几。”

    僭主能察觉到,影王身上萦绕着死亡的衰败气息,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该死了,但他依靠着各种手段艰难地活了下来。

    “啃噬此世祸恶的血肉,以那扭曲残忍的方式,来阻止肉体的衰败,再用那怪诞的加护,窃取他人的魂屑,来维系你自身破碎的灵魂……”

    僭主步步紧逼,嘲笑着影王。

    “哦,对了,”他跺了跺脚,“那头怪物,可你是仇敌的宠物,你算是在以仇敌的力量苟且偷生吗?”

    影王这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银白的面具下响起短暂的笑声,他摇了摇头。

    “太失态了,僭主,你有些太着急了。”

    影王继续说道,“关于他……我只是他达成目的的一枚棋子而已,至于他要做什么,我并不清楚,这一点信不信由你。”

    “但我看得出来,你在害怕他,你不知道他在预谋些什么,但你知道,那潜藏在暗处的阴谋,一定会动摇你的存在。”

    影王凝视着僭主,“你对于这次纷争的输赢,已经没有信心了,是吗?”

    僭主没料到自己会被影王反过来嘲弄,他嗅到了潮湿的水汽,隐约间有水流的声音划过,像是有看不见的鱼群,正绕着影王游弋。

    “他需要我,你也需要我,这么看来,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毕竟你们都不想坐视猩红主母的力量就那样发展壮大。”

    影王将手搭在自己的胸口上,声音坚定不移。

    “无论是你、他,还是秩序局,你们都有着自己的考量,生怕损耗自己的力量,所以犹犹豫豫,但我不一样,我不会像你们那样犹豫,因为我生来的使命就是毁灭她!

    这样你能明白吗?不是我需要你们,而是你们需要我。”

    影王嗓音嘶哑了起来,像是头负伤可依旧充满怒火的野兽。

    “是你们需要我这把归来的、疯狂的剑刃,去替你们征战、厮杀。”

    这次换做僭主沉默了,他无法反驳影王的话,比起藏在阴影里的阴谋,日益强大的猩红主母,才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只从表面的实力来看,她已经是诸多血亲中,最强大的一位了。

    至于站在秩序局背后的贝尔芬格,他无法主导秩序局的意志。

    僭主精心计算着得失,他开始思考,该如何取舍,才能让自己在这次事件中的利益最大化,无数种可能推断后,他得到了唯一一个答案。

    僭主重整态势,丝毫没有魔鬼的高傲,而是直接对影王说道,“抱歉,这次是我太贪婪了。”

    “我会继续支持你的,影王,无论你能不能夺回锡林的尸体,无论你能不能做到许诺的那些。”

    目前各方的目的都尚不明确,尤其是站在影王与伯洛戈身后,那个备受僭主忌惮的家伙。

    在这种情况下,僭主想到的最优解,就是令局势更加混乱起来,将越来越多的人拖进战争的泥潭里,而自己将寻求机会,获得最大的利益。

    这样的事僭主做过很多次了,他再擅长不过了。

    “来自灰贸商会的新一批炼金武装,正在运输来的路上,至于你们想要的衰败之疫……”

    僭主停顿了一下,只以骇人的笑声取代了之后的话。

    不需要影王付出些什么,只要影王所做的事,符合自己的利益就好。

    格雷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挥动了起来,猩红的疤痕凭空劈开,僭主没有丝毫的留恋,转身踏入曲径之中,随后是格雷,在一阵蠕动的红光后,两人消失在了此地。

    影王注视着两人离去的位置,他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尽是疲惫。

    第三席搀扶着影王,也是在这时,他终于有机会询问影王行动的结果,“耐萨尼尔的态度如何?”

    “他拒绝了我,”影王说,“意料之中。”

    这次借用无言者军团突袭的目标,根本不是阻止谈判,而是在避开多方的视线下,令影王与耐萨尼尔会谈,而这也是为什么,在封闭大楼内,会有着那一间遮断所有窥探的房间。

    影王必须瞒过国王秘剑与僭主,他从不准备委身于任何人。

    第三席说,“那我们该怎么办,真的要完全依赖僭主吗?”

    魔鬼之中,僭主是最好交流的那一个,也因他太好交流、太熟悉人类了,这头魔鬼反而变得难以揣摩起来。

    “不,耐萨尼尔的态度不重要。”

    影王摇摇头,他低声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重要的是决策室。”

    耐萨尼尔不会向决策室隐瞒与自己的谈判,影王相信,决策室会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向决策室传递自己的意图,那才是影王的目的所在。

    ……

    猩红的光芒熄灭后,格雷返回了那间阴暗狭窄的客厅内,僭主一如既往坐在沙发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去看电视,而是低头沉思。

    “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呢?”

    僭主脑海里浮现起了那具笨拙怪异的潜水服。

    自圣城之陨后,那人就一直穿戴着这件奇特的衣装,将自己的形态与思绪一并封存进其中。

    这么多年以来,僭主不仅少有宇航员的踪迹,就连他在尘世的国土也完全没有发现,更不要说信奉宇航员的组织了。

    影王与伯洛戈,是这些年来,僭主发现了的、仅有的两个与宇航员有关联的人,他们都身负着宇航员的加护,是宇航员的债务人。

    就这么两位行走于尘世的债务人,他们的身份还是如此重要,不免让僭主心生警惕。

    换作以往,僭主的反应还不会如此强烈,可随着纷争的临近,国王秘剑的谈判,影王的崛起等等事件,不禁令他重视起了世界的变化。

    当然,真正令僭主感到不安的,是不久前来自欢欲魔女的情报。

    阿斯莫德与贝尔芬格之间的纷争由来已久,盘踞在大裂隙内的僭主很清楚这一点,而在前不久,双方展开了一连串的超凡冲突,这场冲突甚至引发了一起现实破碎。

    这次事件最终以秩序局的胜出为结束,阿斯莫德也在事件结束后,忽然销声匿迹了起来,欢乐园驶离了僭主的视线,消失不见。

    不应该的。

    僭主熟悉阿斯莫德的性子,如今她好不容易掌握了些许的权力,她怎么能忍的住呢?哪怕她能忍住,贝尔芬格又怎么能停止对她的复仇呢?

    除非这一连串的冲突中发生了些什么。

    僭主想不清,他是个贪婪的家伙,麾下的仆人们也都以收敛财富为主,在渗透情报上,远不及其他人,而且这些年的安逸,已经让他沉沦于大裂隙内太久了。

    除开这些扰人的谜团外,倒有一件重要的事,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秩序局拿到了原初之物。

    僭主不清楚秩序局对远处之物的研究进展如何,但往最糟的方向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世界的真相……或许已经发现了。

    “纷争不止是在临近,它也在提前……”

    僭主喃喃自语,他有这样的预感,沉浸的血在一点点升温、炽热。

    “你利用了我。”

    黑暗里响起冷漠的声音,格雷靠在角落里,血移之剑被他摆在一旁,那把精致的沉默之剑,则被他抱在怀里,用袖口的布料,仔细地擦拭着剑刃。

    格雷很珍爱这把秘剑,在为僭主服务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使用血移之剑作战,僭主从未见过他拔出沉默之剑。

    僭主毫不客气道,“你本就是我的一枚棋子,有什么问题吗?”

    格雷对他尚有些价值,对于这些具备价值的人,僭主一向很有耐心,但这种耐心会随着价值的贬值一并消耗。

    僭主长呼了一口气,该说不愧是影王吗?哪怕是言语也难以在他那占到便宜,些许的挫败感升起,但这不会影响僭主的行动。

    商人最重要的就是守信。

    “说来……你是怎么想的呢?格雷。”

    僭主想到了有趣的事,他喜欢看一个人在边界处徘徊、挣扎。

    诡谲的目光落在格雷的身上,邪恶的意志毫不保留地释放。

    “哪怕我不利用你,你会怎么做呢?”僭主问,“现在你已经见到了影王,就像我当初说的那样,是为他而战,还是……杀了他。”

    格雷擦拭剑刃的动作一滞,手掌不由地紧握,冰冷的金属割开了皮肤,汩汩鲜血染红了银白的剑刃。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平静了下来,目光再次如水般平静。

    “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我都没有实施的力量。”

    格雷很清楚自己的弱小,刚刚就算他对影王挥剑又如何,在自己拔剑的瞬间,第三席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就会降临。

    僭主抓住了关键,“你想要力量吗?”

    格雷摇摇头,“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力量,如此诱人的东西。

    格雷想到了什么,他问道,“作为魔鬼的你,你的加护呢?”

    每一头魔鬼都有着自身的加护,加护的效果往往和秘能一般强大,但与秘能不同的是,加护具备着难以想象的副作用,也可以称之为诅咒。

    永世劳行令受加护者意志清醒,永不被幻觉蛊惑,但也令他们终生奔波,难以停歇安宁,直到在无尽的疲惫中麻木崩溃。

    嗜血愈生可以使受加护者吞噬血肉,来获得强大的、接近不死的躯体,但在长久的进食中,他们会变得越发饥饿,哪怕撑破内脏,也无法获得半点的饱腹感。

    孽沌唯乐则可以将强烈的情绪起伏转换为以太,但随着快感阈值的不断刷新,受加护者最终得到的只是麻木的内心,以及为了获得更大快感,而对自己施加残酷暴行的扭曲意志。

    格雷清楚这些可怕的代价,但在实实在在的力量面前,又很少有人能拒绝它。

    “哦?你想要我的加护。”

    僭主眼神亮了起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祈求他的加护了。

    “我的加护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因为代价高昂吗?”

    僭主皱眉思量了一下,“倒不是代价,事实上,我加护的代价很轻微,只是竞争有些大。”

    格雷不明白僭主的意思,这时僭主突然起身来到了格雷的面前,伸手按在了格雷的胸口。

    “加护·贪执独守。”

    邪异的言语诉说着那骇人怪异的语句,恍惚间,僭主像是失去了人类的形态般,变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那是超越人类感官可以观测到了扭曲姿态。

    “这份加护很简单,我将赐予受加护者一座庞大的以太池,你可以自由从其中索取力量,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将自己的以太反应超越所处的阶位,比肩荣光者,甚至无限企及……受冕者。”

    格雷的呼吸沉重了起来,他觉得的自己的血在燥热。

    “但这份力量并不完美,以太池的总量是固定的,每多一位受加护者,他们就会多分走一分以太池的力量,起初你可以轻易地获得荣光者般的力量,但很快,随着受加护者的增多,这份力量开始稀薄,到最后,平均到你手中的力量,就连凝华者也算不上。”

    格雷隐约猜到代价是什么了。

    “贪婪。”

    僭主欢喜道。

    “我在过去有过许多受加护者,为了分到更多的力量,他们开始相互厮杀,每少一位受加护者,他们能获得到更多的力量,而这正是我加护所需要的代价。

    是啊!如此贪婪的人们,怎么允许自己与其他人共享这份力量呢?”

    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有人来了,他的步伐沉重,格雷能听到金属摩擦的声响。

    “经过千百年的厮杀,有那么一位受加护者,他杀掉了所有的竞争对手,完全独享了我的加护。”

    门开了,无言者穿戴着漆黑的甲胄,站在了两人面前,几乎凝为实质的杀意擦过格雷的脸颊,他觉得自己的皮肤上布满伤口。

    “抱歉,格雷,不是我不愿赐予你加护。”

    僭主无奈道,“如果我赐予你加护,在你得到力量的瞬间,你就会被他杀死。”

    “所以你明白了吗?”

    格雷死死地盯着那道沉默的身影,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无言者军团与灰贸商会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他们本就同属于同一头魔鬼的麾下。

    一个负责贩卖战争,一个负责掀起战争。

    僭主是位优秀的商人,一位沾染鲜血的战争商人。

第三十一章 内衣的颜色

    当伯洛戈苏醒时,如他所料的那样,他正躺在熟悉的边陲疗养院内,身上换好了病服,针头埋进血管里,将吊瓶内的炼金药剂缓慢注射进体内。

    再有一阵子,就是伯洛戈工作的第三年了,他开始熟悉这套流程,每当自己在战斗中力竭、昏迷,复活的时间被拉长后,他往往会在边陲疗养院内苏醒,就像每次死后都会抵达虚无之间一样。

    从起初的迷茫,到现在的熟悉流程,伯洛戈一时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拔掉针头,伯洛戈活动了一下身子,因不死性质,只要他苏醒了就没什么问题,这些炼金药剂绝大部分只是起到辅助作用。

    他回忆起战斗的最后,耐萨尼尔突然出现在了封闭大楼内,解决掉了无言者,他还记得,笼罩的虚域分明没有解除,难道说耐萨尼尔一开始就在封闭大楼内?

    伯洛戈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没有声张,而是准备当面质问耐萨尼尔,至于谈话的内容……伯洛戈已经能猜到耐萨尼尔会说什么了。

    “决策室,一切都是决策室的指令。”

    伯洛戈自言自语,心中涌现起一股无明的怒火。

    自己接触过许多组织,有的组织靠诡异的信仰来维系,有的为某个疯狂的理想团结,有的一同臣服于某个王权。

    伯洛戈喜欢秩序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理智,没有信仰、没有王权,只有冷冰冰的条例,和绝对理性下的决策。

    可现在回顾这些,伯洛戈忽然发觉,职员们对于所谓决策室的信任,已经到了一种癫狂的地步。

    就像愚昧的原始部落,愚者信奉着先知。

    每个人都放弃了思考般,只要决策室命令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就会固执且盲目地去执行,更可怕的是,至今决策室都未出现过什么错误。

    对,没有错误。

    如果它出现错误了,伯洛戈反而会安心些,而现在,伯洛戈不禁怀疑起了决策室究竟是什么。

    “说来……我也是决策室的产物啊……”

    伯洛戈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自己当初被收容,乃至三年前的释放,也都是由决策室主导的。

    一个念头从伯洛戈的心中升起。

    伯洛戈要亲自抵达决策室看一看,他要亲眼见证秩序局局长的存在。

    这不止是内心的警惕,也是他难以扼制的好奇心,情绪混合在了一起,化作了阵阵冲动。

    路过一间间病房,今天边陲疗养院的病人意外的多,伯洛戈猜他们应该都是从工业区撤下来的,在与无言者的战斗中,还是有不少外勤职员受伤了。

    拦下一名护士,伯洛戈找到了装有衣服的储物柜,因为住院的次数太多了,这些护士也熟悉起了伯洛戈,里面有为伯洛戈准备的新制服,他所佩戴的装备们,也都整齐地按放在里面。

    为了灭杀无言者,伯洛戈全力释放的灼鳞爆燃,在密闭的空间内,起到了超越想象的效果,伯洛戈猜哪怕是负权者,也会在这可怕的一击下殒命。

    相应的,在咆哮的怒焰中,伯洛戈的装备们也出现了一定量的损伤。

    其中诡蛇鳞液是最不用担心的,它本身就是一件可以无限增殖的消耗品,怨咬的情况也不错,这可能与它是契约物有关。

    怨咬附着魔鬼的力量,这是来自厄文的礼物,也覆盖着阿斯莫德的祝福,在重叠的叙事里,阿斯德莫将这把剑刃从虚构的故事里,拖到了绝对真实的现实之中。

    手指拂过漆黑的刃锋,没有任何破损,就连划痕也没有,倒是用来保护的剑鞘,在高温高压的燃烧里,焚灭成了灰烬。

    伯洛戈手头的动作停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感谢艾缪,就把她制作的剑鞘毁了,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在角落里,伯洛戈拾起了幻影匕,这是把缴获而来的炼金武装,因其曲径穿梭的能力,在很多战斗中,都能打出出其不意的效果,伯洛戈为此很是喜欢。

    这把匕首已经跟着伯洛戈经历了许多战事,如今又遭到了这样的冲击,金属的刃口已经出现了破损,炼金矩阵也变得有些暗淡,一些纹路甚至出现了断裂。

    幻影匕受到了损伤,伯洛戈不清楚升华炉芯能否修好它。

    储物柜内的最后一件装备,就是伯洛戈的面具、骇魂之容了,这也是一件契约物,比起诡蛇鳞液,它才是陪伯洛戈最久的装备。

    如今它也变得破损了起来,带着油脂感的皮革表面变得干燥,许多交错的铁丝也断裂了,炼金武装有着修复的可能,但伯洛戈还没听说过谁能修复契约物。

    拿回自己的东西后,伯洛戈在护士那简单签了个字,拿出曲径之匙就准备离开。

    乘坐地铁返回秩序局还需要一段时间,但通过不死者俱乐部,几分钟伯洛戈就能回到秩序局内。

    举起手中蕴含奇特力量的钥匙,伯洛戈这才发觉,这枚钥匙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表面出现了诸多的划痕,但伯洛戈没有放在心上,一如往常一样,将它插进锁孔里,拧动门把手。

    ……

    “你听说了吗?秩序局最近有大动作。”

    瑟雷醉醺醺地趴在吧台上,薇儿坐在他头上,毛茸茸的尾巴反复刮蹭着他的鼻子。

    “啊……阿嚏!”

    瑟雷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整个人都坐直了起来,薇儿轻巧地从他的头上跳起,稳稳地落在吧台上,黑色的猫毛飘来飘去。

    薇儿舔了舔猫爪,“据说是和国王秘剑有关。”

    “反正和我们无关。”

    这个喷嚏打的瑟雷头晕目眩,他觉得有点冷,起身想回自己的卧室里睡。

    薇儿说,“迟早会和我们有关的。”

    瑟雷察觉到了它言语里的深意,提起了几分性子,反问道,“你是指什么?”

    “临近的纷争。”

    “你知道,我们不参与这些,我们都是些退休的角色。”

    “这一点我承认,可你呢?你能忍住吗?”

    薇儿向前迈步,柔软的猫爪踩在了瑟雷的手背上,她沿着瑟雷的手臂继续向前,直到猫眼几乎要贴在瑟雷那双猩红的眼睛上。

    “奥莉薇亚。”

    薇儿说出了一个令瑟雷难以安宁的名字。

    “你躲藏在这里,却心系着她,这很不妙,瑟雷。”

    瑟雷的表情冷了下来,“我不想谈论这些。”

    “那好吧。”

    薇儿跳回了吧台上,歪着脑袋,猫眼里倒映着瑟雷宿醉后的颓废模样。

    “得承认,瑟雷。”

    薇儿突然讲起了瑟雷听不懂的话,“你确实长的一副好面相。”

    即便放肆宿醉了这么多年,瑟雷的脸庞依旧俊俏,别人露出一副颓丧感,只令人觉得落魄,但瑟雷这副样子,倒令人有几分怜惜的样子,像是落魄的贵族子弟,只要你愿意帮帮他,他就会许诺万贯家财。

    “我之前还是人的时候,好像还没试过你这种类型的,”薇儿的话越说越危险,“哇哦,夜族领主唉。”

    瑟雷一瞬间酒醒了许多,整个人的身子向后倾,直接撞到了酒架上,酒瓶们摇晃,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见鬼,我都快忘了,你之前是什么样的人了。”

    瑟雷心有余悸地说道,曾经的薇儿,可以说祸国殃民也不为过。

    遗憾的是,瑟雷只是听说过薇儿的故事,未曾见过她的真容,如今的她只是一只黑猫。

    “那么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之前是什么样的人?”

    薇儿的言语如剑,瑟雷刚刚游离起来的心思,再次死寂了下去。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他们都听到了来自酒窖的阵阵噪音,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是白天,不死者俱乐部根本没有外人。

    “是老鼠吗?”

    薇儿说着跳下了吧台,几秒后酒窖里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

    按照以往,不死者俱乐部白天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基本所有人都在睡觉,只有在夜幕降临时才会热闹许多。

    可现在太阳未落,不死者俱乐部内却喧嚣一片。

    “天啊,太恶心了,能不能让薇儿来。”

    “闭嘴,快点动手,砍下来。”

    昏暗的酒窖内,瑟雷握起怨咬,脸上写满了抗拒,而那个半截身子卡进了墙壁里,血肉与砖石几乎混合在一起的身影,则不断大声催促着。

    “快点!”

    “好好好!”

    瑟雷大叫着,一剑将伯洛戈的半截身子从墙壁上砍了下来,鲜血四溢,卡在墙壁内的血肉很快就被不死者俱乐部的虚域吞噬,墙壁重新变得平整起来,而伯洛戈则倒在地上,大腿根以下的血肉完全消失了。

    瑟雷说,“我感觉我要吐出来了。”

    薇儿站在一旁的酒桶上,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以为你会趴在地上,舔他的血。”

    “比起这些,能不能先扶我一下。”

    伯洛戈在血泊里挣扎,浑身都传来一阵扭曲的痛意,他应该意识到的,曲径之匙出现了破损,那么曲径穿梭多半也会出现问题。

    幸亏他与墙壁重叠的部分不多,如果整个人都与其重叠了,那么笼罩在不死者俱乐部内的虚域,多半会直接把自己碾碎。

    刚出院就再回去,伯洛戈可不想这样,更不要说,这些不死者真的有能力把自己从虚域里回收出来吗?

    瑟雷等人只是不死者俱乐部的租客,真正的主人谁也不清楚,但在很久之前的谈话里,伯洛戈与瑟雷都猜测起了赛宗,这位神秘的、沉迷装扮成狗的不死者,藏着远超几人想象的秘密,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如今赛宗离开了不死者俱乐部,谁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瑟雷也没有寻找的意思,对于不死者而言,突然失踪个几十年可太正常了。

    经过一阵血腥十足的处理后,伯洛戈统驭诡蛇鳞液,细长的银色触肢展开,令他像只巨大的蜘蛛。

    按理说,以伯洛戈不死的力量,他应该开始自愈才对,但在伯洛戈的伤口处,盘踞着一团难以驱散的以太,它们像是毒药般紧紧攀附在其上,进而阻止了伯洛戈的自愈。

    伯洛戈猜这是虚域的力量,自己可不能小瞧这不死者俱乐部,自身的以太正缓慢对抗这股以太,进而身体也在慢慢愈合。

    在等待愈合的时间里,伯洛戈被迫坐在吧台前,和瑟雷进行无聊的对话。

    “我们刚刚聊到哪了?”

    瑟雷自言自语道,眼下的情况还真是尴尬,哪怕瑟雷这个活跃气氛的高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薇儿总喜欢这样,时不时勾起瑟雷最糟糕的回忆,瑟雷对此很抗拒,本以为又是一次针锋相对的谈话,结果伯洛戈的误入打断了这一切。

    瑟雷希望薇儿不要再提这些事了。

    薇儿没有理瑟雷,而是仔细打量着伯洛戈,现在的伯洛戈有些暴躁,这种感觉就像刚出医院就被汽车撞飞了一样,哪怕伯洛戈这样情绪稳定的人,也变得有些生气。

    “你和艾缪进展如何?”

    薇儿突然的一句话,把瑟雷和伯洛戈都弄懵了。

    伯洛戈有些呆滞,“什……什么?”

    “哈哈,很有趣啊,伯洛戈,”薇儿乖巧地坐下,尾巴绕着身体,“你也是个很稀有的类型。”

    伯洛戈的身子不由地抖了一下,他和瑟雷感到了同样的、奇怪的审视感。

    薇儿像位狂热的收藏家,而伯洛戈与瑟雷都算是某种稀有的珍品。

    伯洛戈搞不懂现状,他只想尽快愈合好双腿,然后离开这。他头一次在不死者俱乐部内坐立不安。

    他猜,在自己来之前,薇儿一定在和瑟雷聊些什么,瑟雷处于下风,看看他那张脸就能明白,现在薇儿又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伯洛戈只觉得倒霉。

    “伯洛戈,你是不是需要些……建议之类的?”

    薇儿自荐了起来,“要和我们聊聊吗?我们两个可算是情场老手,几百年资历的那种,而且男女通杀。”

    伯洛戈从不怀疑这两人以百年为单位的工作经验,薇儿因为形态的限制,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不死者俱乐部内,可看看瑟雷,他身旁的女伴以周为单位更新,伯洛戈就没见过哪个女人能拴住瑟雷的心。

    这两人的情感史,完全可以出书了,说不定能补全人类在两性情感关系上的重要空缺,作为学术书籍流传下去。

    伯洛戈不需要两人的建议,各种意义上都不需要。

    薇儿发出阵阵咕噜声,那一夜伯洛戈与艾缪试探博弈时,这只鬼鬼祟祟的黑猫,早已偷摸旁观了这一切。

    “不……不用了,”伯洛戈摇了摇头,他很清楚这两个家伙是什么货色,“你的建议应该和我不适配。”

    “嗯,确实,毕竟我和这家伙,在某种意义上,都算是人渣啊。”

    薇儿的尾巴扫过瑟雷的鼻子,瑟雷挠了挠鼻子,“别带上我好吧,我很忠于婚姻的。”

    “那你宣誓效忠的女人还真够多啊,把她们从坟墓里拉出来,多半能组成一个加强连吧?”

    “没有那么多吧?”

    “那就把所有和你有关系的女人算上。”

    瑟雷的表情一僵,保持起了沉默,有个同样的不死者的朋友并不好,因为它会记住你几百年来的所有蠢事。

    薇儿毫不客气道,“还要继续反驳吗?”

    瑟雷没了声息,他自知理亏,说不过薇儿。

    伯洛戈对两人的谈话无动于衷,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明白,住在不死者俱乐部里的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混账、人渣,你很难以善恶来评判这些人,尤其是瑟雷。

    “你们到底要干嘛?”

    伯洛戈神情警惕了起来,两人突如其来的关心真是令人意外,更意外的是,他们居然关注的是伯洛戈的情感问题。

    这种感觉太糟了,伯洛戈有些难以描述这种情绪,非要有个明确的形容的话,就像两人在询问自己今天的内衣是什么颜色,并且还要让自己露出来,对自己的内衣穿搭进行一定的评头论足。

    不止如此,说不定瑟雷还会把自己的内衣露出来,一本正经地对伯洛戈提意见,让自己也换上他那一套。

    这样的想法升起后,伯洛戈的表情变得更加怪异了。

    伯洛戈确实变得很风趣了,就连脑海里的奇怪幻想,也在朝着奇怪的方向一路高歌,只是伯洛戈还是不善于将它们表达出来。

    瑟雷忽然开口道,“等一等,你这家伙不会是那种内向的类型吧?”

    “啊?”

    “就是那种外表一副冷静的样子,内心戏却多的不行的那种。”

    “啊?”

    瑟雷和薇儿视线交流了一下,伯洛戈想离开这了,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

    这两个人今天是怎么回事,往常不应该正呼呼大睡呢吗?

    忽然间,伯洛戈的体表浮现起了滚烫的炼金矩阵,积攒起来的以太冲刷着伤口,将虚域的力量一点点剔除,数十秒内,伯洛戈的血肉剧烈蠕动了起来,白骨重新塑造,血肉相互纠缠在一起。

    “再见!”

    伯洛戈踉跄着,像是逃跑般离开了这里。

    看着伯洛戈那略显慌张的背影,薇儿发出了阵阵笑声,“他和你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啊!瑟雷。”

    “你就是一团烂掉的腐肉,上面爬满了各式各样的蛆虫。”

    薇儿显得有些惆怅,“至于他……”

    “石头?”

    “不,只是空白。”

    瑟雷皱眉,“空白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像一张空白的纸页,没有丝毫的痕迹,纯粹且纯洁。”

    薇儿留恋道,“我和很多坏男人约会过,唯独伯洛戈这种的没遇到过。”

    “是无聊吗?”瑟雷说,“伯洛戈是个无聊的家伙,和他约会,只会变成一次单方面的学术研讨会。”

    薇儿瞥了瑟雷一眼,“只是自知之明而已,就像你会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喝酒吗?”

    瑟雷点点头,他同意这一点,哪怕是瑟雷出去招蜂引蝶,也是基于你情我愿。

    很多时候,瑟雷常在那种迷离的欢愉中感到有些难过。

    听起来很古怪,但瑟雷真的因此悲伤过。

    瑟雷是来图个开心的,其她人也是来图个开心的。

    大家都是来图开心的,在虚伪的氛围里载歌载舞,直到有人对彼此感到厌倦,不欢而散。

    那美好的情绪在酒精的氛围下,变得廉价,一文不值。

    瑟雷大概明白薇儿的意思了,伯洛戈在那欢愉的氛围里会变得无比闪耀,把他们这些虚伪的家伙深深刺痛。

    回想了一下伯洛戈那病态杀人狂的姿态,又联系到薇儿对他的评价。

    他笑了出来,“你是在搞笑吗?”

    瑟雷拿起叉子,做着手势,“哪怕没有秘能,你给这个混蛋一根叉子,他也能杀光一个酒吧的人,你说他……”

    笑声逐渐低了下去,瑟雷露出愁苦的样子。

    “什么见鬼的反差。”

    瑟雷觉得薇儿说的没错,到最后他只能半开玩笑道。

    “那伯洛戈还真够大龄啊……”

第三十一章 不知不觉

    伯洛戈快步穿行在街道间,完全不顾路人们那怪异的目光。

    此刻的伯洛戈略显狼狈,与虚域的重叠抹杀了他的血肉,还有他大腿以下的裤子,如今血肉愈合,但鞋子完全消失不见,裤子也只剩了半截。

    光看伯洛戈的上身,你会觉得他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公司职员,但看伯洛戈的下半身,你会以为他是流落街头的流浪汉。

    伯洛戈没心思去管别人的目光了,他从边陲疗养院里走的急,根本不知道自己死去后过了多长的时间,也不知道第一次谈判的结果到底如何。

    他的脑海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这些烦恼本就令伯洛戈疲惫不堪,还不等休息片刻,瑟雷与薇儿又给伯洛戈迎头痛击。

    情感问题。

    以伯洛戈处理问题的优先级来看,个人情感问题无疑是优先度最低的一种,伯洛戈根本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但被两人这么一嘟囔,这匆忙的路上,伯洛戈的脑海反复萦绕着,挥之不去。

    上一秒还是与无言者的凶恶厮杀,下一秒就是瑟雷与薇儿的两张蠢脸,紧接着是决策室的猜测与怀疑,然后艾缪的笑颜就止不住地浮现。

    伯洛戈意识到专家并不是全能的。

    上到刺杀目标,下到追踪敌人,伯洛戈可算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并且每一个工作都极富经验。

    至少近百年的工作经验,在这一点上,这个世界里少有人能比过伯洛戈。

    伯洛戈是如此地高效强大,但唯独一件事,他从未处理过。

    情感问题。

    “该死的!”

    伯洛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努力不去想这些事,或许是阿黛尔之死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一直以来伯洛戈都试着扼制自己的情感,以免产生些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这些情感就像毒素般,完全浸透了伯洛戈的思维。

    身体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朝着秩序局前进,伯洛戈的思绪则互相斗争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事。

    刺耳的鸣笛声响起,一辆汽车在伯洛戈一旁急停了下来,司机探出车窗,咒骂着这个闯红灯的混账,行人们纷纷侧目,看着这个像流浪汉,又像公司职员的家伙。

    伯洛戈完全没有在意这些,紧接着他的身影一滞,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街角撞了出去。

    当伯洛戈头破血流地从破碎的橱窗里爬出时,整个街头一片狼藉,路灯横倒在了一边,行人们惊恐不已。

    伯洛戈总觉得在很久之前,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事,但这都不重要了,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伯洛戈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继续朝着秩序局前进。

    这到底怎么回事?

    伯洛戈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思考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但他就是忍不住地去想,贫瘠的内心里头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冲动,并且随着思考次数的增加,这种冲动变的愈演愈烈。

    “理性思考。”

    伯洛戈自言自语,理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会帮助当事人得到最优的解答。

    那么从何开始呢?

    最开始的相遇吗?伯洛戈一向是个冷冰冰的家伙,但与艾缪相遇时,他少见地流露出了略显温柔的那一面,现在回想起来,伯洛戈觉得那只是自己的一时的善意与共情。

    伯洛戈理解那时艾缪所处的困境,对于她的心思也有共鸣,他觉得自己该帮帮她,就像阿黛尔帮了自己一样。

    无论伯洛戈再怎么冷漠,他认为自己仍是人类,而人类是群居性的,会相互帮助的。

    伯洛戈知道沦陷下去有多糟,那样的心情他深有体会,与独居在申贝区的日子相比,黑牢里的生活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所以他帮助了艾缪,还少见地具备起了足够的耐心,哪怕艾缪后面惹出那样的乱子,仍选择拯救她。

    在伯洛戈的眼中,艾缪和他曾经遇到的亡命之徒不一样,她只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生活在扭曲环境内的孩子而已,她需要的是正确的引导与帮助。

    就像自己那样。

    这不止是拯救艾缪,也是在拯救伯洛戈自己,履行他在日记里答应过阿黛尔的话。

    直到这一刻,一切都很正常。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扭曲的呢?

    伯洛戈思索着,迈入了秩序局。

    秩序局的职员们早已习惯各种异常,但见伯洛戈头顶着一抹鲜血、双脚赤裸,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样子,大家也忍不住止步,观望着。

    血液逆流,伯洛戈头顶的伤口愈合了,他继续向前,身体的本能早已熟悉了路线。

    经过不断的思考,伯洛戈始终想不明白改变是何时发生的,它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节点,并不是在某一刻,艾缪突然攻入了伯洛戈的世界,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像毒药一样渗透了进来。

    伯洛戈忽然停了下来,这一刻他发觉,自己和艾缪之间联系的紧密,诡蛇鳞液就是由她打造,损失的剑鞘也是她制作的,更不要说她的秘能一直增幅着伯洛戈,应对着大大小小的战斗。

    这令伯洛戈想起了自己家的客厅,刚住进来时客厅还是很整洁的,最多摆放了几张帕尔默喜欢的影片,而当伯洛戈回过神时,整个客厅已经被他占据了,到处贴满了海报,充满了年轻的气息,以及年轻人特有的蠢劲。

    许多事情的改变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当你发觉时,熊熊烈火已经将你的房子烧的只剩个框架。

    然后……然后呢?

    然后该怎么做。

    伯洛戈前进的步伐又停了下来,这一刻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措。

    作为一个快要过一百周岁的不死者,伯洛戈在这方面的知识无限趋近于零。

    随之而来的就是焦虑与压力。

    伯洛戈是个容易过度思考的人,一个试图将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中的人,就像自己的秘能一样,伯洛戈对自己的未来有种近乎扭曲的控制欲。

    他经常为之后一周、乃至一个月的生活制定计划,各个事件安排的明确妥当,虽然很多时候,伯洛戈的安排总会被人打断。

    如今折磨伯洛戈的压力,正是来自那可不知的未来,他不清楚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伯洛戈试图抓住一切,但归根结底,却什么也拿不住。

    伯洛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想法,愣在了原地很久,有职员路过时,不小心撞到了伯洛戈,这才令他清醒了过来,自己已经到了分歧点。

    朝这边走是去外勤部,另一边走则是支柱之庭,从那可以抵达升华炉芯。

    抉择的时候到了。

    伯洛戈做过很多抉择,但没有任何一次抉择要比这次令伯洛戈感到迷茫,再想都抉择的内容,他救觉得世界变得有些荒诞。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一个声音响起。

    “伯洛戈?”

    伯洛戈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坎普正站在匆忙的人流中,一脸意外地看向伯洛戈。

    “坎普!”

    伯洛戈的声音里带着热切的欣喜,这令坎普一时间觉得有些不适,他头一次见伯洛戈这么热情。

    伯洛戈追问道,“你是要去哪?”

    “外勤部,他们正开会,是关于昨天谈判的事。”

    坎普听他们说伯洛戈应该在边陲疗养院内才对,可他却出现在了这,而且还是这副奇怪的样子。

    “带上我,我也有很多事要问个明白。”

    伯洛戈太感谢坎普的突然出现了,他为伯洛戈带来一个目标,省的去思考那些伯洛戈根本想不明白的事。

    工作。

    繁忙的工作可以减去绝大部分的烦恼。

    第一年的工作中,伯洛戈是要以这样的忙碌,来躲避内心的悲伤。

    第三年的工作里,伯洛戈则是为了逃避内心那复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思绪,选择将自己投身于洪流之中。

    跟在坎普的身后,强烈的对比感下,伯洛戈意识到自己真的从那悲伤里走出了,他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变化。

    同样的不知不觉里,伯洛戈已迈入了从未想过的新生活里。

    ……

    阶梯会议室内聚集了数个行动组的成员,人数并不多,组员们并未到齐,但组长们都就位了,伯洛戈能辨认出几个熟悉的身影,有第六组、第十组等,这都参与了第一次谈判的行动组。

    在不远处,伯洛戈看到了杰佛里与帕尔默,特别行动组人丁稀少,放在这么大的阶梯会议室内,直接稀释在了座位间。

    坎普和伯洛戈摆摆手,坐到了亚斯身后的一排排座位里,雪莱已经在那等着他了,伯洛戈对这个女孩有印象,她的手上缠着一圈圈的绷带,在与无言者的战斗中,她也受伤了。

    伯洛戈无声地向前,一屁股坐在了帕尔默的身旁,帕尔默还好奇是谁这么自来熟,居然坐到了自己边上,紧接着他发觉这个人是伯洛戈。

    “伯洛戈!”

    搭档的突然出现,令帕尔默的声音高了几分,寂静的阶梯会议室内,他的声音直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将伯洛戈团团包裹。

    伯洛戈压低了声音,“安静点。”

    “你怎么来了?”

    帕尔默听医生讲,伯洛戈陷入了严重的以太枯竭,他应该会睡上一阵的才对。

    伯洛戈说,“醒了就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死出抗性了?”

    帕尔默的嘴里永远不缺没谱的话,“好吧,你来的正是时候,会议就要开始了。”

    “安静。”

    另一个声音传来,是杰佛里,列比乌斯不在的情况下,他承担了行动组的全部责任,感谢本组没有多少组员,不然杰佛里难以想象那会有多么忙。

    想到这,杰佛里几分怜惜地看向亚斯,他的第六组人数就蛮多的,然后是那个刚刚从门口走进来,站在讲台后的人。

    高尔德,秩序局现存的守垒者之一,第十组组长。

    此刻阶梯会议室内,至少一半以上的到场外勤职员,都是来自高尔德的第十组,难以想象他是怎么管理这群人的。

    高尔德咳嗽了几声,讲起了关于昨日袭击的报告。

    以秩序局的工作效率,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调出全部的情报,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毕竟这次袭击本身也没那么复杂。

    无言者军团突然降临,阻碍了第一次谈判,战斗爆发,秩序局全力迎敌,最终以无言者军团的全部战死,这次超凡冲突迎来落幕。

    冲突的结局很不错,在战斗爆发时,双方的谈判组都没有进入封闭大楼内,红犬很克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可以说这次超凡冲突,以最小的损失代价而结束。

    高尔德的讲话很快,临近事件结束时,伯洛戈才意识到,高尔德没有提及耐萨尼尔。

    耐萨尼尔也出现在了封闭大楼内,是他杀死了守垒者阶位的无言者,可他完全没有出现在报告里……

    伯洛戈刚想提出他的疑问,苗头刚升起,就被伯洛戈自己压了下去。

    难道说耐萨尼尔隐藏了自己的行踪,他是要做什么?还有那具破碎的炼金躯壳,支配它的人又是谁呢?

    正当伯洛戈陷入新一轮的思考时,高尔德喊出了伯洛戈的名字,声音徘徊在室内,撞进了伯洛戈的脑海里。

    在高尔德的喊声下,伯洛戈茫然地站了起来,同时诸多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没想到你到场了啊,我还以为你会在边陲疗养院内多待几天。”

    高尔德打量了伯洛戈一番,除去工作上的关系,因绝夜之旅的缘故,两人在私交上也很好,至少在高尔德看来是这样的,至于伯洛戈,自从彻底解决现实破碎的事件后,他几乎和高尔德没有任何来往。

    有时候高尔德觉得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伯洛戈·拉撒路!”

    高尔德张开双手,欢呼似的,“这场超凡冲突中的最大功臣!”

    伯洛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伯洛戈以一人之力,解决掉了封闭大楼内的所有无言者,极大程度上,避免了事态朝着更糟方向发展的可能。”

    伯洛戈完全愣住了,他确实解决掉了绝大部分的无言者,可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威胁,相反,唯有无言者军团只剩下一人时,他们的力量才得到了完美的展现。

    不……并不完美,鬼知道还有多少无言者分布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知道,当他们真正意义上仅剩一人时,唯一的无言者会获得何等的力量。

    这不是伯洛戈的功绩,而是耐萨尼尔的功绩。

    “你需要功绩与荣耀,来让其他人认可你。”

    伯洛戈突然记起耐萨尼尔曾说的话,他不止是隐藏行踪,还在将功劳推到自己头上。

    刚想解释,伯洛戈又意识到,自己不能直接暴露耐萨尼尔,谁知道他在谋划些什么,就在伯洛戈犹豫的间隙里,热烈的掌声响起,填满了阶梯会议室。

    “真厉害啊,搭档。”

    帕尔默扯了扯伯洛戈破破烂烂的裤子,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

    其他人的欢呼声不断,伯洛戈则因这尴尬的氛围铁青着脸,更糟糕的是,大家都习惯了伯洛戈这副冷漠的样子,谁也没看出他的异常。

    伯洛戈的脑子很混乱,从离开边陲疗养院起就很混乱,焦虑的情绪和诸多繁杂的事件交叠在了一起,换做普通人,多半就处于癫狂的边缘了。

    欢呼声后,高尔德又讲了许多接下来的事宜安排,会议结束,外勤职员们就地解散。

    伯洛戈坐在位置上,长呼了一口气,他享受着难得的平静,可随后一声声招呼又把他拖回了尘世。

    “做的不错。”

    有外勤职员路过伯洛戈身边,友好地打招呼,然后轻轻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厉害啊!”

    “久闻大名了。”

    “不愧是年度最佳新人啊!”

    一声声招呼,一个又一个眼熟或是陌生的家伙。

    伯洛戈不善言辞,更不善于社交,长久的独处下,对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多少产生了一些抗拒,而这些人顶着一张张蠢脸,洋溢着蠢笑,像是好久不见的朋友一样,赞美着伯洛戈。

    胸膛一阵起伏,伯洛戈强迫自己露出勉强的微笑,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社交。

    伯洛戈想说,这就像一场古怪的明星见面会,但仔细想想,这更像是一次检票点,自己是倒霉的售票员,检阅这些人的票据,让他们在自己的肩头留下烙印。

    这太糟了。

    好在在场的外勤职员并不多,令人坐立不安的强制社交很快就结束了。

    伯洛戈这一次终于能松一口气了,有时间理一理自己那杂乱的念头。

    又一个身影站在了伯洛戈的身旁,伯洛戈的情绪变得烦躁起来,但他还是强做友善的样子,抬起头,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恢复的如何了?伯洛戈。”

    和许多来称赞的外勤职员不同,这位来客关心起了伯洛戈,令他倍感意外。

    “坎……坎普?”伯洛戈认出了这位熟人,点点头,“我还好,没什么事。”

    伯洛戈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踩的变黑的双脚,“就是有些狼狈。”

    坎普见此笑了笑,向伯洛戈打了个招呼后,他就离开了,但在远离伯洛戈的路上,他脑海里反复响起刚刚那如雷鸣般的掌声,每一声节拍都像是在牵动他的内心般,带来阵阵痛意。

    “不应该的,你不应该这样想的,坎普。”

    坎普深呼吸,矫正自己的心态,可他还是忍不住攥紧拳头,期望刚刚人们呼唤的名字是自己。

    两人之间的差距正不断变大,直到再也无法企及。

    真是耀眼,也真是令人绝望。

第三十二章 众者

    在活动室换好一套新的衣服后,伯洛戈躺在沙发上,终于有时间思考起了这繁杂的事项。

    需要操心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伯洛戈觉得自己焦虑的程度越来越深了,他努力不去想艾缪的事,将主要的精力放在眼前这些极为重要的大事件上。

    这次谈判遇袭没那么简单。

    伯洛戈提出了这个想法,然后更加肯定起了这一念头。

    脑海里再度回忆起那道漆黑的身影,伯洛戈觉得自己与他之间像是有种模糊的共鸣般,不断牵动着自己的内心。

    伯洛戈难以用语言描述这种感觉,就像……就像在看待自己的血亲兄弟一样,哪怕伯洛戈没有兄弟姐妹。

    “真古怪啊……”

    伯洛戈自言自语,将手按压在自己胸膛心脏的位置上。

    隐约间,伯洛戈觉得自己在某人身上曾有过这样的共鸣感,但仔细去回忆,伯洛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伯洛戈的记忆力很好,但反复审阅自己过去的人生,他都找不到丝毫的踪迹,乃至他开始怀疑,自己这种诡异的共鸣感,会不会是某种情况下,产生了扭曲幻象,还是说那道漆黑身影,本身具备某种扭曲观察者意志的能力。

    又是一件想不明白的事情,但比起这些,还有一件事值得伯洛戈的注意。

    伯洛戈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低垂着头,凝视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

    “吮魂……”

    伯洛戈记得无言者那模糊的音律,他以某个词汇来代指自己汲取的力量。

    在伯洛戈的漫长人生里,他有许多秘密,其中绝大部分的秘密他都向耐萨尼尔展示过,唯有两个部分的秘密,他从未提及。

    一个是来自“前世”的诡异记忆,另一个便是远在成为凝华者时,自己就获得的汲取能力。

    这一能力可以令伯洛戈从恶魔的躯体上,汲取那些灵魂碎屑,进而弥补自己灵魂缺失所产生的空洞,抚平躁噬症。

    抚平的效果很明显,从和帕尔默对比就能看出来,帕尔默经常需要输入芒银的灵魂,来缓解自身的躁噬症,伯洛戈则一个月也用不上一次,有些时候为了打消别人的怀疑,伯洛戈往往要浪费这些芒银的灵魂,将它们注入自己这根本不需要的躯体里。

    灵魂碎屑的另一个能力,就是在必要时,当做后备能源一样,供伯洛戈燃烧,释放大量的以太,协同作战。

    随着伯洛戈阶位的晋升,以及艾缪的帮助,伯洛戈在很长时间里,都不怎么需要这个能力,它对如今的伯洛戈而言,除了提供绝境中殊死一搏的能力外,就是稳定躁噬症了,因此它的存在感并不强烈。

    但这一次变得不一样了。

    伯洛戈严谨地分析后,他发现先前汲取恶魔们的灵魂碎屑,实际上是可以看做被动的行为,是伯洛戈在被动收集它们,而这一次伯洛戈居然主动释放起了这股力量,去强行篡夺无言者的以太。

    为这力量感到惊喜之余,伯洛戈也在怀疑一件事。

    这力量哪来的?

    它从一开始就紧跟着伯洛戈,多年下来,伯洛戈对于它的能力已经习以为常了起来,直到现在,伯洛戈才头一次思考起了这力量的根源。

    伯洛戈很快就想到了。

    宇航员的加护。

    除了魔鬼降下的加护外,伯洛戈想不到这力量其他的来源方式,更不要说,在自己成为债务人的日子里,伯洛戈接触的每一项新能力,都有着明确的来源,外界对他的干扰,他也记忆清晰。

    除非这是宇航员赐予他的力量,在焦土之怒时,连同不死的力量一并下达。

    缕清思路后,伯洛戈觉得自己该找个时机,好好测试一下这个能力,唯有将未知变成已知,他才会变得安心起来。

    另一个问题浮现。

    如果这力量源于魔鬼的加护,那么它所需的代价呢?

    魔鬼的加护并不免费,它往往有着极大的代价,而这代价通常与魔鬼所代表的原罪有关。

    暴食者永不饱腹,怠惰者永不歇息,欢欲者终将麻木。

    伯洛戈亲眼见证了那些足以将人逼疯的诅咒,他开始担心起,自己是否也身负这样的诅咒,但很快,伯洛戈的心情就放松了下来。

    他已经出卖了灵魂,成为了债务人,身上多几层诅咒又能如何呢?

    整理好心思后,伯洛戈觉得整个人的情绪都好了几分,独处的思考有益于缓解压力与解决问题。

    帕尔默懒散惯了,会议结束后,他就先返回了家中,杰佛里还在隔壁处理相关的文件,因无言者们的突袭,与国王秘剑的谈判再次放缓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这压抑的局势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在会议中,高尔德宣称这次袭击应该与侍王盾卫有关,为此第七组、无形渗透者也加入进了乱局里,秘密调查起了相关情报。

    伯洛戈猜被动员起来的力量远不止这些,毕竟誓言城·欧泊斯内潜藏了太多的秘密,说不定第四组也被调动了起来。

    如果侍王盾卫想要彻底引爆乱局,沉睡在遗弃之地内的此世祸恶,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助力。

    伯洛戈走出活动室,犹如毛线团般复杂的事况已经被他分析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按照任务清单一样,逐步完成。

    其中的首项就是决策室。

    伯洛戈知道,自己一直是只不安分的黑羊,他可以完全信任队友,但前提是队友也要完全信任他。

    决策室给他的感觉太古怪了,像是根鱼刺一样扎在心窝,伯洛戈明确地知道,自己必须要搞明白这件事,不然他与秩序局之间怀疑的裂隙会变得越来越大。

    不止是为了知晓真相,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是为了更好的完成工作。

    伯洛戈是这样想的。

    拉开活动室的门,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正站在门外,他像是等待伯洛戈已久了一样。

    “有时间吗?伯洛戈。”

    耐萨尼尔拦住了伯洛戈去路,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像一道挥之不散的阴魂。

    “副局长?”

    伯洛戈正想说你来的正好,耐萨尼尔接着打断了他的话。

    “我听杰佛里说,你对于决策室有很多意见,这种意见积累已深,或许会影响到你接下来的工作,以及对秩序局的忠诚度。”

    耐萨尼尔说了伯洛戈想说的话,但这没能影响到伯洛戈,他对此甚至不感到惊讶。

    “让我猜猜,这不是杰佛里说的吧,”伯洛戈说,“至少他不会提的如此明细。”

    杰佛里忙成那个鬼样子了,他怎么可能有时间关心自己,还是这种莫名奇妙的问题。

    “是决策室,对吗?”

    伯洛戈说,“决策室预料到了我的怀疑,然后叫你来了。”

    耐萨尼尔微笑,“我就知道这骗不过你。”

    伯洛戈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这一刻决策室似乎真的是全知全能的,就连自己的猜忌也察觉到了。

    这一事实令伯洛戈倍感不安。

    “那么你要做什么?”伯洛戈问,“还是入职培训那一套吗?还是什么忠诚训练?”

    伯洛戈当兵时遇到过这种事,为了让胆小的新兵们敢于冲锋杀敌,军官们会让他们意识到一些远比死亡更残酷的事。

    “不,怎么会呢?你当我们这是什么了。”

    耐萨尼尔摆摆手,接着双手按在伯洛戈的肩膀上。

    “既然你如此好奇,那就带你亲眼看看吧。”

    伯洛戈愣住了,耐萨尼尔接着说道,“刚好你也该见见他……或者说他们了。”

    周围的砖石开始扭曲、更迭,它们纷纷隆起,将伯洛戈与耐萨尼尔包裹起来,他们像是被垦室吃掉了一样,短暂的歪曲后,两人消失在了空白的走廊内。

    几秒后,杰佛里疑惑地推开了办公室门,他察觉到了些许的异样,但走廊内风平浪静。

    ……

    视线再次明朗时,伯洛戈发觉自己正被无尽的金色光团包裹着,辉煌灿金的大厅映入眼中,绚丽华贵的光芒像晨光般刺痛了伯洛戈的眼睛,待他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时,伯洛戈才发觉这是何等宏伟的建筑。

    头顶穹顶上挂满了倒置的、天使姿态的身影,它们像是从天国而知,饱含伤感地垂帘着地上的人们。

    在建筑四周的区域,金色的光芒一直延伸到不可视的黑暗里,伯洛戈能看到许多模糊的身影林立在其中,它们机械式地工作着,清脆的金属按键的敲击声不断,机器吞吐着纸张,诸多的气动物流管道整齐排列,延伸而出,沉闷的运输声响起,精致的胶囊在管道内急速穿行。

    管道向外扩张,直到消失在伯洛戈的视线里,它们如血管一般,蔓延覆盖了垦室的每一寸扭曲的空间之中。

    黑暗里传来的敲击声都保持着一定的频率,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生改变,伯洛戈听不到呼吸声,也察觉不到有人的存在,像是一群精密的自动工厂,不分昼夜的劳行。

    环视了一圈,这里是如此整洁,每一寸金属都无比锃亮,犹如镜面一样,倒映着伯洛戈的身影,纯粹的金色覆盖了每一处,仿佛伯洛戈看到的一切,都是由黄金铸就的。

    “这里是……决策室?”

    伯洛戈深呼吸,这富丽堂皇的情景,令他心生警惕。

    “没错,决策室,”耐萨尼尔点点头,补充道,“但这也只是秩序局内部门的名称,这栋黄金的建筑有另一个名字,它被称作颠倒厅堂。”

    颠倒厅堂。

    伯洛戈默念这个名字,他尚不清楚其中的意义,但很快耐萨尼尔就会向他展现这里的一切。

    “这和我预想中的有些不一样。”

    伯洛戈收回目光,接着说道,“我以为这里会沿袭秩序局一贯的风格,简约、冰冷,高效。”

    “你以为这里会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栅格将工位们分开,每一个位置上都坐着一位一副快要猝死的职员……嗯,说不定他们身上还插着输液管,或者某种维生设备,在保证他们能工作产出的同时,也避免他们死在工位上。

    打印机不断吞吐纸张,就像快递的物流点一样,运输胶囊反复发射出去……”

    耐萨尼尔向伯洛戈描述着那番令人疲惫绝望的画面,“再有几个一看就是身居高位的家伙,接着没完没了的电话,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人大吼大叫。”

    这很符合伯洛戈对大公司高层的刻板印象。

    “好吧,曾经有段时间里,决策室确实是这样的,但那是在建立之初的事了,我也是在相关资料里看到的。”

    耐萨尼尔居然不是胡说的,而是有现实依据的。

    “在那之后,秩序局进行了一连串的改革,其中改变最大的就是决策室,从那要命的办公室模样,变成了如今这般。”

    伯洛戈说,“这里更像是某种宗教建筑。”

    “你这么讲也没错,人们总喜欢将一些东西神化,”耐萨尼尔说,“就像你怀疑的决策室一样。”

    “那么它到底是不是神呢?”

    “你接下来就知道了。”

    耐萨尼尔调动起副局长的权限,整个秩序局中,能号令这里的人只有他与另一个人。

    伯洛戈的身体开始腾空、失重,高度紧张下,伯洛戈一时间居然有些慌张,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与耐萨尼尔一同坠向天穹。

    当双脚再次落在坚实的地面上时,伯洛戈已经来到了人群之中,原本倒置的雕像们也发生了变化,伯洛戈以为他们是在天穹上俯视大地,可现在看来,他们来到了大地,遥望着天穹。

    伯洛戈顺着这无数雕像的视线看去,在刚刚自己所处的平面上,伯洛戈看到了一道凹陷下去,归于漆黑的深井。

    “走吧。”

    耐萨尼尔招呼着他,抬脚踩向空中,虚无之中凝聚起灿金的光路,它们像是虚幻的砖石,托起了耐萨尼尔的脚掌。

    伯洛戈没有过问太多,他跟在耐萨尼尔身后,一并踩在光路之上。

    虚幻的砖石螺旋堆叠,塑造出笔直向上的螺旋楼梯,而这阶梯的尽头,正是那道漆黑的深井。

    伯洛戈觉得那不应该叫做深井,这一刻它是沟通未知的天穹尽头。

    伯洛戈就要企及这黄金天穹后的神秘天国。

    登阶的路途十分漫长,伯洛戈开始觉得疲倦、劳累,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可耐萨尼尔就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一样,依旧稳定地迈步,渐渐的,他和伯洛戈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

    “伯洛戈。”

    耐萨尼尔停了下来,回过头望向下方的伯洛戈,两人都已经迈入了黄金的天穹中,四周是环形的金色柱状管壁,一直延伸到上方的黑暗之中。

    没人知道还要走多久。

    耐萨尼尔问,“要算了吗?”

    伯洛戈深呼吸,一声不吭地继续迈步,无论如何,他也要搞明白自己心中的疑惑。

    螺旋向上,无尽的攀登。

    伯洛戈隐约间感到有一层层的薄膜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它们试着阻拦自己前进,伯洛戈穿过了它们,但未能将它们破开,薄膜被拉扯的无比细长,直到伯洛戈终于迈过了界限。

    薄膜破裂,笼罩在身体上的压力瞬间消失,沉重的身体变轻了,伯洛戈一时间难以掌控自己的身体,差点坠落了下去。

    “一点小把戏,是仿造神圣之城做的。”

    耐萨尼尔随意解释着,伯洛戈没力气说话了,胸口沉重的不行,他与耐萨尼尔继续向上,不知走了多久后,他终于触及了穹顶之上的无限黑暗。

    伯洛戈一脚踩在漆黑的大地上,他环顾四周,这是一片绝对黑暗的空间,唯一的光源是自己来时的长阶与垂直的深井。

    耐萨尼尔就站在离伯洛戈的不远处,他的目光张望向黑暗里,“我带伯洛戈来了。”

    声音传入黑暗,随即伯洛戈听到了某种爬行的声音。

    忽然间声音繁杂了起来,像是有数不清的毒虫与游蛇正掠过地面,某种海潮般的东西正朝着这里靠近。

    伯洛戈警惕向后退了一步,手不由地按压在怨咬的剑柄上,失去剑鞘的保护,致命的刃锋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

    耐萨尼尔说,“别紧张,伯洛戈。”

    黑暗里,一道若隐若现的庞然大物正朝着伯洛戈靠近,它足足有小山那般高,还有数不清的线缆自这庞大的躯体上延伸。

    伯洛戈努力向上看去,这些线缆仿佛没有尽头般,一直延伸进了无尽的黑暗里。

    身影停在了离伯洛戈只有几米的位置,这是一个微妙的位置,它的绝大部分躯体依旧隐藏在黑暗里,但那由齿轮机械构成的黄铜面具,恰好被微弱的光源映亮。

    “为你介绍一下。”

    伴随着耐萨尼尔的话语,身影再度向前了几步,映亮的轮廓再次扩大,露出触目惊心的躯壳。

    一时间伯洛戈的呼吸都凝滞了下来,他试着拔出怨咬,可身体像是失去控制般,一动不动,犹如石雕。

    “秩序局现任……”

    耐萨尼尔忽然苦恼了起来,他觉得这个称谓并不准确。

    他想到了。

    “历任秩序局局长的合集。”

    微光映亮了那样式不一、镶嵌在庞大肉体上的面具。

    “众者。”

第三十三章 工具

    灰白的混凝土砖石堆砌起了严酷森冷的垦室,垦室的核心之中,包裹着风格截然不同的灿金厅堂,伯洛戈以为会有神圣的存在长居于此,可展现到他眼前的,却只是一团难以言述的怪诞造物。

    四周的黑暗并不是真正的黑暗,它们更像是某种漆黑的雾气,充盈在这宽广的空间内,哪怕直达地面的深井里涌现多少的光斑,它们也只能在井口的边缘徘徊,无法渗透进黑暗里。

    因此无论伯洛戈怎么去观察,他始终无法看清这庞大造物的全貌。

    耐萨尼尔旁观着伯洛戈的反应,他敬佩伯洛戈的冷静,要知道他当年目睹这头怪物时,耐萨尼尔险些与其大打出手了起来。

    虽然在很多年后,耐萨尼尔确实在这里大闹了一番。

    回忆并不美好,它们在耐萨尼尔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伯洛戈死死地握住剑柄,目光颤抖、游离,在这诡异的寂静里,尽其所有收集这位“众者”的信息。

    首先是展现在伯洛戈眼前的外形,简直就是一团肉山,粉红的血肉没有皮肤的遮挡,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伯洛戈能清晰看到如藤蔓般爬行的青色血管,半透明的膈膜起起伏伏,里面是伯洛戈看不懂的内脏结构。

    这头怪物令伯洛戈想起了此世祸恶,但它没有像此世祸恶那般肆无忌惮地扩张,这一点令伯洛戈感到意外,它的自身似乎具备着极强的稳定性。

    视线向上,伯洛戈看到了那样式不一的面具,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那张由齿轮与机械构成的黄铜面具。

    以黄铜面具为根基,粗壮的金属线缆向上延伸,像是树木生长的枝干般,连接起了其它的面具,四张竖列排起的面具的成为了主干,更多的线缆粘连在血肉上,向着庞大躯体的四周延伸,将更多的面具暴露了出来。

    它们像是枝叶般生长绽放,直到消失在了浑浊的黑暗。

    耐萨尼尔见伯洛戈气息平缓下来,开口道,“我把他带来了,各位,你们谁来见他。”

    血肉与机械的诡异躯壳听到了耐萨尼尔的声音,躯壳内低沉的心跳声响起,声音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伴随着心脏的复苏,冰冷的血液在血管内奔腾不止,液体被躯壳运作所释放的大量热能加热,转瞬间血液便沸腾了起来。

    伯洛戈觉得自己正目睹着一台血肉机器的启动,橙红的光芒在半透明的膈膜下亮起,青色的血管下也泛起了红光,仿佛有座熔炉正在其体内燃烧,热浪烤暖了伯洛戈的脸颊。

    凝腥的血气飘荡在鼻尖,血肉的表面升起阵阵蒸汽,一道道标识光芒在血肉上亮起,光芒在黑暗里排列,一直延伸到伯洛戈的视线尽头。

    借助亮起的、黯淡的标识光芒,伯洛戈看到了无数条从血肉机器上延伸而出的线缆,它们密密麻麻,像是巨人散落的长发。

    “目标确认,伯洛戈·拉撒路。”

    “目标档案调取中。”

    “加载目标行为逻辑档案。”

    “分析适格人格。”

    一声声冰冷的播报声在黑暗里回响,冷酷无情的词汇令伯洛戈头皮发麻。

    “别紧张。”

    耐萨尼尔安慰着他,“它刚刚计算了谈判遇袭后的种种发展,引发了算力过载,现在本该是维护阶段,只有潜意识人格执勤,主意识人格都处于沉睡中。”

    伯洛戈从这言语里听不出任何安慰感,只觉得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在自己的眼前绽放。

    “确定最优解人格。”

    “开始唤醒玛利亚·爱伦。”

    冷漠的播报音后,构成主干中的第二张面具开始变化,那是一张由无数绿叶枝条组成的面具,金属的表面泛起了铜绿色。

    以太躁动不安,绿叶枝条像是触动了机关般,纷纷向着四周扩散,露出了人面的结构。

    “音频合成。”

    慵懒的女声取代了那冷漠的播报。

    “形象加载。”

    以太呼啸着掠过了伯洛戈的双眼,高浓度的以太流并不致命,短暂的失明后,伯洛戈的恢复了视力,而他眼前那庞大的血肉造物此时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雍容的贵妇人。

    此刻她正戴着那张挂满枝条的铜绿色面具,正坐在木椅上,笑吟吟地看向自己。

    耐萨尼尔见到贵妇人后,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果然是你啊,你的性格一向不错,最适合与人交流了。”

    “好久不见,耐萨尼尔。”

    贵妇人冲他点头示意,她接着说道,“你应该很失望吧,来的是我,不是她,需要我加载她的形象吗?”

    “还是算了吧,”耐萨尼尔摇摇头,“之前让一个老头子模仿她,已经够古怪了。”

    贵妇人轻声笑了起来,她知道耐萨尼尔说的是哪次。

    “不要怪她,她承担着最重要的一环。”

    “她已经做出了牺牲,我又怎么会因此责难呢?”耐萨尼尔平静道,“快步入正题吧。”

    贵妇人将目光落在了伯洛戈的身上,她抬起手。

    “请坐。”

    伯洛戈愣了一下,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身后就是一把椅子,他再次看向眼前的贵妇人,想起那团扭曲的血肉,以及冰冷的播报声。

    他不觉得是那团血肉变成了眼前的贵妇人,而是某种力量,扭曲了伯洛戈的认知,将自己眼前那团血肉的形象,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那么这把椅子的本质又会是什么呢?一只粘连鲜血的触手?

    伯洛戈没有想太多,问题马上就要迎来解答,他只需要保有耐心就好。

    坐在椅子上,不等伯洛戈开口,贵妇人先说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在我生前……准确说,在我成为众者之前,我是第二任秩序局局长。

    铁树钢枝的玛利亚。”

    人脑就像一本书籍,你通常难以记起内容的全部,但只要一个目录的索引,你就能回忆起故事的内容。

    玛利亚·爱伦。

    伯洛戈在脑海里搜索与这个名字有关的内容,他记起了与其相关的全部。

    和历史上其他神神秘秘的局长不同,玛利亚的信息扩散的很广,可以说每一位秩序局职员都听过她的名字,也知晓她的事迹。

    如果说初代局长确定了秩序局的成立,那么作为秩序局的第二任局长,玛利亚成功令秩序局壮大了起来,打下了极为牢固的基石。

    可以说秩序局现行的一切,几乎都是在玛利亚所创造的基础上建设而来,因此她也被人称作铁树钢枝,以赞美她对秩序局的贡献。

    玛利亚的终局在资料里没有提及,有人说她回到了自己的家族里养老,也有人说她早已死去,伯洛戈没心思参与进神神秘秘的阴谋论里,但未曾想今天见到了玛利亚,而且还是以这种诡诞的方式。

    伯洛戈深呼吸,意志毫不动摇地问道。

    “首先,

    你,也就是众者,究竟是什么?”

    玛利亚微微昂头,“这解释起来可麻烦多了。”

    伯洛戈说,“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不是吗?”

    玛利亚沉吟片刻,和其他人格相比,她无异是最健谈的一位,也因此她被唤醒,来向伯洛戈解释起这深埋的一切。

    “人类实在是过于脆弱了,这一点你认同吗?伯洛戈。”

    伯洛戈停顿了一下,点点头。

    “我们太脆弱了,所以固执地追求力量,但在焦土之怒后,我们忽然发觉,哪怕我们晋升为了荣光者,依旧受到寿命的限制。

    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或许强大无比,但我们终有一天会死去,而我们的敌人……那些近乎永恒的魔鬼们,为了避开我们的锋芒,他完全可以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百年的时光对他们而言转瞬即逝,哪怕我们再怎么强大,只要魔鬼们在暗中筹备力量,于一个我们已经死去的时代归来,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玛利亚缓缓讲述起了过往的故事,“我们意识到了这一点,试图变成与魔鬼一样的永恒存在,以此在漫长的岁月与更迭的时代里,与他们长久对峙。”

    “这是某种不死的维生设施吗?”

    伯洛戈问,玛利亚的故事令他想起了克莱克斯家的风窖,以及藏在其中的元老们,很显然,这诡异的众者要比风窖先进太多了。

    获得力量的人最终都渴望起了永生,伯洛戈为此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悲哀,而在想到自己也是不死者时,这种悲哀变得更加强烈了。

    “不,这并非什么维生设施,从物质的角度来讲,我其实已经死了,现在出现在你眼前的,只是众者根据我生前的记忆、行为逻辑、情感模式等等所塑造的一个虚拟人格。”

    玛利亚翘起脚,双手交叉搭在大腿上,“凡人终有一死,不是吗?”

    “也就是说,我不是玛利亚,我只是以玛利亚这一身份与你对话的‘众者’。”

    玛利亚的形态开始改变,一瞬间她再度变回了那团钢铁与血肉交融的躯壳,数不清的面具挂满了皮肤的表面,但在下一瞬间,可怖的怪物消失了,只剩下她坐在伯洛戈的面前。

    伯洛戈僵硬地点头,他大概理解了玛利亚的存在,但对于众者的真面目,仍不清楚。

    “想要长久永恒地保存一个意志,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只有魔鬼的力量能做到这一点,但借用魔鬼的力量,显然违反了我们的初心。”

    “我们试图以人力来达成永生,这也显然不可能,但就像魔鬼常许诺的不死一样。

    究竟什么样的形式,才算的上永恒不死呢?”

    曾经伯洛戈可以直接地给出答案。

    个体的不死。

    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伯洛戈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幼稚与可笑,就像一份充满漏洞的合约,魔鬼总会以诡谲的方式达成你的愿望。

    变成一座无法被撼动的雕塑,这是永生。

    肉体无限衰败却仍无法死去,这也是永生。

    活在故事里,游走在人们的记忆之中,这同样是永生。

    “你可以将众者理解为,一个由人造的、虚假的永生系统。”

    “众者的诞生来源于秩序局的建立之初,”玛利亚讲起遥远的过去,“魔鬼时刻威胁着人类世界,初代局长为此困扰了很久,但他始终也找不到,一个能不借用魔鬼的力量,还能保存我等意志的力量。

    直到他从神圣之城的废墟里,挖出了这项技术。”

    伯洛戈倍感意外,“众者来自所罗门王?”

    “所罗门王是一位天纵奇才,他的造物先进到令人难以理解,有时候,我们也开始怀疑,所罗门王是否真的如传言那样,为了禁忌的知识,与魔鬼做出了交易。

    但仔细想想,所罗门王究竟付出了些什么,才能得到这样禁忌的知识。”

    玛利亚沉默了下来,伯洛戈能察觉到目光的降临,并非一双,而是许多双目光正注视着他。

    那头怪诞的血肉正俯身注视着自己。

    不可知的答案,令人惶恐不安。

    “初代局长从废墟里,带回了一项名为‘合众’的技术,这一技术可以令多个灵魂融合……我们没搞懂这项技术的意义是什么,也不清楚所罗门王究竟要利用它做什么,从我们后续的研究来看,这项技术还是残缺的,在许多关键的部分缺少数据。

    可对于当时的秩序局而言,这项残缺的技术已经足够了,以合众技术为基石,我们集结了许多的灵魂意志,将它们一并整合进了这座躯体之中,通过复杂的炼金矩阵与药剂支持,以达到如今这般,近乎永生的状态。

    团体的永生。”

    玛利亚从另一层面上解释了合众技术的意义。

    “人类会死,但怪物不会。”

    伯洛戈觉得气氛有些压抑,环顾四周依旧是那无尽的黑暗,只有身后散发着朦胧的微光,但这光芒又是如此虚弱,就像摇曳的烛火,一吹即灭。

    自谈话起,耐萨尼尔便一言不发地站在伯洛戈的身后,如同一位忠诚的剑卫。

    伯洛戈希望耐萨尼尔能说些什么。

    自己渴望的答案只展露了一角,可就是这一角所涵盖的信息量令伯洛戈望而生畏。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

    “没什么,”伯洛戈摇摇头,“我是个……我是个容易过度思考的人,在你抛出答案的同时,我就在分析种种可能,然后推算一个个糟糕的未来,以及该如何处理的办法。”

    伯洛戈鼻息变粗,他艰难地开口,“遗憾的是,我往往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这是个不错的特质,优点是,你的想法总是全面的、严谨的,但坏处就是,你很容易在压力下变得焦虑。”

    玛利亚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就像一位贴心的长辈。

    “要休息一下吗?”

    “不……继续,我想知道更多。”

    玛利亚顺应了伯洛戈的要求。

    “众者被设计出来后,初代局长成为了融合的第一人,之后是我,然后是历任局长,它将我们的灵魂整合在了一起,变成了庞大的‘灵’,团结起来的意志变成了‘心’,在升华炉芯的全力打造下,又具备了这丑陋的‘身’。

    众者的本质,更倾向于一个人工生命。”

    伯洛戈微微心惊,他一直觉得艾缪才是第一个人工生命,但仔细思考了一下,两者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艾缪的意识来自于爱丽丝的回响,灵魂以爱丽丝的哲人石为基础,躯体是在泰达的牺牲下,由魔鬼打造。

    众者的意志与灵魂来自于历任局长的集合,束缚他们的血肉,便是这狰狞可怖的庞大躯体。

    他们都是以不同的方式,重构了身、心、灵,比较之下,众者还要比艾缪更加纯粹,众者没有借用任何魔鬼的力量,以保持自身的纯洁性。

    “就这样,一个血肉与钢铁、保存所有意志与灵魂的丰碑诞生了。”

    伯洛戈聆听着玛利亚的话,短暂思索后,他又问道,“你们做了这一切,只是害怕自己活不过魔鬼吗?”

    “我们会有后继者,”伯洛戈说,“秩序局不会因你们的死,而分崩离析。”

    一直以来,伯洛戈对于不死都有着深深的厌恶感,这种厌恶很大程度来自于魔鬼,他会怀疑起,自己当初是否因懦弱而祈求这样的力量,他也憎恶那些为了活下去,而面目全非的家伙。

    讽刺的是,伯洛戈讨厌魔鬼,讨厌不死的力量,但他又需要这股力量,像是一个冰冷的黑色笑话。

    众者这副丑陋的姿态,深深引起了伯洛戈的警惕。

    “我知道我们会有后继者,可谁又能保证他们会有着和我们一样的信念呢?”

    伯洛戈觉得这是个蠢理由,“因为对未来后继者的怀疑,魔鬼的威胁,所以你们迫切地想要永生?”

    说完伯洛戈就后悔了,对于生命的追求是每个生物的本能,哪怕没有这些理由,众者的存在也完全有其合理性。

    “你熟读历史吗?”

    “读过很多,但没有系统地学习过。”

    玛利亚问,“那你知道一部分的近代史吧?”

    她接着说道,“伴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思潮是会发生变化的,曾经的人们忠于国王,认为为了国王而死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可现在许多国家已经废除了君主制,国王们被踩在脚下,砍下了头颅。”

    玛利亚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像故事里的国王,如果未来里,发生了某种可以影响世界的变化呢?如果未来的人们不在仇恨魔鬼了呢?甚至说,魔鬼才是该被拥护的呢?”

    伯洛戈沉默了下来,他不相信会有那样的未来,

    “秩序局需要一个统一的,不会变质的意志。”

    玛利亚站了起来,伯洛戈仰起头,铜绿色的面具居高临下,像是威严的青铜巨人。

    “我知道你在猜忌什么,你觉得这只是我们为了活下去的谎言。”

    玛利亚的形态开始了变化,像是破碎的梦境般。

    “还记得我说的吗?伯洛戈。

    当我,不……当历任局长与我融为一体时,他们就已经死了,你所见到的,只是他们的虚拟人格而已。”

    可怖的血肉暴露在了伯洛戈的眼中,骇然的怪物像是从噩梦里爬出般。

    “准确说,我不是玛利亚,不是任何一任局长。

    我是由他们团结而来的众者。”

    机器般的轰鸣声在众者的体内响起,它挪动着笨重的躯体,阴影遮天蔽日。

    “我是一件工具。

    指引秩序局的工具。”

    纯粹、完美、不会休息也不会质变的神圣工具。

    伯洛戈听到了万千灵魂的低鸣。

第三十四章 穷举法

    伯洛戈仰望着这座血肉的丰碑,伴随着与伯洛戈谈话的进行,它从沉眠里苏醒,血肉变得活跃,机械轰鸣运转。

    众者的体表散发着高温,阵阵热气扑面而来,电流沿着缆线掠过,映亮了一连串的指示灯,它们有规律地闪动着,光点变得越来越多,乃至整个黑暗空间内,都布满了这样闪烁的光点。

    伯洛戈觉得自己仿佛处于一处星空之下。

    主干部位的四张面具,代表玛利亚人格的铜绿色面具处于启动状态,其余的面具则陷入沉寂之中,在以主干延伸的枝条上,还挂着许许多多的小面具,伯洛戈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些猜测。

    “众者并不完美,众者是历任局长们固执意志的产物,为了达成秩序局的理想,众者的构成极为扭曲、臃肿、病态。”

    众者缓缓开口道,它叙述的角度很奇怪,一直以第三视角看待着自己。

    没有了玛利亚声音修饰,众者的音色沙哑扭曲,还带着金属的鸣颤,缓慢的讲述中,它的声音像是由无数人同时讲出的一样,声音带着重叠感,时不时还有停顿延迟。

    伯洛戈看不见它的发声器官,声音的来源像是镶嵌在众者体内的无数播放器。

    众者接着说道,“但没关系的,实用主义是秩序局的理念之一,只要能起到作用,再怎么丑陋的外表也没问题。”

    它那骇然的外表足以震慑许多人,就连伯洛戈在第一时间,也以为它是某种可怕的怪异。

    “我们曾想把它塑造成黄金的雕塑,就像一座巨大的神像,”一直沉默的耐萨尼尔开口了,“后来我们放弃了,毕竟能见到众者的人很少,没必要进行这无意义的修饰。”

    “这里象征着秩序局的本质、理想与真实,经过计算单元的思考,众者认为众者应当以真实的姿态,面对所有人。”

    众者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思考角度。

    “众者的主要职责是存储历代局长的意志,在必要时,通过他们的逻辑方式来为秩序局做出抉择。

    众者是一件工具,一台机器,机器要比人类更加准确、高效率。

    我是人工生命,更像是一种人工的智能。”

    伯洛戈大概明白了众者的意义,也深知历任局长们的牺牲,他们全都将自己融入进了这怪诞的躯壳下,在死去的那一刻,被众者提取出意志,当做逻辑运算的基石。

    无论是众者,还是被保存的意志,它们都没有自由意志可言,从一开始它们就被底层指令束缚,要为秩序局、为与魔鬼的抗争付出一切。

    “与众者的融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唯有荣光者能完全保留自己的意志,具备完整的逻辑思维,并从其中提取出虚拟人格。”

    众者接着说道,“在玛利亚局长与众者融合后,众者的算力得到了又一次的更迭,众者意识到,仅依靠局长们的意志,未免有些局限,哪怕每一任局长,已经是他们所处时代的杰出者。”

    “众者提出了《荣光牺牲》协议,自此众者融合的目标范围,从秩序局局长扩充到各个部门资深职员。

    他们在达成要求标准后,会进行一系列的审核,在签订《荣光协议》后,参与协议的职员,将在他们脑死亡前,被运输颠倒厅堂内,与众者融合,扩充众者的数据库与运行算力。

    只是绝大部分的职员,他们并非荣光者,意志难以在海潮般的思绪内完整保存,只变成一个个的运算单元。

    但众者会永远铭记他们。”

    庞大的躯体轻微抖动,迷雾般的黑暗在这微小的动作下被尽数震荡开,它们纷纷退去,随后伯洛戈看到了自主干之上延伸的无数枝条,每个枝条上都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面具,每一张面具都代表一位死去的职员、一个用以运算的单元。

    “至于你的问题,为什么决策室、也就是众者会无所不能。”

    众者继续向伯洛戈解释起了他的疑问。

    “很简单,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支持与算力运行,众者就可以推演出绝大部分事态的发展。”

    众者向伯洛戈展现它的能力。

    “伯洛戈,你了解世界经济吗?”

    伯洛戈摇摇头,“不,这种东西和工作无关。”

    “那么你知道蝴蝶效应吗?”众者说道,“蝴蝶偶尔的几次扇动翅膀,会在几周后引起一场风暴。”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是一种混沌现象,充满了不可知、无规律,但只要你有足够的、庞大的数据支持,以及算力运行,那么你就能分析出整个事态发展的过程。

    当然,这个例子有些太理想化了,不如聊聊你,伯洛戈·拉撒路。”

    伯洛戈感到有数不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那是成为众者宏伟算力中的无数牺牲者。

    “伯洛戈·拉撒路,你觉得你的行为容易被人猜测、推断吗?”

    伯洛戈刚想说些什么,众者打断了他。

    “别急着回答。

    众者知晓你的所有情报,众者能通过算力模拟出你的一部分的行为逻辑,这样众者就理解了你,也能预想到你接下来的行动。”

    众者沉默了一下,它接着说道,“你与艾缪·亚哲代特职员的进展如何?”

    伯洛戈愣了住了,这对话内容的变化未免有些过于奇特了。

    “过往的一年里,你与艾缪的交流变得频繁,从你们的神态、微表情,还有算力的模拟运行中,你们之间互有一定的好感,只是你个人因性格与环境压力等问题,你正处于一种略显迷茫的状态,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伯洛戈面无表情道,“你是偷窥狂吗?”

    “众者需要庞大的数据流,收集数据是众者运行的本能。”

    “牺牲者们珍贵的算力,就被你用在这种事上?”

    “分析你的情感问题,占用不了众者多少算力,”众者说,“这点运算只需要几微秒,甚至无法让算力产生负载。”

    “……”

    伯洛戈觉得自己被众者嘲笑了,但从众者那冷冰冰的态度来看,它只是在冷静分析而已,伯洛戈开始想念玛利亚了,虽然那是一个虚拟人格,但要比这原本的众者要柔和太多。难怪众者会率先唤醒玛利亚的人格。

    “通过大数据来分析我吗?”伯洛戈试着反驳它,“数据无法代表一切,你无法豁免变数的存在。”

    伯洛戈逐渐明白了众者的意思,就像医院检查身体一样,只要掌握足够多的人体数据,就能准确发现问题的所在。

    “没错,变数。”

    众者肯定了伯洛戈的话,“很长时间里,变数都困扰着众者,面对变数,众者只能通过庞大的运算,尽可能削弱变数影响的范围。

    第四任局长对众者进行了更新与升级,令每一任与众者融合的局长,使他们的虚拟人格独立,承担众者内的不同职能。

    在秘密战争后,有大量牺牲者融入了众者,就连第四任局长也是如此,这令众者的算力得到了进一步的迭代。第四任局长也步入了她为自己设计好的职能里。”

    伯洛戈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某个重要的消息,第四任局长步入了众者之中,也就是说……她在秘密战争中战死了吗?

    伯洛戈问,“那么现任局长是谁?由众者担任吗?”

    “众者只是工具,”众者回答,“目前秩序局局长仍由第四任局长担任。”

    伯洛戈有些不明白,随后众者那庞大的躯壳开始了变幻,臃肿的血肉翻滚,猩红的皮肤表面裂开一道缝隙,沾染血迹的肋笼层层张开,它们想堆砌起来的白骨甲胄,更加腥臭与炽热的血气里,伯洛戈看到了一道半躺在柔软血肉中的惨白身影。

    女人完全陷入了血肉之中,她的面容低垂,头发都消失了,光秃秃的后脑上延伸出数不清的线缆,纷纷钻进了众者躯体的深处,微光在她的眼缝里闪烁,海量的信息流在微秒内传递。

    耐萨尼尔移开了视线,他不愿看这令人痛苦的一幕。

    “秘密战争中,第四任局长遭到重创,按照《荣光牺牲》,众者本该将她融入,但第四任局长与魔鬼、怠惰的贝尔芬格有密切的联系,根据众者的底层逻辑,众者必须根绝任何魔鬼干扰众者的可能。

    第四任局长不能融入众者之中,但众者又无法放弃一个荣光者级的计算单元,为此她更像是众者的一个延伸湿件,一套独立运行的系统,众者负责维生,而她负责为众者处理信息,只进行信息交流,灵魂层面完全隔绝。”

    众者将女人再度包裹了起来,她像是被怪物吞食了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

    伯洛戈问,“她死了吗?”

    “按照人类的标准,她的个人意志早已在大量的计算中溃散消失了,从生理角度,她的肉体还活着,并且能活非常久。”

    “因第四任局长的付出,众者得以将变数的误差进一步缩小,第四任局长也按照她生前规划的职能那般,推算出无数事态走向的可能,这也是众者看起来为何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穷举法。

    简单且原始的计算办法,在庞大的数据支撑下,计算出无数的可能,并从无数的可能里,推断出对我们最有利的事态走向。”

    众者冰冷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情绪上的起伏,伯洛戈觉得它是在哀叹。

    “众者会记住她的牺牲。”

    略带伤感的沉默在黑夜星空下蔓延,伯洛戈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惶恐又兴奋,敬畏又感到悲伤。

    众者说的没错,只要有足够的信息,一切未知都是可以推算出来的,就像时轴乱序时那样,不断的时间回溯,直到打出最完美的结局。

    “伯洛戈·拉撒路职员,你超出了众者的预计。”

    众者突然开口道,“你的变数偏差值很高,但仍在控制之内,按照众者的计算,你我的见面本该发生在你晋升为负权者之后。”

    “为什么是负权者之后?”

    “《荣光牺牲》的签约条件之一,便是目标抵达负权者阶位。因你债务人的身份,你不符合签约条件,但你有资格了解这些。”

    众者继续说道,“在你那敏锐且警惕的思维下,你将这一切提前了。”

    伯洛戈屏息了几秒,随后长长叹息了起来。

    “听起来真可怕啊……有人拒绝吗?”

    “有,但很少。”

    “如果他们拒绝了会怎么样?”

    “通常他们不会直接拒绝,而是众者在审核的过程中,发觉对方没有完全牺牲的信念,故而将其淘汰,而那些通过审核的人,都将认同这一牺牲。”

    “签下契约吗?”

    “众者的底层逻辑之一,是避免魔鬼的干扰,为此《荣光牺牲》只是普通的协议而已,没有契约学派凝华者为见证人,只是普通的签字,普通的信念,以及普通的联系。”

    众者发出了滚滚雷音。

    “有时候,并不需要沉重的血契,人类同样能团结起来。”

    伯洛戈再次沉默了下来,诸多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眼底转瞬即逝,有时候他愤怒不已,有时候他倍感迷茫、感伤。

    “这样的解答你满意吗?”

    伯洛戈沉重地点头,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众者利用庞大的数据进行穷举法,推演出事态的无数个走向的可能,并从这众多的可能里找出对自身利益最大化的一个。

    在众者的内部,出现这些重大抉择时,它则会唤醒历任局长的虚拟人格,通过他们的逻辑方式进行讨论、投票,再由耐萨尼尔去执行。

    为了避免魔鬼的干扰,整个颠倒厅堂完全自成一体,即便众者对伯洛戈解释了这么多,他仍觉得这个空间藏着诸多的秘密,那是秩序局在漫长时光内的可怕积累。

    伯洛戈想到了什么,“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众者如此重要,是秩序局的核心,为什么会如此在意我呢?”伯洛戈不解,“只因我对决策室产生质疑,便向我展露这一切?我想应该有其他人也会产生类似的质疑感吧,那他们呢?他们也会和我一样吗?”

    “不,只有你是特例。”

    “我为什么是特例?”

    “因为秩序局需要你,”众者注意到了伯洛戈一直遗漏的一点,“伯洛戈,你还没意识到吗?”

    “选择收容的人,选择释放你的人,选择令你成长的人,选择让你继承霸主·锡林力量的人……他们都在众者之中。

    是众者,是历任局长选择了你,所以你是独特的。”

    伯洛戈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是在面对一头怪诞畸形的血肉,而是数不清的牺牲者,他们跨过时间与空间望向自己,沉重的压力像砖石般砸在他的身上。

    压抑又亢奋,兴奋与恐惧一并颤抖。

    伯洛戈低声抱怨着自己,怎么会忘记如此重要的事,自己像是活在故事中的人,每一步都被作者写好了桥段,只待自己跟随着路径,走向那既定的结局。

    “我没什么疑问了。”

    伯洛戈深呼吸,仰起头。

    “好的。”

    众者缓慢地挪入黑暗里,消失不见,伯洛戈看不见那如小山高的身影了,但他仍在黑暗里听闻那机械运转的嗡嗡声。

    牺牲者们的思绪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一台无穷算力的机器,思考着之后的未来。

    耐萨尼尔引领着伯洛戈离开,两人踩在光铸的阶梯上,朝着天穹之下走去。

    伯洛戈猜众者所处的空间才是真正的封闭区域,以往耐萨尼尔完全可以调动垦室,在各个区域间穿梭,但唯有在这,他需要先走向长阶,才能送伯洛戈离开。

    看着前方那道沉默的身影,伯洛戈开口问道,“你之后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会的。”

    耐萨尼尔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会害怕吗?”伯洛戈说,“还没有死,就已经知道自己死后是副什么样子了,这应该很糟吧。”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要不是还没有勇气下定决心,我甚至现在就想钻进去。”

    “为什么?”

    “因为我爱的人也在里面……她实际上已经不在了,但如果能触摸到她的幻想,也算是份不错的慰藉。”

    伯洛戈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没想到副局长居然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意外吗?”

    “有点。”

    耐萨尼尔自顾自地笑起来了,“我才该意外啊,伯洛戈。”

    “为什么?”

    “和你对比起来,我这才算是正常人的一生,不是吗?”

    耐萨尼尔回过头,望着伯洛戈,“你看起来比之前棒多了。”

    他继续前进,“希望你变得更好些。”

    伯洛戈听不懂耐萨尼尔的话,众者透露的信息已经快冲昏了伯洛戈的头脑,眼下他没精力去思考别的事了。

    现在伯洛戈只想回到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自己会思考一段时间,也可能会在疲惫里入睡。

    总之,伯洛戈想休息一下,他太累了,有太多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沿着螺旋的光铸长阶一路向下,黄金的大地上,无数耸立的身影仰望着他们,像是跪拜在尘土上的凡人,祈求着天使们的降临。

    他们期待着某人,准备着某事,等待着狂欢。

第三十五章 嫉妒的利维坦

    短暂的黑暗后,伯洛戈与耐萨尼尔一同离开了颠倒厅堂,这一次两人没有直接出现在灰白的走廊里,而是来到了另一处黑暗的空间内。

    伯洛戈记得这,耐萨尼尔管这里叫召见室,这片神秘的空间与颠倒厅堂一样,可以隔绝魔鬼的窥探,但在众多魔鬼之中,它主要防范的还是日升之屋内的贝尔芬格。

    秩序局从来不会信任魔鬼,任何一个具有理智的人都不该去信任他。

    “有什么想说的吗?”

    耐萨尼尔挥了挥手,昏暗的空间内多出了两把椅子,伯洛戈与他纷纷落座,耐萨尼尔再次抬手,又从虚无里抽出一瓶酒。

    记得上次他就是这副样子,伯洛戈已经见怪不怪了。

    接过酒杯,甘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冷水浇在过热的机器上,伯洛戈感到一阵酥麻感,沉重的意识一时间觉得轻松了不少。

    伯洛戈开始理解人们为什么喜欢沉迷于酒精了,这些美好的液体会将人们的心神短暂地抽离出来,以在虚妄的间隙里,获得短暂的安宁。

    “有太多话想说了,”伯洛戈开口,“但到了嘴边,一时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个。”

    耐萨尼尔微笑,“慢慢来,我有的是时间。”

    伯洛戈抬头看了看耐萨尼尔,轻声感叹道,“我感到有张巨大的网,正一点点地将我包裹,它就快抓住我了,将我窒息勒死。”

    起初伯洛戈只以为自己与宇航员牵连过深,可现在看来,秩序局才是真正疑点重重的那一个。

    从焦土之怒到现在,伯洛戈意识到秩序局对自己的种种举措,都是来自于众者的计算,在它看来令伯洛戈走上这样的轨迹,会是利益最大化的一个未来。

    伯洛戈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你是想问关于你自己的事吗?”耐萨尼尔接着说道,“这一点我很抱歉,你被收容的年代,我还没出生,我对你的了解都是来自那些文档,至于当时亲眼见过你的人,如今也死的差不多了。”

    伯洛戈沉默了下来,他有种预感,当有一天他知晓了焦土之怒的真相时,那将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

    没有人告诉伯洛戈这是为什么,但他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他的直觉一向很正确。

    犹豫许久后,伯洛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追逐,他是个很清醒的人,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心理问题在哪。

    糟糕的地方就在这,有时候你会清醒地沉沦。

    越来越多的问题,像是一张厚厚的任务清单,填满了伯洛戈的脑袋,伯洛戈强迫自己不去想太遥远的事,而是专注于现在。

    伯洛戈忽然开口问道,“那个女人,现任的第四任局长,她是贝尔芬格的选中者吗?”

    这个问题无疑命中了耐萨尼尔的内心,他微笑的表情变得僵硬,像是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

    空气里弥漫起了澹澹的伤感。

    “嗯。”

    “能和我讲讲那时发生的事吗?”伯洛戈问,“秘密战争期间的事。”

    伯洛戈有关注过秘密战争的内情,但他能接触到的情报,都是已对外公开的,伯洛戈知道,秩序局内部,一定还有着许多无法解封的文件。

    “该怎么说呢?”

    耐萨尼尔面露愁容,“事情的开始如你熟悉的那样,没有任何征兆,霸主·锡林突袭了垦室,那可怕的强权之力,就连垦室也在其威压下分崩离析。”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了,我们虽然有着一系列应对的方案,但在锡林那荣光者级别的力量下,一切反抗都变得毫无意义。”

    耐萨尼尔顿了顿,“他太强了,远比认知内的荣光者还要强大,如果不是他的以太反应依旧是荣光者的强度,我甚至觉得他成为了受冕者。”

    “你们是怎么杀掉他的?”

    “当时她在秩序局内,她也是荣光者,但她并不是战斗类型的,而是少有的秘启学派荣光者。”

    耐萨尼尔继续说道,“每一任局长都对秩序局做出了不同程度的功绩,而她的功绩就是利用秘启学派的特点,为众者进行了大量的迭代更新,并令历任局长的虚拟人格,根据其逻辑特性,承担不同的职能。

    比如玛利亚,她就很适合搞外交。”

    聊起过去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耐萨尼尔已经很久没人和提过这些了,他没法拒绝伯洛戈,只能将这些故事表露出来。

    “按照她的设想,在她融入众者后,穷举法的推算将会得到进一步的优化,将变数对局势的影响无限减小,乃至彻底抹除。”

    耐萨尼尔努力不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当然,一切都被打乱了。”

    “锡林入侵时,我们出动了数位荣光者,但那些荣光者已经是上个时代的旧产物了,同样是荣光者,因炼金矩阵的先进程度不同,他们仅仅是勉强抵御锡林而已。”

    他开玩笑道,“就像骑兵向着坦克群冲锋。”

    “锡林不急于杀死他们,而是大肆破坏垦室,这里可是我们的基石,战斗持续的越久,对我们的伤害越大,比较之下,荣光者反而是廉价的。”

    伯洛戈喃喃道,“他们已经落后了。”

    “对,就是这样,”耐萨尼尔说,“我一直觉得,没必要将凝华者看做人类,我们真正的本质是武器,一个随着技术不断迭代的武器。

    从石头、棍棒、长矛、铁剑、火枪,逐渐演变到重炮、坦克、轰炸机。

    我们可以失去这些落后的武器,但不能失去研发武器的工厂,那无疑会打断我们通往未来的路。”

    耐萨尼尔深呼吸,“那时我是秩序局最新晋的荣光者,也具备着最先进的炼金矩阵,但我当时并不在秩序局内。”

    “你在哪?”

    “狭间诸国。”

    耐萨尼尔眯起了眼睛,“我们从众者的推算里,得到了遇袭的可能,但我没想到过,会是锡林率队大规模入侵。

    像是有人引导锡林前进一样,他完全绕开了我在狭间诸国内部署的力量,当我得到消息时,战斗已经爆发了。”

    “我试着通过瞭望高塔返回垦室,但荣光者引起的高浓度以太,扰乱了整个垦室,他们需要时间令以太平稳下来,这样我才能穿过曲径。

    为了给我争取时间,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伯洛戈已经能想象到她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在那绝境之下,唯一能逆转局面的,只剩下了无所不能、又处处受到限制的魔鬼。

    “她成为了贝尔芬格的选中者,可依旧没能战胜锡林,她在强权下奄奄一息,而我在这时抵达了战场。

    经过数名荣光者的鏖战,锡林此刻也虚弱了起来,他的以太大量损耗,自身也布满伤痕。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我短暂压制住了锡林,其他行动组此时也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在我们的围攻下,锡林死在了垦室内。

    可战争没有因此结束,与锡林一同到来的还有第二席,他也是一位荣光者,他尝试为锡林解围,但失败了,后来他又想夺走锡林的尸体……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之后第二席退离了垦室,在阴影里和我们开始了秘密战争,那时秩序局元气大伤,垦室遭受重创,空间开始扭曲变形,许多人都在错乱的建筑内消失了,现在那片区域被称作废墟区。

    至于她,我履行了她对我最后的指令,将她带到了众者面前……之后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里,耐萨尼尔讲述的很简单,没有任何过多的修饰,他沉浸在往日的悲痛里,伯洛戈则审视着秘密战争。

    耐萨尼尔说,“秘密战争有着很多的疑点。”

    “比如锡林的自杀式攻击吗?”

    伯洛戈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推论,“锡林完全可以奇袭之后全身而退,以他展现的力量,在持续性的战争里,秩序局会被拖垮,可他却妄图一击彻底摧毁秩序局。”

    “对,但现在我们有了另一个情报作为依据。”

    耐萨尼尔说,“前不久我们的情报人员从科加德尔帝国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些有趣的情报。”

    接着他对伯洛戈简单讲述了一下丘奇带来的消息,其中重点讲述了第一席与第二席分裂的事情。

    “战争是旷日持久的,没有第一席的支援,第二席的力量极为有限,如果一击不彻底打垮秩序局,他们只会被一点点消耗掉。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

    从后来的分析来看,秘密战争的中后期,战争已经完全混乱了起来,不止第二席的人在作战,也有第一席的人秘密参与其中,如果成功的话,他们会踩着第二席的尸体,彻底打败我们。”

    伯洛戈说,“但我们赢了。”

    耐萨尼尔后怕道,“是的,我们赢了。”

    伯洛戈喃喃道,“可现在他们又回来了,想要拿回锡林的尸体。”

    “一到这种时候,我就庆幸起了众者的存在。”

    “为什么?”

    “这种事太令人头疼了,我这人一直不喜欢思考这种复杂的事,”耐萨尼尔说着弓起手臂,向伯洛戈展现了一下自己的肌肉,“她说我的脑子里只有蛮力,我觉得也是如此,我不适合当一位领导者,而是一位士兵。”

    “这一点和你很像,别弄那些复杂的事,告诉我时间、地点,还有杀多少人就好。”

    伯洛戈愣了一下,否决道,“不,我和你完全不一样,我只是比较擅长用暴力解决问题,除此之外,我是个很乐意于思考的人。”

    他又轻声道,“过度的思考,总是弄的我疲惫不已。”

    “所以你总是提出怀疑,”耐萨尼尔说,“就像这次一样。”

    “抱歉,我没法控制我自己。”

    “我能理解,”耐萨尼尔说,“之前我也有过一段时间,就像你这样,对众者感到怀疑,但很快我就释然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如果连众者都无法信任了,我又该信任谁呢?”

    耐萨尼尔羡慕地看着伯洛戈,“这一点,我和你不一样,我的朋友几乎都死光了,我就算寻求意见,也找不到几个人。”

    伯洛戈心情一沉,他能从言语里感受那真挚的情感。

    “我有段时间经常去找众者聊天,唤起她的虚拟人格,和她聊天……这用不了众者多少的算力。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一阵,但每次谈话的最后,众者就像故意一样,露出它那丑陋的躯体,像是在向我强调这一切都是假的。”

    耐萨尼尔长叹了一口气,“直到某次我彻底崩溃了,我对她大吼大叫,我意识到,我居然在对一团扭曲的血肉缅怀、发情,试着从它的身上寻得一些安慰,这太可笑了。”

    “等我冷静下来后,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清楚自己的问题,但还没过几天,我对她的思念又促使我去找众者,来来往往,到最后,初代局长的虚拟人格被唤醒,他认定我的状态极为糟糕,为了避免更坏的发展,他使众者不再回应我的呼唤。”

    每一任局长都是众者这台血肉机器的一个运行逻辑,在权限等级方面,初代局长似乎与其他局长们有着本质的差别。

    伯洛戈静静地聆听着,抿了抿酒,他觉得眼下谈话的氛围很奇妙,上一秒还在讨论惨痛的战争,下一秒就聊起了耐萨尼尔的爱情故事。

    耐萨尼尔自嘲道,“感情这东西令人发狂,就连荣光者也无法避免。”

    “这象征了我们的人性,”伯洛戈说,“我们并非某种真正冰冷的武器。”

    耐萨尼尔没有回答,只是从黑暗里抽出了又一瓶酒,这一次他直接仰头痛饮了起来,眼前他这副样子,伯洛戈觉得有些眼熟,隔了很久后,他才想起来,瑟雷似乎也是这副模样。

    伯洛戈觉得该换个话题了,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平静持续了很久,直到某一刻伯洛戈下定了决心,他忽然开口道,“我接下来会向你展示一项能力,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抵抗。”

    “哦?”

    耐萨尼尔好奇伯洛戈要做什么,然后伯洛戈缓缓地抬起了手,轻轻地按压在耐萨尼尔那健硕的胸口上。

    发自内心的谈话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伯洛戈有勇气尝试着冒进的一步。

    就像阿黛尔对他的嘱托一样,伯洛戈应该试着去信任其他人。

    伯洛戈闭上眼,寻找着与无言者对峙时的那种感觉,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诡异季动。

    渴望。

    无限的渴望,几乎令自身烧灼崩溃的希冀。

    伯洛戈睁开眼,疯嚣怪诞的力量在他的血液里爬行,汇聚在手掌指尖,侵入耐萨尼尔的身体。

    耐萨尼尔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明确察觉到了这股篡夺之力的来袭,像是有毒蛇反复咬食他的皮肤,试图钻入自己的体内。

    青蓝色的辉光在手掌与胸膛接触的缝隙里亮起,随之而来的是以掌心向外扩散、布满耐萨尼尔胸膛的灿金轨迹。

    耐萨尼尔惊诧地看待眼前的情景。

    伯洛戈咬牙坚持,自己渴望的力量持续放大,像是饥饿贪婪的怪物,要从耐萨尼尔的体内夺走以太,但两人之间阶位的差距过于悬殊了,伯洛戈根本无法突破耐萨尼尔的矩魂临界。

    正当伯洛戈要放弃时,那道坚不可摧的墙体居然在崩塌,耐萨尼尔主动解除了矩魂临界的防御,毒蛇钻进了他的体内,一股股精纯的以太缓慢地抽离出来,转而融入伯洛戈的体内。

    “这是你的力量?”

    耐萨尼尔这一刻确定了伯洛戈所使用的力量,他变得震惊不已。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伯洛戈停下了篡夺,问耐萨尼尔果然没错,他知道这力量来源于什么,“这力量一直跟随着我,每当我杀死恶魔时,它会吸取一定的灵魂碎屑,变成精纯的以太,但在和无言者的战斗中,我头一次主动使用起了这股力量。”

    伯洛戈将自己的疑问一连串地问了出来,他迫切地想知道它的真相。

    “这究竟是什么?”

    耐萨尼尔久久凝视着伯洛戈,许多话他没有说,也不能说,骇人的风暴在他的脑海里席卷,隐约间他似乎看到了那延绵数十年的宏伟计划。

    “加护,一种魔鬼的加护。”

    耐萨尼尔努力挖掘脑海里与其相关的知识。

    “那头魔鬼很少出现在历史的记录里,他的行踪成迷,神秘不已,据说就连他的血亲们,对他的了解也不多。

    因此他的债务人,他的加护也很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幸运的是,秩序局对其有过记载,而那是焦土之怒时的事了。”

    耐萨尼尔努力压制自己涌起的新潮,克制自身那强烈的情绪,用近乎无情的话语吐露接下来的词汇。

    “这是他的加护·吮魂篡魄。”

    耐萨尼尔抓住伯洛戈的手,几乎要扭断伯洛戈的手臂,声音从他的牙缝间挤出。

    “来自他、嫉妒的利维坦。”

    伯洛戈感到一阵迷茫,在这微妙的情况下,他就这样知晓了宇航员的真名,随即对于加护所带来的未知诅咒感到一阵惶恐,伯洛戈很快就平稳住了情绪,而他眼前的耐萨尼尔却不是这样。

    耐萨尼尔扼住伯洛戈的手,眼白充血,像是在强忍着暴怒。

    他记得那一日。

    绝对不会忘记的那一日。

    咆孝的以太流中,耐萨尼尔裹挟着破军之势,袭上已经以太枯竭的霸主·锡林。

    这一击本该能杀死锡林的,可在攻击临近之际,一阵难以抵御的拉扯力从锡林的身上释放,下一秒耐萨尼尔所构筑的以太流开始崩溃,耐萨尼尔体内的以太开始逃逸,反而涌入了锡林的体内。

    这并非是那神秘的以太虹吸,而是更加怪诞诡谲的力量。

    秘密战争结束后的很多年里,耐萨尼尔经常回忆起与锡林的战斗,他搞不懂锡林是如何做到的,但怎么想也想不清,他是如何篡夺了自己的以太。明明两人都是荣光者,锡林无法突破自己的以太互斥才对。

    耐萨尼尔只能将这这股力量归结于锡林那诡异的强权霸主之力。

    直到今日。

    耐萨尼尔再一次见到了这股力量,即便在伯洛戈的手中,它显得是如此弱小,但耐萨尼尔不会忘记那种珍贵之物被夺走的感觉。

    他记得这一切。

    伯洛戈和耐萨尼尔不同,他处于另一种震撼之中,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伯洛戈已经见过了许多的加护,加护与诅咒之间的规律。

    如果说这是宇航员给予自己的加护,如果宇航员所代表的原罪是嫉妒。

    那么这股力量的诅咒是什么呢?

    “过分渴求、想要得到什么,”伯洛戈喃喃道,“却永远得不到。”

    破碎飘逸的线连接在了一起,将所有人的命运栓在一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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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债务介绍:
莱茵历1244年。
我所在的城市在超凡世界的眼中,被评为最为疯嚣与无序的城市。
主要原因呢,层出不穷的恶魔,不怀好意的凝华者,试图违背契约的债务人,哦对了,还有那些藏在阴影之中、妄图索取你灵魂的魔鬼。
无法否认,可事实就是如此,来此居住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这城市总会给你一丝希望,谎言也好,幻觉也罢,但就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让你舍生忘死。
这是座疯嚣且无序的城市,它时刻都在吞食你的生命。
而我,恰好是不死之人。无尽债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尽债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尽债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