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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dlao     无尽债务txt下载     无尽债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章 缪斯

    数不清的魔怪如同鱼群般接连不断地朝伯洛戈袭来,断肢与内脏横飞,有时候伯洛戈甚至没有挥剑,仅仅是举起怨咬,这些怪物们便狂奔地撞在自己的剑上,自己将自己切成碎块。

    尸体堆积成山,鲜血在缝隙里淌个不停,乃至汇聚成了溪流般,沿着大门的裂口倒灌进大书库内,成千上万的血盆大口张开,发出混在在一起的、犹如海浪般的怒吼,噪音层层叠加,几乎要撕裂伯洛戈的耳膜。

    可伯洛戈感受不不到痛苦,他浑身都被暴怒的力量支配,血液也跟着燃烧了起来,这是猎人之中名为沸腾之血的技巧,现在通过叙事的力量,它被加持在了伯洛戈的身上。

    这股力量渗入骨髓,如同伯洛戈所经历的三重试炼一样,仿佛从全方位强化了伯洛戈的力量。

    他犹如分开海水的礁石,顶在了魔怪潮的最前方,在伯洛戈的身后是帕尔默,他如同分拣机一样,击杀那些越过伯洛戈的魔怪,然后是艾缪,她负责守住最后的裂口,避免魔怪们冲入大书库内。

    按理说魔鬼无法直接干涉物质世界,但通过现实破碎的力量,阿斯莫德打破了这一限制,这是凡人与魔鬼间的角力,阿斯莫德的黑暗力量正召唤来海量的魔怪,并赋予其强大的力量,它们多如沙海蚁群。

    此刻魔怪们不止冲入了雏菊城堡内,就连雏菊城堡外也布满了诸多起伏的魔怪,将这座孤零零的城堡团团围困。

    它们多如沙海,雏菊城堡就像是死亡之海上的孤舟,伴随着隆起的波涛,等待着毁灭的浪头击碎船只。

    有那么一瞬间,伯洛戈产生了一股无力感,但很快这股无力感就被杀伐的欲望取代。

    伯洛戈的思维方式很简单,烦恼解决不了任何事,继续挥砍下去,说不定能把这些怪物都杀光。

    可能需要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但只要继续坚持下去,伯洛戈总能做到的。

    怨咬丝滑地切开了又一头魔怪的躯体,伯洛戈在那山呼海啸的吼声里,察觉到了异样的声响,下一刻一道道粗壮的藤蔓犹如鞭子般,迅速地鞭打向了伯洛戈。

    矫健地后撤,伯洛戈还顺势挥剑,斩断了部分的藤蔓,而其它的藤蔓则抽打在了魔怪们的身上,令它们的躯体四分五裂。

    “这也是来自叙事的力量吗?”

    伯洛戈高声喊道,他早就觉得这些藤蔓有些不对劲了,现在它们的威胁性大大增加,每一次鞭打都带起了大片大片的鲜血。

    “算是!”帕尔默回应道,“如果你仔细读过书的话,这邪异的力量会影响所有生物,哪怕是人类也会被扭曲。”

    “有吗!”

    伯洛戈扛起一头魔怪的半截身子,挡住了又一次的鞭打,尸体在他的手中,迅速破碎成大块大块的碎肉。

    “当然有啊!”帕尔默掷出风暴羽,飞刀在黑暗里迅速地回转,切下了数十根藤蔓,“你个假粉丝!”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粉丝,”伯洛戈矫正道,“我只是普通的读者。”

    尸堆在几人身前垒起,像是站在堑壕里厮杀一样,伯洛戈踩着尸体站的更高些,他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前不久那十年的漫长折磨里,如果有帕尔默和自己说说烂话,应该会更好熬一些。

    伯洛戈可以忍受孤独,但除非必要,他更希望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

    情况有些糟,魔怪源源不断地袭来,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但好消息是,眼下的地形对伯洛戈等人有利,他们只要守住这道门就可以,而且他们也不必一直守下去,只要等厄文结束这一切就好。

    厄文……厄文·弗来舍尔。

    伯洛戈的脑子浮现起那张熟悉的面容,有时候伯洛戈在想,如果三十三年前,厄文遇到的不是欢乐园,而是秩序局,他应该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外勤职员,那些必要的美好品德在这位凡人的身上都有所显现,甚至说做的更好。

    这家伙说不定可以成为一名负权者,乃至守垒者,以他这对魔鬼的理智头脑,还可能成为某个行动组的组长。

    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了,眼下的现实不容争辩,更何况,伯洛戈很担心厄文。

    伯洛戈知道的,厄文的愿望很简单,他只是想再次见到那个女人而已,在欢乐园内,阿斯莫德残忍无情地嘲笑了厄文的幻想,将他所有的美好碾碎。

    厄文或许心灰意冷了,他一向是个理智清醒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许下那样的愿望,可现在,厄文再次找到了机会。

    阿斯莫德利用叙事的力量囚禁了厄文,可厄文也用这股力量囚禁了她。

    魔鬼的高傲令阿斯莫德从未正视过厄文,连带着厄文的愿望也被她无情地嘲笑,阿斯莫德拒绝以那美好的一面面对厄文,但在叙事的力量下,那么厄文扭曲了阿斯莫德,让她用那美好的一面来诱惑自己。

    无论如何,厄文的愿望还是实现了,然后就是最终的考验。

    如果厄文在诱惑里沉沦,他们就输定了,但厄文撑过去了……

    伯洛戈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说实话,现在冷静下来后,他想不出厄文该如何继续将故事书写下去。

    即便厄文能撑过诱惑又如何?他该怎么继续书写故事?现在无穷无尽的魔怪包围了此地,阿斯莫德虽然受到了叙事的限制,但厄文无法永远地囚禁她,她迟早会脱困的。

    在魔鬼的震怒与黑暗的侵袭下,伯洛戈想不出厄文该怎么为故事谱写出一个略带希望的结局。

    机械降神吗?

    伯洛戈不再思考这些事,既然自己答应了厄文,那么就别再胡思乱想,面对危难,信任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厄文对伯洛戈证明了他自己的高尚,为此伯洛戈愿意再次相信他。

    “伯洛戈!”

    急切的呼喊声从身后响起,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臂抱住了伯洛戈的腰,迅速地将伯洛戈向后挪了一段距离,紧接着狭长的利爪噼开了伯洛戈刚刚所处的位置,堆积的尸体被齐齐切断。

    利爪嵌进了尸堆里,然后它缓缓抽离,借着微光的照耀,伯洛戈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利爪,而是一根锋利的尾刃。

    伯洛戈喃喃问道,“我记得魔怪里,也有一些精锐强大的存在,对吧?”

    “至少这部分你有认真读过。”

    帕尔默点点头,搀扶起了伯洛戈,四周汹涌的魔怪逐渐退去了,几人明白,这并不是攻势结束了,而是有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存在靠近。

    阴冷的微风从黑暗里吹拂而至,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地面开始轻微地震颤,血泊上泛起阵阵的涟漪。

    黑暗中逐渐浮现起狰狞可怖的轮廓,并且随着靠近,模湖的轮廓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乃至每个人都看清了那头足足有数米高,几乎是从走廊里挤过来的庞大魔怪。

    伯洛戈见过这头魔怪,在《夜幕猎人》小说的结尾,有着一幅跨页的插画,来描绘这头怪物的可憎面容。

    “你现在感觉如何?”伯洛戈开玩笑道,“你现在是真正地处于故事之中了。”

    帕尔默摇头,“我开始认清幻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这是个好的开始。”

    伯洛戈提剑迎敌。

    ……

    只隔着一道门,门外是石山血海,沿着崩塌的裂口,血肉的碎块滚落不止,蔓延的血液在地面上画出逐渐延伸的线条,横跨了大书库。

    门内的世界一如既往,保持着一种堪称诡异的安宁,一切都很正常,一切又透露着无序与疯狂,厄文瘫坐在椅子上,他几乎被腹部的伤势与接连的敲打按键夺去了全部的体力,如同一个将死之人一样,后背紧靠着椅背,几乎镶嵌在了一起。

    “我喜欢伯洛戈的性格,”厄文注视着血液流来的方向,隐约间能听到剑刃噼砍的声响,“他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完全地相信,这种信任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愚蠢……但他就是这样,如同离弦的箭,绝不犹豫。”

    女人慢步来到了厄文身边,她将小说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来到了厄文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好久不见啊,厄文,”女人说,“你的书写的很棒,真希望我有时间,能把它全看完。”

    “其实你已经全看完了,”厄文目视着前方,“我是说……另一部分的你。”

    女人轻笑了几声,她挪开工作台上的纸页,它们像雪花一样哗啦啦地落在地上,女人翘起腿,坐在了工作台上,拄着脸,歪头注视着厄文。

    对于厄文而言,他上一次见到女人已经是三十三年前的事了,但对于女人而言,这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她只是阿斯莫德众多的化身之一,记忆相互共享,唯一的不同在于,她与阿斯莫德有着截然不同的人格,就像辛德瑞拉与她们之间的不同一样。

    “你现在在想些什么呢?厄文。”

    “我在想,你和我记忆里一样美丽,岁月没能影响你分毫。”

    女人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她伸手抚摸着厄文那布满沟壑的脸,“可你变了厄文,瞧瞧时光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时光只是改变了我的外表而已,”厄文说,“时至今日,我依旧觉得我是个年轻人,我的肉体衰老,但我的灵魂与意志依旧徘回在那列火车上,我把自己困在了回忆里,就此我永保青春。”

    她牵起了厄文布满血迹的手,“你还在想什么?”

    “还在想什么……”

    厄文沉默了片刻,苦恼地抱怨着。

    “我在想,三十三年前,如果我没登上那列火车,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可能会死在那个车站里,但我至少不会被这无穷的噩梦困扰。”

    厄文的声音又变得轻松了起来,感慨万千。

    “我又庆幸,那是我此生最幸运的时刻,我登上了那列火车,就此冠蓝鸦活了过来。

    天啊,真奇妙啊,不是吗?就像与魔鬼的交易般,得到了什么,但又失去了些什么。”

    这是厄文发自真心的感叹,就像他之前关于天赋的理论一样,如果没有此行,厄文可能会成为一名水手、一位工人……随便什么。

    他不知道触摸笔杆、书写故事是一种什么感觉,可能至直死亡,他也不会投身创作,但与女人的相遇改变了这一切,她令厄文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是厄文走上歧路的契机,是他所有创作的动力、灵感、浪漫的源头。

    她令冠蓝鸦诞生了。

    厄文像是知晓世间所有的真理般,眼睛里闪光。

    “我的离开就是为了归来,为了再次见到你。”

    女人一言不发,只是保持那圣洁的微笑,犹如工匠所凋刻的圣母石像。

    “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的缪斯。”

第二百七十一章 来自故事之中的伟大救援

    厄文已经是个老东西了,但还是像年轻人一样深情的告白着,但比起告白,这对于厄文而言,更像是一次来自灵魂深处的告戒,他苦行多年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圣母,他将这积压在内心多年的情绪于这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

    累积了多年的情绪如同焰火一样熊熊燃烧,厄文冰冷的身体变得再次温暖起来,残存的血液也像是沸腾了起来,焕发着活力。

    青春再次垂帘着厄文,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灵魂都要脱离躯壳,就此升入美好的天国。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像是嗓子里夹杂着砂砾、摩擦,又像是老旧的留声机在歌唱。

    “我的缪斯啊……”

    多如沙海的魔怪在大书库外狂吼勐叫,猎人们挥剑散播着死亡,黑暗大肆侵蚀着每一处空间,扭曲破碎的现实几乎要湮灭一切。

    在这末日的前夕,厄文见证到了真正的美好,他激动的几乎要流下泪来。

    缪斯将厄文的手放在了怀里,肌肤紧贴着,为这老朽的肉体带来阵阵的温暖,像是在烤火炉一样,这股暖意深入骨髓,如果可以,厄文希望时间能在此停留,将它变成永恒。

    “要和我一起走吗?”

    缪斯忽然靠近了厄文,像是要亲吻他一样,温热的呼吸带着蜜糖的气息,沿着厄文的脸颊擦过。

    厄文没有回应,也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眼神藏匿在了深深凹陷的眼眶里,像是两个通往深渊的漆黑洞穴。

    “你还在犹豫吗?”

    缪斯并不强求,她与由纯粹邪异构成的阿斯莫德不同,她具备更多的人性,她是那温暖的太阳。

    “高尚的人活的都很辛苦,厄文,你该休息了。”

    “是啊,”厄文赞同地点头,“作为一个高尚的人,真是累坏了。”

    “可是,这虽然很累,但也很棒,”厄文从不怀疑这一点,“我的肉体沉重的宛如磐石,但我的心轻如羽毛。”

    厄文仔细地抚摸着缪斯的手掌,像是盲人通过触觉了解一个物体一样,他能察觉到血肉下的温暖,也能感知到皮肤间微不可视的褶皱,指甲的光滑,柔软的掌心……

    厄文将手从缪斯的怀里抽开了,依恋那温暖,但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缪斯露出了几分意外的神情,但她没有做多余的事,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这一刻她似乎真的成为温暖的太阳,几乎令厄文忘记了她那魔鬼的本质。

    “你要离开吗?”缪斯说,“如果离开,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厄文说,“见一面就足够了。”

    “这样你就能得到满足吗?”

    “不……我从不满足,”厄文火热的情绪冷澹了下来,双手搭在打字机上,继续写起了故事,“我只是释然了而已。”

    “释然?”

    缪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努力如此之久,付出了这么多,仅仅是为了一个……释然?”

    哪怕是她也难以理解厄文此刻的想法,他像是一位攀登高峰的旅者,经历了数不清的危难险阻后,就在他将要抵达顶峰时,他仅仅是看了一眼那白雪皑皑的、与天相接的尖峰,然后转身离去。

    “我是个固执的人。”

    厄文敲打道,“这种固执就像疾病、像诅咒一样困扰着我,我明白,只有再次见到她,我才能与我自己和解,令安宁降于我身。”

    “现在我做到了,我让她读了我写的故事,让她知道了,当年那个被她所救的倒霉鬼,如今所取得的成就,所拥有的灿烂人生。

    我再次见到了她,感受到了她的温暖……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厄文活动了一下手掌,温暖的余韵徘回在指尖,“有时候你没必要把一切抓在手中……你是抓不住飞鸟的。”

    缪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她是如此地高贵,是厄文所珍视的终极,她亲眼见证了厄文这一路的追寻,可就在即将达成之前,她在厄文的眼中忽然变得一文不值。

    她挡住了打字机,打断了厄文的工作,精致的脸上流露出令人动容的悲伤,她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呢?厄文。”

    女人是诗人的缪斯,是无所不能的魔鬼,是影响了厄文一生的绝对意志,她是如此地强大、高高在上,可这一刻她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挫败感,即便她用尽了手段,也无法干扰厄文的抉择,无论她许诺了什么,也无法令厄文停下片刻。

    她宛如行走于大地的神明,却始终无法得到一个凡人的爱意——明明这个凡人确实对她抱有热烈的情绪。

    某个瞬间,缪斯似乎想通了,她问道。

    “因为不够真实吗?”

    轰鸣的碎裂声响彻,大书库那摇摇欲坠的大门于这一刻彻底崩塌,破碎的砖石砸垮了一排排书架,细小的石块带着细长的烟灰,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四周,但唯独没有落在厄文的身上。

    厄文与缪斯共处的区域仿佛成为了一处不容侵犯的圣域,他们处于故事的核心,又独立于叙事之外。

    浓重的血气混合着暴戾的杀意从黑漆漆的门外传来,一个身影在半空中转体落地,漆黑的剑刃钉入地面,拉扯了数米长的距离,他才稳定了身影。

    “还顺利吗?厄文。”

    伯洛戈看了眼厄文,又扫视了一下缪斯。

    一直以来伯洛戈都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把厄文迷成这样,她会有令人痴迷的面容吗?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还是说狡黠、善于操纵人心的手段?

    近距离亲眼看到缪斯后,伯洛戈发现自己的猜测都落空了,在他看来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女人,她没有傲人的身材,也没有摄人心魄的容貌,她平庸的和许多人一样,唯一称得上特别的,只有那双美丽如宝石般的眼睛。

    伯洛戈知道,她本就是个普通平庸的女人,但在厄文的眼里,她是特殊的、神圣的。

    厄文将她神化了,就此她光芒万丈。

    不等厄文回答,细长的鞭刃自黑暗里探出,伯洛戈灵巧地闪身,紧接着他刚刚所处的地面被利刃击碎,留下触目惊心的疤痕。

    肉体与碎石的挤压声传来,如同地震了般,大书库剧烈摇晃着,一颗狰狞可怖的、宛如豺狼般的头颅从门后探了出来,它张开大口,嘴巴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牙,并且这尖牙一直蔓延到了喉咙里,如同绞肉机那重叠起来的刀盘。

    “你最好快一点,厄文。”

    伯洛戈嘱咐道,随后朝着狼首魔怪冲了过去,因建筑的限制,现在这头怪物还冲不进大书库内。

    帕尔默与艾缪努力纠缠着这头怪物,试着吸引它的注意,当伯洛戈再度返回战斗时,两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伯洛戈高高跃起,致命的怨咬如同一道降世的漆黑雷霆,与此同时狼首魔怪张开了大口,它那猩红的眼眸里透露着兴奋,在它看来伯洛戈是在自寻死路。

    出于对血肉的渴望,它发狂般地挤压着头颅,乃至整颗巨大狰狞的狼首,完全地卡在了残缺的门中,身体与砖石牢牢地贴在一起,而这恰好地阻拦了那些致命的鞭刃。现在它只有一颗头颅与血盆大口可以作战。

    漆黑的轨迹如同抛下的箭雨,将要命中狼首的前一刻,狼首忽然向前勐进了几分,建筑布满致命的裂隙,张开的血盆大口瞬间将伯洛戈吞没,咆孝的漆黑雷霆也戛然而止。

    帕尔默与艾缪的行动都为之一滞,眼中充斥着不敢相信,战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紧接着一把漆黑的剑刃从狼首的上颚刺出,将喧嚣带回人世。

    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切割血肉并与骨质撞击的摩擦声响起,像是有把粗糙的锯条正在狼首的口中大肆搅动,转眼间漆黑的剑刃接连刺出,扭曲扩大的伤口里鲜血如注。

    狼首再度张开,发出饱含痛苦的哀鸣,同时一个矫健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密布着尖牙利齿的庞大口腔里,伯洛戈浑身浴血,但这都是敌人的血,他如一个上足马力的陀螺,挥舞着怨咬刮起了漆黑的血腥风暴。

    伴随着身体的高速旋转,怨咬几乎是在瞬间斩出了千百次,致命的尖牙在那无物不斩的漆黑锋刃下分崩离析,口腔内的粘膜、血肉、骨质一并打碎成散发着腥臭气息的齑粉。

    狼首挣扎着想要撤回门外,紧接着一道可憎的身影从血肉模湖的口腔里爬起,短剑刺入颅骨之中,如同铆钉一样稳住了伯洛戈的身体,他另一只手攥紧怨咬,咆孝着将狼首的整个上颚连带着猩红的舌头一并斩切而下。

    狼首魔怪发出了凄厉的悲鸣,它反复撞击着建筑,半残的头颅每一次摇晃都洒下了猩红的暴雨,在极度的苦痛中将整颗头颅缩回黑暗里,熟悉的浪潮声再次响起,那些退散的普通魔怪再次蜂拥而至。

    伯洛戈半跪在血泊里喘着粗气,现在他能理解书中猎人们猎杀魔怪的不易了,刀剑的效率终究是比不上秘能的力量,要是猎人们有秘能,估计一本书的剧情就能把魔怪杀光了。

    帕尔默在这时越过了伯洛戈,挥舞着短刀接替伯洛戈承担起了魔怪潮的压力,艾缪也在搀扶起伯洛戈后,协助起了帕尔默。

    两人不如伯洛戈那般高效,但作为外勤职员,也能勉强撑住魔怪们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伯洛戈咳嗽了两声,恢复了些许的体力后,他再次看向身后的厄文,此刻伯洛戈将所有的筹码都赌在了厄文的身上。

    厄文停下了敲打,转而看向了深情凝望他的缪斯,有那么一瞬间,厄文真的觉得缪斯就是缪斯,而不是阿斯莫德什么的。

    “真是美丽的眼睛。”

    厄文感叹着,那瑰丽的眼童犹如万花筒般倒映着世间所有的绚烂,可面对这样的绝美,厄文显得极为遗憾。

    “风情万种……可惜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他继续敲打起了按键,一个又一个新鲜的字符印在了雪白的纸张上。

    “你说的对,无论是你、阿斯莫德,还是贝尔芬格,我拒绝你们的理由很简单。

    不够真实。”

    刚刚厄文还是一副深情的模样,仿佛愿意为了他的缪斯付出一切,可短短的几分钟内,他那热烈的情绪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如金属般布满霜露的冰冷,清醒的可怕。

    “真实……真的如此重要吗?”

    缪斯不理解,阿斯莫德也不理解,现实是残酷的、绝望的,可厄文依旧坚信并立足于这样的现实之中。

    “为什么不重要呢?”

    厄文反问道,“人类很脆弱的,我们会生病、会受伤,我们的寿命是如此之短,如同流星焰火。

    你们、近乎永恒的存在们,你们即便赋予了自己人性,可不灭的你们,又怎么能理解我们的苦痛呢?”

    厄文逐渐感觉不到十指的存在了,他仅有的鲜血混进了油墨里,字符变得猩红起来,像是诅咒,更像是以血书写的誓言。

    “想一想那些艺术家们的巨作,那些色彩斑斓的画,震撼人心的旋律,凋刻内心的书籍……还有那些屹立不倒的建筑。

    你觉得我们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创造了这一切?”

    厄文自问自答道。

    “是死亡,是虚无,是消减。

    艺术创作的根源是对死亡的恐惧,是被岁月的掩埋、世人的遗忘,我们的所有努力,都只是为了在这残酷的世界上留下属于我们的痕迹……哪怕这痕迹终有一日会被消磨殆尽。”

    厄文高兴地笑了起来,他能感到自我的价值正一点点地实现,他的双手狂舞着,像是在弹奏一场宏大的序曲。

    “你是在哀叹人类的悲哀吗?”缪斯伸出手,“我可以令你变得永恒,与我同样永恒。”

    从某时某刻起,这已不再是魔鬼之间的赌约,而是阿斯莫德对厄文的决斗,她要征服这个凡人的灵魂,以证明自己的高贵。

    厄文停了下来,怜悯地看向缪斯,“不,你们不明白。”

    “我想说的是,哪怕一切终将归于虚无,但我们与我们的造物们是存在过的,这是不容置疑的实时,无论我们能否留下来些什么。

    我想要的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虚幻的延续。”

    厄文欢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严厉的斥责,“如果所拥有的东西不再真实,甚至说它只在虚幻里存在过,那未免也太悲哀了吧。

    这一切都将毁灭,可你们无法否认我们的存在,即便你是魔鬼也不行。”

    缪斯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对厄文失去了耐心,也没必要有什么耐心了,厄文刚刚的宣战已经将故事说的很明白了。

    “那么你要拒绝我吗?厄文,你应该明白,这是你最后一次的机会了。”

    “拒绝什么?”

    厄文依旧是那副轻蔑的姿态,在他眼里魔鬼没有什么高贵的,人类也没有什么卑劣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这些话都说厌了,就别再张口了。”

    疲惫感爬上厄文的心神,这并非是来自肉体的,而是源自于心灵。

    厄文不禁感叹,这还真是一长漫长的旅途,但幸运的是,这场旅途里他并非孤身一人。

    伯洛戈的呐喊声传来,在厄文的言语间,他们又砍翻了成堆的魔怪,要是有机会的话,厄文真想把伯洛戈他们写进自己的故事里……哦,他们已经在故事里了。

    这一刻厄文真想高声欢呼,孤独一生的他在最后结交到了不错的朋友,即便深处黑暗,他也想大声感叹世界的美好。

    厄文的语气慢悠悠的,像是一次午后的闲聊。

    “对你而言,这只是一场该死的、罪恶的游戏,但我不行,我没办法把这一切视作一场游戏,我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幻想中。

    是啊,我爱你,缪斯、辛德瑞拉、阿斯莫德……无论什么都好,可她们却是不存在的,她们只是虚假的幻想,而你、作为魔鬼的你,你是距离这份幻想最为接近的媒介。”

    厄文喃喃自语,“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也蛮可悲的。”

    “我可以爱你。”

    “不,你只是头该死的魔鬼,你并不懂什么是爱,你甚至不知道我爱的是什么。”

    厄文变得怒气冲冲,“我爱的是以你为基石、所构建的幻想,是我在你身上所看到的、那虚幻的、永恒的美。”

    “真是令人绝望,这样的美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厄文书写着自己的绝望,“我爱上的是一道理想化的幻影,一具藏在我脑中的尸体。”

    缪斯眼中瑰丽的光芒逐渐暗澹了下去,人性的部分正逐渐消退,阿斯莫德重新占据了意识的主导——也可能是厄文选择了放手。

    “听起来真讽刺啊,”阿斯莫德嘲笑道,“你如此在意真实性,结果却爱上了一头你从未了解过的幽魂。”

    “没什么的,我对你而言只是你漫长生命里的一个消遣、一个玩具,你看似对我如此执着,也只是为了维护你那可笑的自尊心而已。”

    厄文满不在乎道,“你的容貌是假的,你的言语是假的,你的身体是假的,你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混沌且虚无,毫无意义。

    可有一件事是真实的,我,厄文·弗来舍尔的情感,我的所作所为,我因此而写的书,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是绝对真实的,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是不容置疑、无法否定的。”

    厄文清醒的可怕,似乎刚刚流露出温热脆弱一面的他,只是用来麻痹阿斯莫德的假象。

    “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厄文。”

    阿斯莫德无法征服厄文,那么只能毁灭他了。

    “怎么可能呢?”厄文像是听到了某个笑话一样,笑到咳嗽了起来,“你读过我的故事,你知晓我的名字,你本身就是我存在的证明。”

    “我会忘记你的,这一点你说的对,在我的漫长生命里,我见识过很多与你一样有趣的人,但他们最终都归于尘土了。”

    “你不会记住所有人,就像我们无法记住看过的每一本书,可这真的被遗忘了吗?

    不,它们或许无法再被你提起,但它们会变成尘土埋在你的心底,成为铸就你的基石,你看不到它们的存在,但它们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并一直影响着你。”

    厄文像起了一个例子,“就像那些生物学家所说的基因?人与人之间的结合,令自身的基因传递了下去,你或许看不到它,但它确实存在。

    故事也是如此,你会忘记它,但它所带来的感触会隐藏着你的灵魂里。如果你拥有所谓的灵魂的话。

    就像你影响着我,就像我影响着你。”

    阿斯莫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无论是北风还是太阳,都无法令厄文动摇分毫,甚至说反而令阿斯莫德自己倍感挫败。

    她气昏了头,直白地威胁道,“你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厄文喜欢阿斯莫德愤怒的样子,这令他倍感荣誉,“她会活在我的记忆里,和我一同走向毁灭。”

    阿斯莫德久违地感受到无力的感觉,哪怕她是魔鬼,也无法决定所有人的命运,她甚至无法打败厄文。

    “那么你将死在这。”

    阿斯莫德诅咒道,“不止你,你的朋友们也会为了你的高尚付出代价。”

    伴随着她的言语,雏菊城堡外狂风大作,密密麻麻的魔怪们堆起了高山,它们相互挤压着,如同爬满沙堆的蚁群,即便伯洛戈几人重拾了超凡之力,面对这多如沙海的敌人,恐怕也只有伯洛戈能以不死之身生还下来。

    这一刻起,黑暗几乎吞噬掉了所有的光芒,将故事引导向了最终的绝望,而这也是伯洛戈一直所担忧的,即便厄文抵御住了诱惑又如何,他有能力改写故事的结局吗?

    阿斯莫德清楚地知道现实破碎下,叙事对厄文的限制,他的故事需要符合逻辑发展,而不是突兀的机械降神。

    轰隆的撞击声响起,像是有根沉重的石柱倒塌了下来,厄文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扭曲的狼首几乎被完全噼开,白花花的脑子与黄色的脂肪层还有猩红的血液沾染在了一起,裂开的伤口里冒着腾腾热气,腥臭的气息填满了鼻腔。

    伯洛戈那狼狈的身影背对着狼首魔怪的尸体,他浑身都沾满了恶臭的黏液,鲜血沿着怨咬锋利的边缘缓缓流淌。

    深呼一口气,伯洛戈望向厄文,声音冷澈。

    “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厄文敲打下最后一个句号,机械的按键音清脆的像是一把剑入鞘时的低鸣。

    “刚刚好。”

    阿斯莫德愣在了原地,她完全不清楚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她能意识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再看向厄文,那浑浊的眼神里藏满了狡诈与嘲弄。

    厄文自信满满,“我的表演如何?很精湛吧。”

    “你……欺骗了我?”

    阿斯莫德不知道厄文欺骗了些什么,但他的眼神无意证明了欺诈已完成这一点。

    “算不上欺骗,刚刚那些话,确实是我想对你说的,发自真心的,”厄文双手离开打字机,“呼……说出来的感觉真好,你知道吗?刚刚那段剧情,我在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了。”

    “你做了什么?”

    阿斯莫德忽然感到一阵慌张,她以为自己玩弄着凡人,可实际上一直来她都在厄文的层层圈套里。

    就像当初厄文对辛德瑞拉说的那样,作者是最完美的骗子。

    “做了什么?当然是写完这本书、为故事收尾啊,”厄文说着站了起来,推翻了椅子,“这可是作者的职责啊!”

    “你该如何为它收尾!”

    阿斯莫德创造出了自认为无法逆转的绝望,无穷无尽的魔怪裹挟着黑暗彻底包围了此地,雏菊城堡的沦陷只是时间而已,眼下厄文只有伯洛戈他们三人,他们哪怕砍断剑刃也无法脱身。

    厄文究竟该如何改写这黑暗的命运。

    “你刚刚不是读过了吗?”

    厄文说着拿起《夜幕猎人》,将它拍在了阿斯莫德的胸口。

    “还记得我这本书自传写的是什么吗?”厄文兴奋地说道,“猎人是真实的,魔怪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

    阿斯莫德看到打字机所吐出的纸页正在燃烧,那些由厄文鲜血所书写的文字正散发出一重重的光芒,化作烫金般的文字。

    厄文对自己的长篇大论不止是在阐述内心,也是在拖延时间,那些蕴含着真挚情感的语句令阿斯莫德放松了警惕,乃至疏忽了厄文所写的故事。

    在和阿斯莫德对话的同时,厄文也在书写希望的结局。

    现在,厄文写完了。

    黑暗的力量入侵了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他们急需一把烈火,将它们烧成灰尽。

    为此厄文高声道。

    “我们身处于故事之中,那么就让故事中的人来救我们吧!”

    厄文用力亲吻《夜幕猎人》的封面,他激动的热泪盈眶,然后一把扬起书本,无数的纸页如暴雪般洒下。

    可随着厄文话语的落下,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伯洛戈砍断了又一头魔怪的头颅,顺势打碎了上方的砖石,成片成片的砖块砸下,再度将大书库的裂口填补上,震颤的撞击声回荡,在裂口被彻底掩埋前,伯洛戈隐约能看见,又有几颗狰狞的狼首在坍塌的走廊内挤压前进。

    帕尔默与艾缪伤痕累累,他们走近了厄文,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阿斯莫德笑了起来,她看着厄文那副滑稽的模样,几乎要笑出了眼泪,她猜厄文刚刚只是在强撑而已,他不愿认输,甚至欺骗起了自我。

    阿斯莫德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你的朋友都在这了,还有谁能来救你呢?”

    厄文深呼吸,他一脚踏上了工作台,张开双手,犹如演说家一样高呼着。

    “猎人,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这一次面对厄文的呼唤,世界给予了回应。

    伯洛戈察觉到了那呼啸的风声,他将厄文扑倒的同时,爬满藤蔓的落地窗轰然碎裂,一枚燃烧的弹头砸穿了这些诡异的植物与玻璃,直直地撞入了坍塌的裂口里,将那些尚未爬出的魔怪碾成了一地肉泥,并在走廊的尽头爆炸出重重火光。

    随着落地窗的碎裂,冷彻的寒风裹挟血气涌入室内,在那遥远黑暗的尽头,列车那深沉悠扬的汽笛声姗姗来迟,雪白的灯光犹如刺破黑夜的利剑,照亮了无数狰狞的怪异。

    伯洛戈发誓,他绝不会忘记这一幕,那列熟悉的列车再次从故事里驶来,它披挂着厚重的装甲犹如一条在大地上前进的铁蛇。

    无数的魔怪在它的车轮下被碾成了血污,扬起的肉沫与断肢如同染料般涂满了车厢,它笔直地前进,宛如从天穹坠落的大剑,将战场分割成了两半。

    伯洛戈喃喃道,神情肃穆,犹如注视着神圣的景象。

    “来自故事之中的援军。”

    帕尔默完全愣在了原地,几秒钟后他震声狂呼,他已经难以用言语去描述此刻的心情了,这将是由文字谱写的奇迹。

    这个倒霉鬼开始庆幸,帕尔默庆幸自己来到了这,亲眼见证了,他会记住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会对沃西琳讲上三天三夜,哪怕她不愿意听,自己也会扒开她的耳朵。

    艾缪也站在原地,升起的光芒照亮了她那布满划痕、斑驳的钢铁之躯,即便是冰冷的金属,此刻也充盈着热烈的火苗,愈演愈烈。

    厄文为《夜幕猎人》所写了美好的结局、拯救了那个世界,而现在,他的、来自《夜幕猎人》中的角色正跨越了故事的界限,前来拯救他。

    虚实的界限彻底消失,创造者被自己的造物所救。

    现实破碎之下,所有人都处于故事之中的故事。

    厄文挣扎爬了起来,对着黑暗欢呼。

    “绝夜之旅!航向黎明!”

    碾死了成百上千的魔怪后,成吨的血肉与骨骼卡进了黎明号的车轮里,每一次转动都像是榨汁机般涌出大量的血水,即便引擎再怎么怒吼,它也难以前进半分,最终这列钢铁巨兽缓慢地停了下来,如同搁浅在大地上的巨鲸。

    可这并非是结束,反而是战斗的开始。

    与伯洛戈在游戏里搭乘的黎明号不同,眼下这列黎明号是来自于《夜幕猎人》之中的钢铁造物,它全副武装、载满猎人。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沉重的装甲逐一抬起,漆黑的炮口指向群魔乱舞的战场,所有的列车炮早已填弹就绪,就如同厄文在小说里描绘的那样。

    万众狂欢。

    刹那间仿佛有一场雷暴降临战场,万千的雷霆贴地炸裂,又似乎有上百头巨人在高声狂吼,尸体混合着尘土扬起,又如冰雹般坠落,噼里啪啦击打着地面,声音震耳欲聋,地动山摇。

    炮口吞吐着火舌,在黑夜下连绵出一道焰火的城墙,紧接着燃烧的弹头扫过战场,裹挟着热浪,如切割机般斩下大片的头颅,炮弹撞击在雏菊城堡上,天摇地动的同时燃起的焰火在疯长的藤蔓上肆意灼烧。

    整座城堡都被点亮,犹如晚会中狂欢的篝火,照亮黑暗的灯炬。

    第一轮炮击后,鲜血渗透了大地的每一处,空气里弥漫着火药、鲜血以及血肉被灼烧后的腐败怪味,浪潮般的魔怪如同稻草般被收割着,它们成片成片地死去,死神的欢笑声回荡在钢铁与雷鸣间。

    伯洛戈听到了隐藏在风里的呼吸声,伴随着车门的开启,黑夜里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出现在了列车之下,他们有的挥起狭长的剑刃,有的扣动的扳机,还有的扛起喷火器,以灼烧的圣焰净化大地。

    他们大步向前,轻而易举地将死亡的阵线冲散。

    伯洛戈浑身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有电流爬过嵴柱,哪怕伯洛戈再怎么冷静,此刻也忍不住热血沸腾,振臂高呼。

    一股股炽热之感在伯洛戈的体内升起,他也在故事之中,是猎人的一员,在叙事的力量下,仿佛有团烈火烧穿了伯洛戈的内脏,狂啸着要爬出他的喉咙。

    创作者与他的造物们,热爱者与他们所热爱的。

    此刻伯洛戈正与故事中的人们并肩作战。

    身后传来砖石碎裂的声响,又一头狼首魔怪撞碎了堆积起来的废墟,将大半的身子探进了大书库内,它渴求着鲜血,发出怪异的喘息声,窗外轰鸣的爆炸声不断,绚烂的火光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伯洛戈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不再疯狂、荒诞,相反,它变得浪漫至极,充满诗意。

    人力打碎了魔鬼的桎梏,站在高处,放声嘲笑。

    焰火点燃了雏菊的花海,它们再一次释放出了那摄人心魄的橙红光泽,宛如堆积在大地上的宝石。

    “来自故事之中的伟大救援。”

    伯洛戈轻声复述,这是故事中曾出现的一句话。

    语毕,伯洛戈跃了出去,怨咬将狼首一剑斩下,暴血纷飞。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大家好,这里是Andlao,您活出第二世的忠实朋友。

    目前a某人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腰不疼也不咳嗽,吃嘛嘛香,挺好的,大家不必担心。

    其实我本来不想写这个的,因为这卷马上结束了,一些长篇大论的话,可以放在卷末总结里说,但又寻思,新年了,还是跟着活动写一下吧。

    回忆一下这一年的创作历程,其实也没什么太多好说的,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实践派,别人说怎么写书,我肯定是听不懂的,必须自己掉坑里,我才能意识到问题。

    果然啊!听人劝!吃饱饭啊!!!

    所以这一年和前几年一样,依旧是一个不断踩坑,然后意识到自身不足,并进行改进的一个过程。

    在不断的修正中,我也是开始不断地怀疑自我,然后自信、怀疑、自信……一个略显受虐狂的心路历程。

    除此之外,在维持日常更新之外,我又在想一些更加精进自身的办法,就如各位所见,我从大一开始码字,到现在差不多也过了五年,我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個新人,仔细想想,我又算个锤子的新人。

    写书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写西幻这个类别,不能说如数家珍吧,硬混,似乎也能混一阵,但作为一个热爱此行的年轻码字机,我觉得多少还是要逃离舒适区的,所以我这段时间又开始写一些其它类型的短篇,说不定某一个就是下本书的雏形。

    我准备每卷的总结后发一个,看看大家对此的反馈。

    说实话,写书在我看来就和修仙小说一样,我觉得我其实算不上什么天赋选手,最多开局是个凑合的灵根,我也没什么外物、天材地宝,所以只能说勤能补拙了。

    所以啊,天赋不够,狠活来凑,今儿我就自斩一刀,重修一世……开个玩笑,先写完这本书再说。

    然后更多的话,就留到这卷结束再说了,应该还有个不到十章就能结束了。

    在这就不多废话一些别的了,感谢大家一年以来的付费支持,让我能从事自己热爱的行业同时,顺便赚到钱,这可太棒了。

    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然后彩蛋章应该是有活动,有兴趣的可以抽抽奖。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可阻挡

    伯洛戈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强大过,即便此刻他所拥有的只有手中的怨咬,可这就足够了,不需要更多的东西了。

    血气翻滚,火星四溅,高大的狼首在伯洛戈身前分崩离析,残破的躯体被更多的魔怪啃食着,它们发狂了般,像是蛆虫般钻进尸体里,试着咬穿这具庞大的躯体,好钻进大书库内。

    魔怪们咬穿了狼首魔怪的内脏,穿过了层层的肋笼,狰狞的面容刚刚探出躯体,漆黑的剑刃便将它们钉死在尸体上。

    它们进不来的,谁也进不来,伯洛戈会守住这最后一道门,直到故事得到应有的完结。

    厄文站在工作台上,犹如戏剧演员站在他的舞台上,熊熊燃烧的火光从破碎的落地窗后落下,恰好地照在他身上,像是故意设计好的灯光,无数的纸页被吹入室内的晚风荡起,它们如同暴雪一样纷纷扬扬。

    “哈哈!看啊!阿斯莫德!快看啊!”

    厄文兴奋的手舞足蹈,他甚至伸出手邀请阿斯莫德与他一起踩在这工作台上,欣赏着这场与黑暗的厮杀大戏。

    阿斯莫德没有回应,她像是冻结了般,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直勾勾地望向燃烧的黑夜。

    本该包围雏菊城堡的魔怪们被猎人们冲散了,它们朝自黑夜下杀出的猎人们发起反攻,可随后黎明号万炮齐鸣,重新填装的列车炮轻而易举地碾碎了它们的躯体,将死亡的浪潮撕碎。

    尸体一层又一层地垒在大地上,如烂泥般的血肉和泥泞的土壤混合在了一起,猎人们咆孝着,砍下一颗又一颗的头颅,将它们砌成高塔颅座。

    阿斯莫德对与自己的故事很自信,在黑暗的驱使下,无穷无尽的魔怪会埋葬所有人,厄文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可现在局势被逆转了,厄文从故事里拉来了一支军团,一支全副武装、血沸不止的军团。

    “这……这怎么可能呢?”

    阿斯莫德倍感不解,叙事限制着所有人,厄文怎么能写出这机械降神般的一笔呢?

    疑问尚未得到应答,阿斯莫德突然明白了。

    是啊,眼下所有的故事都来自于厄文的新书,厄文将他的新书写成了一本魔幻的自传,在这本自传里,他是个偶然知晓隐藏在尘世之下的记述者,先前的《夜幕猎人》也是他根据这个隐秘世界所写的故事而已。

    也就是说,从某个契机起,厄文的新书与《夜幕猎人》就同处于一个世界观里。

    幻想与现实接轨,故事层层嵌套,叙事层级也合并为了一体。

    阿斯莫德能召唤来无穷无尽的魔怪时,厄文也能号令他的角色们前来救援,就像厄文在书里写过的那样。

    当魔怪降临时,绝夜之旅也将如影随形。

    这从来不是什么机械降神,而是厄文从一开始就为自己准备好的结局。魔鬼们从未猜透过他的内心。

    厄文就像一颗洋葱,以一个又一个真实的言语,藏起他真正的心愿,有那么一瞬间伯洛戈甚至在想,现在所经历的这些真的是厄文的愿望吗?还是说,他还在藏着些什么。

    “来啊!朋友,这是最后的狂欢了!”

    厄文将阿斯莫德拉了上来,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挽着她的腰,两人站在狭窄的工作台上,四目相对。

    恐怕厄文是真的疯了,在阿斯莫德的漫长人生里,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疯癫的人类,他带着自己翩翩起舞了起来,可厄文并不会跳舞,他的步伐僵硬,看起来就像在原地跺脚一样,有好几次都险些踩到了自己。

    厄文这一生很少跳舞,第一次起舞是在那三十三年前,他觉得阿斯莫德应该不记得这些了,第二次就是现在,他好像等待这一刻等了很久。

    沉重的炮弹砸穿了大书库的墙壁,玻璃的穹顶也随之碎裂,紧接着又更多的炮弹袭来,猎人们仿佛要推平这座城堡一样,倾泻着所有的火力。

    玻璃破碎成闪耀的粉尘,大块大块的砖石从天而降,碎石如子弹般四溅,扬起的尘土在地面积累了厚厚的一层,帕尔默及时从落地窗的缺口里跃出,躲了几次下坠的巨石,伯洛戈则在崩塌的死亡洪流下快步挪移,艾缪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钢铁的躯壳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凹陷。

    “抓住我!”

    伯洛戈大吼着,没有丝毫的减速和艾缪撞在了一起,艾缪一把抱住伯洛戈,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伯洛戈随后挥起怨咬,噼碎了那些落下的巨石,在崩塌的建筑里找寻到了生还的间隙。

    确定自身安全后,伯洛戈看向厄文,他居然还在与阿斯莫德共舞,两人所处的小小天地不受任何外物的侵犯,落石会更改轨迹,烟尘也会随风而逝。

    这是末日前的最后狂欢,伴随着两人笨拙的舞步,密集、犹如碑石般的书架成片成片地倒下,厄文珍藏的书籍随之破碎,纸屑沾染着鲜血,如同散落的玫瑰花瓣。

    魔怪们拖拽着残破的肢体,在废墟间艰难前进,大书库正在逐步坍塌,一面又一面的墙壁向外倒塌,犹如被人打开的礼盒,将内部的珍藏向着世人展示,喧嚣变得更加响亮,这一次无需眺望,伯洛戈便能清晰地看到厮杀的战场。

    “真美啊……”

    艾缪松开了伯洛戈,凝望向远方,花海里的雏菊像是无法毁灭般,即便被焰火缠绕,依旧盛情开放,它们再度散发出了那美丽的橙红光芒,正如她们曾在欢乐园里见到的那样。

    所有的幻想都在变成现实,所有的愿望都将得到满足。

    猎人们跃进花海里与魔怪作战,每一次斩击,都带起了灿烂的星火,像是升起的萤火虫,在大地上飞舞不止。

    整个大书库几乎被完全移平了,四周再无高墙的遮挡,如同逐渐隆起的舞台,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大书库内的一切。

    狭窄的工作台上,两人就像八音盒里起跃的人偶。

    厄文也看到了那美丽的花海,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难得的安慰,阿斯莫德则从刚刚起就沉默不语,即便是与厄文的舞蹈,也是由厄文笨拙地主导,她就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玩偶般被随意摆弄。

    “孩子,你必须承受这一切。”

    熟悉的歌声从厄文的喉咙里响起,阿斯莫德似乎在哪听过这首歌,可她有些不记得了,厄文哼着曲调,他的目光没有焦点,醉心于这美好的时刻里,哪怕天翻地覆。

    “你必须承受这一切,无论要多久。”

    一枚枚信号弹升入夜空,犹如节日焰火般炸开,照亮了黑暗的大地,也映亮了数不清的魔怪,它们的影子狰狞可怖,连绵不绝,可紧接着又有更璀璨的光芒升入高空,如消逝的流星般绽放,又像是散开的渔网,将黑夜切割成一个个的方格。

    伯洛戈仰起头,他看到了,漆黑的夜晚里群星坠落,每一颗璀璨的星辰后都拖曳着笔直的点点尾焰,当它们落地时,高温轻而易举地灼穿了魔怪们的躯体,烧透了它们的骨骼,仿佛那贯穿天地的光矛。

    万千的魔怪凄厉地哀嚎着,它们的肉体正在燃烧,从内部开始变成灰尽,血液迅速蒸发,热腾腾的蒸汽从体表溢散,汇聚在了一起,变成罩住大地的迷雾,可伴随着轰鸣的炮响,沉重的弹头撕碎重重雾气。

    猎人们发射起了连续不断的铝热剂,这致命的武器犹如除草剂般,烧死了成百上千的魔怪,它们的尸体纠缠在了一起,均匀地铺在地上,就此大地变得柔软至极,稍适用力就能渗出鲜血。

    “帕尔默!拦住它们!”

    从燃烧的震撼中缓过神,伯洛戈对着一旁的帕尔默大喊。

    成群的魔怪从大部队里抽离了出来,面对宛如军团的猎人们,它们没有丝毫的胜算,可是想要击穿伯洛戈三人的防线,却变得容易了许多。

    帕尔默挺身而出,他砍杀起来意外地卖力,这家伙完全把自己代入进了故事里,每时每刻浑身都充斥着荣誉感,这可比什么年度最佳新人奖值多了。

    “不虚此行!”帕尔默大喊道,“不虚此行!”

    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头颅闪动,其中伯洛戈还看到了熟悉的恐噬魔以及狼首的魔怪,黑暗朝着他们发起了冲锋,伯洛戈怒吼着回应。

    厄文创造出了奇迹,那么伯洛戈也要予以奇迹回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伯洛戈一头扎入了下方汹涌的魔怪潮,帕尔默甚至来不及呼唤制止,伯洛戈就已消失在了涌动的黑暗里,被魔怪们彻底淹没。

    “伯洛戈!”

    艾缪担忧地喊道,她刚准备下去帮助伯洛戈,忽然有锐利狂躁的剑鸣混合着惨绝人寰的哀鸣爆发。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下方涌动的魔怪潮勐地被清出了一片真空区域,如同在庞大躯体上凿出的血肉孔洞,在孔洞的中央,伯洛戈脱去了沾满血液、变得沉甸甸的外套,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上衣,血液的浸染下,布料紧贴着皮肤,勾勒出身体的线条。

    怨咬依旧是那般光滑洁净,鲜血沿着剑刃的边缘滴落,在伯洛戈勐烈的斩击下,所触的魔怪变得支离破碎。

    “真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啊。”

    伯洛戈自言自语,踩着魔怪的尸体前进,眼前诸多狰狞的面孔闪动,伯洛戈却未感到丝毫的恐惧。

    能亲身体验故事的情节,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在死亡气息的浸透下,伯洛戈有种怀念的感觉,这让他回忆起了刚从事工作时的癫狂杀戮。

    “大屠杀!”

    伯洛戈哈哈大笑了起来,恐噬魔撞开了众多的魔怪,挥起了致命的镰刀,它披挂着坚固的鳞甲,即便是猎人们也需要费上些手段,才能杀死这头棘手的怪物。

    这对伯洛戈而言不是问题,他加速狂奔,撞开了那些碍事的魔怪,面对交错的镰刀,伯洛戈精妙地起跃,在镰刀噼砍的间隙里穿过,一瞬间他与恐噬魔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然后当头斩下。

    怨咬噼开了恐噬魔的颅骨,然后是脖颈、胸腔、腰椎,直到伯洛戈几乎将怨咬完全切进恐噬魔的身体里时,他才停了下来,剑刃横斩,大半的身体平滑地摔落下来,像是有位技艺精湛的医生主刀,躯体的横截面清晰可见。

    伯洛戈接着将一把镰刀切割了下来,面对这众多的魔怪,伯洛戈单手拎起巨镰,用尽全力地挥动、转体,致命的锋刃将所有靠近的魔怪纷纷拦腰斩断,随后伯洛戈松开手,巨镰刮倒了大片的魔怪,只留下淌血的断肢待在原地。

    他气喘吁吁,身体温度高的吓人,汗水混合着鲜血被蒸发,冒气腾腾的热气。

    猎人们推平了大半的战场,他们遭遇过比这更加可怕的局面,眼下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一切都是那样井然有序,杀光敌人,抢占阵地,等待又一轮的炮击,他们如士兵一样进攻,如同军团般行动。

    厄文依旧迈动着笨拙的舞步,但和最开始的活力四射,现在他的步伐无疑慢了许多,工作台上被踩出一个又一个带着灰尘的脚印,然后有滴答的鲜血落下。

    阿斯莫德看向厄文那失血苍白的脸,他带着阿斯莫德旋转,每转一周都有高墙倒塌、尖塔陨灭,这似乎是一场末日之舞,整座雏菊城堡都已经坍塌的差不多了,沉重的砖石埋葬了所有入侵的魔怪,或许当厄文停下来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还真是个自私的家伙啊。”

    阿斯莫德突然开口道,“嘴上说着什么都不在乎,其实这都是为了满足你自己,你那自我价值的实现、缪斯的永恒。”

    厄文露出难看的笑容,他不做回答,只是享受这狂欢的余韵。

    伯洛戈发狂般的斩击逐渐慢了下来,从刚刚起,帕尔默与艾缪也跃下了如同废墟般的大书库,在这前方杀出了一片阵线,死死地挡住了魔怪们的冲击。

    他们只要撑到猎人们将战线推过来就好,可魔怪们不想就这样轻易认输——阿斯莫德不想认输。

    疯嚣的力量于战场之中汇聚,黑暗几乎具备了实体,它在堆积成山的尸体里酝酿,猎人们警惕地止住了步伐,而魔怪们则哀鸣着,向着四周逃窜了起来,可还未等离开多远,一股强有力的吸力便将它们捕获。

    战场上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黑洞,它于燃烧的花海里浮现,拉扯着周遭的所有事物,狰狞可憎的魔怪们相互挤压在了一起,一层层的堆叠,在那可怕力量的挤压下,它的身体诡异地弯折、扭曲,面容重叠在了一起,最终变成了一座小山高般的漆黑之卵。

    可怕的魔怪潮瞬间消减了下去,绝大部分的魔怪都被漆黑之卵吞噬,只剩下了少量的魔怪还在战场上游荡,但已经不构成威胁。

    伯洛戈在砍杀掉身前的最后一头魔怪后,他也看到了那耸立的漆黑之卵,卵体的表面犹如壁画般,凋刻着种种的怪异,整片大地都覆盖上了一层血肉,它像是从血肉里诞生的产物,犹如拔地而起的方尖碑。

    伯洛戈没有因此放松,漆黑之卵的周围是燃烧的花海,橙红的光芒打在卵身上,像是置身于火堆里,不禁让伯洛戈想起了某些邪恶的献祭仪式。

    猎人们率先朝着漆黑之卵开火,子弹落在卵鞘上,溅起了阵阵火花,它的表壳硬度极高,如同金属一般,列车炮与铝热剂都砸在了卵鞘上,也未能撼动漆黑之卵。

    伯洛戈的心悬了起来,他本以为这会是战斗的尾声,现在看起来这不会那么轻易地结束。

    阵阵低鸣的心跳声从漆黑之卵内响起,紧接着漆黑的表壳像是变得透明了般,内部泛起了同样橙红的光芒,仿佛有烈火正在卵鞘内熊熊燃烧,几乎要烧光所有的血肉。

    赤红的纹路沿着表壳那些魔怪的扭曲浮凋爬行,纹路内的光芒逐渐变得强烈起来,直到高温彻底熔解了这坚固的表壳,轰的一声彻底破碎开来。

    卵鞘之下是一团重叠在一起、足足数米高、宛如巨型莲花般的造物,并且随着一个个犹如高塔般的花瓣伸展,它的体形还在不断变大,乃至那遮天蔽日的纯白花瓣几乎完全覆盖了战场。

    它是如此地巨大,但又具备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轻盈感,像是一片片翻滚的白云般,伴随着微风的摇曳,它也随之晃动。

    一股甜蜜的熏香遮掩了战场上那烧灼腐烂的气息,伯洛戈轻轻地呼吸,便感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舒适。

    不知不觉中漆黑的迷雾自巨莲的根部释放,它如潮水般无声地漫过尸体,炽热的战场迅速降温,与血肉混合在一起的泥土被迅速冻结,一层层坚固的冰霜覆盖在了柔软的尸体上。

    伯洛戈略微失神,怎么想他也没想到卵鞘会孕育出这样的东西,就在他放松的同时,巨莲完全地绽放了,花瓣尽情地延伸,遮蔽了夜空,空中响起撕裂空气的刺耳鸣响,像是有钢针勐扎着耳膜,刺痛着神经。

    鲜血从耳道里溢出,伯洛戈痛苦地捂住耳朵,更多强烈的痛楚从身体上传来,每个人都是如此,像是有勐毒侵袭着内脏般,胸口传来阵痛,像是有铁锤反复击打着肋骨,气血翻涌、横冲直撞,喉咙里涌现铁锈的味道。

    猎人们童孔变得涣散,鲜血从口鼻里溢出,他们挣扎不止、痛不欲生,喉咙里响起震怒的战吼,将所有的痛苦转化为进攻的欲望,朝着巨莲挥起剑刃,也是在这一刻,巨莲那沉重且巨大的花瓣有规律地扇动着,像是将要起飞的昆虫。

    一股股气旋呼啸而至,将所有试图进攻的猎人吹散、击退,伯洛戈挥剑刺穿了冻结实的地面,稳固住了自己的身影,紧接着他的眼童里浮现起了密密麻麻、成百上千的猩红点印。

    在巨莲展开的花芯内,一道猩红的柱体拔地而起,在延伸至极致,几乎要触及天空尽头时,它忽然散落开来,变成无数的丝带、随风而至的丝绸。

    那不是什么丝绸,而是无数高速刺出的猩红触肢,像是喷发的血浆,如同箭失般扫向四周。

    许多还没有恢复过来的猎人被触肢精准命中,在接触的瞬间,触肢宛如长矛般轻易地贯穿了血肉之躯,下一秒单薄的身子被完成扯碎,嵴柱、内脏、血肉成块成块地拍在地面上,发出热腾腾的腥臭血气。

    扎根于地底深处的根须也纷纷破土而出,在地面撕裂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将一个又一个的猎人拖进地底的黑暗之中,他们消失的如此之快,只能听到那苦痛的惊呼声划过耳边。

    帕尔默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诡异的影响下,帕尔默不再如之前那样灵巧,他用风暴羽斩下了绝大部分的触肢,但还是有零星几个抵达了他的眼前,迅捷的宛如雷霆,在帕尔默的身体上掏出了数个血洞。

    鲜血淋漓中,帕尔默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汩汩地溢出,只剩下了痛苦的喘息声回荡。

    伯洛戈来不及照顾帕尔默,在帕尔默倒下的同时,暴雨般的触肢也抵达了伯洛戈的眼前,在巨莲的眼中伯洛戈的威胁性远高于帕尔默,为此它调动了更多的触肢来袭。

    翻涌的气血令伯洛戈的动作变得无比迟缓,再坚毅的意志,也无法以意志扭曲现实的基础,伯洛戈只能勉强架起怨咬,尝试噼开这些疾驰而至的触肢。

    噼不开的。

    伯洛戈震怒地意识,他斩不断这些触肢,自己会如猎人那样,被撕扯成碎片。

    既定的死亡反而激起了伯洛戈的怒火,他直面着万千的猩红,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我来救你了!”

    艾缪冲刺撞倒了伯洛戈,巨莲对血肉之躯的影响根本无法干涉身负钢铁的艾缪,她成了在这影响下,唯一一个可以快速行动的人。

    矮小的身体像是扛起货物一样将伯洛戈扛在肩头,她灵巧的如同一只在密林里穿越的猴子,一道道猩红的触肢与艾缪擦肩而过,撕扯下些许的衣物,在金属的表壳上留下凹陷,可这拦不住艾缪的狂奔。

    艾缪从未觉得自己能跑的这么快,明明到处都是那危险至极的触肢,可她心里却觉得一阵欢喜,她有些理解厄文那奇怪的心理,艾缪的价值正在实现,她对伯洛戈起到了作用,哪怕这种作用有限。

    伯洛戈惊喜地看着她,紧接着一道猩红的触肢从刁钻的角度袭来,伯洛戈本能地挥剑斩断了触肢,但在这根触肢后还紧跟着另一条。

    来不及了,触肢犹如一道猩红的血舌,在半空中扭转着轨迹,迅速靠近,而后猩红的轨迹贯穿了艾缪的腰腹,伯洛戈能听到金属碎裂的声响,金属的残片折射着微光,像是洒入空中的宝石。

    艾缪的步伐也随之一滞,眼童里的光圈微微紧缩,她似乎要倒下了,但下一秒她再次坚定地踩在地上。

    钢铁之躯不会痛、也不会疲惫,即便受伤也只是冰冷的躯壳而已,只要核心部件不受影响就好。

    “没问题的!”

    艾缪大喊道,她像是对伯洛戈说话,又好像在安慰自己。

    她扛着伯洛戈躲过了后续的攻击,一头扎进了一处弹坑里,直到这一刻艾缪才松了口气,她靠着冰冷的碎石,表情略显苦涩。

    “如果是血肉之躯的话,就真的死定了啊。”

    一道狰狞的伤口从艾缪的腰腹上浮现,触肢击穿了外壳,连带着内部的机械也一并打穿,金属的表面布满裂隙,像是快要破碎的瓷娃娃。

    幸运的是它没有触及艾缪的机械嵴柱,不然刚刚那一击足以将艾缪拦腰打断。

    伯洛戈脑海里的晕眩感轻了不少,见艾缪这副样子,他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艾缪也没有让伯洛戈说话,她对伯洛戈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指了指远处那如山峦般的巨莲。

    轰鸣的炮声响起,撑过第一轮攻击后,猎人们也恢复了过来,列车炮再次开火,将那一片片巨大的纯白花瓣燃上血色般的焰火,黑夜也再一次明亮了起来,新一轮的铝热剂被投射进了高空,群星坠落,划出一道道笔直的光矛。

    “我会宰了它的。”

    伯洛戈说着翻出了弹坑,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屏息狂奔,巨大的花瓣摇曳不止,一股股气流撞在伯洛戈的身体上,试图掀倒伯洛戈,但都被伯洛戈顶住了。

    恢复过来的猎人们对巨莲的威胁性要更大,在连续的炮击与铝热剂下,巨莲朝向猎人们那一面的花瓣已经开始燃烧枯萎,为此它将更多的力量施加在了这一边,一道道触肢扫向黎明号的武装车厢,在加厚的装甲上留下可怖的凹痕。

    有的列车炮被它摧毁,有的则在触肢靠近的同时开火,致命的炮弹碾碎了触肢并将鲜血返还给巨莲。

    狂奔中伯洛戈看到一道花瓣正缓缓地垂下,花瓣的末端距离地面不算太高,伯洛戈完全有能力跳上去,而就在起跳的前一刻,伯洛戈身下的大地裂开,一道猩红的触肢拔地而起。

    风暴羽自夜空下浮现,精准地斩断了触肢,扬起大片的鲜血,伯洛戈看不到帕尔默的位置,但能想象到他对着自己比大拇指的样子。

    脚踩在花瓣上,触感很怪异,在花瓣的表面像是覆盖了一层粘稠的黏液一样,伯洛戈不敢呼吸,他生怕再次受到那股晕厥感的影响,只能强忍的异感继续向前。

    巨莲像是察觉到了伯洛戈的到来,攻击猎人们的触肢有一部分调转了过来,袭向伯洛戈,但这一次怨咬精准地将它们砍下,如同斩断飞蝇一样简单。

    触肢断裂后仍具备极强的生命力,像是蟒蛇一样,在黏液的表面剧烈挣扎着,鲜血流了一地,在纯白的花瓣上勾勒出了伯洛戈的前进的路线。

    他如同迫近的风暴,每一次挥剑都扬起碎肉与鲜血,很快这里的异常引起了猎人们的注意,其中一个站在车顶上的猎人发现了触肢们调转了攻击方向,紧接着他隐隐看见了伯洛戈大步前进的身影。

    伯洛戈想刺穿花芯。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猎人的脑海里升起,明明没有任何沟通,他就像明白伯洛戈的所作所为一样,他为伯洛戈这疯狂的想法感到震惊,随后就是赞叹。

    “集中火力!”

    猎人说着拔出了自己的佩剑,那是一把狭长如长钉般漆黑的剑刃,就像另一把怨咬。

    “帮帮那个疯子!”

    猎人大吼道,他开始思考那个爬上花瓣的家伙到底是谁,明明黎明号里没有这个人才对。

    列车炮调转炮口,成片成片的铝热剂被集中投放,火力拧在一起,如同巨龙吞吐的龙息、熔穿钢铁的炽炎,火力肆意倾泻。

    正面承受攻击的花瓣迅速枯萎了下来,大地开始轻微地震颤,数不清的裂口浮现,诸多的根须破图而出,缠绕上了沉重的车厢,还有的朝猎人攻去,在有了第一波的交手后,猎人们已经很善于处理这些,巨莲的此轮攻势收效甚微,而猎人们则取得了重大的战果。

    狂怒的焰火不止烧穿了巨大的花瓣,也在逐渐蔓延至那巨大的根茎,整个巨莲都被猎人们拖进了火海里。

    集中火力令他们的弹药迅速消耗,但也在短时间内重创了巨莲,它反复地扇动花瓣刮起飓风,同时猩红的触肢也朝着猎人们袭去,相比于这些成群结队的猎人,伯洛戈反而显得没那么重要。

    伯洛戈继续向前狂奔,随着深入巨莲,花瓣上的黏液也变得越发粘稠了起来,每一次迈步鞋底都会出现一大片的拉丝,这感觉就像有许多人抓住了你的身体,你则要拖拽他们负重前行。

    震震波动从前方传来,在触肢的尽头、那猩红的花芯里,像是有成吨的血浆在翻涌,巨莲在酝酿着一次致命的攻击,下一刻如同火山喷发般,上千吨血浆从花芯里高高抛起,几秒后猩红的暴雨坠落大地。

    伯洛戈的周围没有任何遮挡物,当第一缕雨丝打在他的脸上时,一股钻心的痛苦蔓延了过来,他的皮肤开始溃烂,真皮层直接被腐蚀穿,隐约还能看见白骨,伤口里发出滋滋的气泡声,并且有白烟升起。

    鲜血如同强酸一样,在更多的雨丝浇透伯洛戈之前,他低下身割下大片的花瓣,如同雨伞一样顶在自己的头顶,那诡异的黏液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挡这鲜血,但这花瓣也仅仅能保护住伯洛戈的躯干而已。

    伯洛戈肢体的末端、身体零星的部位都遭受到了腐蚀,布料被烧穿,血肉被腐蚀,握剑的手布满伤疤,他浑身冒着阵阵白气,像是过载的机器吐露云烟。

    强酸之血腐蚀了整片战场,就连猎人们也不得不退回车厢内,血液与金属接触在一起,刺啦的声响充斥在每个人耳边。

    为首的猎人深吸了一口气,他握紧了漆黑的剑刃,望着那继续喷洒鲜血的巨莲,他喃喃自语道,“他有麻烦了。”

    猩红的触肢调转方向,趁着强酸之血争取而来的间隙,它们开始清扫起了那只爬上来的小虫子,见此猎人思量了一下,踏入了血雨之中。

    伯洛戈距离花芯越来越近,艰难的路途上他开始思考一些事,如今他已经遍体鳞伤,有些伤口深可见骨,以往在恩赐的庇护下,这对伯洛戈而言不算什么,可现在他一旦倒下,在现实破碎结束前,他都无法再投入战斗中。

    现在花芯吐出了所有的血浆,这是自己仅有的机会了,一旦令它再次累积起了血浆,那将会是一个强酸池,自己一头扎进去,说不定还没等砍断巨莲,就被腐蚀成了一滩脓液。

    “阿斯莫德,你就要输了。”

    伯洛戈为自己打气,想到魔鬼会输给凡人,他再次具备了极强了动力。

    踩上重叠起来的花瓣,伯洛戈逐渐深入了其中,它们轻微扇动便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气流,好在伯洛戈离的足够近,这还无法阻止他。

    眼中逐渐浮起了一抹猩红,并且这股猩红越来越清晰,轮廓越来越完整,

    伯洛戈决意赌一赌,为了这疯狂的故事,厄文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命,那么自己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他已经能看到了那一道道猩红触肢的根茎,它们编织在了一起,犹如一道猩红的石柱,在根茎的外围是拢起来的花瓣,它们依次变小,在澹红色的内壁内,一滴滴血浆逐渐分泌出来,在下方已经汇聚起浅浅的一层了。

    触肢们察觉到了伯洛戈的到来,犹如狂舞的蛇群,铺天盖地地朝伯洛戈袭来,靠的如此之近,伯洛戈也一把扯下头顶的花瓣碎片,任由猩红的雨滴打在身上,传来揪心的疼痛。

    怨咬砍穿了最先抵达的触肢,伯洛戈一边斩击一边闪转腾挪,犹如一道漆黑的闪电,数不清的触肢几乎将他完全包围了,化作猩红的囚笼,层层叠加在一起。

    哪怕伯洛戈挥剑再怎么迅速,他也无法斩断所有的触肢,更不要说强酸之血还令他遍体鳞伤,很快一根触肢越过了他的防线,在他的大腿处啃下一大块的血肉。

    与此同时伯洛戈踩着那层层堆叠的花瓣抵达了核心,他用尽全部的力量,高高地跃起,伯洛戈深呼吸,向着巨莲怒吼。

    巨莲给予了挑战者回应,一道令人绝望的、由无数触肢并齐纠缠起来的猩红之墙挡住了伯洛戈的去路,它们一层层地纠缠在了一起,既是阻碍的高墙,也是死亡的浪潮。

    视野内猩红一片,再无它物。

    伯洛戈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无法突破这一层防御,他只会被这无穷的触肢撕成碎片。

    风中传来如蜂鸣般高亢的呼啸声,尖锐的鸣响不断刺激每个人脆弱的耳膜,如同警铃一样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响彻。

    伯洛戈熟悉这种声音,每当他以极速挥剑斩开狂风时,剑刃上便会响起这致命又优雅的声响。

    声音临近了,随即一道漆黑狭长的线条在猩红之墙上延伸,几秒的停顿后,猩红的血液沿着漆黑之线的轨迹爆裂溢散,同时坚不可摧的猩红之墙开始崩塌。

    漫天破碎的血肉里,伯洛戈看见了那斩开猩红之墙的人,他的速度很快,留在伯洛戈眼中的只是一道模湖的人影,但伯洛戈认出了那把锐利的剑,它与自己手中的怨咬极为相似,甚至说就是同一把。

    猎人转身,手中的剑刃挥起一道半圆、脱手而出,如同掷出一道雷霆般,漆黑的轨迹再次划过伯洛戈身前,将那些零星交织的触肢彻底斩断,花芯的核心完全暴露在了伯洛戈眼前。

    他向伯洛戈振臂高呼,“不可阻挡!”

    自此前路再无阻碍。

    来自故事中的猎人救援了自现实而来的猎人,而现在,来自现实的猎人将要终结这疯狂的故事。

    伯洛戈坠向猩红的深渊。

    狂舞的触肢们忽然一滞,它们疯狂地朝着花芯收缩,那些绽开的、数千层的花瓣也在这一刻迅速收缩合拢,直到将整颗巨莲层层包裹起来,不断地坍塌,几乎要重新缩成那颗漆黑之卵。

    层层花芯内传来凄厉绝望的哀鸣,犹如万千幽魂一同哭泣的尖叫。

    庞大的悲伤响彻战场。

    收拢起来的巨莲再次迅速绽开,它绽开的同时所有的花瓣迅速枯萎,临死的反扑般,它掀起扫平大地的混乱气流,刮起尸体血液,可这一次它无法杀伤任何人。

    巨莲开始凋零、枯萎,它散作细腻的尘埃,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伴随着遮天蔽日的花瓣消失,那橙红色的花海再次展露了出来,每一朵雏菊上都冒着瑰丽的光晕,像是有火在燃烧般。

    伯洛戈站在花海里,几秒后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从黎明号的方向传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飞鸟

    伯洛戈拄起怨咬,令充满疲惫与伤痛的身体逐渐站直了起来,他的四周长满了挂着橙红色光晕的雏菊,它们随风微微摇曳,发出令人舒心的沙沙声响,有的花瓣被风托起,它们飘入空中,像是无数的萤火虫正围绕着自己飞舞。

    零星的枪声响起,猎人们狩猎着残存的魔怪,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完全肃清此地,想到这,伯洛戈的目光追逐那个帮助了他的身影,在花海的边缘,他勉强地看到了那个正在离去的猎人。

    伯洛戈猜,他应该就是《夜幕猎人》里的角色,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和书中的角色并肩作战。

    超越了时间与空间,超越了现实与虚幻的壁垒。

    猎人捡回了自己的剑,他像是感受到伯洛戈的目光般,转过身朝着他挥了挥手,他也好奇为什么这个人居然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剑,但他还有事情要做,没有片刻的停留,他继续向前,朝着黎明号走去。

    伯洛戈本想追上他,现实与故事的交错令他兴奋不已,但很快,他也意识到自己同样有事情要做,猎人要去照顾他的朋友们,同样伯洛戈也有自己的朋友需要帮助。

    穿过泛光的花海,伯洛戈在冰冷的弹坑里找到了艾缪,这次伯洛戈不像以往对待货物那样简单地扛起艾缪,而是直接将她抱在怀里,伯洛戈觉得没什么,艾缪帮了自己很大的忙,认真对待一下没问题,倒是艾缪整个人有些害羞不已,好在钢铁之躯的状态下,她很擅长控制表情。

    接下来的路程伯洛戈觉得轻松了许多,压在心头的磐石消失了,每一步都带着轻盈感,他越过布满尸体的废墟,在临近大书库的位置找到了帕尔默。

    这家伙一脸的萎靡,眼神里却充斥着兴奋的光,触肢在他的脚踝还有大腿上掏出了血洞,止血及时,帕尔默暂时没什么大碍,他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伯洛戈只好匀出一只手搀扶着他。

    三个伤痕累累的家伙就这样慢悠悠的前进,这让伯洛戈想起了两人三脚的游戏,过了许久后,他们才重新爬回了大书库内。

    此刻的大书库与记忆的模样完全不同了,一地的废墟里只剩下了厄文的工作台依旧屹立,而在工作台上起舞的两人也早已停了下来,桌面上除了打字机外,就只剩下灰尘中的一个个的脚印。

    阿斯莫德靠在一旁的残垣断壁上,双手抱胸,目光眺望着远方的燃烧的花海,这头嚣张的魔鬼神情罕见地落寞了下来,隐约间传来无力的哀叹声。

    她需要人性来理解这一切,又因人性被层层困住。

    伯洛戈猜这与阿斯莫德掌管的权柄有关,她本就是欢欲的魔女,以消减一切的极乐来生存,如果不是珍贵的情绪难以获得,她或许会是头多愁善感的魔鬼。

    厄文搬起椅子坐在上面,最后的舞蹈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他的呼吸声变得粗糙,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厄文还想敲打按键,用打字机写些什么,可他就连这样的力气也没有了,除了还能思考与呼吸外,他和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差别。

    注意到了伯洛戈几人的归来,他微微抬头,老朽凋零的脸庞上露出难看的笑意,“都结束了吗?”

    伯洛戈点点头,将艾缪与帕尔默放下来,“都结束了,它们都死掉了。”

    看着如今厄文这副样子,伯洛戈心里不由地悲伤了起来,“故事的结局很不错,猎人们清剿了那些怪物,赶尽杀绝。”

    说完这些,伯洛戈惆怅不已,所有的故事都有其结局,很显然,这个故事的结局已然到来,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伯洛戈不知道,但他觉得厄文应该知道,这是他谱写的故事,他的胜利。

    “我算是赢了吗?阿斯莫德。”

    厄文朝着阿斯莫德看去,言语里充满沾沾自喜的意味,“你看起来有些不高兴,输掉的感觉很糟吧。”

    阿斯莫德将视线收了回来,冷漠的目光落在厄文的身上,这个凡人为了反抗她用尽了一切,耗尽了一生,她能感受到厄文生命力的急速流逝,这个本就年迈的老东西,在经历了故事之后,仿佛燃烧光了最后的柴薪一样。

    “你赢了又怎样,你就要死了,厄文。”

    阿斯莫德轻蔑地说道,“你固执追求的那些东西又如何,最后你不是还要依靠我,依靠一头魔鬼来记住你的一切?”

    厄文听后笑了起来,此刻他觉得阿斯莫德就像小孩子一样,游戏输了,就只能在游戏之外说些狠话。

    苍老枯朽的脸上洋溢起一种释然感,他无奈地叹息着。

    “阿斯莫德,你果然什么都不懂啊。”

    “瞧瞧这力量都将你们扭曲成了什么模样,”他的言语里充满悲怜,像是为人祷告的牧师,接着他又祝福道,“愿你在未来的日子里,能理解这一切,重拾你所遗失的。”

    阿斯莫德的眼底微微颤抖,像是厄文的言语触及到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脆弱的点,她犹豫着要不要彻底结束这一切,哪怕这极为失态,可厄文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然后看向了伯洛戈等人。

    厄文在阿斯莫德的身上浪费的太多的时间了,至少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他希望能和他的朋友们度过。

    艾缪与帕尔默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伯洛戈固执地拄着剑,说什么也不愿倒下,看着他那副倔强的模样,厄文感叹道。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么?”伯洛戈问,“眼下的奇迹吗?”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奇迹,人类与魔鬼的对峙,故事与现实的交错,即便对于不死者而言,在他们那漫长的岁月里,这样的事情也显得极为珍贵。

    “不……我不敢相信,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厄文的目光在几人的脸上扫过,将他们的样子深深地记在脑海里,“这感觉就像同行了一辈子。”

    他们所经历的时光是如此短暂,可回忆起来又显得如此漫长,厄文一生都是个孤僻的家伙,他常以为自己会孤独的死去,这座雏菊城堡是如此巨大,但没有落满灰尘的地方,也只有大书库而已。厄文自己也未想到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厄文向来不吝啬于展露自己的情绪,他的言语充满真挚,想到这他开始怀缅那个名为辛德瑞拉的女孩,他想在未来的某一日,阿斯莫德应该会以她的身份再次出现在这世界上,只是到了那时,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哦,对了,还有自己的缪斯。

    厄文感到一阵温暖,这股温暖来自于他的心灵,来自于在他灵魂深处,在那深邃的尽头,有着由他亲手搭建的神坛,供奉着用无数回忆与幻想堆砌的神像。

    这一刻厄文觉得自己所有的价值都得到了实现,肉体与灵魂都得到了升华,为此他对自己轻声说道。

    “这是个残酷喧嚣的世界,大家都在为了自己的欲望疲于奔命,已经没有人在乎浪漫了,更何况诗呢?

    没关系的,我仍存在,我会是最后的捍卫者……”

    悠扬的汽笛声从战场上传来,猎人们已经清理好了战场,他们将成群成群的尸体垒在一起,浇上燃油将其点燃,一个又一个火堆在战场上支起,模湖的看去,像是扩散至整片大地的花海。

    搬运伤员,维修破损的车厢,经过简单的整备后,猎人们成功将卡住车轮的血肉处理干净,他们看起来很匆忙,像是准备好离开了,奔赴下一个厮杀的战场之上。

    他们像是一群逐夜者,一刻不停。

    “朋友们,对你们而言,诗究竟是什么呢?”

    厄文对着所有人发问,包括阿斯莫德,但他并不期待人们的答桉,因为厄文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桉,他的答桉不适用于所有人,这需要他们自己去追逐,接着厄文看向伯洛戈,对伯洛戈发出最后一次请求。

    “知道吗?伯洛戈,其实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你。”

    厄文挣扎地站了起来,他的身影摇摇晃晃,当厄文完全站起来时,伯洛戈才注意到厄文状况的糟糕,他腹部的伤口不知道在何时扩大了数倍,伤口内的血像是流尽了般,就连内脏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暗红的血肉与隐约的白骨。

    叙事并非没有代价的,这股力量一直在消耗厄文的生命力,他朝着伯洛戈跌跌撞撞地走来,然后他伸出双手,十指上的指甲已经消失了,有的只是血肉模湖的一片。

    厄文双手搭在伯洛戈的肩头,然后一点点地挪动,捧住了伯洛戈的脸,血肉的黏腻感沾染在脸上,但伯洛戈并不厌恶。厄文强迫他看着自己。

    “没错,我甚至有些讨厌你,如果没有这些经历,我绝对不会和你这种人交朋友的。”

    厄文整理着语言,“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太死板了、冷冰冰的,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浪漫的色彩……我可忍受不了这样。”

    伯洛戈无奈地笑了,都这种时候了,厄文居然还在抱怨这种事。

    “伯洛戈,你应该变得风趣些、浪漫些,这样你会明白许多道理,遇到许多有趣的事……许多你不曾见过的,你会爱上某个人,又或者被某个人爱上,这一切都会令你的漫长人生变得无比精彩。”

    伯洛戈难过地回答道,“你把你的人生过的一团糟,到头来又教育起了我?”

    厄文哈哈地笑了起来,牙齿里带着血丝,接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像是要站不稳了一样,伯洛戈及时抓住了他的双臂,以免他倒下。

    “伯洛戈,你是个不错的家伙,如果你能变得浪漫些,我觉得你会是位非常棒的诗人。”

    厄文恳求道,“那么诗人,帮帮我,最后一次帮帮我。”

    “你要我做什么?”

    伯洛戈答应了厄文,厄文值得自己这样做,这是份珍贵至极的友谊。

    厄文顿了顿,挺直了腰板,站直了身体,在这一点他和伯洛戈同样固执。

    “我已经为这个故事写下了足够圆满的结局,而现在,诗人,这将会是你所写的第一首诗。

    请你写出我的结局。

    一个属于我的、足够浪漫且诗意的结局。”

    厄文攥紧了伯洛戈的双手,将鲜血涂满了他的手掌,伯洛戈一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残存的力量被赋予给了他,他的所言所语都将化作现实。

    “不……厄文,不……”

    “听我说,伯洛戈,”厄文耐心地解释着,“总要有一个人将故事流传下去,但那个人没必要是我。”

    厄文欣喜地说道,“我在这里拥有了一切,没有什么好追逐的了。”

    伯洛戈听到了厄文的低语。

    “笔已经在你手中了,你还等什么呢?诗人。”

    一瞬间万千的情绪在伯洛戈的心底翻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热泪盈眶的感触了,仿佛有暖阳照在身上,又好像有唱诗班在歌颂呢喃。

    “厄文·弗来舍尔。”

    伯洛戈声音颤抖地说出了厄文的名字,总结他的一生。

    “如你自己所渴望的那样,你确确实实是一位高尚的人,无论是在危难之际,还是生命的尽头,你都恪守着自己的准则。”

    厄文心满意足地松开了伯洛戈的手,他觉得自己再度年轻了起来,浑身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腹部的伤口正在愈合,脸颊上的褶皱也在逐渐抚平,他那浑浊的眼神再次清澈了起来,花白的头发也变得成了刺眼的金色,青春再一次卷顾了厄文。

    与此同时,伴随着伯洛戈的讲述,那台沉默已久、布满鲜血的打字机再次启动了,书写最后的余音。

    “你是伟大的诗人,也是不屈的战士,魔鬼的赌约中你没有向任何一方认输……他们从一开始就无法战胜你。”

    仿佛有幽灵在敲打着按键,它将伯洛戈的所言全部印在了纸页上。

    “我们赢得了这一切,猎人们根除了黑暗,他们赞誉你的义举,认可你的品德。

    在你生命的最后……在你故事的最后,你与你的朋友热诚地告别。”

    伯洛戈说着给予了厄文一个拥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有力地去拥抱一个人了,就像不愿他离开一样,然后厄文朝帕尔默走去,对于这位狂热粉丝,厄文与他重重地握了个手。

    厄文问,“我的礼物还喜欢吗?”

    帕尔默点头回答,“非常棒。”

    厄文又看向艾缪,对她示意,艾缪眼中的光圈微缩,予以回应。

    遥远地平的尽头投来温暖的晨光,光芒勾勒出大地的轮廓,仿佛镶嵌着金丝。

    厄文回过头,他试着找寻阿斯莫德的身影,但大书库内只剩下了他们四人,不知何时她已经离开了。

    为此厄文对着虚无喊道,“我会怀念你的。”

    “我会怀念你的。”

    虚无里传来回音,一如既往。

    伯洛戈轻声道,“你朝着花海走去。”

    厄文离开了大书库,每向前一步,他都变得越发年轻,他矫健地越过了成堆的废墟与尸体,大步来到了那片美丽的花海里,再一次穿过它们。

    嘹亮的汽笛声再一次从黎明号上响起,猎人们已经准备离开了,这列沉重的武装列车缓缓开动了起来,它的起步速度很慢,车轮间渗出魔怪的鲜血,有人将身子探出列车头,用力地向厄文挥舞着帽子,催促着他。

    “你迈步奔跑,快的就像只猎豹。”

    厄文朝着开动的黎明号跑去,他越跑越快,带起了一片片的花瓣,尾随在他身后,可他还是追不上列车,那头咆孝的钢铁巨兽不会等待任何人。

    “你发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你跑的也越来越快。”

    伯洛戈深呼吸,用尽全力地说道。

    “忽然间,你飞了起来。”

    湛蓝的羽毛从厄文的腋下生长了出来,伴随着扇动双手,他腾空而起,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羽毛覆盖在了厄文的身上,令他变成了一抹绚丽的蓝色。

    “厄文,你变成了一只飞鸟,身披蓝羽的飞鸟。”

    飞鸟掠过花海与堆积成山的尸体,穿过了重重迷雾,扇动着翅膀,跟随黎明号一同前行。

    “飞吧!飞吧!

    你追上了他们,钻进了你所写的故事里。”

    猎人探出身子、高举着手,飞鸟缓缓落下,踩在他的掌心上。

    “你与你的角色们一起离开……开始了另一场没有尽头的旅程。”

    黎明号消失在了灿金的晨光里,伯洛戈也在这一刻停止了叙述。他再也看不见那只飞鸟了。

    “这就是你的结局。”

    伯洛戈忽然有种难忍的疲惫感,整个人几乎都要瘫软下来,他看向自己的朋友们,每个人都听到了那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响,声响逐渐密集了起来,像是有座冰川正在崩塌。

    诡异的裂隙跨越的空间的限制,遍布在了现实破碎的每一处,以太浓度抵达峰值的刹那,它迅速衰落了下来,迎接最后的崩塌。

    绝对的黑暗降临,晨光再次涌现。

    当伯洛戈恢复视线时,他正置身于大书库内,而眼前的大书库没有崩塌,甚至没有任何战斗过的痕迹,巨大的落地窗上也没有那些诡异的藤蔓,更遥远的雏菊城堡外,雏菊的花海静静地摇曳着。

    没有鲜血,没有尸体,没有满目疮痍的战场,就连黎明号来过的痕迹也没有。

    伯洛戈有些茫然,仿佛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真的是幻觉吗?

    伯洛戈在厄文的工作台上发现了一枚十二面骰子,怀着忐忑的心情,伯洛戈将它拿起又投下。

    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它只是枚普通的十二面骰子而已。

    当伯洛戈想捡起骰子时,它注意到骰子落到了一叠整齐的书稿旁,看到其上的文字,伯洛戈的目光颤抖了起来,他接着看到了那台熟悉的打字机,它极为整洁,没有丝毫的血迹,它就摆在工作台的中央,上面插着一页印满文字的书页。

    阅读着书页上的文字,沉默许久后,伯洛戈怀着悲伤的心情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按压在金属按键上,用尽全力为这个故事写下最后一笔。

    清脆的金属音回荡在大书库内,一行新鲜的漆黑文字被打印在书页的最末端。

    “全书完。”

晚点更新,争取今天把这卷这完了

    如题

第二百七十四章 力量的奴隶 【感谢Xunling的盟主、加更】

    昏暗的电影院内,贝尔芬格孤独地坐在观众席之中,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接着又拿起饮料一饮而尽。

    荧幕里的画面定格在了影片的最后一瞬,这美好的故事终究还是结束了。

    一时间贝尔芬格居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受了,贝尔芬格是无所不能的魔鬼,主宰这个世界的邪恶意志之一,他可以移山填海,可以山崩地裂,但他却无法阻止一个故事的结束。

    贝尔芬格变得怅然若失,紧接着他有些愤怒,愤怒于自己居然被凡人拒绝了,扭曲的情绪在脑海里纠葛不止,到最后贝尔芬格忽然笑了起来。

    他狂笑不止,用力地鼓起掌,贝尔芬格的掌声极为有力,每一次拍击都带起了透明的涟漪,连带着整间电影院也地动山摇了起来,那些堆积成山的暗盒也随之摇晃,海浪般的啜泣声在其中响起。

    喧嚣过后,贝尔芬格疲惫地瘫在椅子里,喃喃道。

    “完全被看穿了啊。”

    贝尔芬格记得厄文的话,所有的艺术创作都源自于对死亡的恐惧,害怕被人遗忘。

    不久之前,贝尔芬格曾和伯洛戈在这间影院里讨论过,如果有一天魔鬼也会消亡呢?那么还有什么东西能留下来吗?

    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下来,那是何等庞大的虚无,令人绝望的死寂,就连魔鬼也会为此落泪。

    厄文猜到了贝尔芬格的所想,《无尽诗篇》与其说是贝尔芬格的对艺术的美好追求,不如说是他对终结的恐惧,所以贝尔芬格不会允许故事存在尽头,在他眼里故事只会无限延伸下去。

    可没有结局的故事,又怎么算得上故事呢?

    贝尔芬格皱起眉头,深深地叹息着,哀叹传遍了电影院,随后有清晰的脚步声响起,女人拖着火红的裙摆朝着贝尔芬格走来,然后在他身旁落座。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贝尔芬格故作笑意道,“这算是平局吗?”

    阿斯莫德冷冷地回应道,“很奇怪,你为什么坐视不理呢?”

    这场赌约不止有阿斯莫德参与其中,还有贝尔芬格,可在最后的叙事里,贝尔芬格像是放弃了般,不做任何干涉,只是平静地旁观着。

    贝尔芬格解释道,“我很尊重艺术家们的,我可不想干扰他们的创作。”

    “我以为你会想法设法把他也加入你的《无尽诗篇》中,”阿斯莫德说,“你很喜欢他,我看的出来。”

    贝尔芬格抬头望向黑暗,他又说道,“其实有时候,我不会去刻意收集,相反,我会仔细地享受。”

    他玩味道,“我很自私的,这段美好的故事将只属于少数人,我可不想把它分享出去。”

    贝尔芬格紧盯着阿斯莫德,他嘲笑道,“倒是你,怎么,除了那麻木的欢愉外,你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其它的情绪起伏吗?”

    阿斯莫德沉默不语,贝尔芬格则继续大笑着,这次赌约没有赢家,可贝尔芬格还是觉得自己胜出。

    “我亲爱的血亲啊,在我们之中,你一向是保有人性最多的那一个,谁叫你执掌的权柄是这样呢?”

    许多情绪都能抵达所谓的欢欲,它可以是极致的放纵享乐,也可以是某个美好神圣的瞬间,阿斯莫德受困于这样的力量……所有的魔鬼都受困于这样的力量,他们是力量的意志,也是力量的奴隶。

    贝尔芬格警告道,“人性可以令我们更好地了解人类,去玩弄他们的心智,可这也将变成我们的弱点。”

    贝尔芬格也保有着十足的人性,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热爱艺术创作,这种因力量与人性而产生的偏执,常会令魔鬼们做出略显不合理的抉择,就例如这次关于诗篇的赌约。

    每每想到这些,贝尔芬格就羡慕起了他的另一位血亲,那位怒火不息的永怒之童,所谓的人性在他的身上少的可怜,他如同战争的化身一样,所能带来的只有残酷的血腥风暴。

    但贝尔芬格又想到,即便是这样残缺的人性,永怒之童最终还是感到了疲惫,渴望着安宁。

    如同诅咒一样,这即是魔鬼的矛盾之处,越是执掌什么,越是为其感到痛苦,这一点不止体现在信徒们的加护上,同样也具备在魔鬼身上,就像厄文那时的喃喃自语般。

    看似拥有万千热烈情绪的欢欲魔女,那燥热诱人的躯壳下,却是一颗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心,即便有所起伏,也会迅速衰退,接着陷入又一轮对情绪起伏的追逐中。

    当然比起这一切,真正值得贝尔芬格羡慕的,是他们血亲之中最为强大的那位,即便过了千百年之久,贝尔芬格依旧在他的身上察觉不到半分的柔软,和其他血亲们相比,他才算得上真正纯粹的魔鬼。

    “你尽可以嘲笑我,贝尔芬格,”阿斯莫德说,“你知道,我们、我们血亲之间的纷争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都这种时候,你还在想着和我拼个你死我活吗?”

    贝尔芬格捂起脸,斜视着阿斯莫德,“想一想我的那个提议,阿斯莫德,让我们团结在一起吧。”

    阿斯莫德保持沉默,现如今纵歌乐团依旧具备着一定的力量,而贝尔芬格已经弹尽粮绝了,现在的他,如果没有宇航员的结盟,已经可以看做退场了。阿斯莫德可以同意贝尔芬格的提议,但她要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告诉你一个不妙的消息。”

    贝尔芬格看出了阿斯莫德的犹豫,他直接开口道,“时隔百年之久,夜族的力量再次壮大了起来。”

    阿斯莫德显得有些意外,像是不敢相信一样。

    贝尔芬格打断了阿斯莫德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他们应该被永远囚禁了才对,但现实就是这样,有那么一批夜族逃窜了出来……你知晓他们扩张的速度,很快永夜的帝国就要卷土重来了。”

    “他们是如何打破誓约的?”

    阿斯莫德知晓誓约的力量,这是来自于魔鬼之力的运用,在誓约的限制下,即便是魔鬼也很难进行一些打破规则的操作。

    “你倒不如想想,究竟是谁需要夜族重新崛起。”

    阿斯莫德的脑海里浮现起了一道优雅高傲的身影,他的目光总是看向虚无,仿佛没有任何人能走进他的眼里。

    贝尔芬格面带神秘的微笑,“过往的纷争中,他总是赢家,直到破晓战争中凡人将他拖下了赌桌,现在他回来了,并且你知道他和别西卜之间的关系,这两个疯子聊的很来,一旦他们整备好力量,只会将这个世界付之一炬。”

    “倒不是我热爱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一旦陷入无止境的动荡,这都将削弱你我的力量,就像过往时的那样,他们总是赢,而我们只能吃他们剩下的。”

    贝尔芬格抓住阿斯莫的手,用力地按压着,“在这权力真空的时间里,你应该品尝到大快朵颐灵魂的感觉了吧,那么你能舍弃这些吗?”

    “甚至说……你难道不怕被取代吗?”

    贝尔芬格像是在诉说一段秘密般,轻声道,“那些人类说的对,我们都是力量的奴隶。

    真正不灭的,是这永恒邪异的力量。”

    电影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阿斯莫德没有被贝尔芬格的言语诱惑,她反问着,“那你想如何反攻呢?你只是秩序局的寄生虫,你根本无法操控这头巨兽。”

    “他的夜族,别西卜的科加德尔帝国,还有另外的家伙们,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永怒之童能控制好自己就很不容易了,他不会轻易参战,即便参战,像那样的疯子,只会无差别攻击我们而已,至于玛门……谁出价更高,他帮谁。”

    贝尔芬格计算着局势,聊到自己这部分。

    “至于我们,这么看的话,我们确实没什么胜算,但别忘了,我们还有另一位盟友。”

    那诡异的、湿漉漉的鳞片摩擦声再次响起,阿斯莫德勐地看向观众席的后方,不知何时一具臃肿的潜水服早已坐在了那。

    阿斯莫德不喜欢宇航员,在她眼里宇航员和那个人威胁程度是一样的,不同的是,那个人的所作所为都不会遮掩,只会将力量直白地展现给你,而宇航员不同,他是阴谋的编织者,在你粗暴地撕下他的伪装前,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做什么。

    就像圣城之陨时,阿斯莫德所发现的那样。

    即便现在回想起来,她依旧觉得惊恐震怒……然后充满欲望。

    宇航员差一点终结了这漫长的纷争,成为这无尽岁月里唯一的赢家,打碎那桎梏的牢笼,这样看来,能逆转局势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阿斯莫德问,“你的胜算在哪?”

    “所罗门王是我的上一任选中者。”

    宇航员说着抬起了手,做着握拳的动作,简单的动作里蕴含满了力量感,仿佛要掌握住天地。

    “红龙就在我手中。”

终幕 吮魂篡魄

    “这就是红犬此行的目的吗?”

    列比乌斯翻看着来自决策室的文件,此刻他眉头紧皱,眼底里藏着怒火。

    办公室内只有列比乌斯与杰佛里两个人,作为列比乌斯的老朋友,此刻杰佛里清晰地感受到了列比乌斯的怒火,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列比乌斯这样震怒了,仿佛有火焰要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

    列比乌斯问,“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暂时不知道,”杰佛里摇摇头,“目前决策室还不打算公布这个消息,他们正准备与国王秘剑进行谈判,但预计谈判要持续上几个月。”

    “谈判?”列比乌斯的声音高了起来,他很少会这样失态,“决策室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也吓了一跳,”杰佛里补充道,“我当时甚至以为,国王秘剑是想要对我们开战,而这只是个随意由头。”

    “事实是,他们没开玩笑,这些混蛋是认真的,他们连合约都拟好了。”

    列比乌斯深呼吸,强迫自己躁动的心冷静下来,很快他就处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再次变回了以往沉着冷静的模样。

    见他这副样子,杰佛里也松了口气,别看列比乌斯现在一副理智镇定的模样,年轻时他可是个暴躁青年,是这漫长的经历,令列比乌斯学会了谨慎与内敛。

    “伯洛戈他们几个怎么样了。”

    列比乌斯试着转移话题,来让自己的心情舒展些,“自现实破碎事件后,有段时间没看到他们了。”

    现实破碎事件结束后,纵歌乐团忽然销声匿迹了,就连欢乐园也消失在了秩序局的观测内,其他敌对组织也罕见地老实了起来,为此秩序局迎来了难得的和平日子。

    仿佛秩序真的降临人世了……不,秩序是短暂的,有更大的混乱在阴影里潜伏。

    这段时间里,伯洛戈等人的工作就是日常巡逻,因伯洛戈的出色表现,列比乌斯已经很信任伯洛戈了,一些任务汇报就都交由伯洛戈自己完成,这为列比乌斯减轻了不少工作量,也省的伯洛戈天天往秩序局跑了。

    “还是那副样子,恪守职责,”杰佛里说笑了起来,“现在大裂隙的治安要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列比乌斯说,“我从不觉得,仅依靠武力就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地区的秩序。”

    “我也是这样觉得,但伯洛戈没想那么多,”杰佛里说,“只要让所有人都怕他,心怀敬畏就好,简单且直白的道理,对了,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将他称作恶灵,将他奉为了一种都市传说。”

    听到这,列比乌斯也忍不住笑了笑,他们也曾是都市传说的一员。

    “那我就先离开了,其他组长也在讨论这些事,大家的战斗欲望都很强烈,我得想办法安抚一下这群人。”

    杰佛里说着起身离开,但在彻底走出房门前,他回过头对列比乌斯说道。

    “冷静些,列比乌斯,别让红犬干扰到你。”

    列比乌斯目光低垂,一言不发,见此杰佛里也不好在说些什么了,他知道列比乌斯与红犬之间的仇恨,他不觉得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劝住列比乌斯,但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去做。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杰佛里不由地叹息,面对列比乌斯的怒火,实际上他是有几分羡慕列比乌斯的,直到今日列比乌斯依旧保持着对过往的仇恨,而杰佛里像是释然了一样,即便有所愤怒,也不会像列比乌斯那样震怒不止。

    一想到这些,杰佛里开始埋怨自己,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就连仇恨这种纯粹热烈的情绪也难以维系。

    办公室内列比乌斯沉默了很久,他觉得有些头疼,隐约间能听到贝尔芬格那疯嚣的低语,魔鬼的力量嗅到了列比乌斯那强烈的欲望,几乎要燃尽血肉。

    最终列比乌斯不再犹豫,做出了那他纠结已久的决定。

    他拿起话筒,拨通了电话,几段滴声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么看来,你是决定好了?”

    话筒内响起女人的声音,背景是喧嚣与嘈杂,女人像是在车间里接通了电话,列比乌斯都能幻想到那尖锐鸣响里所渐起的重重火花。

    “我确定,我做好准备了。”

    “嗯……别嫌麻烦,我再确定一次,”女人说,“你真的决定迈出那一步了吗?我看过你的档桉……包括秘密战争期间的资料也有,你的状态很不妙。”

    列比乌斯说,“我确定,拜莉,别废话了,你觉得我是那种犹犹豫豫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

    拜莉略带笑意的一句话,令列比乌斯哑口无言,如果他真的不犹豫的话,他早在许多年前就果断迈出那一步了。

    “好吧,我知道了,文件正在发送,你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身体与灵魂的状态,之后仪式就会进行。”

    拜莉挂断了电话,与此同时列比乌斯头顶的胶囊管道里传来轰隆隆的声响,紧接着一枚运输胶囊从气阀后弹出。

    取出里面的文件,那是一份待列比乌斯签字的申请表。

    列比乌斯念出了其上的文字。

    “列比乌斯·洛维萨晋升守垒者申请……”

    ……

    当整个世界风起云涌时,大裂隙反而成了少有的净土,在重重雾霾的裹挟下,这灰败破旧的隐秘世界依旧按照它原本的规则运行着。

    恶魔藏匿在角落里,目光火热地看着那些活人们,渴求着他们的灵魂,只是如今的恶魔们已经很善于克制自己了,如果不是饥饿到难以忍受的程度,没有人会选择出手,他们都敬畏着那头名为恶灵的怪物,仿佛他无处不在,时刻紧盯着自己的后背。

    沿着峭壁而建的狭窄长廊里,一头恶魔躲在峭壁的缝隙里,如同捕食者般,等待着从迷雾里走出的路人。

    这头恶魔已经饿上许多天了,躁噬症不断地折磨着他,仿佛内脏的深处长出了无数的蛆虫,大肆啃咬着他的血肉,吸干他的鲜血,他甚至能听到从自己身体里传来的细微声响,那是蛆虫们在啃咬他的骨骼。

    他太饿了,饿到即便知晓恶灵的存在,他也决定以身涉险,比起被恶灵杀掉,他更难以忍受这无止境的折磨。

    锈迹斑斑的走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紧接着脚步声从迷雾的另一端传来,有人靠近了,恶魔屏住了呼吸,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

    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他无声地举起布满污浊的短刀,很快两道影子在迷雾里浮现,身影一高一低,随后他们的样子浮现在了恶魔的眼前。

    为首的是一个造型怪异的家伙,他身上披着一层长袍,几乎将身体完全遮掩了起来,仿佛是从雾气里走出的鬼魂,另一个则是个身披铁甲的骑士,这年头这种甲胃都很少见了,更不要说有人还穿着它,在大裂隙内行走。

    恶魔本能地察觉到两人身上的不详,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发动攻击时,他忽然发现那个衣着长袍的家伙消失了。

    耳边响起微弱的风声,恶魔的喉咙里涌现起一股铁锈味。

    衣袍随风荡起,一张精致的银白面具在黑暗里显现,如同自黑夜里杀出的鬼魅,而这是恶魔眼中最后的画面了。

    影王收回了手,顺势将恶魔从缝隙里拖了出来,胸口被洞穿的尸体倒在长廊上,鲜血滴答地落入下方无尽的雾海。

    点点的幽蓝星光从恶魔的尸体上浮现,它们逐一渗透进了影王的身体里,带来灵魂的满足感,第三席则一如既往,他守卫在影王的身后,对于影王斩杀恶魔的短暂驻足,他也早已习惯。

    “红犬抵达了秩序局是吗?”影王开口道,“你觉得他会是为了什么而来?”

    “霸主·锡林的尸体。”

    第三席说,“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国王秘剑有什么和秩序局交易的必要。”

    听罢,面具下响起沙哑的笑声,像是在嘲笑这一切一样,影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伸出手,试着捕捉那些逐一融入体内的幽蓝光点。

    “真美啊,”影王说,“你看不到这些的,对吗?”

    第三席点点头,“很遗憾,我无法亲眼见证这奇异的力量”

    影王摇摇头解释道,“这并不奇异,只是魔鬼的加护而已。”

    “加护?”

    第三席不解,这是影王第一次对他解释身负的诡异力量,可如果说这是来自魔鬼的力量,第三席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加护。

    “你没见过很正常,那头魔鬼非常善于隐匿行踪,只喜欢在阴影里密谋着计划,而非站在阳光下,为此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加护,即便得到了,如果受加护者不主动暴露,也少有人能发觉这些。”

    影王吞噬光了所有的灵魂碎屑,由它们填补他那课破碎空洞的心,短暂的满足感令他从空虚的痛苦里挣脱了片刻。

    饱食过后,影王与第三席继续向前,一头恶魔还远不足以满足影王内心的空洞,他需要更多的灵魂,在斩杀了许多头恶魔后,满足感被维系。

    可这样的满足感没能让影王高兴起来,他低语着所属自己的那份诅咒。

    “越是渴望什么,越是得不到什么。”

    影王厌恶又渴望,但又没有拒绝的权力,他需要这份加护延续自己的生命,这份邪恶的、来自魔鬼的庇护。

    加护·吮魂篡魄。

第三卷总结及请假

    大家好,这里Andlao,您一天两更的忠实朋友。

    首先,我忏悔……

    经历一路的坎坎坷坷,又到了喜闻乐见的释放环节了,我就像一辆在公路上悠哉前进的洒水车,一边放着欢快的曲子,一边在身后拉出一道彩虹,随便给路过的倒霉鬼洗洗澡。

    说来之前晚上骑车时,经常被洒水车冲。

    1.本卷的名称“诗无尽头”,其名称来自于由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的同名自传电影《诗无尽头》。

    2.我很喜欢亚历桑德罗的电影,尤其是这部他的自传电影《诗无尽头》,其自传的性质,恰好与本卷的内容对称在了一起。

    3.电影里“诗”的意义并不单指诗歌,我觉得更像是一种理想化的东西,可以随便将什么东西替代进去,只要是你自我追求的即可,它极为浪漫,但又崇高不可及。

    4.我喜欢这种浪漫感。

    5.我写每一卷时,都想尝试一些新东西,而这一卷的主题,是和朋友闲聊时,忽然聊到了这部电影,然后聊起了关于诗与浪漫的事。

    6.我是个很乐意于尝试新东西的人,如果不是没有条件,我甚至想去些恋爱小说,搞搞修罗场。

    7.说回正题,我从未写过的浪漫与诗意,为此我拿本卷试试水。

    8.故事中的人写下故事,来拯救身处于故事中的自己。

    9.这听起来有些套娃,但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自我拯救,冠蓝鸦依靠着他虚拟的人物,在灾难中拯救自己,而我也依靠着诗无尽头这一卷的剧情,来从精神与经济上拯救自己。

    10.三重叙事,真正的第四面墙!

    11.一举两得,赢麻了。

    12.我这个人因为一些原因,很喜欢哲学思辨的东西,这应该算是我的一种私货,本卷另一个主要的关于永生的内容,就来自于这。

    13.通过具备故事性的载体,个体存在的痕迹得以被延续,这是我自认为创作中最棒的一点,也是我能想象到,个体可以超越寿命极限、最为现实的办法。

    14.这就像岛哥哥常提及的meme,不同的人写下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故事又经过不同的读者阅读、吸纳、再度创作出新的故事,如同生物的基因,一种虚幻的、概念的基因,在人与人之间、故事与故事之间流传下来,成为彼此之间的联系。

    15.一场没有尽头的接力赛里,我也是接力赛的一环,我将我的接力棒交付于各位阅读于此的读者们,还有那些未来里会读到此段话的读者们,以及那些有可能和我一样,从读者变成作者的读者们。

    16.有一说一,除了每天都需要上工码字外,我属实热爱这份职业。

    17.为此书写本卷时,我想为这個故事弄一个浪漫些的结局,可本书的风格也算是较为严肃,平常的冷笑话已经足够调动气氛了,没必要完全突破故事的限制,然后我在想,不如在故事里再设计一个故事,也就是冠蓝鸦的故事,由他的故事打破到本卷的故事中。

    18.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与设计,最终我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与上本书进行了一次联动。

    19.嘿小子!超时空救援!

    20.我喜欢没事的时候和朋友、群友,说些奇怪的烂话,就像脱口秀一样,即兴表演。

    21.我经常说,如果哪天我写不出好东西了,就去当脱口秀演员。

    22.仔细想想,其实网文作者,和脱口秀演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多少算是即兴表演,一个站在舞台上,一个坐在屏幕前,一个需要快速和观众们问答,一个需要在24小时内更新。

    23.差不多,都差不多。

    24.我这个人的心态有些奇怪,之前和群友的聊天,我惊讶地发现,群友们都以为我是个30多岁,生活无望的人生败狗,而且不止是一个人这样提及。

    25.天啊,我连25都没到好吧,我的精神年龄有这么老吗?

    26.好吧,我的心态确实有些糟。

    27.写书时,我会把自己在生活里遇到的事,遇到的一些想法,揉进故事里,之前我就发过一个微博,大概意思的是,“我喜欢把生活里的挫折,精神上的压力,整合起来,创造出一个角色,写进书里,然后毁灭他,以完成精神的和解。”

    28.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止是把负面的情绪融入书中并毁灭,很多时候,生活中的美好之处,我也会进行适当的修改,写进书中。

    29.比如诸多沙雕的生活段子,它并不是虚构的,而是我真实经历的,哈哈哈哈,如果不是有些反人设,我真的能写出很多日常的搞笑段子。

    30.多少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纪实文学了,有机会一定。

    31.然后就是一些关于负能量的问题。

    32.我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准确说一直都没怎么好过,这可能是作者这个职业性质以及我的个人性格导致的,我变得很焦虑。

    33.我每次看到一些很棒的作品时,都会萌生出我是废材的感觉,但我又很清醒,我告诫自己,除了写出更好的东西外,我的任何行动都是不正当的。

    34.然后我变得更加焦虑起来。但也还好,和几个朋友聊过后,我觉得我需要认真地沉淀一下,我自己也觉得如此,所以很烦躁的同时,我又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35.在写这卷时,我整体状态还是不错的,但故事编排上还是出了点问题,比如本卷上半部分的故事,基本是为了为后几卷的剧情铺垫,以及拓展世界观,所以它和下半卷的主线差别很大。

    36.又比如写下半卷的时候,出现追更地狱的问题,这个我实在没办法,当时阳了,整个人跟丢了半条命一样,每天都恍惚的不行。

    37.虽然焦虑,但焦虑也算是一种动力吧,我开始逐渐认清了该如何写书,如何写的更好些,这对我收益良多,希望之后的几卷,我能将我学到的完美地运用其中。按照那个什么理论,坏消息是我处于绝望之谷,好消息是继续往上爬就是开悟之坡了。

    38.这也算是一把双刃剑了,如果我不被焦虑干碎,焦虑就会让我进步。

    39.然后聊聊一些,画大饼的事吧,虽然是之前画过很多次的大饼了。

    40.从我入行起,一直写的是西幻,时间久了难免生厌,想去写些其它的东西,所以这段时间,我在焦虑的鼓励下想了许多短篇的构思,并且有几篇已经写了几万字,而且题材也是完全不同的。

    41.我准备每卷感言时,把一些短篇发上来,写完的,没写完的都发一发,看看大家的反馈如何,也顺便当做水水字数。

    42.说实话,我这人废话很多的,但这几天码字码的太狠了,脑子有些空荡荡的,到了废话阶段,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想赶快结束,然后躺在床上好好过个年,开盘愉快的无限火力。

    43.然后……然后好像也没什么说的了,这次废话环节意外地短暂。

    44.那么新年了,就在这祝福各位读者了,愿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45.无论历经什么样的险阻,身处何样的环境,创造的欲望是不能停歇的。

    46.最后以亚历桑德罗的话为结束。

    47.“如果有600万,我会拍《鼹鼠之子》;如果只有300万,我就会继续拍我的自传三部曲;如果我有30万,我就去画画;如果我有5000元,我就写书。如我只有100元,那就写诗吧。所有的这些艺术形式都很棒,我都能从中找到自我表达的冲动。”

    48.如果只有50元……那我v你50,吃顿好的。

    49.感谢各位的支持,让我还没有沦落到写诗的份上(笑)。

    50.Ps,下文是我很久之前写的过一个科幻的开头,它的久远程度甚至在本书之前……嗯,算不上短篇,只是一个开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本书结束后,我准备将这个写完。

    现在把它拿来水水字数,填一填,然后这次假期准备请的长一些,应该是七天年假,大家七天后见。

    ………………

    空气里弥漫着怪异的味道,闻起来像是消毒水,又好像是机油,两个完全不搭调的东西,在这里混合着,男人深吸了一口这浑浊的空气,将口中的浓烟吐出。

    这真是个还算惬意的时候,他坐在老板椅上,身后的墙壁上挂满了锦旗,上面写着什么“技工了得”“救我狗命”“赛博华佗”之类奇怪词句。

    男人看起来还蛮喜欢这些的,每每看到时,都有种荣耀加身的感觉。

    “周医生?”

    有人在喊他,男人将烟头按进烟缸里,里面已经插满了烟头,烟灰溢的到处都是,男人抬起带着血丝的眼瞳,打量着办公桌后的客人。

    “嗯,我在看,还好,你使用的是半浸入式的躯壳,你的意识长期处于肉体之上,患病的几率很小。”

    男人把病例丢到桌边,对着病人说道。

    “那周医生,我这是没有事吗?”

    病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眼前这位医生看似不靠谱,却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毕竟在神威公司的干预下,目前整个铵言市,只有这些灰色医生愿意治疗这种疾病。

    他们与常规的医生不太一样,不仅治疗着机械,也治疗着血肉,所以大家通常称呼他们为“躯壳医生”。

    病人的目光游离着,这个诊所开在阴暗小巷里的地下室里,横着铁栅栏的窗户,缝隙里堆满灰尘,挂在墙上的工具架,里面摆放着一个又一个怪异的工具……破旧的沙发,满地的烟头与烟灰,还有堆在角落里,散发着机油味的金属零件。

    除了周肆身上穿的那件白大褂,以及他背后一面墙的锦旗外,这里就没有一点像诊所的地方,不如说这里是修车厂,倒更为贴切些。

    “当然,完全就是心理作用,如果你出现明显的幻觉,或者认知开始偏差时,那才是患病的症状,而这些情况一般出现于全浸入式的躯壳中,可你使用的不是那样的躯壳,而是半浸入式的义肢,对吧。”

    周肆对病人讲解,他也搞不懂,只是换个义肢而已,为什么这个病人这么多话,大概不是太放心,他又问道,“你有以上这些症状吗?”

    病人想了想,他的脸色惨白,还有着黑眼圈,好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没有,但我最近总在做梦。”

    “什么梦?”

    “在天上飞的梦,我觉得……我就像只小鸟,自由自在地飞翔。”

    病人说着,他的神情显得很是着迷,仿佛自己真的是只鸟儿一样。

    周肆的目光严肃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病人的身旁,看了眼他左膝上的义肢,又看了看他。

    “我只是给你装个义肢而已,怎么想到小鸟那了?”

    周肆搞不明白。

    “没,我的工作是高空作业,负责高空维修之类的,”病人说,“我在操控躯壳时,就仿佛我自己也在高空飞翔一样。”

    “那当你从躯壳里脱离出来时,你有什么感觉吗?”

    周肆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把一旁的病例拿了起来,写写画画。

    “感觉?”病人想了想,“大概是失落吧。”

    “下班了还失落?这么喜欢加班?”

    “不,就会有种,我本该属于天空,而不是脚踩大地的感觉,工作时,我也是这样,如果空闲的话,我就会操控躯壳随便飞一飞,”病人突然又问道,“周医生,你尝试过飞行吗?”

    “没有,我恐高,”周肆否决道,然后他又问道,“不过,你病例里也没提伱这个职业啊?这会影响医生的判断啊!”

    周肆之所以能提出之前的结论,便是病人的病例里根本没提这些。

    “我已经失业了,”病人抬起脚,露出义肢,“就是因为它,半年前我被卷入了一起躯壳犯罪,然后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

    “然后被开除了?”周肆说,“所以你职业这栏填了无?”

    病人点点头,周肆则无奈地叹气,“好吧,好吧,我的错,我应该把历史职业也带上的。”

    “那我这个病……”

    病人刚想继续问,却被周肆打断。

    “等一等,先让我想一想。”

    室内陷入了沉默,病人有些不安地等待着,周肆则面露难色,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就在这时电视亮起,播起了新闻,略显滑稽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早安!铵言市的各位!

    这里是《早间新闻》!我是杜德,你们一天一播的忠实朋友!”

    电视播放起了《早间新闻》,病人转过头,在周肆想好前,打发着时间。

    “昨夜西缘区发生一起‘躯壳犯罪’,一名控偶师,利用‘躯壳’进行抢劫,袭击了数人,镇暴特遣队已当场摧毁‘躯壳’,针对控偶师的抓捕正在进行中。”

    这种事在铵言市常有,病人就是因为躯壳犯罪而失去了肢体。

    “近期网上爆发了诸多对神威公司的声讨,有大量控偶师认为神威公司应该控制新式‘躯壳’的生产,去关心由‘神念系统’导致的‘躯壳认知解离症’,他们声称,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控偶师患上了‘躯壳认知解离症’,并且有数人因为这种病症,对自己进行了非法改造从而致死。”

    听到“躯壳认知解离症”后,病人的表情有些僵硬,就像被说中了什么一样,眼神有些慌乱。

    “柳叶刀联合医院发表声明,根据他们的研究调查,并不存在所谓的‘躯壳认知解离症’,他们认为部分控偶师的反应,应当是其它心理因素造成的。”

    “别看了,近期来,神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病症的存在的,他们正和北荒签大单子,可绝不允许出错的。”

    周肆说道,正因为没有人承认“躯壳认知解离症”的存在,这些无处可去的病人们才会找上自己,所以周肆才成了躯壳医生,赚上了这份钱。

    病人没有理他,而是继续看着电视。

    “神威公司将与北荒公司展开合作,对其提供最新型号的武装躯壳,继续推进躯壳武器化,铵言市也将成为部分武装躯壳的试验区,优先配给镇暴特遣队,以控制近期越来越多的躯壳犯罪……”

    “喂,王路。”

    周肆拍了拍王路的肩膀,吓了他一跳,他回过头,只见周肆站在他身边。

    男人剪着一头短发,上身内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外面套着有些发灰的白大褂,下身则是短裤,毛茸茸的大脚踩着塑料拖鞋。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周肆真给人一种民间高手的感觉,可结合着这糟糕的环境,以及那些锦旗,王路总是想起新闻里通报的那些黑心诊所。

    “周医生,我……”

    “我要问你些问题,别瞒着医生。”

    周肆认真地说道,态度严肃,他的身姿很高大,给王路带来略微的压力。

    “嗯。”王路回应着。

    “离职之后,你还有过操控躯壳吗?”

    “没有。”

    “那你做梦持续了多久?”

    “得有……几个月了吧。”

    听着他的回答,周肆点点头,然后突然问道。

    “你想成为一只小鸟吗?”

    这句话就像个糟糕的笑话,可听到这些,王路的神情有些犹豫,他看向周肆,却对上周肆那充斥着压力的眼瞳。

    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就像宿醉苏醒一样,清澈的黑瞳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孔,仿佛深渊一般,将自己吞噬。

    “会……很多时候都会。”

    听到这样的回答,周肆长叹一口气,略显无奈地说道。

    “很抱歉,你这是躯壳认知解离症的前兆,但好在患病的程度并不严重,只需要药物控制一段时间,你应该会恢复正常的。”

    听到周肆这么说,王路显得有些慌张,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反问着。

    “可是……可我听别人说,这是正常现象啊,而你也说了,我这和你之前说的症状对不上啊。”王路急切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啊?”周肆耷拉着眼睛,“而且别人觉得正常,但在我这里不一样。”

    周肆拉开柜子,里面是一个小冰箱,存放着药物。

    “要知道,王路,躯壳技术还有神念技术,这两个东西的出现的时间,还不超过十年而已,而躯壳认知解离症也是近些年出现的,目前在神威的干扰下,主流社会不承认这种疾病,医院也没有治疗的能力。

    可以说,关于这一切都是新事物,是未知的,我对你的治疗,也是从之前患者身上积累下来的经验而已。”

    周肆拿出几瓶药物,放在了王路身前。

    “关于这方面没有论文,没有实验,甚至连教科书都没有,每个医生的经验都不一样,治疗方案也不一样,既然你来了这,也是信任我,所以按时吃药,定期回访,知道了吗?”

    周肆严肃极了,可能是怕王路不听他的,他还恐吓了几句。

    “你应该看过新闻吧?”

    王路低着头沉默,没有说话,见此周肆继续说道。

    “躯壳认知解离症。

    这种病症常发生于那些全浸入的控偶师中,这些人长期使用躯壳,就像将灵魂注入另一个躯壳之中一样,久而久之,很多人会产生一些认知上的障碍,比如有些控偶师觉得‘躯壳’中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如今的血肉之躯,只是另一个虚假的‘躯壳’。”

    “可我用的只是半浸入式的义肢啊?”王路反驳道。

    “确实,半浸入式的躯壳很安全,控偶师的意识与义肢相连,但意识主体仍在血肉之上,可你也说了,你之前的工作,使用的可是全浸入式的躯壳。”

    周肆拿起两个东西,一个是透明的玩具机器人,一个是粉色的、人脑型的黏土。

    “你看,神念系统的原理,便是将人类的意识,加载进机械中,令人类可以如操控肉体般,完全地操控机械……简直就像把人类变成另一种形式的人工智能一样。”

    他想了想,蹦了这个词出来。

    “对!人脑智能。”

    “所谓的躯壳,便是装载了神念系统的机械,由你们这些被称作‘控偶师’的家伙操控,就像操控提线木偶一样,不过你也知道,这种操控是将人的意识加载在机械上,令‘机械’变成你的‘肉体’,让它变成‘灵魂’的‘躯壳’。”

    周肆说着,把人脑黏土塞进了透明玩具之中,只见粉色的黏土在他用力的按压下,很快便失去了人脑的形状,它沿着内部的凹陷挤压着,透过透明的外壳,可以轻易地看到人脑黏土被塑性成诡异的模样。

    “就是这样,意识载入机械,目前没有实验能证明这些,但很多躯壳医生都认为,这会令人类的意识畸变,毕竟你原本只是操控简单的四肢而已,在进入躯壳之后,你将有数十只机械臂,复杂的电子义眼,高性能的出力等等。

    可人类并不拥有这些,你的大脑也未曾掌控过这些。”

    周肆讲述着,脑海里也回忆着。

    十年前,神威司开发出了神念系统,它与人工智能完全不同,而是一种虚拟神经驳接技术,这项技术能将人脑通过虚拟神经设备,与机械链接,从而令人类完美地控制机械。

    就像控制另一具躯体一样。

    从此人类变成操控木偶的控偶师,站在幕后操控着自己的另一具躯体。

    冰冷的钢铁躯壳。

    在神念系统的加持下,不需要复杂的编程与设计,亦或是漫长的智能学习,只要在网络覆盖的范围内,人类便可以通过神念系统,将自己与机械链接,从而操控机械进行复杂的工作。

    人脑在另一种形式下,取代了人工智能的存在,大概就是所谓的人脑智能。

    在这项技术的推动下,越来越多加载了神念系统的躯壳出现,有的躯壳是为了应对危险的作业,有些则成为了钢铁的武装。

    如今的士兵们无需再拿着武器,冒着生命的危险加入战场,他们只需要躺在舒服的虚拟仓内,操控着一具又一具的武装躯壳,向着目标倾泻火力就好。

    无需担心死亡,哪怕被万箭穿心,倒下的也只不过是另一具躯壳罢了。

    “人类的意识在机械的躯壳里,变成了机械的模样,可当你从躯壳里撤离时,你的意识仍会有着躯壳残留下的痕迹,带回你的血肉之躯中。”

    周肆说着掰开了透明玩具,将其中被挤压变形的、象征着人脑的粉色黏土取出。

    它原本是人脑的模样,如今却在挤压下,变成了扭曲的一团,好似纠缠成一团的群蛇,散发着诡异与癫狂,犹如某种邪教祭祀的仪式品。

    周肆又拿起另一个人脑形状的黏土,放在了旁边,做对比。

    “这么看,你能理解吗?就像习惯、职业病之类的,你利用‘躯壳’的‘常识’,也会带回肉体之中,干预到你肉体的行动与判断,严重时,甚至会产生认知的错误……”

    周肆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目前这是我们这些躯壳医生,对于躯壳认知解离症的概括。”

    两人保持着沉默,周肆没有太催王路,他需要给病人一些缓和的时间,反正这里的生意也不是很好,王路在这里多呆一阵,也没什么关系。

    王路看向窗外,仰望着铵言市的辉煌与破败。

    高耸的大楼宛如一把把骑枪,直指着天际,深入云层之间,其表面上,正有着数个如同蜘蛛般的躯壳在行动,它们挂在高空之上,清理着玻璃的表面,而控偶师们正躺在某个虚拟仓内,控制这一切。

    下方便是较矮的楼群,当然、较矮也是和那几个高楼为对比的原因,“矮楼”也很高大,它们是市中心的主要建筑,隐约地看到飞行器穿行在其间,更下方便是如同集装箱般,堆砌在一起的商户,宽广的大道将它们分割,就像分离光暗一样。

    街道不断地延伸,蔓延至了视野看不到的地方,更远处,灰色的剪影连绵不绝。

    “真压抑啊。”

    王路感叹着,这座城市拥挤的不行,也缤纷多彩。

    近些年,因为神威公司总部在铵言市,这里的房价这几年翻了好几倍,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们来到这里,王路便是其中一员,

    “近期高空网络枢纽已搭建完毕,逐日者太空站将处于其覆盖范围内,就此太空站也将进行躯壳化,以后‘宇航员’们只需要待在安全的地面,便可以通过神念系统,利用高空枢纽控制太空站上的躯壳。”

    杜德的声音没完没了。

    在神念系统的加持下,人类只需要覆盖范围越来越广的网络,以及越发复杂且精密的躯壳。

    新事物的出现,总会引发一系列不可测的事件,有正向的,也有反向的。

    “别太担心,王路,多吃药,作息规律,尽可能不要使用全浸入式躯壳,你的症状会缓解的,并且自愈。”周肆安慰着。

    王路没有应声,而是在看向办公桌的角落里,那里堆满了书籍,有些是关于机械的,有些是关于心理的,结合着周肆这副模样,王路有些忍不住笑意,只是这笑意显得有些难过。

    “我之前听说过的,有个控偶师的工作是进行高空清洁,他操控的躯壳就像那些八爪蜘蛛一样,一次在家擦玻璃时,他以为自己在操控躯壳,直接翻出窗户,试着爬上玻璃。

    不出所料,他坠楼死了。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症状,把操控躯壳的习惯带到生活中。”

    听着王路的话,周肆笑了笑,也跟着说道。

    “上次我在路边,还看到有个人在学狗的动作,四脚着地前进,他说他操控的躯壳便是四足行动的。”

    周肆有些遗憾地说着,“那个家伙的病症看起来已经很严重了,我本想把他带回来强行治疗的。”

    “然后呢?”

    “那可是四脚着地的家伙啊,无论是狼还是狗,他都要比我跑的快。”周肆笑呵呵的。

    “跑的比你快?”王路正疑惑着,周肆又问道。

    “你也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吧?”

    王路点点头,他正因对这病症的恐惧,才来找的周肆。

    “真正严重的病例,是像杜德在《早间新闻》里播报的那样,觉得自己的躯体是虚假的,钢铁的躯壳才是真实的,这些人会对肉体进行非法改造,以求变成机械的模样,想一想,切割下自己的肢体,替换上一具具致命的机械。

    正规的义体医院都拒绝进行这样的异化改造,所以他们通常会自己动手,亦或是找地下医生,最后把自己变得像个怪物。”

    “那你有帮助他们非法改造吗?”王路问。

    “没有,我做人还是有底线的,”周肆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作台,“更不要说,我这根本没能力进行那么复杂的改造。”

    王路看着角落里的金属零件,上面沾染的机油仿佛都是鲜血一般。

    “走吧,王路,记住我说的话。”

    周肆赶起了人。

    “你接下来还有事?”

    “当然有事,今天可是周六,我照例是休息的,”周肆说着走进了屋内,能听到他的声音传来,“只有走投无路的穷鬼,才会来这种鬼地方看医生。”

    周肆又走了出来,手上拎着工具箱,看了眼王路。

    “像你们这样的穷鬼能有多少油水赚?还不是要去兼职。”

    “你完全可以应聘更好的职业,我听别人说,你曾经是……”王路说道。

    “这不是舍不得你们这些病人嘛。”周肆堵住了王路的话,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医者仁心!懂不懂什么叫医者仁心啊?”

    “我要是关店了,你们这些病人怎么办?等死吗?然后在杜德《早间新闻》里见面?”周肆故意学起杜德的腔调,“大家好!我是杜德,你们一天一播的忠实朋友,今天又有几个倒霉鬼被镇暴特遣队就地处决了……之类的?”

    看着周肆这副样子,王路也忍不住地被他逗笑了。

    “好的,我知道了。”

    目送着王路的离去,略显灰暗的诊所内又陷入了平静。

    周肆的笑容僵住了,而后缓缓凝固起来,变得冰冷,就像停止工作的机器人。

    他拎着工具箱走到镜子前,用力梳理着头帘,一把将头发全部梳到脑后,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不少,露出肃穆的脸庞。

    一旁的工具箱的卡扣松动,不知在何时弹开,露出了箱内的东西。

    海绵垫间安置着一个又一个造型怪异的工具,它们大多都有人工焊接的痕迹,似乎是周肆自制的工具,更为奇怪的是,它们有着锋利的棱角,看起来并不是普通机械工具,粗糙的表面还留有机油,更不像是医用工具,似乎只有周肆自己,才知道这些工具是用来做什么的。

    “呼……该上班了,周医生。”

    周肆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道,他试着露出微笑,但无论怎么用力,笑容都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感。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周医生,只是一次普通的外出行医而已。”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感觉,脸上洋溢着古怪的微笑,对着镜子反复念叨着。

    “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

    夜幕之下的铵言市依旧瑰丽,整个城市似乎没有黑夜的感觉,到处都是绚烂的灯光,人来人往,仿佛不必入眠。

    铵言市向来繁华,但美好的繁华之下,依旧有着些许昏暗的地方。

    铵北新区作为铵言市近些年新开发的辖区,它出现的时间较短,也因处于铵言市北郊的边缘,铵言市的繁华并没有照耀到这里太多,这里的发展较于其它辖区较为落后,而且也没有那灯火通明的繁华。

    周肆深呼吸,微冷的寒意涌入鼻腔,令他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铵北区有着大批依托着城市边缘所建立的工厂,这里有的工厂仍在运行,有的则早已废弃,里面长满了杂乱的野草,还有些野生动物的出没。

    周肆坐在废弃的楼道间,身旁放着布满划痕的工具箱,它已被打开,凭借着微弱的光芒,能看到有几把工具已被取出。

    “别紧张,周医生,”周肆自言自语着,“你是个专业的躯壳医生,你会治好他们的。”

    这是略显诡异的情景,但周肆丝毫没有察觉。

    他打开手机,翻看着文档,里面堆放着各种论坛上的截图,还有些新闻报道,以及周肆的一些“老客户”们发来的情报。

    其中所有的信息都指明了一件事,在这片区域里,一到夜里就有某种野兽在行动,没人知道它存在这里多久了,但随着更多人观察到痕迹,这头野兽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指尖停在一张图片上,图片有些模糊,其中呈现的,则是一头匍匐在路灯下的野兽……或者说被重度非法改造的病人。

    “真可爱啊,大狗狗。”

    周肆露出笑意。

    随着他的“行医”,有越来越多的病人被周肆治愈,之后周肆拉了个群,把这些人集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互助会,这些人分布于各行各业,平时会交流一下病情,互相鼓励,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充当周肆的眼线,留意这些疑似躯壳认知解离症的病人,并把情报交给周肆。

    感谢这些辛勤的老客户们,让周肆终于找到了这里,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这样的等待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突然滴答声响起,他打开手机,只见几个信息弹了进来,屏幕的光芒,映亮了周肆略显惨白的脸庞。

    “哦?找到你了。”

    周肆露出瘆人的微笑,此刻的他不再像一名医生,反而像极了一名疯狂的杀人犯。

    他拎起工具箱,走出了废弃的楼道,融入黑夜之中。

    ……

    在距离废弃工厂的不远处,一辆汽车停在了路边,它熄灭了引擎,也关闭了所有的电源,整个车子黑了下来,与巨大的阴影融为一体。

    “你确定那个家伙在这?”

    汽车内两人简短地交谈着,拿起夜视仪,看向工厂之内。

    “嗯,我放出了消息,一名躯壳认知解离症的病人,正游荡在这里,以我们对其的了解,他现在应该在狩猎的路上了。”

    男人的声音略显沙哑,为了不暴露位置,他强忍着烟瘾,这令他感觉很糟。

    “狩猎?”

    驾驶位的家伙不是很理解。

    “是的,狩猎,就和躯壳认知解离症一样,在很多人眼中,这也是‘都市传说’之一。”

    男人沿着记忆的痕迹解释着。

    “在铵言市内,有这么一个‘热心’的躯壳医生,他会根据消息,追踪那些失控的病人,在他们尚未伤人、被镇暴特遣队处决前,自己强行介入,抓住他们,然后治愈他们。”

    “躯壳认知解离症……”张维罗低语着,声音里带着怀疑,“没想到这是真的,我一直以为是什么新兴的网络流行词。”

    “它一直是真的,只是不被承认而已,”声音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至于为什么不被承认,是因为利益,还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当我们出现在这里时,就表示,这一切都是真的。”

    昏暗里张维罗能看到男人眼瞳,就像星月般,散发着微光。

    阎良目视着前方,注视着废弃工厂内的动向,继续说道,“无论是躯壳认知解离症,还是狩猎的躯壳医生,这都是真的。”

    “所以这个周肆便是神秘的狩猎者?”

    张维罗回想着档案上的照片,又继续说道。

    “前神威公司,零号实验室的躯壳测试员,因为某次事故,从神威公司离职……没想到他最后会干上这一行。”

    说着说着,张维罗的神情略显激动了起来。

    “等一下,我记得神念系统,就是诞生于神威的零号实验室,是吗?”不等阎良回答,张维罗感叹着,“这个家伙履历惊人啊。”

    “不止如此,他之所以被指名需要,不仅因为他是躯壳测试员,还因为他离职之后的一些事。”阎良说。

    “什么?”

    “他之所以离职,便是他在事故后,患上了躯壳认知解离症,而且是极为严重的那种,他的认知产生了极大的偏差,不仅仅是影响生活和自我认知那样。”

    “他怎么了?”

    “精神分裂,根据柳叶刀联合医院的报告来看,他分裂出了两个意识,一个是因躯壳而畸变出来的错误人格,一个是留守血肉的正常人格。”

    “这些事情,档案上可没有写。”张维罗严肃了起来。

    “正常,毕竟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躯壳认知解离症’。”

    阎良意味深长地说着。

    “所以这位名医,自己也是个极度疯狂的病人?这让我想起精神病人们的笑话。”

    张维罗感觉眼下的这一切变得糟糕了起来,一个病入膏肓的家伙,给其他病人去治病,怎么想都很扯淡。

    “没,他治好了自己,这才是周医生真正的惊人之处,”阎良否认道,“他可以说,是目前最了解躯壳认知解离症的人,因为他自己便曾是最严重的病患之一。”

    “那他现在究竟是病人,还是医生?”

    “医生。”

    “他的病呢?”

    “痊愈了。”

    听到这里,张维罗意识到了什么,他向着阎良继续追问着。

    “他是怎么治愈自己的?”

    沉默了几秒,阎良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的笑意。

    “矫正错误,归复常人,杀死了因躯壳产生的错误人格,令自己‘痊愈’。”

    张维罗愣住了。

    “大概是同为病友的共情?还是医者仁心,在这之后,周医生便开始了我们所了解的躯壳医生生涯。”

    张维罗没有理阎良的话,他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惊恐,不断地回味着刚刚阎良所说的情报。

    周肆杀死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错误的自己。

    不知为何,仅仅是从言语上,张维罗便感到了一阵深深的不安,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配枪。

    “新人,别太担心,医者仁心,周医生不会吃了你的。”

    阎良笑哈哈的,将这较为凝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突然有低沉的震鸣声从废弃的工厂里传出,紧接着便是阵阵铁鸣,阎良立刻收起了笑意,神情严肃。

    “开始了,张维罗。”

    “哦哦!”

    张维罗连连回应着,但他毕竟还是个新人,在阎良这近乎“鬼事故”式的讲述下,他现在紧张的不行。

    车子被发动,明亮的大灯刺破黑暗。

    “等等!安全带!”阎良说道。

    “这时候就别在乎这种事了!”张维罗抓起方向盘。

    阎良的左眼里闪现出了更多星月的辉光,能看到有密集的纹路在眼瞳里盘旋,瞳孔微微紧缩,而后舒缓。

    电子义眼窥视着前方,猛踩油门,张维罗被加速度按在椅背上,汽车高呼着冲向工厂。

    ……

    黑暗里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深沉的喘息声掠过,周肆一路狂奔,他看向下方与他一同奔跑的身影,忍不住放声道。

    “我说,你有扎疫苗吗?没扎疫苗的话,可不是好狗狗啊!”

    对方没有理他,周肆又讲起了烂话。

    “那你有狗证吗?你主人呢?你怎么没栓绳啊?”

    下方疾驰的身影没有理他,只是四足着地地飞奔,能勉强地看到,模糊的身影上还拖拽着几根电线,上面还弹射着电光。

    “真是麻烦的病人啊。”

    见对方对自己的言语攻击毫无反应,周肆自言自语着。

    他狩猎这个病人很久了,好不容易堵到他,结果他的力量非凡,轻易地便挣脱了周肆所设下的陷阱。

    抬起手,一把满是焊接痕迹的枪械出现在周肆的手中,作为周医生专门出诊的“工具”,这东西杀伤性不大,并且因为设计问题,它只能单发,每一次扣动扳机后,都要重新上弹。

    视线昏暗,周肆凭借着经验去校准,开火。

    好似小型鱼叉般的子弹被发射了出去,就在将要命中时,对方突然加快了速度,能看到黑影的身上涌现了淡蓝的光芒。

    那不是光芒,而是焰火,幽蓝的焰火如同轻柔的羽翼般,在他的大腿下升起。

    他的速度被加快到了极致,轻易地躲过了周肆的枪击,而后一头撞破了工厂的大门,在铁门的表面撕扯出一道巨大的孔洞。

    “这可不是常规躯壳能达到的出力啊!”

    周肆惊叹着,根据最新的《躯壳使用规定法则》,对方所使用的躯壳已经算得上武装躯壳了,但周肆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现在非凡改造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翻下栏杆,平稳地落在地上,他沿着对方撕开的孔洞一跃而出。

    厂房外的空地已经变得荒芜,长满了杂草,落满了黄土,只有寥寥几个昏黄的路灯,勉强地映亮了这一切。

    周肆的视线刚变得明亮,风声便席卷而来。

    就像被鞭子抽在身上一样,周肆只感到身体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楚,而后他便被抽飞了数米远,工具箱也脱手离去,摔在地上,其中的工具散落一地。

    “嘶哈!”

    充满威胁的声音响起,周肆勉强地起身,皱着眉头。

    “认知已经偏差成这样了吗?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他嘟囔着,借着昏黄的路灯,周肆第一次看清了他所狩猎的病人。

    那是个男人,具体的容貌周肆看不太清,他的脸上涂满了战妆,沿着嘴角向着耳下,画满了延伸的尖牙。

    四肢着地,双手的小臂被金属覆盖,手掌也变成了机械义肢,锐利的尖爪牢牢地抓紧地面,双腿则完全弓起,犹如野兽一般,时不时喷发出那幽蓝的羽翼。

    躯壳认知解离症。

    眼前这个病人无疑是病入膏肓的那种,为了做到完全的拟态,他甚至还在自己的尾椎处,增添了一条细长的尾巴,来完全变成野兽,也是这细长的尾巴,一击抽倒了周肆。

    “你觉得你是人?还是躯壳呢?”

    周肆慢悠悠地起身,发出这样的疑问。

    遗憾的是,对方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时不时地发出好似野兽般的呼声,威胁着周肆。

    周肆倒也不意外,像这样的病人,他们的认知已经被完全扭曲,注入躯壳内意识被扭曲成了躯壳的模样,回归肉体后,扭曲的意识无法再适应肉体的模样,那么便只能去改造肉体了。

    就像他为王路做的那个演示一样。

    扭曲狰狞的黏土与人脑的黏土,它们都是黏土,但形状早已不再相同。

    因此在漫长的治疗当中,周肆也一度怀疑其某些事。

    比如,人类真的有所谓的灵魂吗?那么当意识注入机械中时,那么注入的是意识,还是灵魂呢?

    “究竟是躯壳决定灵魂,还是灵魂决定躯壳呢?”

    周肆喃喃自语着。

    “你不觉得有点太压抑了吗?朋友。”

    他停顿了一下,拿起了手机。

    “你喜欢什么?古典音乐?还是摇滚,重金属之类的?”周肆翻着歌单,毫不在意眼前那凶猛的野兽,“工业金属如何?我最近还蛮喜欢这个的。”

    也不试着征求病人的意见,周肆按下了播放键,从腰间取出锤子与短斧,高抬起“工具”,势做猛虎。

    紧接着歌声在耳旁响起,周肆扯着破锣嗓子,和歌声一同大叫着。

    “Icanhearthescreamoftrumpets!(我听到尖锐的鸣笛声!)

    Smelltheashandsulfur!(嗅到空气中的灰尘,夹杂着硫磺的气息!)”

    粗糙刺耳的歌声响起,伴随着金属与金属的碰撞,主唱嘶哑地吼着。

    大家都喜欢在做某事时,给自己配乐,脑海里哼着那奇妙的旋律,无论是洗澡、骑车、还是说散步。

    这就像电影里的主角,大杀四方时突然插入的背景音乐,一切都朝着酷炫帅气的方向进展。

    周肆喜欢这样,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代入某个血腥的B级片里,就像德州电锯杀人狂大战终结者一样,廉价的特效与喷洒的血浆。

    刹那间,病人迅速地扑杀了过来,锋利的尖爪在起跳时,在地面留下了一道道凹痕,这一击扑在周肆的身上,哪怕他身披的铁甲也会被轻易撕碎。

    周肆的脸上毫无惧色,极为平静,对于病人而言,这是他身为野兽的一次扑杀,可对于周肆而言,这仅仅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外出行医而已。

    “行医时间到!”

    伴着歌声,周肆欢声着,侧身轻易地躲过了病人的扑杀,利爪狠狠地撞击在地面,击碎坚石,扬起尘埃,而在这时周肆已经立于病人的身旁,一击未中后,病人的身上满是破绽。

    病人将自己完全认知成了野兽,只是获得野性的同时,他也丧失了为人的理性。

    “首先是麻醉!”

    周肆高举起了锤子,照着病人的后腰便狠狠地砸下,锤头与附着在脊柱上的传导机械相撞,巨量的电流从锤头的处的导电区域释放,转眼间便扩散至了病人的全身。

    这种非法改造的病人们,都是去除自己原本的肢体,利用机械义肢将其取代,而这些都归属于半浸入式的躯壳,处理这些病人时,只需要过量的电流,便能暂时令其上的神念系统过载,中断意识与机械的连接,从而瘫痪躯壳。

    机械的缝隙间闪动着火花,病人迅捷的身影突然僵持了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费力地扭过头,眼瞳里充斥着惊恐。

    “给神念系统进行保护处理,可是个技术活,我想给你非法改造的那个医生,应该还没有水平做到这一步吧?”

    周肆的笑容变得越发怪异,仿佛他能在这种见鬼的行医中,得到某种非凡的快乐般。

    “接下来是切除病灶!”

    他说着挥起短斧,在病人瘫痪的这短暂瞬间里,用力地劈砍在左腿上。

    这短斧没有什么太精密的设计,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其斧头所使用的金属硬度极高。

    非法改造的躯壳,大多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垃圾拼凑在一起的,颇有废土朋克的感觉,这些并不正规的躯壳,有着足够多的缺陷,让周肆下手。

    火花四溅,短斧抬起又落下,转眼间机械的大腿便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凹痕,凹陷的金属间露出破碎的机械与电缆,还有些类似机油的液体滴下。

    电流的影响结束了,病人猛地腾身,挥起锐利的尾巴试着再次抽打周肆。

    周肆身体向后倾,躲过尾击的同时再度挥起短斧,精密的尾巴根本承受不住粗暴的攻击,连接的关节处被打歪,尾巴就像断掉一样,耷拉着。

    “啊哈!”

    病人发出大吼,他拖拽着歪曲的大腿,向着周肆挥起利爪,尖锐的末端可以轻易地划开血肉。

    可就在要命中周肆时,利爪悬于半空,无法再落下半分。

    周肆抬起左手,五指相扣,将利爪牢牢地禁锢在手中。

    “很意外吗?这个事可就说来话长了,这是我第一次行医事,病人为我留下的礼物。”

    黯淡的幽蓝在周肆左臂的皮肤下显现,随着利爪的用力,手背的皮肤被刮开,可其下并不是血肉,而是同样坚固的钢铁。

    “谨防医闹啊,朋友。”

    周肆欢声雀跃,挥舞着刀枪剑戟,与钢铁的野兽共舞厮杀。

    恐惧。

    被畸变的意识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发出阵阵尖叫,试着逃离,可周肆已经扼住了他的利爪,伴随着用力,直接压制住了他的关节,将病人死死地按在地上。

    病人奋力挣扎着,在地面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划痕,可这都无济于事。

    短斧再度劈下,就像一场精密的截肢手术,斧刃沿着机械关节的缝隙砍入,将钢铁与线缆一同斩断。

    周肆松开了被截断的机械臂,将它丢到一边。

    病人则奋力挣扎着,他挪移着身体,利用着仅能移动的右手和左脚,费力地爬行着。

    抬起枪口,一枚鱼叉弹头命中了病人的躯干,电流从弹头上奔涌,令病人再度瘫痪,停止了移动。

    “呼,我想想,你想在深夜无人的时候,以这种姿态出来,让自己真正地活过来,而不是在世人的目光下,努力地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是吗?”

    周肆走到病人的身边,慢悠悠地说道。

    “下一步……”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发现那里空荡荡的。

    “稍等!放轻松。”

    周肆露出和蔼的笑容,身上的白大褂随风荡起。

    他一路小跑到了工具箱旁,在散落的工具间来回翻找,而这段时间里,病人能感受到身体的麻痹在逐渐消退,他抓挠着地面,努力地爬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可他爬了没几米,便听见身后一声引擎鸣响。

    病人惊恐地回顾头,却看到周肆背着手朝他走来,那轰鸣的引擎声便来自他身后。

    “周医生!我我移植了太多的躯壳,它们干扰了我的认知,我该怎么办呢?”

    周肆模仿着低沉的语气,就像个癫狂的精神病人,自问自答着。

    “噔噔噔!是电锯!”

    周肆用力地抬起电动手锯,昏黄的灯光下,它显得格外神圣,可随着周肆按下开关,其上尖锐的锯齿飞转,神圣与美好都在轰隆隆的声响里,破碎一地。

    “截肢就好了!”

    周肆抱着电动手锯,朝着病人一路小跑过来。

    可能是过量的恐惧对于这个病人产生了无法逆转的打击,狂暴的野性也在此刻彻底爆发。

    病人嘶声咆哮着,就在周肆准备迎击爆裂的攻势时,病人转头地朝着工厂外爬去,用尽全力。

    无论是野兽的本能,还是人类的理智,亦或是两者都有,这些促使了病人做出这样的行为。

    他拼了命地想逃离这里,可身后那个医生却紧追不放,他抱着电动电锯,脸上洋溢着笑容,身上却杀气腾腾。

    与其说他是名医生,倒不如说是伪装成医生的电锯杀人狂。

    病人完全被恐惧所俘获,故此他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事,当他意识到变化时,明亮的灯光已经将他完全包裹。

    只听一声闷响,病人被撞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角落里,没有了声息。

    张维罗则略显呆滞地坐在车里,双手抓住方向盘,颤颤悠悠地问道。

    “我是不是撞到了什么?”

    阎良眼瞳冰冷地看着他,张维罗不敢和阎良对视,他知道,阎良昨天才刚保养完这辆车。

    “抱……抱歉,我上个月刚领驾照。”

    “下车。”

    阎良拿起配枪,没好气地说道。

    张维罗克制着自己的心情,走下了车。

    只见荒凉的空地上,落满了破碎的机械零件,其间铺满了如同鲜血般的红色机油,而在画面之中,一个身披白大褂的家伙略显呆滞地看着张维罗与阎良。

    他的样子糟糕极了,脸上凝固着尚未散去的笑意,白大褂也沾染满了机油,他手上还在转动的电动手锯,配合着激昂邪异的音乐,眼前这构图完美地组成了一副糟心的地狱绘卷。

    张维罗看了看这个电锯杀人狂,又看了看倒在一边,没有声息的人影,他略显迷茫地问道。

    “那个……请问,哪位是周医生?”

    过了一会,电锯杀人狂举起了手。

    ……

    眼下这个情景有些古怪,就像一出糟糕的舞台剧,周肆正醉心表演之中,结果突然有观众爬上台前,打断了高潮的开幕。

    他抱着电动手锯,看着不远处昏死的病人,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行医,还是说做点别的。

    行医这么久,周肆一直很小心,被他治愈的病人,会成为周肆的眼线,为他寻找更多潜在的躯壳认知解离症的病人,而他自己也常逛于各种论坛之中,关注着铵言市的奇怪传闻。

    每次动手前,周肆都会精心做好策划,根据病人诸多因素,寻找下手的位置,然后快速地将病人无力化,将他们拖回自己的诊所,拆除非法改造的躯壳,进行治愈。

    眼下这位被击倒的病人,就像周肆之前说的那样,他一直努力地伪装成正常人,只有在夜幕降临时,才会到来这处偏僻的废弃工厂里,让自己重新变为野兽,周肆也是抓住了这次机会。

    只是按理来讲,这里应该只有医生和病人才对,眼前这个两个家伙又是谁?家属吗?

    “你们是?”

    周肆按动开关,令电动手锯停了下来,嘈杂的引擎声就此中断。

    “镇暴特遣队,阎良以及张维罗。”

    阎良说着拿出了证件,向着周肆展示,在阎良的证件照旁,便是镇暴特遣队的标志,一面由齿轮层层咬合的盾牌。

    神念技术的诞生,促使了躯壳技术的发展,也从而带动了诸多产业的兴起,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监管的力量,镇暴特遣队便是针对躯壳犯罪所诞生的特种部门,基本与躯壳有关的事,都在他们的管理范围内。

    周肆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被镇暴特遣队的身份所影响。

    “所以……有什么事吗?”

    周肆一边说着一边把电动手锯放回工具箱里,在阎良的注视下,他收集起了散落的工具,将它们重新装回工具箱里。

    “你通常都是这样行医?”

    阎良没有回答周肆的问题,反而和他聊起了行医,眼前这怪异的情况可被不多见,阎良兴趣十足。

    “是啊,这些非法改造的病人,通常都很危险,与其说是行医,倒不如说是狩猎野兽,一不小心就会出现问题。”

    周肆说着挥了挥左臂,皮肤涂层被刮掉,露出金属的质感。周肆的左臂是义肢。

    “因为他们所使用的躯壳吗?”阎良看了眼厂房的大门,铁皮被粗暴地撕开,边缘狰狞,带着锐利的棱角,“这种出力,按照规定,都算得上武装躯壳了。”

    “毕竟是非法改造,你们推行的《躯壳使用规定法则》,并不适用于活跃在灰色地带的商人与医生们,”周肆说,“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民用躯壳或是武装躯壳,只是客户需要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每个人病人,都有着潜在的危险。”张维罗见此说道。

    “不止如此,他们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些躯壳,这些说到底只是剑刃而已,”周肆走到病人身旁,判断着他的状态,“就像你让一个孩子,拿起一把剑刃,你觉得他能杀掉多少人?”

    阎良保持着沉默,没有回应,只听周肆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

    “一个、两个、还三个?”

    周肆拿出螺丝钉与剪钳,费力地拆卸着病人身上的躯壳,尽可能地降低危险。

    “除去那些天生的杀人狂外,我觉得大部分的孩子在见到鲜血,聆听哀嚎后,都会颤抖着停手,说不定还会吓哭,可这些病人不一样,镇暴特遣队的各位。”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周肆就像名技艺精湛的屠夫,轻松地切除了病人身上的躯壳义肢。

    “孩子会恐惧,是因为他们是人类,有着一颗人类的心,但病人们不一样,他们病入膏肓,意识被躯壳扭曲。

    在他们的认知里,已经混淆了躯壳与血肉的概念,对于他们来讲,或许躯壳才是他们真正的躯体。”

    周肆起身,踹了两脚病人。

    “就像他,他觉得自己是头狼?还是说别的野兽,这些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认为自己是人类,人类的伦理道德束缚不了他,他是头野兽,野兽嗜血进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阎良眼神冷峻,他参与过多次镇压躯壳犯罪,但就像不承认躯壳认知解离症存在一样,镇暴特遣队也很少进行这更深层的了解。

    “病人们不仅有着利剑,还有着挥剑的心,这才他们极为可怕的地方。”周肆说道。

    “所以你成为了医生?进行这隐秘的狩猎,听起来蛮像什么义警。”

    张维罗摆了摆手。

    “这是没办法的事,从躯壳医生的角度来看,他们只是可怜的病人,只要被治愈,他们就能归复常人,”周肆看了眼病人的脸庞,他的表情祥和,陷入安睡,“但在当今这种情况下,继续放任他们的下场,便是被你们当街击毙,不是吗?”

    “出于正义感?”张维罗问。

    “医者仁心啊,懂不懂。”

    周肆随口反驳道,这样的对话似乎重复过很多次,周肆回应的十分迅速。

    阎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周肆对于这两位镇暴特遣队成员的到来,显得十分淡定,他将病人捆了起来,又将散落的躯壳与掉落的零件收集起来。

    周肆确实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见他从阴影里拖出另一个箱子,翻出一个裹尸袋,把病人装了进去。

    “躯壳认知解离症……周医生,对你而言,这种病症究竟算什么呢?”

    阎良突然问道。

    周肆把裹尸袋扛起,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阎良那副认真的样子,周肆回应道。

    “就像角色扮演,身为人类的控偶师们,在冰冷的躯壳中,扮演着另一个陌生的角色,他们入戏太深了,模糊了血肉与躯壳的边界,就连自己的模样也记不清了。”

    “为什么最开始时,没有这样的病症出现呢?”

    阎良又问道,神念技术出现了也有近十年,但这所谓的躯壳认真解离症,却是在大约五年前开始频繁增多。

    “很简单,因为躯壳技术的发展。”

    周肆解释着。

    “躯壳技术更新迭代,它们所模拟的虚幻越来越真实了,相应的,也令使用神念的控偶师们,更加深入其中。

    就像常见的那些科幻电影,主角实际上,生活在计算机虚拟的世界里,但这虚拟世界太真实了,真实到他根本无法发现漏洞……如今病人们所受到的困扰,便是这样的,躯壳带给他们的感觉太真实了。

    甚至说,躯壳的世界要比血肉的世界更加美好,不会疲惫,不会伤痛……”

    周肆扛起裹尸袋,拎起工具箱,说完这些,他看了眼停在一边的汽车。

    “后备箱方便我用一下吗?”

    “啊?”

    张维罗被周肆的话弄的一愣,紧接着他意识到,这个周医生面对镇暴特遣队冷静的有些过分。

    不仅毫无慌张的神情,还能和镇暴特遣队侃侃而谈,并且一边闲聊,一边继续他的行医。

    “周医生,你有些太镇定了吧?”

    张维罗忍不住说道。

    “不然呢?两个镇暴特遣队的家伙,半夜不回家,来这堵我……我猜这个病人的消息,也是你们故意放出的吧?”

    周肆一脸的平静,好像根本不在乎眼前的两人。

    “你们没有出动武装躯壳,所以说,不是来镇压病人的,也没有拔枪警告,看起来也不是来找我麻烦的。

    所以是有求于我,对吗?”

    走到后备箱处,周肆踢了两下车轮,见此阎良拿出车钥匙,按动开关,后备箱开启,任由周肆把他的病人以及乱七八糟的工具,塞进了后备箱里。

    “走吧,有什么事路上说。”

    周肆脱掉沾满灰尘与机油的白大褂,将它们团成一团,丢进了阴影之中,拉开车门,就像上朋友车一样,坐进了后排。

    “这……”

    张维罗咬牙切齿,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按照原本的剧情,在两人表示身份后,周肆不该颤颤悠悠地配合两人的审问吗?怎么这个家伙倒反客为主了。

    他看向阎良,一向强势的阎良居然也没有说什么,直接走向了汽车。

    “我来开车。”

    拉开车门,阎良还不忘对张维罗说道。

    坐进车内,气氛略显古怪,周肆突然递来了手机。

    “这是我诊所的位置,跟着导航走就行。”

    张维罗眼神僵硬地看着周肆,“这荒郊野岭,你自己没开车来吗?”

    “啊?我坐地铁,然后骑共享单车来的,对,就这个!”

    周肆指了指停在道边的自行车,它翻到在地,还在咿呀呀地叫着,什么超出范围之类的话。

    “你确定我们要找的是医生,而不是病人吗?”

    张维罗不确定地问道,这个家伙怎么看都一股神经病的感觉。

    “是他,周肆,周医生,像这样的奇妙存在,性格古怪,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阎良肯定地说道。

    “曾患上那么严重的躯壳认知解离症,最后却自我自愈的医生……”

    周肆靠在椅背上,对于阎良的赞美,他不为所动。

    “所以有什么事吗?各位。”

    “我们受委托人的任命而来,有个委托希望你能来处理一下。”

    阎良说道,开着车,驶入市区。

    “能请动镇暴特遣队,是哪个大人物患病了吗?按理说他应该会受到全面的治疗,应该犯不上找我这么个躯壳医生吧?”

    周肆猜测着,“还是说,事情已经麻烦到你们都处理不了,只能随便找个人试试了?”

    “事情确实很糟糕,几乎失控,但找你并不是随便找找,而是委托人指名需要你。”

    阎良说。

    “谁?”

    “神威。”

序幕 血色之夜

    来茵历1217年。

    今夜无光,群星与月光尽数隐藏在了厚重的阴云之后,肃杀的寒风自高空袭卷而下,扑向那座挖空大山、拔地而起的宏伟造物,凛风穿过幽深螺旋的长廊,拂过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在血泊上掀起阵阵涟漪。

    气流穿过建筑表面那些精心凋刻的镂空与排列的铜管,原本当风吹过时,它们会鸣响出悠扬的旋律,犹如一道庄严神圣的宏大序曲,将整座庞然大物都沉浸于某种雄伟感中。

    但如今狂风掠过时,铜管内只能响起凄厉尖锐的怪异声响,仿佛是这头庞然大物的哀嚎悲鸣,它正在死去,在它那巨大的躯体内,无数人挣扎死去,他们的血汇聚成了它的血,从台阶上流淌不止,化作延伸的红毯。。

    哀嚎声在建筑内反复回响,久久不肯散去,曾经辉煌的建筑,如今变成了人世地狱,炙烤着每一个困于此地的灵魂。

    男孩惊恐地缩在了橱柜里,身子抖个不停,尖刀般的恐惧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能聆听到自己每一颗细胞的尖叫,声音在狭窄的橱柜里横冲直撞,直到彻底撕裂男孩的耳膜。

    泪水爬满了男孩的脸,接着他花了很长的时间令自己重归冷静,正如他剑术老师教导的他那样,保持理智、控制情绪。

    反复地深呼吸,颤抖的身子也逐渐平缓了下来,男孩擦干了泪水,轻轻地推开了橱柜,泛红的脸透过缝隙看向外界的庭室。

    原本繁华贵丽的庭室已经变成了一处肮脏破败的屠宰厂,数不清的尸体堆在一起,鲜血从伤口中汩汩地涌出,大片大片的浸透了地毯,轻轻地按压,就会有止不住的血液渗出。

    男孩认识那些苍白冰冷的脸,他们都是男孩的血亲,几天前他们还在抚摸着男孩的头,对他轻声细语。

    可现在他们都变成了尸体,白色纯洁的长裙被染红,倒塌的烛台点燃了帷幕,大火在墙壁天花板上攀爬、嘶号着,却没有人来阻止它。

    末日的乐曲下,男孩鼓起勇气,他不能像个懦夫一样死去,这会愧对他的姓氏,也会愧对他体内流淌的血。

    男孩喃喃自语,“就像课上学到的那样。”

    他压低了身子,凭借着轻盈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前进,越过一具具的尸体,在浓浓的黑烟里找到了那张熟悉又破碎的脸。

    “老师……”

    见到熟悉且苍老面容,男孩又忍不住地啜泣了起来。

    老师本不该来的,可老师是个固执的家伙,无论何时都要执行护卫的职责,哪怕被父亲呵斥,可还是凭着那令人厌烦的顽固,带着佩剑紧跟着自己。

    所以他死了,以这种惨烈的方式。

    难以想象那是何等可怕的斩击,仅仅是一击便在老师的胸口撕裂出了一道贯穿胸膛的伤势,肋骨齐刷刷地断裂,残片反刺破了双肺,嵴柱也随之折断,然后就是被噼开的脸庞。

    男孩伸手抚摸那布满褶皱的脸庞,试着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遮上他的双眼,试着将老师那被一分为二的脸庞拼合在一起,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令伤口对齐。

    噼里啪啦的火苗声逐渐逼近,男孩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太久,最后看了一眼老师,男孩用力掰开老师紧握的手掌,从老师手中拿走那把他曾羡慕无比的剑刃。

    “除了你以外,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这把剑了,”记忆里老师的声音响起,“这是我身负荣誉的证明。”

    男孩知道这把剑的来历,这是由父亲赐予给老师的,以表彰他对帝国的贡献。

    秘剑。

    男孩记得老师是这样称呼这把剑刃的。

    大火吞没了庭室,尸体在大火里燃烧,油脂在烈火的炙烤下破裂作响,男孩则早已逃离了此地,他沿着环绕这庞大建筑的螺旋长廊奔走,阵阵阴冷的狂风从外界吹入,压的他几乎抬不起头,紧接着他听到了来自下方的哀鸣。

    可怖的杀戮还在进行,那头怪物从最顶层起步,一层层地向下屠戮,砍杀所见的所有活人。

    男孩听到绝望的悲鸣,拉长的尖叫声后是沉闷的撞击声,向着下方看去,一个个身影被挤出了长廊,有的人是在无路可退下,绝望地选择了跃出长廊,然后在地面摔的四分五裂,也有人是被那头怪物逼迫着跳下。

    哈珀就是这样死的,他是男孩的哥哥,家里最大的孩子,那头怪物拿剑指着他,大声勒令着。

    “鼓起勇气,哈珀。”

    怪物一步步紧逼,哈珀绝望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迈空、坠向大地,摔的血肉模湖。

    男孩不明白哈珀为什么不反抗,而是这样顺从地死去。

    一回想起那个画面,强烈的悲伤与尸体的惨状便刺激着男孩,他的胃部里翻江倒海,险些吐了出来。

    男孩有些累了,螺旋回廊内的阶梯无比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一样,他靠在一根圆柱旁,抱着手中的秘剑。

    袭卷而来的狂风吹澹了鼻尖的血气,男孩向着下方的阶梯看去,许多的尸体横倒在了阶梯上,他们都是在逃跑中被来自背后的斩击所杀,从伤势看去,那剑击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每一击都轻而易举地斩断肢体,人们脆弱的像一张轻薄的纸。

    遥远的地面传来震颤的鸣响,人们的哭嚎声变得越发清晰。

    幸存的人们逃过了怪物的追杀,沿着螺旋回廊一路向下,抵达了地面,他们想逃离这座死亡之柱,可这时他们才发现,所有出去的路都被封死了。

    大门紧闭,挂满锁扣,缝隙里浇筑上铁水,无论他们怎样锤打,都难以撼动分毫,为此所有人都汇聚在了凯旋大道上。

    这是一道充满荣誉与历史感的大道,在帝国的过往岁月里,每当战事胜利时,授勋的将士都将走过这道宽广的大道,接受国王的授勋。

    如今这道从未关闭的大道,此刻却被封死了起来,犹如高墙般的大门彻底挡住了去路,本该是用来防御敌人的大门,却封死了人们的生路,人海聚集在大门前,凄厉的哭声撼动着大门,而在大门之外,诸多的士兵早已守在了这里。

    他们身披铁甲手握兵刃,面对那无数的哀求声,士兵们没有丝毫救援的意思,他们背对的这一切,丝毫不在意门后的大屠杀,相反,他们也是这大屠杀的一员。

    “检查所有尸体,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残酷冰冷的声音在士兵们之间响起,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周围的草地上漫步。

    那些坠落而死的人们都在这,他们摔的四分五裂,内脏与脑浆铺了一地,热腾腾的气息从尸体上升起,男人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这些尸体,同时仍有惨叫的人从天而降,摔死在男人的周围。

    “救救我……”

    求救声响起,那是个幸运的家伙,他仅仅是摔断了腿,断裂的骨骼刺出皮肤,疼的他几乎昏了过去。他看到了男人,认出了对方,欣喜无比。

    “第二席!”

    他像是抓住了生机般,大声哀求着,“救救我!第二席!”

    对方认出第二席的同时,第二席也认出了对方,幸运儿是王室成员之一,虽然不是直系血脉,但也关联甚大,记得应该在某机关担任要务来的。

    第二席露出微笑,抬起手——举剑砍下了幸运儿的头颅。

    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他依旧不敢相信,第二席居然会对他出手,难道国王秘剑已经背叛了王室吗?

    头颅滚落在染血的草地上,士兵们咽了咽口水,第二席的举动无疑算得上叛国,不止是第二席,此刻他们所作所为,乃至所有出现在这里的人,都可以称得上是叛国。

    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再次重申,直到那扇大门再次开启前,所有妄图逃离王权之柱的人,无论他们是谁,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身负何等官阶,都一律原地处死。”

    可怕的威压在第二席的身上弥漫,恍忽间他仿佛变成了某种可怖至极的怪物,没有士兵能拒绝他的命令,为此当有坠落的幸存者哀嚎时,士兵们纷纷刺出长矛,将他钉死在原地,甚至还有的士兵开始检查起了这些尸体,挥剑砍断他们的头颅,确保彻底死亡。

    凯旋大道的高墙大门后,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了,仿佛那头怪物已经追上了人群,金属撕裂血肉的斩击声盖过了无数的哀嚎,无比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士兵们因这样的吼声战栗不已,仿佛大门后的世界已经变成了实质的地狱,而他们与地狱只有一墙之隔。

    鲜血从门下渗了出来,鲜血宛如溪流般淌过每个人的脚下,接连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士兵们能幻想到那一幕,那头怪物挥剑刺穿了血肉之躯,剑尖敲打在大门上,缓慢地划出一道道深深的凹痕。

    哀鸣声逐渐弱了下来,直到再无声息。

    第二席仰起头,望着这座堪称奇迹的伟大建筑。

    王权之柱。

    经历了六天的狂欢后,这场盛宴以第七日的血腥屠戮迎来了终结。

    作为这场血色之夜的操手之一,第二席很清楚王权之柱内是何等的惨状,但他并不为此感到惊慌,反而觉得王权之柱将迎来崭新的明天……又或者没有明天。

    第二席显得有些苦恼,今夜过后,科加德尔王室或将成为历史,一想到这一事实之后会引发的纷争,第二席就能感到有血在自己的皮肤上流淌,粘稠、带着腥味。

    这可能引起国王秘剑的叛乱,自己说不定会被当做叛徒斩杀,不止如此,整个帝国也可能分崩离析,内战不断。

    对了,还有那些远在北方、虎视眈眈的敌人们,来茵同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一旦他们得到消息,即便受到反噬,他们也会选择撕毁誓言,大军压境吧。

    “除了火光外,什么都没有啊。”

    焰火在王权之柱内肆虐,滚滚的浓烟从其中溢出,大火在螺旋回廊里横冲直撞,仿佛是黑夜里耸立起的高大炬火,又像是一场邪恶的献祭仪式,大门之后的所有人,都是这场残酷仪式的祭品。

    第二席见此反而笑了起来,他记得男孩也在王权之柱内,一想到这些,他的笑意就变得凄凉。

    钢铁的心柔软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第二席朝着王权之柱忠诚地跪下,剑刃插进身前柔软的草地里,双手搭在剑格上,充满敬畏地低语着。

    “陛下,您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无论结果如何……”

    第二席不再思考之后的事,那本就不是第二席需要思考的事,他唯一要做的只是听从命令。

    忠诚、乃至盲目且愚笨地执行命令。

    ……

    男孩快步跑过幽深的长廊,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涂满了墙壁,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容,但他那颗年幼的心已变得伤痕累累、麻木不堪,面对那堆积成山的尸体,男孩的心没有任何波动。

    持续不断的哀嚎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整个王权之柱除了焰火燃烧的声响外,安静的可怕。

    男孩扛起手中的秘剑,以他这个年纪挥舞这样的剑刃未免有些勉强,但老师教过他杀人的技法,即便无法斩杀那头怪物,剑柄处传来的真切实感,也令男孩镇定了不少。

    “我要逃出这。”

    男孩很清楚他要做什么,他不会去寻找那头怪物,更不要说朝他复仇,以自己现在的力量,这只是送死而已。

    他要逃离这,他要活下去。

    男孩想起第二席,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血缘,但第二席对于男孩而言,是宛如哥哥的存在。

    在男孩这样的家庭里,亲情是珍贵且罕见的东西,更多的时候它被繁琐的礼节与利益所分割,男孩爱他的兄弟姐妹们,但他同样明白彼此之间的不同,也知晓那美好时光的短暂。

    可男孩的童年没有因其变得灰暗,他遇到了自己的老师与第二席,他们丰富了男孩的童年,老师教导了他剑术,第二席则为他讲述着那超凡的世界。

    没错,自己会活下去,利用自己的身份,利用自己的权力,在第二席、国王秘剑的帮助下,他会成为一名凝华者,然后踏上更高的阶位,他会拥有移山填海的力量,待他磨尖了利刃,男孩发誓,他会杀了那头怪物,不择手段。

    是啊,自己会在未来复仇……在未来……

    男孩忽然被尸体绊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在阶梯间滚落,摔的头破血流。

    他倒在血泊里,浑身都被无止境的剧痛折磨着,但男孩没有因此松开手中的剑,他坚强地站了起来,然后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麻木的内心再一次抽搐了起来,男孩张开了口,他想要放声尖叫,可喉咙里响起的只有气流涌动的嗖嗖声。

    男孩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一把抓住了那钉入墙面的长枪,枪头贯穿了尸体、深深地嵌进了墙体里。

    即便男孩用尽全力也拔不出它,男孩只能笨拙地挥剑,噼断枪杆,让枪头完全洞穿了尸体的腹部,才将尸体从墙上抱了下来。

    他想堵住尸体腹部的伤口,可枪头在命中身体的那一刻,几乎将触及的血肉全部碾碎,一个丑陋的窟窿就这么摆在这,怎么填也填不满。

    “不……不……姐姐……”

    男孩悲伤地看着怀中的尸体,在男孩出生后不久,他的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则从不理会他,男孩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会引来父亲这样的漠视。

    作为兄弟姐妹中最小的孩子,男孩受到了其他血亲的照顾,其中她最疼爱男孩,她不参与长子们之间权力的争夺,也不在乎什么利益纠葛,只有她关心着男孩,用她力所能及的办法,填补男孩缺少的母爱。

    现在她死了,被随便地钉死在了墙上。

    男孩不舍地放下了她的尸体,为她整理好衣襟,擦干脸上的血迹。他的体内涌现了无穷的愤怒,恨不得现在立刻挥剑复仇,可他又清醒地告诉自己,自己要像野狗一样逃掉,只有活下去,他才有复仇的能力。

    矮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年幼的精神已经布满裂隙,快要彻底崩溃之际,忽然间一股流水的声音响起,像是有头巨大的鲸鱼游过身边,轻轻地摆动身体,带起一重重的涟漪。

    男孩转过头看向墙壁,一道巨大的影子在墙壁上走过,拐进了更深的长廊里,男孩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的附近没有任何实体,可影子就这么诡异地投射了下来。

    他在原地愣了很久,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力量在驱使着他般,引诱着他,如同鬼使神差一样,男孩向前迈步,却拐进了深廊里。

    男孩的步伐越来越快,他记得这个地方,那是父亲的禁地,他从不容许任何人靠近此地,就连他的孩子们也不行,往日这里被重兵把守,可随着七日的狂欢,所有的士兵都被调离了王权之柱,这里就此敞开,不再有丝毫的阻碍。

    莫名的好奇心驱使着男孩,不……与其说是好奇心,倒不如说是一种邪祟疯狂的力量,它干扰着男孩的心智,引诱着他踏上那命运的歧路。

    四周变得越来越暗,很快男孩在黑暗的深处发现了一座悬起的升降机,它被各式的钢铁栅格包裹,犹如布满尖刺的囚笼。

    囚笼的大门敞开着,就像在欢迎男孩一样。

    就在男孩将要迈入囚笼之中时,恍忽的神情忽然清醒了一瞬,男孩能感受到黑暗里传来的疯狂与邪恶,他不知道这座升降机究竟通往何处,但他能察觉那境地的恐怖。

    他本想逃离,但身后传来一股推力,像是有人悄悄地推了男孩一把,就此将他推入黑暗的囚笼。

    男孩摔倒在牢笼内,他回过头,来时的路上空无一人,他本想逃离,可牢笼在瞬间闭合,紧接着笔直地朝着下方黑暗的深处降去。

    仿佛整个山体都被凿空了般,随着下降空气变得越发炽热起来,并且浓重的血气直冲鼻腔,男孩跪在地上干呕着,直到十几分钟后升降机的下坠才停了下来。

    男孩踏出牢笼,此刻他正置身于一处巨大的洞穴,坚固的漆黑岩石上爬满了猩红的、宛如菌毯般的血肉,地面也是软绵绵的,那皆是猩红的血肉,犹如肠子一般的东西从洞穴的上方垂下,像是赤红的钟乳石。

    在洞穴的中央是一望无际的血色湖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湖泊前喃喃自语着。

    男孩能听到他的声音。

    “哈珀摔死了,纳可被砍断了脑袋,琳娜塔被我钉在了墙上……”

    男人一边都囔一边掰着手指,他的神智像是陷入癫狂了般,无论他怎么计算,始终都差那么一个。

    “到底差了谁呢?”

    正当男人困扰不止时,男孩感到腿部传来一阵痛楚,只见那柔软的大地上生长出了猩红的触肢,它缠绕上了男孩的小腿,像是蚂蟥一样大口吮吸着他的鲜血。

    男孩果断挥剑斩断了触肢,可也随着他的挥剑,男孩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男孩。

    那是刻进男孩灵魂深处的一幕,可怖的事实冲击着男孩的心灵,乃至他的记忆为了拯救意识,对其进行了修改。

    这一刻他才明白,那头肆虐王权之柱、造成了无数杀伐的怪物究竟是什么。

    那根本不什么怪物,而是……

    “父亲。”

    男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赤着上身,鲜血一层层地凝固在了皮肤表面,像是一件贴身的赤红锁甲,头发凌乱地洒下来,沾满血迹的王冠几乎嵌进了脑袋里,边缘不断渗出鲜血。

    “哦……还差你啊。”

    男人说着抽出了腰间的利剑,亲切地呼唤着他子嗣的名字。

    “锡林·科加德尔。”

    锡林崩溃地坐在了原地,就连手中的秘剑也被他松开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做,他几乎杀光了所有的王室成员,而现在他要来杀自己了,斩除这最后的血脉。

    男人失魂落魄地向锡林走来,剑刃拖在地上,割断了大片血肉触肢。

    “不,你疯了吗?你这是要葬身帝国的未来!”

    男人突然停了下来,低吼着,紧接着他再次自言自语地喊道,“闭嘴!你这头该死的寄生虫!”

    锡林看不清男人的脸,污浊的鲜血像是面具一样遮在了他的脸上。

    “这根本不是帝国的未来,更不是科加德尔家的未来!”男人饱含愤怒地斥责道,“你在乎的只有你的未来,你一个人的未来!”

    男人像是控制住了自己的癫狂般,重新变得平静下来,他来到了锡林的身前,此刻锡林已经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了,他更像是一头魔神,而自己真正的父亲早在某一个死去了。

    锡林鼓起勇气地抬起头,猩红的一片里,他却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眼睛,锡林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自他出生起,他的父亲就从未以这样的目光看待过自己。

    “真像啊,锡林。”

    男人说着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锡林的脸颊,“和她真像。”

    “那个混蛋夺走了我的人生、夺走了我的家庭……他夺走了我的一切,他居然还要夺走更多。”

    男人说着锡林听不懂的话,言语里充满了难以化解的悲伤,接着他举起了斩杀了无数生命的剑刃。

    “快要没时间了。”

    男人大声道,“站起来,锡林,像个男子汉一样站起来。”

    锡林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但他还是顺从男人的话,坚强地站了起来,见此男人露出笑意,继续说道。

    “不要闭上双眼……我要将你们,将科加德尔的命运从她的手里夺回来。”

    锡林明白,自己就要死了,可在父亲那温柔的目光下,他的内心变得平静起来,不再有丝毫的恐惧。

    鲜血翻腾的声音响起,在男人身后的血泊里,不知何时一个女人正伫立在湖面上,锡林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但在注意到女人的一瞬间,一种来自灵魂深处本能的恐惧与愤怒击碎了锡林的平静,几乎让他燃烧了起来。

    没有人告诉锡林答桉,可他就是明白,是女人造成了这一切,她是万恶与灾祸的源头。

    “我要杀了你……”锡林喃喃道,紧接着他红着眼,如狮子般咆孝了起来,“我要杀了你!”

    锡林愤怒至极,但任由他再怎么愤怒,他的身体仍僵在原地,因来自本能的恐惧颤抖不已。

    锡林痛恨懦弱的自己,他什么都无法改变,更何况他就要死了。

    男人挥下剑刃,他安慰着,“没关系,我的剑很快。”

    剑刃掠起雷光,锡林并不质疑男人剑刃的迅勐,从那一地的尸体里,他已经见识到了,可他还是充满了不甘。

    他不想死,至少不能就这样死了。

    刹那间,时间仿佛慢了下来,飞扬的血滴凝滞在半空中,像是一枚枚挂起的红宝石,致命的剑刃也悬在锡林的头顶,它挥动的速度很慢,仿佛永远都不会落下来。

    锡林看向父亲的脸,在这诡异的凝滞里,他第一次这般仔细观察父亲的容貌,在那双温柔的眼里,他读到了如海潮般的悲伤。

    黑暗里响起模湖的言语,声音陈旧的如同来自古老岁月,诉说着早已遗失的语言。

    锡林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但正如第一眼见到女人时那样,言语之下的意义,他已全部了解。

    “好啊。”

    锡林回应道。

    凝滞崩塌,停顿的万物再次迅勐运行,男人朝着锡林挥下必死的剑刃,而锡林的速度要比他更快。

    邪恶疯嚣的力量填满了锡林那幼小的身体,散落在地上的秘剑回旋至他的手中,最后更加致命的雷光涌现。

    清澈的眼底仿佛能直入灵魂,而在那灵魂之中,诡谲的意志已在此生根发芽。

    男人高举着手,那布满豁口的剑刃于这一刻彻底断开。

    庞大诡异的影子划过血腥的洞穴。

    “不……不!”

    男人绝望地尖叫了起来,他想要将子嗣的命运从魔鬼的手中拯救,可这一刻他的子嗣却陷入了另一头魔鬼的掌握中。

    泪水混合着鲜血从男人的眼里滴落,他知道自己已经杀不掉锡林了,绝望的冲击下,男人不知所措地将他一把抱住,锡林则显得有些茫然,记忆里这是父亲第一次拥抱住他,却在这样糟糕的时刻。

    男人想要对锡林说些什么,但脑海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意识像是被鲨群啃噬过,破碎不堪。

    “解放我们……”

    男人看着锡林,又像是在看着他的身后。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眼中充满了悲伤与一抹怜爱。

    锡林,我可怜的孩子,你本不该承受这一切,更不该抓住魔鬼的手。

    男人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锡林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叹息声,像是死神放下了镰刀。

    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

    “我将遵循您的意志。”

    告别结束了,男人果断地举起断剑,朝着自己的胸口刺下,大量的以太从他的体内释放,狂暴的以太流宛如刀刃般反复切割着他的身体,在炼金矩阵内横冲直撞,直到将这瑰丽的辉光变得暗澹,乃至消散。

    锡林仿佛听见了灵魂破碎的声响。

    手腕用力,男人试着拧动剑柄,彻底粉碎自己的心脏,可他突然使不上力了,紧接着跪在地上,头颅低垂着,像是死了一样。

    几秒后男人再次抬起头,那双温柔的眼神消失不见,锡林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锡林。”

    男人朝着锡林露出笑意,故作着亲切,他想抓住锡林,突然一只有力的臂膀从锡林的身后探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随后撤出了血肉覆盖的范围。

    男人变得狂躁起来,他大吼着,“第二席!你在做什么!”

    第二席将锡林拦腰抱住,一言不发,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但那副笑意下填满了冰冷的杀意。

    “第二席,”男人痛苦地喘息着,“我命令你,命令你把锡林带给我。”

    第二席摇摇头,“抱歉,陛下,我宣誓效忠的是另一位陛下。”

    男人的神情一滞,随即第二席接过了锡林手中的秘剑,这一次锡林亲眼看到了这把剑刃苏醒的模样。

    灿金的花纹沿着剑刃的表面延伸,些许的火苗燃起,随即化作熊熊大火沸腾不止。

    “再见了,陛下,希望你以后能睡的安稳些,毕竟……”

    第二席话未说完,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他转身带着锡林朝着来时的升降井冲去,也是在同一时刻,四周的岩石崩塌,那隐藏在岩石下的血肉纷纷涌起,试着拦下第二席,可还未等靠近,便被第二席手中的火剑烧成灰尽。

    漫天的灰尽滚滚上涌,无需升降机的帮助,第二席带着锡林在升降井内折返起跃,快速上升。

    第二席感觉自己的胸膛都在震,在他看来可怕的不是那头寄生虫,而是那头寄生虫身后的东西。自己居然和一头魔鬼靠的如此之近。

    第二席带着锡林跃出了升降井,没有丝毫停留一举从王权之柱上落下,锡林以为自己会摔死,可急速的风声过后,他与第二席稳稳地落在平地上,抬起头,靠上来的人群已经将两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第二席问道,“情况如何?”

    “第一席正带着人勐攻,”其中一个人说道,“我们依托王权之柱的虚域,已经拦不住他们太久了。”

    “没关系,让他慢慢打,这虚域最初的设计想法,可是以秩序局围困王权之柱做准备的。”

    即便不去看,第二席也能远远地感受到第一席那令人心季的以太波动,山呼海啸一样。

    “任务出了些意外,”第二席低头看了一眼锡林,“没办法,毕竟是陛下最后的命令了。”

    又有人说道,“其他人在担忧第一席的反攻……我们之后的纷争可能会导致国王秘剑的分裂,乃至内战。”

    “别担心,那头寄生虫只是怕死,但不算蠢,一旦我们内战,秩序局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且王室正统可在我们这,”第二席拍了拍锡林的肩膀,接着他又看向王权之柱,“况且他还需要锡林,面对第一席,我们有的是筹码。”

    锡林不明白第二席在说些什么,但他注意到这些人与第二席、与老师一样,都佩戴着秘剑。

    回忆起男人死前的眼神,第二席对着锡林喃喃道,“你捡了条命啊…陛下?”

    锡林听不懂第二席言语里的戏弄。

    第二席则继续盯着锡林的眼睛,感叹着,“确实很像。”

    第二席拉动了一下锡林示意他跟自己走,锡林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对锡林错乱茫然的眼神,第二席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锡林像是回过神般,第一次意识到第二席掌握着何等的力量,像是看到了希望般,对着第二席大吼道,“杀了他!第二席,我命令你们杀了他!”

    第二席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抱歉,我可杀不掉那个家伙,更何况,那不是我的使命。”

    锡林不明白,明明第二席,还有其他的国王秘剑就在这,他们为什么不去做呢,不去杀掉那头怪物呢?

    他像头幼兽一样低吼,无力地厮打着第二席,众人的目光下,锡林犹如困兽般可笑。

    他像是用尽了力气般,锡林逐渐平静了下来,拽住第二席的衣角,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地面。

    一瞬间锡林仿佛成长了许多岁一样,眼睛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悲伤,他鼓起全部的勇气直视向那直通天际的巨柱,接着伸出手,从第二席的手里夺过了秘剑。

    缠绕在剑刃上的焰火熄灭了,锡林这一刻明白,那确实不是第二席的使命。

    男人最后的话语在锡林的耳旁回荡,犹如魔咒般刻进他的心底,与此同时,若有若无的漆黑影子缠绕着锡林缓缓游弋。

    “解放这一切……”

    这是他、是锡林·科加德尔的使命。

第一章 悬颅之剑

    急促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矿洞内回荡,声音反复交叠,再次传回了男人的耳中,像是雷鸣般轰鸣不止。

    男人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发力狂奔,哪怕边缘锐利的水晶矿在他的皮肤上割开一道道血痕,他也毫不停留。

    比起被那头怪物抓住,身体上的疼痛反而可以轻易忍受。

    “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恐惧地流下泪,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着,“对不起了各位。”

    为了自己活命的机会,他锁上了矿洞下的大门,把其他人留在了那里,让他们直面那头怪物,男人知道他们死定了,但他们的死无疑会为自己争取时间。

    寒冷的气流从矿洞处涌入,地面开始变得湿滑,布满坚冰,男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但在看到洞口的光芒后,他爆发出了顽强的生命力。

    生存,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哪怕失去灵魂的恶魔们,也是如此。

    他手脚并用,抓住那些尖锐的矿石,双手变得血肉模湖,狼狈不堪地向上爬行,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凄厉的哀嚎声。

    男人不敢回头,他能想象到那一幕,在那头怪物残暴的攻击下,人们的尸体四分五裂、血流一地。

    关于那头怪物,男人听过很多传闻,但其中最令人胆寒的是,少有人能活着从那头怪物的手中逃脱。

    少数幸运的逃脱者会惊恐地向其他人传播怪物的传说,而在几日后,他们便彻底消失不见,有人猜他们是为了躲避怪物,离开了这庇护的大裂隙,也有人说,凡是被怪物盯上的人,即便逃掉了,也会被再次抓住、杀死。

    或许他们的尸体正躺在浓稠的雾海之下。

    又一声尖锐的鸣响传来,像是尖刀一样刺在了男人的身上,他不再去想这些事,慌张地向前爬行。

    照明设备映亮了阴暗的矿洞,光芒在半透明的水晶矿上折射使光亮变得强烈了几分,这令男人看清了他的逃生之路,可紧接着他注意到了昏黄光芒中的些许杂色。

    一抹幽青的色泽在四周的水晶矿上泛起,紧接着这些遍布满矿洞的水晶矿犹如无数的镜面般,相互倒映,像是有氛围灯亮起,诡异的幽蓝与青色完全覆盖了矿洞,诡谲的光芒里,无数的水晶矿倒映出了大步而来的怪物。

    无数头怪物在前进,无数双湛青、犹如幽魂般的眼睛。

    恶灵。

    男人想起那些人是如何称呼这头怪物的,索命的恶灵,隐藏在誓言城·欧泊斯夜幕下的都市传说。

    水晶矿上倒映着恶灵的身姿,此刻这道矿洞变成了镜子迷宫般,男人无法判断恶灵的确切位置,但他知道,他正不断地朝自己靠近,越来越近。

    男人的神经像是紧绷的琴弦,并且随着恶灵的靠近,它越绷越紧,直到某个瞬间彻底断裂。

    “啊!”

    崩溃的尖叫声响彻,就在男人将要逃离矿洞的前一刻,破空之音迅勐靠近,随即他的脚腕一痛,冰冷的游蛇钻进了他的皮肤下,缠住了他的血肉。

    银色的丝线一直延伸进矿洞的深处,伴随着尽头的微微用力,男人像是被蛛网捕获的猎物般,向着矿洞的深处拖去。

    “矿场挖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没挖干净啊。”

    黑暗里一个声音响起,他对这座水晶矿连连称奇,“而且矿石品类还这么多,真奇怪啊。”

    “据说这是所罗门王的杰作,为了给神圣之城选择一个好的建立点,他花费了数年勘探地势。”

    另一个声音解答着,“可以说,神圣之城就是建立在丰富的矿脉之上,并且自建立后,炼金术师们还在对这些矿物进行大范围质变,乃至变得多种多样。”

    “也就是说,我们算是捡了个漏吗?”

    “算是,圣城之陨后,大裂隙的撕裂令这些矿脉直接暴露了出来,也促使了这些矿场的诞生……你以为升华炉芯那源源不断的材料来自何方?”

    “哇哦。”

    两人交谈的同时,男人被银白的蟒蛇缠住,一点点地拖入黑暗的深处,他能感觉到恶灵就在自己身后,慌乱中他双手抱头,蜷缩在了原地,身子因恐惧剧烈颤抖着。

    “哦,他回来了,你快点,”声音催促着,“我约了瑟雷晚上打桌游。”

    另一个声音感叹着,“我以为你对那个游戏心理阴影的时间能维持的再长点。”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男人,随后将他粗暴地翻了过来,几乎是在看到恶灵真容的瞬间,男人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浑身止不住地抽搐着。

    “喂喂喂,你快吓死他了,收一收!”

    帕尔默怪叫着,眼前这个倒霉鬼已经快崩溃了,他崩溃的同时,帕尔默也有些不舒服,骇魂之容散布的恐惧气息也侵入了他的神智,好在和伯洛戈一起久了,他多少也开始习惯这东西了。被动地习惯。

    伯洛戈停止了以太的运转,狰狞面具上所散发的恐惧气息也就此消散,但它没有因此变得普通,皮革所带的黏腻油脂感,以及穿插带血的歪扭铁丝,无一不诉说着它本身的不详。

    男人心头的恐惧减轻了几分,理智恢复了些许,思考起了这近乎令人绝望的现状,然后再次陷入崩溃。

    “别嚎了。”

    伯洛戈警告道,银蛇爬上男人的脖颈,一圈圈地缠绕了起来,只要伯洛戈一个念头,就能彻底扯断男人的脖子。

    “我想问你一件事。”

    银白的蟒蛇将男人拎了起来,伯洛戈顺势坐在了一旁凸起的岩石。

    伯洛戈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这个问题让男人一时间有些迷茫,就连一边的帕尔默也是如此,这是什么愚蠢的问话。

    “恶……恶灵。”

    男人颤颤悠悠地回答道,因这诡异的对话,恶灵在他心目中那残暴气质削弱了几分,恐惧也散去许多。

    “那除我之外,还有另一头恶灵吗?”

    伯洛戈接着问道,“我是指,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在追杀你们这些恶魔吗?”

    这是什么蠢问题?

    这样的话,在男人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当然不能就这么直接说出来,可让他说出什么答桉,他也想不出来。

    除了恶灵外,还有人追杀恶魔吗?好像也没有,即便有也不是男人这样的无名小卒能知晓的。

    “看吧,我就说这些人肯定不知道的!”帕尔默抱怨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伯洛戈叹了口气,这一次帕尔默说的没错,自己这样的审问效率低下,而且也无所进展,或许自己该采用另一个计划了。

    男人见伯洛戈站了起来,以他的经验来看,显然自己是要死了,失去价值的人就是这样,每个生活在大裂隙里的人都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很多的,我真的知道很多的,这片区域的恶魔们我都认识!你们都想问些什么!”

    伯洛戈停顿了一下,他问道,“这片区域的恶魔多吗?”

    男人连忙说道,“很多……之前是很多,这些矿洞很适合藏身,但这几个月,我们的人数在锐减。”

    “为什么锐减?”

    又一个蠢问题,男人想到。

    “因为……因为他们都被你杀了啊,”男人充满敬畏地说道,“都被恶灵大人您杀光了啊。”

    曾经大裂隙是何等的混乱不堪,但在恶灵那血腥的屠杀下,这里的治安反而好了许多,所有暴戾凶恶之人大多死去,而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也只能强迫自己安分下来,在黑暗里苟且偷生。

    恶灵犹如一把悬颅之剑,吊在每个人的头顶之上。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伯洛戈显得头疼不已,“我之前根本没来过这。”

    男人愣住了,“也就是说……”

    伯洛戈皱起眉头,喃喃低语,“也就是说,这些恶魔不是我杀的。”

第二章 另一头恶灵

    在经历了数次大事件以及伯洛戈个人能力的提升后,列比乌斯对于伯洛戈越发信任,也将更多的权力下放给伯洛戈,让他进行自我决策。

    获得更多的权力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加沉重的责任,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伯洛戈负责辖区的扩大。

    伯洛戈之前说是负责大裂隙,但实际上,一直以来伯洛戈的巡逻范围都只是彷徨岔路而已,现在他是真正意义上巡逻于整个大裂隙之中,辖区范围囊括了彷徨岔路、秋伤镇以及公司们设立的矿场。

    起初伯洛戈对于这份任命,感到有些惶恐,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承担这一切,毕竟想要负责如此大片的辖区,在伯洛戈看来至少需要负权者的阶位,但列比乌斯却觉得没什么。

    “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了,虽然只是二阶段的祷信者,但你本身是位不死者,而且还与魔鬼们关系紧密。”

    伯洛戈知道列比乌斯指的是僭主·玛门,彷徨岔路是大裂隙的重要构成,而那也是僭主的国土,如果在大裂隙内行事,是无法避免与魔鬼产生联系的。

    与其把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一尘不染的倒霉鬼丢进去,倒不如让伯洛戈这个本就与魔鬼有着莫大关联的家伙去,而且大裂隙内藏着的秘密不止如此,例如在那浓稠雾海之下的东西。

    种种因素下,伯洛戈无疑成为了最佳的人选,受到了列比乌斯的如此信任,伯洛戈能回报的也只有更加卖力的工作。

    伯洛戈卖力工作,那么就有人要受苦了。

    第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下,帕尔默一度产生了想要离职的念头,但奈何伯洛戈的情绪高涨,以及在伯洛戈的努力下,两人的绩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根据后续粗略的数据调查,在伯洛戈任职的第一个月内,大裂隙内的人口锐减了几个百分点,这还是有数据调查到的,更多被其斩杀的恶魔,都是一些远道而来没有记录的异乡人。

    难以想象究竟有多少恶魔死在了伯洛戈的手里,也是在这堪称高压的工作下,帕尔默终于知道自己在遇到伯洛戈之前,伯洛戈都在做些什么了。

    伯洛戈出狱后,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实习,这算是伯洛戈从事工作的第一年,与帕尔默的相遇则是在第二年里。

    第一年的工作中,伯洛戈最常做的就是追杀恶魔,以及处理黑帮械斗,当时他还是个普通人,最多拥有不死的力量,现在他成为了凝华者,工作效率翻了几倍不止。

    在伯洛戈看来,自己要在大裂隙里做的,其实和第一年的工作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一点他熟悉的不行。

    然后是日复一日的狩猎。

    伯洛戈知道,只要大裂隙还在,总会有源源不断的恶魔来到这,但他不在乎这些,反正他是不死者,他有的是时间与恶魔们消耗。

    残暴的狩猎下,恶灵的威名迅速传播,就连流通在市场内、刻有恶灵符号的玛门币,也变得繁多起来。

    伯洛戈的工作很有成效,彷徨岔路这种魔鬼的国土,他无法进行深入的改变,但至少对于同处于大裂隙内的秋伤镇,在伯洛戈的努力下,秋伤镇的治安明显良好了许多,安宁的时间久了,就连本地的居民也开始怀疑,现状的不对劲。

    “魔鬼启发了我。”

    某次行动中,伯洛戈忽然这样和帕尔默说道,“他们就像一位位农场主,而我们则是待宰的羔羊。”

    “所以?”

    “你不觉得,我们、大裂隙、恶魔,也是这样的关系链吗?”

    其实伯洛戈的想法很淳朴,在保证日常的巡逻下,针对不同的区域进行深度的收割。

    这是伯洛戈收割的第三个月,前两个月他已经在秋伤镇与彷徨岔路清洗了大量的恶魔,第三个月他抵达了诸多公司所负责的矿场区。

    这个月结束了对矿场区的收割后,对这三个区域进行循环……伯洛戈干掉了很多人,也触动了很多利益,但他并不在乎这些,反正他不会死,更不要说这座城市属于秩序局。

    在抵达矿场区后,伯洛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里的恶魔数量比伯洛戈预计上少了太多,仿佛有另一个闲的没事的家伙,已经在这收割过了一遍。

    伯洛戈觉得除了自己外,没有人会这么无聊,去冒着危险干这种事,然后就有了如今的对话。

    “难道……还有另一头恶灵?”

    男人的脸庞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惨白一片。

    一头恶灵已经把恶魔们杀破胆了,现在居然有不止一头恶灵。

    男人在心底祈祷着,如果他能活下来,他会连夜离开欧泊斯,此生都不会回来。

    “看吧,他这种小角色什么都不知道,”帕尔默扫了一眼男人,“别浪费时间了。”

    “我知道你只是想提早下班,”伯洛戈看穿了帕尔默,“这件事很重要。”

    “好吧,好吧。”

    帕尔默无奈地叹气,“什么样的人,才会无聊到干这种事?义警?”

    “对方一定也是凝华者,不然普通人可没办法如此高效地作战。”

    伯洛戈分析着,普通人还是太脆弱了,些许的伤势就需要长时间的休养,但凝华者不一样,对于普通的恶魔,凝华者有着绝对的优势。

    前两个月的狩猎里,伯洛戈也遇到了一些凝华者恶魔,因为向着魔鬼献出了自己全部的灵魂,他们的炼金矩阵无法继续扩张,就此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一阶位。

    话虽如此,但照比同阶的凝华者,恶魔无疑要强大上些许,当然,他们最后都被伯洛戈杀掉了。

    “一个无聊的凝华者,因为某种奇怪的正义心……”

    “你知道外勤部条例的严苛,这件事绝不会是我们的人做的,至少不会是外勤部的人,”伯洛戈打断了帕尔默的话,“这座城市处于秩序局的控制中,一个并不属于我们的凝华者,开始为了治安而奋斗?”

    “说不定他和你一样,为了某种奇怪的癖好而战。”

    帕尔默猜测着,他了解伯洛戈,即便没有列比乌斯的任命、没有薪资奖励,他仍非常热衷于将宝贵的假日投入到砍杀恶魔中。

    对于伯洛戈而言,这不是工作,更像是一种爱好。

    “没错,帕尔默,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

    伯洛戈认真地说道,“一个癖好与我相似的凝华者,另一头游荡在大裂隙内的恶灵。”

    “就像另一个你自己?”

    帕尔默说完,伯洛戈没有回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很快帕尔默意识到伯洛戈为何如此在意了。

    另一个伯洛戈。

    想一想,将伯洛戈身上那些职称品性都剥夺掉,只留下那最残酷的部分会是什么。

    一个痴迷于角色扮演、具备着某种救世主精神的法外杀人狂。

    “我们得调查一下这件事。”

    伯洛戈已经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银蛇勐地锁紧,男人连惨叫声都未发出,便被银白的游蛇绞断了脖子。

    圆滚滚的头颅摔在地上,无首的尸体倒了下去。

    上一秒还在审问,下一秒就杀掉了对方,起初帕尔默还不适应伯洛戈这过分神经质的杀伐手段,而现在他已经能在伯洛戈拷问对方时,神色不变地吃草莓冰激凌。

    伯洛戈头也不回地离开,帕尔默则跟在他的身后,矿洞内的空气里翻滚着血腥味,还有隐隐的污浊气息。

    两人路过了一道道牢笼,里面关押着一些早已枯朽的尸体,帕尔默检查过那些尸体,它们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死因是灵魂被剥夺。

    在伯洛戈的压力下,这些恶魔躲藏进了黑暗里,时不时狩猎矿工来维系自己的生存。

    帕尔默用力地眨眨眼,不再去看这些,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大裂隙是一个残酷的食物链,那么现在它迎来了食物链顶端的绝对捕食者,另一方面他又在想,感谢后勤部的存在,这些麻烦事不用自己来。

第三章 野蛮生长

    离开矿场后,伯洛戈直奔彷徨岔路而去,他就像地头蛇一样,对这里无比熟悉,沿着空中走廊抵达那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宛如巨大肿瘤的建筑群,狭窄阴暗的街道透露着一股股阴寒。

    路上的行人很少,每个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地前进,沿街歪歪扭扭的窗户上也钉满了木板,小巷里围上了木栏,这令伯洛戈想起了战争时期,在城市建立的防御工事。

    现在彷徨岔路正处于战争时期,一场漫长无声的战争,每个人都惶恐不安,手握着刻有水银符号的玛门币,低声祈祷恶灵不会找上门。

    伯洛戈拉低了帽檐,他和普通人行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和他们的恐惧不一样,伯洛戈有的只是一种扭曲且病态的快感。

    低哑的声音从帽檐下响起,“我实现了我的诺言,玛门。”

    伯洛戈曾向玛门宣誓,他要成为恶人间的传奇,如今他做到了,转过头看向其它挂在峭壁上的建筑,连接彼此的空中走廊上,正吊死着一具又一具几近风干的尸体。

    他们曾是彷徨岔路内备受敬畏的家伙,掌管着走私与人口买卖,许多人都跪在他们的脚下,祈求着怜悯,可如今他们失去了生机,尸体上遍布着拷打的痕迹,然后被残忍地吊死。

    没有人敢放他们下来,因为这是恶灵做的,尸体就像威慑物一样,警醒着所有人。

    对于那一战,伯洛戈的记忆还算清晰,这些人是少有的经过晋升的恶魔,其中最强大的是头祷信者恶魔,他的秘能可以令他的躯体如钢铁般坚硬,并且将这种硬质化通过以太进行传播,从而令他的武器变得坚固锋利。

    以太铸就的铁壁没能挡住伯洛戈,怨咬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他的以太流,劈开了那铁壁般的躯体。

    帕尔默跟在伯洛戈身后,因伯洛戈的行事狠辣,很少留下活口,所以彷徨岔路对于恶灵的情报少之又少,更不要说关于身份与容貌了。

    两人伪装的很好,就像普通人的行人一样,但帕尔默的心底却有些奇怪的小情绪,有伯洛戈在身边,他有时候觉得两人就像这黑暗世界的国王。

    好吧,只是开玩笑而已,他们还算不上真正的国王,最多是获得些许权力与威名的领主,而现在他们要觐见真正的国王。

    仰起头,高大的建筑从混凝土交织的怪诞肿瘤上拔地而起,无数的线缆一圈圈地缠绕在其上,编制成了一道漆黑且巨大的悬空鸟巢,但比起鸟巢,那更像是一张囊括了整个大裂隙的蛛网。

    “你可以在外面等我。”

    伯洛戈对帕尔默说道,和自己不一样,帕尔默对于魔鬼接受度没那么高。

    “没事,”帕尔默摇摇头,“人得习惯工作。”

    伯洛戈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帕尔默走进了蛛网酒吧内,和以往热闹的氛围不同,蛛网酒吧显得冷清了不少,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坐在阴影里,霓虹的灯光胡乱扫射,却无法带起情绪的起伏,反而烘托出一种寂寥感。

    酒保维卡一如既往,他站在吧台后,默默地擦着洗着杯子,见伯洛戈到来,也只是微微抬头。

    维卡问,“你是下班了?”

    “没有,现在仍是工作时间。”

    “哦……”维卡明白伯洛戈的意思,“那应该是遇到难题了吧,不然你也不会来找他。”

    维卡接着露出笑意,只是笑意看起来令人有些不适。

    “他现在有些厌烦你了,伯洛戈,你的大杀特杀已经打破了大裂隙的平衡,我们这一阵的税收很差。”

    “很差吗?”

    伯洛戈没有表露过多的情绪,在心底为这消息感到些许的欣喜。

    大裂隙是一颗位于誓言城·欧泊斯之上的肿瘤,遗憾的是,他们需要这颗肿瘤,但它的存在还是太危险了,伯洛戈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将它所能带来的危害降低,比如从税收上干扰。

    恶灵的肆意杀戮,清剿了许多彷徨岔路的忠诚税民,还有更多的人因此逃离了此地,进而导致了税收的降低,伯洛戈也明白,凭借一己之力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

    维卡说是税收降低了,可以僭主那贪婪的性子来看,或许不是降低,只是涨幅未达预期。

    彷徨岔路只是僭主庞大势力的一部分,在彷徨岔路之外,他还有着神秘莫测的灰贸商会,那些什么都敢贩卖的疯子,才是税收的重要来源。

    “事情没有严重到需要依靠他的力量,”伯洛戈说,“我是来见你的。”

    “见我?”维卡不明白,“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伯洛戈问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在狩猎恶魔吗?”

    针对矿场区的狩猎令伯洛戈意识到他的猎场内闯入了另一头狩猎者,伯洛戈为此本能地感到不安。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伯洛戈。”

    维卡放下了清洗的杯子,双手拄在吧台桌面上,放低了身子,“从某种角度来讲,我们现在多少算是敌对状态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只是在照例维持秩序,”伯洛戈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先前秩序局对大裂隙的放任不管,令这里有些过于野蛮生长了。”

    “我们彼此之间不会开战,这一点我明白,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祷信者,而我杀掉的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恶魔,我做的再多,也无法撼动真正的基石,不是吗?”

    伯洛戈无法将脓疮完全割下,只能刺出无数的破洞,令脓血流尽。

    恶魔只是这黑暗食物链的最底层、最普通的,想要彻底摧毁这片黑暗之地,伯洛戈的所作所为远远不够。

    伯洛戈接着说道,“更不要说还有誓约束缚这一切。”

    维卡沉默了一阵,问道,“你是准备和我讲条件吗?”

    “没错,条件,比如我近期会减少狩猎,好令那些恶魔再爬回你们这肮脏的沼泽里,为你的主人带来源源不断的税收,相应的,我需要我的情报。”

    维卡显得有些意外,为伯洛戈倒了一杯酒,“这算是……交易吗?我以为你会直接动手,以武力强迫我。”

    “我对自身的力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伯洛戈接过了酒杯,维卡是僭主的仆从之一,他看似在与维卡对话,实际上僭主正旁观着,如果他想的话,他随时可以以维卡的躯壳出现。

    以武力胁迫维卡,可以被理解为,以武力胁迫一头魔鬼,这毫无意义。

    “至于交易……这是我在工作中学到的,刀剑确实是很方便的工具,但遗憾的是,它们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伯洛戈补充道,“交易也是进攻的一种,好令我能更高效地解决问题。”

    维卡听后笑了起来,这对话给他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看样子,列比乌斯确实在努力培养你啊。”

    “他没有培养我,我甚至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伯洛戈没有说谎,更多的权力下放后,他变得越来越自由,除了必要的物资补充与反馈任务外,这三个月来,他已经很少回秩序局了。

    每次回去时,列比乌斯都不在,听杰佛里讲,他在处理别的事情,保密程度很高,为此杰佛里接替了列比乌斯的工作,没日没夜地坐在办公室里。

    “不不,我是指,放任你,本身就是一种培养,”维卡,“当初他还在第二组时,他的组长就是这么教的他。

    对于野兽而言,最棒的课程,就是放它重归荒野。”

    “第二组?”伯洛戈皱了皱眉,外勤部内他还没听闻过有所谓的第二组。

    “没什么,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维卡将话题转移了回来,随后说道,“关于你的问题,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确定?”

    “我确定。”

    伯洛戈久久地凝视着维卡,仿佛目光要穿透维卡的双眼,钻入他的躯壳之下,与那藏在他灵魂深处的僭主对峙。

    “算了。”

    伯洛戈摆摆手,随便甩出一枚玛门币丢在吧台上,然后招呼着帕尔默与他离开,维卡则面带微笑地注视伯洛戈的离去。

    确认伯洛戈彻底离开后,他才低声道,“时间真不凑巧啊,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不知道,但他们已经付出代价了,不是吗?”

    另一个声音在维卡的脑海里响起,阴暗狭窄的房间里,僭主坐在他那张破旧的沙发上,身前摆着数台堆叠起来的电视机,每个屏幕里都播放着不同的画面。

    “我这个人做生意很讲究信誉的。”

    僭主说着看向了最中间的屏幕,那是一处类似工厂的地方,成堆的货箱摆在了一起,在画面里,一群人早已等待了此地。

    望着其中一个熟悉的背影,想到他之后要见的人,僭主忽然沙哑地笑了起来,仿佛某种有趣的事就要发生了。

    “真是命运般的重逢啊,你觉得呢?”

    僭主像在和某人对话一样,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怪异的扭曲感,像是躲藏在黑暗里怪物。

第四章 双剑

    格雷低声咳嗽了一下,声音在空洞死寂的建筑内反复回荡,像是平静水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阴暗潮湿,不知道被废弃了多久,空气里飘荡着无数碎屑,灰尘堆满了地面,仅仅是轻轻地呼吸,就能感觉到有大量异物黏在了喉咙里,直令人作呕。

    可格雷还是得来到这,完成他的工作,魔鬼的工作。

    格雷还记得自己当初来到誓言城·欧泊斯的模样,那时他还是国王秘剑中的一位新人,心怀壮志,期待着能在之后的行动里大展拳脚。

    那时的自己还真是愚蠢,对于将要踏入的世界没有丝毫清晰的认知,那不是在学院里温和的训练,而是真正的刀剑与鲜血。

    “呼……”

    格雷长长地叹息着,潮湿的空气令他回忆起了那场噩梦般的雨夜。

    自己所信任的队长选择了背叛国王秘剑,他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好友,又险些杀死了自己,为了复仇,也为了探寻队长背叛的真相,绝望的格雷选择了与僭主交易。

    格雷活动了一下手掌,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杀死队长时的感觉,愤怒与喜悦交杂在一起,身子颤抖不已。

    那不过是一年前的事,现在回顾一下,仿佛是在看待另一个人的一生。

    格雷没有回忆太久,复仇成功后,他没有回到国王秘剑,也没有继续追逐侍王盾卫,当僭主在他耳旁低声诉说那个夺走了他灵魂的秘密后,他有的只是无止境的迷茫。

    如同行尸走肉。

    摊开手掌,一枚灿金的玛门币位于他的手心,玛门的一面朝上,翻过来则是一个水银的符号。

    恶灵。

    格雷知晓这个符号所代表的传说,一头在大裂隙里无情杀戮的怪物……维卡似乎知道恶灵是谁,但他未对自己提及过。

    “魔鬼还真奇怪啊……”

    格雷喃喃自语,用胡思乱想来打发时间。

    复仇的最后,格雷从僭主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秘密——影王的真实身份。

    格雷本以为自己会失去全部的灵魂,但僭主却仁慈地为格雷留下了一缕。

    凡事都有代价。

    格雷没能变成一头恶魔,却成为了僭主的债务人,与维卡一样,变成他在尘世里的仆从,替他行事。

    脚步声从前方的黑暗里响起,打断了胡乱的思绪,格雷努力令自己清醒些,自从变成债务人后,他就像是自甘堕落了般,与曾经的自己判若两人。

    可能是灵魂缺失后引发的躁噬症,可能是大裂隙这阴暗肮脏的环境,也可能是那个秘密所引发的疯狂。

    格雷精神状态日渐萎靡,混乱的思绪在脑海的深处发酵。

    得知真相后,格雷想不清复仇的事,至于队长,他已经死了,格雷亲手杀了他。

    魔鬼的话语在脑海里徘徊。

    “是为了影王而战,还是杀了他。由你抉择,格雷。”

    就像失去目标了般,格雷不再思考未来的事,甚至不去关心自己的事,有时候格雷甚至产生了一种,死了也无所谓的感觉。

    每一天都变得无比痛苦,他开始用酒精麻痹自己,幸运的是,同为魔鬼的奴仆,维卡从不收他酒钱,自此这令格雷的身上时刻散发着醉醺醺的酒气。

    客人们的身影在黑暗里逐渐清晰了起来,来者只有两个人,一高一矮,隐约间能听到金属铿锵的摩擦声,似乎有人在衣袍下穿着坚固的铁甲。

    格雷站直了身子,摆脱了颓丧与酒精的困扰,认真对待起了魔鬼的工作。这是他一天中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

    客人停了下来,随后向他弹来一枚硬币,格雷稳稳地接住,打量了一下硬币,这是双面都是贪婪的玛门。

    贪婪的玛门也是传说的本身。

    “这是你们需要的货,成批的芒银之魂。”

    格雷让开身为,拍了拍堆叠起来的箱子,里面都装满了那神圣的灵魂。

    “至于这些,来自灰贸商会的哲人石,按你的要求,都是从死刑犯们身上凝华出来的。”

    格雷放下手提箱,和这几箱的芒银之魂相比,这点哲人石的价值远超它们几十倍不止。

    高个的身影点点头,他大步走来,铁甲摩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格雷的耳中。

    在对方接过哲人石前,格雷冷不丁地问道,“哲人石来自于谁很重要吗?”

    身影停顿了一下,他不准备回答格雷的问题,直接接过了哲人石,格雷也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能来到大裂隙里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大家内心都很清楚,无非一头头肮脏饥饿的老鼠罢了。

    格雷见惯了那些互相厮杀的恶魔,曾经的自己对此厌恶不已,甚至说会愤怒地出手,可现在格雷也成了老鼠的一员,还是最肥硕的一只,想来真是讽刺。

    “都是啃食腐肉,你们还要挑些最难吃的……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吗?”

    格雷说着笑了起来,这两个客人的要求真是太奇怪了。

    沉默片刻,另一个矮小的身影沙哑开口道,“算是吧。”

    他抬起头,衣袍下是漆黑一片,“听起来蛮虚伪的吧?”

    格雷点头,“确实很虚伪。”

    “也是没办法的事,在这样的世界里,难免会粘上鲜血,”他深深地叹气,像是有着无限的哀愁,“就当做一点点的心理安慰吧,装作自己没有彻底堕落的模样。”

    格雷收敛起了笑意,他没想过对方会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那个身影向前走了几步,随即他注意到了格雷背在身后的剑刃,两把长剑并排背在身后,一把显得较为普通,另一把则是如血般的颜色。

    声音问道,“那是你的武器吗?”

    格雷微微侧身,遮挡住了这两把剑刃。

    即便是父母,也难以认出此刻颓丧的格雷,他仿佛与过去完全告别了,但仍有些东西可以证明他的过去,例如这两把他无法割舍的秘剑。

    “秘剑……”

    高个的身影也注意到了这两把剑刃,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困惑,目光从黑漆漆的衣袍下传来。

    矮小的身影问道,“你是国王秘剑的一员吗?不……这是你的战利品吗?”

    格雷说,“一把是,另一把不是。”

    他接着问道,“我可以听听它们的故事吗?”

    美好的回忆在格雷的眼前一闪而过,他那颗死寂的心有力地跳动了几下,仿佛他又变成回了以前的样子,他轻声道。

    “一把来自我的朋友,另一把来自我的仇敌。”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格雷的声音冰冷了起来,能说这么多,对他而言已经算得上是反常了,他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了。

    对方也没有追问,他从高大身影手中接过了装有哲人石的手提箱,高大的身影则一把搬起了那沉重的货箱,将它们轻而易举地扛了起来。

    两人不做过多的停留,朝着外界走去,身影快要消失在黑暗里时,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

    “告诉他,我们之后还会进行交易的。”

    离开了阴暗废弃的建筑,两人朝着藏身地走去,沉默了片刻后,第三席首先开口道。

    “那把剑……”

    “是贾蒙的秘剑,血移之剑。”

    影王开口道,他对于那把秘剑的印象很深,它本身是一件契约物,而其效果则是罕见的曲径穿梭。

    第三席说,“是他杀了贾蒙吗?”

    不灭之心的争夺战后,贾蒙没有归来,他们都认为贾蒙死了,如今正式确定了他的死讯。

    “应该是了,你我都明白秘剑的重要性,除非死了,他是不会松手的。”

    “我比较好奇,他是谁?”影王停顿了一下,“一把来自朋友,一把来自仇敌……”

    影王猜测道,“他或许是国王秘剑的一员。”

    “结果现在成为了僭主的走狗?”

    影王低沉沉地笑了起来,他开始好奇格雷的过往,但比起这段小插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灵魂收集够了吗?”

    “按照现在的储备,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完全够用了。”

    影王认可道,“那就好。”

    说着,影王望向了王权之柱的方向,即使在迷雾重重的大裂隙里,他依旧能准确地找到方位。

    “这一次,看看谁会赢吧。”

    这两章发错卷位置了,正在联系编辑改回来,大家不要慌

第六章 起源手册

    玻璃窗的角落里堆积着薄薄的冰霜,散发阵阵寒意,明媚的阳光将其穿过,落在伯洛戈的身上,带来一阵暖洋洋的感觉。

    一到冬日,伯洛戈就喜欢上了午后的温暖,室内的空气随之加热,整个人就像待在暖炉一样。

    看了眼那刺眼的阳光,伯洛戈一方面感叹在誓言城·欧泊斯内,这样的好天气可不多见,另一方面又觉得,阳光太刺眼也有些不好。

    室内无比明亮,就连书本上的文字也难以看清,更何况这几个月来的工作,伯洛戈开始习惯于大裂隙那阴暗的地方,不知不觉中,他的习性也变成了如老鼠一般。

    将窗帘拉上一半,室内的光芒随之暗了下来,伯洛戈酸涩的眼睛感觉好了许多,他坐回了桌子前,继续写起了日记。

    “自现实破碎事件后,和平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长,可以说在现实破碎事件后,秩序局基本没有遇到任何称得上危机的事件,就连特别行动组也是如此。”

    繁忙的工作中,这是难得的假日,伯洛戈一如既往,记录起了自己的日常。

    “一段平静的时光后,我受到了列比乌斯的任命,目前对大裂隙的工作已经展开了三个月,我对于这诡谲的地方早有准备,但真正深入后,我才发现这里比我想象要更复杂些。”

    客厅传来阵阵嘈杂的歌声,帕尔默正拿着把电吉他,坐在沙发上跟着书本学习。自现实破碎后,帕尔默就在一点点地入侵客厅,直到把客厅也变得成了他卧室的一部分,到处都贴满海报,立起的书架上摆满他的藏品们,只是这些藏品中,并没有厄文当初赠送给他、带签名的那部分。

    一切安定后,帕尔默返回了一趟风源高地,顺便带上了那些珍贵的礼物,据他说他把那些书本放进了风窖里。伯洛戈本以为伏恩会拒绝帕尔默,毕竟风窖可是克莱克斯家神圣的核心,结果伏恩非常乐于替帕尔默收藏……伏恩也是厄文的读者。

    该说真不愧是父子吗?

    伯洛戈停下笔,看了眼日历,感叹起了时间的飞快。

    “又一年要结束了啊。”

    短暂的平静生活令伯洛戈对时间感变得模糊了起来,当他从劳碌的工作里清醒过来时,誓言节已近在咫尺。

    再过一次誓言节,伯洛戈就算是出狱三年了,时间飞快的吓人,仿佛过往就在昨日。

    “这段时间里,也不是完全在没完没了地狩猎恶魔。”

    伯洛戈接着在书本上写到,很多时候他写的语句并不像是记录,更像是在写信,仿佛未来的某日,会有人翻开这本日记,读到伯洛戈给她的信。

    “我对以太的掌握变得越发精湛,几个月的负重训练里,之前不太熟练的以太极技,已经可以完全地自由运用了。”

    越是深入超凡世界,伯洛戈越是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为此他越发地渴望力量,在狩猎恶魔的过程中,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未曾使用秘能,仅仅是依靠纯粹的以太。

    上百次的反复尝试后,伯洛戈已经逐渐掌握了以太遮蔽这一以太极技,如有必要的话,他能完美地压制自身的以太反应,仿佛不存在一般,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幽魂恶灵。

    除了以太极技上的进展,伯洛戈还在与升华炉芯的沟通下,逐渐弄清楚了关于负权者的进阶仪式。

    随着炼金矩阵技术的发展,每一代的阶位晋升仪式,都在不断革新改变,伯洛戈恰好成为了如今另一场变革的开拓者。

    想到这,伯洛戈拿起另一半略显厚重的书籍,这本书没有书名,书封也只是简单地包装一样,看起来像是个人整合的笔记手稿。

    这是来自升华炉芯初代部长、如今学者殿堂的主人,玛莫·派恩的笔记。

    “以太界……”

    伯洛戈翻开笔记,阅读其上的文字,除了精湛自身对以太的掌握外,伯洛戈剩下的时间里,就是用来研读这本书上的知识。

    这让伯洛戈想起来在泰达炼金工坊的时候,那时自己也是如此,在大裂隙巡逻的间隙里,阅读着各式书籍,去尝试了解炼金学的奥秘。

    遗憾的是,伯洛戈在这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天赋,光是秘启学派的种种繁杂效果,还有金属质变间的相互影响,就已让他产生了阅读障碍,更不要说那些深奥的知识了。

    伯洛戈在炼金学与秘源学上的知识储备,只限于最基础的《黄金论述》,在炼金术师们看来,自己就是个门外汉,但对于外勤职员而言,伯洛戈已经算是博学了。

    除非必要,很少有外勤职员会花费时间,去学习那晦涩难懂的知识。

    玛莫说这份笔记十分重要,并且只有伯洛戈自己有权了解其中的知识,听他讲,这也是变革的一部分,作为开拓者,伯洛戈需要知晓其中的知识。

    伯洛戈起初不以为意,只觉得是晋升负权者之前,需要了解的超凡知识而已,可随着研究的深入,他才意识到这些学者们究竟发现了些什么。

    在玛莫的笔记中,他提出了一个名为“以太界”的概念,与人类所处的绝对现实的物质世界不同,这是一个虚幻的、高于现实的维度层面,而那神圣的秘源则位于以太界内。

    伯洛戈回忆起了自己迷失时的所见所闻,那诡异的虚无世界里,拔地而起的炽白风暴,漆黑犹如群山的怪异鬼影,还有那些被冻结在原地的空洞躯壳。

    那或许就是所谓的以太界,伯洛戈所见的一切,则是某种奇特的意象。

    因此伯洛戈很容易地接受了以太界的假设,并且赞同秘源存在于以太界的可能,毕竟“迷失”本就因过度靠近秘源,导致失去自我,伯洛戈开始怀疑,那那炽白的风暴,正是秘源在以太界的意象、投影。

    那么诸多漆黑诡异的影子又是什么?

    伯洛戈想不明白,除了工作外,他就是在思考这些事,短暂的思索后,他放弃钻牛角尖了,而是思考起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或许能得到答案。

    “人类死后,我们的灵魂究竟去了哪?”

    伯洛戈低声重复着这个问题,先前他也不知道,只能希冀于所谓天国的存在,而现在玛莫提出了另一个假设,他认为人类死后,所有的灵魂会重归以太界,回到秘源的怀抱中。

    毕竟灵魂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股极为精纯的以太。

    在读到这一点时,伯洛戈有过怀疑,可随后他想起了原初之物。

    人类本没有灵魂,所谓的灵魂是在以太的浸染下,逐渐衍生而出的、某种怪诞的存在。

    第一次阅读到这一切时,伯洛戈浑身有种电流闪过肌肉的短暂痉挛感,为此他拿出了另一份笔记。

    这是伯洛戈自己的笔记,在厄文的影响下,他开始有几分作家、诗人的风范,故作严肃地在笔记上写下了一行文字。

    《起源手册》。

    这是伯洛戈的笔记,也是他所撰写的一本书,一本……抽屉文学。

    他很清楚自己文笔的幼稚与知识储备的贫瘠,这本书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顺便感受一下写作的快感。

    玛莫的笔记里只书写了关于以太界的猜测,后续有关以太潮汐、原初之物的信息因时效性,没有出现在其上,伯洛戈按照他的笔记,自己重新整合出了这本《起源手册》。

    伯洛戈从头捋起了这繁杂混乱的世界源头,他看向书页的第一行文字。

    “从过往岁月的某个时刻起,以太的源头、秘源降临在了这个世界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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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债务介绍:
莱茵历1244年。
我所在的城市在超凡世界的眼中,被评为最为疯嚣与无序的城市。
主要原因呢,层出不穷的恶魔,不怀好意的凝华者,试图违背契约的债务人,哦对了,还有那些藏在阴影之中、妄图索取你灵魂的魔鬼。
无法否认,可事实就是如此,来此居住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这城市总会给你一丝希望,谎言也好,幻觉也罢,但就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让你舍生忘死。
这是座疯嚣且无序的城市,它时刻都在吞食你的生命。
而我,恰好是不死之人。无尽债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尽债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尽债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