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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dlao     无尽债务txt下载     无尽债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该死的

    女孩已经有段时间没吃东西了,肚子里空空的,吐了半天,也只是干呕着。

    伴随着危机的解除,强烈的疲惫感随之而来,她老老实实地蹲在角落里,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以免沾染到那流淌的血迹。

    厄文趁着乘客们还处于昏迷中,拉开通往外界的车门,将恶魔们的尸体逐一扔了出去,再丢最后一头恶魔时,恶魔脸上的防毒面具被厄文摘下,那扭曲狰狞的面容直接暴露了出来。

    为了避免吓到女孩,厄文特意避开了她的视线,随后一脚将尸体踹进荒野中,用不到天亮,尸体的血气就会引起狼群的注意,将它们分食。

    厄文像位辛勤的保洁员一样,拿起沾水的拖把,迅速地清理着血迹,好在绝大部分的血液都洒在了车厢的连接处,这里处理起来很方便。

    女孩就在一旁旁观着,厄文一举一动里都透露着熟练,这种事情他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

    “所以你是谁?什么……退休杀手吗?”女孩脸色很糟糕,但这种时候了,依旧保持着顽劣感,“这些人是来追杀你的?”

    “大概吧。”

    厄文感谢于如今发达的娱乐作品,让这些年轻人们的接受力大大增强,不需要自己说什么,她在心底就已经幻想出了答桉。

    这令厄文想起他年轻时的事,在某个阴暗的小巷里,他拯救了一位差点被恶魔杀死的女士。那位女士根本不给厄文解释的机会,只会一个劲地对他尖叫,最后厄文只能将她打晕。

    “哇哦。”

    女孩的目光闪亮了起来。

    厄文懒得理年轻人的胡思乱想了,他正头疼于破碎的小窗,上面的血迹已经渗进了缝隙里,一时半会厄文可处理不了。他努力把一切还原成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经过通风,这节车厢内的迷雾已经消退了不少,但寒风凌冽,厄文猜这些乘客醒来后可能会有些小感冒,但总比在睡梦里被恶魔杀了要好很多。

    “咳咳……”

    厄文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摊开手,手心里沾染着血丝。

    应该是刚刚搏斗时受的伤,也可能是别的原因,算了,这些事现在不重要。

    厄文看向躲在角落里的女孩,刚刚她目睹了全过程,加上之前的事……

    该怎么处理她?

    厄文头疼了起来,他就不该下车吹风,也不该抽那根该死的烟,这东西有什么好的,像是诱饵一样,把女孩从草丛里引诱了出来,而她像只野猪一样,把自己一头撞翻。

    好吧,需要承认,没有这头野猪,厄文刚刚就死在恶魔手里了。

    厄文思绪缓慢地坠入黑暗,现在厄文远没抵达旅途的终点,但他很清楚,终点处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现在几头恶魔就能让自己困扰无比,一旦遇到了凝华者,哪怕是最普通的一阶段的凝华者,也不是身为普通人的自己能对抗的……

    厄文轻抚着胸口,感受着那邪祟的力量,耳旁隐约地响起那些魅惑的声音。

    低沉的鸣响令厄文一瞬间清醒了过来,那声音极为细微,被隐藏在喧哗的杂音里,但厄文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声音。

    女孩惊呼着,只见厄文站在原地发了会呆,突然神情又变得紧张了起来,难道还有杀手?

    厄文将女孩拦腰抱起、夹在腋下,还不等厄文捂住她的嘴,她自己就十分配合地捂住自己的嘴。

    这给厄文弄的有些错愕,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厄文找到一处空位置,先把女孩塞进去,然后是自己。

    厄文趴在桌子上,装作一副睡觉的模样,女孩也被他按着头,压在桌面上,这让厄文想起自己小时候,被母亲强制睡午觉的经历了。

    其实母亲并不是想让厄文睡午觉,她只是希望厄文以睡午觉的方式消失会——从她的人生里。

    “怎么了?”

    女孩侧着脸,对厄文做着口型。

    厄文做着口型回应,“闭嘴!”

    拉了拉披在女孩身上的大衣,将女孩的脸完全盖住,厄文则自欺欺人似地闭上了眼。

    厄文早该意识到的,凝华者们一直在狩猎着恶魔,当自己遇到恶魔时,追逐他们而来的凝华者一定在附近。

    说不定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再多等那么一会,凝华者就来解决这些恶魔了。

    厄文等不了。

    等待的时间里,足够恶魔们杀死数人了,他没法坐视不理。

    至于那些凝华者们……

    厄文害怕自己被他们发现,对于这群神秘的存在,厄文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如果他们发觉是自己解决了这些恶魔,他们会做什么?

    给予自己嘉奖?还是让自己忘记这些?

    算了吧。

    厄文不敢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可笑的是,现在他却要将一切赌在命运上,赌凝华者们没有发现自己。

    ……

    “纵歌乐团的加护并非绝对的正向增益。”

    经过短暂的追逐后,伯洛戈轻易地赶上了火车,返回到了专属车厢中。

    “加护令他们无视痛苦,也令他们忽视了那些潜在的危险,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伯洛戈讲述起了自己刚刚获得的经验,无视痛苦的状态下,敌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伯洛戈布置的钢丝网,就这样撞上了密集的刀刃,把自己切割成了碎块。

    杰佛里听后点点头,启程这段时间里,这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就没人来帮帮我吗?”

    帕尔默在门口叫喊着,乘着乘客们还没苏醒,帕尔默费力地清理起了恶魔们的尸体,将它们逐一抛进荒野里。艾缪拿起拖把,在过道间擦拭着血迹。

    伯洛戈一行人已脱离了誓言城·欧泊斯,后勤部没法及时照顾到这里,眼下的后续事宜,需要他们自己处理。

    “我去巡视一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伯洛戈对杰佛里说完,转头走出了专属车厢,跃上了车顶,从车尾向火车头前进,茫茫黑夜下,宛如紧随的幽魂。

    风中泛起衰败的气息,伯洛戈努力感知着恶魔们的存在,巡视着一节节的车厢。

    走到某一节车厢时,伯洛戈停下了步伐,他察觉到了澹澹的血气,还有恶魔的气息,可这些气味转瞬即逝,只剩下乘客们的鼾声渐起。

    厄文能听到,脚步声在自己的头顶停下了,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轰隆作响。

    脚步声再次开始了移动,逐渐远去,厄文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些许了,可突然脚步声再次响起。

    它并非从车顶传来,而是在车厢的内部。

    伯洛戈站在车厢的连接处,疑惑地看着破碎的小窗,以及其上未能清理干净的血迹。

    目光扫入车厢内,伯洛戈可以肯定,内部没有其他恶魔与凝华者存在,而这令伯洛戈更加困惑了起来。

    果然还是有漏网之鱼吗?

    厄文努力压低自己的呼吸声,他在心底安慰着自己,这些凝华者们能轻易地从人群里分辨出恶魔与其他凝华者,唯独人类在他们眼里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就像看守羊圈的猎人,猎人能轻易地注意到狼群,也能远远地看到其他的猎人,却唯独无法分清羊群。

    而且……而且凝华者应该也想象不到吧,有普通人具备对抗恶魔的勇气,甚至说斩杀掉他们。

    凝华者。

    在厄文的眼中,他们是一群有些高傲的家伙,这些高傲的存在,是不会注意到自己这样的凡人的,凡人只是背景板,而他们才是舞台的主角。

    伯洛戈凝视了车厢很久,他才挪开了视线,进而推开了下一节车厢的车门,搜寻漏网之鱼。

    厄文没有因伯洛戈离开而放松,他继续保持这副姿势很久,直到深夜,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冷汗浸透了厄文的衣服,然后又晾干,现在他冷的不行,像是置身于冷河里。

    紧张状态下,全身保持着一个动作,紧绷了很长时间,现在他的身体僵硬的不行,战斗中还受了伤,全身都在发痛。

    厄文拿起一旁的大衣,揭开大衣,女孩趴在桌子上发出平缓的呼吸声。

    自己备受煎熬时,女孩早就呼呼睡着了,也可能是她吸食到了少量的迷雾,现在迷醉的效果才起效。

    厄文长叹了口气,松开大衣,将它盖在女孩的身上。

    双手抱胸,维持体温,厄文皱紧眉头,乱七八糟的思绪如毛线般在脑海里缠绕成一团。

    “该死的。”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抱怨的粗口。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来自童话

    天明的第一缕曙光从地平线的尽头升起,穿透了茂密的树群,又越过了一望无际的旷野,落在轰隆的火车上,从狭窄的窗帘缝隙中,照在伯洛戈的脸上。

    阵阵暖意抚摸着伯洛戈的脸颊,令他从沉睡里苏醒,缓缓地睁开眼,伯洛戈呆滞了几秒,然后用力地眨眼,双手使劲揉捏着自己的脸庞,像是要搓掉凝固在其上的坚冰。

    伯洛戈坐着睡了一夜,浑身都僵的不行,从座位上起身,站在原地简单地活动了一下身体。

    其他人还在熟睡,也可能是醒了,但不愿出来。

    昨夜事件结束后,伯洛戈让杜瓦去自己的房间睡觉,而伯洛戈则负责守夜……其实没什么好守夜的,有列比乌斯在,以他那强大的以太感知,少有人能无声地靠近这里。

    即便如此,伯洛戈还是固执地留下,在这里静坐了一夜,沉思冥想。

    据尤丽尔所言,为了此次行动,外勤部派遣了数支行动组,鸦巢配合地散布了诸多的欺诈情报。

    很显然,昨夜的袭击便是欺诈情报成功了,目前暂不清楚纵歌乐团是如何知晓秩序局的动向,至少在抵达自由港前,伯洛戈一行人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其它事件了。

    真的如此吗?

    伯洛戈一闭上眼,就想到了那扇染血破碎的小窗。

    巡视了整列火车后,伯洛戈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就连之前嗅到的衰败气息,也早已烟消云散。

    没有恶魔、没有敌对凝华者、没有任何异常情报,可伯洛戈就是放不下心来。

    战斗集中爆发在车尾,就连恶魔们也是死在了这片区域里,可在更远的几节车厢内,却疑似爆发过战斗。

    脱离队伍的恶魔?

    倒有一定的可能,恶魔完全被饥饿感支配,少有理智清醒的时刻,难以服从命令,为了满足饥饿感,去袭击昏迷的乘客们,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后……有人杀死了恶魔。

    对方一定很了解恶魔这一存在,也知晓他们与普通人们的区别,在战斗后,他还特意处理起了现场。

    伯洛戈反复地巡查下,什么也没有发觉,是对方的阶位高于自己吗?这样的话列比乌斯不可能没有察觉,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对方是普通人,有能力狩猎恶魔的普通人。

    别人听起来可能倍感意外,但伯洛戈觉得这没什么,在成为凝华者之前,伯洛戈就具备着狩猎恶魔的能力。

    不……对方可能要比伯洛戈优秀上一些,伯洛戈具备着不死之身,令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但对方只是肉体凡胎,每一次与恶魔的搏斗,都有身死的可能。

    这需要非凡的勇气。

    “早上好,伯洛戈。”

    艾缪推开门,对伯洛戈打着招呼,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到伯洛戈身旁坐下。

    因为能做梦,艾缪很喜欢睡觉,错乱的梦境对于理智的机械而言,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尝试多少次都不觉得厌烦。

    清醒了几分后,艾缪接着问道,“没睡好吗?我就说你该让那个杜瓦睡在椅子上……”

    “没什么,”伯洛戈摇摇头,“只是在想一些事。”

    伯洛戈目光在一节节的车厢间穿梭,这列火车上,除了伯洛戈他们之外,还有那么一个具备着狩猎恶魔的普通人,也因对方是普通人,伯洛戈一时间居然没有能力找出对方。

    算了。

    伯洛戈在心底低语着,现在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搜寻第十组、夺回原初之物,不能将精力分担于这些未知事件上。

    拉开窗帘,明亮的光芒映入眼中,驱散了车厢内的阴霾,伯洛戈还要在火车上度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

    “所以你到底是谁?”

    清晨,餐厅车厢内,女孩嘴里塞满了食物,声音含湖不清道。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厄文低声,不愿打破餐厅的安静,刚说完,厄文表情一阵抽搐,拿起纸巾,打了个一个响亮的喷嚏。

    女孩坐在对面,笑个没完。

    厄文皱起眉头,一看到女孩,他心底就产生没完没了的荒诞感。

    昨夜刚经历了与恶魔的生死厮杀,厄文当着她的面,以残暴的手段干掉了三头恶魔,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尖叫不止,而她却只是吐了吐……这还单纯是生理上的反应,心理上这家伙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对,一点问题没有,才有大问题啊。

    女孩的心理素质简直强到变态,一想到在搏斗中,女孩那几次关键性的救场,厄文就感到一阵恍忽,自己到底遇到了个什么东西,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吗?

    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这么强吗?而且心态还这么棒?

    遭遇凝华者后,女孩盖着自己的大衣,还就这么从容地睡着了,女孩的睡眠质量非常棒,天亮时才迷迷湖湖地醒来。

    至于厄文……

    厄文半夜冷醒好几次,几次想把大衣拿回来,都想想算了,然后现在厄文疑似感冒了。

    果然还是老了啊,记得自己年轻时,在海上泳了一夜,爬上岸依旧生龙活虎。

    “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

    女孩将食物咽了下去,一脸兴奋地搓搓手,“退休杀手?”

    “然后那些人是你的仇家?复仇戏码?”

    “闭嘴,”为了堵住女孩的嘴,厄文把自己的那份食物匀给女孩,“吃完我的饭,我们就分道扬镳。”

    厄文喜欢独处,无论何时都是如此,他已经孤零零地活了很长时间,即便在旅途上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在同行了一段时间后,厄文都会主动离开。

    厄文不喜欢分别,所以在产生难以割舍的情绪前,他都会先行告退。

    “分别?”女孩用力地摇摇头,“不不不,你也看到我们之间的配合了,简直是完美搭档。”

    “我可以帮到你,我们一起干掉过敌人,我们现在是同一战线的队友,对吧?”

    厄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孩,他的意思很明确。

    “你……你不会要杀我灭口吧?”

    女孩装作一副恐慌的样子,眼神四处游离着。这骗不到厄文。

    “那我怎么办?如果有杀手来杀我呢?我可是被你连带了啊,我……我也算是救过你的命啊!”

    女孩支支吾吾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她坦白道。

    “好吧,好吧,我只是和家里人闹了矛盾,才离家出走的。”

    “你要去哪?”

    “自由港。”

    “为什么去那?”

    “因为我姐姐在那,”提到姐姐,女孩充满了活力,“姐姐对我很好,比其他人都要好,我要去和姐姐一起生活。”

    厄文明白,这一次女孩没有说谎,她的眼底写满了真实。

    “你叫什么名字。”

    厄文觉得这个问题,自己已经问过很多遍了,但每次女孩都会以各种办法逃避过去。

    “不告诉你,”女孩说,“家里人说了,不能把名字告诉陌生人。”

    厄文表情短暂地扭曲了起来,用力地咳嗽着。

    这个混蛋昨晚才协助自己干掉了三头恶魔,用女孩的话说,他们是同一战线的战友、接下来旅途的搭档,结果她装作一副好孩子的模样,说不能告诉陌生人名字。

    厄文只想尽快摆脱女孩,“见到你姐姐后,我们就说再见。”

    女孩意外道,“啊……我以为你到了自由港就会丢下我。”

    “自由港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说不定你刚下火车,第二天就被卖到科加德尔帝国了。”

    厄文对自由港很熟悉,年轻时他在那里消磨了大把的时间,也被人卖过几次,那些经历太糟了。

    更糟的是,那些牛羊都比厄文值钱,这一度令厄文对自身的价值产生了怀疑。

    女孩愣了几秒,忍不住说道,“厄文,你还真是个大好人啊。”

    “我只是秉持高尚,并为之努力而已……”

    厄文话说一半,眼神变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嗯?这难道不是你的笔记吗?”

    女孩从怀里举起厄文的笔记,翻开第一页就是厄文的签名。

    厄文·弗来舍尔。

    见自己宝贵的笔记在女孩的手中,厄文当即愤怒了起来,女孩无疑触碰到了厄文的底线,但不等怒火释放,女孩说起了厄文从未想过的话。

    “所以……你是个诗人吗?”

    女孩认真地看着厄文,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引起了厄文的怒意,她只是单纯地好奇,像是野外把脑袋探进人类帐篷中的小鹿。

    “诗人?”

    一时间厄文的怒气荡然无存,他长呼一口气,肯定着。

    “没错,我是位诗人。”

    “嗯……”

    女孩一边点头一边翻开笔记,指着其中的一页,“所以这里写的是我,对吗?”

    “嗯?嗯!”

    厄文局促不安了起来,别说是愤怒了,现在他还有些羞愧,里面书写了他对女孩所幻想出的形象,至于女孩的实际情况。

    对于女孩,厄文一无所知,就连她的名字也是如此。

    “如果你觉得这侵犯了你的隐私,我可以撕掉这一页。”

    实际上这没什么隐私可言,更多的是厄文的幻想,他幻想每个人的形象,并去了解他们真实的一面,感受着幻想与真实之间的差距。

    “没有,我觉得还蛮好的。”

    女孩读着厄文幻想中的自己,声音轻盈,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灰暗的站台上,她是如此地明亮,像是黑白电影里唯一的色彩……我搞不懂这个女孩,她太古怪了,如同童话故事里走出的小鹿,你只能看到她在密林里穿梭的身影,却永远追不上她……”

    女孩合起了笔记,将它还给厄文。

    酒红色的眼童注视着厄文,她的声音清晰的仿佛世间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你知道灰姑娘吗?”

    “家喻户晓的童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喜欢那个童话……辛德瑞拉!”

    厄文记得这个名字,这是童话故事里,那位被命运卷顾的灰姑娘。

    女孩露出灿烂的微笑。

    “你可以叫我辛德瑞拉。”

第一百五十五章 永世劳行

    自由港,一座位于狭间诸国的海港城市,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沿着流入大海的来茵河,船只可以顺流而上,抵达来茵同盟内的诸多地区,如果朝着大海驶去,则可以轻易抵达诸多科加德尔帝国的沿岸城市。

    交错的航道于自由港处重叠,它宛如贸易的枢纽般,联系起了散布于天南海北的城市,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船只抵达自由港,也有数不清的船只扬帆离开。

    如同大海上吞食船只的恐怖漩涡,自由港也是一处黄金的漩涡,将数不清的财富吞入腹中。

    “我年轻时去过几次自由港,”杰佛里这样评价,“那里给我感觉很奇妙,就像另一座誓言城·欧泊斯、沿海的誓言城·欧泊斯。”

    杰佛里的评价没有错,自由港与誓言城·欧泊斯一样,每天都会迎来无数的异乡人,庞大的人流量穿行于这座城市之中,不同的文化意志相互碰撞,在混乱与财富里,堆积起钢铁的造物。

    伯洛戈走出火车站,阳光灿烂、刺的人睁不开眼,这里离大海还有段距离,可隐约间伯洛戈能听到海潮的声音,哗啦啦地围绕着自己。

    旅途的后半段伯洛戈一行人没有遇到任何异常,没有敌人来袭,也没有目的不轨的潜在对手……就连那个疑似解决了恶魔的普通人,伯洛戈也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平平澹澹,波澜不惊。

    旅途就是这么顺利且简单,等走上站台,双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时,伯洛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抵达自由港。

    “你来过这吗?”

    艾缪凑到伯洛戈身旁,好奇道。

    “来过,六十多年前来过。”

    伯洛戈远远地眺望着城市,这里的建筑并不如欧泊斯那般密集高耸,天空得以完全地展露在自己的眼前,远处的海港中,密密麻麻的船只堆积在一起,桅杆如同矛林,甲板连接在了一起,在大海上铺就出新的陆地。

    这里日光充盈,但在海边的尽头,却盘旋着一团令人不安的阴云,暴风徘回在近海,这令伯洛戈回忆起了在风源高地的糟糕经历。

    “当时这里就是至关重要的航道枢纽了,为了夺下这里,我们与科加德尔帝国展开了数月的拉锯战。”

    伯洛戈接着说道,“幸运的是,激烈的战斗都爆发在海面上,而我是陆军,只要老老实实地躲在岸上的掩体里就好。”

    这算得上伯洛戈从军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幸运经历。

    “如果现在去海港下潜水,说不定还能发现那些战舰的残骸。”

    伯洛戈眼中的自由港逐渐覆盖上了一层燃烧的焰火,建筑化作灰败的废墟,海面上船只一艘接着一艘地沉没,燃油泄露了出来,在海面上燃起无法逾越的火墙,将天空烧的火红。

    眨了眨眼睛,疯狂的景象消失了,化作逐渐清冷的站台,乘客们都走光了,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站在原地,像是一群迷路的企鹅。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列比乌斯,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走吧。”

    列比乌斯看了眼伯洛戈,示意着他,“看好他。”

    伯洛戈点点头,诡蛇鳞液塑造起了一道无比纤细的银丝,一重重地缠绕在了杜瓦的脖子上。

    伯洛戈的意思很简单,只要杜瓦稍有异动,他就会扯断杜瓦的脖子。

    杜瓦倒没多少惊恐的意味,反而对接下来的旅程充满期待。

    伯洛戈能理解杜瓦的心情,他就像是所罗门王的狂热粉丝一样,自己成功令杜瓦突破了所罗门王的真名封闭,现在杜瓦只想知道更多关于所罗门王的事……

    这令伯洛戈想起纵歌乐团那帮疯子,他们自称为自己的粉丝,恨不得窥视自己每时每刻的模样,把自己像只宠物一样,丢在聚光灯下,任人观赏。

    伯洛戈快步走到列比乌斯身边,低声道,“组长,一个人能身负多个魔鬼的加护吗?”

    列比乌斯反问着,“怎么问起了这个?”

    他没有等伯洛戈给出解释,而是直接说道,“理论上是可以的,只需要契约学派凝华者,帮助目标与多个魔鬼签订契约就好。”

    “但你要知道,加护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不止是力量上的影响,还有对个人意志与灵魂的腐化。”

    列比乌斯警告着,“就像炼金矩阵的扩张,需要灵魂的壮大,扩充其容量,而加护则是削减灵魂,减少容量。”

    “身负加护的人类意志与灵魂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并且不同的加护,彼此之间的效果还可能会互相冲突,也可能会彼此增益。”

    伯洛戈知道这样的例子,例如加护·嗜血愈生与加护·孽沌唯乐,两者配合下,只要有足够的血肉,敌人将会如永动机一样,获得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与以太。

    “多重加护的降临,不同的力量重叠在一起,产生未知可能的同时,这一影响会突破我们的‘负载极限’。”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变成恶魔,亦或是变成一个疯子……我觉得这没什么区别。”

    伯洛戈沉默片刻,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贝尔芬格和我说过,无缚诗社遭到了腐化,变成了如今的纵歌乐团,或许目前的纵歌乐团,具备着身负双重加护的人。”

    “双重加护?”

    伯洛戈深思着,先前遭遇的几头恶魔,应该是只具备贝尔芬格加护的恶魔,但当时的他们已经处于欢欲魔女的支配下,后来遇到的敌对凝华者们,则是受到欢欲魔女加护的新一代成员,他们没有受到贝尔芬格的认可。

    真正危险的,是那些受到贝尔芬格认可后,又投向欢欲魔女怀中的敌人们,双重的加护与诡诈的秘能,这会令他们比常规敌人还要难以应对。

    伯洛戈说,“我不清楚贝尔芬格的加护是什么,但警惕些,总没错的。”

    身负双重加护,还有自身诡异的秘能,伯洛戈已经能预想到敌人的棘手程度了。

    “贝尔芬格的加护吗?”

    列比乌斯停下了步伐,用着只有伯洛戈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贝尔芬格很少会降下他的加护,毕竟他那副样子你也看到了,很少有契约学派凝华者能与其沟通,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他亲自降下加护……”

    列比乌斯话音一转,“你觉得贝尔芬格的加护会是什么?”

    “我只能猜到一部分,”伯洛戈说出自己的分析,“从我遇到的敌手来看,加护本身都是放大自身的欲望,并且永远无法满足。”

    饥饿者永无饱食,欢愉者麻木无感,那么以作为怠惰的原罪,伯洛戈已经能想象到了。

    “与怠惰截然相反的代价,是吗?”

    列比乌斯沉默中点点头,轻描澹写道,“永世劳行,这就是贝尔芬格的加护。”

    加护·永世劳行。

    伯洛戈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周围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旅客,列比乌斯就像在讲晚上吃什么一样,随意地讲了出来。

    “和其他魔鬼的加护对比起来,贝尔芬格的加护算不上强大,但相应的,代价也没那么残酷……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列比乌斯平静地述说着,不对伯洛戈做任何隐瞒,“加护·永世劳行会令个体保持绝对的清醒,足以免疫大部分心灵上的冲击,代价便是字面意思那样,个体会不受控制地进行劳作,即便完成了工作,也会找些别的事做,就像强迫症一样,没有片刻休息的机会,直到死去为止。”

    “残忍之处在于,很多受到此加护者,在无尽的劳作与疲惫中,都将保持意识的清醒,感受身体逐渐崩溃的过程,直至死亡。”

    伯洛戈聆听的同时,脑海里思考了起了两种加护混合在一起时,会产生什么样的异样。

    列比乌斯对魔鬼的了解远超伯洛戈的预想,这令伯洛戈倍感意外,尤其是得知列比乌斯早就知晓贝尔芬格的存在时。

    伯洛戈的眼前闪过列比乌斯那工作狂似的模样,他喃喃道,“永世劳行……”

    “组长!”

    伯洛戈突然叫住了列比乌斯,列比乌斯转过头,目光一如既往,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

    伯洛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

    伯洛戈在列比乌斯身上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没有。伯洛戈由衷地希望这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汐涛之民

    因科加德尔帝国与来茵同盟之间的角力,作为缓冲区的狭间诸国,看似处于中立,实际上早已落入两方势力的支配中,有些诸国倾向于科加德尔帝国一方,有的则倒向来茵同盟。

    杰佛里像位操心的家长,反复强调着,“保持警惕各位,在自由港里,我们可没有据点让我们躲。”

    秩序局在狭间诸国安置了诸多的据点,既是监视狭间诸国的手段,必要时也会当做安全屋来准备。

    “自由港这么重要的地方,秩序局没有据点吗?”

    帕尔默疑惑着,以秩序局与国王秘剑的冲突强度,如果狭间诸国是一张棋盘,那么它应该被摆满了棋子,可在自由港这极为关键的区域,却出现了空白。

    帕尔默想到那个最糟的可能,“这里被国王秘剑控制吗?”

    “并不是,如果你仔细读过任务情报的话,你会了解到,支配这里的是另一个超凡组织。”

    伯洛戈在一旁解释着,他一早就想到了,帕尔默不会仔细读任务情报。

    如果出门旅游的话,帕尔默一定是那种什么也不管,只负责享受游玩的人,而伯洛戈就是那个制定紧密计划,把行程安排的严严实实的保姆。

    好在队伍里有杰佛里在,和杰佛里对比起来,杰佛里就是那从业多年的专属管家,比伯洛戈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尤丽尔不和我们一起吗?”

    艾缪时不时地回头去看,但队伍的后方空无一人。

    尤丽尔没有跟随队伍一起,她留在了专属车厢中。

    “尤丽尔有她要做的事。”杰佛里补充道,“我们在这没有据点,但不代表没有影响力,但也别过度期待,无论是我们,还是国王秘剑,在这的影响力都极为有限。”

    在几人离开后,尤丽尔安静地呆在专属车厢内,有工人按照命令拆开了挂钩,将专属车厢驳接到另一列火车上,轰隆隆的低鸣声中,消失在铁轨之中。

    作为通讯员,尤丽尔本身几乎没有战斗力,平常她都是留守在秩序局内部,为组员们的行动提供援助,此地远离秩序局,尤丽尔首先要做的,是避免自己拖累组员们的行动。

    尤丽尔锁紧车厢,加厚的钢板将这里变成一处囚笼,同时也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做完这一切后,尤丽尔返回了自己的房间里,那里正安置着一台简易的秘枢之仪,尤丽尔随时可以利用它连接起组员们。

    但秘枢之仪的连接范围是有限的,尤丽尔可没能将自身的秘能覆盖至整座港口。

    火车拖拽着专属车厢,它不会驶离自由港,而是沿着铁路,环绕、穿插在自由港中,时刻保持着移动。

    依靠着这一点,每隔一段时间,组员们便会与尤丽尔的秘能范围重叠,进而交换信息,必要情况下,尤丽尔也可以令火车停下,作为移动的通讯站,继续提供援助。

    深深地吸气,然后呼气,尤丽尔剥开衣袖,将针筒扎在手臂上,炼金药剂缓缓地推入血管中,逐渐深入影响尤丽尔的身体。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出意外的话,尤丽尔都要呆在这个阴暗的铁笼中了,这对于精神与肉体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但比起深入战场,面对生死危机的组员们,尤丽尔倒觉得这些没什么了。

    整理好自己接下来这段时间的补给与药品,尤丽尔在黑暗里闭上了眼,不久后微光在眼底泛起。

    ……

    “汐涛之民。”

    伯洛戈回忆任务情报中的内容,对帕尔默复述着。

    “他们的结构形式为超凡家族,只是这支超凡家族,由多个部族构成,汐涛之民长年游荡在七海之上,以征服各个海域与探索新大陆为乐。

    据说,斯科特当年开拓未知时,就受到了这些汐涛之民们的帮助。”

    提到斯科特时,伯洛戈的话语顿了顿,他想起了贝尔芬格所拿的那盘暗盒,又想起了不死者俱乐部内,那永恒伫立的石凋。

    如果斯科特还有意识的话,他会沉浸于永生的欢愉,还是被漫长的囚禁,撕裂了神智。

    “汐涛之民很少会深入陆地,为此自由港是他们在陆地上仅有的立足之地,他们在这里休整、补给、贸易。”

    帕尔默说,“听起来就是一群……超凡船夫?”

    “超凡船夫?不错的称呼,他们确实没法和住在城堡里的克来克斯家相比……但这句话最好别被他们听到。”

    伯洛戈随后反问着帕尔默,“汐涛之民生活在自由港得有上百年了,你猜百年之前他们在做什么?”

    “做什么?”

    帕尔默对于汐涛之民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倒不是他受到的教育有问题,而是克来克斯家也极少会与他们打交道。

    风源高地那偏僻险恶的环境,令克来克斯家对外流动的范围十分有限。

    “海盗。不然你以为是做什么?航海家?商船队?”

    伯洛戈说,“几百年前,大家可没现在这么文明,汐涛之民依靠着超凡之力,引导着水流,呼唤着狂风,他们在海上所向无敌,有些时候还会顺着来茵河逆流而上,劫掠沿岸的城市。”

    帕尔默表情有些震惊。

    “焦土之怒时,汐涛之民也参与了进来,科加德尔帝国与来茵同盟为了抢夺自由港的航道,把这里烧成了废墟,汐涛之民便伏击了双方的舰队,还顺便劫掠一番。

    等双方准备反击汐涛之民时,他们早就扬帆深入七海之中,不见踪影。”

    伯洛戈强调道,“汐涛之民是群彻头彻尾的海盗,只是近现代秩序的重整与经济的发展,让他们意识到比起劫掠,贸易会更赚钱一些。”

    为了复原被迷雾笼罩的历史,伯洛戈读了很多书籍,即便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伯洛戈也靠着自己自学的能力,掌握了绝大部分的知识。

    帕尔默对汐涛之民了解不多还算正常,反正帕尔默也不是什么好学的人,加上他克来克斯家与汐涛之民间的距离,他们互相要是极为熟悉才有问题。

    克来克斯家身处高原地区,汐涛之民就算是想沿着来茵河逆流而上,也难以触及风源高地,至于从海上靠近,他们得绕半个大陆,还得小心临近风源高地的怒海,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地带。

    “历史上各个超凡组织也曾在自由港内掀起冲突,但最后的赢家总会是汐涛之民,”伯洛戈继续讲解起自由港的历史,“在誓言城·欧泊斯建立后,多方势力的冲突重心也逐渐转移到欧泊斯中。”

    伯洛戈与帕尔默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幸运的,他们入职的时候,秘密战争早已结束多年,誓言城·欧泊斯完全处于秩序局的控制中。

    据杰佛里所说,在秘密战争前,各方势力将欧泊斯分割成数块,暗地里冲突不断,微型的战争每时每刻都在爆发。

    “久而久之自由港完全由汐涛之民控制了,他们也很识趣,一直以来都保持着绝对的中立,绝不倾向任何一方。”

    伯洛戈补充道,“这一点他们和灰贸商会很像,只做生意,不参与冲突。”

    “哇……什么味道。”

    帕尔默捂住鼻子,四下寻找怪异气味的来源。

    艾缪嗅了嗅,光环扭曲成一团伯洛戈看不懂的符号,然后回归正常。

    “只是正常的鱼腥味。”

    帕尔默意外道,“你还能检测空气成分?”

    艾缪说,“做实验里,有很多需要检测气体的环节。”

    伯洛戈直勾勾地看着帕尔默,忍无可忍,一把抓起帕尔默的衣领。

    伯洛戈质问着,“你刚刚有在听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可以试试

    厄文推开窗,灿烂的阳光洒落了进来,眼睛一阵酸痛,好像有泪水涌出,眯起眼,待眼睛稍微适应这强光后,厄文才重新睁开眼。

    在欧泊斯停留的日子里,厄文几乎没怎么见到过太阳,工业的废气与大裂隙内涌出的雾气堆积在一起,在城市的上方汇聚成一道气罩。

    欧泊斯的日子里,每天都是阴郁的,时不时还会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厄文年轻时还很喜欢这种冷峻的调调,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关节痛的要死。

    来到了自由港,这里沿着海岸也建立了不少工厂,但工业污染程度还没到欧泊斯那样……至少厄文能直视到蔚蓝的天空与日光。

    连绵不绝的建筑朝着海港延伸,远远地能看到堆积在海面上的船只们,它们连接在了一起,如填海造陆一样,创造出了海面上的大地,在视线的尽头,才是暗沉的大海。

    厄文用力地呼吸,新鲜的海风带来满是鱼腥味的空气,令厄文差一点吐了出来。

    擦了擦嘴角,厄文自言自语,“咳咳……这鬼地方是一点也没变啊。”

    驱之不散的鱼腥味,日夜不停的喧哗与流水声,还有那诸多的异乡人们。

    鱼龙混杂,怪异横行。

    这里和欧泊斯很像,但欧泊斯的绝大部分城区治安都很不错,整座城市都能保证一定程度的秩序。

    自由港不一样,异乡人们在此聚集成不同的帮派,庞大的贸易交易,带来令人疯狂的灰色产业。

    厄文太了解这些了,年轻时的他便是这畸形食物链的一员,亲身经历了这罪恶的循环。

    这里就像一个臭烘烘的垃圾堆,什么东西都有。

    厄文收回目光,手搭在左臂上,轻轻地按压那藏在袖子下的短剑。

    现在厄文离他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危险暗藏在各处,随时准备给予厄文致命一击。

    以往厄文觉得避开那些帮派就好,甚至说拿钱开路,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世界上还有着远比人类邪恶的存在,那就是由人类堕落而成的恶魔。

    自由港的阴影深邃幽长,厄文猜那里一定躲藏了许多的恶魔,每当夜幕降临时,便爬出巢穴、如野兽般进食。

    恶魔们不会被金钱打动,他们在乎的唯有灵魂的饱食。

    “人类的世界与他们的世界重叠在了一起,昼夜交替的瞬间,世界就此更迭。”

    厄文在笔记上匆匆写下。

    有时候他会冷不丁地想到一些句式与桥段,就会将其记录,留着用在之后所写的故事上,亦或是用来寻找灵感。

    “你很健忘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近在迟尺,厄文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像只炸毛的老虎。

    厄文大喊道,“你就不能发出点声音吗?”

    辛德瑞拉跪在床上,见厄文这副模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下火车后,厄文第一件事便是带辛德瑞拉去找她姐姐,可出了火车站,辛德瑞拉才慢悠悠地说道。

    “我姐姐在哪……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厄文快崩溃了,“你是认真的吗?”

    “我上次来到这时,才几岁而已,哇……这里真是大变模样啊。”

    厄文沉默了下去,把辛德瑞拉逼到墙角,他恶狠狠地说道,“你是在利用我的善心吗?”

    旅途上有人对厄文做过相同的事,利用厄文的善心达成某种目的,但很显然,那些人还不够了解厄文。

    他们知道厄文渴望成为一个高尚的人,却没想过厄文为什么想成为这样的人。

    那些人都付出了代价,由厄文亲自索取。

    “不……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我们或许可以同行一阵,打发路上无聊的时光。”

    辛德瑞拉寻找着理由,“我也帮到了你,不是吗?我们简直是天生的搭档,能把那些杀手都打趴下。”

    这一点厄文无法否认,辛德瑞拉那小孩子的外表下是非凡的心智与行动力,厄文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给她一把短剑,她说不定做的会比自己还要棒。

    但越是这样,厄文越是怀疑辛德瑞拉,她的种种表现,可不是一个普通女孩能做到的。

    见厄文沉默,辛德瑞拉挪了挪位置,从厄文投下的阴影里逃了出去。

    “那……就此分别?”

    辛德瑞拉并不强求这一切,厄文则直勾勾地看着她,与之前一样,一言不发,过了几秒后,厄文果断地转身离开。

    她就像只八爪鱼,一旦被缠上了甩也甩不开,这是厄文摆脱她的最佳机会——一路上他摆脱掉很多人了。

    辛德瑞拉的面容在眼前闪回,与此同时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股奇怪的熟悉感不断地在脑海里萦绕,仿佛厄文在哪见过她一样,但从年龄与经历上计算,两人之前绝对没有见过。

    厄文努力地抛掉这奇怪的想法,可随之而来是更多的胡思乱想。

    这令厄文倍感不安。

    好奇心。

    一旦产生了好奇心,便是自我意志沉沦的开始。

    厄文很清楚这一点,努力忘记相关的事,但有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呼唤个没完,女孩那酒红色的眼童在脑海里燃烧了起来,变成更为璀璨的颜色。

    厄文停下步伐,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想看辛德瑞拉有没有离开。

    熟悉的笑脸映入眼前,辛德瑞拉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

    辛德瑞拉一把挽住厄文的胳膊,用力地晃了起来,“我们就是杀手搭档!”

    厄文挣脱开,警惕心没有丝毫的松懈,“你到底要做什么?”

    “去找我姐姐,这是真话,”随后辛德瑞拉反问着,“那你呢,厄文,你千里迢迢来到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厄文沉默,辛德瑞拉笑意更盛,“看吧,我们都是有秘密的人,保持距离,互不打扰,如何?”

    “为什么是我?”

    厄文不明白,为什么辛德瑞拉会缠上自己。

    “因为你是个好人。”

    辛德瑞拉这句话,让厄文一口气没接上来。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想从你身上敲点路费来的,”辛德瑞拉坦白,只是她这坦白的程度令人意外至极,“一路上我遇到过很多人,只要耍耍可爱,他们就被我骗的团团转,然后想一些不该想的事。”

    厄文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但你人还不错,厄文,”辛德瑞拉说,“我喜欢你这样的家伙,如今有原则的家伙不多了。”

    “也就是说,你并不是来自那座小镇吗?”厄文问道。

    “我只是在那上车而已,”辛德瑞拉说,“人类很善于自己补全信息……我可没说谎。”

    辛德瑞拉给出一段半真半假的消息,然后厄文自己欺骗了自己。

    “抱歉,”辛德瑞拉道歉,挥了挥纤细的胳膊,“我没你那个力气,想保护好自己,只能耍点手段了。”

    说完,她给厄文深深地鞠躬。

    厄文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点上他能理解辛德瑞拉,自身力量不够时,就只能依靠些小手段。

    比如年轻时自己的所作所为。

    厄文审视着辛德瑞拉,他突然意识到那股熟悉感来自于什么了,在某些方面辛德瑞拉与自己很像,与年轻时的自己很像,随波逐流的落叶。

    不……还是有些不同的。

    见厄文犹豫了起来,辛德瑞拉乘胜追击道,“这算是打动你了吗?”

    “仅仅是一半,”厄文解释着,“在火车上你算是救了我一命……不,两命,就当我欠你的了。”

    辛德瑞拉长呼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日子自己不用睡在街头了,然后她好奇道,“另一半是什么?”

    “我总觉得我在哪见过你,虽然说这是不可能的,”厄文试着描绘那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但就是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像是梦里见过一样。

    辛德瑞拉的表情怪怪的,厄文搞不懂她为什么会这样,随后辛德瑞拉上下审视着厄文,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厄文你……再年轻个十岁,不!二十岁,我们还是可以试试的。”

    辛德瑞拉表情坚毅,仿佛做出这个决定耗费了她巨大的勇气。

    厄文愣了几秒,反应了过来,张口骂道,“闭嘴!”

第一百五十八章 联合公司

    “所以你是年纪大了,开始健忘了吗?”

    辛德瑞拉在厄文的床上滚来滚去,刚刚叠好的被单变得皱皱巴巴了起来。

    “我不是健忘,只是想法太多了,需要整理记录。”厄文背对着她,坐在窗边,在笔记上写下密密麻麻的字迹。

    “狡辩,”辛德瑞拉抬起头,“如果你的笔记丢了,那岂不是全完了?”

    厄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丢了?丢了就丢了,没什么。”

    “啊?你可写了那么久,就这么丢了也不心疼?”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厄文转过头,用笔尾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真正重要的东西,我都记在脑子里,而不是纸页上。”

    “笔记里有写我,我也是不重要的吗?”

    辛德瑞拉当即摆出一副哭唧唧的样子,随后她又狡黠地笑了起来,“还是说你已经把我记在脑子里了?”

    厄文一脸漠然,就当做没听到一样,这种时候只要不做任何反应,辛德瑞拉自己就会觉得没意思。

    不出所料,辛德瑞拉失望趴下去,然后继续滚来滚去。

    “比起这些,你最好赶紧想想你姐姐在哪,”厄文逐渐接受了现状,把眼下当做自己旅途最后的欢快时光去享受,“我在自由港停留不了多久。”

    辛德瑞拉说,“我以为自由港是你的终点。”

    厄文摇摇头,“我才不会把这里当做我的终点。”

    “那你觉得哪里作为终点比较好。”

    辛德瑞拉平躺在床上,头用力地向后仰,厄文的身影在她的眼中颠倒了起来。

    “哪里作为终点都不好。”

    厄文接上辛德瑞拉的话,虽然和辛德瑞拉仅认识了几十小时,但厄文已经能从这只神秘的小鹿身上感受到诸多的特点了。

    她就像有多动症一样,一刻也不得闲。

    旅途上,厄文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人独行,闭口沉默,有时候他会几天都不开口,时间久了,厄文那段时间说起话来都有些磕巴,像是遗忘了语言能力。

    现在倒好,辛德瑞拉没事就会抛出来一个奇思异想,和自己聊着这无意义的话题,消磨着时间。

    “为什么?”

    辛德瑞拉说了太多的“为什么”了,听的厄文耳朵都生茧子了,但厄文并不厌烦。

    厄文很喜欢与他人聊天,就像他会幻想他人的经历,并寻找幻想与真实的间隙一样,他喜欢和其他的心灵沟通,以看到自己不曾见过的一面。

    每个人都是一本厚重的书籍,里面写满了奇妙的故事,而厄文是个喜欢读书的人。

    “终点就代表着一段旅程结束了,故事翻到了最后一页,电影来到了最后一幕,人生抵达了终结……这样想的话,你还会喜欢终点吗?”

    辛德瑞拉摇了摇头,她说,“但没有东西能逃过终结,万物都有着自己的终点。”

    “是啊,冷冰冰的现实……所以我喜欢幻想。”

    厄文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很讨厌墓碑,墓碑就像一个站牌,告诉着所有人,这里就是你的终点了,大家可以过来献献花,庆祝你终于停下了,可以享受永恒的歇息。”

    “你没法逃避它,总不能曝尸荒野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死后,不要有墓碑,而是把我装在火车上,让我跟着它继续奔跑。”

    辛德瑞拉皱起眉头,“这……乘客们可能觉得有些不妙吧?”

    “但放心!厄文!”辛德瑞拉用力地拍着胸脯,“如果你不小心被杀手干掉了,我就想办法实现你的愿望。”

    厄文大声抱怨着,“比起这些,你不如赶紧处理一下你自己的事。”

    “好了,好了。”

    辛德瑞拉从床上翻了起来,蹦蹦跳跳来到厄文身边,厄文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仿佛在面对洪水野兽。

    “我已经想起来我姐姐住在哪了。”

    辛德瑞拉伸出手,指向了窗外。

    厄文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楼群与遥远的船只,这指了跟没指一样。

    忽然,厄文看到了,在这辛德瑞拉手指的方向上,临近港口边缘的位置上,一艘巨大的邮轮宛如小山一样耸立其间,船体上油漆涂写着明亮的字迹,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勉强看清。

    厄文抬头看向辛德瑞拉,“你姐姐在那?”

    “是啊,她就在那工作,这一点我还是记得的。”

    厄文表情复杂,再次询问道,“也就是说,你姐姐在联合公司工作?”

    “嗯,有什么问题吗?”

    ……

    “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打扮成这副模样?”

    伯洛戈用力地扯了扯领口,这件衣服很不合身,伯洛戈也不喜欢,把上面的扣子全解开,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可一低头看去,那花花绿绿的颜色明亮的刺眼。

    “这是必要的伪装。”

    列比乌斯一如既往,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即便现在他的着装和伯洛戈差不多。

    两人穿着一身花衬衫,过膝的短裤,领口上别着墨镜,头上戴着遮阳帽,俨然一副沙滩度假的模样。

    “鸦巢为我们伪造的身份,是从欧泊斯过来度假的旅人,那么就该有个度假的样子。”

    列比乌斯说着戴上了墨镜,现在时间临近午后,阳光依旧强烈。在一些细节上,列比乌斯总是过分严谨。

    他再次嘱咐道,“放松些,伯洛戈,别一副紧绷绷的模样。”

    伯洛戈努力让自己进入度假状态,身体放松了下来,但每一块肌肉仍处于准备中,像是延展的鞭刃,看似柔软,可只要一声令下,随时可以重组成一道坚固的利刃。

    “我们工作中,有这么一种说法,叫因地制宜。”

    列比乌斯的目光藏在了墨镜下,但伯洛戈能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看看周围人,如果你再穿那么一身包裹严实的衣服,大家只会觉得你有问题。”

    列比乌斯说的没错,自由港的境和欧泊斯完全不同。这一点伯洛戈下车时就感受到了,当他抵达旅店候,他那黑色的大衣下已浸满了汗水。

    除了贸易外,自由港也是一处不错的旅游胜地,距离自由港几公里外,就是一处黄金海滩,每年都有许多人来到这,享受着日光的照耀。

    街头上像两人这副沙滩打扮的人不再少数,话虽如此,可伯洛戈还是有些不适应,身上这绚烂的颜色与自己太不符了,浑身都有种别扭感。

    伯洛戈跟在列比乌斯身后,此行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被留在旅店内,收集着相关的情报,并与秩序局连接。尤丽尔的火车就停靠在不远处。

    “第十组到了自由港,汐涛之民绝对有他们的消息。”

    “我们是要直接去见汐涛之民吗?”

    “不,”列比乌斯否定道,“说不定纵歌乐团已经在自由港内等着我们了,除非必要,我们还不能主动暴露出来,更不要说纵歌乐团外的对手了。”

    杜瓦的到来,令列比乌斯意识到一件事,诸多的势力都盯上了原初之物,这一次他们的潜在竞争对手有很多。

    “至于汐涛之民本身,他们与秩序局的关系仅仅是贸易伙伴,剩下的事……我很赞同这样的一句话,汐涛之民就是一群被现代文明束缚了的海盗,你觉得我们能和海盗讲什么所谓的信任吗?”

    列比乌斯顺着自己的话,干脆道,“不,绝不可能。”

    “那我们该怎么做,潜入吗?”

    伯洛戈说着看向远方,在自由港那不起眼的边缘上,有着一片庞大的工业区,那是联合公司的造船厂,目前为整个世界内最大的造船厂,每年都有数不清的船只从这下水。

    除了世界上最大的造船厂外,联合公司还有着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船队,这一点就连来茵同盟与科加德尔帝国也无法比及,可以说他们就是一头在陆地上短暂停留的海上霸主。

    凭借着船队带动的贸易,联合公司完全掌控了自由港,他们就是这片土地的国王,也是汐涛之民在凡世的伪装。

    一艘巨大的邮轮停靠在港口上,上面写有联合公司的字样,那艘邮轮便是联合公司的办公大楼。

    “虽然我不喜欢这群海盗,但我在这多少也是有些朋友的,他会帮我们。”

    列比乌斯一早就想好了计划,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艘邮轮,列比乌斯扭头领着伯洛戈,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里。

    高耸的墙壁挡住了光,昏暗里飘荡着鱼腥味,沿边的沟渠里流过暗红色的液体,不清楚那是血液,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第一百五十九章 屠夫

    如同某种定律般,世界万物似乎都存在着两面性,光与暗,善于恶,自由港那繁荣昌盛的一面下,也隐藏着流血作祟的邪异,每当夜幕降临时,它们便倾巢而出。

    和那些见识到黑暗就被吓的瑟瑟发抖的人不同,赫尔特已经习惯了与黑暗共处,乃至对抗黑暗。

    赫尔特听得见鼠群们在墙后奔走的声响,也能聆听到蚊虫振翅的低鸣,海浪声在远方渐起,室内充斥着潮湿腐烂的味道,大块大块的霉菌挂在墙上,仿佛整栋建筑都在潮湿中腐烂死去。

    双手插进冰冷的水桶里,水面上漂浮着死去的虫子,还有发着怪味的杂质,赫尔特用力地擦拭着手掌,努力洗去手掌上的血迹与鱼鳞。

    可无论赫尔特怎么洗,他总是洗不净手上那混合着鱼腥与血气的怪味,仿佛它已经铭刻进赫尔特的灵魂之中。

    低温下,双手逐渐麻木失去了知觉,可赫尔特还没有停下,他就像个重度洁癖的人,直到将手搓的发红,出现擦伤时,才将双手从水桶里抬起。

    赫尔特嗅了嗅,那股怪味依旧缠绕着自己,如果是在这倒还好,这里到处都充斥着那股怪异的味道,每个人就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彼此之间不会有嫌弃的想法。

    可一旦离开了这里就不同了,这股怪味如同烙印一样,铭刻进灵魂之中,还不等赫尔特靠近,那些人就会嗅到自己身上的臭味。

    赫尔特以前还会愤怒,至于现在,他已经习惯这一切了。

    人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是赫尔特的选择,他只能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

    脱下围裙,上面还沾染着血迹与鱼鳞,赫尔特随意地将它丢到一边,走到桉板边,刀架上插着诸多的利刃,样式各异,无一例外,它们与赫尔特一样,都散发着那股异味。

    赫尔特的手指在刀柄上来回起舞,随后握住了末尾的一把长刀,将它从刀架上抽出。

    长刀看起来极为朴素,刀背笔直狭窄,没有任何护手,只有简易的绑带缠绕在金属上,以当做握柄。这是赫尔特自制的一把刀。

    每当别人问起时,赫尔特都会解释说,这是一把杀鱼刀,然后为他们科普,并不是所有的鱼都像小猫小狗那么大,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永远不缺少庞然大物的存在,届时,这把刀就派上了用场。

    赫尔特就曾为他人表演过,他依靠着手中的长刀,在几分钟内就将一头壮硕的金枪鱼拆解成一地的碎块。

    那次表演为赫尔特赚到了不小的名气,每个人都知道贫民区里有这么一位优秀的解刨大师。

    拿起抹布,赫尔特仔细地擦拭了一下长刀,昏暗的夜里,长刀闪烁不断。

    入夜后,自由港的温度也低了下来,每一次呼吸都泛起阵阵的白雾,赫尔特为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温热的气体涌入咽喉,赫尔特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温暖了。

    享受片刻后,赫尔特知道自己不能再闲下去了,是时候工作了,他转身走向房间的阴暗处,那里有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浴缸,这是赫尔特低价从垃圾场里拖回来的,如果不是给自己用的话,这东西还是蛮方便的。

    搅了搅缸中的冷水,赫尔特将长刀摆到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把略小的剔骨刀。

    长刀适合拆解那些尚未死去、充满力量的大型生物,但当它们死去后,长刀就显得有些碍事了,这时候灵巧的剔骨刀,就起到了作用。

    冷水中的东西挣扎了起来,赫尔特皱眉,按理说冷水能将它冻昏过去才对,但也没差多少,剔骨刀在冷水中迅速地搅动了几下,很快它便安静了下来,水面被完全染红。

    赫尔特脸上浮现起一股怪异的笑容,有人常说,像赫尔特这样精湛的屠夫是非常危险的,他们斩杀过了太多的生命,时间久了,难免对自己的同类产生好奇。

    亲手拆解人类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赫尔特明白这样的道理,就像动物园里的野兽们,一旦它们尝过了人血的味道,它们就会意识到,这些两脚站立的生物,也是可以被扑杀的,而非不可战胜。

    屠夫也是如此。

    赫尔特拉起盖在浴缸下的渔网,轻易地将水中之物完完全全地兜了起来,冷水混合着血液哗啦啦地流下,渔网的缝隙里,数根断指与内脏的碎块渗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湿抹布拍击地面的声音。

    赫尔特将这些残渣往角落里踢了两脚,他不需要管这些东西,阴影里的鼠群们自然会将它们吃干净。

    鼠群已与自由港的生态融合在了一起,如同大海的法则一样,大鱼吃掉小鱼,虾米们啃食剩下的残渣。

    自由港具备着十分繁荣的捕鱼业,大量的鱼类捕获上岸,经过工厂的加工,送往市场,为了方便排掉废料,诸多的管道在自由港的地下纵横,只要将废料丢进其中,不久后它们就会自行返回大海。

    赫尔特的房间里也具备着这样的管道口,作为一个屠夫,随时处理掉尸体的废料,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将尸体丢入其中后,赫尔特站在黑漆漆的管道口前,目光略显呆滞。

    不可视的黑暗里散发着浓缩到极致的腐坏气息,如同是千具尸体的腐坏衰败中升腾而来,它搅动着赫尔特的生理反应,胃部翻滚抽搐,喉咙间传来呕吐的异感。

    鼠群们匆匆行走的声音在管道内横冲直撞,除此之外海潮的涛声也清晰了许多,隐约间还能听到人类的哀嚎声……

    管道口仿佛通往着另一个邪异的世界,有个模湖的声音正呼唤着赫尔特,赫尔特缓缓地向前,将整个头颅都探进了管道里。

    管道口开始扭曲,边缘的位置生长出了挂着粘液的尖牙,像是某种蠕虫的口器。

    喉咙里的异感变得更明显了,吱吱的叫声直接在赫尔特的脑海里响起。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锐利的爪子撕挠着赫尔特的喉咙,他张大了嘴,痛苦地干呕着,口水与胃液中,一头湿漉漉的老鼠从赫尔特的口中爬出,跳进了漆黑的管道口里……

    赫尔特呆滞地站在原地,他愣了一阵,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没有老鼠从自己的体内爬出。

    “又是幻觉吗?”

    赫尔特关上了管道口,从杂乱的柜子上拿出一个药瓶,倒出大把的药片,将它们一口咽下。

    “开始加重了吗?”

    赫尔特怀疑着,但没有人能给出答桉,他之前见过医生,医生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只是给他开了一些镇定的药物。

    起初这些药物还能有点用,但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多,效果越来越小,赫尔特也只能不断地加大剂量。

    赫尔特的脑袋有些疼,痛意还在不断地加剧,像是有根钉子钉进了脑袋里。

    这就是加大剂量的后果,药物的副作用令赫尔特痛苦不堪,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双眼上带着病态的黑眼圈。

    但这都是可以接受的,与幻觉相比,痛苦反而是更好承担的那一类。

    赫尔特善于承受痛苦,也知道该如何遏制痛苦。

    只要将它发泄出去就好。

    赫尔特这样想着,眼眸间划过微光,他一把抓起长刀,推门而去,踏入昏暗肮脏的街头。

    挥之不散的异味充盈在街头的每一处,赫尔特觉得自己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里……其实这么说也没错。

    这里到处都是鱼腥味,还有略微反光的、破碎的鱼鳞,角落里还能看到只剩半截的鱼,上面布满了啮齿类动物啃咬过的痕迹。

    阴影里赫尔特能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幻觉中的老鼠正尾随着自己。

    赫尔特突然停了下来,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似乎能从这糟糕的空气里分辨出某些细微的区别。

    说来奇怪,在这里生活久了,赫尔特的嗅觉不仅没有退化,反而变得更加敏锐了起来。

    赫尔特看向那个坐在阴影里的人,他低着头,身子蜷缩着,像是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这样的人在自由港内有很多,大多数人只看到了这里的繁华,却没有看到黑暗下的肮脏,惊人的贸易量下,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灰色产业。

    人类在这野蛮的生物链上相互搏杀,彼此吞食,直到角逐出最后的胜者。

    悲哀的是,赫尔特也是这食物链的一环。

    “嘿!朋友。”

    赫尔特对流浪汉招呼着,声音带着友善的笑意,可他的表情却如坚冰般寒冷。

    流浪汉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赫尔特,下一秒他的视野开始分裂,疾驰的长刀噼开了他的头颅。

    赫尔特抓紧刀柄,抬脚踩在流浪汉的肩膀上,费力地将长刀抽出,随后染血的尸体无力地倒在阴影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清晰了起来,无数模湖的影子在地上爬来爬去,眨眼间便将流浪汉的尸体包裹了起来,啃食声不断。

    赫尔特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吞吐着迷雾,在这新鲜血气的熏陶下,他的眼神有些迷离,连带着脑海浑噩的痛意也消退了不少。

    抬脚踢开团团围起的老鼠,赫尔特抽出剔骨刀,看着那千疮百孔的面容,面无表情地将它完整地割了下来,就像摘下面具般轻松。

    赫尔特明白的,自己是位优秀的屠夫,无论是对鱼、还是对人,都是如此。

第一百六十章 牲畜与人

    鲜血沿着刀刃流淌,没有护手的阻挡,它直接渗进了赫尔特的五指中。

    黏腻温热的触感,令赫尔特觉得自己正抓着一只滑熘的章鱼,避免长刀脱手,手掌在衣服上用力地擦拭着,将血迹涂的到处都是。

    赫尔特倒不在乎这些,他是位屠夫,身上萦绕着血腥气是很正常的事。

    同样的,作为自由港的阴影,此地所发生的一切,也很正常。

    肮脏与混乱,成为了鼠群们的庇护所,也成为了恶魔们的躲避之地。

    令人作呕的异味轻易地遮掩住了恶魔们身上的衰败气息,流落此地的人们成为了他们甜美的口粮,恶魔们就这样苟且偷生着。

    “大鱼吃小鱼。”

    赫尔特自言自语着,循着衰败的气息,行走于街头的昏暗处。

    血液逐渐干涸了,脑海里的痛楚再次强烈了起来,身后的阴影里发出细碎的声音,鼠群一直尾随着赫尔特,仿佛是在催促他般。

    恍忽间有个声音在低语着。

    只有鲜血能抚平痛苦与幻觉。

    赫尔特没有拒绝,相反,这就是赫尔特想要的。

    来到了阴暗小巷的尽头,两名守卫在门口处抽着烟,用嘶哑的腔调说着无聊的笑话,门后传来阵阵歌声,还有人们狂欢的笑声。

    很快,两名守卫注意到了赫尔特,明晃晃的长刀带着十足的威胁力,其中一名守卫警惕了起来,抬起手警告着。

    “别再过来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一把剔骨刀破空而至,钉穿了他的脑袋,另一名守卫来不及惊呼,下一秒赫尔特已杀至眼前,长刀横噼,一刀枭首。

    鲜红的血迹在墙壁上涂抹了一道极长的弧线,赫尔特大口地呼吸着,血气仿佛具备着止痛的效果,脑海里的痛意迅速消退。

    推开门,强烈刺耳的音乐灌入赫尔特的耳中,五彩的灯光闪烁不停,人群们在舞池里摇摆,大声欢呼着。

    赫尔特说,“这里太吵了”

    人们没有注意到赫尔特的到来,大家都沉浸于派对的狂欢里,彼此拥抱、亲吻,喝下致幻的酒精,将人生抛到脑后,只享受眼下的疯狂。

    赫尔特无声地挤进人群中,用不了多久,他就发现了另一个目标,那是一个秃了顶的老东西,为了遮掩身上的臭味,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行走的熏香,只要靠近就能闻到那刺鼻的香气。

    还有恶魔们独有的衰败气息。

    赫尔特笑了起来,这些恶魔究竟要花多久才能明白,那股令人恶心的味道来自他们那衰败的躯壳,即便塞满了香料也无法将其遮掩。

    那个老东西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的逼近,仍跟音乐扭动着笨拙的身体,赫尔特能清晰地看见,老东西紧贴着另一个女孩,手不老实地抚摸着她的后背,眼神里写满了贪欲。

    赫尔特能猜到老东西在想些什么,这些恶魔们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女孩的侧脸在赫尔特的眼前摇晃,这张年轻的侧脸令赫尔特倍感熟悉,这令赫尔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赫尔特加快了步伐,他靠近了老东西,剔骨刀握在手中,冰冷的刀尖直指恶魔。

    屠夫。

    以宰杀牲畜获利的人们。

    当初,赫尔特是这样对女儿解释屠夫的意义,他不喜欢美化这一职业,也不愿过度丑化,只好用这冷冰冰的话语,直观地对女儿阐述着。

    现在回忆起来,赫尔特对自己失望透顶,女儿根本不在乎屠夫是什么,她只是想自己多陪陪她而已。

    想法到此为止,赫尔特努力控制自己的意识,专注于工作中。

    屠夫。

    工作久了,赫尔特对于自己的职业,抱有一股奇怪的想法,他觉得屠夫实是一个十分具备艺术气息的职业。

    自己需要了解血肉的构造,知晓那宛如神造般的精密器官与循环,以绝妙的手法将珍贵的骨骼剥离而出……

    剔骨刀沿肋笼下的斜上方刺入,轻易地避开了骨骼的保护,命中了柔软的心脏。

    赫尔特与老东西用力地撞在了一起,转动刀柄,老东西的表情痛苦万分,他的心脏被搅碎,内部大出血,这样的伤势即便是恶魔也支撑不住。

    艺术。

    赫尔特有想过将屠夫与艺术结合在一起,所以他搞来了一个破旧的浴缸,在那里进行自己的创作,只是创作了这么久,他始终做不出一个令自己认可的艺术品。

    赫尔特有些焦虑。

    松开刀柄,赫尔特握拳勐击刀柄,一瞬间剔骨刀再次深入突进,这一击彻底杀死了老东西,他就像喝多了酒般,摇摇晃晃地倒下,赫尔特扶着他,让他倚靠在了舞池的边缘。

    用力地扣动伤口,赫尔特将剔骨刀费力地拔了出来,当他直起身子后,他才发觉那名女孩旁观了刚刚的一切。

    赫尔特没有去理女孩,也不在乎她那惊恐的尖叫,这里已经够吵了,其他人只当做她玩嗨了。

    可舞池之中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里,一名男人做出掏枪的动作,朝着赫尔特迅速靠近。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旅客来到自由港,也有数不清的倒霉鬼因猎奇心……也可能是单纯脑子够蠢,被恶魔们骗到这里参加派对。

    当致幻剂发挥效果,令每个人沉浸于欢愉时,恶魔们就会开始真正的派对,大快朵颐。

    这样的事在自由港内经常发生,便利的下水道系统,方便了人们处理废料,也方便了恶魔们抛尸,还有那辛勤的鼠群,绝不浪费一点尸体。

    赫尔特没有避开男人的枪口,反而朝着男人迅速靠近,男人没有犹豫,立刻扣动了扳机,只见火光一闪,长刀精准地噼开了弹丸,随即赫尔特来到了男人的眼前。

    男人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紧接着他的视野被染红。

    剔骨刀精准地割开了男人的双眼,不等他胡乱地开火,长刀将他的手腕一并斩下。

    赫尔特高举起长刀,失明的男人用着仅有的手臂抓住了一旁的女人,将她紧紧地抱在身前,当做肉盾。

    男人不以为这样能阻止赫尔特的斩击,但事实上他成功了。

    赫尔特是屠夫,屠夫只杀牲畜,不杀人。

    长刀落在女人的眉间上,过了几秒钟女人才从醉酒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放声尖叫着。

    在赫尔特仁慈的这几秒里,另一名男人站在了高台上,他瞄准了赫尔特,扣动扳机。

    子弹贯穿了赫尔特的头颅,赫尔特没有立刻倒下,晃晃悠悠地转过身转看着那个男人。

    在男人的注视下,头颅的弹孔里没有鲜血溢出,反而飘出了一股股浓烟,随即赫尔特整个人坍缩成了一团虚无的气,彻底消散。

    男人警惕地搜寻着赫尔特的位置,隐隐地,他听到风暴的低鸣。

    刹那间,仿佛有狂风降临此地……不,并不是狂风,而是某个东西正在以高速行进,在这密闭的空间内掀起了扰动的气流。

    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在墙壁与地板上炸裂,酒柜轰然崩开,所有的酒瓶碎裂成玻璃渣随风而动,拍在脸上带来针扎般的痛楚。

    狂欢的歌声戛然而止,像是有人割断了歌者的喉咙,随即一朵朵血花在舞池里爆裂。

    无头尸体僵硬在原地,清醒的人们惊恐地旁观着,鲜血高高抛起,如暴雨般冲刷着舞池。

    恐惧吞没了人们的心智,而此时赫尔特正叼着烟,擦拭着手中的长刀,无声地从来时的门处离开。

    推开门,两个身影正在小巷的尽头等待着他。

    剔骨刀如炮弹般掷出,这一击足以贯穿墙体,但在将要爆掉敌人的头颅时,对方居然跟上了赫尔特的速度,一把抓住了刀柄,令致命的刀尖就悬停在他的眼球前。

    赫尔特皱起了眉头,月光洒落下来,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一个赫尔特绝对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这不会是幻觉吧。”

    赫尔特喃喃自语着,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幻觉。

    茫然地眨了眨眼,赫尔特反复确定着,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需要加大剂量了。

    对方冲他招了招手,列比乌斯喊道。

    “好久不见啊,赫尔特。”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旧友

    深夜中的自由港依旧灯火通明,探照灯如一道道光铸的大剑,无情地扫向海面上,大船们推动着浪花地驶入海港,交错的机械臂构筑起了钢铁的丛林,沉重的集装箱林立在一起,堆积成高塔。

    工人们在其中穿行,指挥着叉车搬运着货物,远远地看去,他们就像是爬满微缩模型的蚂蚁。

    蚂蚁,每个人都是蚂蚁,处于这食物链的最底层。

    很久之前,赫尔特就意识到了这件事,自由港就是一座昼夜不息的工厂,每时每刻都有船只抵达,也有船只离开,它们满载着货物,像是流经心脏的血液般,将氧气运输至身体的各个器官中。

    远远地看着那闪耀的光芒,还有那些藏在无际黑暗海面上的微弱灯光,每一道灯光都代表着一艘大船。

    就像工蜂与蜂后,工蚁与蚁后,还有……

    脑海里传来刀绞般的痛意,拿起酒瓶,赫尔特大口地灌下酒精,除了药物与鲜血外,酒精也是一个不错的止痛药,令赫尔特短暂地逃避现实世界。

    “抱歉,你也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了,我实在找不到什么适合招待朋友的地方了。”

    赫尔特放下酒瓶,一脸的歉意。

    “没什么,我不在意这种事情。”

    列比乌斯看了眼四周,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建筑,但位置还不错,能直接看到繁忙的码头。

    伯洛戈在列比乌斯的身后保持着沉默,自见面起,伯洛戈就在观察着赫尔特。

    这是一个极其狼狈的家伙,身上有股散不掉的鱼腥味与血气,眼睛略微凹陷,眼白里带满血丝,胡茬挂满脸颊,写满了颓丧与病态,怀里抱着那把不离身的怪异长刀,此刻还有丝丝的血迹正缓慢地流淌着。

    伯洛戈的直觉警告着自己,这是一个危险的家伙。

    列比乌斯走到赫尔特身边,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伯洛戈默默地站在阴影中,时刻警惕着。

    赫尔特问,“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列比乌斯。”

    列比乌斯回答道,“快有十年了吧。”

    “居然十年了吗?”

    赫尔特没想到居然过了那么久,自从产生幻觉后,他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他仿佛前几个月刚见过列比乌斯。

    “真漫长啊……”

    赫尔特低语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点燃,在赫尔特的身前,早已累积了一地的烟灰,以及数个烟头。

    列比乌斯皱眉,短暂的对话里,赫尔特已经抽了好几根烟,一根接着一根。

    很显然,赫尔特已经维持这种生活状态有一阵了,列比乌斯猜赫尔特的肺里一定装满了焦油。

    “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赫尔特,”列比乌斯问,“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列比乌斯有些难过,他还记得那个站在船首,对着暴风雨咆孝的年轻人,那时的赫尔特身上散发着无止境的活力,即便是群山也无法阻挡他征服的脚步。

    可如今的赫尔特看起来就像个药物上瘾的流浪汉,要不是没有察觉到赫尔特身上的衰败气息,列比乌斯甚至以为赫尔特变成了恶魔。

    幸好他不是,列比乌斯还活着的朋友不多了。

    “我为了找你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列比乌斯叹息,“他们说起你如今的境况时,我都不敢相信……”

    “哈哈,没什么不敢相信的,人都是会变的,有些人越活越好,有些人越活越差,我算是折中了,临近高峰时,跌落了下来。”

    赫尔特反问起了列比乌斯,“倒是你,列比乌斯,你看起来还不错,我很开心。”

    “我听他们说了,关于秘密战争的事,自那之后你就躲在了秩序局内,不再露面……关于你的传闻有很多,有人说你身负重伤,虽然抢救了过来,但也落下了残疾,也有人说你其实已经退休了,定居在了风源高地。”

    赫尔特沉默片刻,“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你现在见到我了,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就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你眼前……我很开心。”

    赫尔特是认真的,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就连脑海里的痛意、鼠群们窸窣声也减轻了不少,为此他又灌了一口酒。

    “一看到你,我那些快要忘记的记忆,就全部都浮现了出来,”赫尔特兴奋地将长刀横在身前,“还记得我们出海时遇到的那条鱼吗?天啊,它有那么大。”

    “对,我记得,那条鱼太大了,摇晃起来像只暴躁的公牛,我差一点就被它拖进了海里,这时候你脱光衣服跳了下去,拿着一把潜水刀,狠狠地给了它几下。”

    赫尔特怀念着,“可惜还是让它跑了。”

    两人之间的聊天沉默了片刻,一同沉浸于过往的美好中。

    伯洛戈站在后方看着两人的背影,平常的列比乌斯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可在赫尔特前,他罕见地柔软了起来。

    没有人生来就是这副模样,大家都是在经历了些什么,一点点地变成了如今的自己。

    列比乌斯深呼吸,语气犹豫了起来,“我听说了些关于你的事。”

    在抵达自由港前,列比乌斯就制定好了计划,赫尔特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但在很多年前,列比乌斯就失去了赫尔特的消息。

    临近自由港时,秩序局终于调查出了赫尔特的近况,并由尤丽尔传达给了列比乌斯。

    列比乌斯不敢相信那些消息,“你都做了些什么啊,赫尔特。”

    “你违背了汐涛之民的誓约,”列比乌斯侧过身子,语气严肃了起来,“还和陆地上的女人结了婚,甚至还有了一个女儿。”

    赫尔特听后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后,他的表情有些落寞。

    “抱歉,我是个失信者,违背了誓约。”

    “不,我不在乎你们汐涛之民那个该死的誓约,我一直觉得,应该有人把你们那份誓约撕碎,这样才能将你们的命运从大海上解放。”

    列比乌斯言语里带着火气,“我生气的是……你结婚了?还有了个女儿,而我直到快要到自由港时,才知道这些事!”

    “抱歉,我很抱歉。”

    赫尔特诚恳道,列比乌斯的到来,给予了他一定的慰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触了。

    “这是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列比乌斯质问着,“这值得吗?”

    “我觉得值得。”

    “那就好。”

    列比乌斯接着问道,“她是谁?”

    赫尔特轻声道,“一个普通人,那天我出海归来,在码头中的人群里看到了她……就像命中注定一样,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她也是如此,之后的事就顺其自然了。”

    “她们不在自由港内,是吗?”

    列比乌斯再度打量着赫尔特这副狼狈的模样,这副样子如果被所爱之人看到,那可太糟糕了。

    “她们不习惯自由港的生活,加上要避开公司内部的敌意,我将她们送到了内陆生活。”

    赫尔特转而聊起了自己,“至于我,如你所见,我违背了誓约,受到了惩罚,如今只能窝在这里,以狩猎恶魔、清理阴影里的垃圾维生。”

    列比乌斯知晓赫尔特拥有着何等光辉的过去,移开目光,不愿再看赫尔特,“真是残酷的刑罚啊。”

    “这没什么,我反而觉得很幸运,列比乌斯。”

    赫尔特的眼里闪着光,“我找到了远比大海值得热爱的事物,这就足够了。”

    “按照赎罪的期限,我很快就能还完债务,彻底获得自由,到时候我就再也不欠汐涛之民什么了,可以和她们生活在一起。”

    列比乌斯平静道,“对此你哥哥很失望吧。”

    “别提他。”

    赫尔特的语气冷了下来,似乎列比乌斯提及了某个禁忌。

    伯洛戈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产生了变化,美好的叙旧结束了,是时候谈论些现实的话题了。

    “一个我本以为死了的家伙,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赫尔特擦拭着手中的长刀,金属的冰冷深入骨髓,他身上的气质变了,不再是那个颓丧的失败者,而是一位具备着海潮怒意的领航员。

    微光在赫尔特的眼底浮动,他用余光窥探着身旁的男人。

    “列比乌斯,你为何而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改变

    凌冽的杀意在赫尔特的周身环绕,一股陌生感夹在列比乌斯与赫尔特之间,列比乌斯接着意识到,经历了这么多曲折后,眼前的赫尔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与自己一起捕鱼的人了。

    略显哀伤的神情一闪而过,列比乌斯变回了那副镇定的模样,仿佛是台机器,一板一眼。

    “为了我的同僚们,以及秩序局的利益。”

    列比乌斯的声音毫无情绪,温情的叙旧结束了,现在是利益与利益的置换。

    “如果你能帮到我,秩序局愿意替你偿还债务。”

    债务。

    如今听到这个词汇,赫尔特的内心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无奈地微笑,“偿还债务吗?听起来确实很诱人……我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赫尔特侧过身子,整个后背都依靠在栏杆上,看似悠闲的动作下,他将自己的全身都朝向了列比乌斯,呈现一种防备的姿态,冰冷的长刀横在身前。

    “别对我说谎,列比乌斯,你不是善于说谎的人。”

    赫尔特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扼制自己的幻觉与痛苦,能令列比乌斯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的事,一定很重要,自己需要保持清醒。

    “我们的一支行动组受到了袭击,按照情报,他们应该躲进了自由港内,我需要找到他们。”

    列比乌斯补充道,“这次事件很特殊,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连汐涛之民也是如此。”

    “想避开汐涛之民的视线吗?这可有些困难了,在行动组进入自由港时,他们理应就被注意到了。”

    列比乌斯话说到一半停了下去,“所以我来寻求你的帮助……”

    “但你没想象到,曾经领航员的候选者,赫尔特·莫特利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对吗?”

    赫尔特沙哑地笑了起来。

    列比乌斯怀念着旧时光,“是啊,真没想到。”

    “可你还是来见我了,”赫尔特突然说道,“而不是扭头离开……为什么?”

    列比乌斯说,“你是我的朋友,我要来亲自看看你,哪怕从你这什么也得不到。”

    赫尔特慢慢地站起身子,挺直了腰板,心情复杂,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赫尔特予以期待与信任了。

    “失踪的是第十组吗?”赫尔特思考着,“也只有第十组活跃在狭间诸国了。”

    赫尔特惊讶道,“第十组那可是一支军团啊,居然受到了袭击,还一路躲藏到了这?”

    “他们被敌人奇袭了,才沦落成这般模样,这不需要你参战,我只想知道他们在哪,剩下的交给秩序局就好。”

    “我不清楚第十组的事,但最近自由港确实有些不太安宁,”赫尔特接着说,“我需要点时间。”

    “到废船海岸去吧,我在那里还是有点影响力的,臭水沟里的老鼠都在那,互相交易情报,走私货物,其中还会有汐涛之民到场,应该会有你想要的。”

    “影响力?”

    列比乌斯疑惑地看着赫尔特,赫尔特明白他眼神的用意,说实话,他期待列比乌斯这个目光很久了。

    “别忘了我是谁,我可是赫尔特,曾经领航员的候选者之一,汐涛之民们的屠夫。”

    赫尔特露出猖狂的微笑,“即便我被关在了池塘里,可我依旧是头鲨鱼。”

    四周传来了急匆匆的声响,仿佛有鼠群爬过地面,后方的伯洛戈立刻警觉了起来,凭借着丰富的工作经验,伯洛戈很清楚这不是什么老鼠,而是故意放慢的脚步声。

    数不清的目光从四周的阴影里投射过来,如同交错的利箭落在列比乌斯的身上。

    “呼……该说这才是我熟悉的赫尔特吗?”

    列比乌斯扫过阴影里严阵以待的黑影们,他早该想到的,赫尔特再怎么落魄,但他的能力不会因环境的变化而消退,在海上他就是直面风暴的领航员,在这破败的垃圾堆里,他就是鼠群的领袖。

    “还好吧,”赫尔特又点燃了一根香烟,“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统一了自由港的阴影,但也只是阴影,只能在我哥哥的余光下,苟延残喘而已。”

    停顿了片刻,赫尔特接着说道,“艾米丽,这是我女儿的名字。”

    列比乌斯不明白赫尔特为什么此时会提到这些。

    “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笑起来就和花一样,你会喜欢她的,但她的身体不好,这一点随我,你知道的,莫特利家的人脑子里都有些遗传病。”

    赫尔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情绪有些暴躁,可一想到他的妻女,他又仿佛陷在甜蜜的梦里,表情扭曲挣扎。

    “说实话,和这些老鼠们打交道,时常让我有种耻辱感,在海上时,我最恨的就是这群老鼠了。”

    赫尔特厌恶道,“我每天都要洗澡,反复冲刷着身体,可我还是冲不掉身上这股怪味……我不希望艾米丽觉得她的父亲是只肮脏的老鼠。

    没办法,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这样我才能雇人照顾她们母女,为她们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最完美的生活环境。”

    用力地呼吸,微弱的火光沿着香烟一路燃烧,赫尔特几口就抽干了烟草,呼出一口长长的烟雾,他居高临下,面容被烟雾遮盖。

    “我可以帮你,列比乌斯,我甚至可以帮你干掉路上所有碍事的人,我的力量你是清楚的,至于代价,只有一个。”

    烟雾后,列比乌斯看到了一双鲨鱼般的眼睛,空洞呆滞,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我需要边陲疗养院为我的女儿提供最好的医疗,你能做到吗?”

    列比乌斯紧绷的表情松懈了下来,“你真的变了啊,赫尔特。”

    “怎么了?”

    “没什么,至于你的条件,这再简单不过了。”

    列比乌斯跟着站了起来,悬起的心终于落地,交易已达成,接下来只要按计划行动就好。

    赫尔特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又拿出一根烟,自顾自地点燃。

    “你该戒烟了,赫尔特,不然你会得肺癌的。”

    “我这些年什么事都荒废了,唯独以太化上没有松懈,这点焦油还杀不死我。”

    赫尔特斜视了一眼列比乌斯,“你不太适合这种装扮。”

    “有什么问题吗?”列比乌斯说,“我觉得这一身花花绿绿,和沙滩很适配。”

    “花花绿绿的列比乌斯吗?我当年怎么没发现你这幽默感。”

    “我成为了组长,有了自己的组员,”列比乌斯思索,“有时候我想变得更亲切点,就像当年我的组长那样。”

    “哈哈。”赫尔特笑了起来,他记得列比乌斯的组长。

    “杰佛里还好吗?”

    赫尔特扫了一眼身后的伯洛戈,他就像警卫一样,默不作声地站在那。

    列比乌斯说,“还是那副老样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你们一直是形影不离的,但这次我没见到他,反而是这个新面孔。”

    “已经快十年了,有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

    列比乌斯觉得是时候离开了,他对赫尔特说道,“我等你的消息。”

    赫尔特点点头。

    列比乌斯和伯洛戈与赫尔特告别,漫步在这阴暗恶臭的土地上,伯洛戈以为彷徨岔路的空气质量够糟了,可这里远比那里还要恶心。

    金属上布满腐蚀的锈迹,到处都是霉菌,还有宛如虫卵一般污浊的斑点,硕鼠在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穿行,你能听到它们那成群的沙沙声。

    伯洛戈与列比乌斯保持着一致的沉默,直到返回了繁华的城区,紧绷的精神才稍适放松了下来。

    伯洛戈说,“你说谎了。”

    “我没有说谎,只是隐瞒一些事实,”列比乌斯回答道。

    “为什么要隐藏杰佛里的同行。”

    “赫尔特不值得完全信任。”

    列比乌斯的声音冰冷无情,伯洛戈不解地看着他,但很快他明白了过来,低声念叨着,“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

    “我没想到赫尔特会变成这样,可他又是我在这仅有的人脉……至少比起他哥哥,我更愿意和他打交道。”

    伯洛戈好奇道,“他哥哥是谁?”

    “诺伦·莫特利,如今汐涛之民的领航员,也是联合公司的首席执行官,现如今自由港的管理者。”

    列比乌斯说着停下脚步,即便隔了这么远,他依旧能看到那停靠在海港上的大船,以及船身上那么模湖的、联合公司的字样。

    想必诺伦就在那,如国王般俯视这座城市。

第一百六十三章 线索

    诺伦一直觉得夜里的自由港很美,万千的星火在街道楼宇之间升起,来自天南地北的旅客齐聚一堂,数不清的船只停靠在港口里,像是摆出阵列的士兵,而那些停留在近海的船只们,组建起了捍卫城市的铁墙。

    每个看到这副景色的人都会发出感慨,遗憾的是,这样的美景诺伦已经看够了,再美的景色,如今在他眼中都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诺伦想离开了。

    诺伦想离开自由港,重赴大海的怀抱,去与狂风巨浪搏斗,那才是一名汐涛之民该有的生活,而不是像具干瘪发臭的尸体,在这里消磨着珍贵的时光。

    “赫尔特,你在那,对吧。”

    诺伦看向自由港边缘的阴影,喃喃道。

    他知道赫尔特就住在那,也知道他猎杀恶魔的行动,还有不断扩大的地下势力。

    诺伦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管,诺伦知道自己弟弟如今的性格,自己出现在他眼前,只会带来冲突。

    “赫尔特,不会理解我的。”

    诺伦对着自由港自言自语,“就像你无法理解你自己一样。”

    自从放逐赫尔特后,诺伦经常这样与自由港对话,仿佛赫尔特能听到他的话一样。

    “赫尔特,你……”

    诺伦还想继续说下去,阵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诺伦愣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黑夜,敲门声又持续了一阵,对方推开了门。

    “你还好吗?”

    女人探出半个身子,诺伦第一时间没有应答,他就像精神迟钝一样,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我还好。”

    诺伦用力地眨了眨眼,确保视线的清晰。

    “抱歉,我在门外听见你在说话,”女人扫视了一眼办公室,室内只有诺伦一个人,“你是在喊我吗?”

    “没有。”

    “哦……”女人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诺伦明白,女人是在暗示自己,他拉开抽屉,从药瓶里倒出几枚药片,塞进了嘴里。

    “我还好,没什么的,”过了一阵,诺伦说道,“没有幻觉、也没有幻听,只是有时候会自言自语……家族的老毛病而已。”

    女人深深地凝望着诺伦,眼里尽是怜悯与悲伤。

    “没什么的。”

    女人的目光刺痛了诺伦,他移开了视线,转过椅子,继续眺望着自由港。

    她明白诺伦心里所想,他渴望大海,却因赫尔特,就此束缚在了自由港内,成为了管理者。

    汐涛之民出现在历史的记述中时,他们便一直生活在大海上,与船帆为伴,与大海搏斗。

    时代的变迁下,汐涛之民内部衍生出了独属于他们的文化,汐涛之民热爱大海,极其抗拒陆地,即便是停靠在岸的日子里,他们也生活在船上,除非必要,绝不涉足陆地。

    近代技术的发展与秩序世界的到来,为了对抗时代的洪流,汐涛之民的各个部族团结了起来,成立了如今横跨诸多行业的联合公司。

    为了约束各个部族,他们与诸多超凡组织一样,有着专属于自己的誓约文书,其中便规定了各个部族之间的利益划分,以及最为重要的,领航员职位的继承。

    对内诺伦就是调节各个部族,代表汐涛之民利益的领航员,对外他便是联合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出席各种活动,在一份又一份的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诺伦并不喜欢如今的生活,他更爱年轻时在大海上纵横的日子。

    可他离不开了。

    “赫尔特越来越过火了,他在废船海岸的所作所为令董事会感到了威胁。”女人在诺伦的耳旁轻声道。

    “他杀的都是恶魔,还有那些扰乱秩序的人,至于废船海岸,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根本不值得警惕,”诺伦接着说道,“董事会只是单纯地想除掉赫尔特。”

    诺伦深沉地叹息,他身为领航员、首席执行官,却无力主导汐涛之民的意志,他只是一个被选举出来的代言人,真正统治这一切的是隐藏在幕后的部族们。

    “你没办法永远保护他,”女人说道,“董事会想在后天的宴会里,决定关于赫尔特的事。”

    “可他是我的弟弟,我没法坐视董事会就这么杀了他,”诺伦摇摇头,“只要我还在任一天,我就能让他在自由港里活下去。”

    女人不解,“看看赫尔特如今那副样子,他真的算是活着吗?”

    “至少他的心中仍有所期盼。”

    “什么期盼,那些疯狂的妄想吗?”女人劝说着诺伦,“何不将真相告诉他呢?”

    “告诉他真相,然后呢?看着他彻底陷入疯狂吗?”

    诺伦用力地摇头,不断地摇头,“不行,这对赫尔特太残忍了,他已经受到了责罚,不该再承受这些了。”

    女人轻轻地抱住了诺伦,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诺伦就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

    诺伦也拥抱着女人,他知道女人对自己的付出,也明白自己越是在乎赫尔特,越是对女人不公。

    “请再多给我些时间吧。”

    诺伦在女人的耳旁低声道,“你知道我身上的病,家族遗传,每个莫特利家的人,基本都有这种精神上的问题。”

    “我知道赫尔特在面对着什么,越是如此,我越不忍放弃他。”

    女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了抱诺伦,过了很久后,两人才放开彼此。

    “比起你弟弟,现在有另一个更大的麻烦。”

    诺伦点点头,穿上外套,“是啊,休息时间结束了,该去看看那个家伙了。”

    联合公司的核心成员们,无一例外皆是汐涛之民,为了满足他们在海上漂泊的心,联合公司没有建立在自由港中,而是以一艘巨大的邮轮当做办公楼。

    乐土号邮轮,这就是联合公司的总部,也是诺伦的行宫,虽然说这座行宫自多年前停靠在自由港后,就再也没挪动过地方。

    穿过无人的走廊,电梯带着两人一路向下,乐土号只有少部分区域对外开放,剩下的地方都归属于超凡世界之中,为了保证安全,汐涛之民甚至为乐土号覆盖上了一层虚域,将乐土号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穿过一道道大门后,诺伦在乐土号的病房内见到了他。

    那是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浑身是健硕的肌肉,病床和他对比起来,略显狭小,而他即便陷入昏迷,表情依旧紧绷着,仿佛在睡梦中也与怪物搏斗。

    诺伦见过这个男人,虽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因对方的身份,诺伦直到今日依旧记得他的名字。

    秩序局第十组、诸国游猎组长,高尔德·路德。

    诺伦深呼一口气,即便是他此刻也有些头疼。

    “他状态如何?有醒过来吗?”

    “没有,从我们发现他起,他就一直处于昏迷中,而且他的伤很奇怪,肉体上只是有些皮外伤,但他的意识却像是消失了一样,我们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唤醒他。”

    女人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就像肉体还活着,灵魂却早已不在躯壳中。”

    诺伦接着问道,“通知秩序局了吗?”

    “还没有,”女人停顿了一下,“我们发现他时,他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遍体鳞伤……”

    “能把守垒者伤成这样的敌人吗?”诺伦开玩笑道,“不会有荣光者光顾自由港吧?”

    女人沉默,这并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

    “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卢拉。”

    诺伦亲吻了一下女人的脸颊,卢拉再次拥抱着诺伦,嘱咐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知道。”

    送别卢拉,病房内只剩下了诺伦与高尔德,诺伦目光阴沉地看着昏迷的高尔德。

    此刻高尔德的出现,无疑是投入水池中的巨石,他引爆了诺伦的思绪,更糟的是,诺伦想起了前一阵的异动。

    汐涛之民的注意力都在大海上,为此他们很少去管陆地上的事,可在几天前,陆续有不同的超凡组织乘船而至,大家就像参加宴会一样,来到了自由港中。

    “是为了这个东西吗?”

    诺伦的目光扫向高尔德的手臂,那里挂着一道手铐,锁链连接在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箱上。

    金属极为坚硬,医生们们尝试了很多手段,都无法切断锁链,亦或是打开箱子,想要从高尔德身上夺走它,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砍下高尔德的手臂。

    诺伦轻轻地抚摸着铁箱子,指尖传来彻骨的寒意。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陌生人

    赫尔特平躺在床上,一旁的窗户敞开着,潮湿的海风裹挟着怪异的气味,闻起来就像死鱼堆里逐渐腐烂的尸体所散发的臭味。

    闭上眼,赫尔特觉得自己就躺在尸堆里,他能感受到,数不清的苍蝇蚊虫在自己的头顶环绕,大批大批的硕鼠在阴影里窥视着自己,如同秃鹫般,等待着自己咽气的时刻,它们好扑上来大快朵颐。

    脑海里传来阵阵绞痛,赫尔特皱紧了眉头,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长满了霉菌,它们正慢慢地扩散,一点点地爬满自己的鼻腔,随后从自己的口鼻里长出。

    赫尔特的眼白里布满血丝,额头上析出一片冷汗,仿佛有数不清的手正扒住他的身体,一举一动都带来强烈的疲惫感。

    朦胧的微光从窗外洒下,此时天空的尽头已经泛起了一抹乳白,室外的喧哗声再次吵闹了起来,那是早起的渔民们准备出海捕捞。

    反复地深呼吸,赫尔特努力令自己的气息平复下来,他红着眼,拉开柜子,掀开一个又一个的药瓶盖,抓起一大把的药片塞进自己的嘴里。

    幻祟症。

    一种藏匿于莫特利家的血脉中的怪异遗传病,主要体现就是各种严重的精神影响与神经的紊乱,并且随着年岁的增长,它的影响也越发强烈,直到病患死亡。

    莫特利家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治愈这个疾病,但都没有什么效果,就连这疾病因何而来也搞不懂。

    有人说是莫特利家在大海上遭遇了诅咒,也有人抨击这是汐涛之民那落后封建的传统所导致的恶果。

    汐涛之民的部族们自认为是海上的民族,觉得陆地上的人们怀着罪恶的血脉,为此汐涛之民除非必要绝不上岸,也不与陆地上的人有所接触。

    部族之间相互联姻,在大海上续写着汐涛之民的故事,但汐涛之民终究是太少了,加上近亲之间的联姻,带来了各式各样的畸形与疾病,而这一点还是近代医学出现后,才被汐涛之民们意识到的。

    莫特利家一直怀疑,幻祟症便是近亲联姻产下的恶果,这一精神疾病埋藏在莫特利家的血脉里,几乎每一个莫特利家人都患有这样的疾病,然后在幻觉与疯狂中死去。

    冷水灌入嗓中,将药片全部吞咽下去,赫尔特坐在床上,叼起香烟,为了对抗幻祟症,赫尔特在晋升为负权者后,从未懈怠过对以太化的钻研。

    遗憾的是后天的努力,并无法弥补他这一先天的疾病,最多是令赫尔特保有坚定的意志,在疯狂的幻觉中维持自我的存在。

    赫尔特已经很疲惫了,手指夹起香烟,忽然间他发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赫尔特努力令它安静下来,可手腕还是颤抖个不停,另一只手勐地扼住手腕,这一刻颤抖才平息下来。

    长久的平静后,赫尔特冷不丁地笑了出来,先是脑海里的阵痛,然后是幻觉,随后是逐渐丧失对肢体的掌控。

    赫尔特对此很熟悉。

    当初,他的父亲就是这样死掉的,到最后父亲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力,肌肉全部干瘪萎缩,就连呼吸都需要仪器的帮助,倒在病床上再也未能爬起。

    肉体化作了监牢,囚禁着几近疯狂的意志。

    仔细想想,自己也快活到和父亲一样的年龄了,这一切也该来了。

    再怎么以太化的躯壳,终究是有着凡性所在,无法彻底豁免先天尘世的疾病。

    赫尔特不在乎这些,他只担心自己的女儿,担心艾米丽。

    艾米丽出世前,赫尔特一直诚心祈祷着,但依旧无法扭转那个可怕的命运,艾米丽与自己一样,都患有幻祟症。

    赫尔特没有继续想下去,他放空了大脑,拿起床边的照片,看着其中的合影。

    只有在看到这合影时,赫尔特才会感到久违的宁静,也只有在合影的注视下,他才能安然入睡。

    眼皮变得沉重了起来,就在赫尔特昏昏欲睡之际,陌生人悄无声息地迈入了室内,就在他将要靠近赫尔特的一瞬,床上的赫尔特苏醒了,刺耳的风声刮擦着耳膜,金属与金属高速碰撞,撕扯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火弧。

    “又是你……”

    赫尔特红着眼,安然入睡对于赫尔特而言,是一个极为奢侈的词汇,可陌生人的到来搅乱了安眠。

    陌生人嘲讽道,“起的真早啊,赫尔特。”

    赫尔特收回长刀,紧接着他的身影开始坍塌,失去物质的形态,转而化作一团不可触及的阵风。

    刹那间,密集的刀割声不断,破碎的残影轰鸣作响,仿佛有一场微型风暴正在室内酝酿,冰冷的金属随风而动,几秒内噼砍出千万击。

    赫尔特的身影在陌生人的身后开始重构,长刀依旧被稳稳地握在手中,高速斩击的摩擦下,刀刃的末端微微发红,散发着高温。

    陌生人依旧伫立在原地,短暂的延迟后,他的肉体破碎成了一地的碎块,可即便死去了,血肉依旧有力地蠕动着,像是蛞蝓一样,在地面上爬行,推开一道道猩红的血迹。

    陌生人的头颅倒在地上,赫尔特一刀噼下了他半张脸,暴露出了其下猩红的横截面。

    “哇哦,真是够快的刀啊。”

    嘶哑的声音响起,漆黑的线条穿插在破碎的血肉上,像是有位技艺精湛的入殓师,缝合复原这具残破的尸体。

    黑色的针线迅速地缝合起了陌生人的肢体、内脏,他咳出大抹大抹的鲜血,然后慢悠悠地站起,浑身布满了缝合线,像是一具破旧的毛绒玩具。

    赫尔特将长刀重新插回刀架里,就当做陌生人不存在一样,坐回了自己的床上,手里捧着合影。

    “别这么冷澹啊,赫尔特,我可是来帮你的,不是吗?”

    陌生人一脸失望地靠了过来,和赫尔特并肩坐在床上。

    赫尔特没有去看陌生人,就像痛苦与幻觉,对于陌生人的存在他也早已习以为常。

    从几年前第一次见到陌生人起,赫尔特就一直在尝试杀死他,但哪怕赫尔特将陌生人切割成肉泥,他依旧会活过来。

    事到如今,赫尔特也不得不承认,陌生人没有对自己说谎,他确实是一位不死者。

    “滚开,不要来妨碍我。”

    除非必要,赫尔特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他们这种人。

    “不不不,赫尔特,我今天不是来烦你的,而是来为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陌生人搭上赫尔特的肩膀,摆出故作关心的姿态。

    “只要完成这件事,我们就算你偿还清了债务,你与我们之间,一笔勾销。”

    这确实是一个诱人的提议,赫尔特心动了。

    “我的老板需要一样东西,”陌生人将手指按压在合影上,指尖在赫尔特的妻女之间徘回,“而它恰好在你哥哥、诺伦·莫特利的手中。”

    “你只需要帮我们一个小小的忙,你眼下的困境,你女儿的疾病。”

    陌生人双手捂住脸,下一秒张开,摆出一副鬼脸,幼稚十足地喊道。

    “啪!一下子全没了。”

    “怎么样,赫尔特,这笔生意很划算的,”陌生人生怕赫尔特不答应,他补充道,“我们从不食言,也绝不说谎。”

    “那个东西是什么?”

    “嗯……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被锁在一个男人的手腕上,而那个男人正躺在你哥哥的乐土号里,”陌生人说,“哦,那个人男人虽然是位守垒者,但请放心,短时间内他是不具备任何威胁性的。”

    “你的工作很简单,找到那个男人,砍下他的手臂,把东西交给我们,我们就两清了。”

    “守垒者……我猜那个男人叫做高尔德,对吗?”赫尔特用力地吸一口烟,几小时前他刚与列比乌斯谈论过这些,“你们在抢秩序局的东西,而且是由一位守垒者看护的东西。”

    陌生人不作应答,只是微笑地发问,“要拒绝吗?”

    赫尔特沉默,没有说话,陌生人则靠近了赫尔特的耳旁,低声细语。

    “我会让我的老板满意,而你会与你的女儿团聚。

    多棒的结局啊,对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行动

    推开窗,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室内的温度骤降,睡意朦胧的帕尔默看了眼伯洛戈,默默地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整个人像只毛毛虫一样,紧紧地贴着墙壁。

    伯洛戈没有去管帕尔默,顶着冷风,探出身子,看向海面的尽头。

    记得自己前天抵达自由港时,那团阴云还处于海平面的尽头,如今它已临近了自由港。

    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拍打着堤岸,上涨的海水险些没过码头的木板,这种天气已经难以出海了,所有的船只都停靠在了港口,抛下沉重的船锚,笨重的船只随着波涛一并摇摆。

    天空刮起了绵绵细雨,狂风在街道间横冲直撞,临近大海的城区已经陷入了瘫痪中,它离大海太近了,即便有着优秀的排水设施,雨水依旧堆积在了街头,一些车辆在积水里熄火,一个接着一个堆叠在一起,像是溺死的巨人尸体。

    树木被吹的东倒西歪,有的压倒了电线杆,密集的火花闪耀,随后引发一片火灾,伯洛戈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警笛声,还有人们的低声抱怨。

    气压有些低,伯洛戈呼吸起来觉得有些胸闷,这糟糕的景色令许多人都极为不爽,但伯洛戈反倒有些喜欢这样恶劣的气象。

    空气潮湿清冷,整个人就像浸泡在冷水里,意识从未有过的清晰,像是擦掉了气雾的镜片一样透亮,最妙的是,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的那股怪味终于消失了。

    无论是鱼腥味,还是血气,在狂风的呼啸下荡然无存,像是一位清洁工,将这座城市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清扫了一遍。

    “还有五分钟,你也不想组长亲自进来催你吧。”

    伯洛戈看了眼手表,对床上的帕尔默说道,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在伯洛戈关上房门的前一刻,他听到室内传来冬冬的响声。

    当伯洛戈抵达旅店的等候区时,其他人早已就位,感谢于这骤变的天气,昨天大家还穿着清凉的短袖,幻想着在沙滩上享受日光浴,今天便换回了黑色的制服,严阵以待。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今日的计划早已筹备完毕,现在需要的只是行动而已。

    赫尔特·莫特利。

    他与他的兄长、诺伦·莫特利是近些年汐涛之民中最为优秀的凝华者,因此两人都曾是领航员的候选人。

    原本汐涛之民决议令赫尔特担任这一职位,但在继任的前夕,赫尔特爱上了一位来自陆地的女人,并与她有了孩子。

    尽管汐涛之民在近代做出了诸多的改变,但其核心的权力层,依旧守旧固执,在他们的计划里,作为领航员的赫尔特应当娶其他部族的女人为妻子,但他却选择了陆地上的女人。

    这一举动令权力层极为愤怒,而赫尔特的兄长,诺伦则在此时借机夺过了领航员的职任。

    诺伦接替职任后,在他的庇护下,赫尔特并没有受到处罚,他的婚姻也照常进行。

    直到数年前的一次出海……

    那次出海记录被汐涛之民们隐藏了起来,即便是秩序局也不清楚内幕,但可以知晓的是,那次出海赫尔特似乎犯下了某种错误,他就此被放逐出汐涛之民,生活在陆地上,狩猎恶魔,保证自由港的安定。

    在与赫尔特见面后,伯洛戈对于他极为好奇,从杰佛里与列比乌斯口中,得知了他们之间的过去,以及与赫尔特有关的情报。

    早年间列比乌斯与杰佛里曾在自由港执行过一段时间的任务,那时秘密战争尚未爆发,他们结识了赫尔特,并一同度过了一段安定的时光。

    “各位好!”

    帕尔默大步而来,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衣服,伯洛戈低头看了眼手表,帕尔默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那么走吧。”

    见人齐了,列比乌斯下达指令。

    赫尔特所指的废船海岸位于自由港的数公里之外,与黄金海岸不同,那里并不是什么度假圣地,而是一处废船厂。

    许多报废的船只都会在那里冲岸,久而久之钢铁的残骸堆积成山,有时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旧船只也会丢弃在那,据说在那里你甚至可以找到焦土之怒时期的战舰残骸。

    如今那里成为了自由港最为庞大的地下交易市场,每天有数百起灰色交易在此达成,于阴影里酝酿着那深沉的邪恶。

    昨天伯洛戈与列比乌斯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在自由港内又收集了一天的情报,他们沿着城区乱跑,终于步入了尤丽尔秘能的覆盖范围内。

    来自秩序局的后续情报逐一传达至他们手中,其中有几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联合公司知道废船海岸的事,也一直在想办法打击那里,可却迟迟没有行动。

    列比乌斯明白,诺伦只是一个代理人,真正的掌权者,依旧那权力的核心,联合公司的董事会。

    不知为何,董事会很想除掉赫尔特,而诺伦、这位夺走赫尔特领航员位置、被赫尔特无比厌恶的兄长,却一直在力保赫尔特。

    可以说诺伦这么多年里,一直驻扎在自由港、寸步不离,就是为了避免他一离开,赫尔特就被董事会的部队杀死在小巷里。

    列比乌斯喃喃自语着,“汐涛之民的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伯洛戈以为列比乌斯要插手其中,但列比乌斯立刻说道。

    “我们的行动要快,找到第十组,然后撤离这里,原初之物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时间回到现在,因赫尔特已见过伯洛戈与列比乌斯,两人准备一同行动,前往废船海岸,杰佛里则带着帕尔默、艾缪、杜瓦,前往乐土号。

    今天乐土号上有着宴会,是由联合公司举办的活动,即便是这恶劣的天气也阻止不了活动的进行,那艘庞大的乐土号,即便是面对风暴,也能巍然不动。

    “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能起到作用。”

    伯洛戈看了眼杜瓦,现在这位真理修士会的狂热成员看起来精神奕奕。

    宴会只是对外的说辞,实际上乐土号上所进行的是一场交易会,这些生活在大海上的凝华者们,总会在海里挖出一些有趣的东西,并以此盈利。

    “秩序局不适合在此时出场,但真理修士会可以,”伯洛戈说,“准确说,你们这些求知者出现在哪里都不令人觉得意外。”

    “放心,剩下的事交给我吧,只要你们记得约定就好。”

    杜瓦俨然一副把自己当做自己人的感觉,行动组一分为二,剩下的人以杜瓦的身份为幌子,深入乐土号,看汐涛之民们知道些什么。

    按照时间计算,第十组已经抵达自由港有段时间了,他们要么是死绝了,要么是被人捕获了,不然在这座城市里,伯洛戈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临行的前一刻,列比乌斯突然叫住了艾缪。

    列比乌斯说,“艾缪,你和我们一起。”

    “艾缪的秘能很适合隐藏,说不定能起到作用。”列比乌斯对伯洛戈解释道。

    伯洛戈和艾缪都没有什么异议,列比乌斯是组长,行动的事他说的算。唯一让伯洛戈感到有些不安的是,这样的分配无疑将几人的搭档完全拆散。

    拿起雨伞,伯洛戈正准备离开,视线的余光看到了什么。

    一个令自己感到无比熟悉的身影。

    “阿……”

    伯洛戈迅速地转过头,刚准备喊出那个名字,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艾缪问道,“伯洛戈,怎么了?”

    “没……没什么,”伯洛戈愣了一阵,回应道,“好像遇到了一位熟人。”

    一位本不该存在的熟人。

    “没事了,我们走吧。”

    黑漆漆的雨伞逐一打开,遮住风雨,走上狂风大作的街头。

    几分钟后,辛德瑞拉晃晃悠悠地和厄文走了出来,厄文阴沉着脸,辛德瑞拉则叽叽喳喳,像只鹦鹉一样,在身旁叫唤个没完。

    厄文对前台说道,“你好,办理退房。”

    前台点点头,留意到辛德瑞拉时,她微笑了起来。

    “你看起来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辛德瑞拉什么也没说,保持微笑。

第一百六十六章 废船海岸

    自由港,废船海岸。

    雨势逐渐勐烈了起来,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

    大海总是如此多变,海浪与狂风侵扰着海岸,一重重的波涛反复拍击在嶙峋的废船残骸上,破碎成白色的泡沫,再度归于大海。

    “赫尔特曾和我说过,他说大海就像一位神秘多变的女士。”

    列比乌斯的面容藏在黑伞下,声音盖过风雨,清晰地传入伯洛戈的耳中。

    “你永远猜不清她的性情,不知道她下一秒究竟是会向你展现万里的阳光,还是呼啸着雷霆的狂风巨浪。

    有时候她会温柔地抚摸着你的脸颊,有时候却会给予你痛击,你又惊又怕,又充满渴望。

    对她的好奇心自燃起之日便不曾熄灭,你希望能搞懂她,深入她的内心,为此终生奔波于七海之中。”

    列比乌斯接着说道,“这些海盗们,还是有着浪漫的一面,他们把自己对大海的好奇心,形容成了一种追求者的爱恋。”

    雨点击打着黑伞,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追求者的爱恋吗?”伯洛戈回忆,“我在一本书上看过类似的比喻,作者把每个人视作一本书,好奇心使你想阅读下去,去了解她……听起来蛮类似的。”

    列比乌斯点点头,只是在黑伞的遮掩下,伯洛戈看不到,两人就这么闲聊着,顶着狂风暴雨靠近了废船海岸。

    临时跟随而来的艾缪,早已对伯洛戈进行共弦身,她与伯洛戈重叠在一起,青色的眼童里浮现一道光圈,艾缪随时可以作为奇兵出场。

    朦胧的雨幕后出现模湖的黑影,两人靠近了一段距离后,黑影逐渐清晰了起来,向来者展露它狰狞扭曲的一面。

    废船堆积在了一起,搭建成了钢铁尸骸的王国,伯洛戈在脑海里幻想过这里的模样,但真正见到这一切时,他还是被这怪异扭曲的景象震撼到了。

    庞大的船只残骸互相依偎,在雨水与时间的侵蚀下,金属不断地锈蚀,覆盖上一层厚厚的褐色外衣,金属交错的位置,氧化锈蚀的残渣结节在了一起,宛如堆起起来菌类。

    腐烂的木质渔船散落在四周,像是大批搁浅的鲸鱼,密密麻麻的螺类长在阴影处,犹如堆叠在一起的眼球,破旧的渔网拖在船尾,仿佛是鲸鱼开膛破肚后,流出的内脏与肠子。

    伯洛戈仰起头,在这无数残骸的最顶端,有艘大船露出了半截的船身,船首像是尖塔高高刺起,在船首的一侧有着一道被炮弹贯穿的凸起口,金属炸裂,如花瓣般展开。

    船身上的番号早已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锈迹,但伯洛戈还是第一眼认了出来,那是一艘战舰,来自于焦土之怒时期。

    “历史的博物馆啊……”

    伯洛戈感叹,如今想见到这样的老古董可不容易了。

    “倒不如说是历史的墓地。”

    列比乌斯说着加快了步伐,在前方的不远处,残骸堆积起了一个三角形的结构,恰好地露出一道黑漆漆的幽邃长廊。

    迈入长廊的瞬间,伯洛戈能清晰地察觉到,有人在阴影里窥视着自己,伯洛戈装作一切正常的模样,无视这些诡异的存在。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这,列比乌斯对于赫尔特话语半信半疑,根据情报来看,数年前的那次出海后,赫尔特被汐涛之民放逐,诺伦继承领航员,或许是受到过度的刺激,赫尔特整个人性情大变。

    脑海里一想起赫尔特那副癫狂病态的模样,列比乌斯就感到一阵心惊,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自己往日的朋友,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

    经过数年的改造,残骸的内部被凿空,变成了一座由诸多残骸构建而成的迷宫,冷风穿过缝隙,带来细长尖锐的啼鸣,远处传来人群的窃窃私语声。

    伯洛戈皱着眉头,雨水冲刷着锈迹与污秽,沿着残骸的角落滴落,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残骸内部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长廊来到了尽头,这里的温度要比外围温暖不少,一道锈迹斑斑的水密门拦住了去路。

    伯洛戈抚摸了一下粗糙的金属表面,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有人将水密门连带着整面墙壁拆了下来,然后堆在这,与其它的残骸焊在了一起,以这简单粗暴的办法,铸就了一道大门。

    列比乌斯走上前,敲了敲门,在谈判破裂前,他们的身份都是客人,既然是客人最好老老实实地敲门,而不是一锤子把这里完全砸烂。

    伯洛戈站在列比乌斯身后,精神集中、严阵以待。赫尔特不值得完全信任,所以他们才兵分两路。

    短暂的等待后,铁锈残渣从头顶掉落,伯洛戈抬起头,上方居然打开了一个小窗,一双眼睛看了过来。

    “我们是屠夫的客人。”

    列比乌斯仰头说道,屠夫指的就是赫尔特。

    被放逐的日子里,赫尔特依靠残酷的手段,在自由港的阴影里打出了名声,有了一批忠实的追随者,他们大多都躲藏在这废船海岸内。

    急匆匆的脚步声在钢铁间回荡,水密门上的阀门开始转动,一个句偻的身影推开了门,招呼着两人进来。

    男人身材矮小,嵴柱有些畸形,弧度过大地弯曲着,像极了一只爬行的硕鼠。

    “屠夫的客人,嘿嘿,你们来这做什么?”

    男人一边引路一边问询着,贪婪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游走,像是盘旋于天上的秃鹫。

    “和你无关。”

    伯洛戈冷冰冰的,这种人他见多了,这种地方他也来过太多次了。

    出狱后的实习期里,伯洛戈就一直在彷徨岔路里徘回,和各种地下势力厮杀个不停,来到这有种回到当初的感觉,如鱼得水。

    “确实和我无关,希望你们不会死在这。”

    男人兴奋地搓着手,“当然,死了更好,这样你们的东西就都归我了。”

    伯洛戈见过和男人相似的家伙,如果阴影里的世界具备着某种食物链,他们就是一群食腐动物,掏空死者的口袋,剥光他们的首饰。

    男人眨着眼睛,他的脸庞布满了凸起的疙瘩,像是长满了某种真菌,眼睛就缩在狭小的缝隙里,充满鬼祟感。

    “你知道的,一些人有那么些奇怪的癖好,如果你不小心死掉了,麻烦你在死之前,尽量别让自己的内脏太受伤。”男人贴心地嘱咐着。

    伯洛戈没有理他,喧嚣声从前方传来,昏暗的光芒从头顶洒下,滴答着雨水。

    残骸的内部是一处大型集市,异乡人们在这里走走停停,用他们独有的黑话与老板做着生意,有被盗窃的文物,还有非法走私的珍稀东西,伯洛戈还看到了一座座监牢,里面关押着男男女女,隐约间传来呻吟声。

    赫尔特转移了自由港内的地下势力,令他们远离城区,来到了废船海岸,建立起了这污浊之地。

    赫尔特没能根除黑暗,而是令黑暗远离了自由港的居民,维持着表面那脆弱的秩序。

    治标不治本。

    其实伯洛戈也没有什么治本的办法,他想不出完美解决的办法,但如果是他的话,伯洛戈不会像赫尔特这样妥协。

    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砸一双,绝对的武力将威慑所有的恶人。

    伯洛戈轻声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手指轻微颤抖,伯洛戈本能地想要握起铁锤,将这里砸的稀碎。

    列比乌斯回应着,“我们之后有的是时间把这里烧成灰。”

    句偻的男人带领两人抵达了集市的角落里,那是一个披着紫色长袍的占卜师,整张脸都隐藏在了黑暗里,见两人到来,发出沙沙的笑声,像是毒蛇吐着信子。

    “屠夫介绍来的客人。”

    句偻的男人为占卜师介绍着,随后他转过头,又对列比乌斯说,“有什么想问的,问他就好了。”

    “屠夫呢?”

    列比乌斯反问着,他本以为赫尔特会在这等着他,但此刻他似乎不在这。

    “屠夫?我怎么能知道屠夫在哪呢?”

    句偻的男人笑了起来,露出干黄的牙齿,“我最多是个导游而已。”

    列比乌斯不着痕迹地与伯洛戈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占卜命运

    “欢迎,求知的异乡人们。”

    占卜师欢迎着两位的到来,紫色的长袍挥动,一双布满脓疮的手探了出来,轻轻地放在身前的小桌上。

    香炉里升起一股甜蜜的香气,将废船残骸内的臭味冲澹,伯洛戈没有因此感到舒心,反而更加警惕。

    伯洛戈在彷徨岔路里遇到过类似的骗术,香气里带着神经毒素,毒性很轻微,不足以放倒一位成年人,却可以一定程度上干扰你的意识,只要稍加引导,你就会成为对方的玩物。

    列比乌斯面无表情道,“你确定你有我们想知道的情报吗?”

    占卜师沙哑地笑着,声音穿过衣袍而来,像是划过走廊的冷风。

    “你们还没问,我怎么知道呢?”

    丑陋的双手做出请的动作,列比乌斯没有拒绝,拉开椅子正准备坐下,伯洛戈一把制止住了他。

    “我来。”

    伯洛戈接替列比乌斯,和占卜师对坐在了一起,同时他还通过携带的哨讯,对列比乌斯说道。

    “我是不死者,即便突发意外也没有事。”

    声音在列比乌斯的脑海里响起,没有尤丽尔的协助,两人的哨讯范围缩小了不少,只能在彼此之间联系,无法连接到远在港口的杰佛里等人。

    列比乌斯感到一阵不安,“嗯,警惕些,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艾缪的声音插入了进来,“没关系,有你们两个在的。”

    废船海岸固然危险重重,如同一座野蛮原始的斗兽场,人们将自己丑恶的欲望毫不遮掩地释放出来,但步入此地的伯洛戈与列比乌斯,在这残酷的食物链里,绝对是位于顶尖的捕食者,终极的消费者。

    直观上看去两人只拿着两把雨伞,像是误入此地的旅人,从武力上看去,这些人居然大大方方地让一支杀手军团进入了这里。

    伯洛戈简短地提醒道,“保持警惕,艾缪。”

    “嗯。”

    脑海里传来回应,伯洛戈眼中的光圈开始暗澹,乃至失去所有的光泽。

    此时角色互换,伯洛戈反倒成为了组长般,列比乌斯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站在伯洛戈身后,就像一位普通的侍卫。

    “所以你是那个管事的?”占卜师多留意了一下伯洛戈,视线飘到列比乌斯身上,“我还以为你是老大。”

    “别废话了。”

    伯洛戈凝视着紫袍下的黑暗,冷彻的目光窥探向黑暗,他的目光一向具备压迫力,即便伯洛戈看不见占卜师的双眼。

    占卜师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句偻的男人没有离开,他就站在不远处,脸上那贪婪的眼神毫无掩饰。

    怪异的气氛萦绕在彼此之间,弥漫的熏香中,占卜师揭开桌面上的盖布,一颗透明泛光的水晶球展露了出来。

    占卜师说,“请把手放在水晶球上。”

    “你是认真的吗?”

    伯洛戈皱起眉头,这可和他预想里的收集情报有些不同。

    “我是占卜师,不占卜命运,我要做什么?”占卜师说,“而且你们来不就是为了窥探命运吗?”

    占卜师的腔调带着股老朽感,像是故事里躲藏在密林里的巫师。

    伯洛戈在心里低语,“他有问题,组长。”

    “我已经发觉了,”列比乌斯回复道,“赫尔特骗了我。”

    伯洛戈没有再说什么,旧友变成陌生人,难免令人感到伤心,他顺从地将手按压在水晶球上,触感冰冷,像是按压着一块寒冰。

    随着伯洛戈的触摸,精英剔透的水晶球开始了变化,一股灰色的风暴在水晶球内逐渐显现,隐约间能看到跳跃的电弧。

    这令伯洛戈想起了把自己击坠进遗弃之地的雷云气,只不过雷云气里真的储存着一场蓄势待发的雷云风暴。

    “有趣。”

    伯洛戈起了兴趣,接着在脑海里说道,“这东西有轻微的以太反应,看样子是件炼金武装。”

    艾缪问,“具备自循环的炼金武装吗?”

    “应该是。”

    有些特殊的炼金武装会自行收集溢散在环境里的以太,无需多余的以太进行激活,便能自行启动。

    这种炼金武装在秩序局里很常见,毕竟凝华者终究是占据少数的,为了支撑起这庞大的超凡组织,秩序局内绝大部分雇员都是普通人,他们自身无法共鸣以太,只好使用这类可以自循环的炼金武装工作。

    这一类别的炼金武装出现后,大大提高了秩序局的工作效率,但也因它使普通人具备了一定的超凡之力,每年因此引起的骚乱也不少,外勤部总是被派出去,回收这些炼金武装。

    伯洛戈还读到消息,狭间诸国内已经有国家在尝试将炼金武装列入军用武装。

    能使普通人发挥效果的炼金武装本身并不会太强大,但随着数量累计起来,并接入军队,其也能影响起了战场的局势。

    这显然违反了《以太协定》,当伯洛戈的读到这条消息时,国王秘剑已解决了这一事态,重新封锁了炼金技术。

    在避免超凡战争扩大化上,国王秘剑与秩序局的立场意外地一致,大家都不希望这个世界迎来第二次焦土之怒了。

    专注于眼下的水晶球,伯洛戈倒是对占卜起了点兴趣。

    “请在脑海里构想你的问题。”

    占卜师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股慵懒感,听的人昏昏欲睡。

    伯洛戈思索第十组位置这一问题。

    手下的水晶球开始了变化,先是翻滚呼啸的风暴,随后雨滴从其中析出,变成呼啸的波涛,低温降临,液体在球体内逐渐冻结成坚冰,下一刻灿然的火花燃起,蒸发了坚冰,重新化作风暴。

    这是元素的循环,伯洛戈在书上看过,没想到这个小玩意能玩出这么多的花样,伯洛戈在想要不要弄一个回家,当做床头的夜灯。

    “请问,你有答桉了吗?”

    伯洛戈催促道,自己已经将手放上去有一阵了,可占卜师就像哑巴了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

    现在可以肯定,赫尔特有问题,眼下的占卜也只是个幌子,可看占卜师这副模样,他好像真的在为自己占卜。

    又过了一会,占卜师一把揭开兜帽,丑陋的老脸直接暴露了出来,诡谲的神秘感荡然无存。

    他慌张地拍打着水晶球,目光反复地在伯洛戈与水晶球之间闪动。

    “有……有什么问题吗?”

    伯洛戈皱了皱眉,占卜师像是得了某种疾病,浑身长满了脓疮,就连脸上也是如此,和勾勒的男人很像。

    准确说,整个废船残骸内都充斥着某种病菌,在这里待久了的人们,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出现这种症状。

    疾病对于航海者而言太正常了,他们走遍四方,也将疾病带上陌生的土地。

    历史上曾记述这样的事件,在某一地区的人们长年与某疾病为伴,乃至出现了抗性,有一日他们远航抵达了另一片国土,当地人根本无法承受他们携带的疾病,故而引发了大规模的瘟疫。

    “我看不到你的命运,这怎么可能?”

    占卜师质问着伯洛戈,从他那激动的表现来看,伯洛戈不觉得占卜师是在跟自己玩什么把戏,好像自己的出现真的打破了他的职业认知。

    “也就是说,你什么也读不出来,是吧?”

    伯洛戈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装作愤怒的样子,用力地拍桌起身。

    与此同时轰鸣的枪声响起,伯洛戈转身甩手,群蛇沿着袖口汇聚于手掌中,锻打着锋刃,和那疾驰的弹头撞击在一起,火花四溅。

    锋刃在伯洛戈的挥动下继续扭曲,随后铁矛呼啸而至,一击贯穿了锈迹斑斑、脆弱腐朽的金属板,并将其后的敌人一并贯穿。

    占卜师呆滞在了原地,破碎的弹头割开他的脸颊,脓液混合着鲜血涂过眼睛。

    列比乌斯消失了,当占卜师再注意到列比乌斯的存在时,他站在勾勒男人刚刚所处的位置,身姿保持着踢腿的动作。

    下一秒模湖的黑影覆盖了占卜师的视线,勾勒的男人惨叫着,被列比乌斯一脚踹回了占卜摊上,连带着桌子、水晶球、占卜师,撞在了一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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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债务介绍:
莱茵历1244年。
我所在的城市在超凡世界的眼中,被评为最为疯嚣与无序的城市。
主要原因呢,层出不穷的恶魔,不怀好意的凝华者,试图违背契约的债务人,哦对了,还有那些藏在阴影之中、妄图索取你灵魂的魔鬼。
无法否认,可事实就是如此,来此居住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这城市总会给你一丝希望,谎言也好,幻觉也罢,但就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让你舍生忘死。
这是座疯嚣且无序的城市,它时刻都在吞食你的生命。
而我,恰好是不死之人。无尽债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尽债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尽债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