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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七章 高明

    姜嬅说要赢哭了东家才肯离开,余舒起初不以为然,但等到半个时辰过去,她才发现,姜嬅并不是在说大话。

    台面上的十二只暗瓮,一套换过一套,然而,姜嬅每一局都是最后一个下注的人,哪怕挪动暗瓮的赌金涨到一百两一次,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那最后三只暗瓮,换成她最开始挑选的那三只。

    这般硬派的赌法,让一群赌客自叹弗如。

    尽管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三个瓮全中的现象,但是姜嬅一个两个地接连猜中,只赢不输,跟前的小桌上很快就堆起了上千两的赌金,叫人眼红不已。

    “恭喜华先生,这一局您又赌中了两只,这是五百两赌金,还有您下注的八百二十两,您收好。”

    又一局末了,崔芯拆看过姜嬅桌上明瓮,如数奉上赌金,只是笑容不那么自然了。

    本来嘛,这一局赌下来,庄家能赚到多少赌金,一要看赌客们下注,二要看赌客们赢头,这一加一减,庄家最不想见到的情况之一,就是那个下注最大的赌客,成了赢家。

    余舒看到崔芯变了脸色,心里倒有一点解气,等人走到后堂去算筹,才对姜嬅道:

    “还要玩几把,我看天色就快黑了,不如我们出去吃了晚饭,我再陪你来。”

    姜嬅上下抛着一颗金花生豆子,满面的春风得意,笑吟吟道:

    “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信不信,马上我就要赢一把大的了。”

    余舒面露狐疑。

    姜嬅冲她勾勾手指,叫她附耳过来,一手掩唇,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我连赢了这么多局,庄家就要坐不住了,下一局,他们必要出千。”

    出千?

    余舒疑惑道:“这暗瓮都是明摆着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庄家又不能随便乱动,怎么出千?”

    “嗤,你这生手哪里晓得,出千的法子多了,”姜嬅眼珠子环扫一圈赌客,暗藏了几分内力,声音细细传到余舒耳朵里:

    “庄家是不能乱动那十二只暗瓮,但是赌客可以,这在座的二十来个人里,至少有一个是这家赌坊养的老千,等下开局,我若押大,庄家一定会给那老千眼色,让他出面与我叫板,把我选中的暗瓮挪下,到那时候,一旦我财力不济,不能保住那台面上的三个暗瓮是我选的,就输定了。”

    如此老千,不是赌场老手,如何凭空想得出来。

    站在余舒的立场,当然是宁愿姜嬅赢的,于是就有些担心地道:

    “照你这么说,下一局不是输定了。”

    她可知道,姜嬅除了那一小袋金豆,大概随身揣了上万两的银票,加上桌面上赢的这些,看起来是多,可那老千身上,一定不少这个数。

    “输是输定了,不过不是我输,是他们输。”姜嬅跷起了一条腿,胸有成竹道。

    “咦?”

    “你等着看好戏吧。”

    余舒这下是真糊涂了,她不懂内行,不敢确信姜嬅的运气会一路爆满,犹豫了一下,指着那银盘,对姜嬅道:“借我一锭银可好?”

    “怎么,你也想试试手气?”姜嬅调侃一声,大方道:“既然想赌,就多拿去些,好多下几注。”

    余舒摇摇头,从那满当当的银盘里挑拣了一块,掂量掂量:

    “我只下一注,凑个热闹。”

    ......

    上一局庄家赢的不多,崔芯很快就带着几个童子从后堂出来,将一套全新的暗瓮摆在长桌上。

    谁知这一套命题一出,满座皆惊。

    “这一局的题目,乃是‘名花’。顾名思义,是为名花十二客——牡丹贵客,梅花清客,菊花寿客,瑞香佳客,丁香素客,兰花幽客,莲花静客,荼靡雅客,桂花仙客,蔷薇野客,茉莉远客,芍药近客。”

    崔芯一口气数出十二花客,惊喜的却在后头:

    “众位应当听说过本朝百年前有一位名家司马季,他爱好山石,喜收玉器,平生有过一套得意之作,乃用十二色珍稀玉石雕琢出的十二朵花珍,两年前,曾有人出价千金而不得,眼下,司马季的十二花珍,就藏在这桌上的暗瓮里,便是这一局‘猜瓮’的彩头。”

    前面出过的那十二纯金生肖,比之这千金不换的十二华珍,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场赌客们蠢蠢欲动,无不心痒。

    正如姜嬅所料,赌坊突然下了重彩,分明是要有动作了。

    余舒扭头看向姜嬅,见她眼中闪烁的兴奋,不知是因为这彩头,还是因为将要迎来的一场豪赌。

    她又一转头,望着站在台面上的崔芯,就回想起君子芙蓉宴上的一幕——

    被她戳穿伎俩的崔芯跪在水榭外面,面对众人讥笑冷眼,那不慌不忙的身影。

    余舒眼皮轻跳,摩擦着手里那一块银锭,等到崔芯摇铃一响,开始下注,便起身离席,走上前。

    那厢崔芯看到余舒上来下注,眉毛轻蹙了一下,心想:她也要来参一脚?

    有人比余舒快了一步,先挪了两个瓮,余舒也不忙,轮到她下注,便放下那块银钉,随手指了一只暗瓮。

    “把这个给我换下。”

    “要换作那一只呢?”

    “就那只吧。”

    崔芯知道余舒身上一定戴有黄水晶,所以打起了精神,诱她多说几个字,耳尖抖动,听辨她音节,瞬间就有了判断——

    牡丹、丁香,和莲花。

    得知余舒心中所想,崔芯暗暗记下,务必保证最后这台面上留下的,不能是这三样。

    余舒下了一注,就坐回去了。

    姜嬅紧跟着起了身,上前挑选,这头一次,她还是一口气挪动了三只暗翁,然后,就站在那长桌附近等待。

    先后有几个赌客上来,一番下注,姜嬅一开始所选的那三只暗瓮,很快就都被换下了。

    这时候,崔芯就看向了姜嬅,好像知道她会出手一样。

    不出意料,姜嬅就在这时,第二次下注——

    “下注,全挪了。”

    然而,等到她手指了几下,崔芯却愣住了。

    因为姜嬅这一次挑的三个瓮,并非是她最开始挑选的那三个。

    这与姜嬅先前几轮做派,明显有了变化。

    余舒坐在底下,同样盯着姜嬅一举一动,突然有些明白了:原来姜嬅前几局从头到尾盯着三个瓮不变,不是因为她固执,而是一种迷惑人的手段。

    人人都以为她最开始选的那三个,就是她最后想要的那三个,现在她突然胡乱选起来,谁又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

    可单是如此,只能叫庄家猜不中她的心思,不好换掉她想要的暗瓮,但她身上银两不够,还是不能保证最后留下的三个,就是她要赌的啊。

    这样一来,姜嬅又怎么能赢庄家呢?

    余舒一脸思索地看着不远处的赌桌上风起云动,赌客们来来往往,越来越少,姜嬅也不停的下注,直到最后,赌桌旁边,就只剩下她一个赌客。

    就在这时候,余舒眼前一亮,总算知道姜嬅打的什么主意了——

    首先要肯定的一点,姜嬅不光是运气好,她的记性也属上佳。

    虽然姜嬅下注时候挪了许多她不想赌的暗瓮,但是这当中也有三只是她真正想赌的,她在来回的变动当中,不停地记忆那三只暗瓮的位置,却并不多动它们,相反,她还要将她想要的三只暗瓮,都留在长桌上的九只里。

    等到老千出来,站在赌桌上的姜嬅还是可以下注,这个时候,老千也不知她到底想要什么,姜嬅大可以不必和对方死磕。两人轮流下注,该到老千下注,无论如何都会挪下台面上的暗瓮,换上长桌上的,如此,就有相当高的几率,会挑中姜嬅真正想要的。

    于是,姜嬅等于是有了一个帮手,只要等到台面上的三只暗瓮,全变成是她想要的,而最后下注的人是那老千,她就可以收手了!

    好聪明!

    余舒不得不承认,她对姜嬅刮目相看了。

    “还有谁要下注吗?”这话本该由庄家来问,但姜嬅喧宾夺主,一点不显得突兀。

    余舒暗笑:若是庄家知道姜嬅打的什么主意,只要及时收手,不让那老千出头,那这一局,就是姜嬅输了。

    看来,她为保底下的那一注,是多此一举了。

    赌桌后方,崔芯扫过台面上的三只暗瓮,又看一眼胸有成竹的姜嬅,目光轻漾,心想:

    有趣了,余莲房这个同伴不光是贴身戴了黄水晶,原来还精通赌术么,这台面上的三个暗瓮,竟没一个是她最后会选的。

    这等虚虚实实的赌术,在京城也绝对算得上是高明的了,普通人对上她,若不能看破,真是半点胜算也没有。

    只可惜,今日的庄家,是她!

    崔芯不动声色地将两手抄进袖口,这是一个暗示。

    坐在底下的老千看到了,早就等不及了,咳嗽一声,站了出来。

    “不忙不忙,老朽还没下注呢。”

    余舒回头一瞧,但见坐在她邻座不远的那个红褂子小老头站起了身,笑眯眯地伸手进袖子里掏银票出来。

    啧,他居然是个老千,这难道就叫做真人不貌相吗?

第五百七十八章 大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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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夜幕拉下,窗角烛火点亮,早到了饭时,崔家大赌坊三楼上,三十二个位置满座,无一人提前离场。

    赌桌前,姜嬅和一个小老头分立在两端,你一注,我一注,眼看着台面上的暗瓮,已经加到了三百两银子挪动一下,而长桌上的十二只银盘,也不知何时装满了金银钱票,看得一众赌客血脉贲张。

    余舒大概一算,这一局的赌金到现在,少说已有四万两。

    司马季的十二花珍诱惑不小,这一群赌客为了争胜,开局之后纷纷解囊,少则上百,多则上千两地往里面砸。

    眼下,却只有姜嬅和那个老千,争相不下。

    “这一只,挪。”

    “那只,挪。”

    “挪!”

    ......

    姜嬅是聪明,但那老千也相当难缠,逼着她下了将近万两的赌注,自己也贴进去了万两。

    看着一张张银票雪花一样拍在赌桌上,姜嬅仍没有罢手的迹象,余舒尽管知道她早有成算,还是替她捏一把冷汗。

    余舒那头担心,姜嬅却兴奋的脸颊泛红了——

    在她看来,赌的越大,她的赢面也就越大!

    崔芯冷眼瞧着上钩的姜嬅,藏在袖中的手指不停地变化着动作,隔着一层深色的衣料,只有老千看得出她在比划什么。

    按照她的指示,一次一次下注,挪动长桌上的九只暗瓮,有时一只,有时是两只。

    ......

    渐渐的,姜嬅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了,她手头上的钱两所剩不多,顶多再下两注,但是她想要的那三只暗瓮,总也凑不到一起。

    就好像,这个与她作对的老千知道她想要什么,故意吊着她胃口,不让她如愿一样。

    怎么可能!

    姜嬅甩掉这种奇怪的念头,眼看着那老千又下了两注,台面上的三只暗瓮,又只剩下一只她看好的。

    她咬咬牙,不信邪地压下最后两注:

    “挪了!”

    然后,那个老千也跟着下了注。

    姜嬅脸色一僵,眼睁睁瞧着台面上的三只暗瓮,全被换成了她不想要的,而此时,她手头上,却好死不活地没钱了。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此,哪怕最后她仅猜中了一只,先前下的注,庄家最后也要返还给她。

    但是现在一只没中,她就要落得一个血本无归的下场。如此千术,她还真是小瞧了这里的庄家。

    一口气堵在胸口,姜嬅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以为这样逼她,她就会善罢甘休吗?

    做梦!

    “后生还要下注吗?”老千笑呵呵地问道。

    余舒看到姜嬅脸色不好,心里打了个突:不会吧,没钱了?

    不对啊,这概率不对呀。

    凭着姜嬅的运气,那九只瓮换来换去,早该凑齐了的,怎么一万好几千的银子都使光了,还没给她碰上。

    余舒皱皱眉头,觉得这当中一定有什么猫腻,是她没想到的。

    会是什么呢?

    “我没有现银了,你们这里能不能押东西。”姜嬅冷声问道。

    崔芯低头一抿嘴角,抬起头来,却露出得宜的笑:

    “规矩是有的,要看华先生抵押什么了?若不是价值千两以上的物件,咱们赌坊是不收的。”

    “哼。”姜嬅一抖手,从怀中抽出了一张纸页,递到了崔芯面前。

    “这是什么,你应该认得吧。”

    崔芯乍一看,竟是一纸房契,再到手中细看,顿时吃了一惊,但见这上面起头一行白纸黑字记着:

    华庭街朝阳居四十五亩地方。

    华庭街是什么地方,那是临近皇城的一条大街,街上只有七八户人家,莫不是王公宰相的宅邸。

    这么说吧,当今左相,尹天厚的相国府,就建在这华庭街上。

    崔芯出身世家,当然辨认得出这契纸只真不假。

    可是四十五亩地方,差不多是一座王府的大小了,这女人到底什么尊贵的身份,竟能拿得出这张地契?!

    “你算算,这张纸,能押多少?”姜嬅随手就将她进京之前,姜怀赢交给她的王府大宅地契当做了赌注。

    不只是她嗜赌不服输,更是给这坐庄的崔家小姐一个警告——识相的,就不要惹毛了她!

    崔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会不明白姜嬅什么意思吗?

    她捧着这样一张不可估价的地契,暗叹一声,很快有了计较,收起了惊容,对姜嬅道:

    “按照赌坊折价的规矩,这一张,可抵二十万两。”

    话声毕,满场俱惊。

    一张纸能抵二十万两,这还是折了价的,开玩笑吧!

    只有余舒知晓姜嬅身份,虽看不清她给了崔芯什么,但猜测是房契地契之类。

    “啧啧,二十万两,一场赌。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余舒自言自语,就想起当初她在义阳,为了赚几个铜板累死累活的日子,再看姜嬅这样不把钱财放在眼中,心里多少有那么点不平衡。

    这下崔芯要如何应对呢?

    余舒幸灾乐祸地想到:要让姜嬅输,就是得罪了她,要让姜嬅赢,万一她赌中三只暗瓮,还不赔死了。

    “二十万就二十万,给我继续下注,”姜嬅挥手一指桌上暗瓮,大有不把这二十万两押完不罢休的势头。

    崔芯迅速地和那老千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就从身上掏出最后一张银票,压在桌面上,对姜嬅苦笑道:

    “老朽只掉这一千两银子,全押上了。”

    说罢,就让童子换了台面上的暗瓮,转身走了下去,算是买定离手了。

    于是本该一场豪赌,最后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一角,余舒暗道可惜,如果崔芯骨气硬些,没被姜嬅吓到,再挺一阵子,那她也能借机捞一大笔了,二十万两赌下去,她就算只是蒙中了一个,也有两千银子可拿。

    罢了,贪心不足,赢个几百两也是不错的。

    姜嬅挑眉一笑,面上阴沉一扫而空,重新下注,亲眼看着台面上的三只,全换成是她想要的,这才心满意足地背着手,回了座位。

    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扭头对余舒道:

    “我可有说错?”

    “你说哪一句,要把东家赢哭吗?”余舒反问她,晃晃头,指了指赌桌后头一脸平静正在摇铃的崔芯,让姜嬅自己瞧。

    “哼,等下开了瓮,你就知道她哭不哭了。”姜嬅虽是这么说的,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会三个全中,只能确信不输罢了。

    买定离手后,面对十只银盘中巨额的赌金,赌客们纷纷忙碌起来,卜算那三只暗瓮里的真相,一个个卯足了精神,只盼着能赚它一笔大的。

    一盏茶后,庄家筹算出了这一局的赌金,一共是六万三千五百余两。

    这个数目由崔芯公布出来,余舒分明听到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庄家第三次摇铃,众人都将桌上明瓮装好,规规矩矩坐在位置上,等待着结果。

    “这一局彩头余满,中一只暗瓮,是赢六百三十五两,中两只暗瓮,是赢六千三百五十两,三只全中,则赢庄,除却全场赌金,还有司马季的名作十二花珍相赔——”

    崔芯一口气说完,便拿锤子对准了暗瓮,此时心中,不是没有不甘,但事已至此,她除了保证姜嬅不要猜中三只暗瓮,也无计可施了。

    “第一只,开!”

    陶片碎裂,露出一块纱包的玉形,拳头大小,童子揭开了纱包,露出它的真容。

    众人瞪大了眼睛去瞧,有人喊道:

    “是丁香花!”

    紫玉雕成的丁香花,在烛光照拂下楚楚动人极了。

    姜嬅勾起嘴角。

    余舒也笑了,六百两银子到手了。

    崔芯很清楚姜嬅和余舒心中所选是什么,憋了一口气,敲向第二只——

    “啪!”

    一阵寂静,又有人喊道:

    “是兰花!”

    姜嬅皱起眉头,眉间露出失望之色,她明瓮里写的三个,分别是丁香、桂花与茉莉,这下跑了一个,不能赢庄了。

    崔芯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心道:

    那余莲房选的是牡丹、丁香与莲花,她那同伴选的是丁香、桂花与茉莉。这第二只暗瓮,出了一朵兰花,她们两个都没赌中,就算第三只让她们谁赌中了,也不过赔上两成赌金,不算亏本了。

    要知道,她的灵言术自从学成,还从未有过失误,那一日在芙蓉君子宴上所表现的,不过是她刻意藏拙罢了。

    这么一想开,她便毫无顾忌地敲开了第三只暗瓮,低头一瞧,顿时又有了笑脸——

    是芍药花。

    这一时她便觉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相比较崔芯的好气色,姜嬅脸上就挂不住了。

    “晦气,”她转过头,看着坐在身旁的余舒,突然不顺眼起来,“你笑什么笑?都是你这生手这一局跟着下注,才坏了我运气的,早知道就不和你来了。”

    听她这样迁怒,余舒竟没反驳。

    “一只丁香、一只兰花,一只芍药,请卜中的客人起身示意,待我上前检查明瓮。”崔芯道。

    姜嬅站起了身,余舒站起了身,另外还有两个客人。

    崔芯有意的,先去检查了那两个客人,一人奉上六百两银票以及若干银锭,再来到她们两人面前。

    “华先生赌中了几只?”

    姜嬅没好气道:“我说赌中了三只,你信么?”

    崔芯好脾气地笑笑,伸手去看她的明瓮,一一打开,分毫不错。

    “恭喜您了,赌中一只,这里是六百三十五两,还有您下注的赌金,请收好了。”

    崔芯将那张烫手山芋一样的地契还给了姜嬅,心中一颗大石落下,转过头来,对上余舒,那笑容,就多了点旁的意思:

    “余先生今天带的这位朋友,运气真是极好的。”

    余舒抿唇一笑:“你是想说我运气不好吗?”

    “怎会,”崔芯摇摇头,拿起她桌上摆的明瓮,一边打开检查,一边问道:“中了几个?”

    “我说赌中了三只,你信么?”

    同样的话,方才姜嬅说过,崔芯并不当真,一笑而过,接着打开她第二只暗瓮,看到字条上写的花名,一愣。

    芍药?怎么会是芍药?她不是该选牡丹和莲花吗?

    崔芯生怕被余舒瞧出她异样,惊疑不定地打开了她第三只暗瓮,但见那上面写的两个小字,真个人都傻眼了。

    兰花...兰花!?

    姜嬅见状,眉心一跳,扬手就从崔芯手上夺了那三张字条,看过之后,瞠目结舌。

    “你、你、你——”

    她瞪着余舒,一时之间,想不起半句话说。

    “哈哈哈。”

    余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总算忍不住,扬起了脖子,大笑出声,又觉得兴奋,又觉荒唐,眼泪都快要挤出来了。

    谁会想到,小小一锭银,换来六万两,她这个出来打酱油的竟成了今天这场局里最大的赢家。

    可笑、可笑啊!

第五百七十九章 动手

    (二合一大章)

    不论崔芯如何震惊与不信,眼下事实是——余舒赌中了三只暗瓮,赢庄。

    究竟是她的灵言术出了问题,还是余舒鸿运如斯,崔芯这会儿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细想,因为她即将面临的,是足足六万三千五百两银子的赔账。

    这个数目,再加上那一套玉花,几乎抵得过大赌坊一整年的收益,如果赔了出去,她根本就没办法回去交待,莫说她二叔一定会怪罪到她头上,就连一向疼爱她的祖母,恐怕都维护不了她。

    二叔本来就对她承袭了灵言术这一秘术十分不满,这下子,更有借口鼓动祖父不将灵言术的下半篇传给她。

    想到这一输的后果,崔芯顿时口干舌哑,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似的。

    余舒坐在椅子上,看着不再淡定的崔芯,红光满面地提醒她道:

    “你也检查过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尽快地将赌金赔付给我吧。照你们大赌坊的规矩,我赢了庄,这一局你要赔我六万三千五百两,零头就不计了,哦,对了,还有司马季那一套收藏,麻烦你也帮我包好了。”

    崔芯强自镇定,硬挤出了一个笑脸,对余舒歉声道:

    “这...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赌坊一时半会儿支不出这么大笔的现钱,能不能请余先生宽限两日,回头我整理了,再给你送到府上。”

    余舒眯了下眼睛,方要说话,却有人抢先了——

    “支不出来?哼,你莫不是在说笑话,十二府崔世家名下的大赌坊,支不出区区六万两银子,你哄谁呢?该不是看我们好欺负,想要拖延赖账吧?”

    姜嬅一声嘲笑,到底她是见过的大世面的人,这一会儿工夫,已从余舒赢庄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闻言,崔芯脑门上的血直往上冲,区区六万两,说的倒轻巧,那可是六万两白银啊,全换成银砖,都能铺平一座院子了!

    三楼上一群赌客聚而不散,正在交头接耳。

    本来这一局大家都赔了不少钱,失望归失望,可是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赢了庄,这心情就不只是嫉妒了——

    这可是六万两银子啊,拿不拿得到手,还是一说呢!

    崔芯嘴角发苦,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就是有心拖延,也不敢叫人以为她这个庄家打算赖账,那往后,谁还敢到他们大赌坊来销金呢。

    “华先生误会了,是这样,实不相瞒,这赌坊的生意,在下做不了主。六万两银子,莫说是我们崔家,换了京城哪一府上,都不可能一口气拿得出来,这件事,还要我回去禀报之后,才好拿银子给余先生,两位若是不放心,我现在可以立个字据,打一个欠条。”

    崔芯哪怕是心里怨死了眼前这两个祸害,也不能在脸上露出一丁点气愤来。

    当务之急,是先把人给哄走了,她才能静下心来,考虑怎么解决这六万三千两赌金的问题。

    只是,她想的容易,余舒会叫她如愿吗?

    “照你这么说,那下回谁再到你们家赌坊来玩,大可不必带银子了,全打了欠条下注就好了。”

    余舒低头抠着指甲,冷笑道:

    “既然你做不了主,就去找个能做主的来和我说,愿赌服输,赔不起赌金,还开什么赌坊,干脆关门得了。”

    这话就有些毒了,崔芯脸上的笑眼看就要挂不住。

    姜嬅却绷不住笑了,看着余舒应付自如的样子,半点没被崔家的名头吓到,心里也就对她多了三分欣赏。

    崔芯深吸了一口气,识相地没有再和余舒打嘴官司,而是转头去与其余赌客说话:

    “诸位也都瞧见了,今天出了点儿意外,这赌局是开不下去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请各位先回去吧,改日再来玩儿。”

    那些人哪里乐意走,但是转眼就见后堂里走出来了好几个身穿短打的大汉,立在崔芯身前,摆出一副送客的势头,那一个个膀粗腰圆的,一看就不好惹。

    于是乎,这一群人只能按下了看热闹的心思,悻悻起身,一步两回头地下了楼。

    余舒和姜嬅看到崔芯清场,并未出声制止,前者冷眼瞧着,后者嘴角挂笑,倒是不见害怕,反而露出些期待的目光。

    闲杂人等都走光了,崔芯叫人守住了楼梯口不许人随便上来,回过头来,一看那两个大马金刀坐着,只觉头痛欲裂。

    “怎么着,崔小姐这是软的不行,要硬来了吗?”余舒笑话。

    崔芯叹了口气,摆摆手,让那几个打手站远了些。

    “余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带了这位朋友到我家赌坊里来,摆明了是要砸招牌的,你们是仗着什么局局赢钱,你我心中都有数,我并不是没有法子制止,刚才那一局,我分明已经退让了,若不然,你们以为你们能赢得了一文钱吗?”

    余舒挑眉,听崔芯这话里有话,她怎么有点迷糊呢,什么叫做她知道她们仗着什么赢钱的——

    嘶,是说她身上戴的黄水晶吗?

    “你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姜嬅嗤声道,“刚才那一局赌是你让我的吗?有本事你怎么不让我输呢,明明是你们那老千身上的赌资不足,拼不过我那二十万两一张的地契,才不得不罢手的,你当我好诈唬?”

    姜嬅为什么有底气不输,就因为她手头上那张地契,能保证最后待在台面上的三只暗瓮,都是她想要的。

    虽然她也是凭了运气,很有可能砸钱赌到最后一只瓮也没有猜中,血本无归,但是她有这个气魄去赌。

    一个不怕输钱的赌客,是让庄家又爱又恨的。

    崔芯脸色一冷:“既然如此,你可敢拿掉身上的水晶石,再与我赌上一回?”

    余舒手上动作一顿。

    姜嬅皱眉道:“水精?你说的什么东西。”

    崔芯以为她装傻充愣,就嘲讽的看了余舒一眼,道:“敢做不敢认吗?”

    “你胡说什么,给我说清楚,谁敢做不敢认了?”姜嬅拉下脸来,一手按向腰间,这是她发脾气的前兆。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不是戴了那东西,你们两个怎会有这样的好运。”

    “哈哈,”姜嬅气笑了,两条长腿向后一靠,坐在桌沿上,抱臂看着崔芯:

    “我运气好,那是天生的。不怕告诉你知道,姑奶奶我生辰那一天,伴有‘太白斗日’这一奇象,算命的都说,我这一辈子不缺钱花,就是躺着不动,也有银子从天上掉到我怀里来。”

    余舒听了不禁惊讶,难怪姜嬅的赌运这么旺,原来是生伴异象,得天独厚。

    她毫不怀疑姜嬅的话,一面直觉她不会说谎,一面却是因为,她之前就遇到过两个生伴异象的人,一是那“死”掉的纪星璇,一个就是计都星缠身的景尘。

    “你以为随便找个借口,我就会信了吗?”崔芯认定了她们投机取巧。

    “信不信由你,”姜嬅不耐烦地一挥手,道:“少说废话,赶紧去把钱凑齐了拿过来,我们没工夫在这里陪你耽搁。”

    “.......”遇上个蛮横的,崔芯也没办法,把头转向余舒,抿唇道:

    “余姑娘恐怕还不知晓,前几日有人戴着黄水晶,到我们大赌坊来赌易——我奉劝余姑娘一声,你手头上的那些东西,已经招了人眼红,赔钱的不只是我们这一家,你若不及时收手,早晚有人会找到你头上,和你算账的。”

    余舒蹙了蹙眉,崔芯的话,姜嬅听不明白,她却能听得清楚,有人利用黄水晶去赌钱,这一点,她之前倒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没当一回事罢了。

    现在想想,她后悔不迭,那黄水晶的价钱,卖的低了,改明儿要和裴舅舅商量,提一提价钱。

    “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那六万三千五百两银子,给我凑齐了。”

    崔芯要知道余舒这会儿不是在担心有人会找她麻烦,而是懊恼东西卖便宜了,大概会被她气出内伤来。

    “话,我刚才都说了,钱,这会儿我拿不出来,欠条,我倒是可以给你写一张。”崔芯一提起那六万两银子,人也光棍起来。

    说完话,就蘸着桌上笔墨,唰唰几笔写下一张欠条,一咬手指,按下一个血印。

    余舒失笑:“崔小姐这是要耍无赖了吗?”

    “和她废话什么,有多少拿多少,”姜嬅脾气忍到头了,一伸手拨开了崔芯,走向放着银盘的赌桌。

    那上头的银锭和银票,刨除了赔给姜嬅这几个赌中的客人那一部分,还有两三万之多,这当中,有一半都是那老千押上的,换句话说,出的是这赌坊的血。

    眼见姜嬅端起两盘白花花倒在一起,就要打包带走,那股子土匪劲儿,余舒看着险些乐了。

    崔芯哪能让她把赌坊的本钱带走,当即冷喝道:

    “拦住她!”

    几个打手听命,跑上前去,眨眼就将姜嬅围了起来,伸手欲擒。

    见状,余舒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尽管从薛睿口中听说了姜嬅武艺不俗,但见她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围住,还是忍不住担心。

    然而,那些人还没碰到姜嬅衣角,就见一条银鞭横空抽出——

    “啪!”

    紧接着,就是一道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一个七尺高的壮汉,就那么斜飞出去,“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啊呀!”

    “敢对姑奶奶动手,活腻了!”

    崔芯脸色一白。

    余舒眯了眯眼睛,转身将茶几上的几张银票银块一并塞进怀里,又称崔芯不备,抓起了那张带血的纸。

    然后,她抬脚走向长桌,一面闪身躲开了被姜嬅踢飞的人影,一面解开了长衫外面的罩衣,抖开来,往那长桌上一铺。

    姜嬅专心地对付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一拥而上的打手们,嘴角泛着冷笑,一鞭子抽飞一个,一脚踹倒一只。

    余舒旁若无人地端着那一只只装赌金的银盘,把银锭子银票子一股脑地塞进去,装满了一件衣裳,又抽了一块桌布,继续包。

    等到姜嬅喘口气,一回头,就见余舒肩上脖子上挂着三个沉甸甸的包裹,冲她呲牙:

    “走了!”

    姜嬅眼中一笑,反手一鞭子向前抽下,惊闪了挡道的人,开出一条路来,侧身让余舒走在她前头,她则断后。

    两人就这么一路杀到了大厅出口,大摇大摆下了三楼。

    崔芯僵立在原地,目光掠过满地呻吟的打手,落在那两道消失的高挑背影上,气的浑身发抖。

    突然,她猛地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空空如也的茶几,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写的那张欠条了。

    崔芯两腿一软,几乎站不住,扶住了桌角站稳,一拳头捶在了茶几上,沉声咬牙道:

    “余莲房!”

    ***

    “阿嚏!”

    余舒吸了吸鼻子,将肩上的死沉的布袋往上提了提。

    姜嬅扭头看她,嘴上不屑,手却伸出去:“拿来我提,多大点力气。”

    两人出了崔家赌坊,天色已黑,乾元大街上一天到晚不少稀罕事,看到她们两个像是打劫一样从赌坊里走出来,路人只是侧目多看两眼,并没有围观的兴趣。

    余舒乐的省力,就将手上两个布袋都塞给她,只留了脖子上的那一个小的,取下来,抱在怀里,这里头装着那十二件玉雕的花器,她生怕碰坏就不值钱了。

    “你倒是机灵,没忘了这些玩意儿。”姜嬅一眼就看出她抱的什么。

    余舒呵呵一笑,语调轻快道:“没想到郡主的武艺如此了得,我看那些打手都是练家子,竟没一个敌得过你一招的。”

    “那算什么,我可是下过战场杀过敌的,几个小喽啰该对付不了么,”姜嬅得意地扬起了一双浓眉,接着就皱起来:

    “叫什么郡主,我没名字吗?”

    “唔,不好直呼郡主姓名。”余舒这会儿看谁都顺眼,一把手赚了几万两银子,早将昨天和姜嬅那点过节抛下了。

    “说了不要郡主郡主的,要么就叫我一声嬅姐,要么就唤我小字,华岚。”

    “那我就唤你华岚吧。”余舒从善如流,不就是个称呼,姜嬅帮她抢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别说是姐姐,让她喊她娘娘都没问题。

    不过,既然还有别的选择,那她就不委屈自己了。

    姜嬅全然不知她错过了唯一一次压过余舒一头的机会,听她叫起自己的名字,眉头一下子松开了。

    “看不出来,你这个生手还藏了两把刷子,今天这一局赢的痛快,说说,你是怎么赌中的,可别告诉我,你是全凭了运气。”

    余舒挠挠鼻尖,“我还真就是靠运气。”

    然后,就一五一十地将黄水晶的作用告诉了她,还将手腕上戴的那两串珠子露给她看。

    因为天黑,这珠子不如在亮处看着漂亮,所以姜嬅只是瞧了两眼,没多大兴趣。

    “难怪呢,她一直问我什么水精,想来是见我与你一路,就以为我也戴有,”姜嬅搞清楚这件事,又狐疑起另外一件事: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崔家的小姐,古怪的很。”

    “她怎么了?”

    姜嬅仔细回忆道:“最后一局我押注的时候,总也使不上力,知道是庄家给了老千暗示,但她未免也把我心思摸的太准,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她知道我最后会选什么似的。”

    余舒脚步一停,脑中灵光闪过,一手抓住了姜嬅的衣袖:

    “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最后一句。”

    “啊?哦,我说,她就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

    “对了!”余舒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就恍然大悟了,她先前也奇怪呢,怎么崔芯会如此精通赌术,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赌术!

    “什么对了错了的?”

    道上有人,余舒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十二府崔家,有一门不传之秘,叫做‘灵言术’,传闻听人说话声音,就能辨识人心,崔芯刚好就习得此法,她一定是用这奇术,才会猜中你要选什么,并以此操控赌局。”

    姜嬅诧异道:“灵言术?还有这东西?”

    东北终归不比京城云集了百家易师,这样一门奇术,姜嬅闻所未闻,倒不奇怪。

    “诶,不对啊,如果说她能知道人家心里想的什么,又觉得我和你都戴了那个什么水晶,那没道理她只猜我的,不猜你的啊,怎么就叫你全中了呢?”

    知道了有灵言术的存在,姜嬅不难确定,最后一局,崔芯是猜中了她的心思,所以才会使老千出来诱她下重注。

    如果崔芯同样也猜到了余舒的那三只,作为庄家的她,清楚每一只暗瓮里头装有什么,那她一定不会让余舒赌赢的。

    显然,崔芯是没猜到余舒的心思,才会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

    姜嬅发现了问题所在,纳闷极了。

    “还是说,她的灵言术在我这儿灵验,到了你那儿,就不灵啦。”

    余舒眼中疑惑一闪,摇摇头:“或许是她本事没学到家,失误了呢。”

    嘴上这样说,她却记得清楚,那天在芙蓉君子宴上,崔芯拿她试验灵言术,一猜一个准,明明是灵的。

    今天,怎么就不灵了呢?

    奇怪,真奇怪。

第五百八十章 话说崔世家

    忘机楼,薛睿从大理寺办公回来,天黑了还不见余舒她们回来,两只眼皮就轮流的跳。

    正要出门去找,人就回来了。

    站在走廊下,瞧着包袱款款有说有笑走进门的两个人,薛睿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一盏茶后,听完二女“供述”,这种预感就成了真——姜嬅果然拉着余舒赌易去了。

    “所以说,你们两个就抢了这些赌金,还打了人,然后跑回来了?”薛睿扶额。

    他早该想到的,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凑到一起去,又怎么会太平。

    “怎么能说是抢呢,”姜嬅不悦道:“这些银子是我们正正当当赢回来的,要不是那赌坊想要赖账,我才懒得出手教训,难道放着现成的银子不拿,倒让人家讹我们吗?”

    “卫岚说的是极,这些钱又不是偷的抢的,是我们该得的,凭她不想给就不给了吗?”

    薛睿扭头看向帮腔说话的余舒,后者正坐在茶桌上,清点打包回来的大笔银钞,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银块儿,咧到耳根的嘴角将她的心情曝露无疑。

    看到她这样子开心,薛睿是不愿责备她的,不过另外一个,就不能纵容了。

    “是银子重要,还是人重要?”薛睿板起脸来对姜嬅道:

    “你身手不弱,真和人动起手来也不会吃亏,你是可以全身而退,阿舒呢,你想过她没有?拳脚不长眼,你若总是仗着有几分武力,一不高兴就抽鞭子打人,早晚会连累了身边的人。我再奉劝你一句,这儿是安陵,不是你大哥的宁冬城。”

    听他冷言训斥,姜嬅脸一下子就黑了,想要反驳他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憋堵之下,只能瞪他一眼,扭头就出了客厅。

    余舒见到姜嬅负气离去,手上点钞的动作停顿下来,对薛睿道:

    “这事儿又不怪她,她是为了帮我出头,打架的时候,也不是她先动的手,大哥误会她了,刚才那番话,你说的有点重了。”

    薛睿脸色缓和下来,道:

    “我若不把话说的重些,她不几天就会闯祸,你刚刚认识姜嬅,还不清楚她为人,在宁冬城她就是一个霸王,无人敢惹。如今来了安陵,没有东菁王拘束,更无人管得了她,还不知她会如何放肆。”

    身为上一代东菁王的宝贝女儿,又是这一代东菁王的孤妹,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宁冬城,姜嬅从来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比起京城这些娇生惯养的公主郡主,她的骄傲和娇纵,更胜过十倍百倍。

    余舒现在还没见识过姜嬅霸道凶狠的一面,只当她是个坏脾气直肠子的姑娘,自然就不懂薛睿的忧虑。

    “好了好了,做都做过了,还去追究它作甚,来说点儿高兴的。”

    余舒扬了扬手中一叠银票,笑眯眯道:

    “大哥知道我今晚赚了多少银子?”

    薛睿不想扫她的兴,目测了桌上白花花的一片,暗叹她的运气,道:“怕是有一两万。”

    余舒晃晃手指,得意道:“何止。单是今晚带回来的这些,就差不多有三万两之巨,另外那崔芯,还打了一张欠条给我呢。”

    说着,她就将顺回来的欠条拿给薛睿瞧,那上头还盖着崔芯的指头印。

    薛睿见到这样东西,简直无语。对于余舒浑水摸鱼的小人行径,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你打算拿着这张欠条,到崔家去要钱吗?”薛睿摇摇头,“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做。”

    “为何?你想说崔家会不认账,这笔钱我拿不到手吗?”

    薛睿并不直接说明,而是考校她:“你将要到司天监上任,总不会连你顶头几个上司都一无所知吧。”

    “那倒不至于,”余舒伸出指头数到:

    “大提点是朱世家的长子,在他下面,少监任奇鸣是任家的人,又是忠勇伯的大女婿。再下来,景尘就不用说了,比他高半级的左令官曹大人,就是那个死者曹幼龄的祖父,曹家。左判官是辛雅,这人我也见过了,右判官原是纪怀山,可他人死了。”

    一点一少两令两判,这七个人,掌管着司天监的三司两局,权利不可小觑。

    “看来你做过功课了,”薛睿笑笑,“只是不够仔细,纪怀山是死了不错,那右判的位置一直悬空着,但是原本由他主掌的天文局,却从他死后,一直交由副长官,同你一样是正五品的星使司仪代理,这位司仪大人,便是崔家的大老爷,崔秀一。”

    “星使司仪?”余舒对司天监的诸多官职知之不详,头一回听说这个职位。

    “对,这个崔秀,正是那崔芯的父亲。说起来他们府上的事情,倒值得一讲,崔世家的当家主人崔太公,曾经担任过太史书苑的院士,后来抱病退下,崔秀一是他长子没错,可惜了是个庶出的,崔太公的元配夫人则迟了一步生下二老爷,崔旻。”

    “可是这位元配夫人,没活几年就去世了,崔太公后来又续了一房夫人,但是一无所出。崔家两位老爷不睦,而崔太公更偏向没了母亲的次子,处处冷落长子。”

    “所幸崔秀一早年争气,考取了大衍,渐渐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而那位二老爷,易学并不出色,只是因为崔太公偏心,就将大易馆与赌坊的生意交给他把持,所以大房尽管位在司天监,可其实在府上,还要看二房脸色。”

    “你道为何崔芯这么一个世家小姐,襁褓时就抱去了湘王府,说好听了是湘王妃想多养个女儿,可到底没有正经收做义女,整日里陪着息雯,照顾她起居,比丫鬟只强一个出身,崔秀一就当真愿意拿女儿去攀附权贵吗?还不是他们家二房从中作梗。”

    余舒听薛睿讲完了崔家的家事,两手托着下巴,目露思索:

    “难怪崔芯说她做不了主,不肯直接将赌金支给我,是怕她那二叔抓她的把柄么。”

    想着想着,她突然抬头,问薛睿:

    “大哥知道崔家的灵言术吗?”

    薛睿点点头,他好歹当了十多年薛家大公子,这安陵城有什么稀罕事,是他不知道的。

    “我就奇怪了,这样厉害的家传绝学,本该是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支,那崔太公又偏心二房,怎么就让崔芯给学了去呢?”

第五百八十一章 福祉盈门

    余舒道出心中困惑,薛睿想了想,一根手指轻叩桌面,揣摩道:

    “这件事,我倒是有所耳闻。”

    余舒立刻做出了聆听的样子,她就知道,没什么事是薛睿拎不清的。

    “论起崔家的灵言术,比之其他世家的奇术绝学,更要玄乎一些,但据我所知,这一门灵言术,就是在司天监当职的崔秀一也是不会的。我认识崔家一位旁支的公子,曾有一次喝酒时,听他说起过,好像崔家的灵言术,不是谁人都能学的了,非但要资质绝佳,还有别的什么条件。”

    “所以我猜,会不会是崔家两房儿女当中,只有崔芯一个姑娘符合了这些条件,崔太公才不得已将家传秘术教给了她。”

    “唔,有道理。”余舒点点头,觉得薛睿的分析离真相不远。

    “话说回来,崔芯会在赌坊坐庄家敛财,这应该也是崔二老爷的主意,有人戴着你养的黄水晶去赌坊捞钱,所以他们想出这么个对策来——咦?”

    薛睿说到一半,脸色变得古怪:

    “既然崔芯会用灵言术,为何还会让你赌赢了呢?”

    余舒两手一摊:“你别问我,我也正想不通呢,照理说,崔芯敢出来坐镇,就说明她对自己的灵言术很有自信,那时候她在芙蓉君子宴上说什么一日方可用上两次,应该和我一样是为了混淆视听。”

    她用来诈唬人的“断死奇术”,还不是告诉人家一个月才能施展一回,可实际上呢,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随地都可以运算。

    “那就是别的缘故了,”薛睿想了想,没能理出个头绪,就按下了这一桩怪事,接着方才的话题,向余舒道:

    “崔家两房不和,你贸贸然拿了这张欠条,上门去讨要,二房一定会借此机会为难大房,这银子,二房是断然不会公出的,到最后还得要崔秀一填上这个窟窿,可六万两这么大一笔金额,他才做了几年易官,一时也难拿出手。所以,他八成会亲自找上你,和你说情。”

    余舒撇撇嘴,虽然听着这崔秀一的出身有些同情,但这不代表她愿意把放到嘴边的肉吐出来。

    “崔秀一这个人,我听说是相当厚道的,你与其逼着他还钱,不如就先卖给他一个人情,让他心中亏欠你,日后同在司天监为官,上下打点,也好有个照应。”

    “那你说,这钱我就不要了?”余舒一脸的不甘心。

    薛睿笑了笑,手指点点她额头,道:

    “不是说不要,而是说晚些日子再要,等你在司天监站稳了脚跟,再得罪人不迟。”

    余舒想说她一点不怕得罪人,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有皇帝老子“罩”着她呢。

    不过,薛睿也是为她着想,她岂会白费他一番周全。

    “好吧,就听你的。”

    反正这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怎么心疼,单就今晚拿回来的这一笔,也够她气气派派地收拾出一座华宅了。

    至于剩下的,她得存起来,万一哪天在安陵城混不下去要跑路,手头上至少得有钱吧。

    余舒自嘲地心想。

    ***

    第二天,余舒就去泰亨商会找了裴敬,将这黄水晶的事故一说。

    知道有人凭借这水晶石的运气下赌场,裴敬眉头一锁,寻思了一会儿,道:

    “是我疏忽了,要不然,这黄水晶就先不卖了。这种事,挡了别人财路,一回两回,次数多了,难免会招人记恨。”

    “卖,怎么不卖,”余舒一口否决了裴敬的对策,不以为然道:

    “挡了谁的财路,就让他们找我好了,舅舅无需担心,我现在好歹也是在司天监当官的,谁怕谁呢。”

    叫她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畏首畏尾,不如杀了她痛快些。

    “舅舅不必替那些赌坊担心,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想要不赔钱,自然能想出方法应对,用得着咱们操心么。”

    崔芯就不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裴敬听她这一番歪论,居然觉得很有道理,琢磨琢磨,就被她说动了,不再坚持要停了黄水晶这一条销路。

    只是这个价钱嘛,得要往上提一提了。

    在这一点上,两人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一拍即定。

    ......

    从裴敬那儿出来,余舒手头上又多了五千两的银票,这是头一笔买卖水晶的分红,她和裴敬五五对开,一人拿了一半。

    不过是一日的工夫,她就从一个担心弟弟交不起学费的姐姐,变成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婆了。

    这种爆发户的感觉,着实叫余舒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

    她径直去了城北宝昌街上的新宅。

    早在几天前,邱继明就派人送信给她,将这宅子的基图交付,算是竣工了。剩下的,只有将各处门庭锁匙换上一换,里面就能住人了。

    余舒原打算是月中就乔迁的,但是现在手上有了大笔的银子,她又不着急了。

    上午在裴敬那里,她拟了一张清单,罗列了各种花鸟草鱼,连根树木,银池鼎器,上年头的字画古董以及铜器,托付裴敬帮她采买。

    这些都是要用来布置风水的。

    宅居风水,甚可以影响主人家的时运与福禄,更有庇护之用,似那凶宅火异,常有闹鬼之说,其实是风水糟糕,才使人心神不宁罢了。

    前阵子,她在太史书苑的先哲楼上翻到过一本手记,那上头记载着,风水堪舆学上,良宅有三等:最次一等,也要宜室宜家,再上一等是福祉盈门,最顶级的,当属紫气东来。

    紫气东来的风水,她这个半吊子就不妄想了,所谓紫气,乃是取自老子化圣之气,这玩意儿除了皇帝身上有一点,别的地方都没处借的,总不能拉了皇帝来镇宅吧。

    但是,能用银子砸出一个福祉,她还是可以一试的。

    余舒在落成的新宅里走动了一个下午,拿着册子纸笔,领着周虎这个新上任的管家,丈量记录了不少地方。

    等她回到家去,天也黑了。

    一进门就听说家里来了客人,等有一个下午了,余舒正疑惑谁这么有耐心,等到她走到客厅门前,见着了里头的人,就皱了眉头。

    “是你。”

    文少安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没看到余舒脸上的不欢迎,规规矩矩躬身施礼道:

    “恭喜女大人上任。”

    余舒挑挑眉,这小子消息倒是灵通。

    她摆摆手,走了进去坐下,直言问道:

    “你来干什么,上回我不都和你说清楚了,我不会收你做徒弟的。”

    文少安直起身,两眼看着她,正色道:

    “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拜师,却有另外一事相求。”

第五百八十二章 结案

    余舒这个五品的女御,乃是坤翎局的副长官,不说职权高低,她可以从金吾卫军当中挑选两名身有品级的侍卫跟随,还能自主任免一名八品的佐吏。

    这个八品的佐吏,只听从她的调遣,给她打工,俸禄却从公家领取,虽然是个芝麻官,但难得是这样一个进入司天监的机会。

    文少安今天来,就是奔着这个职位的。

    上一次他到忘机楼与余舒摊牌拜师,未能如愿,非但没有死心,反而加倍留意起她的消息,听闻她被提拔了女官,深思熟虑后,才再次登门拜访,毛遂自荐。

    余舒听文少安说明了来意,就好笑道:

    “你倒是会打算盘,可我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给了你,只要我放出风声,多少人会来求我,比你强的大有人在。”

    那天她去司天监办理入职手续,就听接待官员讲明了这些事宜,只是她一时半会儿没有腾出手来挑选合适的人。

    前两天在太史书苑遇到司徒晴岚,对方也隐约表达了愿意给她打工的意思,还有司马院士,也向她推荐了两个人。

    文少安是不错,少年老成,稳重聪明,但是这个人********想着要往上爬,她欣赏目的心强的人,却不想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使唤。

    今时他可以为了出路来向她跪拜求师,他日未必不会为了别的目的而出卖她。

    “的确,比我强的人有许多,”文少安绷着一张脸,坦然面对余舒,正正经经道:

    “但是比我听话的人,你再找不到第二个。”

    闻言,余舒神色一动,挑高了眉毛,突然对他有点儿兴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少安来之前不知打过多少遍腹稿,提了半口气,道:

    “今日若是得了你的首肯,我能在你手下跟从,文少安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但凡是你的吩咐,就没有我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假使我有分毫怠慢,随你处置。”

    余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又出声:

    “你是说,你打算为我卖命么。”

    “...不错。”

    “你想清楚了,就算你给我做牛做马,我也不会收你做徒弟,教你断死奇术。”

    文少安自嘲一笑:“你放心,我现在知道了断死奇术不是我该妄想的。”

    最初进京,他怀揣着满满的希望,以为考过了大衍试,就有机会出人头地了。

    谁知他一个八等的香郎,在这人才济济的安陵城根本就连个名号都排不上。他在双阳会上拜入敬王名下,至今却只见过敬王两次,一次是他上门去求太史书苑进修的名额,遭拒,一次是暄春园酒宴,他坐在边角的位置,举目四下,无识一人。

    他花了些日子才想明白,他一个无名小卒,想要攀附那些皇子王孙,也嫌手不够长。

    进京一年,除了大衍,他一事无成,他不愿再这样浪费时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

    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方向,做些正事。

    所以,他认准了余舒,因为从她身上,他不只一次看到了“机会”这两个字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我就考虑一下,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

    余舒这一次没有拒绝文少安,而是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文少安没有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没有拒绝,就说明还有希望。

    “那我就先告辞了,叨扰。”

    文少安揖手拜别,转身离去。

    余舒对他干脆的表现多了一些好感,死皮赖脸让人厌烦,锲而不舍就使人欣赏了。

    似乎上次他拜师被她拒绝,他也没有多做纠缠,知道进退,是好事。

    她让文少安回去等消息,并非是敷衍,其实在他说出要为她卖命的话时,她就改了主意。

    她将要到司天监上任,暗中调查《玄女六壬书》的秘密,为了日后打算,手底下肯定要有她信得过的人,才好办事。

    有一个有野心的手下不是什么好事,但要是这个手下是个明白人,又足够听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在她答复他之前,首先她要确认文少安告诉她的那些可怜身世,都是真的。

    你问她如何确认?找人去北方文辰世家打听么?

    不必费事了,她有小青炉和醍醐香呢。

    ***

    七月十五,皇上下旨要办水陆大会,招待外邦使者,号召京城之中,七等以上的易师都要前往赴会。

    余舒试好了官服大小,眼看不剩两天,可不到水陆大会开始,却等来了另一个大新闻——

    钦差周磬遭人暗杀一案,经由大理寺查明,乃是十一皇子刘翼指使。

    凡涉案人员,一律斩首示众,顾念刘翼年少无知,受奸人教唆,所以减免其责,皇上谕令,将他逐出禁宫,禁锢于城郊升云观内反省。

    薛睿从大理寺回来,就去了余舒家中,将这消息带给她。

    “结果还是刘翼顶了包么,”余舒皱眉,“可事情分明不是刘翼做下的,就算宁王尾巴藏得好,仅凭着那杀手身上一封密信,就能断定刘翼是主使人吗?”

    薛睿摇摇头,面上微微冷笑:“郭大人接手这案子没几天,刘翼宫所中的一个内侍就招认了,说是有一天夜里刘翼偷偷出宫,去见了吕金梁。”

    “吕金梁是谁?”

    “是刘翼的表兄,吕家的四公子,按照辈分,要问吕不焕喊一声二伯。”

    余舒没忘了在沛县时候,薛睿的分析——皇上要派钦差到两广去抓吕不焕的小辫子,所以刘翼才有了杀害周磬的动机,被刘灏利用这一点。

    “吕金梁被提审,起初死不认证,但他一个小厮,却供述了他与刘翼密谋杀害周磬的经过,与之前发现的那一封密信上面不谋而合,因为有了两方人证,大理寺可以施刑,吕金梁在重刑之下,很快就认罪了。”

    大理寺的刑法之重,当为三司之首,有律例规定,一旦满足施行的条件,就算是皇亲国戚,也照样行刑不误。

    余舒皱起眉头:“刘翼身边那个太监,还有吕金梁的小厮,居然都是宁王的人么。”

    答案无疑是的。

    “我也没想到宁王还预备了这么一手。”薛睿感慨道,他早有预料,要凭借此案扳倒刘灏,并无多大可能。

    “那宁王府上的死士腰牌呢?”余舒可没忘了薛睿栽赃的事,“大理寺总不可能以为是刘翼要栽赃给宁王吧。”

    薛睿沉默片刻,才道:“宁王对大理寺的说法,是他府上有一名死士去年就因失责被发落,后来不知去向。郭大人于是让他认尸,宁王承认那个被我刺死的杀手,正是被他除名的那一个死士。”

    余舒嘶了口气,一拍椅子,低骂道:“太不要脸了。”

    刘灏的一石二鸟之局,被薛睿一剑破了,而薛睿反将这一军,却也没能困住刘灏。

    几句瞎话,就让他蒙混过关了,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圣上听说案情,还是责问了宁王一个御下不严的罪过,让他禁足在王府反省三个月,罚了半年俸禄。”

    “这件事后,吕妃一家是彻底地与宁王结怨了,吕金梁显然是屈打成招,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羊,保全刘翼的。”

    刘灏与刘翼兄弟反目,这一点倒是合乎薛睿的意愿。

    这件事上,刘灏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丢了一个“好兄弟”不说,辛苦埋下的两个暗线也都暴露了。

    面对这种结果,最高兴的不是薛睿和余舒,而是站在一旁看戏的刘昙。

    吕妃受到牵累,被降成吕嫔,刘翼被踢到了京郊,皇上这一次正大光明地派出钦差到两广去查吕不焕。

    吕家将要面临的,或许是一场衰败。

    总而言之,刘翼是再无可能继承大统了。

    相对的,刘灏也少了一个帮手。

    “可见宁王这人有多薄情寡义,”余舒冷笑道,“刘翼整天跟着他跑,也没对不起他,他都能做出这种自断其臂的事情来,将来真要这种人做了皇帝,我们一个都别想好好活了。”

    薛睿深以为然。

    至此,钦差断头案算是了了。

    薛睿也听说了宫中要办水陆大会的事情,知道余舒会参加,景尘也会去,心里就有些犯嘀咕。

    一想到马上他们两个人就要朝夕相处,他的危机意识就跑了出来。

    于是就叮嘱她道:

    “水陆大会,我也会到场,你记得到时候安分些,不要同人争着出风头,知道吗?”

    余舒白他一眼,“你放心好了,我就是去凑个热闹。”

    话虽如此,薛睿却总觉得这场水陆大会,不会那么太平。

    两人正坐在客厅里说话,门掩着,突然一下,就叫人从外头推开了。

    “薛大郎、薛——”

    姜嬅提着嗓子走进来,连门都不敲一下,看到余舒也在,愣了一下,便挑眉道:

    “呦呵,你们两个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

    余舒干笑,心想还好刚才和薛睿聊的正经事,他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不然叫姜嬅撞个正着,可怎么招。

    薛睿倒是一脸坦荡,瞥了一眼姜嬅,道:

    “说的与你不相干的事,你干什么来了?”

    这两天姜嬅住在忘机楼,害得他连同余舒亲近,都要防着她突然冒出来,实在是看她不顺眼极了。

    大约老天听见了薛睿的心声,姜嬅被薛睿一问,就答道:

    “我母亲进京了,我来向你们告辞的。”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上任

    卫国夫人昨夜抵达京城,华庭街东菁王府上送来消息,于是姜嬅来和薛睿告别后,就牵上马走人了。

    “东菁王府?”余舒询问薛睿,“怎么东菁王一直镇守东北,京城还有他的府邸吗?”

    “怎么没有,”薛睿道,“姜家世代忠君良将,劳苦功高,皇上赐一块地皮总是要的,东菁王府就建在临近皇城的华庭街上,偶尔姜兄进京面圣,住不上几日,常年只有几个老奴守着。”

    余舒脸色一下古怪起来。

    薛睿问她:“怎么了?”

    余舒于是就把她们那天到崔家大赌坊去赌易,最后姜嬅拿出来一份价值二十万的地契的事情说给他听。

    “十有八九那就是王府的地契了吧。”

    这个姜嬅,也真敢做,连皇上赐下的府邸,都能随手拿出去下注。

    薛睿倒是一点不显得惊讶,因为比这更胡闹的事情,他都见姜嬅做过。

    ......

    姜嬅回到王府,卫国夫人刚刚一觉醒来,沐浴罢,端坐在妆镜前,由贴身的侍女盘发。

    “母亲!”

    姜嬅人未到,声先至,卫国夫人帘外脚步声,头也没回,端着玉盅,小口小口含着清晨采下的露珠花羹。

    “母亲,你怎么起的这么早,赶了好些天的路程,怎不多睡会儿呢?”

    姜嬅在侍女挪来的矮凳上坐下,挨着卫国夫人道。

    年近五旬的卫国夫人,样貌白净端庄,仪态大方,虽然眼角纹斜,仍可见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姜嬅只有那双凤眼似了她,其余皆都肖父。

    “见到过城碧了吗?”卫国夫人从镜中看着女儿,温声问道。

    “见了,我听王兄的话,进京的头一天晚上就去找了他,”姜嬅皱了皱鼻子,道:

    “刚巧赶上他生辰。”

    “是么,”卫国夫人寻思道:“城碧算算今年也有二十二虚岁了,还是不曾订婚成家么?”

    姜嬅道:“没呢,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同王兄一样,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偏爱女色呢。”

    “又信口开河,”卫国夫人从镜子里嗔她一眼,道:“城碧与你王兄不一样,你大哥是不愿意娶妻,他则是要听从家中安排,相国府的大公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姜嬅扯了下嘴角,道:“再不愿意娶,皇帝一声令下,他还不是要讨个从没见过面的女人做妻子,母亲别以为我不知道,您这趟会答应进京城来,还不是为了王兄的婚事,只怕那皇帝老儿一时昏头,瞎胡指个丑八怪给您做儿媳妇了。”

    “啪!”卫国夫人一巴掌拍在她大腿上。

    “哎呦,母亲!”姜嬅吃痛,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您打我作甚,我说的都是实话。”

    卫国夫人板起脸来:“来的路上告诉过你许多遍,进京以后要收敛你的脾气,要说什么话,要做什么事,都要先过一过脑袋,是不是你王兄不在,为娘就管不了你了。”

    姜嬅一见她生气,便耷拉下脑袋,嘟囔道:

    “我怎么敢不听娘的话,这不是在咱们地方,不怕外人听见么,阿朱阿碧就在外头守着,谁有本事偷听咱们娘俩说话。”

    卫国夫人轻哼一声,道:“我怕你被惯坏了,一出门就忘了这里是哪。”

    “知道了知道了,母亲您别唠叨了,”姜嬅最不耐烦听人训话,一见卫国夫人拿出说教的架势,便一刻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我到这园子里四处逛逛,您收拾吧。”

    卫国夫人看她要跑,叫也叫不住,只能在她身后扬声道:

    “别乱跑,晚些时候我们还要进宫去。”

    姜嬅也不知听没听见,人是走远了。

    卫国夫人叹了口气,对两旁侍女道:“瞧我这个女儿,就是生下来折磨我的,上辈子造的孽哟。”

    侍女们抿嘴偷笑,正在梳头的那一个乖巧道:

    “咱们郡主勇武大方,不输男儿,夫人造化,王爷是大英雄大豪杰,郡主也是位巾帼呢。”

    卫国夫人笑了一下,接着又发起愁来:

    “只是这小霸王,要寻个什么样的夫君,才能降得住她。”

    她心里倒有一个中意的人选,只是成与不成,还要等等再说。

    ***

    七月十四,水陆大会前一天,余舒接到通知,一大早换上鸢尾补服,正式到司天监上任去了。

    余舒一个人,谁也没带,下马车,站到司天监门口,仰头盯着那一片威武恢弘的朱色门墙,还有那阔笔藏锋的“司天监”三个铜字,伫足了半刻之久。

    这里,就是天下易师心目中最向往的地方,也是这里,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等待着她去揭开。

    直到坤翎局两个下属出门来迎接她,到面前行礼,她才收回目光,同他们一起进去了。

    ......

    前面余舒从司徒晴岚口中知道了,司天监下设三司两局。

    三司,乃为宗正司、太承司、会记司。

    宗正司由大提点亲自把持,少监为副长官,此间主掌皇室宗族的谱牒、爵禄、赏罚、祭祀等项事务。

    有权涉及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撰写帝王谱系,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与封号,有关嗣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之事,皆可过问。

    司天监的权利有多大,笼统说不清楚,就举历史上一个实例来说明:

    大安建朝三百年,曾有一位先皇帝,突然病殁,他生前未立储君,一位皇子手持先皇亲笔遗诏,将要继位,这个时候,司天监大提点站了出来,告诉他——

    你当不了皇帝,因为先皇生前在皇陵做过一次“天卜”,由司天监私下记录了几位不可继承的皇子,你就在这其中。

    就这样,拿着遗诏的皇子,本来名正言顺,又是众望所归,可就因为司天监留下的一个底案,最终也没能坐上那个位置。

    再来是太承司,主事人是左令郎,此间主掌世家名册,易师百部名册,以及大衍试诸事宜。

    会记司,主事人是左判官,此间主要负责造器修缮,管理着财物流通,铸印发放一干事宜。

    天文局,主事人是右判官,此间掌管历法变更,查补记录天象,一般国有大事,譬如征战、封禅、天灾,皇亲国戚婚娶日程,都需要经由此处。

    最后一个要说的,就是余舒跻身的坤翎局。

    坤翎局的主事人,乃是右令郎,副长官号称女御,此间上理宫妃燕寝,下卜女贵命签。

    可能有人不大明白,坤翎局到底是干什么的,这样说罢——

    京城之中,但凡官家,有子女婚配,都要先到坤翎局去登记一下,将男女双方的八字交上,由易官合婚,发下官方的许可证,那一头才能继续谈婚论嫁。

    通常情况下,前来合婚男女都是能拿到许可的,但也有例外,不予批准的,这个时候,男女双方若是不管不顾地操办了婚事,那就是触犯了律法中,“官配需从坤翎局得证”一条,要挨板子,视为苟合。

    所以,这坤翎局,是个油水颇丰的地方,前来合婚的官家,为图顺利,哪一个不孝敬的。

    若你们以为坤翎局只凭这一样权利作势,那就大错特错了。

    大安朝从某方面来说,是一个奇特的朝代,它的百姓信易,它的官员学易,它的统治者依赖易学,从两百年前,就渐渐有了一些奇怪的规矩。

    比如,宫妃侍寝,不是由皇帝高兴睡哪个,就睡哪个,这个日程表,不取决于皇帝的心情好坏和喜好,而是取决于一个特别的部门,这个部门,就是坤翎局。

    坤翎局中,记录有每一个宫女子的生辰八字,与紫薇星宫,每个月,都会重新整理一次,通过卜算,排列出一个宫妃侍寝的日程。

    假使下个月初一,包括皇后在内有三个宫女子可以侍寝,那皇帝就只能从这四个大小老婆里挑选一个去睡觉,而不能另外再去宠幸别的妃子。

    若是皇帝一时兴起,违反了祖宗定制的这个规矩,那司天监就有权利责问皇帝,具体的处罚也记载的清清楚楚,皇帝犯了这样的错误,那他这天侍寝的宫女子,就要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或是发放出京。

    有了这样厉害的处罚,宫里几乎没有不开眼的女人,敢在不是日子的日子里随便勾引皇帝的。

    余舒了解了这一条职权,十分怀疑,最初立下这个规矩的人,就是第一任司天监大提点,宁真皇后。

    不然怎么有当臣子的有胆子去管理皇帝睡老婆这种要命的私事。

    “女大人请将一册规录收好,最好是能背一背。下官有一言斗胆,咱们坤翎局在外人眼中瞧着是吃香,其实最招人恨,有些人就盯着咱们这块地方,等着检举告发呢。”

    余舒一个下属,六品的签丞谢兰好意提醒她。

    “我晓得了,多谢你。”余舒翻了翻那一本名为《坤翎局规录》,实为《女御攻略》的小本子,点点头,揣起来。

    这东西,肯定是要背下来安全点。

    “按往例,大人还要挑出两名金吾侍卫,选任一名从事官,八品旁部佐吏差遣,不知您是否已经有了人选?”

    余舒摸了摸下巴,道:“那名佐吏我已找到了,等到水陆大会过去再说不迟,这个侍卫,要我自己到军营去挑人吗?”

    还是谢兰答话:“这倒不必,金吾卫有名册,下官稍后会拿来给您观看,上面记有一些大体的事情,您挑选上三五个人,下官派人去找来,待您亲眼见过,再做决定。”

    余舒道:“去拿来吧,我看看。”

第五百八十四章 职权

    司天监位于皇城西侧,占三百亩地方,内外修筑高墙,前身乃是前朝一座皇家别院,后被宁真皇后懿指为司天监官署,建成前后,历时二十一年。

    初来乍到的人,在司天监里很容易迷路,但若是看过了它的地图,就不难发现,这里全是仿照九宫格局修筑,园内一共分为九个院座,八方与中枢。

    坤翎局就在东南方位,占着一座宽敞明亮的院落,回字型廊,东西各有楼阁,前后两道门出入,院墙下整整齐齐地栽种着四季常绿的柏树,层层当中藏着鸟窝,地面铺平了青灰砖石,走廊两侧的花盆中只有两种花草,娇妍盛放的波斯菊,同纤细雅静的文竹,

    有鸟语花香,这一处不像是衙门官署,倒像是休养之所。

    余舒办公的地点,就在东边那幢绿瓦黄墙的楼阁当中,身为一局的副长官,她单独拥有一间办公的套房,连着书房、茶厅,还有卧室。

    因为历来女御一职几乎都是由女官担任,上一任的右令郎吕夫人也是个女子,所以这坤翎局布置的要比司天监别处更加整洁干净,那园子里的花鸟盆栽,也都是按照吕夫人的喜好。

    余舒坐在一楼大厅里,见过了坤翎局一干下属人等,除了谢兰、任一甲这两个六品文书之外,还有知事、史员、主簿各两人,都是七品小吏,就不详细提了。

    巧的是,景尘今日并不在局中,余舒发问了一句,听任一甲说他进宫去了,就不再过多打听。

    “女大人,这里是金吾卫名册,六等以下的侍卫,您尽管择选。”

    谢兰去拿来侍卫名册,捧给余舒,也就薄薄的一册,二三十页的样子。

    余舒随手翻了两页,没想到会在上头看见熟人,想了想,就指着那个名字,对一旁持笔记录的谢兰道:

    “这一个,叫陆鸿的,记下吧。”

    这个陆鸿,就是薛睿到沛县查案,带队保护的侍卫头子,余舒记得薛睿说过他是守城军左戍卫的人,不知怎么会跑到金吾卫的名单里来。

    余舒对这人有些印象,觉得身手不错,不奸不滑的,可以一用。

    一共挑了四个人,她就让谢兰派人到军衙去找人了。

    ***

    司天监来人时候,正好赶上午休,金吾卫值守的几班人换过岗,伙食做好,一群大老爷们三五成群地拼了桌子吃喝。

    在这群人当中,就有一个孤单在座的身影,尤为显眼。

    有人瞄了眼那个方向,与同桌的人交头接耳:

    “那小子,以为咱们金吾卫军是他好混的么,说好听些,他是升调进来的。可也不看看他得罪了什么人,我有个兄弟在大理寺跑腿,就说暗杀钦差那件要案,两位皇子都被卷了进去,他沾上这件事,往后还能妄想有出头的机会么,呵呵。”

    这一阵说笑声,清楚地传进了陆鸿的耳朵眼里,他捏紧筷子,“嘎嘣”一声就掰断了,全没了胃口,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刚要往门外走,就听到门口一阵大嗓门:

    “孙州、陆鸿!你们两个出来!”

    是金吾卫军左偏军的一个头领,姓张。

    陆鸿疑惑地站住脚,扭头看了一眼,就见方才背后说他那个姓孙的,也从桌上站了起来,一脸的迷茫。

    “出什么事了,老张?”

    “什么事,好事!哼,你们两个走运了,司天监新上任一位大人,要挑选随行侍卫,你们快跟人去吧,免得迟了,这好事摊在别人头上。”

    闻言,孙州一脸欣喜,放下手里的鸡腿肉,在一桌人羡慕嫉妒的眼神当中,跑向外面。

    陆鸿握了握拳头,紧跟上去。

    ***

    武将若是生在乱世,大可以安邦定国,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干出一番大事。

    可若生在太平盛世,一个武人,家世平平,又不甘平庸,就是一种悲哀了。

    有的人十四岁考过武举,过了十年,还是在巡逻,只不过从京城门口,调到了皇城门口。

    当然,也不是全无出路,就好比现在——

    余舒坐在她的新书房里,一只手把玩着一块长条形状的腰牌,看着眼前几个年轻的侍卫。

    那个叫做孙州的八等侍卫,正口若悬河地向她讲述他三个月前在巡逻时候擒住了一个飞贼的光辉事迹。

    余舒听得是兴致缺缺,好不容易等他讲完了,才懒懒摆了下手,转头问起另一个人:

    “陆头领,你原先不是在左戍卫军么,几时调去做了金吾卫?”

    陆鸿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司天监新上任这位易官是谁,心中不是没有窃喜。

    假如他被选中,调来司天监,跟着一位手头上有实权的易官,比起做一个巡卫,要有前途的多。

    但是一来见到余舒,看她一身端庄的女官衣服,肩上补子精致鲜明,头挽青钗的样子,还有规矩立在两旁的从属官员,瞬间就冷静了下来,暗自苦笑:

    不过是在沛县查过一起案子,谈不上什么交情,人家现在是堂堂正正五品女大人,有这样的机会,大可以找上那些有身家背景的武官,凭什么要提携他呢。

    所以被余舒询问,陆鸿很有些意外,她竟然还记得他的事。

    “回禀女大人,我是几天前才被调到金吾卫行中。”

    至于原因,是说他协助薛睿在沛县查案有功。

    余舒点点头,心里有些明白了,这恐怕和沛县的案子脱不了关系。

    那孙州一见陆鸿竟认得这次要提拔人到司天监来当差的女官,脸色就有些不好,上前半步,对余舒道:

    “女大人有所不知,陆头领可是立了大功呢,之前有一位钦差在离京途中遇害,咱们陆头领跟着大理寺去查案,最后逮着了那个杀手,竟搜出了证据,是十一皇子派人行凶的呢。”

    余舒瞥他一眼,见陆鸿面色僵硬,心中就有了数,拿起两块出入司天监的腰牌,道:

    “往后跟着我当差,有一点记着,少说话,多做事。”

    说完,就抛了腰牌出去,一块抛向了几人当中,面容最青涩的那个,一块则是抛给了陆鸿。

    两人利落地接下了,看着捏在手里,刻着五色卦盘的牌子,都有些怔愣。

    那个孙州一见陆鸿得了赏识,却没他的份儿,脸就拉下了。

    可余舒哪里会在乎他的脸色,从一旁记事的主簿手中要过毛笔,在两张调任状上分别写了陆鸿与徐青两个人的名字,“啪啪”两下盖上她的女御官印,一并递给另一边听候差遣的知事,道:

    “带这两位侍卫兄弟到会记司去补录。”

    “是。”

    直到陆鸿将调令接到手里,才回过神,一时惊喜不下,忍不住激动,抱拳对余舒道:

    “属下多谢大人赏识。”

    他视线一转,看到那孙州沮丧嫉妒的表情,这些天堵在心里的一口气,总算消了。

    另一个徐青,也连忙作揖。

    余舒没再叮嘱他们多余的话,就把人都请出去了,独自坐在书桌前,掂着那一方沉甸甸的官印,嘴角扬起一抹笑,心中有丝异样酝酿而起。

    原来这就是权力。

    做官的感觉,还不赖。

    ***

    余舒在坤翎局待了一整天,上午了解了这一局的具体情况,到下午,就在谢兰和任一甲的协助下,开始接触女御的职责。

    首先,是官家婚配。送往坤翎局合婚的男女八字,会由担任笔曹一职的任一甲先整理到一起,去户部或是太承司取证,确认无误,再转手交到签丞谢兰手上。

    谢兰这个签丞,会对这些八字进行卜算合婚,算一算男女双方是否合适婚嫁,做出批注。

    到最后,这一份带有批注的八字帖子才会递到余舒面前,由她一手判断,批准。

    至于景尘这个右令郎,更加轻松省事,被女御批准通过的合婚帖子,最后只要由他盖上官印,发放许可。

    另一桩事务,是排算宫妃侍寝的日子。

    每到月中时候,宫中就会派来宫女内侍,送一份密册到坤翎局,这上头记载了宫女子们前一个月的葵水来日,生病与否、几时病愈,等等驳杂的信息。

    直接送到余舒手上,由她卜算吉凶,严格遵照《坤翎局规录》上的记载,在月末之前,拟定出下一个月宫妃侍寝的日程,递到宫里,由皇后亲自安排。

    需要一提的是,凡进宫女子,都在坤翎局留有一份底案,生辰八字,父母双亲,以及奇特之处,比如何处生痣,何处有胎记,一查既知。

    当然这一份涉及了宫闱隐私的底案,除却坤翎局的正副两位长官,下面的人,是根本无权接触到的,就连窥探,也是一项渎职罪。

    “那在我到任之前,这坤翎局的事情,又是谁在打理?”余舒可记得清楚,前一任的右令吕夫人卸任到太史书苑教书去了,那会儿景尘也在太史书苑,这期间,坤翎局又是谁在管着?

    谢兰告诉了她答案:“之前的事务,一直是少监大人暂理。”

    任奇鸣?

    余舒点头,又问:“那我之前,又是谁担任这女御一职?”

    谢兰与任一甲对视一眼,后者犹豫道:“是...是五等大易师,秦湘,秦夫人。”

    余舒狐疑,姓秦?是秦世家的人么?

    “那为何她后来不当了?”她感兴趣的问道。

    “....几个月前,秦夫人因为逾过当时的右令吕夫人,擅自更改了宫妃侍寝名册,遭人检举揭发,所以被罢黜了。”谢兰支吾道,没敢说上一任女御官,眼下还在牢中收押呢,要服满半年刑,才可释放。

    越权么?又或是女人间的明争暗斗。

    余舒隐约地嗅到了内情的味道,突然觉得,她身下这个位子,未必好坐。

第五百八十五章 人尽皆知

    七月十四这天,余舒一身鸢尾女官袍出入司天监大门,端的是昭目,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先前没有宣扬,不少人这才打听到——前一阵因为断死奇术而闹得满城皆知的女算子,入仕了。

    坤翎局女御这个权利特殊的职位,自打空缺起,就一直被各个世家惦记着,奈何没人左右的了大提点的主意,大家都眼瞅着呢,谁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下好了,没得争了。

    面对这一结果,有人看得开,接任的是女算子嘛,四等大衍易师,年纪虽轻,但是十年不出的人物,又有断死奇术这种逆天的本领傍身,倒叫人说不了不服气。

    也有人看不开的,凭什么咱们一个个巴望了这么久,最后叫一个白身出第的黄毛丫头占了好处。

    辛雅向来为人不错,白天走漏的事情,傍晚就有另外几家人来找他说道。

    “辛公,你瞧这叫什么事,坤翎局女御那个职位,竟让一个外来的小孩子当得了,反瞅咱们这些老骨头,辛辛苦苦几十年,也未必能在司天监谋个一官半职,唉,大提点这样安排,未免叫人寒心啊。”

    “要我说,自打他朱家坐到头一把交椅,就越发没将咱们其他世家放在眼里,这些年,司天监提拔的都是那些没甚家世的易师,倒把咱们这些劳苦功高的世家给排在了后头,你看司天监中现在还剩有多少世家子弟,再这样下去,京城哪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哟。”

    “辛公你身在官邸,何不向大提点谏言一二,我们十二府世家同气连枝,怎可叫外人鸠占鹊巢了呢?”

    ......

    辛雅听着他们一个个发完牢骚,这才老好人一样笑笑,出声劝慰:

    “这件事是有些出人意料,但是大提点这样做,未尝没有道理,你们看看先前秦家和吕家,出了两个女官,得意成什么样子,结果呢,就因为谁也不服谁,闹得一个反目成仇,一个眼下还在牢里,一个被放到了太史书苑去。几位宽宽心吧,我们十二府世家,哪一个不是上百年的基业,立足京城,岂是单凭司天监一个官职。”

    那几人听着,不以为然,心道:你辛雅占着左判这个位置,人就在司天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辛雅看出来他们想什么,咳嗽一声,道:

    “别看我眼下是掌管着会记司,手头上有些权力,但那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事情,你们想想上一任的右判纪怀山,是怎么个死法,就知道无官一身轻的道理。”

    几人闻言,皆都想起了纪家破败下场,微微凛色。

    辛雅接着又讲了司天监最近发生的几件徇私枉法遭人检举的案子,借机大吐苦水,直说易官不易,才将这些人打发走了。

    等人走后,他就收起了脸上苦恼,冷笑着自言自语:

    “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想要我出头,为你们去得罪人,真当大提点比你们晚一辈,就是好商量的人么,你们离的远了,不在司天监,又哪里清楚他朱某人的厉害。我今时今日之位,也不是空手得来的,要怪,就怪你们没那个机缘。”

    辛雅目中精光一闪,握起手中的虎头核桃,转头询问刚刚进来的管家:

    “打听到那孽子这一次躲哪儿去了?”

    “五爷在城南经营了一家扇子铺,五少爷常往那边走动呢,回来时,总会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辛雅皱眉,低骂道:“竟是些不争气的东西,优柔寡断、目光短浅,将来辛家要是交到他们手里,我辛辛苦苦造下的家业,还不全毁了。”

    “大人息怒。”

    “也罢,你去,派人将那孽子给我捉起来,再把他那铺子给我里里外外搜上一遍,就是一个老鼠洞也不要放过,发现什么不认识的东西,全都带回来。”

    “是,小的这就去办。”

    管家显然是听惯了这种吩咐,不惊不忙地领命退下下去。

    辛雅沉着脸,哼道:“为了一个外人,同自己老子记仇这些年,真是孽障。”

    ***

    翌日,就是中元节,在这个百鬼夜行的日子,皇上一声令下,宫中紧锣密鼓地操办了一场水陆大会。

    余舒一早就从家里出来,就看见守在门外等候的陆鸿和徐青二人,看他们衣冠一新,牵马跨刀,站着笔挺的样子,笑笑道:

    “来了怎么不进去,杵在这里当门神呢。”

    陆鸿和徐青昨天拿了调令,从今天开始就担当起余舒的护卫,两人昨天约好了,是故天刚亮就等在余舒家门口。

    两人本来有些紧张,见到余舒开玩笑,不知作何反应,还是陆鸿老道些,回答:

    “未得女大人应许,不敢擅入。”

    余舒觉得这两人过于小心了,想了想,就道:

    “我昨天看过金吾卫的册子,你们两个好像都还没有成家,按规矩,是该住在我厦内,与我同进同出,但你们也瞧见了,我这地方小的很,住不下恁多人,且等一阵子,我新宅装饰好了,再通知你们搬进去,这阵子就辛苦你们跑来跑去了。”

    两人连忙答应,昨天在会记司补录,发现俸禄比做巡卫时多出一倍不说,还不用值夜倒班,一出事就被挥来喝去,就很是知足了,跑这一点路,算什么呢。

    余小修跟在余舒身后,看到两个侍卫,倒是新鲜的很,他如今早不怕生了,就问余舒:

    “姐,这是官府派给你的护卫吗?”

    “嗯,”余舒拍拍他肩膀,指着陆鸿也徐青两个,对他道:

    “看见他们身上带的刀没,这都是真家伙,回头书院再有人欺负了你,就找他们两个去替你出气。”

    余小修:“......”

    陆鸿、徐青:“......”

    大人,他们是侍卫好吗,又不是打手,还有,欺负小孩子这种事,做了真的不嫌丢人吗?

    陆鸿徐青郁闷,余小修比他们更郁闷,他只是不小心被人从马上推下来一次好不好,怎么他姐到现在还记着,好像是他整天在书院里挨打似的,他有那么没出息么。

    好吧,就算他以前在纪家的时候,是常常挨揍不错,但现在能一样么,他亲姐姐是一卦难求的女算子,就连书院里最严厉的夫子见到他都是笑眯眯的,除了有个别脑子长歪的,哪个不开眼的会欺负他呀。

    余舒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坐上马车,顺路将余小修捎到百川书院,就到司天监去点卯去了。

    今日司天监比往常热闹,皇上要办水陆大会,从今个儿起,一连三日,京城七等以上的易师,都奉召参加。

    所以接到了通知的易师们,今天上午都到司天监报道来了,集合一下,点一点人数,由太承司统一安排,下午带进宫去。

    难能有这样面圣的场合,除了生病下不了床的,老婆生孩子的,几乎都赶来了。

    所以余舒一进司天监大门,就看到钟楼底下聚着一大群人,个个新衣新帽,精神抖擞。

    余舒从钟楼走过,一袭精挑的红衣,头挽青钗瘦冠,肩上是罕见的蓝色花补,引来一路侧目。

    他们大多不清楚余舒身份,却有正在登记的会记司主簿官员,见过余舒,这便搁笔起身,行礼问候。

    “女大人早。”

    众人窃窃私语,等余舒走远了,才有人打听起来,那名会记司的官员就好心告诉他们:

    “刚才那一位是坤翎局新上任的女御大人,说起来名号,想必你们都是听说过的,今岁大衍女算子是也。”

    这一下,就好像一把谷子丢进了雀群里,四下沸腾,接下来众人的话题,都从今天的水陆大会,转移到了余舒这个平步青云的女算子身上。

    ......

    余舒不知背后多少人正在议论她,带着陆鸿和徐青到了坤翎局。

    她正寻思着水陆大会,不妨一抬头,看到了伫立在不远处爬满青藤的回廊底下,一道白色人影。

    早知道难免撞见,也没想过要躲着,余舒脚下却还是踟蹰了片刻,偏头对身后侍卫道:

    “你们先到外面去等。”

    “是。”

    景尘从余舒进门就看见了她,只是望着,却未上前半步,见她朝他走了过来,手中微一用力,扯下了一片青藤叶子,两手背到了身后。

    等余舒走到他面前丈远处停下,才轻轻出声:

    “你来了。”

    今日下午开举的水陆大会,景尘必也要到场,身上夏着的右令官服,却是一袭雪白绸缎,左右肩上,深蓝补底,密密银线,绣着北斗星宫,同他俊白逸致的面容,相得益彰。

    “下官见过右令大人,”余舒抬手施礼,“昨日初来,不巧大人外出,不曾拜见,还望恕罪。”

    景尘早料到她是这样生疏客气的态度,趁她低头时候,仔细端详她身穿女官制服,尤为精神的样子,手里摩挲了那片微凉的叶子,道:

    “免礼,晚些时候要进宫,你去准备吧。”

    余舒不见他唤那一声“小鱼”,心下稍安,点头道:

    “那我就先进去了。”

    说罢,就绕了道,走下回廊,景尘望着她姣好的侧影,目中凝思,一声低语:

    “来日方长。”

第五百八十六章 水陆大会(一)

    午时,司天监众七品以上易官二十余人等候在太曦楼外。

    方正,一袭紫袍金革,肩挂彩云绶带的大提点,准时出现在众人之前,身后两步外,紧随着黑衣玄玄的任少监。

    有些人生来便是具有叫人折服的气质,哪怕他不说一字,不苟一笑,只是一个身形,就使人心生景仰。

    大提点不二风姿,余舒纵观几回,还是免不得神往,与众官俯首礼拜。

    “免礼,”朱慕昭环视两旁,冠上玉链摇曳,音容明朗:“今日宫中水陆大会,乃是东洲各国使节朝贡,圣上怀有教化之心,方令我大安易师能者尽出,讲解授道,汝等司天监易臣,当行表率身为楷模,不可轻忽。”

    众人齐声道:“下官听命!”

    朱慕昭点点头,又扫了众人一遍,抬袖指向前列一人,道:

    “右令系出龙虎山道家高门,今日讲易宣理,由尔奉应。”

    即是说,今天要给那帮外来使节讲解易学道理的任务,就落在了右令郎景尘头上。

    “奉命。”景尘一脸平静,毫不意外,显然是大提点早作安排。

    又指一人:

    “左判掌司器物,展宝一事,由尔奉应。”

    辛雅也是早有准备,上前领命。

    最后才侧头对身后任奇鸣道:

    “少监博学奇术,料想使节会有疑难,便由你随机应变吧。”

    任奇鸣两手合前,低头道:“下官奉命。”

    交代完这些事,朱慕昭回过头,才仿佛不经意看到了立在景尘身后的余舒,面朝微微一笑,不如方才严肃,竟显得几分和蔼:

    “女算子初来乍到,不宜安排事务,此次且做观览吧。”

    二十好几位官员,余舒作为唯一一个无所事事,却被大提点指名关照的人,顿时受到在场众人瞩目。

    心想,看来大提点是很看好这一位年纪轻轻的女算子呢。

    余舒当然知道大提点对他究竟为何对她关注,暗暗冷笑,面上却虚心应话。

    “下官知道。”

    朱慕昭点点头,神情摆正,左手背后,衣袂翻飞,举步领诸官前行。

    一行人前脚后足,虽没有排队,却按照品级高低,所属不同,整齐有致地跟随在朱慕昭身后,无一人闲言碎语,气氛之安静,让余舒这个新来的赞叹。

    能将偌大一座司天监打理的这般井井有条,大小官员奉命唯谨,大提点真乃强人。

    ***

    乘着车马软轿,司天监官员二十余,并京城易师百余人,从晴明街上北走,直达皇城脚下,承天门前。

    下马下车,余舒才发现,皇宫大门口不光是有他们司天监的来人,另一边站着的,还有一些同样身穿官服的文臣武将。

    她试图寻找薛睿人影,但是打望了一圈,直到太监接引入门,都没看到他。

    “嗡嗡”一阵巨号震耳欲聋,吱吱呀呀木轮滑地,城门洞开。

    城墙上方长长伫立着近百名禁军守卫,各个手持枪戢,后背弯弓,腰挂翎囊,面容冷酷地望着城下,但凡发现一点异动,便会毫不留情地当场射杀。

    余舒总觉如芒在背,抬头望了一眼,方知为何,干咽了一口唾沫,看着眼前巍峨城门,深洞洞通往这大安朝心脏的道路,心跳不争气地加剧,又有一些沉甸甸的觉悟,她将来是要与谁作对。

    她,真的可以抵抗吗?

    还是说,会落得当年云华一样下场,不明不白的葬身在这块土地上。

    余舒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当心脚下。”

    耳边传来一声提醒,袖摆被人轻轻拖住了,余舒脚步猛地一顿,回过神来,才发现景尘不知几时落到了她的身后,再低头一看,脚下正有一块铜浇的立砖,突起半尺,险些绊倒她。

    “...谢谢。”

    景尘手在下一刻就松开了,这通道中段不见阳光,昏暗中,他深深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越过了前头。

    这一小小插曲,并无人留意到,余舒收敛了心神,注意脚下,专心走路。

    ***

    皇城三重门,一宫环一宫,过了承天门,就是外朝。

    每日早朝就在太和殿,五品以上京官皆熟道路。再向左侧,乃是清平宫,为节日宴会之所,再往右侧,乃是丰庆宫,为举行盛典之所。

    七月水陆大会,正在丰庆宫中举行。

    宫殿之上,可以容纳千人,鸿柱拱天,窗檐斜飞,统有三百六十一扇天窗,日可有照阳,夜可览星辰。

    这一次水陆大会,皇上下令突然,由司天监、礼部、内务府三方操办,紧锣密鼓地安排了下来。

    今日殿上,红毯青帐,二百余座位,左右设列,皆是软席团蒲,长桌矮案方便落座。

    司天监与一众易师被安排在西侧落座,东侧则是王公皇子、文武大臣,以及番邦来使座位。中道铺着金霞赤毡,通向北端玉阶,上有一张云龙金榻,乃是帝王宝座。

    余舒他们最先被引入大殿,从上至下入席,她挨着景尘身后,坐在了第二排靠前一个位置。对面文臣武将纷纷落座,却没见到外邦来人。

    余舒因为是迟到司天监,并未参与到这一次操办,所以不知详细,见状疑惑,就问坐在她后头的谢兰。

    “今天来的,都有哪几国的使者?”

    她对大安地理知之甚少,只道北有凶蛮的蒙古金人,西出玉门关有回疆部落,东边儿大概是有倭国和朝鲜王朝。

    再多的,就不清楚了。

    “据说来的有四五个小国,有东洲来的,也有从西海来的,有东瀛使节,高丽使节,琉球使节,安南国使节,还有暹罗使节。”谢兰倒比她打听的清楚。

    余舒听说是这几国世界,差不多都能同五百年后对上号,心里就有了数。要说这当中她对哪一国来使更感兴趣,非是那东瀛倭国莫属了。

    大安强盛三百年,甚比她所知正史上的明代,这个时期,尚是万邦来朝,无人敢惹的。就不知道那些后世侵犯中土的小国,眼下是个什么态度。

    一面好奇,她一面打量四周,借这机会,记下了不少张生面孔。

    朝臣与易师坐齐,大约一刻过后,就听门外远远传来了仪仗声——

    “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立,余舒望着门口,不多久,就听一阵人语由远而至,先是一抹明黄出现在大殿门口。

    却是当今圣上,领着一群使节,游罢花园,进了丰庆宫。

第五百八十七章 水陆大会(二)

    宫殿之上,四座安静,兆庆皇帝侧身坐在宝榻上,一手撑头,一手垂在膝上,姿态随意地看着不远处长身竹立,正在讲解《易经》的景尘。

    “......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阴阳合合,为天地万物也。而欲知万物,需先辨其阴阳,晓其是非。大道是虚虚,是实实,刚柔并济,皆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合一,方为天理。”

    《易经》为易学源流,满篇不过四千余字,历经三古三圣,上古有人王伏羲八卦一画开天,中古有文王六十四卦衍生,下古有孔子《十翼》证道。

    景尘清亮的声音传遍大殿之上每一个角落,他讲易,从阴阳而始,归于万事,道理不难懂,但由他这样一个俊美谪仙的人物表述,就分外的让人觉得清晰。

    半个时辰的宣讲,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有人听的入胜,也有人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

    余舒就是个听不进去的,她学易,原本就不是从一个“理”字而始,乃是青铮道人填鸭式的灌输,后来为了参加大衍试,才挠头皮背了一堆易理书籍,要不然,这会儿她连《易经》究竟出自何处,大概都搞不清楚。

    此刻她的注意力,全摆在金毡另一侧,那头一排从上至下,分别列座着湘王、敬王,紧挨着,就是两个没有见过的老头儿,一个满头白发,一个面目严肃,高冠袖袍,胸前缀着仙鹤补子。

    余舒心想,这两人一定是薛相与尹相了,按照座次,那个白头发的应该是尹相,那个面无表情的应是薛睿的祖父。

    这个推断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她在芙蓉君子宴上见过薛贵妃和淑妃两人,贵妃活泼爱笑,淑妃一板一眼,都是女儿肖父,谁想到薛凌南会是这般威严模样,反倒是那尹相一脸笑眯眯的。

    想到这里,她望了望对面几排,薛睿说过今天会来,可她进来到现在,都没寻见他人影,不知是他忘记了,还是又出了别的事。

    两位丞相下边,坐着好些衣装打扮与众不同的外邦使节,别的余舒认不出哪是哪,但那个剃着秃瓢,扎着马尾辫的干瘦男人,一定是东瀛来人不错了。

    那瘦子后面还坐着两个同伴,一个没什么出奇的,倒是另一个少年,一头乌发没有剃掉,整整齐齐地扎在脑后,额前一排刘海儿垂过眉毛,肌肤雪白,样貌相当的俊俏。

    女孩子?余舒心里嘀咕。

    难免多看那几眼那东瀛少年,冷不丁的,那少年转过头,一眼看向她所在的地方,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

    先前不觉,这才发现,那少年的眼珠子,竟淡的不成颜色,空洞洞地盯着她,叫她背脊突然窜上一股凉意,好不舒服。

    她最先转开视线,心中邪乎,更没心去听景尘讲了什么,并不知道,她转开头后,那个东瀛少年,又盯着她看了许久。

    坐在少年身边的那个东瀛人察觉到,也看了一眼余舒的方向,低声去问了少年什么,少年摇摇头,一语不发地垂下脑袋,两手贴着膝盖放平,一动不动,成了雕塑。

    ......

    景尘归位,底下这才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显然以讨论为主。

    易师这一方就算了,大家都是汉人,说的都是汉话,余舒就纳闷对面那一群“外国人”,怎么也能一个个做出一脸恍悟外加醍醐灌顶的表情,你们是真听懂了,还是装听懂了?

    等下面热闹了一会儿,兆庆皇帝才慢慢坐直了,两手搭在龙椅上,侍候在一旁的太监见状,手中拂尘隔空一扫,高嗓门道:

    “肃静!”

    殿上人声,戛然而止。

    兆庆皇帝环扫底下众人,目光投向使节那边,淡淡笑道:

    “你们这些人,说要见识我大安易学,朕先要叫人给你们讲讲道理才可,听罢方才那些,有何感想啊?”

    余舒坐的不是很远,勉强可以看清兆庆皇帝的样貌,这一看,方才知道为何这皇帝老儿那般偏爱宁王。

    这一对帝王父子不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长得也有六七分肖像了,一样是生的眉目大气,额方鼻阔,生就贵人脸孔,反观今日在场的刘昙,长相就偏于文弱了。

    就不知刘灏那薄情寡义的性情,是不是也肖了皇帝。

    各国使节长都是听得懂大安通语的,被皇帝问询,一个个站起来答话,都有些怪腔怪调的,偏他们还要拽文,不伦不类,余舒听着直想发笑——

    “烩饼陛下,生炒易学死在搞喵,我等手脚。”

    这一句说的是:回禀陛下,圣朝易学实在高妙,我等受教。

    “酱菜辣味公子,嗦嗦嗦酱,叫我蹬挺罢,获一肥钱。”

    将才那位公子,所说所讲,叫我等听罢,获益匪浅。

    ......

    不光余舒,在场长了耳朵的,听到对面说话,脸都有些扭曲,是极力忍笑。

    “哈哈哈!”兆庆皇帝也乐了,一声大笑,就好像一个讯号,在座忍不住的,都笑了出来,这笑声并不含恶意,所以气氛相当和谐。

    等他们笑够了,司天监才接着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批器物拿上来展示,这当中有招财辟邪的宝物,也有记时望历的工具,造工精细,内藏玄机,叫那一帮外国使节看的是眼花缭乱。

    辛雅负责讲解每一样用途,有条不紊。

    如此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座位上。当场就有使节提出来,希望皇帝可以馈赠一两件稀罕,让他们带回国去复命。

    兆庆皇帝很大方地答应了,交待给司天监去办,要送就送一套,不弄那一个两个的寒碜人。

    辛雅心中得意,想着这件差事办好了,他也能从中捞得不少便宜。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怎么吭声的东瀛使节,盯着那一件件精美的器物,从席上站起来,两手向上,恭敬地朝兆庆皇帝行了个大礼,这才开口道:

    “圣皇在上,外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个东瀛人,言语倒是流利的很。

    兆庆皇帝大概心情不错,大手一挥,道:“准尔无罪,大可说来。”

    “谢圣皇恩准,”那东瀛人做够了姿态,抬头看向对面上百席位,瘦的凹下去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道:

    “在下臣看来,圣朝易学是博大精深,但多是纸上谈兵之论,教人明理为上上选,但用到实处,也不过借器利器,而不能随心所欲,实在是叫人遗憾。”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你们的易学讲的都是些大道理,可用到实际的地方,还得依靠那些外物器具,很没意思。

    凡能到场的,能有几个蠢人,听他这样明褒暗贬,一干易师都拉下了脸。

    本来司天监是考虑周到,为了给这些外来的“乡巴佬”开开眼,所以才展示了那些风水宝器与工具,谁想到会被这个东瀛来的使者拆台,说成是“借器利器”,倒好像他们没什么真本事,只会鼓捣这些奇技淫巧。

    兆庆皇帝脸上笑容淡了淡,转过头看着负责展器的辛雅,道:

    “他说什么,你可听见了?”

    看到皇帝眼神,辛雅当时喉头一苦,知道他今天要应对不上,让皇上在几个小国使者面前丢了面子,那麻烦可就大了,皇上先前有言,不怪那个使者乱说话,那倒霉的只能是他。

    今早出门,窗台上那只碧更鸟就吱吱喳喳叫个不停,原是出门不利。

    “臣听得了,看来是这位使者多有误会,”辛雅面上还算从容,转头看着那个瘦的烦人的倭国人,心里暗骂,嘴上却耐心解释:

    “我大安易师学易致易,用途万千,森罗万象,又怎么只精通于器物一途,汝等方外人士,岂知易学的高深呢。”

    “是吗?”那东瀛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阁下所谓用途万千,那我敢请问,圣朝易学,可以呼风唤雨吗?”

    辛雅眉头一皱,心想这倭子是故意挑衅了,奈何皇帝看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不能。”

    “可以调遣神鬼吗?”

    “...不能。”

    “可以起死回生吗?”

    “......不能。”

    那东瀛人又露出了那个让人不舒服的笑容,道:“这些都不能,又如何称之用途万千,森罗万象,阁下何必夸口呢?我看圣朝易师,不过如此。”

    这一句话,不只说到了辛雅脸上,也说到了在座上百易师的脸上。

    辛雅也是有脾气的,一个小国来的倭子,目光短浅坐井观天,也敢来质疑他们大安易师的本事,在这里大放厥词,于是沉下脸,反问道:

    “你说的这些本领,除非是仙术,岂是凡人能为?”

    谁知那东瀛人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呢,当即自豪地扬起了下巴,高声道:“敝国境土,也有一门学术,确可以呼风唤雨、调遣鬼神、起死回生!”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这个倭子是说大话呢,还是讲真的!?

    余舒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不由转头去看大提点表情如何。

    朱慕昭从头到尾静静地坐在首席上,就在最靠近兆庆皇帝的位置,安然若素,脸色淡淡,全然看不出喜怒。

    兆庆皇帝也不说话,冷眼看着底下。

    辛雅心觉荒唐,并不以为真,便装模作样对那东瀛人揖手:“果真有这样的学问,可以呼风唤雨起死回生,我倒要请教了,口说无凭,还请这位使者大人让我等见识一番。”

    “有何难的,这便让圣朝也见一见敝国真传——阴阳术。”

假条

    中暑了,请个假,今晚没更新TT

第五百八十八章 水陆大会(三)

    听到这名东瀛来的使节山田次郎,口中道出“阴阳术”三个字,易师一侧坐席上,不少人面露惊讶。

    当场就有人议论道:

    “阴阳术?你们听到了没,那倭国人说的可是风水学里的阴阳术吗?”

    在座的易师们都是精英之辈,少有人不知道风水学一科中,早有一分支,名为阴阳学,乃是易学里唯一能够应克亡人的学问,民间就有极小一部分易客,偏爱自称为“阴阳师”,据说可以通鬼神,与鬼神交谈,但是不被正统的易学流派所认可。

    因为易学上有一说法——人死则气数尽。既无气数,何来卜知。

    辛雅这便嗤笑一声,道:

    “我当什么仙法可以呼风唤雨,山田大人你说的阴阳术,便也是我们大安易学的一支分流,阴阳五行一说,源于我中土,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辛雅的话,说出大多大安易师的心声,许多人都换了眼神,看笑话一样看着那个夜郎自大的东瀛使节,等着他出丑。

    谁知山田次郎并无失措,反而点头正色道:“你这样说也没有错,我国的阴阳术,正是几百年前,大道仙师在中土领悟。”

    说着,他一扫对面众百易师,脸上流露出浓浓的遗憾之色,摇头感慨道:“可惜的是,几百年后,圣朝易师居然忘本逐末,失了真谛。”

    他好像没有看到辛雅骤变的脸色,面朝兆庆皇帝,一手引向同席的那两个东瀛人,介绍道:

    “启禀圣皇,这两位,乃是敝国珍贵的阴阳师大人,他们一位精通于符咒之术,可以呼风唤雨,一位精通于通灵之术,可以让死者获生。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感谢陛下今日叫我等见识了圣朝易学,倘若您许可,下臣这便请他们施术,让陛下也见一见敝国的真传。”

    尽管这东瀛使节卑躬屈膝,尊敬十分,但是话里话外,无不是在挑衅——

    你看,你们摆这么大阵仗,显摆你们的易学有多了不起,可是论起真本事,却不如我们的阴阳术,丢人了吧?

    兆庆皇帝很不高兴,但是他身为一国之君,该有的气量还是有的,不会当场发作他一个小小的使节。

    那么该不该允许这倭国来的阴阳师露一手呢,这也不好办。

    如果准了,他们拿不出真本事,那还好说,如果他们是有能耐的,那岂不证实了大安正宗易学,不如他们的旁门左道?

    如果不准,倒像是他们心虚了,边上还有其他几个外邦的使节眼睁睁看着呢。

    兆庆皇帝侧眼,扫了一眼西面首席,见到大提点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只觉得刚才那点迟疑,很是多余。

    于是大袖一挥,准了。

    山田次郎心中一喜,他此次入朝,受了天皇嘱托,身怀使命,若不能成功,回去以后只能自裁谢罪。

    ......

    呼风唤雨、起死回生、调遣鬼神,这三样本领说出来,哪能是凡人会的。

    余舒同在座众人一样,都是好奇的要死。

    只见山田次郎征得了兆庆皇帝的许可,转头去与带来的两位阴阳师说话,用的是他们本国的语言,叽里呱啦讲了几句,两人当中,那个头戴黑色角帽的男人起了身,而那东瀛少年,还坐在原地。

    山田次郎又向众人介绍了,这一位白衣黑帽的阴阳师,名叫相田真纪,便是精通符咒,可以呼风唤雨的那一位。

    相田真纪一板一眼地朝着兆庆皇帝行了礼节,嘴里呜哩呜喇说了几句话,手指着大殿门外。

    兆庆皇帝问道:“他说的什么?”

    山田次郎连忙解释,充当起翻译:“相田先生说,要施术,不能在里面,要到外面,请大安圣皇恩准。”

    每年司天监都会安排祭祀,有时逢着北方干旱,或是南方水涝,兆庆皇帝也会找来道士增加法事,祈祷一番风调雨顺,请天公降雨,但是谁都清楚,刮风下雨这回事,不是凡人说了算的,这得看老天爷的心情。

    见那东瀛来的阴阳师就这么一点要求,没有别的,既不要求开坛做法,也不需要朱砂鸡血,两手空空就要去请天公作美,兆庆皇帝开始觉得这群倭国人是在忽悠他了。

    呼风唤雨,怎么可以。

    “准尔,”兆庆皇帝许了相田真纪出去,又对大提点道:“爱卿派人跟出去看一看,再来禀报。”

    大提点颔首,转过头去,目光挨着身后官员头顶上一扫,分别在两人身上做出停留,道:“右令郎,女御官一同前去,看看仔细。”

    余舒正寻思着那几个倭国人耍什么把戏,突然听到大提点叫起她的官职,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前方景尘站起身,回头看她,低声道:

    “余大人。”

    “......”

    余舒认命的站起来,低头盯了一眼大提点的后脑勺,心想他们还真是********要撮合她和景尘到底了。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那个阴阳师出了大殿。

    余舒仰头望天,正值下午,外面风和日丽,太阳高高挂着,一点不像是有雨的样子。

    景尘默默看着她,不在意那个阴阳师如何施咒。

    殿外的大理石台阶上,有一块空地,除了候在殿外的侍卫和太监,再没闲杂人等。

    相田真纪将穿在外面的白色狩衣解下,抖开了平整地铺在地面,单膝下跪,面朝南方,两掌相合拧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声音阴沉。

    奈何余舒上辈子只学过一门外语,竖起了耳朵也没听懂一句。

    大约有一刻钟,相田真纪声音一促,低头用力咬破了左手中指,血涌而出,但见他以血为书,在那摊开的白色狩衣上断断续续画起符来。

    余舒朝前走了两步,凑近去看,只觉得那白衣背上画的符号,血糊糊的,十分扭曲,让人看了有些反胃,要说她也见过道士们画符的,但人家用的是鸡血和朱砂,这人血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相田真纪画好符后,就用着染血的中指,在眉心一涂,朝天一指,那手指尖,赫然乍现了一抹诡异的红光,笔直射向空中,看的余舒以为眼花。

    她追着那道红光抬头,一直到它不见,忍不住转过头,询问景尘:

    “你看见了没?”

    “什么?”

    “那道光,从他手里冒出来的。”

    “嗯。”

    “......”嗯个鬼啊你!那么奇怪的东西,要不要这么淡定!你到底看见了没?

    余舒正要再问,就见景尘眉头轻蹙一下,抬起头来。

    下一刻,余舒就感觉额头一凉,眨了下眼睛,抬手一摸,湿的。

    下、下雨了?

假条君

    宝贝儿们,今晚小的请假,明天更两章。

第五百八十九章 水陆大会(四)

    太阳依然高挂在天空上,一场小雨毫无预兆地零星落下。

    余舒初时惊讶,盯着那个所谓的东瀛阴阳师,尽管亲眼看到他布咒画符,还有那一道诡谲的红光,但总觉得事有蹊跷,凡人能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这已经超出她可以理解的范围。

    景尘倒是比她平静得多,站了一会儿见雨没停,便对余舒道:

    “我们进去吧。”

    余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跟着他转身回到宫殿中,向皇上禀报。而那阴阳师相田真纪则是跪在他那画了血符的狩衣前,两手打着符号,神神鬼鬼地念叨。

    外面雨小,隔着重檐斗角,殿上的人看也不着。

    “怎样了?”兆庆帝见他二人进来,遂问。

    景尘开口,如实禀报:“下雨了。”

    闻言,满座哗然。有人不信,伸长了脖子往外瞧,恨不能离席去看一看是真是假。

    兆庆帝知道景尘不会信口开河,那肯定是下了雨的,也是惊奇,仔细询问起来,景尘就将方才在殿外那个阴阳师的一举一动描述了一番。

    这时候,司天监有人脸色就不好看了,方才还说那倭国人夜郎自大,人家就露了一手,真把雨给招来了,岂不证明他们大安易师技不如人?

    景尘和余舒回到座位上,任少监侧身来问前者,后者默默端起酒杯,一根手指蘸了酒水,低头在桌子上写画起来。

    东瀛使节山田次郎得意地环扫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辛雅身上,故意问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圣朝的易师大人,敝国的阴阳学术,比之你们的易学如何?”

    辛雅勉强一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们几百年前从我们中原学师,有如今这样成就,确实叫人刮目相看,可我们大安易学,远非你想象,一为源头,一为支流,何来比较。”

    也亏辛雅脑子转得快,抓住了东瀛阴阳术源自易经五行学说,将易学比作源头,阴阳术比作支流,拒不承认大安易学不如人家。

    山田次郎不与他争辩,站好了去与兆庆皇帝说话:

    “陛下,这呼风唤雨只是敝国阴阳师的一项本事,举国上下,不只一位精通,但接下来要请陛下见识的起死回生之术,就是绝无仅有了。”

    余舒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名雕像一样的东瀛少年。

    山田次郎一板一眼的声音回响在殿上:

    “在这之前,先容下臣讲述一段过往,追究起敝国的阴阳术,不得不提及一位神人,几百年前,敝国曾出过一位无所不能的阴阳师大人,传说中,他可以拘捕鬼魂,操纵水火,足不出户,就能知道天下大势,掐指一算,就能知道谁生谁死,这位神人,叫做****晴明。”

    说着,他伸手一指席上坐的那个肤白精致的少年人:

    “而这一位,正是****晴明几百年后留在人世的唯一血脉,****葵大人。****大人出生在郊野,被狐鬼养育,生来具有一对阴阳瞳,可以通灵鬼神,若是人死不过三日,他可以施术收集死者魂魄,转移到活物身上,让死者复生。”

    起死回生这样的事,放在平时,任凭谁说出来,都不会有人相信,但有一位阴阳师唤雨在前,他这时候再说出来,竟没多少人觉得他是在吹牛皮。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名据说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东瀛少年身上。

    “陛下不相信的话,现在就可以找人来试一试,如果下臣说了谎话,愿意以死谢罪,如果下臣所言不虚,那么就证实了圣朝易师不如敝国的阴阳师,下臣斗胆,恳请陛下答应一件事。”

    此一言出,又惹群情激奋,在座的易师一个个怒视山田次郎。

    兆庆帝冷眼看着那个胆大包天敢同他提要求的倭国人,明知道他是意有所图,但他对那起死回生之术,确也十分感兴趣,于是问道:

    “你有何请求,说来朕听听。”

    山田次郎目光一闪,道:“对于大安圣皇来讲,不过小事一桩——圣朝临近东洲地方,沿海有一座荒凉小岛,岛上甚无人烟,临近琉球,离我东瀛不远,天皇有一日梦到登岛,心中企盼,所以特派我使,陛下若肯割舍,那么天皇就命我将两位珍贵的阴阳师大人奉上。”

    兆庆帝浓眉扬起,转头去问右列大臣:

    “你们可知,他说的是哪一处地方?”

    众臣面面相觑,无人应答,片刻之后,才有一人起身:

    “容臣一问。”

    余舒一面蘸着酒水在桌上快速地写算,一面留神殿上动静,听到这儿,一抬头,就见对面席末站起来一个身材消瘦的青年人,居然是七夕夜里遇到的那个孔芪。

    “准了。”

    征得兆庆帝许可,孔芪才与山田次郎对话:“山田使节所说的小岛,可是名为钓鱼屿吗?”

    山田次郎点头道:“圣朝是这样称呼的。”

    孔芪微皱一下眉头,转身回禀兆庆帝:“圣上,这倭国使节所说的小岛,乃是我大安出使琉球,所经的一处地方,岛上确无人烟,但是盛产药材,更有不少海民往返打捞,小臣斗胆,请陛下三思而后定。”

    余舒闻言,愣住了,他说什么,钓、钓鱼屿?

    山田次郎听到孔芪劝谏之言,脸色一僵,急忙道:

    “陛下,敝国天皇指示,如果陛下肯将此岛割舍,往后每年,我国朝贡之物,多交三成,足以抵过那岛上的药材了。”

    兆庆帝面露思索,显然是在考虑要不要同倭国人做这一笔买卖。

    两个阴阳师,一个可以呼风唤雨,一个可以起死回生,用他们,换取一座无人小岛。

    这笔买卖,看上去是很划算的。

    但前提是,那个起死回生的本领,要是真的。

    “你的要求,朕可以答应,不过朕首先要见到他——”兆庆帝指着坐在山田次郎身后的东瀛少年。

    “是如何让死人重新活过来的。”

    不管殿上各人神情如何变化,余舒的脸色却沉了下去,先前划动的手指猛一顿住,看着桌面上若隐若现的水渍,再抬头看看一眼对面那几个东瀛人,嘴角乍现一抹冷笑。

    呼风唤雨?姑奶奶信了你的邪。

    她盯了对方两眼,方才回头去看坐在高处的兆庆皇帝,心中啐骂:

    这个土皇帝,哪里知道******的重要,可不是那点土特产抵得过的,真这个时候拱手送了人家,就等着几百年后让后人唾骂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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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万事如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事如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事如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