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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四章 并非好姻缘

    余舒被姜嬅带到主人席上,这一幕被不少有心人注意到。

    卫国夫人的寿宴,凡是府里有适龄女子的夫人太太们都带了自家姑娘来,大家心知肚明卫国夫人打的什么主意,有人兴冲冲地来,也有人并不情愿。

    对某些人来说,能抱上东菁王府这条大粗腿,是做梦都梦不着的好事,姜家几代手握重兵藩守东北,富贵权势样样都有,家里若能出上一位王妃,哪怕是异姓,也足够扬眉吐气的了,没见长淑公主都亲自出面张罗吗,这分明是皇上重视东菁王婚事的表现。

    但这些人当中绝不包括伯爵府瑞家。

    瑞夫人养病期间,不便带女儿出门,便由任瑞氏这个出嫁女带着小妹妹瑞紫珠过来贺寿,别人家带了女儿来兴许是为了给卫国夫人相看的,任瑞氏却清楚得很,她们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瑞家女不可能嫁到姜家,瑞氏更不可能和姜氏联姻。

    别人都被蒙在鼓里,任瑞氏却是事先得了瑞皇后的耳提面命——姜家不可深交。

    前方姜怀赢在宁冬城私自屯兵,坐拥数十万戍兵,兆庆帝是以将卫国夫人母女招至京城,一为敲打东菁王不臣之心,一为约束姜家野心。

    而瑞皇后主动为卫国夫人牵线挑选儿媳,不过是为安抚姜家的一种方式,并非是兆庆帝愿意见到他京中大臣与姜家亲近,相反,他很不愿意见到此种情形。

    所以,今时嫁入姜家的女子,来日必会成为一枚弃子。

    忠勇伯爵府的女儿们向来金贵,岂会赔在这里?

    任瑞氏冷眼看着余舒被姜家小郡主带到前头去,“呵,真是哪里都少不了她。”一个跳梁小丑,也敢左右逢源,真不知天高地厚。

    “大姐姐?”瑞紫珠就在任瑞氏身边,听到她自言自语,往东边一瞧,隐约猜得到她是在说谁。

    “珠珠,一会儿开宴,你莫要四处乱走,有人问话,你笑笑就好,莫要随便说话,知道吗?”任瑞氏叮嘱妹妹,生怕她这般出色的样貌,会被卫国夫人看中。

    万一老夫人求到宫里去,就是皇后娘娘也不好开口拒绝。

    瑞紫珠听话地点点头,眼神忍不住落在余舒身上,有些羡慕,心想道:我这伯爵府的千金,却是不如她那女官人自由,想与谁交好,便与谁交好,不必在乎别人眼光。

    ......

    卫国夫人和长淑公主坐在上座,两旁席上皆是命妇,姜嬅有意拉扯余舒同席坐下,被她婉言拒绝了,姜嬅勉强不得,只好将她送回座位,再回到卫国夫人身边。

    换做别人,定要受宠若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余舒却觉得,姜嬅今天有点儿奇怪,怎么说呢,她好像对她过于热情了。

    余舒自认为人格魅力没到那个地步,她和姜嬅若论交情,不过是在一起挑了崔家大赌坊之后,从互不顺眼进展为朋友之交,远谈不上亲密。

    那她方才的特殊对待,就是另有原因了,有句话不是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么?

    余舒心生警惕,所以就没往卫国夫人跟前凑,回到座位上,面对身边好奇的打量,只充不知,举目四望,总算在不远处找到了薛瑾寻瘦小的身影。

    薛家人口简单,今日带了薛瑾寻出门的是薛睿的二婶辛氏,辛氏虽大小也是位侍郎夫人,又是相府的儿媳,却没坐到贵宾席上,多半是卫国夫人故意安排的。

    一来姜怀赢和薛睿的交情,不为人知,二来宫中瑞皇后和薛贵妃正在打擂台,有长淑公主在场,薛二太太只能靠后了。

    薛二婶被安排到和她嫂嫂辛二太太坐在一间亭子里,倒是不觉得寂寞,聊说起来,也没忘了小侄女怕生,正好辛六在场,便指着她问薛瑾寻道:

    “三娘认得这是谁吗?”

    薛瑾寻低着脑袋,光摇头不说话,这儿人太多,她想回家,可是哥哥说了,要她乖乖跟着二婶,不能哭鼻子,哥哥还说了,余姐姐也来了,要她不必害怕。

    薛二婶有些尴尬,辛六讪讪自答:“薛家妹妹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们还一块儿放过风筝呢。”

    自从三年前出了那一段公案,薛瑾寻几乎就没在这种场合上露过面了,各家小姐们私下都传说是她害死了圣上爱女十公主,避之唯恐不及,更别说主动登门寻她玩耍,是以她现在同龄人中连个交好的小姐妹都没有。

    听着辛六说话,薛瑾寻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咬咬嘴唇,没有出声。辛六好没意思,摸了摸脑袋,转头去和司徒晴岚嘀咕了。

    见到薛瑾寻这般孤僻模样,四周人的眼神都有些变化,且不论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可怜,都没表现出来罢了。

    薛二婶自然清楚这些人心里想的什么,可她也没辙,瑾寻丫头这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人家亲娘都管不了呢,哪儿轮得到她来操心。

    薛瑾寻敏感地察觉到大家都在看她,紧张地手心都掐出汗来,把头低得更低了,眼睛酸酸的,想哭又怕人瞧见。

    余舒看见这一幕,本来犹豫要不要过去,这下没多想,便起身走到那边。

    “薛夫人,辛婶子,莲房失礼了。”

    薛二婶是头一回见着余舒,辛二太太却是熟的,眼见余舒问候到了跟前,忙笑着起身道:“方才瞧见你往那边去了,便没叫你,你那席上都有谁,不如就坐这儿别走了。”

    余舒拿架子也看人,辛二太太论身份还不如那尹邓氏,却是她闺蜜辛六儿的娘亲,她所以行的是晚辈礼,另一位薛二婶,则是薛睿的婶娘,也是长辈。

    “那敢情好,我让人去拿杯箸。”余舒顺着坐下了,招手唤来一名侍婢,宴上人多,换个位置也没什么。

    薛瑾寻听到余舒说话,心中一喜,抬眼瞧她,正见余舒偷偷冲她眨眼,刚才那点泪意,顿时就不翼而飞了。

    哥哥没骗她,余姐姐真来了。

    “这位就是圣上赐了封号的女使吗?”薛二婶打量着余舒,辛二太太抿嘴笑道:“可不就是她,你呀别见外,真论起来她也要唤你一声二婶呢。”

    薛二婶没反应过来,倒是余舒主动说道:“薛夫人有所不知,我与薛家大哥是为金兰之交。”

    不得不重提她与薛睿掩人耳目的关系。

    薛二婶恍惚点头:“哦,我仿佛听过此事。”

    辛六见到余舒落了座,早忍不住插话:“莲房,我有好多天不见你了,你最近忙什么呐?”

    余舒对着她和司徒晴岚笑了笑,没发现后者神态不自然,“白天都在司天监,我有一阵子没往书苑去了,你自是见不着我。”

    她在太史书苑待不到三个月,就休学上任了,不比她们做学生的悠闲,哪里有时间找辛六玩耍。

    辛六在桌下戳了戳司徒晴岚,示意她说话,司徒晴岚却不想当众之下询问余舒为何没来给她庆生的事。

    这时,远处阵阵钟鸣传来,开宴了。

    ......

    宴会众人吃过三巡酒,便照姜家规矩,海味珍馐撤下,换上了清果茶汤,客人们说说笑笑,离席换座,乘着酒兴,要比刚来时自在多了。

    长淑公主被人多劝了几杯,颧骨飞红,却没忘了今天目的,清了清嗓子,待众人都看向她,便提议道:

    “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家,喝喝酒水听听曲子便觉得是有趣了,也不管那些小姑娘们坐得住么,别光顾着我们玩,倒拘着她们了,老夫人你说呢?”

    卫国夫人含笑点头:“公主说的是。”

    长淑公主笑道:“那老夫人给出个主意,叫上她们一起热闹热闹。”

    卫国夫人早有准备,只见她拍拍手心,便从纱橱后头踱出四名侍婢,一人手中抱了一只锦盒,形状有圆有方。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卫国夫人解释道:“我有四道谜底,全在盒子里,又有四道谜题,经这几个丫鬟口述了,席上若有哪家小姐最先猜中我的谜题,便将这盒中之物赠予她,先说好了,我这四个盒子里,有一盒藏的却是我姜家家传的宝物,凭谁有缘得了去,我绝不吝惜。”

    话音落,席上群声鹊起,议论纷纷。

    长淑公主笑着拍手道:“如此甚好,真叫人得了你们姜家的家传宝贝,你可不许后悔。”

    说着,便让人将猜谜一事传到四面,好叫客人们都知晓。

    姜嬅冷眼扫过四周跃跃欲试的脸庞,心头冷笑:就凭这些庸脂俗粉,也想浑水摸鱼么,当我嫂嫂是那么容易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哪个配得上我王兄一根指头。

    她站起身,往围栏处走了几步,吹着湖面微风,望着余舒的方向,心想:就这一个差强人意的人选,她还要再考量考量,怎么说服她娘。

    余舒不知她已被姜嬅盯上,听说卫国夫人让她们猜谜,并不以为然,听到辛六儿问她:

    “莲房,姜家的家传宝贝会是什么啊?你知道吗?”

    她摇摇头,哂笑:“我哪儿知道。”

    反正她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第六百六十五章 传家宝

    卫国夫人出的四个谜面,各猜一物,分别是:

    南望孤星低。

    平定安史拨官粮。

    神州念一统,两地岂可分。

    一箭定相思,一夕若百年。

    四个捧着锦盒的侍婢每人抱着一个谜底,口述各自的谜题,谁人没有听清,可以让她们再念一遍,虽没有笔墨纸张,好在谜面并不复杂,不过一两句话,仔细听上两遍就记下了。

    余舒对人家的传家宝没兴趣,她也不喜欢揣摩这些咬文嚼字的谜语,于是一边喝酒,一边听着别人议论,比起某些紧张又兴奋的女孩子,不知道有多悠闲。

    实际上,这四个谜题并不算难,只要不是太笨,动动脑筋至少也能猜出一个来,可是心里有数的人都知道,卫国夫人是借着猜谜的名目在挑选儿媳妇,要想得到她的青睐,就一定要猜中那个所谓的“传家宝”。

    难就难在谁也不清楚姜家的传家宝是什么东西,有可能是一块玉佩,也有可能是一卷字画,这就需要将四个谜题都解出来,再做择选,取中其一。

    此时宴席上是两派光景,一派意图攀附东菁王府的都是绞尽脑汁去猜谜题,一派无意嫁女的都作壁上观等着看结局。

    像余舒这种分不清楚状况,却聪明地不去参合的,真是极少数了。

    辛六托着脑袋喃喃自语,突然“呀”了一声,扭头对余舒她们道:“我猜到一个!”

    辛二太太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轻斥她道:“坐好,不要大呼小叫,忘了来时怎么交待你的?”

    辛六扁了扁嘴巴,居然没和她娘争辩,冲余舒挤眉弄眼:“莲房,你猜到了吗?”

    余舒摇摇头。

    辛六又问司徒晴岚,后者正用手指在桌面比划什么,闻言微微一笑,道:“我也猜到一个。”

    辛六忙问她:“哪个哪个?是不是南望孤星那一个?我猜是个‘玉’字,你呢?”她声音不大,附近人都听见了,便有人咳嗽了一声,似乎在责怪她不该泄露出去。

    司徒晴岚点点头,目光瞟过若无其事的余舒,轻声道:“我也是猜到了这个。”

    辛六眼睛一亮,捅捅她,“那你快吱声啊,猜中了还能得块儿玉呢,没准这个‘玉’就是姜家的传家宝呢。”

    哪有那么简单。

    司徒晴岚暗叹,目光不定地望着不远处那一栋水榭,气度雍容的卫国夫人正在和长淑公主说话,眼神不时扫向两旁,分明是在观察宴上年轻女子。

    那一席上坐的都是高品的命妇,最次也是位淑人,这些贵妇人非是出身名门,家世一流,便是嫁了一个好夫君,才能堂堂正正,气气派派地坐在贵宾席上,目空旁人。

    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虚岁二十的大姑娘,仍是待嫁之身,如若不是她在太史书苑学易,有外公仰仗,恐怕早就沦为人笑柄。

    父母早早离世,从她有记性起便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舅妈舅舅不能说对她苛刻,可是在他们眼里,她始终是个外人,哪里会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又因外公对她格外亲厚,那一家老小对她是百般防备,生怕她一个外姓女偷学了他们方家绝学,两年前,舅妈帮她说了一门亲事,差点打发她远嫁出去。

    她本该识时务,听从长辈安排,可是就这么寻个平凡人嫁了,从此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她确实不甘心,自幼学易,懂事起便憧憬着有朝一日能登司天监,做一位受人敬仰的女大人。

    可是随着年纪大了,她才发现这个愿望有多么不现实。

    姑且不论舅舅他们会不会有耐心等到她当上女官那一日,便是方家有这样安排后辈进入司天监的机会,也轮不到她来占这个便宜。

    她失望过,也曾满怀希望过,就在两个月前,她乍闻余舒到坤翎局上任,得知她身边尚缺一名刀笔吏,便动起心思,想来想去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余舒提起,便厚着脸皮邀请她来给自己庆生。

    结果呢,她没去。

    就在她生日过后,她打听到余舒已经选好了从事官,因此她错过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个脱离方家桎梏的机会。

    她沮丧过,懊恼过,也怨怼过,可是这些情绪都在她得知舅妈又在为她相看亲事之后,变作了恐慌。

    她害怕,这一次她躲不过去,真要听从他们的安排,嫁一个庸碌之人,从此过上不由自己的日子,那她这些年的勤学苦读,挣扎与努力,就全白费了。

    她不甘心。

    所以她今天会坐在这里。本来不该她来的,上午舅妈已经带了三表妹出门,半道上却折了回来,因为表妹突然闹起肚子,唯恐不雅,才临时换了她陪同。

    学易之人,信天命,更要信自己。

    司徒晴岚垂头,看着桌面上被她涂抹得模糊不清的几个字谜,眼中慢慢地透出了坚定。

    ......

    陆陆续续有人出声解谜,卫国夫人那四个报谜侍婢就游走在湖边,凡有人有解,只需叫住她们当中一个求证。

    最先被解开的,正是辛六也猜到的那个字谜,料想是有人不能四个全解,又怕被谁抢了先机,所以先声夺人。

    “南望孤星低,我猜是‘玉’,对是不对?”

    余舒闻声望去,是个从没见过的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人长得也不赖。

    就见一个报谜的侍婢笑吟吟地冲她弯了弯腰,伸手指引:“小姐猜中了,请随奴婢去见老夫人。”

    “呀,我猜中了!”那小姑娘惊喜不似作伪,在身旁长辈的催促下,小脸红扑扑地跟人走了。

    余舒摸了摸下巴,心说奇怪:这么简单的字谜,辛六都猜出来半天了,才有人吭气儿,怎么大家不该争抢着要拿彩头才对吗?一个个仰着脖子都等什么呢?还是说今天在座的这些小姑娘们,智商都是在平均水平之下的?

    “哎,让人抢先了,”辛六郁闷地盯着人家猜对了谜题的小姑娘,见人从卫国夫人手上得了一只锦盒,当众打开,取出一块水汪汪的翡翠玉环,那眼神,别提多幽怨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块“玉”,不是姜家的传家宝。

    排除了一个,底下就有人沉不住气了,招手唤来捧谜的侍婢,先猜了再说,于是很快的,又有人解开了一个。

    ——平定安史拨官粮。谜底是一盒糖人儿,这个也好说,凡通史书的都该知道几百年前有个唐朝,末代有一场动乱名叫“安史”,这个官粮嘛,就是“米”喽,唐加上米,不就是个“糖”字。

    不用说,这糖人儿肯定不是什么家传宝贝。

    这下就只剩两个了。

    余舒本来没兴趣参与,但是气氛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周围都在念叨那几句谜题,她也就跟着琢磨了一下。

    ‘神州念一统,两地岂可分。’唔,两地不分,地即是土,二土可以是个“圭”字,神州,就是中原了,中原一统,中加一笔是个“申”字,不对,那念作何解释。念?廿?同音字吗?这是——鞋!

    ‘一箭定相思,一夕若百年。’这也是个拆字迷吗?不像啊,箭即是矢,这应该是个偏旁,那相思就是另一半,嘶,先放着不管。看下半句,一夕百年,这个好解,百年就是隐指“死”,一夕若死,差个“匕”字,再回头看上半句,有了!相思即为“红豆”,一矢一豆是“短”字——短匕!

    余舒很快猜出了谜底,先是暗赞了自己聪明过人,宝刀不老,然后便想,这鞋子和短匕,哪一样是姜家的传家宝?

    看起来是短匕无疑,毕竟谁会拿一双鞋当宝贝传几代的,再说了,姜家是武将出身,用兵器作为传家宝,也说得过去。

    她一番推测,刚刚有了结果,就听到席上响起两道声音,一远一近——

    “我有解了。”

    余舒转过头,看着辛六旁边站起身的司徒晴岚,再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次席上,一个长相熟悉的少女,那是......崔芸?

    余舒挑了挑眉毛,认清人脸的第一时间就想起来这丫头还欠她五记耳光,再然后就想起来另外一个欠了她耳光的湛雪元已经遭人凶手的事,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不过她视线一偏,看到了坐在崔芸旁边的崔芯,又想起来崔家欠她那几万两赌金,脸色稍霁。

    崔芸一见司徒晴岚要与她抢先,那两个报谜丫鬟离她远,便有些着急了,扬声道:

    “司徒姐姐,我先说话的。”

    司徒晴岚笑笑,反问她:“你猜哪一个?”

    崔芸眼珠子一转,不顾崔芯暗中拉扯她衣角,高声道:“我猜那‘一箭定相思,一夕若百年’,是一柄短匕!”

    她这样狡诈,司徒晴岚却不生气,向着主人席上望了一眼,毫不意外那边正在看着她,便隔空对着卫国夫人一作揖,铮铮有声道:

    “那我便猜姜家的传家宝物,是鞋一双。”

    席上默声,片刻,一声窃笑打破寂静,接着便有接二连三地笑声,便无恶意,却也不是善意的,显然的,大家都在笑话司徒晴岚的断言。

    堂堂东菁王一脉,富贵不可言,家传的宝贝怎么会是一双鞋呢?

    然而众人的耻笑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卫国夫人起身接过了报谜侍婢手捧的一只盒子,神情莫测地望着、远处那亭亭玉立的女子,声音盖过众人道:

    “不错,我姜家的传家宝,便是祖奶奶亲手给老祖宗缝纳的一双鞋。”

第六百六十六章 人各有命

    姜家的传家宝居然是一双鞋。

    包括余舒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玩笑。然而,在卫国夫人讲述了一小段先人的故事后,众人才恍然大悟,彻底打消了疑虑。

    这要追溯到几代之前,东菁王的爷爷的爷爷,被先帝追封为平安候的姜太公,东菁王这一支就是从这位老祖宗起发的家,话说姜太公出身只是姜家一个庶子,父上经营一家镖局,嫡母不慈,他年幼时生活艰辛,他家邻居周员外家有位千金,与姜太公两小无猜,常偷偷给他送饭送衣。

    几年过去,姜太公长成一位英俊沉稳的少年郎,那周家小姐也生的秀气美丽,姜太公有意求娶周小姐,却遭到了双方父母的反对,姜家把姜太公关了起来,打断了他一条腿,周小姐闻讯偷跑出来,买通了姜家的下人,把命在旦夕的姜太公救了出去。

    两人并没有私定终身,姜太公曾一蹶不振,是周小姐开导他,劝说他离开家乡另谋出路,姜太公经此打击,腿伤痊愈后,决意北上从军,临行之前,周小姐为他准备衣物盘缠,千叮万嘱,唯独不提两人终身大事,姜太公自认为配不上她,便也不敢提及,那日之后,背井离乡,抱志远走。

    恰逢金兵进犯,北方战乱,安朝史上鲜少不太平的时期,朝廷大举征兵入伍,姜太公改头换面,从一个小小伍长做起,他祖上经营镖局,习得几分拳脚功夫,在沙场上磨练一二年,兵略的天赋也显现出来,他既不畏死,常常充当先锋上阵杀敌,渐渐便闯出名堂。

    一经十数年,北方平定,当日少年衣锦还乡,已经成了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他总算扬眉吐气,做了光宗耀祖之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打了十多年的光棍,过了而立之年仍是独身一人,近乡情怯,他从未忘记对他恩情并重的周小姐,然而这些年过去,恐怕伊人早就嫁为人妇,儿女绕膝。

    兴许是天公垂怜,姜太公派人打听周小姐下落,欲报答她当日之恩,却得知十几年前他离乡之后,周小姐拜别父母离开家门,到庙里剃发做了姑子,立誓不嫁。

    故事的结局可想而知,人到中年的周小姐不再貌美,自认如今是她配不上他,闭门不见,可是姜太公仍是一心一意地求娶她为妻,他三跪庙门,终于打动了周小姐的心意。

    于是,这位情深意重的周小姐,最后成了姜太公的将军夫人,夫妻二人婚事晚成,却是一生和美。

    “这双鞋,便是太公离乡从军之前,祖奶奶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太公舍不得穿,一直留在箱底,直到与祖奶奶重逢,才将这双鞋取出,日后传给子孙,好提醒他们做人一不能忘恩负义,二不能胸无大志,三,要善待妻子。”

    卫国夫人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这一段在余舒看来有些烂俗的草根奋斗史,被她讲述的有声有色,发人深省,没见座上有几个心思敏感的小姑娘,听到周小姐剃发出嫁那段,都心酸地掉了眼泪,再到姜太公庙门前跪求贤妻,一个个眼睛发明发亮,向往之极。

    余舒心想,如果卫国夫人没有故意美化姜家老祖宗,那这位姜太公,真可以称得上是个至情至性的真汉子了。

    至少就比野史上那个老婆为他苦守寒窑十年生儿育女吃糠咽菜,最后发达了却另娶公主的薛平贵薛世美,更要令人敬重。

    哦,还有她大师兄那个渣。

    “不知猜中这双鞋的是哪家小姐?”卫国夫人充满善意的眼神望着不远处亭子里的司徒晴岚。

    司徒晴岚刚听了故事,眼眶也有些泛红,对着卫国夫人行礼道:“小女子复姓司徒,太史书苑方老院士乃我外祖父。”

    卫国夫人之前连司徒晴岚的名儿都没听说过,瑞皇后给她迁媒拉线的尽是些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绝不会有这么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不过方家她还是知道的,卫国夫人心中有数,却分毫不显轻视,笑容愈发和蔼,招手对司徒晴岚道:

    “好孩子,过来我这边,让我仔细瞧瞧,你是生了怎样玲珑剔透的心思,能猜中我的谜题。”

    见状,司徒晴岚呼吸有些急促,脸颊也跟着红了起来,被百十双眼睛盯着,她却没有怯场,低头平整了裙角,绕出坐席,两手叠在腹前,一步一步向前迈去。

    而同样猜中了另一个谜题的崔芸,则被人完全忽视了。

    崔芸脸色很不好看,崔芯抢在她失态之前,将她拉回坐下,看着她满脸愤恨,掐了一把她手腕,低声道:

    “算了,是你没那个命。”

    她明明将最后两个谜底都告诉了崔芸,让她一气说出来,甭管哪个是姜家的传家宝,都是她囊中之物,然而半路杀出个司徒晴岚,崔芸又自作聪明,抢着猜了那柄短匕,反让司徒晴岚正中眉心。

    “姐姐。”崔芸不服,可是被崔芯冷冷扫了一眼,不敢与她争辩,只是小小声道:“哼,我没那个命,她就有了?不过是个孤女,给东菁王做妾都嫌低。”

    好在她声音不高,没有被人听去,崔芯也不管她抱怨,而是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去看与司徒晴岚同一席的余舒,皱眉想道:

    司徒晴岚怎么会正好猜到是那双鞋,看那余莲房与春葳郡主关系很不一般,会不会是她在推波助澜,坏了她的好事。

    余舒不知自己躺枪,正与辛六小声说着司徒晴岚:“司徒真是心细,我就没猜到是双鞋子,以为是把匕首呢。”

    辛六吐舌道:“我也以为是崔芸那个讨厌鬼猜中了呢。”

    辛六便有这点好处,她若与你交好,便会与你同仇敌忾,崔芸本身没惹到辛六什么,但是她曾针对过余舒,余舒看人家不顺眼,她便也对人家横眉冷对。

    孩子气,却值得交心。

    当然若不是余舒舍身从纪星璇手上救了辛六一条小命,这傻姑娘早成了一个冤死鬼。

    她们两个蒙在鼓里不明所以,旁边的长辈心情就复杂多了,辛二太太啧了一口酒,对着她小姑子薛二婶道:

    “这不知是造化还是——”

    “咳,”薛二婶打断她的话,拿眼神比了比旁边几个小的,暗示她不要乱说。

    辛二太太抿抿嘴,没有再吭气,反正东菁王府这门“好亲”,他们辛家是不会去碰的,这是她公爹的教训,他们听从便是,其他人谁爱抢就抢去吧。

    薛二婶倒是宽了心,轻轻摸了摸薛瑾寻的脑袋,暗幸今日没出什么意外。

    ......

    稍后,司徒晴岚回到座位,却没捧回那双传家宝鞋子,而是换了卫国夫人贴身一块玉佩。

    事情是这样的,不是卫国夫人抵赖,而是长淑公主劝了几句,说是这么意义深远的传家宝物,不该拿出来送给外人,将来要传给儿子儿媳才对。

    卫国夫人岂不知长淑公主是在变相地逼她表态,要么你就送了这双鞋子,今天就认下这个儿媳妇,咱也算完成了皇后老娘的交待,解决了你家的老大难。

    要么你就把鞋子收回去,别不清不楚地送给人家,占着茅坑不拉屎,回头你不认账,还要咱们娘俩替你家的闲事操心。

    卫国夫人多么谨慎的一个人呀,怎么会仅凭一个谜题,就仓促给宝贝儿子订下婚事,这姑娘她看着是聪明,但是做他们姜家的儿媳,光聪明不行,到底怎样一个人品,还得细细打听打听。

    卫国夫人就和长淑公主打了几招太极,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看向乖乖等在一旁的司徒晴岚。

    好在司徒晴岚不是没有眼色,她话也说的漂亮:“老夫人请听我一语,便是您将这传家宝赠了我,晴岚也是不敢受的,回家莫不要供起来才显得郑重,多谢老夫人美意,只是此物太重,小女子不敢当。”

    于是卫国夫人笑了,让侍婢收起锦盒里的鞋子,顺手摘下腕上一只老玉镯子,握了司徒晴岚的小手套上去,温声道:

    “真是个好孩子,我就爱你这样聪明得体的姑娘,既然这鞋子你不方便收下,我也不能叫你吃亏,别人都有彩头,我便将这羊脂玉的镯子赠了你,我戴了有些年头,是好东西,你就不要推拒了。”

    司徒晴岚却之不恭,便收了下来。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辛六听了司徒晴岚几句解释,窃笑一声,凑到余舒耳边道:“要我说是岚岚占了便宜,要双旧鞋有什么用,不如拿个镯子实惠。”

    “正是。”余舒也是这么想的。

    司徒晴岚看她们两个耳语,知道在说自己,暗中摩挲着腕上质地细腻的玉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她知道事情没有这么容易,不能操之过急,今天是个好的开头,卫国夫人眼里已经有了她这一号人,她的成算便多了几分,接下来,就要靠她自己努力了。

    她眼神流转,停留在余舒身上,故意哼了一声,引起她注意,这才打岔道:“你们两个偷偷说我什么坏话呢。”

    辛六捂着嘴,摇头偷笑。

    “才不信你,”司徒晴岚嗔她一眼,扭头对余舒好奇问道:“对了,莲房,我看你与春葳郡主十分要好,你们是早就认识了吗?”

    余舒不知从何说起,便含糊“嗯”了一声。

    司徒晴岚见她不愿多说,就笑笑没有再问,心中却在搜肠刮肚,要怎么通过余舒,搭上姜嬅这条明路。

第六百六十七章 看穿

    宴到黄昏,东菁王府的客人们才散尽。

    卫国夫人盘膝坐在横榻上,身上厚重的吉服换下,仅着一层柔软的绵袍,两名侍婢一前一后,待为她卸下钗环珠宝,梳通头发,再伺候她入内沐浴更衣。

    姜嬅就杵在她眼前,虎着脸道:“为何没有事先告诉我猜谜的事?怎地将老祖宗的训鞋都带出来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卫国夫人抬手拧掉指头上的扳指,瞥她一眼,道:“你的小心思,当娘看不见么,我若告诉了你,你一准会提前泄露出去,这是给你哥哥选妻的大事,不是让你拿来胡闹的。”

    “我没有胡闹,”姜嬅不服气,“您不是答应我了,要好好看看我选的人,结果呢,您早有安排不说,还把哥哥送的镯子给了别人,也不问我喜不喜欢。”

    看着女儿使小性,卫国夫人笑了,道:“不过是只镯子,又不是真就定了她,至于你说的那位莲房姑娘,人我也瞧过了,实话说,并没有你讲的那么出色,你看,我给了四道谜题她一道都没有猜出来,不是吗?”

    “我看那是因为人家不愿攀附咱们东菁王府,不像某些势力女子,一心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哼。”反正她是不喜欢那个司徒小姐,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看起来就倒胃口。

    卫国夫人笑得愈欢了,她肩膀一阵轻抖。

    “母亲!您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我就是看不上眼那些冲着咱们姜家势力来的小人。”姜嬅忍不住上前挤到卫国夫人身边,抱着她手臂撒娇。

    卫国夫人摇着头,慢慢止住了笑意,轻擦眼角,反问她道:“那你想给你哥哥寻个什么样的女子,嫉恨富贵,不食人间烟火?华岚呐,你是咱们姜家的女儿,怎地目光如此短浅,好了,我不说了,此事你不要再掺合,娘心中自有打算,总会找一个你哥哥肯定中意的好姑娘——”

    顿了顿,她轻戳姜嬅鼻尖,戏谑道:“也是个不敢欺负你的好嫂嫂。”

    姜嬅眼见说不动她娘,心中懊恼,却没有再胡搅蛮缠下去,只是她是否听进去卫国夫人的话,就另说了。

    ***

    薛睿将薛二婶和薛瑾寻分别送回府中,换了一身轻装,骑马又出了门。

    余舒和他约在城东的市集上见面,薛府和余府一个就在皇城脚边,一个则在宝昌街上,离得稍远,是以两人都回家换了衣裳,再到碰头,已经是晚上。

    九月的城北是没有宵禁的,南北大街上关门的就那么几家小店,酒楼食肆、舞坊乐馆,正是一天当中生意最好的时候。

    华灯初上,余舒和薛睿牵着马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偶尔招人回头顾盼,却不认他们是谁。

    “卫国夫人出了四道谜题,谜底都是一样物品,谁猜出来就送给谁,当中还有一样姜家的传家宝物,你猜是什么东西?”余舒满以为这个不好猜,又给了他几个提示:

    “有一块玉,一柄匕首,一双鞋,还有一盒糖。”

    谁知薛睿想也没想便答道:“是鞋子吧。”

    “哟,”余舒惊讶,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听你二婶说了的?”

    薛睿摇摇头,他护送女眷回府并未停歇,怕她等得久了,哪有工夫细问这些。

    “姜家的传家之物是一双鞋,这我早就知道。”他笑笑,没告诉余舒,这事儿还是有一回姜怀赢找他拼酒,喝醉了说漏的。

    余舒想到他与那位东菁王“不可告人”的关系,也就没有多问。

    倒是薛睿,有些在意地问她:“那四个谜题你猜了哪几个?”心说千万别是她猜中了那双鞋,不然乐子就大了。

    “我一个都没去猜。”余舒耸肩道。

    薛睿暗松了口气,接着便有心情调侃她:“什么样的谜面这么难猜,你都猜不着吗?”

    他记得她十分擅长谜语,忘机楼开张那天,正逢元宵佳节,前面有客人找茬,最后是余舒出题难倒了人家。

    余舒平白道:“也不是猜不着,不想当那个出头鸟而已,”她嘀咕道:“我总觉得今天这场寿宴没那么简单。”

    好像来的年轻小姐有点儿多了,最后那个猜谜的环节,来的有些突兀,好端端地把传家宝都捧了出来,要说没什么猫腻,她才不信。

    “你说,卫国夫人是不是在打着主意,在给他们姜家相看儿媳?”余舒不是凭空猜测,东菁王年过三十仍是个光棍,之前有传言说皇上有意把湘王之女息雯郡主远嫁到东北,尽管后来不了了之,但这东菁王妃的位置可一直悬着呢。

    薛睿眼皮跳了跳,扭头看她,不知该答是答非。

    余舒捕捉到他眼梢动静,一看就是有鬼,当即停下脚步,不悦道:“真是我想的那样,看来你早就有数,为何不和我通一声气?”

    薛睿眼见瞒不了她,便坦白从宽:“我先前是想,左右这里头没你什么事情,不过是你上门拜寿吃一回酒席,过后便罢,没必要说出来让你烦恼,惹你误会。”

    余舒今儿打从见了姜嬅就一直奇怪呢,想不通为什么她待自己特别的热情,一见面就把她往卫国夫人跟前领,听到薛睿这么一解释,瞬间绕过弯儿来。

    合着姜嬅是把她划拉到她大嫂人选的后备军里了!这个姜嬅,春葳郡主,真是好样的,枉费她欣赏过她的真性情,原来也是一肚子的鬼算计。

    亏了薛睿还以为这里头没她什么事情,一点不拦着她给人送上门。

    “我烦恼什么?”她眯起眼睛看他,压着一股邪火,“你倒说说看,怕我误会什么?”

    薛睿察觉到她怒气,却不知从何而来,因在街头不好说话,只得拉住她衣袖,逆着人群将她带到旁边一条小巷里。

    “阿舒,莫要生气,我哪里说错了话,你告诉我便是。”他放低了声音,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

    余舒气闷道:“你不如去问问你那好义妹。”

    破命人事发后,她与景尘闹崩了,从此最恨别人不顾她意愿,妄想摆布她的人生。姜嬅此举,可谓是犯了她的大忌。

    多亏她留了个心眼,没有在卫国夫人寿宴上抢人风头,不过即便是如此,姜嬅那样故作亲密地待她,落在有心人眼里,也已经给她惹了麻烦。

    薛睿何其聪明,听她画外之音,转瞬就想通了关键,顿时脸也黑了,沉声道:“你是说,姜嬅她请你去赴宴,不单是找你作陪?”

    余舒不吭声,但她脸上恼色分明告诉了薛睿答案。

    薛睿心头火光,想得出依照姜嬅不管不顾的性格,很是做得出这种自作主张的事情,八成余舒的姓名来历,这会儿已经摆在卫国夫人案头了。

    余舒见他沉默,抬头去看,望见他黑幽幽的眼中隐隐跳动的火星,显是怒气,心中一悸,便觉得刚才迁怒他好没道理,凭他对她的珍惜,若是发觉姜嬅打的什么鬼主意,恐怕就连今天这场寿宴都不会让她去。

    心软下来,她动了动被他握紧的手指,道:“好啦,你别不高兴了,我这不是没怎么嘛,我看卫国夫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喜欢我这种女孩子,那四道谜题我一个没猜,料想我入不了人家的眼睛。你看,我既没家世,人长得又不美,宴上多得是聪明漂亮出身好的小姐,我哪里排的上号啊。”

    她生气,不过是因为姜嬅一声不吭地算计,倒不是真就以为卫国夫人看得上她。再说了,就算卫国夫人和姜嬅一样脑抽筋相中了她,她们也要有本事拿下她啊。

    皇帝会让她这个攸关社稷的破命人去给他所忌惮的姜家做儿媳,别逗了。

    薛睿听着她自亏,不知不觉消下了火气,一手按在她肩头,若不是碍于这里随时会有人路过,只怕会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好叫她知道,她口中的自己,在他眼里心里,却是这世上最最称心如意的好姑娘。

    “那你不怪我了吗?”

    “怪你什么,这事又不赖你,”余舒白他一眼,捶了他胸膛一记,道:“顶多我以后不搭理那姜嬅就是。”

    薛睿想了想,道:“姜嬅这人执拗的很,虽不知她为何盯上了你,但要想她罢休,单是你不理她,只怕她不会轻易放弃。”

    “她能奈我何?”余舒不以为然,今日之前,她当姜嬅是她朋友,愿意给她面子,今日之后,那丫头又算老几?

    薛睿笑着叹了口气,耐心说给她听:“之前在崔家大赌坊你也见识到了,姜嬅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她惯爱生事,旁人若是顺着她还好,若是不顺着她,她便要搅个天翻地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依我看,你先不忙和她翻脸,明日我便当面和她说个清楚,让她不要打你的主意。”

    余舒听他这样细数姜嬅脾性,一副了解很深的样子,虽有些不爽,却没往心里去,只问他:

    “你要怎么和她说,她如果不听呢?”

    薛睿两眼轻眯,俊俏的脸庞在昏黄的街灯下焕着柔光,他捏着她柔韧的肩膀,道:“她如果不听,我便想法子将她送回宁冬城,让她在京城待不下去。阿舒,你不信我么?”

    余舒在他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下,兴不起丁点反驳的心思,咕哝了一声,道:

    “就照你说的吧。”

第六百六十八章 说和

    卫国夫人寿辰过罢第二天,上午姜嬅出门之前,便接到薛睿派人来送口信,约她到忘机楼见面。

    姜嬅就纳闷了,她进京这么长时间,这是头一回薛睿主动邀请,此前对她可以说是避之唯恐不及。

    揣着糊涂,她还是准时准点到了忘机楼。走的前门,门前迎客的贵七将她带进闲人免进的后院,薛睿在楼下茶室候着,姜嬅一进门便习惯性地酸讽道:

    “今儿吹的什么风,你居然想得起我来。”

    薛睿神情淡淡的,不像往常受到她的冷嘲热讽后无所谓地报以一笑,不与她计较。

    “坐吧,喝什么茶?”

    姜嬅神经是粗,可她长有眼睛,看得出薛睿面色不善,踟蹰了半步,走到他对面坐下,皱眉问道:“你板着个脸给谁看呢,不想见我,你把我找来作甚?”

    “普洱吧,秋天气燥,容易上火。”薛睿自说自话,立在门口的伙计贵八低声一应,转身去准备了。

    姜嬅这下明显感受到薛睿的怠慢,简直莫名其妙:“薛大郎,你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别同我拐弯抹角!”

    “急什么,”薛睿冷眼看她,道:“你做的好事,你心里没数吗。昨天老夫人做寿,摆明是要为你兄长挑选王妃,你却将阿舒请去,是何居心?”

    闻言,姜嬅总算明白薛睿生的哪门子气了,她并不心虚,反而嗤笑道:“你管的真宽,我请她去做什么,需要特地向你说明吗?”

    顿了一下,她紧接着反应过来,薛睿会找她兴师问罪多半是因为余舒昨天对他说了什么,不然她一早就给余舒送了请柬,薛睿不会不知情,为何他先前不吱声,偏要等到事后再来追究?

    “怎么,是她不乐意,在你面前埋怨我了吗?”姜嬅皱起眉,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喜,真白道;“别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她有什么好委屈的,难道我王兄还配不上她?”

    听出她话末的不屑,一股“我都不嫌她配不上我大哥她有什么好委屈的”调调,薛睿再好的脾气也会动肝火,本来想耐下心好好和她讲一讲道理,却是不能忍她,当即冷声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人婚姻大事,岂容你来轻言取决,阿舒视你为友,她诚心待你,你却瞒着她把人往风口浪尖上推,姜嬅,你太自作主张了,焉知汝之蜜糖,彼人砒霜。你所谓的好事,别人说不定半点都不稀罕呢。”

    姜嬅脾气本来就糙,被他这样冷言冷语地指责她不对,哪有过去半分温柔宽厚,一想到他这是为了个半路冒出来的“妹妹”,她瞬间怒气上飙,浓眉之下一双环凤眼登视着他,咬牙切齿道:

    “我一番好意,到你嘴里就成了是要害她?薛大郎,那余莲房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又是什么交情,你居然为了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骂我!你脑袋让驴踢了吧?!”

    当初她知道薛睿另外认了这么个义妹,就不大高兴,一开始她就看不顺眼那丫头,不过是因为在一起玩了一回,发现她难得不是个势利眼,又很有些能耐,才放下成见与她结交,谁想到那丫头原来是个两面三刀的东西,当面和她说说笑笑,背后却在薛睿这里捅她刀子。

    真是气煞她也!

    她这么大声地吼出来,端茶到了门口的贵八一见屋内情景不对,又缩头退了回去。

    薛睿稍感意外,他是故意要激一激姜嬅,好让她放弃找余舒充数的念头,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简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

    他斟酌方才用词,没什么不对啊,难道是他语气太重了,不好,他的目的只是叫她讨厌了余舒,可不是让她记恨她。

    未免弄巧成拙,他于是缓和了语气,又道:

    “我不是在骂你,而是在告诉你道理,我与你王兄皆为兄弟,勉强算是你半个兄长,论理你当唤我一声二哥。阿舒也不是旁的什么人,她是我正经认下的妹子,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你自家人欺瞒自家人,我明白地同你说,她已经有了心上人,绝不会高兴给你做大嫂的,你最好是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不要坏人姻缘,朋友做不成,反倒结仇。”

    薛睿语气是温和了些,语句却分毫不让,哪怕他明知道余舒不可能去做姜家的儿媳,仍要将这丁点的苗头扼死个干净。

    阿舒是他的人,他不会让给任何一个男人,景尘不行,东菁王更不行。

    “好、好!”姜嬅气极反笑,攥着拳头忍住和他大吵一架的冲动,硬邦邦地点头道:“算我眼瞎,瞧中了她,你放心,我从此以后再不会打她的主意,这种货色,呵呵,根本配不上我王兄。”

    她将余舒形容的不堪,薛睿眼底浮起一层晦暗,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弹了两下,沉声道:

    “既然如此,我就多谢你了,我还有事,你且回吧,贵八,送郡主从前门走。”

    姜嬅眼睛都瞪直了,他他他这是在撵她?

    薛睿不看她一脸撞鬼的表情,起身便往外走。

    姜嬅从进门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等到他人走没了影,她还是难以置信,脾气好到哪怕她拿鞭子抽他都不会生气的薛大郎,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和她翻脸了。

    她又哪里晓得,她这种硬生生在挖薛睿墙角的行为,他能忍才怪呢。

    ***

    司天监下三司两局,各有各的职权,于是卷宗文案都各自归类,并不统一存放,时常互通有无,相互借阅,未免出现乱套的情况,每隔三个月,各个部门都要做一次扫除,同时清点书库,以防本部卷宗错失遗漏。

    卫国夫人的寿辰过罢,余舒便接到上面的通知,要她务必赶在十月到来之前,核对一遍坤翎局内的书库,她想着赶早不赶晚,当天便召集了一干下属官员,分派任务。

    等到第二天一早,让陆鸿拿了她的小印,到太承司去借了几个体力好的仆役过来搬运书籍,坤翎局众人在她的带领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这一忙就是连着三五天不停歇,她一时就将姜嬅的事忘在脑后,这天下午余舒灰头土脸地从司天监大门出来,迎面被人叫住。

    “莲房!”

    余舒抬头,就见辛六从对面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冲她招手。

    她带着陆鸿徐青走了过去,才发现辛六不是一个人来的,司徒晴岚跟着她也下了马车,见她看过来,便扬起笑脸,道:

    “好在我们来得快,不然你该走了。”

    余舒纳闷这两个人怎么心血来潮到衙门找她,遂问:“你们今天没有课吗?”

    辛六抢话道:“下午闲着,所以来找你玩啊,莲房,等下我们去吃酒。”

    司徒晴岚比她体贴,看得出余舒身上疲倦,便柔声道:“你若是累了,我们就改天。”

    余舒笑着摇摇头,她们能惦记着她这个小伙伴儿,她是高兴的,拍拍撅嘴的辛六,道:“跟我回去换身衣裳,晚上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堆放了三个月的书库积下不少灰尘,这几天她没有偷闲,一直带头在藏书阁整理打扫,一天下来,身上又是汗又是土,纵有些腰酸背痛,也不碍跟她们走走。

    ......

    三个女孩子一行,没去忘机楼,而是寻到玉狮湖畔一栋商户包租的画舫上,在二层包了个雅座,吃河鲜,赏夜景,别有一番滋味。

    九月的螃蟹还是很肥的,黄儿多油满,只用姜丝白醋简简单单地蒸了,不必放什么佐料,剥开来吃,便香的让人吞舌。

    余舒前世为人便爱吃蟹,剥得一手好壳,取螯脚剔蟹黄,嗖嗖便下肚两三只,急的连蟹壳都揭不开的辛六直嘟囔,缠着余舒帮她剥壳。

    余舒对辛六一惯纵容,嘴上骂她笨,却洗了把手,动作飞快地帮她拆蟹,自己先不忙吃了。

    司徒晴岚对面瞧着,好不羡慕,她学不来辛六这撒娇粘人的本领,虽有心与余舒亲近,只能从旁入手。

    “自从你不再往太史书苑来,好几位院士都问起过你,他们关心你学业未满,你没空进修,我就盘算了一下,我与菲菲和你拜的几位院士都差不离,我们两个便将此前两个月几门课上所学紧要之处综合了一遍,抄录了一份给你,你不忙时可以翻翻看看,或多或少能有受益。”

    闻言,余舒自然是感谢她们两个人的一番好意,放下剥了一半的螃蟹,擦干净手,提壶给两人斟上酒劲温和的菊花酒,敬谢一盅。

    司徒晴岚痛痛快快地干了,辛六嗦了下油乎乎的手指,冲余舒吐舌道:“别谢我,谢她就够了,我哪儿有这么细的心思。”

    余舒朝司徒晴岚笑笑,也举杯干尽。

    司徒晴岚几盅酒下肚,鼓起胆色,定定看着余舒,张口道:“我有一事不明,困扰多时,不知如何向你开口。”

    余舒疑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

    辛六赶紧咽下一口蟹黄:“不就是——”

    司徒晴岚抓了一块枣泥糕塞进她嘴里,不让她插嘴,在余舒不解的眼神中,涩涩问道:“既然提起来,我便干脆说了。七月中我庆生,邀了你的,你、你为何没来?”

    余舒一愣,然后脑中飞快地回忆了一下七月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她走马上任、水陆大会、湛雪元遇害,一桩接着一桩,司徒晴岚的生日混在这么多件麻烦事当中,她只隐约有些印象,她是拿了请帖给她的。

    记起来后,余舒面露歉然,想来想去没找什么借口,就对司徒晴岚满口道歉:“是我不好,把这事儿给忘了,对不住啊。”

    果然如此,司徒晴岚早想到余舒是把她忘在脑后,而不是有别的事情耽搁没有去成,不过她能这样坦白地告诉她,要比编个理由骗她,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司徒晴岚想要对余舒笑一笑,大度地对她说一声不碍,可事到临头,却发现她连笑都笑不出来,既不想虚伪对她,话到了嘴边,就成了一句怨语:

    “我那天等了你好久。”

    等到菜都凉了,人都散了,她还不死心,以为余舒会迟到。

    看她黯然的神色,余舒内疚的很,她跟司徒晴岚的关系一直不错,虽比不上辛六,可也是极少能和她谈得来的小姑娘了,这一想,便觉得不论如何都要弥补,于是就道:

    “司徒,你千万别生我的气啊,我给你赔罪了,庆生的礼物我回头就给你补上,下回你过生日,我一定头一个到。”

    辛六在一旁听的干着急,总算吞下了那块枣泥糕,得以帮腔:“对啊对啊,你别气莲房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就告诉她说,狠狠讹她一回算了,莲房现在可有钱了,一回拿个千八百两出来,都是小意思。”

    余舒扭头瞪她:“你少添乱,我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什么千八百两,你当银子是石头啊,”然后扭头对司徒晴岚赔笑:“别听她的,礼物不是值钱就是好的。”

    “小气鬼,岚岚,我看你就继续生她的气好了,”辛六掉转头就开始给余舒拖后腿。

    “......”余舒一脸便秘的表情。

    “扑哧,”司徒晴岚这下笑了,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想笑,固然之前对余舒有所怨言,此时见她一副求饶的可怜相,也埋怨不起来了。

    就凭余舒如今的身份与名声,若不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看待,犯得着对她低头认错吗?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如何不懂,何必要因为一时不忿,庸人自扰。

    窗外一丝凉风吹进来,吹醒了司徒晴岚,她开始羞愧,为之前利用余舒接近姜嬅的念头。

    真是不该。

    “那我就原谅你这一回,再有下次,说什么我都不理你了。”她执起酒壶给余舒填满,故作生气道:

    “罚你一杯,下不为例。”

    你一次,我一次,就算扯平了。

    余舒哈哈笑着,应了,丝毫没有察觉到,今晚因为她的一句坦白,挽回了一份岌岌可危的友情。

    也许多年以后,当彼时的两人再度重逢,会铭记今晚的,只有司徒晴岚,那时候的她将会无比庆幸今晚做出的选择。

    朋友,是将心比心,而不是虚伪利用。

第六百六十九章 百密一疏

    清理文库的事一直忙到月中,余舒领着一票人干完了活儿,景尘这个名义上的坤翎局主事官在某天下午露了面。

    好一阵子没见他,余舒虽好奇景尘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但是没有多嘴过问,只将这半个月的内务汇报给他,挑拣了几份紧要的公文让他批阅,谈的都是公事。

    末了,余舒准备下楼去收拾东西回家,景尘却叫住她。

    “小鱼,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听到那声熟悉的称呼,余舒慢腾腾把脚挪了回来,回头道:“说什么?”

    拜托,她一点都不想和他闲聊。尤其是从安县回来之后,她因为瞒着不少有关云华的情况,就怕景尘追问起来,她回答不上,骗他又不忍心。

    比方说,云华那天留下她到底要她帮忙找什么人。

    “你坐。”景尘示意窗边的位置,他则走到门边,轻挥衣袖,把门带上了。

    余舒不得已坐了下来,扭头看着窗外,催促道:“你说吧,长话短说。”

    景尘背着手走了过去,就立在窗口,与她一肩之隔,同她一样眺望远处鳞次栉比的楼阁,悠悠出声:

    “我记得在安县郊外的归来居里,你说过我爹云华委托了你去找一个人,对吗?”

    余舒心说怕什么来什么,面无表情地“嗯”了他一声。

    “那他一定有告诉你,等你找到那人之后,如何联络他吧。”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让余舒皱起了眉头,知道她就是否认,景尘也不会信的。

    “告诉我了又如何,你想现在就去找他吗?”

    景尘摇摇头,白净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找他有何用,纵是见面他都能够狠下心来不与我相认,我又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余舒狐疑道:“那你问我这个?”

    景尘转头看着她,目中担忧:

    “我是想提醒你,你若还没找到那个人,就尽快去找,千万不要耽搁。你大概不知,皇上龙体大不如前,我爹乃是他一块心病,一日抓不到他,不能取回《玄女六壬书》破解我命数,他便寝食难安。如今他对我起疑,怀疑我已经与我爹相认,所以想方设法从我口中套取他的下落,我与他周旋,拖延不了太久,皇上的耐心所剩不多,我担心他从我身上问不出什么,会转而从你身上下手。毕竟我们扫墓那一天,你独自留下的行为太过可疑。”

    原来这些时日,景尘多半都在宫中,兆庆帝****宣他觐见,一有空便与他把盏长谈,说及他师门,说及他母亲麓月公主,每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觉得身为大安祸子,若不能承担宿命,则愧对舍命救他的师长,愧对冒险生下他的母亲。

    兆庆帝只字不提他父亲云华,其用意可想而知,景尘在龙虎山正一教派受了十几年教诲,大义早就深深印在他的人性中。

    然而皇帝的亲口劝说没能诱哄他吐露有关云华的半点行踪,说来可悲,这不是父子天性作祟,而是在他根深蒂固的道心上,早有人开了一道口子,灌输给他从来缺失的某种人性。

    这个人正是余舒。

    而她让他领悟到的那份人性,名叫“私心”。

    他有了私心,所以不甘受人摆布,不甘任人利用,甚至不甘.......认命。

    “你是说,他们会不管不顾地找我逼问云华的下落?”余舒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

    基于皇帝那一方不能确定她对大安祸子一事是否知情,她以为他们不会冒然针对她,没见大提点找她问话时,都没有涉及那些敏感的问题,只是旁敲侧击,所以才让她混了过去,否则就凭那逆天的大洞明术,她就是和景尘串供了也会被他辨出真假。

    可是,若他们确定她已然知情了呢?是不是就无所顾忌,可以对她严刑逼供?

    余舒眼皮跳了跳,猛然想起一个问题,抬头看向景尘,脱口问道:“景尘,你给我好好想想,在这之前,不,就说最近一段时日,我们从安县回来之后,大提点有没有问过让你对我保密的事,就是大安祸子和破命人的事,有没有?”

    景尘回忆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就在我们刚回来的第二天,皇上找我进宫问话,出宫时,大提点提过那么一句,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和他说实话。”

    余舒这下懵了,脊背软靠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在大提点面前,说谎话是没用的,看来大提点是老早就怀疑她已然知情,所以已经找景尘求证过了,那即是说,他们对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一层顾虑,反而为了麻痹她,那天在太曦楼问话时,大提点故意装作不知。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如此一来,为了追查云华的下落,找回《玄女六壬书》这件大杀器,他们完全可以针对她下手,从她这里突破。

    “小鱼,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景尘有些紧张地问她。

    余舒无力地对他摆摆手:“亏我们小心翼翼,却是百密一疏,你忘记朱家的大洞明术了吗,就是上回我对你提起过的。”

    让她说什么好呢,埋怨景尘?可他也是过后才知道有大洞明术这么一回事。

    埋怨薛睿没早告诉她大洞明术的事?可他也是从安县回来之后,才被薛老尚书叫去耳提面命的。

    谁人又长了一双前后眼呢?

    景尘愣了,“那不是说他早就知道——”

    “对、没错,”余舒打断他的话,烦躁地站了起来,开始在屋里来回走,“你说皇上快没有耐心了,他们迫切要找出云华,找回《玄女六壬书》,必然会找上我,因为只有我们三个人可能见过云华,而我嫌疑最大。皇上舍不得动你,却不见得舍不得动我,万一他们真要狠下心来对我严刑拷打,不怕我不招供,若我不知情就罢了,可我确知道云华的下落。”

    她越分析越咬牙,恶狠狠瞪了景尘一眼,她是造了什么孽,欠了这父子两个,为了儿子她都差点死几次了,现在又要为那当爹的挡灾,没完没了,简直不能忍!

    景尘脸色也不好,他盯着余舒躁动的身影,能感觉到她的不安,愧疚和难过一起涌上心头,他暗中握拳,出声道:

    “你不要慌,或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你是破命人,他们怎么敢对你动用私刑呢。”

    余舒猛地停下来,幽幽盯着他道:“你根本就不明白《玄女六壬书》意味着什么。”

    大安祸子、破命人、皇位继承者,全部牵系于此,《玄女六壬书》才是重中之重,没有它,什么都是一句空谈,包括景尘和她,都成了摆设。

    她完全理解兆庆帝迫切追寻云华下落,并且想要宰了他的心情。

    二十年前,云华放的一把火,真是捅破天了。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谁动你一根手指头,”景尘沉声道,曾经清澈见底的双目早不知何时多了几许寒洌。

    现在的他,早不是最初那个听天由命的可怜人。

    余舒揉揉眉头,告诉自己要镇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要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万一他们找上她,她是招呢还是不招呢?

    她有七星戒子防身,纵是大提点也问不出她实话,就怕他们动用私刑。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出云华长子,让他们父子相见,好换来《玄女六壬书》一阅,待她窥一窥究竟,再做防备。

    但愿景尘能够多拖上一段时日,薛睿派去义阳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呢。

    ***

    傍晚来到忘机楼,余舒见着薛睿,头一件事就是问他:“大哥,你派去义阳的探子这会儿到哪了?”

    薛睿神色一动,估算道:“去有大半个月了,如果打探顺利的话,这两天就应该动身回程了。”

    他确确实实是派人去了义阳,不过不是为了帮余舒打听那个不知名姓的“苏州令”,而是为了打听当年他亲生父母在义阳城生活过的痕迹。

    这半个月来,他已经接受了他生父就是闻名天下的云华易子这一事实,然而他没有做好准备现在就和他相见,所以无法对余舒承认,他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在他心里,云华是个抛弃妻子的负心人,他的生母韩氏和养父薛皂皆因他之故横死,这叫他如何放下成见,与他相认?

    “这么说,最快也要半个月人才能回来。”余舒自言自语,暗中焦急,面上不动声色,她没有打算将今天和景尘说过的话再对薛睿重复一遍。

    因为说出来除了让他担心,也没别的用处,他已经为她的事够操心的了,一天到晚跟在她后头擦屁股,不是她,他哪来这么多烦恼。

    “对了,有件事得和你说,”余舒坐正身子,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老早以前你不是交待过我吗,要我留意送去坤翎局的婚贴里有没有瑾寻的,今天新送来一批八字合婚贴,当中就有她。”

    薛睿神情一整,连忙细问:“男方是谁?”

    余舒奇怪地瞧着他,怎么亲妹妹要与人定亲,他都不晓得妹婿何人吗?

    “唔,我想想,男方是周业德周大将军府上的少爷,名叫...周涅。”

    薛睿倏尔沉下脸孔。

    祖父终究是不听他劝阻,要将瑾寻嫁给周六郎那个混球。

第六百七十章 官婚文书

    薛瑾寻过了及笄之年,身为尚书府嫡出的千金小姐,上门提亲的人却零星可数,实在是因为三年前十公主出事的动静闹的太大,没几家人不晓得。

    十公主是皇后所出,同样也是兆庆帝最宠爱的一个女儿,作为众人言传害死了十公主的罪魁祸首,要娶薛家三小姐进门,的确是需要勇气的。

    然而周业德宁为小儿子聘薛家女,却不全是因为有胆,另一半原因,就出在他自己儿子身上。

    要说尹侍郎府上的三少爷,尹元波名声够差了吧,这个周涅,与他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不及,总之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余舒暂时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是知道他老子周业德乃是金吾卫都指挥使,这是个什么职位呢?

    先说安陵城内外的守备军,有两股,一股是京畿宿兵,平时拱卫京城,战时分兵调遣,另一股是皇城禁军,包括羽林军与十二卫在内,羽林军为皇帝亲兵,而金吾卫则是十二卫之首,譬如城门看守、城边巡逻、城内治安管理,皆出自金吾卫人马,周业德这个都指挥使,就相当于是几百年后的公安部长。

    就连余舒身边两个带刀侍卫贴身保镖,陆鸿和徐青,都是出身金吾卫兵。

    单看周将军家的门庭,倒是配得上薛瑾寻的出身,不过余舒在看到薛睿的脸色之后,便知他并不赞同这门婚事。

    “有何不妥?”她问。

    “周涅品行低劣。”薛睿言简意赅。

    余舒瞅着薛睿提起周家小公子时不亚于说到一坨屎的嫌弃样子,慢慢皱起眉,迟疑道:“既然合婚的帖子都送到坤翎局来了,必是你祖父应允的,难道他不知道周涅不堪,为何许嫁?”

    薛睿摇摇头,祖父只有比他更清楚周涅的人品,然而他会同意这桩婚事,看重的并非是这个孙女婿的为人,而是他背后周家的势力。

    昔年薛凌南领兵时,周业德曾为他手下大将,他对周业德多少怀有提携之恩,也是念这份旧情,周家才会主动上门提亲。

    薛凌南以为凭着两家的交情,周涅再怎么混球,薛瑾寻嫁过去也不会吃亏,可是薛睿不这么想。

    他希望性情怯弱又心智缺失的妹妹,能有一个真心爱护她的良配。

    不然,他宁可她终身不嫁,永远做个天真无知的小孩子,他这个做哥哥的,可以看顾她一辈子。

    这是他欠下的债,本该由他来还。

    他不解释,余舒有些着急,果真周涅是一坨屎,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薛瑾寻嫁给这么个东西?

    “要不,这合婚的帖子我先压着不批,你回去劝劝薛老大人?”

    薛睿暗自冷笑:“祖父一向顽固,他决意之事,谁也劝说不得。”

    余舒虎起脸:“要是这样,那婚贴我就干脆不批了,没有坤翎局的官婚文书,他们还能擅自婚嫁不成?”

    大安有律,凡官宦人家子女婚配,需经司天监批卜八字,合则发放官婚文书,若无此证,则男婚女嫁,皆属无媒苟合。

    婚嫁双方送到坤翎局的是男女双方的“八字贴”,一式两份,坤翎局批卜之后,发放回去的则是“官婚文书”,一式一份,由男方领受。

    薛睿被她狂言逗了一笑,凝眸看她,道:“你说的容易,假使你真的这么做了,无异是得罪了两家人,到时候他们参你一个玩忽职守,皇上亦不能偏袒于你,轻则留职查办,重则官位难保,如何使得。”

    “有这么严重?”余舒倒是没有吓着,被他泼了一盆凉水,并没死心,一个劲儿地说道:

    “那有什么,能拖多久是多久呗,真追究起来再说别的。”

    好像薛睿把余小修当成亲弟弟一样对待,薛小妹对她来说,那也是自家人,为着自家妹妹的终身大事,就是丢了官有什么可怕的。

    孰轻孰重,还用得着考虑吗?

    薛睿见到精明如她却一心为瑾寻着想,不曾考虑到后果,心有感动,牵过她的手,道:“我知你心意,但不可如此蛮干,你若真愿意帮忙,我另有一个法子,你听听看是否行得通。”

    “好,那你说说看怎么办。”

    “我的意思,这八字贴你不但要批,还要尽快批,不过在批卜的时候,你要动些手脚,众人皆知你与我是义兄妹,对瑾寻的婚事上心毫不奇怪,你有断死奇术,大可以在批卜的时候,断定瑾寻与周涅八字相冲,若是嫁到周家,则新婚之日夫妻双方必有一人暴毙,所以此婚不吉,不当为配,以此借口,驳回两家婚书。”

    至于信是不信,就由不得两家人了,毕竟京城之内,就只有余舒这么一个断死奇人,声名在外,谁还能验证她的卜算是真是假?

    就算他们不信,一则拿不出证据,二则两家之中总有一家人舍不得儿女冒险,余舒一批之下,这桩婚事,就算是废了。

    “这个主意好!”余舒喜笑颜开,拍着薛睿的手背,兴匆匆道:“明儿一早我去了就批,刚好月中发出去,不误事。”

    薛睿没她这么乐观,叹了口气,说:“不是不得已,我不愿出此下策,此法只能用过一回,不能一劳永逸。”

    余舒想了想,就明白他的意思,薛老尚书铁了心要给孙女儿找一“门当户对”的婚事,这一回不成,还有下一回。

    薛家兄妹无父,婚事由薛凌南全权做主,至于其他长辈——

    余舒心中偶动,问道:“你娘对瑾寻的婚事怎么看?”

    “....我娘,她做不了主。”薛睿觉得难以启齿,他娘清醒的时候,根本不认得瑾寻,只道有他这么个大儿子,一见到瑾寻,她就会犯病。

    “哦。”余舒这下没了话,她极少听到薛睿提起他娘,对素未谋面的薛夫人的印象,仅限于她体弱多病,常年静养。

    薛睿似乎不愿意多说有关他娘的事,她也就没有多问,但是当娘的都插手不了女儿的婚事,可见她在薛家没什么地位。

    “要想一劳永逸,无非两样,要么抢在你祖父独断专行之前,给瑾寻找一个好夫君,”余舒捅捅薛睿:

    “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薛睿一脸的莫可奈何:“你当我没有想过么,可是人品好的,前途家世入不了我祖父的眼睛,有前途的,又不见得会愿意攀附我们薛家,人品好家世又好的,根本就不会考虑瑾寻。”

    余舒叹了口气,感慨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薛睿摆摆手:“这个不提,你说说另一样。”

    余舒道:“另一样就是下下策了,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好滥用——还是你提醒的我,我是司天监命官,可以批八字婚贴,也可以单独给瑾寻批一份命帖啊,我只要将她的命相批成不宜早婚,否则克夫克子,这样一来,就彻底没人敢上你们府上提亲了,几年之内,都不用发愁瑾寻的婚事,但是如此坏了她的名声,往后她恐怕就嫁不出去了。”

    寻常百姓娶妻嫁女,不必通过司天监,却也有寻访易师易馆,求批一份“鉴签”,是卜女子命格,换作官家女子,由司天监批出的,则为“命帖”。

    想当初赵慧的头一个婆家,就是找了义阳纪家易馆作出一份假鉴签,诬陷赵慧是克夫命,才吞占了她的嫁妆,使得赵慧流落街头。

    余舒现在同样是要做一张假的命帖,不过她有断死奇术,只此一家,别人难以拆穿她罢了。

    薛睿默然半晌,方才低声道:“不失为一个解决之策。不过正如你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

    商量到最后,薛睿决定先和余舒搅黄了薛家与周家的婚事,至于日后,就等到日后再说。

    ***

    翌日余舒来到坤翎局,头一件事就是将薛瑾寻和周涅的八字婚贴找出来,仔细措辞,借着断死奇术的名义,批卜了一番,落款没有盖官印,而是戳了她的象牙小印,这就表示这桩婚事她亲自合过,结果是大凶,所以坤翎局驳回,不批准双方婚嫁。

    九月十五,是每个月发放官婚文书的日子,通常送往坤翎局的八字婚贴,不是意外丢失,最迟次月都会拿到文书。

    不过这个月注定有一些人家等不到坤翎局的官婚文书了。

    “少安,这两份八字贴你拿去,同我批过的官婚文书一起,派差役尽快送往各府。”

    文少安早就准备妥当,接过她手中唯二批驳的婚贴,当着她的面打开,本来是确认一遍没有错误,但见下头女方门第,微微一愣。

    右相薛府的小姐。

    他踟蹰未去,捏着那两张帖子对余舒道:“大人,你这样做会不会惹麻烦?”

    之前被她烧了官婚文书的那几户人家就算了,这可是左相家的千金,还有一个将军府,人家追究起来,她得罪的起吗?

    余舒伸了个懒腰,扭着脖子对他道:“能有什么麻烦,他们命格如此,不宜结亲,难道要我昧着良心批准不成?你晓得薛家大公子是我义兄,他妹妹倘若嫁人后出了事,我有何颜面见他,不必担心,让人送去吧。”

    文少安是好意问询,见她不以为杵,暗叹一记,抱着一摞文书走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事发

    到了官婚文书发放的日子,有几户人家迟迟没有收到回执,左等右等没有音信,他们便以为是官中需要打点,故意延迟不发,便就想方设法地往景尘所在的公主府送礼。

    坤翎局一位主事官,一位副官,出了事,大家都直奔景尘去了,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余舒。

    他们的做法无可厚非,主事官都松了口,底下副官还能拦着不成?想法不错,但是他们都错估了一件事——景尘这个司天监右令,根本就是个撒手掌柜,不管事的。

    坤翎局从大到小一手抓的,其实是余舒。

    话说景尘在宫中留了两日,被兆庆帝放出来,回到公主府,管事太监尽职尽责地将最近几天府上收到的礼单呈到他面前。

    景尘困惑地问他:“最近有什么节庆?”

    中秋早过了,九月里没什么喜事吧。

    管事太监一五一十地禀报:“奴才打听到,这些人都是来催信的,似乎他们府上没收到坤翎局发的官婚文书,所以求到主子您这里了。”

    景尘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让他将礼单都退回去,不以为然地说:“没发就让他们等着吧,求我作甚,此事不归我管,他们送礼送错人了。”

    管事太监:“......”您不是司天监右令吗?坤翎局不该归您管的吗?

    说是这么说,第二天景尘到坤翎局去,在余舒照常向他汇报工作时,想起来就问了她一句——

    “有几家的婚书没发吗?他们送礼送到我府上了。”

    余舒面不改色地反问他:“是哪几户人家?”

    景尘沉默片刻,道:“我没留意。”顿了顿,又说道:“算了,你看着办,礼我都退回了。”

    “没别的交待我就下楼忙去了。”余舒表情淡定,心里都快笑裂了,那群人居然想到找景尘开后门,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你去吧。”景尘清楚她不耐烦和他共处一室,就不去勉强她,毕竟她能像现在这样对他好声好气地说话,他应该知足了。

    ......

    这个月没有收到官婚文书的不止一家,却有两家人,拿到了被批否返还的八字贴。

    傍晚,薛凌南坐在前庭槐树下,一句一句,仔细看着黄浆纸上的八字批注,上头说,他的孙女薛瑾寻命冲夭星,若与肖猪寅月生的男子成婚,则会伤及性命,因此和周家小公子周涅的婚配为大凶,不宜取用,故批否此请。

    薛凌南看完了两遍,方才对着一旁侍候的管家徐力道:“去将薛睿找来。”

    徐力领命去了,不多时,就将下差回家的薛睿领了过来。薛凌南看到他,先没动怒,而是将那八字命帖递给他看。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说。”

    薛睿早知有此一节,并不慌忙,神色依旧地看罢批文,只在瞟到落款那篆体“莲房”二字的红红小印上,微微一怔,立即恢复正常,说道:

    “祖父想让我说什么?”

    薛凌南哂道:“这落款用的是易师的私信,莲房是谁人名号?小小一个坤翎局女御,竟生了好大胆子,你说是谁借得她胆量从中作梗,破坏瑾寻与周家的婚事。”

    分明他是猜透了因由,故意将薛睿拿来是问。

    “祖父以为是我指使的吗?”薛睿直言。

    薛凌南脸色一冷:“你不必想着狡辩,我既然把你找来,心中自是有数的,你看不上周涅,不想瑾寻嫁到周家,所以自作主张,让你那义妹滥用职权。你可想过,坏了这门婚事,耽搁了瑾寻的姻缘,日后她若嫁不出去,这罪过谁来承担?”

    别人听不懂他弦外之音,薛睿却是一听便知,薛凌南话里一层意思,是说错过了周家这样门当户对的姻亲,日后若寻不着合适的门第,那他便不会让瑾寻出嫁,哪怕她过了年纪,也会将她留在府里。

    薛睿心下半凉,几乎掩不住眼中的失望,祖父对他苛刻,不近人情那是因为他不是薛家骨血,可对着瑾寻这个亲生孙女,尚能狠心如斯,未免叫人心寒。

    “祖父认定了是我所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是不看好瑾寻嫁给周涅,那是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别人可以不管不顾,我不行。”

    这样硬生生的顶嘴,根本不像薛睿平日的作风,薛凌南脸色更差,几乎忍不住要开口训斥这个孽子,呼吸了几次,才平复下来,依然厉声道:

    “这次我权当你冒失,不与你计较,再有下一回,你那义妹好不容易得来的仕途,就别想要了。”

    不是他不愿追究,而是事已至此,再追究起来没有任何意义,周家接到同样断死的八字帖,一定不会娶瑾寻过门,就算他逼迫坤翎局改了批文,结果还是一样,他了解周业德为人。

    警告了薛睿一番,薛凌南便打发他走了,等他远远离开,才对一旁装聋作哑的徐力吩咐道:

    “速让人备一份简礼,随我到将军府。”

    与其厚着脸皮等人上门退婚,不如他先行一步,日后两家人相见不至于难堪。

    ***

    景尘这边让人把礼都退了回去,于是隔天,余舒府上便接二连三来人拜访,只是她出门的早,一个没有遇到,等到她回家听说了此事,看到堆在门房的大堆礼盒,二话不说,就让人原封不动地退还了。

    ......

    户部给事中严大人下午从衙门回到家里,又听到一个坏消息——昨天送到坤翎局女御官府上的礼,被人给退了。

    “什么?礼又让还回来了?”他皱巴着眉头问到严夫人。

    “可不是,”严夫人愁眉苦脸地说:“一大早就让人退了回来,一样没收,老爷您说,咱们这是得罪谁了?坤翎局两位大人,一齐都退了咱们的礼,为何推迟不发给咱家婚书,到现在连个说法都没有。”

    严府的二少爷去年害了一场病,身子一直虚弱,吃药总不见好,严大人特意请了位大易师算命,说是需要一门得当的亲事冲喜,成亲以后,自然痊愈,不药而治。

    严夫人找了不少媒人,三个月前总算寻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且女方人才家世都不差,是以着急操办二儿子婚事,日子都相好了,就在下个月下聘最吉利,眼下就差坤翎局一张官婚文书,谁也没想到会在这上头出岔子。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苦思冥想,想不通坤翎局为何要难为他们。

    “不如...明儿我上侍郎府去求个人情?”严夫人灵机一动,如此提议。

    严大人不明所以:“去他家作甚?”

    同在户部任职,尹侍郎比严大人官高一级,两家平日来往勤快,却也没有亲密到随便谈论儿女婚嫁的地步。

    严夫人解释道:“老爷有所不知,这里头另有一段官司,现在坤翎局的女御官,原是十多年前尹夫人跟前一个丫鬟子所生,有这层关系,我们请她说情,不在话下。”

    严大人一皱眉头,他好像听出些什么门道,却又捉不住关键,只好由她去了。

    他压根不知,与此同时,和他夫人一样想法的,不只此一处。

    ***

    送走了今天第三位来客,尹邓氏收起笑僵的脸,神情阴郁地坐在客厅里。

    这两天不断有人登门求情,要她帮忙当个中间人,催促坤翎局发放官婚文书。人来人去,尹邓氏再糊涂也察觉了不对。

    怎么这几家人都没有按时收到官婚文书,偏偏巧到都与她有些情分。

    当着来人的面,尹邓氏只能摆起笑脸,满口答应下来,因为她知道,就算她拒绝,别人也会以为是她不想多管闲事,而不会认为她有什么为难之处。

    谁让她上回生辰摆酒席,请了余舒父母,又闹得众人皆知翠姨娘曾在她家做过下人。

    实际上,让她去找余舒说情,本来就是一件无稽之谈。尤其是在她设计余舒丢了丑之后,要她拿什么去讨人情?

    尹邓氏甚至怀疑,整件事都是余舒冲着她来的,故意延迟不发这几家婚书,另她为难。

    尹邓氏没忘了那天余舒临走之前撂下的狠话,说要与她结仇。

    可是那丫头有这么大胆子?

    一时间,尹邓氏是又气又疑,没个主意,到了晚上,尹周嵘回来,就与他分说了此事,瞒去她把余舒关起来放火龙,蒸得她脱衣丢丑,只说她在酒席上醉酒,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道破了人家出身不好,落了这位新晋女御官的脸面。

    “老爷您看,会不会是这个余舒起了小人之心,所以故意从中作梗,压了这几家的婚书,等着我去低头给她赔不是?”

    尹周嵘一听她说完,便被这妇人短见气笑了先:

    “夫人好糊涂,你真当人家是你家丫鬟生的下等人不成?不提她娘过去是我们家的丫鬟,现在人家可是正经的官身,司天监位列五品,与你家老爷我平级,更甚者,这余女御还有圣上御赐的封号在身,见到寻常三品官员都不必低头的人物,而今风头正盛,你竟敢当众寒酸她,她若忍得了这口气,那才邪门了呢。”

    尹邓氏被他训斥的好没脸,心里却不以为然,凭那余舒再怎么得了,比起他们尹家,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尹周嵘能凭一个庶子,争得尹相另眼相看,让他位居户部要职,可见他不是庸碌之辈,当下了解了情况,就吩咐起尹邓氏:

    “你不要不服气,明天就上门去赔礼,谁人都有儿女,咱们家还有孩子没成家呢,这余女御不出所料会在坤翎局久任,你不要固执,真与人结仇,误了我家儿女。”

    他尚不知,他老婆已经把人得罪了个彻底。

第六百七十二章 闭门羹

    尹邓氏第二天还是听话去了余府,不过她打的名头不是登门赔罪,而是看望“余夫人”。

    大上午,余府大门没开,正门边上有一道小门开着,仅容两人通过。

    尹邓氏坐在轿子里,着丫鬟上前去敲门。

    大门房里两个值班的正在说闲话,听到问话声,年纪小的那个跑出来应,听闻是侍郎府上的夫人,登门来拜访他们家余夫人,要他们把大门开开迎人。

    门房里还有个老仆,说话间也出来了,打眼一望停在大门前的软轿,客客气气地对着眼前面生的丫鬟说:

    “姑娘原谅则个,不是我们故意不开门,而是府上有规矩,白天大人上衙门去,府里不许见客,甭管你家主人寻谁来着,都且等到日落后再来吧。”

    哪有白天不见客,晚上才开门的歪理,但这就是余舒定下的规矩,这府上里里外外都是她一手挑选安排的下人,当然唯她是从。

    轿里,尹邓氏等得有些不耐烦,心说开个门都这么难,这府上真是没规矩,怎想丫鬟回来告诉她,门房不给开门,让她黄昏时候再来。

    尹邓氏瞬间拉长了脸,气道:“不开门是吧,你再去,让他们通报一声,告诉他们家夫人说,我来找她,让她出来迎我!”

    说完又觉得这话过了,她今天不是来寻晦气的,想起她家老爷昨晚的叮嘱,连忙拉开帘子,把人叫了回来:

    “别的话不必多说了,就让人进去通报给余夫人,说我有事要见她。”

    ......

    却说门房把话传到了晴时斋,翠姨娘听说尹邓氏上门来找她,第一反应不是赶紧出去迎人,而是打听余舒在不在府里——

    “姑娘这会儿在家吗?”

    打从尹邓氏的生辰过后,她就被余舒禁了足,大门不许她出,她每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有人回报到北大厢,倘若她哪天不小心骂了几句难听的,当晚余舒就会派人到晴时斋,逮着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撵到院子里跪着,一跪就是一整夜。

    闹得现在她一言一行都受限制,更不能随便出了晴时斋,稍一不对,身边的下人都得跪下给她磕头,求她饶命。

    翠姨娘只好憋在心里骂余舒忤逆,却怕害她丢了仕途,没了荣华富贵,所以敢怒不敢言,渐渐竟安生下来。

    这不,难得尹邓氏上门,她先不是高兴,而是害怕这事传到余舒耳朵里,不给她好果子吃。

    “回夫人,大人一早上衙门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翠姨娘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吩咐门房来人:“愣着干什么,快把人请进来啊。”

    要不怎么说她头脑简单,余舒现在不在家,晚上就不回来了吗?知道她见了尹邓氏,一样得收拾她。

    门房没有听话离去,而是向她告罪,又把余舒定下的规矩讲了一遍给她听,意思是说,余舒不在家,不许人登门。

    翠姨娘一听是余舒交待的,顿时蔫了,犹豫了半晌,愣是没敢坚持让人进来,而是打算亲自去见人。

    可她前脚才要出门,没走到晴时斋门口,一群下人都追上来给她跪了,一口一个夫人三思,夫人饶命。

    翠姨娘无可奈何,最后没能出了那道门。

    ......

    尹夫人左等右等,等到就是一个“余夫人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这种一听就是瞎话的说辞。

    “劳累您白跑一趟,请您改日再来吧。”门房老仆弯腰立在轿子边上转达。

    尹夫人早就被气的咬牙切齿,冷哼一声,二话不说,打道回府,来时带的几样面子礼,也没留下,一并抬了回去。

    ......

    余舒晚上回来,听说此事,只笑了一声,吩咐下去:

    “回头她再来,不管什么时辰,都不叫她进门,今天门房做事周到,谁当的差?打赏他们两个月的月钱,晚饭给他们添两道荤菜。”

    尽管没有见到尹邓氏,余舒却将她的心态摸的一清二楚,不过是发现事态不对,上门来疏通,又拉不下面子找她求和,所以捡着翠姨娘这个软柿子。

    这种人,真是不死到临头,不知死字怎么写。

    ***

    尹邓氏受了一肚子气,回到家中,摔了两只杯子方才解恨。

    刚好她家三爷尹元波从外头进来,一看满地狼藉,“啧啧”两声,坐到尹邓氏身边,虎着脸问道:

    “是谁惹我娘生气,让我教训他去!”

    尹邓氏看着小儿子,气消了些,伸手拧了他一把,道:“还不是因为你!”

    “嘶,怎么为了我?”尹元波呲牙咧嘴。

    尹邓氏赶紧给他揉了揉,心中有气,便一股脑说了出来:“早先前,娘不是帮你相中了一个媳妇吗,原想着尽快找个人管管你,好让你收一收性子,不要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谁料我居然看走了眼,那丫头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她一面拒绝了媒人上门提亲,一面又四处散布谣言,说她看不上你,我们家硬巴着她不放。”

    尹元波听到一半,便火冒三丈,拍着桌子道:“这是哪个贱人,娘你告诉我名姓!”

    别看侍郎府这位三爷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最受不了别人小瞧他,再来就是拿他与西府的三公子尹元戎比较。

    尹邓氏冷哼道:“这人你也见过的,就是娘生辰那天,在后院被你和元戎一起撞见的那个死丫头。”

    尹元波一瞬间就回忆了起来,实在是那天余舒衣衫不整的样子给人印象太深刻,哪怕那张脸蛋并不漂亮,他一时半会儿也没忘了。

    “是她?”尹元波回想起来,面露不屑:“那等货色,比群芳楼里的姑娘都不如,您怎么相中了她?”

    一面暗自庆幸,还好这婚事没成,不然他稀里糊涂娶了这么个样貌平平又行为不检的女人,不被那群狐朋狗友笑话死他。

    尹邓氏解释道:“你别看她相貌不出色,人家可是大衍出身的女易师,现在司天监做女官的,和你爹一样是五品呢。要不是她娘曾在我们府里做过丫鬟,你以为这样的亲事好寻吗?”

    尹元波一听,脸更臭了,尖声道:“她娘还是我们家的奴才?娘!您是糊涂了不成,怎么想到给我找个下流胚子!”

    尹邓氏见儿子气坏了,忙伸手轻拍他胸口,温声哄道:“那是过去,十多年前她娘不是跟个秀才走了吗,早就脱了奴籍,我儿莫气,都是娘不好,不该和你说这些啊,你别发火,这婚事不是没成么,娘以后一定给你寻个好的,寻个让你如意的,啊?”

    哄了半天,又许了不少好处,好歹尹元波没有再闹腾,这会儿外面通报,说是尹老爷回来了,尹邓氏忙让人收拾地上的碎片,不忘拽住要溜的宝贝儿子:

    “刚才娘同你说过的话,可不许在你爹面前提。”

    “知道了。”尹元波害怕见到他老子,挣脱尹邓氏,一溜烟儿跑走了。

    这回尹邓氏为图一时之快,在尹元波面前抱怨了几句,哪想到没过几天,尹元波就因为她的嘴快捅出一个大篓子。

第六百七十三章 蘅芜馆

    刘灏被解禁之后,便称病不上朝,也不宴客,低调了一整个月,直到钦差无头案的风声被旁的大事盖了过去。

    这天傍晚,他带了王府几名亲善的门客,到衡芜馆喝酒。

    位于城东杏雨巷的蘅芜馆,当之无愧是安陵城内第一乐坊,不是青楼妓馆那等卖弄风流的烟花场所,可是蘅芜馆内无分男女乐师,戏子舞娘,都是一等一的品貌,一等一的人才,坊内流传曲牌三百六十六首,戏目三百八十八出,不论冷门热门,俱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熟。

    大安太平三百年,今当盛世,安人不好骑射,最爱寻欢作乐,似是蘅芜馆这般风雅又不无聊的去处,理所当然受人追捧。

    杏雨巷的道路并不宽敞,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顶多可容两顶轿子并行,是以来往的车马都停在附近的街道上,然后步行进来,这不是蘅芜馆给客人们划下的道道,而是这种达官贵人遍是的地界,谁也不想因为堵了路得罪到不该得罪的人。

    除非你有恃无恐,譬如这会儿,刘灏的轿子就从杏雨巷子抬进来,一直到停在蘅芜馆大门口。

    门前的小倌儿认得宁王的轿顶,早就跑进去喊妈妈,等刘灏下了轿子,后面步行的门客跟上来,蘅芜馆的李妈妈已经满面笑容地下了门阶,挽着蓝绸帕子恭候,观着刘灏脸色开口:

    “王爷今日好雅兴,是听书还是看戏?”

    蘅芜馆的妈妈可不是青楼里的老鸨,不干拉皮条的下流行当,相当于就是个女掌柜,这李妈妈年过三十仍是体态窈窕,她年轻时候曾是教坊中的女艺人,吹拉弹唱样样齐活。

    刘灏笑道:“好一阵子没来,排了什么新戏吗?”

    李妈妈一边迎着他们往里走,一边回答:“有、有,中秋排了一本《拜仙人》,是大戏,二三十个唱角儿,统共是三十六出,再有您爱看的《桃园结义》,改了词重挂了牌曲,也有两三出,您要想看看新鲜,奴这就让他们准备去。”

    “去吧。”刘灏大手一挥,李妈妈原地招来一个体瘦面白的小生,给宁王一行开路。

    蘅芜馆内,灯火通明,一进大门抬头便见两栋三层并立的高楼,二楼横空一道天桥勾连,就像倒过来书写的“工”字。

    左边楼门上挂着一方匾题“芳草天涯”,另一座楼门上题着“松柏长青”。

    站在楼外,耳听人声喧喧,尤其那芳草阁的一楼搭了大戏台,正在唱武曲,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宁王一行人进到隔壁的松柏楼里,耳根突然就清静了下来,不论那厢如何吵杂,传到这厢,就像远远隔着一条街似的,只能听个动静,并不扰人。

    松柏楼上下都是雅间,却比寻常酒楼妓馆要宽敞的多,小的也能容纳一班乐师,大的则能摆下整张的戏台子,占着半层楼。

    就这半层楼,确是实打实的销金窟,闲着能够上来消遣的贵人,满京城数不过两只手。

    刘灏来了,自然是要往顶楼去的,引路小生推开四扇的厅门,室内早就掌亮百盏金杯银蜡,明晃晃的好不奢侈,最西边搭着一座两丈宽的戏台,隔着一带画栏,对面一溜儿的椅榻软座儿。

    方坐下,李妈妈就领了一群清秀丽人的婢子鱼贯而入,手捧着茶盘杯盏,果子美酒,一一摆上,然后一旁侍候,举止丝毫不见轻佻。

    李妈妈将檀木托上的戏本子捧给刘灏,先点了一出《醉花阴》,这是短折子,能唱个一盏茶许,给后头备大戏的班子留个准备的工夫,主要是听新编的《桃园结义》,其实前头这一出点不点都可以,毕竟松柏楼里就是一出喝茶的短折子都要十两金,但凭宁王的身家富贵,不会吝惜而已。

    台上很快就上了戏,乐师调子一起,周围多出声响,本来在刘灏面前有些拘谨的门客放松下来,有人起头说笑,有人捧场,逗得刘灏笑声不断,真正有心去听戏的,怕无一人。

    诸多门客当中,有一个惯会见缝插针的小人,名叫元舟子,别人谈论什么他都要插两句嘴,发表一下意见,显得他多有学问似的,这样多嘴多舌的后果,就是他比别人多灌了半壶茶,大戏没出,就尿急去了。

    他这一走,没人在意,大约去了一刻才回来,《桃园结义》正在唱词牌,词曲都是新作的,刘灏听得认真,四下都安静,没人聒噪。

    元舟子撩着袍角匆匆入了席,却坐不稳,他不听戏,反而不住地看向刘灏,一副想要说话又不好吱声的样子,

    就这么默默唧唧等到了台子上换角儿,刘灏身旁有一个老清客,早看见元舟子探头探脑的,这便出声调侃他:

    “舟子你记性最好,听出这新牌子和老调有甚么不同?”

    元舟子哪里听进去台子上唱的什么,不过他正愁没机会说话,见刘灏也看了过来,忙站起身,开口道:

    “某刚离席了小会儿,错过了眼前的戏,却是听了另一出好戏,实在稀罕有趣,想要说给王爷一笑,不知可否。”

    刘灏门客当中多是能人,自有傲骨,很看不上他这等没鼻子没脸的小人,因此没有一个人出声迎合他,倒是刘灏本身有些好奇,抬手示意他:

    “什么稀罕,说来听听。”

    元舟子忙不迭应了,两步挪了出来,站到刘灏斜前方,比手画脚地从一刻前他出去方便讲起——

    他是头一回到蘅芜馆,摸不着茅房,转来转去下了二楼,就过了天桥,去到对面的芳草阁,走没几步,见到一处屋门没有关好,便误闯进去。

    谁道那里不是茅房,也是个单间,有几个纨绔子弟正在喝酒乱侃,西角有人弹琵琶,是以没人发现外人闯入。

    元舟子发现走错了门,连忙要退出去,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里间的说话声,停下了脚步。

    这里头坐的是谁呢?原来是尹元波和着几个狐朋狗友,昨儿在家听了尹夫人唠叨,心中烦闷,就跑到蘅芜馆来消遣,你问他为何没去青楼找相好的,亏了最近尹老爷管他管的严,要去了那种地方,回头有人告到家里,免不了一顿皮肉。

    尹元波借酒发泄,喝得上了头,被旁人哄了几句,便口无遮拦地讲起前因后果:“我娘先前给我相了个婆娘,居然是我们家放出门的下人生的,你们说就这么个下贱胚子,哪里配得上我尹三爷,可这小娘皮偏生的眼高于顶,竟看不上我,拒了媒人,跑到我们府上耀武扬威!”

    朋友奇道:“有这等事,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敢小瞧我们三爷?”

    尹元波大大一声冷笑:“哈,美人儿?就那姿色,脱光了在我面前,我都兴不起来。不过是个擅长装神弄鬼的娘们儿,名声大了好听,说白了就是个贪权慕贵的贱人,一面拒绝了爷家,一面又跑上门来卖弄风骚。”

    朋友们面面相觑,听他说话颠三倒四,越听越糊涂,于是问:“这人谁啊?听起来还有些名声,我们听没听说过?”

    尹元波道:“怎么没听说过,不就是前段时候传的沸沸扬扬的,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那个淼灵女使。”

    众人“喝”了一声,纷纷惊疑,话里这一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怎么又说她跑到你家去卖弄、咳,卖弄风骚呢?”问话的人有些不信,毕竟传闻把余舒说成是仙家子弟,就连皇上都另眼相看,御赐她封号,这样的人物,何必要去勾扯一个侍郎府上的小公子。

    尹元波阴阳怪气道:“她哪里是冲着我这个不成器的痞子去的,人家奔的是相爷府正牌的三公子,我堂兄尹元戎。”

    然后就说了尹邓氏生辰那天,他们在后院遇上衣衫不整的余舒,不过他言语偏颇,是将这一场意外讲成了余舒处心积虑的谋划。

    “要不是我凑巧也在边上,和我三堂兄一起看见了她的丑态,恐怕她当下就要声张起来,逼着三堂兄对她负责,呸!”

    尹元波说完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屑之极。

    众人还有不信他的,哄闹几声,便见他脸红脖子粗地指天诅咒:“我要有半句瞎话蒙你们,就让我阳衰不举!”

    元舟子听到这里,见没了后话,就悄悄退了出去。

    ......

    回到眼前,松柏楼顶层,刘灏和一帮门客听完元舟子绘声绘色地讲述,前者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他不出声,大家不好议论,台上戏子呜呜呀呀不知唱到哪一段,就在一声弦落后,刘灏方才一声轻笑,从软榻上坐起身子,伸腿让小厮给他穿鞋。

    然后不提半句闲话,只对四下道:“本王更衣去,各位接着听戏吧。”

    撂下神情忐忑的元舟子,和一众摸不着头脑的门客,背着手走了。到了外面,他招来门外头的李妈妈,低声吩咐了两句,转身去了隔壁空房。

    李妈妈赶紧下了二楼,揪住一个跑堂的伙计问话:“知道侍郎府的尹三公子在哪一间?快去打听。”

    宁王要她找到尹元波,悄悄带到这边来。

第六百七十四章 太承司少卿

    水筠来了司天监。

    余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打听到这个事的是她的侍卫徐青。

    “今一早太承司新来了位少卿,据说是龙虎山正一教派的仙姑,乃是被大提点委任。属下去看了热闹,远远瞧见那位新上任的少卿是个年轻女子,似乎不便于行,坐在一张手推的木轮椅上。”

    听他描述,余舒瞬间就知道了这人是谁。

    话说司天监下设三司两局,每一处都有正副两位长官,宗正司由大提点亲理,少监为其副手,坤翎局的主事官为右令,副官为女御。而那太承司的主事官是左令,副官则称少卿了。

    余舒早想到水筠不会安分,岂料人家不声不响地混进了司天监,一来就占了一处要职。

    这太承司是专门负责大衍试和记名易师的部门,具体要说它是干嘛的,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这么说吧——太承司在司天监的位置,就如同六部当中的吏部,司天监的官员考核与审计不归吏部管理,而是收权在内部。

    打个比方,余舒是兆庆一十三年大衍试两榜三甲女算子出身,司天监的记名易师,本身就有入仕的资格,所以她一上来就担任了一局的副官,并没受到太大非议。但因为她是新官上任,有三到五个月的考察期,在此期间,如若她做出任何渎职之事,太承司则有权检举她,报到宗正司,由大提点决断。

    余舒没有被害妄想症,也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水筠恐怕来者不善。

    景尘今儿又没来,不然她非要问问他,他那小师妹断了两条腿,怎么还不知道安分守己?

    敲了敲桌子,她吩咐徐青:“最近你多在外头转转,尤其留意太承司那边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声,立即禀报我。”

    白天她待在坤翎局,两个保命的侍卫没了用武之地,都被她派出去当眼线了,别说,他们当中真就有一个有这方面天赋的。

    就是徐青,别看这小子长相斯文腼腆,一副老实模样,耳朵鼻子却忒灵,总能带回些有用的消息给余舒,让她快人一步。

    ......

    太承司来了位新女官的消息,不只余舒一个人听说了,突然冒出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占了许多人盯了好久的空缺,整个司天监没几个乐意的。

    就算水筠头顶上插着龙虎山的大旗,也不能让人对她心服口服,尤其是在司天监内已经有了景尘这么个先例的情况下,人们对同样“开后门”进来的水筠,很难有什么好感。

    这不才过了两天,就有人在余舒面前嚼舌根:“太承司那位新来的水筠姑娘,岁数不大,看样子比大人您还年轻些,就不知在道门学了多大的本事。余大人和景大人有交情,听说水筠姑娘与景大人是同门的师兄妹,是真的吗?”

    这人是会记司的一个官员,辛雅的下属,今天到坤翎局来核对财务,得空进来拜见余舒,顺便八卦。

    余舒笑着对他道:“上司的私事,我哪儿好议论,你不如回去问问你们辛大人,他想必是知道的。”

    对方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又道:“余大人有所不知,太承司底下好多人不服气呢,都拿新上任的少卿与您比较,同样年纪轻轻就担当要职,您可是正正经经的大衍易师出身,响当当的女算子,那位仙姑算个什么事儿呢!”

    闻言,余舒收起笑,板脸道:“即是大提点的委任,自有道理,我等还是不要背后说三道四的好。”

    在她这里吃了瘪,这人悻悻去了。

    余舒见人走了,冷哼一声,扭头对睁眼望着她的文少安道:

    “太承司原本的郑少卿因为老母病故,离任回乡了,他一走,便有好多世家盯上了那个职位,一个个卯着劲头向上举荐,可惜大提点另有人选,这些人没能如愿,心中难免不甘,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到嘴边的鸭子飞了。有人想拿我当枪使,也要看我愿不愿意配合。”

    的确,水筠是断了两条腿,名不符实,来做这个太承司少卿实在勉强,但是,人家是大提点亲自破格录用的。

    今天要有什么不利水筠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明天就能传遍司天监。

    余舒是不想水筠留在司天监,但她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去和大提点作对。再说了,她根本不怕水筠什么,来就来了,有什么招数尽管放马过来。

    这就是她现在的心态。

    文少安听了她的话,有所领悟,思索了半晌,问她:“那照大人看来,这位新来的女少卿,会不会被人拉下马?”

    余舒转着一支新裁的毛笔,勾嘴对他说了一句名言:“你记住了,这人呢,不作就不会死。”

    水筠若是老老实实就罢了,若是来招惹她,只有死路一条。

    ***

    水筠进了司天监,也有高兴的人在,譬如刘昙。

    他比所有人都提前知道消息,因为水筠在进司天监之前,就曾找他商量过,告诉他她要进司天监,让他打听都有什么空缺,当时他是十分惊讶的,因为水筠的口气太过焉定,就好像去司天监做女官不过是她一句话就可以。

    刘昙报着将信将疑地态度,打听出司天监的几个空缺,职位最高的便是太承司少卿,然后过了没多久,水筠就上任了。

    于是现在的司天监中,右令官是他的师叔,太承司少卿是他的师姑,坤翎局女御是他双阳会上的坤席,这让他如何不欣喜?

    刘昙早年耽搁在龙虎山,少年归京,纵有心与宁王一争储位,奈何不如宁王积势已久,除了仰仗他外公薛家,朝中连他半个心腹都没有。

    他受薛凌南指点,不急于结党营私,而是专心于经营名声,招纳人才,然而不久前皇上提前解禁了宁王,让他再度感到了浓浓的危机。

    他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兆庆帝属意的继承人,都是刘灏。

    不然,为何刘灏被卷入钦差谋杀案中,兆庆帝逐了刘翼,却不舍得重罚刘灏?不然,为何都是儿子,他就要被送到道门清修,刘灏却能从小待在京城培养势力?不然,为何同样居于相位,刘灏的外公尹天厚手中仍有兵权,而他的外公薛凌南则在他回京之前就被收回了兵符。

    刘昙怕他来不及,来不及等到自己羽翼丰满,兆庆帝就公布了储君的人选。

    所以继景尘之后,水筠能在司天监占据一席,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在他看来,不管是景尘还是水筠,早晚会成为他的支持者,不然他们还要去助谁?

    现在有望做太子的皇子其实就那么几个人,刘灏、刘鸩、刘瞻,还有他,其余人不是年幼,就是早早出局,难以为患。

    而八皇子刘鸩出身不够,他母亲只是个贵人,还是因为生育他有功才得以晋位。十二弟刘赡胸无大志,如今同他亲近,倒是能拉做一个帮手。

    所以他的敌手从头到尾,只有宁王。比他年长的宁王,比他势大的宁王,比他更受父皇宠爱的宁王。

    他该如何斩断宁王的这些优势呢?

    刘昙一面高兴,一面忧患,晚饭时候难免走神,已经贵为敬王妃的夏江敏察觉,先是按捺不吭,等到饭后上茶,才坐到身边关心道:

    “王爷有心事吗?还是今晚的菜色不合胃口?你吃的不多。”

    刘昙回神发现他美丽可人的王妃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不禁对她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背,道:

    “没事,晚些时候你送夜宵到我书房便是。”

    夏江敏脸色微红,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两人将将完婚一个月,少年夫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期,晚上刘昙不是在书房研习兵略计谋,就是歇在夏江敏的月襄苑,至于后院开府时候兄弟们送的那几个姬妾,他根本是视而不见。

    这样的沉稳又柔情的郎君,叫夏江敏如何不爱。

    是夜,夏江敏亲自送了燕窝粥到书房,刘昙退下旁人,夫妻两个坐在一处,你一口我一口,说不尽的甜蜜。

    刘昙年轻气盛,娶了这样一个绝色的女子,怎会让她独守空房,于是书房做了洞房,两人贪欢一场,颠鸾倒凤,一时忘却了烦恼,快活不提。

    第二天一早,下人进来伺候梳洗,刘昙上早朝前,没忘记对夏江敏提了一句:

    “我不在府上时,你一个人无聊,不妨请些朋友来陪你说话。”

    夏江敏一边给他抚平衣襟,一边撅嘴道:“我家在江南,京城里哪有什么朋友呢。”

    刘昙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提醒道:“不是还有余莲房么,我记得你们两个十分要好,最近怎么没有来往?”

    提起余舒,夏江敏眼睛就是一亮:“我可以请她到王府做客吗?”

    刘昙道:“有何不可?这敬王府是本王的,你是女主人,你想请谁来就请谁来,只要你高兴。”

    夏江敏顿时喜上眉梢,也顾不得服侍他梳洗了,拎着裙子便往外走:

    “我这就去写帖子请她来。”

    刘昙并不生气,在她背后摇头一笑:“这急性子,得改。”

第六百七十五章 生身父母

    薛睿派去南边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因为牵扯到他的身世隐秘,这事儿他没放心别人去做,去的人是他养父生前留给他的忠仆,贵大。

    贵字开头的仆人,薛睿一共养过九个,除了贵大是最早薛父给他的,其他人的不是他从供人院精挑细选的罪奴,就是他过去两年在外飘荡时收下的苦命人,完全不经薛凌南之手,对他唯命是从。

    这九个人并不是人人忠心,所以留到现在,就剩下贵大、贵三儿、贵六、贵七还有贵八。

    贵大年纪最长,薛睿还在襁褓中,他就已经认了薛父为主,似乎他年轻的时候曾做过一阵游侠儿,自恃拳脚仗义,后来得罪了当地的豪强,被害的家破人亡,薛父回京述职路过当地,为他一家老小平冤昭雪,事了贵大自甘投身为奴。

    薛父出事死后,薛凌南心痛难当,一度想将活下来的贵大发卖了,但是这忠仆跪在薛父的棺木前磕了几十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说是薛父有遗言让他伺候大公子,硬是留在了年幼的薛睿身旁。

    ......

    为了避开余舒,薛睿没在忘机楼见人,而是去了南林木材行,这也是薛父死后留给他的一处产业,一个未经薛凌南染指的地方。

    贵大是早晨抵京的,来见薛睿之前就洗净了一身风尘,但是明显瘦了一圈的样子,说明他这一趟来回奔波吃了不少苦头。

    南林木材行有间地下室,贵三就守在上面入口,保证连只老鼠都听不了墙角。

    “贵叔,查出什么了吗?”薛睿直奔主题,在贵大面前无所掩饰,他并非是薛家的骨肉,这一点在三年前贵大就知道。

    见他心急,贵大也没多废话,便将这次义阳一行的收获如数禀告——

    “老奴去了义阳,数次夜探县衙库房,翻查到宝太十一年当地因通婚迁户的居民,共有韩姓妇人七人......”

    薛睿从余舒口中得知,云华与元配夫人韩氏,大约是在宝太十一年前后成亲,云沐枫是假名,他无从查找,所以便叫贵大直接从韩氏着手调查,女子嫁人后会迁户到男方名下,这在当地府衙都会留有记录。

    果然,贵大找到了七个嫌疑人,逐一寻访,最后锁定一人,疑似云华元配,即是薛睿的生母。

    “有女韩氏,宝太十一年七月嫁人,其夫姓刘名雁,落户在西平巷中,老奴找到这对夫妇过去相熟的邻人,据他们回忆,刘雁乃是一名易客,当年上京赶考,留下家人,后来她妻子有孕,一夜之间无故失踪,不知去向了。”

    薛睿木着脸,搁在膝上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胸口就好像摁了一只大手,又闷又堵,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个韩氏就是他的生母。

    “她...叫什么?”

    贵大犹豫了一下,伸手在两人当中的那张小茶几上写道:“韩、玲。”

    韩玲。薛睿铭记,这是他生身的母亲。

    他闭起酸涩的眼睛,许久,长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一块包袱。终于,他不再是来历不明的孽障,他找到了自己无缘的父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是死,是活。

    “公子,需要继续查找这对夫妻的下落吗?”贵大毕竟照顾了薛睿这么多年,看到他此刻反应,便猜到这刘雁夫妇就是薛睿的亲生父母。

    薛睿脸上似痛非痛的神色让他不禁回忆起三年前,那时候薛睿差点做了驸马爷,然后十公主死了,薛家好险避过一场大祸,事后有一天,薛睿醉醺醺地将他叫到跟前,问他知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

    贵大当时是震惊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想过,薛皂临死前都放心不下,要他发毒誓保护他长大成人的儿子,会不是他亲生的。

    他以为薛睿从哪儿听信了谣言,但结果证明这不是个玩笑,薛睿一声不响地走了。

    第一个发现薛睿离家出走的就是贵大,他也第一时间向薛凌南禀报了此事,然后请求离京,去追赶薛睿,贵大至今记得薛老太爷当时冷漠的脸色,和问他的那一句话——

    “你知道他为何会离家出走吗?”

    贵大那会儿已经不年轻了,没有傻到告诉老太爷,大公子是因为受不了身世真相的打击,大概找他亲生父母去了。

    他只能低头伏在他面前,哭着道:“小人不知。”

    然后老太爷就让他走了,尽管他最后没能把薛睿追回来,让他在外头流浪了两年。

    贵大抽回思绪,听到薛睿略嫌疲惫的声音:“不必了。贵叔,你去休息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贵大想说为何不找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头绪,就这么放弃了?可他一触到薛睿空荡荡的眼神,便把话吞了下去,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的确是累了,这把骨头不比年轻时候,连夜地跑马赶路,硬把一个月的路程缩短成半个月,他现在只想倒头大睡一场,什么都不管。

    贵大走了,留下薛睿一人,四周的寂静,让他轻易地陷入沉思。

    知道了亲生父母是谁,现在摆在薛睿面前的疑问只剩下一个——养父究竟是怎么死的?

    当日薛凌南怒极攻心,一句话道破了他的身世,同时也泄露了另一件事实,薛父是因他而死。

    薛皂是在薛睿六岁时出的事,薛睿那会儿刚开始记事,不大清楚前因后果,但听贵大的讲述,薛父有一天独自出了门,回来就突发疾症,暴病而亡。

    薛睿小小年纪就学着披麻戴孝,不明里就,直到他渐渐长大,才发现整件事藏着诸多疑点,比如,父亲一个人出门干什么去了,再比如,薛父一向身体健朗,为何突然害病?

    祖父口口声称父亲是因他而死,可是薛睿根本不记得他小时候做过什么错事害了父亲,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薛皂出事之前出的那一趟门,是为了他。

    三年前,薛睿离开京城的前夜,闯进了薛凌南的书房,鼓足勇气问他,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他爹究竟是被谁害了。

    薛凌南近乎残忍地告诉他——“除非是老夫入土,不然你要想知道谁是你父母,就自己去查吧。至于你爹,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他是让你害死的。”

    回忆定格在那张对他深恶痛绝的脸孔上,薛睿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发抖,难以自抑地对自己升起一股厌弃来。

    他明知道祖父有可能是故意激怒他,但他仍然害怕,害怕某天真相揭开,将是他无法面对的丑恶。

第六百七十六章 讨人厌

    敬王妃的请帖晌午送到宝昌街,傍晚连同其他五花八门的邀请函和拜帖一齐摆在了余舒的书桌上。

    余舒每天晚饭后都会抽出一段空闲来处理这些帖子,该回复的回复,该丢的丢,能不去的就不去,实在不行就让下人备上一份礼以她的名义送过去,也算结个人缘,不落人话柄。

    夏江敏这份请帖写的很官方,不像她的语气,字面上的意思是说:敬王府园子里的菊花都开了,问余舒是否有雅兴和她一起赏花,她准备了好酒好菜招待她。

    但余舒还是看懂了她字面底下的撒娇:王府好大我好无聊,你快来陪我说说话儿。

    余舒捏着薄薄的帖子笑了,让芸豆研墨,当即回信给她,约定后天她沐休时候登门拜访。

    做完这些,夜色已深,她再卜上两卦,就该到了上床睡觉的时辰,听到芸豆提醒她时间,余舒却不大想睡,她计划好的,今天要翻一翻司徒晴岚抄给她的手札,不能到太史书苑去听课,看一看课堂笔记同样受益。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今日事今日毕,于是就拿着手札上了床,坐在床头翻阅,谁知这一看就入了迷,又爬起来到书房翻找课本,一直熬到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就起晚了,赶到司天监点卯,有相熟的同僚一见她便问:“余大人昨晚没有休息好哇?”

    到了坤翎局,坐下来就是哈欠连连,文少安见她困得不行,便提议道:“上午没什么要紧事,大人不如到后头去躺躺,有事我再喊你。”

    她办公的地方是个套间,西屋有床有被,专供她午休,这是一局副官的优待,余舒平常换洗的衣物柜子里也锁了那么几套,以备不时之需。

    “那我去睡会儿,过半个时辰你叫醒我。”余舒没有和他矫情,转身进了西间,关上门,褪下外头浆洗的笔挺的官服,穿着中衣躺床上盖了被子,倒头就睡。

    然后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外间有人说话,她被扰醒,晕头晕脑地坐起来,正在套衣服,就听到叩门声,一下一下,并不急促,仿佛怕她还在睡觉,把她惊醒似的。

    “怎么了?”她问,

    文少安一板一眼的声音从门那边传进来:“禀大人,太承司来人巡查了。”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但余舒听出来不对劲,于是快速收拾齐整,又使冷水擦了一把脸,开门出去。

    大约是巳时,仍是上午,窗外的树影斜照进来,余舒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她那张宽长的桦木方桌前头的水筠,为什么要说“停”在,那是因为她坐在轮椅上。

    时隔两个月,水筠的气色比余舒上次在敬王府见到她时要好很多,起码不是脸色苍白,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的娇弱。

    余舒留意到她身上穿着略显宽大的官服,肩上一对绣花补子,与她同样是悠然盛开的鸢尾,不同的是她的花色是深沉的蓝色,而水筠则是轻浅的粉色。

    水筠刚摘下了余舒桌角根雕上挂的一串沉香木珠把玩,听到门声响动,不慌不忙地转过了头,靠着椅背,上下打量了一遍余舒,微微一笑,先声夺人:

    “我是初来乍到,便想着四处看看,只因司天监中唯独与你相熟,就寻了过来,没想到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余大人休息。”

    余舒看了眼神色不安的文少安,绕到窗边坐下,一面打发他去叫人倒茶,一面对水筠咧开八颗牙齿,露出标准的假笑:

    “前两天就听说太承司来了位新任的少卿大人,与我一样年纪相仿,且都是女子,我就纳闷了,京里的女易师当中还有哪一号人物,是我不认识的。闹了半天,原来是水筠姑娘你啊,这就难怪了,呵呵。”

    两个互相痛绝的人一见面就先笑里藏刀地过了一招,水筠暗示余舒大白日在官署睡觉,不务正业,余舒就讥讽她不是正经易师出身,靠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

    “而今我亦在司天监做官,余大人不必姑娘来姑娘去的,有失体统,我与你品阶相当,你唤我水少卿便是。”刚才还说与余舒相熟,一转眼就摆起架子。

    水筠摆明了来者不善,余舒也不是吃素的,她扫了眼水筠捏着珠子的左手,看起来并无大碍,便相当直白地问道:

    “水大人的伤势见好了?不知几时能下地行走啊?”

    当初水筠设计她和她一起被宁王的人抓去,经历死劫,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在景尘的悉心调理下,好险保住了一双手,渐渐愈合,而腿脚却始终不见好转,这是她一块心病,被余舒当面提起,表现的一团和气几乎维持不住。

    “我的伤势就不劳你关心了。”

    余舒冷笑:哪个关心你,我恨不得你一辈子当个瘸子呢。

    她与景尘从生死莫逆,沦至今日地步,景尘没有主见有一部分责任,但最让余舒恶心的却是水筠这个充当搅屎棍的角色。

    水筠自认清楚景尘的命数,就将她视作眼中钉,见面没几次就对她心生杀意,妄想着她一死百了,景尘道心不动,就威胁不到龙虎山那一帮牛鼻子老道。

    算来算去,却弄巧成拙,她千算万算算不到差点被她害死的自己,就是他们千方百计寻找的破命人。

    文少安端着茶进来,发觉气氛不如刚才和谐,先给余舒续上杯子,踟蹰了一下,正要给水筠看茶,就听余舒对他道:

    “不必麻烦,咱这儿的茶水便宜,又不是山泉清露泡的,水大人身体弱,回头喝了再有哪儿头疼脑热,就是本官的罪过了。”

    文少安抽了抽眉头,听话地将茶壶放到一旁,退到余舒身后当桩子。

    水筠平复呼吸,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和这个小人置气,自己有的法儿治她,于是对着余舒柔柔一笑,道:

    “我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等下有别的地方要去,就不多打扰你了。”

    “水大人自便,”看她要走,余舒没打算起身相送,而是吩咐文少安:“替我送送少卿,她来往不便,别叫在咱们坤翎局磕着了。”

    余舒是逮着人痛脚能可劲儿踩的那种,这下就连文少安不清楚她们之前过往,也看得出余舒和这位新上任的太承司少监是敌非友了。

    水筠眼神沉下,将那串色泽上佳的木珠随手放在桌上,示意身后侍从推她离开,到了门口,将一停顿,声音不大不小地对身后跟来的记事官道:

    “记下,坤翎局女御余舒,当值之日躲于室内打盹,属于懈怠公务。”

    余舒听得清清楚楚,嘴巴一歪,差点对着水筠的后脑勺比起中指。

    公报私仇,好样的!

    等人走没了,文少安才忧心忡忡地对余舒道:“这消极怠工之过,连记三次是要被罚俸的,大人正在考校期内,如此言论对您不利。”

    余舒拉着脸道:“我知道。《司天监本纪》你看的比我熟,打明儿起你就盯着我,别让我犯了什么错。”

    看样子水筠是打定主意要继续恶心她下去了,今天的事绝不会是偶例。

    文少安有些内疚:“都怪我多事,要是我不劝你去睡觉,也不会让人逮个正着。”

    余舒摆摆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清楚,我和这位新来的太承司少卿过节大着呢,她存心找我的茬,哪差这一回。话说回来,外头的人是怎么当差的,她都闯到我的屋子里来了,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文少安正要和她说这个:“我也奇怪,刚才她就这么直直地进来了,守门的小吏不见踪影,我趁着沏茶的空出去转了一圈,才发现他们是嫌外头太阳大,躲到烧水房里偷懒去了。”

    余舒皱起眉头,很快就想通了,她来坤翎局两三个月了,大概因为她名声够响亮,上头景尘又不管是,这一院众人对她马首是瞻,可日子长了,底下人不见她发脾气,难免就偷奸耍滑起来。

    “大人,要怎么处置他们?”

    余舒摸了摸下巴,不一会儿就有了孬点子:

    “这样,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陆鸿和徐青他们回来,你们去把那两个小吏带到局子大门口,一人敲他们二十棍子。慢慢儿打,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有人问起来,你就说太承司新来了位少卿大人,早上出来巡查,转到我这儿,发现有人偷闲,就说我治下不严,要我严惩。”

    文少安头一遍没听明白,余舒也不嫌烦点拨他:

    “她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吗,别想只烧我这一把,总就这么大个司天监,好的坏的,大家人人有份。”

    本来三司两局里对水筠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小丫头就有所不满,现在余舒这样一闹,让人都知道水筠不是干当摆设的。原先太承司走的那位郑少卿就不是个多事的人,大家安逸久了,忽然来了个这么个没事挑事的,人人都要自危起来。

    余舒品着她从忘机楼打包的“便宜”花茶,神游天外:

    上学那会儿,学校里最讨人厌的不叫班长,而是纪律委员和教导主任。

第六百七十七章 私人助理

    余舒白天在司天监挨了一顿恶心,晚上回到家,便将早先打算的一件事给提上了日程。

    晚饭后,余舒回到上房,一进门就对着正坐在矮凳上练习针线活的****葵子招招手:“葵子你过来,咱们聊聊。”

    这孩子实在勤恳,余舒让鑫儿姐妹教她规矩,她见人家都会针线女红,不必谁说,就主动求学,这几天余舒不用她侍候时,就见她捧着个笸箩专心致志地穿针引线了。

    “主人。”****葵子听到余舒呼唤,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跟上余舒的步子,两人进了里间。她手脚麻利地添了一盏灯,把屋子照亮。

    余舒看她眼睛微微红肿,料想她是熬了夜,便问:“昨晚几时睡下的?”

    大户人家的主子卧房外头都有值夜的小厮丫鬟,她府上原本没这个规矩,但从供人院买了鑫儿林儿她们回来以后,就慢慢捡了起来,昨天睡在她外头的不是葵子,可见她是熬夜学那些针线活计了。

    ****葵子低着头,没敢说谎:“大约寅时。”

    那都快天亮了,余舒心道。“白天打瞌睡了吗?”

    “没有,”****葵连忙摇头,睁大眼睛看着余舒,紧张兮兮道:“奴婢白天没有偷懒睡觉。”

    “我知道,”余舒安抚地拍了拍她,手底下的肩膀又瘦又小,一想到这个孩子是漂洋过海来到这个地方,世上再无半个亲人,就不禁涌动出一种别样的亲切。

    就好像她一样,来到这里,就是无根的飘萍,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来自何方。

    “葵子,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很喜欢你。”

    能够随遇而安的人,总有办法活下去,****葵被她从供人院带回来不到两个月,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东瀛人的习性,一口官话讲得字正腔圆,就连做奴仆的规矩都学的有模有样。

    她来历不明,余舒虽然让她做仆人,却表现出了特别的关心,可是底下不管最早跟着她的芸豆还是后来居上的鑫儿林儿,都没有排斥她,反而处处照拂,这就足以说明****葵不是个只会匍匐磕头喊主人的傻瓜。

    ****葵得到她突然的夸赞,飞快地红了脸颊,似有些激动,十指摩挲着想要趴下跪拜,又想起余舒不喜欢她磕头,便只跪了下来,悄悄抬头,见她没有不悦,便大着胆子伸手轻拉住她的裙摆,小声又崇敬地唤道:

    “主人。”

    在她眼中,主人就是将她从阿鼻地狱里拯救出来的神明,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余舒却受不了她这样肉麻地注视,好像两百瓦的灯泡一样,盯得她眼疼,于是咳嗽两声,言归正传:

    “我前阵子给你那本书,让你把不认识的字圈出来,你都看完了吗?”

    ****葵会写毛笔字,写的还挺端正,只是她认的字并不多,鑫儿林儿本身都是识字的,却不会教人,况且余舒不打算让她学供人院奴才那一套,为此就给她找了一本厚厚的记事杂文,让她每天翻几页,遇上不认识的字就圈下来。

    ****葵羞愧地回答:“已经看完了,许多字不认识。”

    “去拿来我看看。”

    “是。”

    ****葵将那本杂文取了过来,余舒翻了翻看,发现有一多半儿都是画了圈儿的,想想自己原先打算,就对她道:

    “葵子,我有件正事要交给你做,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把汉字认全了,我给你找个先生,教你认字,你愿意不愿意?”

    ****葵哪里会说不愿意,一副听从余舒安排的神情:“葵子听主人的。”

    这就是****葵的好处了,换成芸豆或是鑫儿她们,肯定要瞻前顾后,要么是怕不能胜任,要么就是担心学不好,哪有这么省心。

    交待过了****葵,余舒扭头就去了余小修那儿。

    余小修正在写功课,百川书院的夫子相当严厉,每天都要布置作业,大多时候是抄写大字,外加背诵课文,第二天上学统统要检查,没做完或者做得不好,都要打手心的。

    让余舒欣慰的是,余小修从没为这个挨过罚,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他每天就是书院医馆两条线,不淘气,更不乱跑。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听贺芳芝得意地告诉她,余小修已经能够默画出人体经络图,开始读《黄帝内经》了,学习进度十分喜人。

    其实余小修他不够聪明,也没有惊人的天赋,但耐不住这孩子做事专注,这一点上看,倒与余舒如出一辙。

    “姐,”余小修发现余舒进来,叫了一声,坐在旁边看书的白冉赶紧站起来,以为余舒来找余小修有话说,便要躲出去,谁知余舒伸手按了按,叫余小修坐下。

    “先写你的,写完再说,白冉就在这儿吧,一会儿我有话说。”

    白冉没有傻愣愣坐回去,而是上前给余舒倒茶,又将临近她的纱灯点亮。虽说余舒让他跟着余小修一块念书,余小修从没拿他当个下人使唤,但他不会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余小修把剩下的两篇大字写完,白冉打水两人洗了手,一个坐到余舒面前,一个站在余小修身后。

    余舒照例先询问了弟弟的功课,问明他最近在书院有没有受气,最后才提到了白冉:

    “每天下学你到贺叔的医馆,白冉也跟着你一块儿去吗?”

    余小修道:“对啊,我们俩上学回家都是一起的。”

    余舒就道:“你去医馆是为了学医,白冉呢,帮忙打杂吗?”

    余小修一愣,扭头看了一眼白冉,抓抓脑袋,“他...他就在一旁给我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

    余舒瞅着白冉脸上没什么不满,便笑着戳了下余小修的脑门:“你去给人当学徒,还带个打下手的?我这里正好有个事想交待白冉去做,看你们愿意不愿意,往后你下学去医馆,就让他直接回府怎么样?”

    这下白冉不好再当背景,抬头疑惑地看着余舒。

    “什么事啊?”余小修问。

    “我身边有个丫鬟,识得几个字,我想让白冉闲着的时候教教她念书写字,他是你的伴读,我要借人,总得问问你的意思。”余舒不是突发奇想,这事她早就考虑过,白冉是富家公子出身,自小启蒙,琴棋书画样样都懂,一手小楷写的漂亮极了,水平就算比不上私塾里的夫子,教教****葵子是足够的了。

    再说了,都是一个府里的人口,进进出出也方便,不然她真要发愁上哪去给****葵找个老师教她识字。

    闻言,白冉没吭声,余小修奇怪道:“你的丫鬟?是哪一个啊,要她识字做什么?”

    余舒抬手敲他脑门:“打听那么多,你只管说答应不答应就行了。”

    余小修揉揉额头,气弱道:“我是没什么,姐你问白冉吧,他要愿意教就让他教呗。”

    余舒看向白冉,和颜悦色道:“你要愿意教她,我另算你一份月钱,一个月多给你二两银子当成是束脩。”

    白冉犹豫道:“我从没教过人念书,怕教不好。”

    余舒笑笑:“怕什么,你只管有什么让她学什么就是,学不好就算她笨,不怪你。”

    见状,白冉放心应承下来。比起和余小修一起到医馆打杂,回府教个小丫鬟识字,多拿一份月钱,他当然乐意。

    “那好,这个月就算了,就从下个月起,你放学了就在院子里等着,我让那丫头过来找你。”

    “行了,我就这么个事儿,你们看完书早点睡吧。”

    余舒起身要走,余小修跟屁股后送她,偷偷冲白冉摆摆手叫他别跟着,姐弟俩走到院子里,余小修拉住余舒胳膊,打听道:

    “姐,好一阵子没见薛大哥。”

    余舒“嗯”一声,问他:“怎么,找你薛大哥有什么事?”

    余小修蹭着脚尖,扭捏道:“我、我想去郊外骑马。”

    余舒会意地点点头:“我说呢,你好端端念叨他,肯定不是想人家了。”

    “姐。”余小修脸皮薄,被她一说就脸红,白净秀气又带点儿稚嫩的少年脸孔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好啦好啦,明儿我去找他问问,要有空,让他带你出去玩儿。”

    “嗯!”

    “答应你了,快回屋去吧,早点睡啊。”

    “好!”

    余小修蹦蹦跳跳地往回跑,余舒望着他雀跃的背影,心情好上许多,随着生活环境的变化,余小修一天比一天开朗,无忧无虑的样子,这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很有成就感。

    背着手往回走,余舒心里一路琢磨,白天在司天监受到水筠刁难,其实怪她自己让人钻了空子,昨晚上要是她没有熬夜看书,白天也不会犯困。

    算一算,她进了坤翎局后,时间总不够用,每天有不少工夫浪费在不必要的事上,凡事亲力亲为,以至于她分身无暇。

    她让****葵跟着白冉识字,其实是打着主意培养一个私人助理,帮她记录每天的行程,回复信件等等,为她分担处理一些私密的事情。

    余舒早想找这么个人选,但是作为心腹,鑫儿林儿这样从供人院出来的罪奴,她总觉得信任度不够,反而是****葵子,让她没有这层顾虑,要知道她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不能泄露半点,为了保密,一直到现在,她的书房和卧室,她不在的时候,都是不许人进去打扫的。

    她不需要****葵从白冉身上学到多大本事,差不多等她把字认完,就能开始教她记事,帮她安排行程,节约时间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冤有头

    九月底,没拿到官婚文书那几户人家,等了半个月没见坤翎局丁点消息,派去送礼的都吃了闭门羹,去找尹邓氏打点的统统没有下文。

    再说这几家人都是相互认识的,在公主府和余府外面撞见几回,慢慢地,就有人觉出不对味来,这个月没发婚书的不只一家,或多或少都有牵连,无端端被坤翎局扣了帖子,叫人怎么不多想?

    有聪明的人这就看出门道了,事出有因,显然是有谁得罪了人。

    要说坤翎局能做主的就是一位右令官和一位女御官,那右令是皇帝的亲外甥,平日里深入浅出,哪里招惹到他?

    既不是右令官,那便是女御官这里出了问题。

    于是思前想后,几时得罪了余舒,很快地,就有人联想到尹夫人身上去。前阵子尹邓氏生辰摆宴,余舒就有到场,因她有个丢人败兴的亲娘,众人印象深刻,眼下回想起来,尹夫人当众挑明余母过去曾是她家的奴婢,余舒岂会心甘?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于是,有人牵头,几家苦主一齐找上了侍郎府。

    你问她们为什么不去找余舒?心虚啊,当日尹夫人生辰宴,大家都在场,余舒当众被揭短,她们当个笑话看了,结果人家就记仇了。

    都怪尹夫人,吃饱了撑着拿人坤翎局的女御官开涮,这不是欠吗?

    ......

    尹邓氏一听到门房禀报来客,便觉得头疼,只当这一伙人又是来找她去说情的,这一回居然来齐了,让她想躲都躲不了。

    无奈把人请了进来,让到花厅。

    几家夫人刚刚落座,尹邓氏便主动开口了,她先叹了口气,然后摆出一副苦笑的脸孔:

    “我知道你们上门来是为何事,你们先听我说,不是我不愿管,而是急不来。前几天我亲自登门去了余女御府上,见到她人,当面提起你们几家的婚书,她却告诉我说,这事儿都是上面拿的主意,由不得她。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让她去请示右令大人,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都别着急,一有回音,我立刻通知你们。”

    她是去找了余舒,可是连门都没进得去,没脸说给人听,便编出这么一段话来敷衍她们。

    尹邓氏心中有数,这事十有八九是余舒冲着她来的,可是她并没把事情看得多么严重,就算余舒真扣了官婚文书故意不发,她还能扣一辈子?最多三两个月,吓唬人而已。

    这是尹邓氏的想法,她哪里晓得,眼前几位夫人来之前已经通过气,众人自认是被她殃及,心有埋怨,又岂会被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面面相觑,赵夫人心直口快,忍不住先出声抱怨:

    “不是我心急,本来都相好了日子,只等这个月婚书一发,下个月就要下聘,现在这么一闹,还不知要拖到几时。夫人能不能给我们个准信,要不就做个中间人,将余女御请出来,我们大家伙见一见,当面向她问问。”

    这话说到众人心坎,三媒六聘,谁家不是跟着司天监的官婚文书走的?这大安明律,没有那一张纸,哪敢进行下去,往严重了说,那就是犯了王法,男女双方要视作苟合处理的。

    “是啊,何不妨将余女御请过来呢?”有人附和。

    闻言,尹邓氏勉强维持着脸色,推诿道:“司天监事务繁忙,她一个女官,比不得我们有闲,哪是说见就能见得到的。”

    “再忙她晚上总得回家吧,”还是赵夫人抢话:“不如您给带个路,我们登门去找,她总不好闭门不见吧。”

    “......她一个晚辈,哪值当我们劳师动众,不妥。”

    “您拿她当晚辈,咱们可不敢,那是正五品的司天监命官,比咱家老爷都官高一级,平日见到还要行礼呢。”

    尹邓氏没想到她们这样难缠,一时无言以对,脸也拉了下来,片刻过后,就有人口气不满地说:

    “尹夫人你这样推三阻四,真叫人起疑。恕我直言,在来之前,我可是听到了些风声,是说这一回没发给我们婚书,都是余女御的手笔,皆因我们与你家走的近了,而你得罪了她,才让我们受到连累。”

    说话的是宋夫人,她家老爷是光禄寺少卿,与尹周嵘品级相当,宋家是安陵城里老牌子的官宦士族,已故的宋老太爷一度曾是先帝在位时期器重的右相,因此这话由宋夫人来质问,比旁人都有底气。

    其他几家人或多或少要看尹邓氏的脸色,她却是不必。

    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尹邓氏固然心虚,却要强撑下去,佯作惊讶道:“这话怎么说的?怎么、怎么竟是我得罪了人,让你们吃了挂落?”

    宋夫人看她还在装,心中已是气恼,便不留情面道:“如若不然,尹夫人就将余女御请过来吧,我当面问问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

    赵夫人也嚷嚷道:“对啊,是与不是,把余女御找来问问。尹夫人不说她娘过去在你家当下人吗,总不至于你叫不来她。”

    剩下几人,除了严夫人因为严老爷是尹老爷的下吏,不好开口,其他人都出声附和,大有点逼迫尹邓氏把余舒叫过来当面对峙的意思。

    本来嘛,儿女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尤其是为母刚强,婚姻大事面前,她们哪有心思顾忌尹家势力。

    尹邓氏不是没脾气,被她们这样围逼,也来了气,冷哼一声,喝道:“够了!我让你们是客,你们再这样胡搅蛮缠下去,就别怪我无礼了。那余舒与我有什么干系,不过她娘曾是我家一个丫鬟子,现在她要刁难你们,你们没法子,就找我来撒气?我看你们是气晕了头,找错门了,来人,送客。”

    说罢,甩甩云袖从屏风后头遁去。

    这一闹,双方算是翻了脸。女人都是天生的小心眼,甭管多好的交情,翻脸就能成仇。

    严夫人苦哈哈地劝着宋夫人她们走了,心中对尹邓氏也有抱怨,听到她们背后议论尹邓氏的不是,忍不住也要跟着埋怨两句。

    尹邓氏这会儿想不到,她为脱身发了一通脾气,到头来竟给自个儿招来不少冤家。

    ......

    尹邓氏回到房里,越想越气,饭都吃不下去。

    尹元波在外面鬼混回来,听说她娘晚饭没吃,又一问他爹不在家,便寻了过去。

    尹邓氏见到儿子,不由得大吐苦水——“冤有头债有主,她们拿不到官婚文书,不去找那死丫头算账,倒来寻我的晦气,一口咬定是我得罪了人,所以才为难到她们头上。那个宋氏,算什么东西,带人到咱们家来对我大呼小叫,打量咱们尹家好欺负是吧!还有那个挨千刀的余舒,小小年纪就有恁多狠毒心肠,她兜了这么一圈子,故意陷我于不义,简直该杀!”

    尹元波一听又和余舒有关,神色阴沉下来,眼神闪烁不定,就对尹邓氏道:

    “娘,您放心,儿子会给你出这口气。”

    尹邓氏正在气头上,只当尹元波哄她高兴,并没放在心上,殊不知第二天一早,尹元波就出了门,领着一个心腹小厮,悄悄去了宁王府。

    ***

    余舒料到会有人找她说情,却没料到头一个找上她的会是薛睿。傍晚她从官署回到家,刚换下官服,就听丫鬟禀报,薛大人来了。

    “听说你这个月有几份官婚文书没发出去?”薛睿一见她便问。

    余舒挑眉道:“谁告诉你的?”

    薛睿摇头笑笑:“今天早朝罢,光禄寺的宋大人拉住我说话,求我找你说情,他家长子定下婚事,就差官婚文书,半个月后就要下聘,急得不行。”

    余舒眼咕噜一转,慢吞吞地走到他旁边坐下,问:“那他和你说没说,为什么他家的婚书没发?”

    薛睿自然是打听了的,“宋大人没有说明白,但听他的意思,似乎是户部尹侍郎家的夫人开罪了你,他家夫人又与尹夫人走的近些,所以受了牵连。”

    余舒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

    薛睿皱眉:“你和尹家怎么地,我为何没听你说过?”

    他抽空跑过来不光是来当说客的,而是好奇余舒和尹家有什么争执,会让她气到迁怒旁人。

    余舒望他一眼,心想不能告诉他自个儿被尹夫人摆了一道,在尹家两个臭小子面前出了丑,打了个腹稿,说道:

    “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我娘原先是京城一户人家的奴婢,便是这尹侍郎家了,早先我娘摸到人家门上,和尹邓氏相认。上个月,她过生日,我娘缠着我去了,结果当众被尹邓氏羞辱了一番,明里暗里说我是她家下人生的奴才秧子,又对我呼来喝去,当时在场的人多半都看笑话,我气不过,就撕了那几家人的官婚文书。”

    薛睿听了是又气又笑:“你刚上任两个月,就学会公报私仇了。”

    那位尹夫人也真够蠢的,姑且不论阿舒出身如何不光彩,她现在都是朝廷命官,皇帝青睐有加的淼灵女使,名声大道满城皆知,出门晃一圈,总该听说过她一两件“光荣”事迹,是有多不长眼才会招惹到她。

    余舒撇撇嘴,道:“我这算什么,还有人刚上任两天就开始公报私仇了。”

    “嗯?”

    余舒摆摆手,不想提水筠整天盯她梢的事,扯过话题:“反正做也做了,叫我忍气吞声断不能行。不过既然你来说情,我也不好为难人家,你说光禄寺的宋大人是吧,我记下了,明天你再见他,就告诉他说,三天后我会让人把官婚文书送去他家,让他不用着急,等着办喜事吧。”

    她谁的面子都能不给,唯独不能让薛睿为难。

    薛睿见她这么好说话,不知该高兴还是发愁,沉吟片刻,道:“这些婚书你一直扣着不是办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宋孝学一样有眼色,知道你不好惹,吃软不吃硬。若有骨头硬的闹到司天监去,你不好收场。”

    余舒凉凉说道:“谁有胆子来闹,我就发还他们家的八字帖,给他们批个凶,让他们闹去。”

    “......”薛睿有些后悔,是不是在解决瑾寻的婚事上,自己给了她什么不好的启发?

    余舒看到薛睿一脸纠结的表情,忍俊不禁,拍拍他肩膀,笑哈哈道:“大哥放心吧,我没那么缺心眼。说到底惹我的只是一个尹邓氏,同别人没多大关系,等他们都发现受了谁的牵连,我看差不多就收手了,不会坏人婚事的。”

    薛睿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见到宋大人,好歹有个说法——余舒扣着婚书不发,错在尹邓氏嘲笑她出身,他们几家的夫人在一旁看热闹,同样是不对的。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嘛。

    话了,余舒又问薛睿:“去南方的人有音讯传回来吗?”

    薛睿目光闪躲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再等等吧。”

    此间种种,他该如何对她启齿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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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万事如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事如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事如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