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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一章 左右不亏

    琼宇楼上的看客们都到齐了,春澜河岸上才擂起春鼓,号召前来赴会的各路英雄拥向擂台边上,今日是文斗,三尺高的擂台上拼着几张长桌,文房四宝一应齐全,待人留墨。

    余舒只当自己是个摆设,坐在那里,将带来的卜具往桌上一摆,装模作样地听着楼上的品头论足声,不时在纸上记个两笔,看上去是在卜算什么,其实纯属瞎画。

    刘昙也不管她做什么,侧身与乾席那位贺兰先生低声交谈,偶尔望一眼擂台上的情形,有入眼的,就朝楼下不知什么地方打个手势,便有探子跑去打听。

    茶桌上摆有点心花糕,有酒水,余舒吃吃看看,倒是自在,就这么打发了一个上午,中途还去了一趟茅房。

    到了中午,众人移步到楼内膳阁,里面已经摆好了宴席,一个个雅间隔开,几位皇子都带着自己的人分头入席,也有亲近的如刘灏刘翼是进了同一间。

    不提余舒和刘昙一起吃午饭有多少别扭,刘灏这边,一进到内室,避开了耳目,就皱起了眉头,冷哼一声,对左右道:

    “老九这是糟我们的心呢,找人凑数也要让我们不痛快,生怕人不晓得他和道子走得近。”

    刘翼撇嘴,不屑道:“也不是看看他找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兄弟几个请来的坤席,哪一个不是世家后人,今天那个臭丫头,我一开始还真没认出来,呿。”

    纪星璇一语不发地在刘灏身侧坐下,端了酒壶给他斟了一杯,刘灏接过去,转目看向她,面色温和下来:

    “你若是觉得有那个人不自在,今天就先回去吧。”

    纪星璇动作一顿,微微颔首,藏起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抱着酒壶低头道:“多谢王爷体谅,不过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星璇这点耐性还是有的。”

    刘灏轻叹一声,怜爱地看了她一眼,颇为纵容道:“随你吧。”

    ***

    太阳落山前,琼宇楼上的贵宾们便陆续散去了,余舒坐着来时的那顶轿子,跟着刘昙一行人回到别馆。

    刘昙先回后院更衣,余舒和那贺兰先生坐在轩厅中等候,下人摆上茶果,递上热帕子,让两人简单洗了洗。

    让余舒没想到的是那位年近四旬,生的一副很有学问的模样的贺兰先生会主动与她搭话:

    “耳闻余姑娘是今年大衍试的考生?”

    余舒抬起头看向他,见对方神情和蔼,不似要找麻烦的样子,便回以一笑,点点头。

    “是今年头一回大考。”

    “都考了哪几科?”贺兰先生又问,像是纯粹好奇。

    余舒道:“除了易理是必考的,还参加了奇术和算学两科。”

    “为何不多选几科试试?”

    余舒摇摇头,“我自知不是什么天才人物,哪能面面俱到,不如只选自己有把握的参考。”

    贺兰先生向她投去一眼赞许,道:“我看余姑娘是踏实之人,这样很好,年轻人不该好高骛远,我见过不少少年易客,头一回参加大考就想吃个通透,到头来无一如愿,岂知大衍试哪里是碰运气的地方呢。”

    接着话锋一转,又问余舒:“不知奇术和算学,姑娘哪一科把握更大,能登榜上?”

    余舒被问了个正着,犹豫了一下,答道:“算学吧。”

    闻言,贺兰先生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没有被余舒看到。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刘昙换了便服出来,进到轩厅中,余舒和贺兰先生起身行礼。

    “两位请坐,看茶。”

    刘昙年纪其实也才十六七,但是为人已经显出几分老练,身上固有皇子的傲气,但是不乏谦虚和亲和,在余舒看来,比起刘灏刘翼之流,眼前这个算是最顺眼的一位贵人了。

    “这是最近几天探子收齐来的名单,有在文斗上出彩的,也有下一科相术的热门榜上人选,两位拿回去参详一番吧。”刘昙示意身后的近侍将两叠简册分别递给余舒和贺兰先生。

    余舒将那份名单拿到手里,翻看来看,只见上面列出了一些人物,有关姓名籍贯,生辰八字连同所长所短都一一在目,十分详细。

    “大衍试下一科放榜是在二十六日,没剩几天,烦劳两位尽快拟一张名单,我好派人去发帖子,可有问题?”刘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冲着余舒说的。

    余舒顿时头大,她明明是来混的,哪里能帮刘昙选什么人才,可是脸上不能露怯,不然刘昙后悔了找她做替补,那太史书苑的名额飞了怎么办。

    “分内之事,我定会做好,可是不知这名单要拟几个人,是只算大衍试的考生,还是连同文人一起呢?”余舒疑惑道,她对这新业务还不熟悉,不想稀里糊涂办错了差事。

    刘昙向贺兰先生看去一眼,后者心领神会,代为解释道:

    “姑娘看过殿下给的名单,只管择优而取,通常限定在三五人即可,需将文人武人和易客分开相看,以有望能中大考的为先,排出个先后就是。”

    余舒感谢道:“这样我就清楚了,多谢先生指教。”

    谈完了正事,刘昙对余舒道:“没旁的事体,余姑娘可以先回去了,来人。”

    刘昙唤来下人送余舒回家,余舒看出他和贺兰先生还有话要讲,识相地起身告辞,殊不知等她走后,两个人谈论的话题主角,却不是别人——

    “先生以为如何?”

    “不好说,我观此女状似胸有成竹,但是仔细问起来,擅长的却是算学那一科。需知今年算学入考的,有韩老算子的两个亲传弟子,一门三算子,岂是说笑。如此一来,这位自学成才的余姑娘一鸣惊人的机会微乎其微啊。”

    刘昙皱了皱眉头,不确定道:“可是,我师姑算准了此女身上盈有大运,已露鹏程之兆,将会大起于金榜,应该不会有假。”

    贺兰先生捋着唇上短须,微微一笑,“既然仙姑如此断言,那必有其道理,殿下何必自扰。若是应验,那便恭喜殿下慧眼识人,两得魁首,必然一扫先前阴云,不枉此次双阳一行。若是落了空,不过是浪费一个入学名额,却也承了薛大公子一份人情,左右不亏,何乐而不为呢?”

    刘昙细嚼他所言,眉间疑云渐渐散开,朝着贺兰先生一揖手,正色道:

    “先生能够为我所用,为我尽心周全,小王感念于此,必厚待之。”

    这位贺兰先生,本名一个愁字,现年三十九岁有余,追究起来也是安陵城里早些年间享名的一号奇人,本是刘昙归京之后,薛睿引荐的贤才,却不知这中间多了什么故事,让刘昙能越过薛睿,最后招揽了他,引为己用。

    ***

    余舒傍晚回到家里,饭菜已经摆好,洗洗手就被赵慧叫过去。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你身上才没好利索几天,又乱跑。”赵慧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搭着余舒坐下,一脸担心地嗔怪她道。

    “我明儿早些回来。”余舒摸摸鼻子,她怕惊着赵慧,没敢告诉夫妇俩她现在跟着一位皇子出入,只讲在外面谋了个正经差事,赵慧还以为她在易馆什么地方给人坐堂子呢。

    未免赵慧追问,余舒赶紧转移话题,去问余小修道:“今天你头一回带白冉去书院,见到薛文哲那小子了吗?”

    昨天去看望过翠姨娘,余小修没了心事,今天复学去了,余舒因为有事在身不能送他,贺芳芝很是自然地接下这任务,送两个孩子去学里,又补交了一笔书费。

    提起薛文哲,余小修便没好气,道:“书院就那么大,自然是见着了。”

    余舒听他口气不对,便皱眉问:“怎么,他还敢欺负你?你没让白冉揍他?”

    “咳咳,”贺芳芝突然咳嗽两声,睨了余舒一眼,暗怪她不教余小修学好。

    余舒察觉长辈不满,朝那边赔了个笑,却没改口。

    余小修见状,赶紧接话道:“没有的事,上回闹得来咱家赔礼道歉,丢人都丢到家了,他哪里还敢招惹我,就是瞪了我好几眼,怪叫人心烦的。”

    余舒哼了一声:“是他自己办事缺德,他还有脸瞪你,比你大好几岁呢,没个男孩子样。你千万别学这种脾气,忒的没出息。”

    余小修郁闷道:“我才不学他呢。”

    “嗯,乖。”余舒笑眯眯地夹了块焖的红红的扣肉到他碗里。

    赵慧看着他们姐弟亲睦,脸上洋溢的尽是将为人母的慈爱,手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想到不多久自己就能添个儿女,上头有这样的姐姐哥哥照应着,日后便不会孤单了,定能好好地长大成人,她不求这孩子成龙成凤,只要能让她亲眼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平平安安的,这辈子再没什么所求了。

    贺芳芝察觉到爱妻心情,在桌下递了一只手过去,悄悄覆在赵慧腹上,盖住她手背,温柔地握住,这辈子有妻如此,能够多得一双儿女,他亦无所求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惊见妙用

    (一更)

    夜里,余舒将书桌上的烛台捻亮,拿出刘昙给的那份候选名册研究,一面寻思着对策。

    刘昙的意思,是让她择优而取,将这些人排出个一二三来,可是她根本不会相人之术,如何能够判断这些人的前程是好是坏,更别说推测哪个可能高中金榜了。

    束手无策之下,余舒就这么拿着这份名单干瞪眼了半个时辰,总算灵机一动,有了个折中的法子。

    既然看不出他们的前程,那就看看他们的运气是好是坏,下一科放榜是在二月二十六,她就将名单上的这些人那一天的祸运通通用她的祸时法则计算出来,将那些当天有小灾小难的人选都排除掉,剩下的自然就是运气好的,虽说这样不能作准,但是人的运势和前程本来就休戚相关,这样去莠存良,总比她胡乱挑选要靠谱的多。

    想到就做,余舒抽出一大张白纸,准备好算盘,对照起名册上的生辰八字,因为只用算特定的一天,所以进度很快,一盏茶的工夫便能判出一个人的祸时,这名册上总共有三十多号人物,余舒原想着今天晚上熬一熬,一回解决了,哪知算到中途,就出现了让她始料未及的问题——

    她一共算了六个人的八字,竟然结果预示这六个人放榜那一天都有祸事发生。

    更奇怪的是,这六个人的“祸”显示的都是同一个取值,一个余舒以前从没见过的取值,无法从她之前记录的取值里找出任何一种祸事相对应。

    换言之,这六个人放榜那一天都要倒霉,倒的还是同一种霉。

    这种小概率的事件根本不合常理。

    余舒不信邪,脸色古怪地将刘昙给的名册又翻了一遍,起先她以为是这六个人的八字有问题,于是就颠倒了名册上的顺序,从名册上最后一个人开始,又算了两个人的八字。

    这回倒是恢复了正常,结果预示这两个人放榜那一天没病没灾的,平平顺顺。

    这下余舒更糊涂了,皱眉看着已经判出祸时的八个人,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上来,死盯着那份名册看了半天,忽然留意到每个候选人的名字旁边另外备注了两个不起眼的小字,前面她算出有祸的那六个人记的统一是“大衍”二字,而后来她又补算的那两个人则是“科举”二字。

    余舒愣了愣,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嘣”了一声,两只眼睛噌地就放亮了,她捏紧了那份名册,手指沾了点唾沫,飞快地从头一页翻起,数到第七个人,也是备注有“大衍”二字的一个候选人,手握着笔,飞快地套用了祸时法则的公式。

    然后是第八人......

    第九人......

    第十人......

    一直算完了名册上的所有人选,外面天色从漆黑快到放明,余舒总算停下笔,抓起厚厚的一叠草稿,检查着上面密密麻麻一行行数字,瞪着一双熬的通红的眼睛,嘴角一点点咧开了兴奋到极点的笑容: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名册上一共三十二人,参加大衍试的易客二十一人,参加科考的文生十一人。

    大衍试放榜那一日,遭遇相同的未知祸事的共计十八人,恰巧全是大衍考生,而算出有已知祸事的只有一人,还是科考的文生。

    然则,当中大衍考生二十一人,只有三人在放榜那一日预兆平顺。

    余舒大胆假设,如果那让十八人遭遇的同一种“未知祸事”指的是大考落榜,那另外三个当日无祸的人,最大可能就是高中了!

    这个猜测让余舒兴奋的面红耳赤,站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夜未眠,竟然一点都不困。

    若她的假设成立,那她的祸时法则就等于有了新的作用,完全可以充当一种相术来用了!

    对于一个易客来说,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好事吗?

    “妙、妙极!”

    余舒越想越觉得有戏,按捺不住兴奋,灌了半壶茶水才冷静下来,迫不及待等到放榜那一天,就能证实她的猜测对不对了!

    余舒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相术一科放榜那一天。她提前两日就将名单拟好呈给了刘昙,只怕应验了太过现眼,余舒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那三个人都写上去,而是只选了其一写在最前面,又添了两个人凑数。

    余舒不知道的是,刘昙拿到了她这份名单,私下又和贺兰愁商量,好巧不巧,只留下了她名单上的头一个人,再加上另外两个有底细的人选,记够三人,派人前去交换了名帖,放榜前一日密封贴在了琼宇楼,到时揭晓。

    二月二十六,余舒照常被马车送到别馆,和刘昙一起坐轿子去观双阳会。

    辰时刚过,初日满红,春澜河上是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余舒坐在琼宇楼上,闲闲地把玩着一只粉青的茶杯,两眼看着楼下擂台。

    今天轮到武比,放榜的时辰还没有到,现在台子上正打的热闹的是此前比斗胜出的两个武人,一个使鞭子,一个使双锤,很有看头。

    “九弟,听说你回京后,父皇指派了两个近卫给你,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比起楼下这两个又如何?”说话的是八皇子刘鸩,他和刘昙就坐在邻席。

    “父皇给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刘昙模棱两可地说道。

    然而有人不放过他,那头隔着几座,刘翼也不知怎么听到他们说话,忽然叹了口气,扬声道:

    “这武比连看了几日,越来越没意思,九哥身边既有高手,不妨叫下去露两手,给咱们瞧点新鲜的!”

    刘昙眼中闪过冷色,御赐的近卫,岂是耍把戏给人瞧的戏子,他果真叫人下去了,不是自我作践吗?心里一清二白,刘昙并不上当,远远地朝刘翼笑了笑,避重就轻道:“十一弟年少,难免会觉得双阳会无趣,坐不住也是常情,既然有乾坤二席坐镇,你不妨到下面四处转转去,寻些好吃好玩的。”

    余舒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来,刘昙比刘翼大不了多少,这么哄孩子似的说法,不是在暗骂刘翼不学无术,存心恶心人么。

    她作壁上观,这几天在琼宇楼上见惯了这些皇子们相互之间的暗斗,唇枪舌剑、绵里藏针常有,对于总是被人攻击却从不落下风的刘昙,倒是有那么一点欣赏。

    刘翼又碰了个软钉子,哼哼两声,不再找事。

第三百五十三章 秀元,大易师

    (二更,前面还有一更,亲们别漏看)

    余舒耳根清静了一会儿,看看日头,约莫着时辰差不多到了,就听楼顶响起一阵钟鸣声,擂台上未分胜负的两个武人被请下去,清空了场地。

    片刻之后,就从楼底下走出两名头戴乌纱的御史,后面紧跟着抬出了一块四尺高低的告示牌子,横摆在擂台上。

    余舒知道,这告示牌子上一块一块密封贴着的,就是几位皇子送上的名单,现在揭示了,等下太承司那边一放榜,就会有人抄录了榜单回来,再做对比,就可以见分晓了。

    擂台边上有人敲了一阵锣鼓,肃静了四周,一名御史上前揭了告示牌子上的封条,先从宁王的名单念起。

    余舒竖着耳朵去听,一共三个人,最后一个念到“太史书苑纪星璇”时,她半点都不意外。

    易学世家出身的纪四小姐,最擅长星术和相术,这点余舒还是耳闻过的,纪星璇确有真才实学,不然也不能哄得宁王在她家道中落之后,还公然带她出席双阳会了。

    前几日余舒从刘昙那里拿到名单,本来还奇怪相术这一科的候选人里没有纪星璇的名字,后来想想就明白了,纪星璇显然是宁王的人,刘昙若再选她,不论她中或不中,都是在给宁王脸上贴金,所以干脆不作考虑。

    接下来,御史又先后公布了刘鸩、刘昙、刘翼,还有一位不起眼的十二皇子刘赡的名单,所选人中,虽有二三重复,却不尽相同。

    譬如余舒挑出来的那一个邹姓易客,就没有其他人择选,而宁王刘灏的名单里,则有一个人和刘翼的名单里重了,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私下互通过。

    公布完这些名单,御史醒目地记在告示牌上,如此又过去小半个时辰,余舒伸长了脖子等的有些心焦时,才听到岸边忽地一连串擂鼓声,咚咚咚咚,抬首远远望见有人骑着快马,清道从河岸上赶来。

    “到了。”刘昙轻轻说了一声,余舒左右一看,就见楼上不少人都离席站了起来,靠近了栏杆。

    抄榜的官差停在擂台边上,利落地翻身下马,手捧着一卷名册跳上擂台,大步呈递到御史手上。

    余舒看着那御史抖开名册,清了清嗓子,朗声向楼上禀道:

    “兆庆十四年大衍试二月春榜第四科相术,登榜者共计四十六人——第四十六名,山西太原考生邱俞平,第四十五名,晋州怀县考生周彦,第四十四名......”

    御史从最后一名念起,楼下楼上偶尔响起几声喧哗,到第三十七名时候,刘翼突然大笑一声,喊着“中了中了”,越过席面跑到刘灏边上,又道恭喜又说同喜,余舒想了想,这三十七名,似乎是刘翼和刘灏选重的那一个人。

    到第二十二名时候,刘翼喊了一句“又中了”,却是向刘灏道喜,不提自己。

    余舒冷眼看着,回眸瞥向刘昙,见他神情冷静,一如没有在为刘灏连中两人而不悦。

    接着御史又念了一长串人名,楼上都安安静静的,很快进了前十,余舒还没听到她选中的那个邹姓考生,这才有点急躁了,只怕自己希望落空,白高兴了一场,忍不住站起来,走到栏杆边上向下探望,想要听的再仔细些。

    第九名——不是。

    第八名——不是。

    第七、第六......不是,都不是!

    就在余舒暗自懊恼,失望地回到座位上时,楼下恰恰响起了一句悦耳的通报声:

    “第三名,湖州林安县考生邹志鸣...”

    余舒傻站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按捺不住满心的欢腾,握紧拳头轻振了一下,低叫道:“中了!”

    刘昙听到余舒这一声喊,跟着愣了一下,然而没等他们欢喜片刻,就听到琼宇楼另一头猛地喧腾起来,几乎盖住了楼下御史的宣读声——

    “第二名,太史书苑考生,纪星璇。”

    刘昙刚还没有露出的笑容,刹那间僵在嘴角,神情幽幽地转向不远处,看着被一群人簇拥起来道喜的刘灏,垂在衣袖中的左手慢慢握成拳头。

    “唉,这纪星璇今年才几岁,就已经荣登大易师了,这个年纪,又是女子,只怕前无古人了,还是第二,秀元、秀元啊,难怪七哥——”刘鸩摇头晃脑地断到这里,不无嫉妒地冲刘昙感叹道。

    大衍各科三甲,同科举一般都有名头,第一魁首,第二秀元,第三香郎。

    放眼望去,三甲多是三到五旬的年长者,而纪星璇今年十七芳龄,一个女子,堪当秀元,已经让是人惊叹了,更何况是新晋的大易师呢?

    余舒听着刘鸩碎语,心中惊疑不定:要知道大易师是同一年两科都高中的易客才有的赐号,怎么纪星璇在此之前,已经有一科考中了吗!?

    余舒举目望向楼东,但见纪星璇和刘灏一起被人围住,一袭清雅的蓝衫,姿容潋滟,竟不知何时除了那张从不离身的面纱,隔过人群,与余舒对望,视线撞在一起,勾唇扬起一记浅笑,不带一丝余温,冰若寒蝉。

    余舒从她这记笑中读出太多含义,有仇有恨,有轻蔑更有绝然。

    看着这样扬眉吐气的纪星璇,余舒心里怎会舒服,这表示纪星璇在经历了那场厄难潦倒之后又重新爬了起来,这是她所不愿见的。

    祸时法则的奇用得到应验,余舒本该欢喜无限,却被纪星璇的高中冲淡不少,默默坐了回去,正想倒杯茶稳一稳心神,就听一旁出声道:

    “余姑娘果然是有识之人,这场能助我邀得了一位香郎,我自当论功行赏。接下来大衍还余两科,以及春闱科榜,就有劳姑娘费心了。”

    余舒这些天头一回听到刘昙夸奖她,赶忙起身,向他作揖谦虚道:“不敢当,殿下放宽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刘昙笑了笑,摆手让她坐回去了,起身理了理袍子,换了一副神情,往那一头去向刘灏道贺了。

    难得他能沉得住气,本来一个香郎,已经盖过其他几位皇子风头,谁知道又冒出一个秀元大易师来,稳压了他一头,个中憋屈,不言而喻。

    余舒靠坐在椅子上,手里颠倒着一只空茶杯,耳边听着这楼上左一句纪小姐右一句纪小姐,微微冷笑,手掌一翻,将杯子倒扣在桌上。

    且容她得意一时。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上心

    今日因为正逢放榜,双阳会不到下午就散了,高兴的也只有那些榜上有名的易客们,还有喜觅良材的个别皇子。

    余舒跟着刘昙回到别馆,三人坐在那间每日交流的轩厅里,贺兰愁毫不吝啬地又夸誉了余舒一番,或许是怕她被宁王那边出了个秀元打击到,所以言语多带鼓励,大有劝她不要丧气,再接再厉的意思。

    “我能相中一位香郎,全赖殿下给的名册可靠。”余舒谦虚受了这些话,将功劳推反到刘昙身上,见刘昙神情不错,这才顺势提出:

    “殿下给的名册固然十分周详,但是于我来说,可以对比的人数有些显少了。敢问殿下,能否将人选的限制放宽一些,能让到我手上的人选多个几成。”

    余舒是经过一路的深思熟虑,才会向刘昙提出这个要求的。

    这次算是凑巧,刘昙给的名单里刚好有三个人在榜上,余舒之所以特意选出来那个姓邹的香郎呈递给刘昙,倒不是瞎蒙的,这三人虽都是放榜之日平顺无祸之人,但是按照祸时法则算出的数据取值来看,又以姓邹的运势最为平顺,虽她看不出哪里好,但是完全可以逆推知晓,哪个“最不坏”。

    事实证明的这种逆推心理并没有错。

    这么一来,只要肯花费工时间,她手里的人选充足,完全可以从榜上有名的人选中,再删减一轮,择优而取,不夸张地说,如果让她将参加某一科考试的考生全都计算在内,求放榜那一日祸时取值,她完全可以推拟一个榜单出来!

    当然了,这样太费神费事,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日夜苦工,她也做不来。

    言归正传,现如今纪星璇凭着那秀元大易师的名头,一时风光无两。纪星璇相术了得,之前是被水筠盖过了风头,所以不显,眼下没了敌手,再有个两场大榜放出,让她在双阳会上专美于前,稳固了声望,日后再想打压就不容易了。

    所以余舒决定要借刘昙之手,杀一杀纪星璇的威风,正好她发现了祸时法则的妙用,不用白不用。

    这样做虽然会让她招人惦记,但是比起放任纪星璇得志,她已经顾不得藏拙了。

    不过,前有水筠已经万里挑一选出了一名魁首,余舒自以为就是她场场全中,算无遗漏,也不会惹来多少非议,更不会有哪位皇子傻到在四皇子被逐之后,还敢顶风作案,对她下手的。

    刘昙听了余舒的要求,没有立刻答应,想了想,转头去看贺兰愁:

    “贺兰先生以为如何?”

    贺兰愁极会做人,顺水推舟道:“不妨就依余姑娘之意。”

    刘昙这才点了头,又问余舒:“你说,这人选应该如何放宽?”

    余舒赶紧道:“凡是参加了这一科考试的,经查有真才实学的,都可以留作考虑。”

    刘昙道:“好,我会派人重新整理名册,三日后再给二位参详。”

    余舒得到应允,当即起身告辞,不管刘昙和贺兰愁在她走后又谈论了什么,着急回家整理她对祸时法则的新发现,记载在她的私人手札中。

    ***

    相术放榜第二天,余舒准时站在大门口等马车接送,却等来了刘昙的赏赐。

    “这些都是殿下赏给余姑娘的,”刘昙别馆中的管事亲自跑了一趟,指挥着车夫将马车上的一摞摞礼盒搬下来,送进客厅里。

    又客客气气地告诉余舒:“殿下吩咐小的转告姑娘,这两日可以在家里休息,不必跟同去双阳会了。”

    余舒顿时乐了,刘昙竟然还给她放假。

    歇就歇吧,正好她不想面对纪星璇的得意嘴脸。

    “有劳你跑一趟,还请代我谢过殿下。”余舒承了刘昙的情,把那管事送到大门口,等人走了,才走回客厅清点刘昙赏给她的玩意儿。

    将桌上礼盒一只只打开,余舒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由暗叹刘昙会做人,赏给她的都是易客用得上的好东西,且看成色,无不是外头市面上难寻的好货。

    上等的龙涎香四盒,一整套白背龟甲,各种福线十二包,雕琢好的空白檀木签条一筒,还有精装修订的《易传》一部。

    折合下来,少不了千两银子,随便赏赐就是这样的手笔,看来刘昙这位九皇子是个手底下有真金的主儿。

    余舒叫了芸豆,一起将这些赏赐拿回屋里,只取了一盒龙涎香,其余地都原封不动地收进了衣柜旁边的大箱笼中,留作日后她进了太史书苑进修再取用。

    不必随刘昙去双阳会,余舒也没打算出门乱跑,有水筠前车之鉴,在这敏感时候,她才不会一个人没事在外面瞎逛。

    难得有了时间,天气也好,余舒就没闲着,回房去换了一身耐脏的袍子,叫厨房干活的粗仆烧上一桶热水,提到马棚去伺候她的小红洗澡。

    这位马姑娘文静的很,被余舒这个生手又洗又搓的,都没有翻脸撩橛子,乖乖地让她折腾完,牵到太阳底下放风。

    洗完了马,余舒又在余小修屋里找到了金宝,从床褥子底下揪出来,不顾它挣扎抵抗,摁到水盆里洗了个干净,最后拿竹笼子关起来,放在窗台上晒太阳,免得它湿哒哒地乱跑,又沾上一身泥。

    快到晌午,阳光极好,余舒和赵慧商量了一下,叫上两个丫鬟从各个屋里抱出被褥枕头,在院子里扯了绳子晒被子,明天是个吉日,赵慧夫妇俩要换到旁边院子去住,腾出来大屋给快要进京的贺老太太用。

    忙完这些杂事,余舒不觉得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站在太阳底下呼气吸气,浑身热乎乎的,反而精神好了几倍,只是肚子饿的咕咕叫。

    赵慧坐在屋门前的软椅上晒太阳,耳尖听到这阵咕咕噜噜的声音,摇了摇手里的巾子,招来余舒给她擦汗,一面笑眯眯地支使沈妈去催厨娘做午饭。

    贺芳芝中午往往留在医馆,到了午饭的时候,赵慧会让小厮跑腿给他送去食盒。

    ***

    余舒午睡了一觉起来,让芸豆准备好浴桶,梳洗了一番,把头发擦得半干,松松绑了根辫子,在香炉里焚了一段新得的龙涎,神清气爽地坐在书桌前,选笔调墨,提笔回忆片刻,准确地在纸上写下了薛睿的生辰八字。

    上一次她恰逢大祸,感念于薛睿对她的情义,曾经许诺,等到平安度过那一关,必要对这个大哥多用几分心思。

    别的她帮不上他什么忙,但是凭着她所学所能,为他谋算一个平安无事却还使得。

    祸时法则要结合八门生死决来用,与日出日落相关,所以要保证准确率,最多只能计算到三个月。

    以余舒对那些复杂公式的熟练程度,一盏茶就能算得一日之祸,这一大家子,贺芳芝赵慧连同小修在内,她只要察觉不妥,就会计算一番,平时倒可以偷懒不管,但薛睿她不是每天见的,只好多费些心思盯着。

    余舒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凭着那一炉龙涎香,她心神专注,竟一口气将薛睿近来一个月的祸时都写算出来。

    将详细结果抄在一张干净的纸上,余舒默默记下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小祸,便将纸压在抽屉里,不打算拿给薛睿看,只等着哪天见到他,再装作不经意地提醒他一两句。

    芸豆被赵慧使唤来催了她几次去吃晚饭,余舒伸了个懒腰,简单整理了一下演算的草纸,放在书桌底下的小竹篓里,这些记有外邦数字的纸张不能存留,隔上两****就会烧一回。

    ***

    晚饭后,余舒去了余小修房里,按照贺芳芝的意思,检查了他的功课,顺便也瞧了瞧白冉的。

    余舒以前觉得,余小修的字已经写得不错了,但是拿到白冉面前一比较,就显得拙劣了。

    余舒见过的人里面,若论写字最有意境的,景尘当仁不让是第一,薛睿的字也是很好的,只是他笔锋略显潦草,一如他为人性情中隐而不露的一点狂妄,然而他们两个的字,却都不如白冉的工整漂亮,那一横一竖,就似拿尺子衡量过的,整齐的令人发指,可想而知是练了几年苦工。

    余舒忍不住夸了白冉两句,又叮嘱他平时多矫正余小修的笔画,白冉谦虚地应下了。

    余舒看看书桌地方够大,就干脆让白冉也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和余小修一起温习功课,自己则随手拿了余小修一册课本,走来走去翻看。

    一室书卷气正浓,忽听门外传来芸豆脆脆的说话声,是在唤余舒:

    “姑娘,薛公子来了,正在前头等您呢。”

    余舒闻言站住脚,听是薛睿来了,面上顿时一喜,她这大哥最近也不知在忙什么,自从上回她因为那入学名额的事去忘机楼找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着他人了,他再不来找她,她都准备着明儿找他去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过去。”余舒快步走到门边,发现手里还捏着书,赶紧又回头放下,对余小修他们道:

    “乖乖温习,我去和你薛大哥说会儿话,等下再叫你过去。”

    余小修点点头,看她背着手走了,扭过脸来,却看到白冉怔怔的样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招魂道:

    “白冉、白冉?你怎么了。”

    白冉猛地回神,惊觉方才失态,勉强地朝余小修笑笑,掩饰道:“我没事,刚才癔症了,我们快看书吧,明日夫子课堂上还要提问呢。”

    余小修没有多想,点点头又去背书,却不知身旁的少年,盯着书本,整晚再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第三百五十五章 给我捶捶背

    余舒在前院客厅见到薛睿,看到他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朱红官服,一边走向他对面坐下,一边狐疑问道:

    “大哥这是从衙门直接过来的?”

    薛睿点头,两肘搭在扶手上,修长的十指交握于腹前,因为办了一天的公差,神情有一丝懒倦,一开口,声音微哑道:

    “那个瞿海的事,我已查清楚,你尽快将人放掉吧。”

    余舒诧异道:“这是怎么了,大哥查到什么?”

    薛睿抬起一手,两指压了压眉心,低声道:“那瞿海一身麻烦,和你没有关系。你扣着他只会惹嫌,我明日要到京外理事,一去五六日,所以这个时候过来找你,就是知会你一声,明日你就去将人放了吧。”

    余舒心里好奇,犹豫着问道:“方不方便告诉我怎么一回事?我总觉得瞿海和我有些关联,不弄个清楚,就是膈应。”

    薛睿放下手,抬头盯着她的脸,一阵端详,似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

    余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肩膀,懂事道:“不好说就算了。”

    “不是瞿海自己想要假死逃狱,而是有人想要他的命。”薛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余舒先是一惊,而后又觉得糊涂,听不大懂薛睿的意思,“这话怎么说的?”

    薛睿道:“我派人私下查探多日,发现瞿海在牢中自尽那一天晚上,曾有外人入牢探视。当晚值守发现瞿海‘尸体’的那个狱卒隔天就被调迁走了,我让人找到他打听,一探口风,的确是有一个人自称是瞿海的兄弟,进过牢房,而可疑的是在那人走后不多久,狱卒就发现瞿海撞墙‘死了’。”

    “我就说嘛,”余舒一拍大腿,插嘴道:“他又不是判的死刑,有必要拼着脑袋开花的危险,也要装死逃出牢里吗,那个探牢的一定有问题。”

    薛睿点点头,告诉她:“瞿海不是安陵城本地人,他原是城南一个小帮派的副帮主,我调查了他的身家,得知他仅有一双妻女,并无兄弟。”

    余舒恍然大悟,“他还有妻儿吗,难怪,难怪他一个逃犯却要冒险留在京城,不肯离去,原来是心有挂念。”

    “瞿海的妻子和幼女,两个月前就已经投河自尽了。”

    薛睿冷冷的一句,让余舒呆住,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死、死了?”

    “嗯,在瞿海逃狱之前,人就已经没了。”薛睿又用手指压了压作痛的眉头,慢慢地将他的推测告诉了余舒:

    “瞿海以前待的那个帮派,背靠的是礼部侍郎宋思贤,后来宋思贤因为贪赃被御史弹劾,那个长青帮也就跟着树倒猴散了。瞿海实乃一名江湖杀手,私底下不知替人做了多少件杀人买命的血腥勾当,手脚却极是干净,谁知竟折在你这笔买卖上,才得伏法。据我所测,应该是先前雇他杀人的哪一位金主,得知他被抓,怕他泄露了什么事情给官府知晓,所以先下手为强,派人到牢里威胁他,最可能是以他的妻女性命要挟,逼他自裁。”

    余舒张大嘴巴,这才懂得薛睿一开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深吸了一口气,接话道:

    “但是瞿海不放心妻女安全,就想出假死这一招,一面瞒过了那位金主的耳目,另一面死里逃生,回头寻亲,却发现妻女已经双双遇害——要是我没猜错,他的妻子孩子,一定不是表面上的投河自尽,该是有人暗下杀手,斩草除根吧?”

    薛睿短叹一声,道:“那一对母女的确死的蹊跷,我之前也见过瞿海本人,现在回想他的情形,应该是大仇未泯,又寻不到妻女埋骨之处,所以徘徊在京中,不甘逃离。”

    余舒理清了这一段隐情,神色顿时复杂起来,她之前将瞿海看成一个死有余辜的人,厌恶又防备,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冷血的杀手,也会因为亲人骨肉而甘愿冒死犯险,叫人不禁同情,果然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薛睿讲明了这些,神色有些严肃地警告余舒:“我看事情非同小可,或许还有更大的牵扯,不知要杀瞿海灭口的是何方神圣,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你实在不宜在留着瞿海这个烫手山芋,不若放了。”

    余舒深以为然,想了想,头疼道:“照你这么说,瞿海现在八成想着要报仇雪恨,万一他想不通,将妻儿丧命之事迁怒于我,再来找我要死要活的,那可如何是好,与其将人放掉,不如送回衙门去,重新关他起来。”

    薛睿摇摇头,“他不会找你寻仇。”

    余舒看他斩钉截铁,不服气道:“怎么不会。”

    薛睿手指在膝上弹了弹,轻声教她道:“那一对可怜母女,身后无人办丧,尸体被义馆胡乱埋在了郊野,瞿海一个亡命之徒,隐匿在京城,就连她们的葬身之地都寻不见,你告诉他妻女埋骨之地,他这样一个血性的汉子,磕头感激你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找你寻仇。”

    余舒瞪着两眼直直地看着薛睿,难掩目中佩服,嘴皮子嚅动,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谢谢大哥。”

    薛睿瞧着她别扭的样子,心头动了动,转目一笑,故意道:“我解决了你一桩难题,你就只有一句谢吗,来些实际的,不要总是空话。”

    余舒被他说的脸上一热,左手挠挠右手背,平时的聪明这会儿都用不上,也不知道能给他什么好处,想来想去,干脆问道:

    “那你说吧,要我怎么谢你。”

    薛睿本是临时起兴逗她,见她当了真,不免心里痒痒,弯了弯嘴角,试探道:“我说了就行?”

    余舒自觉亏欠薛睿良多,在他面前不由就弱了三分底气,没那么多计较,点头道:“你说了就行,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照办不误。”

    薛睿眯眯眼睛,“你就不怕我为难你?”

    余舒白眼道:“你又不会。”

    余舒不知道,她这句话说出来,不自觉就带了一种信任的语气,听在薛睿耳里,端的是十分受用,只觉得没有白白替她操心,这小白眼狼总算是养的熟了一些,知道和他亲近了。

    薛睿高兴在心里,连日以来的疲劳都不翼而飞,但是高兴是一回事,送到眼前的好处哪有不要的道理。

    他看着余舒秀气精乖的脸庞,又往下留意到她摆在膝上的一双手纤纤细细的,念头忽来,薛睿向后靠着椅背,放松了身体,朝她抬了抬下巴,眼底藏着笑,使唤道:

    “过来,给我捶捶背。”

    余舒干楞了一下,怎想到薛睿会提这样的要求,顿时纠结要不要听话过去,要知道她长这么大,除了弟弟于磊,还没给哪个男人捶过背呢。

    “怎么,方才是谁说要谢我的,这会儿又想反悔?”薛睿不紧不慢地调侃道。

    “谁要反悔了。”余舒嘴硬,心知混不过去,便站起来,慢腾腾走到薛睿身后,视线顺着他发丝整洁的后脑勺,落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犹豫地抬起两只手,隔空在他肩膀上比划了几个来回,就是落不下去。

    薛睿耐心地等着,也不催促她,这样靠近,却能闻到她身上一缕怡然的香气,似是龙涎,又略有不同,多了那么点安神的气息,让他心神一阵松泛,忍不住阖上眼皮。

    就在薛睿快要睡着时,肩头传来一股柔力,极有力道地推过他酸痛的颈椎,一瞬间让他舒服地睁开了眼睛,好险忍住了到嘴边的呻吟,僵住了身体。

    “放松。”余舒察觉到他肌肉僵硬,皱眉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当年于磊瘫痪在床,翻个身都难,她花了整整一个月跟着一个广东的理疗师学来一手松骨的手法,许久不用,虽然有些手生,可也发现薛睿身体状态不佳,忧心之下,顿时忘了不好意思,只想帮他缓解几分疲劳。

    薛睿听话地放松了肩膀,一边享受余舒的伺候,一边疑问道:“你懂得按跷?”

    余舒手上使着劲儿,含糊其辞道:“我干爹可是位杏林高手。”

    薛睿心道余舒是跟着贺芳芝学了几手,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夸道:“学的不错,想来是经常练的,拿几个人试过手?”

    不怪薛睿有这点小心眼,只要一想到余舒这双拿来卜算运筹的小手还在别人肩膀上停留过,他哪里还能淡定的了。

    话音刚落,薛睿就是一声闷哼,只觉余舒手指在他颈椎上狠狠刮过,力道之大,疼的他咬牙。

    “你当我是丫鬟么,没事儿就给人捶背揉肩的,”余舒没好气地盯着薛睿的后脑勺,不满地牢骚道:“除了我弟弟,也就是你这个大哥了。”

    薛睿刚才还在痛,听完余舒这句话,多大肉疼都飞没了影,在余舒看不到的地方,嘴角高高地翘着,偏还不能显得太在意,淡定出声道:

    “嗯,刚刚是大哥失言,不过小修年纪还弱,不宜常动筋骨,这按跷还是少用为好。”

    余舒哪里想到薛睿揣的什么心思,只当他误会了那个“弟弟”指的是余小修,应一声知道了。

    薛睿称了心,无声笑了笑。

第三百五十六章 化敌为友

    二月底的最后一天,赵慧让余舒挑好的日子,要整理宅院,挪腾屋子。

    余舒早饭时候和赵慧说了要出门,怕赵慧磕着碰着,叮嘱她只管安排下人搬东西打扫,不要挺着肚子四处乱走,还好贺芳芝表示今天不去医馆,留在家里看着赵慧,余舒才放了心。

    回房换了一身男装,半个时辰后,余舒来到城南回兴街小院门前,在门上敲了敲,不一会儿门便打开,来应门的是人高马大的周虎。

    见到好一阵子没过来的余舒,周虎惊讶了一下,赶忙拱手行礼,侧身让她进来。

    “关上门吧。”余舒让周虎带她到关人的地方,是景尘原来住的那间屋子,拉开门外的栓子,一推门,就见到空荡荡的床上被五花大绑,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他怎么了?”余舒指着床上情形不大对头的瞿海问周虎。

    周虎无奈道:“这人不知怎么地,老说头疼,前天晚上突然拿头撞墙,小人怕他出个好歹,只好把他捆在床上。”

    余舒回过头,看看院子里面,没发现长相憨厚的宋大力,“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兄弟呢?”

    周虎道:“屋里没灯油了,我让他出门去买。”

    余舒点点头,支开他:“你到外头去守一下,我有话和这个人讲。”

    “是,小的就在门口,小姐有事叫我。”周虎退了出去。

    余舒反手将门关上,走到床边,看着背对她躺在床上的瞿海,联想到他的遭遇,心情复杂地开口道:

    “我知道你没睡着,瞿海,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实话实说,我今天就放你走。”

    被绑在床上的人身体动了动,慢慢转过来,面朝向余舒,露出一张带着丑疤的脸,布满红丝的眼睛略显敌视地看着她,声音沙哑道:

    “你想问老子什么。”

    听到他话里带把儿,余舒仅是蹙了下眉,决定不和这家破人亡的可怜虫计较,心平气和地问道:

    “你上次说过,你家里还有一双妻儿?”

    瞿海呆了呆,脸上瞬间流露出痛苦之色,绑在身前的拳头紧紧攥住,微微发抖,嘶声道:“没了,全都没了,被我害死了,都被我...害死了。”

    余舒上一次听到瞿海这么说,只当他人已疯癫,满口胡话,昨晚听过薛睿的调查,方才得到证实,瞿海的确是有老婆孩子的,不过人已经遇害了,既是瞿海仇家所为,所以瞿海才会痛苦自责,声称妻儿都是被他害死的。

    “我请人打听过了,你的妻子和幼女,在你逃狱之前,就已经投河自尽了,尸首在义庄停留了半个月,因为无人认领,所以被草草埋骨在乱坟之中,我——”

    “你知道她们娘俩被葬在何处!?”

    余舒话还没说完,就被瞿海急声打断,只见他神情激动,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可惜被绑的结实,又重重摔了回去,脑袋磕到床头也不呼痛,只是死死盯着余舒,大有她敢说不知,就会扑上来咬她两口的样子。

    余舒本来也没打算卖关子,于是点点头,道:“我知道。”

    “告诉我!”瞿海额上青筋暴起,冲余舒大喊道。

    余舒背着手转过身子,低声道:“我看你是个可怜人,虽造孽颇深,尚且有几分人性在,告诉你倒是无妨,只不过,你要以你死去的嫡亲名义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会与我作对,我不但将她们的埋骨之处告诉你,还会放你离开,让你去祭拜亡人。”

    “我答应!”瞿海几乎是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使劲儿跪立起来,两手反绑,朝余舒“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嘶声力竭道:

    “我瞿海今日立誓,但我有生之日,若与你为敌,或为难你半分,便让我粉身碎骨,我妻我女九泉之下...死、死不瞑目,魂飞魄散!”

    余舒背对着瞿海,面上闪过一丝不忍,暗告一声罪过,不是她有意对死者不敬,实在是这瞿海为人凶狠,难保日后恢复了气数,不会翻脸不认人,能让他立下此等毒誓,她才能彻底安心放他离开。

    “她们就埋在安陵城西郊外的......”

    余舒蹲在瞿海面前,放慢了声音将他妻子骨肉的葬身之所如实相告,因为地点偏僻,她重复了两次,瞿海才点头表示记下了。

    其实余舒很好奇那个能够派人进牢房威胁,逼的瞿海假死逃狱,又害死他骨肉血亲的买命金主是何方神圣,不过这个时候打听,难免有拿死人要挟的嫌疑,又不是为了自保,余舒不愿做这等损阴德的事,就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余舒和瞿海达成协议,便开门叫了周虎进来,指着跪坐在地上的瞿海道:“给他松绑。”

    周虎惊讶,不大确定道:“小姐要放了他,可是此人——”

    余舒抬手打断他的话,“没事,放了吧。”

    周虎这才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上前割开绳子,却摆好了防备地姿势,只要瞿海一有异动,就出手擒拿他。

    瞿海没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绳子一松,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草草活动了几下手脚,便抬头询问余舒:

    “我可以走了吗?”

    余舒掏出袖子里准备好的钱袋,扬手抛向瞿海,“这些钱你拿着,若能安身,就将亡人好好安葬吧,当心不要被人抓到。”

    瞿海接住钱袋,在手心一握,朝余舒点了下头,不无感激道:“姑娘放心,我虽是大凶大恶之人,却也一言九鼎,说到做到。我欠姑娘一份人情,来日必报。”

    余舒看了他一眼,暗叹此人确有几分成大事的气魄,只可惜没有走正道,错一步,就再回不了头。

    她点点头,让开门口的位置,示意他可以走了。

    瞿海向她双拳一抱,快步从她身前走过,头也不回地拉开院门,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瞿海一走,周虎和宋大力便没了事做,关于他们的去处,余舒考虑了一番,赵慧家的人口现在已经不少,不缺使唤的,再几天贺老夫人就进京了,带他们回去也没地方安置,反而多有不便,于是就决定先将两人留在这小院里,等日后再吩咐他们别的事做。

    等到宋大力买灯油回来,余舒留下足够他们日常开销的银两,交待二人:

    “告诉过你们我是易客,如今大衍放榜之期,我心无旁骛,你们先在这里住一阵子,回头我再安排你们事做。”

    周虎和宋大力却也乐的没人管束,满口答应了。

    余舒指了周虎送她回城西住处,中午之前,便再次离开了回兴街。

    ***

    余舒歇了两日,刚好处理完身边的杂事烦心事,三月初一早晨,刘昙又派人来接她去别馆。

    天气回暖,赵慧怀着身子,不方便管家,这个季的衣裳布料还没裁出来,余舒进京的时候两手空空,只有秋冬两季的衣服,春天连个能穿的裙子都找不出来,今天早上起床耽搁了半晌,才套了一件秋天的袍子充当春装。

    不过她人长得精神,气色又被贺芳芝一天三碗中药调理的红润有光,穿了男子的长袍长衫,腰带那么一束,头发一根一根整齐地梳理在脑后,倒比女装更显得挺拔,更招人眼光。

    刘昙和贺兰愁看到余舒这么装束,都多看了几眼,前者不被觉察地皱了下眉毛,后者倒是摇头晃脑地吟了一句:“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呀~”

    余舒听不懂他什么意思,只是笑笑,跟着刘昙身后上了轿子。

    一路无话,到琼宇楼,到时辰,人都坐齐了,还是那么几位,不过宁王身边倒是比以往更热闹,余舒仔细一看,原来是刘鸩和刘翼的坤席,都靠到了纪星璇边上,围着她有说有笑的,十分亲热。

    这不奇怪,年纪轻轻的秀元大易师,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同行里多的是想要套近乎交好的,何况还有宁王的面子,可以想想现在的纪星璇有多么炙手可热。

    余舒撇撇嘴,往另一边望了望和自己一样孤单没人理的十二皇子刘赡的坤席,一个十三四岁的大眼睛小姑娘。

    谁想那小姑娘也正眼巴巴地瞅着她,两人对上眼,余舒不由朝她善意地笑了笑,那小姑娘眼睛一亮,竟然拉了拉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刘赡的袖子,叽咕了几句,刘赡点点头,她就起身离席,兴冲冲地朝余舒这边走过来了。

    “见过九皇子,”小姑娘先老老实实地向余舒座上的刘昙行了个礼,眼睛瞟向余舒的方向。

    刘昙也没为难人家女孩子,点点头,指着余舒,介绍了一下:“这是我所邀坤席,莲房姑娘。这是我十二弟的坤席,辛世家的六小姐。”

    余舒听到“世家”二字,方知眼前这面带稚气的女孩儿乃是系出易学名门,她起身行了个见面礼。

    “辛小姐。”

    “莲房姑娘。”辛六小姐朝余舒眨巴眨巴眼睛,“我能坐你旁边,咱们说说话吗?”

    余舒扭头看看刘昙,等他示下,刘昙还算给余舒面子,挥了下手,吩咐身后随从:“给辛小姐设座。”

    于是辛六高高兴兴地挨着余舒坐下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算人难算己

    辛家六小姐和余舒坐在一起,起初还有些腼腆,不一会儿聊开了,便暴露出活泼好动的本性,晃着一对蹬着翠鸟绣鞋的小脚,小声向余舒抱怨起双阳会的无聊:

    “头几天我瞧着还有意思,最近越发没趣了,这台子上面不是打来斗去,就是写写画画半天不吱声儿,坐在这楼上,还没个人说话,打瞌睡都不许,要不是我爹哄我说双阳会罢,就送我到太史书苑,我才不来呢。”

    这辛六讲话一派天真,余舒听着暗笑,碍于刘昙离得不远,不好附和她说坐在这楼上观看双阳会的确枯燥,心里却很赞同她的话。

    再听她提起太史书苑,余舒就联想到皇子们手里捏着的那个名额,想必十二皇子的就是给了眼前这小姑娘。

    “我前两天就想找你说话了,但是怕你和旁的那些人一样,是个眼高于顶的,和我说不到一处,”辛六说到这里,若有所指地拿眼神瞟了一眼楼东某一处。

    余舒顺着她的眼神看往纪星璇那个方向,心下了然,眼神闪了闪,回头幽默道:“那你今天肯和我说话,是发现我的眼睛长在眉毛下面了吗?”

    辛六噗嗤一笑,捂住嘴巴,点点脑袋,她的确是看到余舒今天来了没往纪星璇那个“红人”跟前凑,才额外高看她一眼,起兴主动上前结识的。

    有个人作伴打发时间,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以余舒为人处事的本事,哄个半大的小姑娘喜欢还是不难的,快到晌午用膳的时候,辛六依依不舍地回了座位,却不知她怎么说动了刘赡,吃饭的时候,九皇子和十二皇子顺利坐在了一桌,至于辛六,当然是跟着。

    刘赡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模样生的白白净净,待人温和有礼,笑起来腮上还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刘赡的生母是后宫徐嫔,一位武将之女,因为在皇上跟前尚有几分恩宠,所以年岁不足的刘赡能赶上今年双阳会这班车,提早招用几个手下人,而不用等到三年后。

    刘昙常年在龙虎山中修行,和几个兄弟关系都不怎么亲近,而刘赡似乎也没什么要好的皇子,这两个人坐在一起,性情相投,倒还有些话讲。

    总的来说,这顿午膳气氛不错。

    辛六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和余舒混熟了,免除了客套,直唤起她“莲房”,小姑娘应该是前阵子闷坏了,逮着余舒这个听众,絮絮叨叨讲个没完,这位世家小姐,从小耳濡目染,字里行间,无意中给余舒普及了一些易学界的常识。

    比如说,这京城里有五大易馆,有十二府世家,皆从司天监。

    司天监的大提点本姓朱,座下一名少监。少监之下,分有左令,右令。两令之下,就是左判官,右判官,其中现任右令吕氏,唯独是一名女子。

    这六位,乃是司天监中高官,就连品级最低的右判官,也是当朝四品京职,大提点更是比同“相”位,号称“隐相”。

    余舒曾有幸在司天监见过大提点其人,觉其风度品貌,倒是当之无愧封王拜相,而右令吕氏,则是当朝女子为官的又一铁证。

    就这么到了散会之时,辛六才和余舒告别,陪同着刘赡离开。

    ***

    余舒和贺兰愁跟着刘昙回别馆,坐在议事的轩厅之中,刘昙让属下将两份整理好的候选名册,分别交给他们。

    “余姑娘手里那一份,是按着你的要求所拟,人员限制已经放宽,你在这里看看,有没有问题。”刘昙道。

    余舒翻开手里那份比较厚的名册,见到第一页就注明了此次共计九十三人,比之上一回的人选快要超出两倍,再仔细查看,这些候选人的调查也不如上一回的详细,不过对余舒来说,有生辰八字就足够了,别的倒是其次。

    “这样就很好,没什么问题。”余舒向刘昙表示出自己对这份重拟的名册很满意,顿了顿,又开口请求:

    “殿下能否容我明后两日留在家中卜算,两天后再将人选名单呈给您。”

    “那双阳会你不去了吗?”刘昙不大赞同道:“这名册上的人选,后两天有小半都能在琼宇楼看见,你不见到本人,如何取断好坏?”

    放在相术一科放榜之前,刘昙是懒得去管余舒爱上哪儿的,可在相术放榜之后,得见她显了几分本领,就不得不将她看在眼里,多少存了一层寄望,所以也就不能再由她随便。

    余舒看出刘昙还是不大信任她的能力,为了争取多些时间计算这份名册,更不能在他面前露怯,于是自信满满地朝他笑了笑,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所会相人之术,不比多数易者需要观面而论,只要这八字准确,便能从中窥探,见不见人却是无关紧要的。”

    刘昙还在犹豫,贺兰愁挑着时候帮余舒说了两句话:“天下之大,各人有所擅长,易学百家,殊途而同归。余姑娘既有把握任事,殿下又何须拘束了她。”

    刘昙听了贺兰愁的劝,又看了眼余舒,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像是要偷懒耍滑,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你这两天不用跟我去了。”

    得到刘昙应允,余舒感激地向贺兰愁投去一眼,贺兰愁回以一笑。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工夫,余舒照旧先告辞离开。

    ***

    等余舒回到家里,赵慧夫妇俩已经搬到西边的院子,也就是之前景尘住过的那处,只是换了一个房间,空出来的正房大屋已经收拾妥当,床铺被褥全是新换的,就等着贺老太太进京的日子。

    接下来两日,余舒待在家里,旁的闲事没做,早起吃了饭就埋头在书桌前,左手算盘右手笔,除了喝水和上茅房,就没有离过椅子,就连中午晚上吃饭都是芸豆捡好了菜端到她面前,在一大堆演草纸里解决的。

    为了赶进度,她夜里三更才睡,天刚亮就又爬起来,继续研究手里的名单。

    奇术这一科,余舒也有参加考试,说起来这一科的题目迥异,她至今记忆犹新——湘王去年远游回京,途中遗失了一幅珍贵画卷,寻而未得,所以司天监号召了大衍考生们帮助寻遗。

    想当初余舒没少为这一科考试跑腿,最后还是凭着薛睿的面子,在定波馆得见了湘王一面,求来一个只有年月而无生辰的八字不全。

    她用祸时法则周密运算,挖空心思想求一个结果,谁想到一个纰漏,害的她白忙一场,正应验了那培人馆文少安一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箴言。

    不过直到最后一刻,余舒都没有放弃奇术一科,她先是求得了湘王一个“愁”字,再到培人馆去找文少安测字,回到家中,又将那残缺的八字推演数遍,最后硬是让她逼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解题答案,没有交白卷。

    想到她那个答案,余舒自己都觉得离谱,所以在刘昙给的候选名册里见到了自己的名字时,她果断地跳了过去,不是她不好奇自己能不能考中,而是她那八字与本命不合,根本做不了准,也就无法用祸时法则来推算。

    算人难算己,这是余舒迄今的一大遗憾。

    简短地回忆之后,余舒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手里的名册上,翻到最后几页,不意外会在这上面看到文少安的名字,但他名字底下简单的文字描述,却让余舒暗吃了一惊——

    文辰世家第七代子孙。

    南有夏江,北有文辰,培人馆里那个需要靠人接济度日的贫穷少年人,竟会是北方易学之首,文辰家的子孙吗?

    余舒脑子里浮现出文少安的穷酸样子,又回想到她认识的南方夏江家后人——夏江盈和夏江敏这对受尽娇宠的姐妹花,很难不去怀疑这名册上写错了人。

    但是文少安又有符合文辰世家子弟的特征,首先就是那一手测字的好本领。

    天下易客们少有不知,南北两家,夏江知“梦”,文辰悟“字”,说的就是这两大易学豪门各自所掌握的一门看家本领,不传之秘,一个与“梦”有关,一个与“字”相系。

    因为认识,余舒对文少安多了一些关注,将他的八字记下,先运笔算出奇术放榜那一日的运势,果然,他当日平顺十分,已有登榜之势。

    余舒没多余的时间去思索文少安从哪里得来的湘王笔迹,从而测算,因为手里还剩了十几个人的八字没有算出来,所以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及至子夜,余舒才将名册上所有参加了大衍奇术一科的考生都周算了一通,可惜不比前一次运气,二十一人里就有三人高中,这一次的七十几名易客当中,满打满算,竟然只有四人在榜,倒是没有多少挑拣的余地。

    余舒将他们的“祸值”对比,排出了一个先后顺序,划去最后一个人选,看着留下的三个人,出了一会儿神。

    “姑娘,太晚了,该睡下了。”芸豆打着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给余舒添了一盏茶,轻声提醒她时辰不早。

    “嗯,去打水吧,我洗把脸。”余舒神情莫测地将手上最终得出的名单抄写一遍,收到枕头下放好,等明日再交给刘昙过目。

第三百五十八章 你动我一下试试

    翌日早晨,余舒将拟好的名单交到刘昙手上时说:

    “这三名考生,是我详密周算挑出的,从八字上看,各人近日都有一段好运程,殿下心中若另有人选,需要将我这份名单删减的,这上面最后一个人可以用作替换,又或者殿下愿意信我,最好就定下这三个人不要换了。”

    刘昙看过手中名单,直言询问余舒:“你有几分把握。”

    “八分。”余舒不敢说多。

    刘昙稍加思索,便将名单递给身后近侍,吩咐道:“速度安排人去换名帖。”

    “是。”

    余舒暗松一口气,就怕刘昙不信任,再像上次一样,将她的名单换掉俩人,那就白费她这两天的辛苦了。

    “对了,”刘昙突然开口,对余舒道:“师姑伤势好转,我师叔过两天应该会在双阳会上路面。”

    余舒已经习惯了从旁人口中听说景尘的消息,淡定地对刘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今儿是初四,奇术一科初六放榜,明日才在琼宇楼里密封几位皇子的名单,今天双阳会上比斗的是一群易客们,余舒两天没来,刚好赶上这一场。

    辛六一见到余舒,就凑了过来,颇为哀怨地询问她前两天为何没来,余舒谎称身体不舒服,就指着河岸上的热闹场景,询问比她来得早的辛六。

    “怎么台子上这么多人,穿着打扮都一样,这是什么名堂?”

    辛六朝楼下望了一眼,“哦,这些人啊,都是司天监安排的,别看他们穿的一样,其实有的是教书的先生,有的是杀猪宰牛的屠夫,有的人命好,有的人命赖,就是用做考验前来赴会的易客们都有什么手段,能够辨识真假。”

    “原来如此。”

    余舒前两晚没有休息好,和辛六靠着栏杆向下望了一会儿,便隐隐有些犯困,退回到座位上,倒了杯茶水,一手托腮,眼皮子不住地向下耷拉。

    “咳。”

    一声轻咳让余舒猛地坐直了身子,扭过头看向她的临时老板刘昙。

    刘昙两眼注视着楼下,头也不回地告诉她:“楼内置有休息的房间,时辰还早,让侍者带你去。”

    倒不是刘昙真的体贴,而是怕余舒在众目睽睽之下睡着打鼾,丢了他的脸。

    余舒的确是困得不行,不好意思地朝刘昙笑笑,道:“多谢殿下,我小憩片刻就回来。”

    刘昙摆摆手,让一旁侍者带路,余舒和辛六告罪一声,便跟着进了楼内,却不察不远处有一双懒洋洋的眼睛,扫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有些精神起来。

    这琼宇楼上下三层,十分俱全,有议事厅,有膳堂,有露台,当然不缺让人躺的地方。

    余舒被侍者带到楼后面走廊上,推开一间挂着“春草拂兰”牌子的屋门,里头有厅有卧,有榻有床,窗明几净,门口的花瓶里还插着新桠,显然每日都有人打扫。

    “我睡一会儿,你过半个时辰来叫我。”余舒害怕睡过头,交待了那侍者一句,让人退下,关上屋门,进到里间,解下外面的袍子挂在床头,脱掉鞋子躺在床上,扯过香喷喷的被子,闭上眼睛就会周公去了。

    ***

    刘翼在椅子上左扭右扭了两下,望到刘昙身边的一个位置空了半晌,到底坐不住,突然站了起来,惹来乾坤两席目光。

    “小王进去更衣。”

    刘翼打了个幌子,背着手离了座位,只带了一名贴身的侍卫,避开众人视线,绕到了楼后头。

    这一排并有七八间屋子,刘翼斜挑着眼睛,一扇一扇推了,到第五间时候,门没动。

    刘翼指着从里面关上的屋门,命令身后:“打开。”

    “是。”

    刘翼的侍卫抬起腿,从靴子上拔出一把薄薄的匕首,沿着门缝插进去,三两下就将门挑开,打开一条缝,俨然不是第一次行这鬼祟。

    “门口守着,不许进来。”

    刘翼丢下一句话,便走了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里间的门半开着,刘翼一个闪身入内,一眼就看到床榻上隆起的一团身影。

    他放轻手脚,走到床边,低下头,看清楚枕头上沉沉睡着的人,分明扎着少年发髻,但那睡得酡红的脸腮,还有露在被子外面的半截纤细脖颈,不无透露这是个年华正好的女儿家。

    刘翼看到这张脸,不由就记起那日在公主府,当众受到的羞辱,一股子邪火窜上来,眼神变了变,抬起手,拿手背轻轻蹭过床上人的脸腮,舔了舔嘴唇,一边将手探进被子里,一边俯身低下头。

    余舒睡梦中,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痒痒,扭了扭脖子,想要抬手去抓,却发现动弹不了,好像被鬼压了似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一片昏暗,一道不属于自己的粗重呼吸声近在咫尺。

    迟钝了一瞬间,余舒猛然从梦中清醒,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男人压着,还有一只冰凉的手在她被窝里正试图拉扯开她衣裳,她顿时大惊失色,想也没想,便使了蛮力,咬着牙一头向那人撞了过去。

    “啊!”刘翼不妨,被余舒撞了个正着,刚亲到人脸,摸到腰,就觉得鼻梁一阵剧痛,赶紧从余舒身上滚了下来,捂住鼻子蹲在床头。

    余舒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抓着被子,脸色发白地看着床边的人影,身体微微发抖,又惊又怒,想要喝斥,刚张开嘴,却生生地忍住,这琼宇楼上坐的都是达官贵人,果真招了人来,看到这一幕,她一个女子还有什么名节可言!

    “你这——”刘翼捂着热辣辣的鼻子站起来,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余舒,张嘴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余舒这下看清楚是谁,听到他骂声,见这意图不轨的畜生还有底气朝她发火,肩膀气的一哆嗦,咬牙切齿,不管不顾地抬起腿,运足了力气,二话不说踹向他下半身,管他什么狗屁皇子,先废了这兔崽子再说!

    刘翼见到她动作,急忙去躲,好险侧了侧身子,那一脚狠狠踹到他胯骨上,让他失去重心,栽倒在地上。

    “唔!”

    刘翼闷哼一声,捂着胯骨,还以为腰要断掉,脸色青红交错,额头冷汗直冒,只顾得疼,哪里还顾得上去恫吓余舒。

    就是他这么一呆愣的工夫,一条被子蒙头盖下来,困住他手脚,紧接着一脚又一脚重重踢在他身上,刘翼措不及防,只能捂着头挨打,一边在被子里吼叫门外的侍卫。

    余舒光着脚站在地上,头发凌乱,两眼冒着火光,往死里跺着那团被子底下的人,牙齿打颤,整个人都气的糊涂了,直到门外的侍卫冲了进来,隔开她,将刘昙从她脚底下救出来,她脑子里还在嗡嗡乱响着。

    “打、打,给我打死她!”刘翼一脸鼻血地被侍卫扶到椅子上坐下,口齿不清,哆哆嗦嗦地指着余舒,身上已无一****火。

    侍卫迟疑地看看余舒,认得她是九皇子身边坤席,犹豫要不要听命动手。

    余舒发泄了一通,人很快就冷静下来,望着不远处那对主仆,目光落在被她踹的鼻青脸肿的刘翼身上,心往下一沉,知道自己冲动闯了祸,想要脱身不易,打了皇子,这可不赔礼道歉就能轻易了得。

    余舒转着脑子弯,飞快地理清了眼下情况:一不能吃眼前亏,二不能招了前面的人来,三不能便宜了这兔崽子。

    她捏了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向后挪了两步,扯过床头的外衣披上,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头,理了理头发,沉声道:

    “你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刘翼抹了一把鼻血,咬牙切齿道:“你一介草民,胆敢对本皇子不敬,以下犯上,就是打死了你,也是活该!”

    余舒冷笑:“那你最好是现在就把我打死,让今年双阳会添上一条人命,传出去十一皇子染指女易客,用强不成便杀人泄愤,那才叫出彩呢!”

    刘翼瞪起眼睛,有些心虚,然而浑身作痛,不想绕过余舒,吸着凉气,阴测测道:

    “你吓唬我,以为我会怕吗,我不杀你,就把你的腿打断,你大可以去找刘昙告状,看他会不会替你做主。”

    刘翼等着余舒害怕,谁想到她脸上分毫不惧,反而不屑地甩了他一眼,硬声硬气道:

    “不必找九皇子做主,等我师父他老人家进京,进宫到圣上面前告你一状,你这皇子也别做了,跟四皇子一样等着被贬逐京吧!

    听她言辞凿凿,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刘翼愣了愣,“你师父?”

    余舒讽刺道:“你该不会傻到以为我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就能够护送道子回京,就能和薛家大公子称兄道妹,就能让九皇子引为座上之宾吧?我实话告诉你,不怕你知道,我师父乃是龙虎山一位隐世真人,就连太一道的怀贤怀素两位真人见到我师父,都要作揖敬称一声道尊。我乃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不过是师父要我出外历练,才不许我提起他老人家名号,你这憨货,真当没人能替我做主吗!”

    说到最后,余舒愤然而起,大步上前,手指着满脸惊疑的刘翼,快要戳到鼻子尖上,横眉冷对,沉声厉喝:

    “我人就在这儿,你动我一下试试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 唬

    “你动我一下试试!”

    刘翼被余舒吼的一愣一愣,让她指着鼻子骂,都没反应过来。前不久景尘大闹早朝,刘昙坤席那位龙虎山亲嫡遭了残害,四皇子刘思因此被贬黜的事,就连后宫都所有耳闻,皇上的火气还没消尽,几位有面子的宫主妃嫔,少不了私下叮嘱儿子们,要他们最近安分,几位皇子不说人人自危,但也格外多了几分小心。

    这个时候,他若是再闹出来点事,牵扯上道门,难保不成了第二个嘉王。

    刘翼脖子后面冒出一层冷汗,脸色灰了灰,因为余舒话里半真半假,倒没有引起他多少怀疑,看着比他还要嚣张的余舒,挨打的愤怒已经消退了大半,剩下更多的是后悔,不该一时鬼迷心窍,沾惹上眼前这个麻烦。

    “算小王今日倒霉,”刘翼装腔作势地站起来,底气不足地警告余舒道:“我是轻薄了你两下子,可你也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我们最多算是扯平,你如果还想保住女子名节,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

    余舒冷哼一声,见刘翼退步,仍然是不依不饶,“究竟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我好好地在这里休息,你堂堂一个皇子,鬼鬼祟祟偷摸进来,对我不轨在先,我打你一顿你还冤枉了吗,你说扯平就扯平?也不问我答应不答应!”

    刘翼脸色变了变,想要发作,又怕真把余舒逼急了,她不管不顾起来,吃大亏的还是自己,只好隐忍道:“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余舒看着刘翼气弱,并不觉得解气,反而肝火又烧起来,她不是见过刘翼这等淫邪之徒,然而这样的糟心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头一回,尽管她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子,但也自珍自爱,哪里容得了刘翼的无耻下作。

    余舒一想到刚才睡着时,这屁大点的小子压在自己身上又亲又摸,被她醒来撞破,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恨不得让他断子绝孙。

    余舒自嘲,她是不比水筠,背后有龙虎山大教派撑腰,出了事能有底气让一名皇子赔命,所以只能杜撰出一个师父来,自己给自己出气。

    “我想怎么办?”余舒轻轻眯起眼睛,凉凉道:“除非你跪下来给我认错,不然这事没完。”

    刘翼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余舒,半晌才结巴骂道:“混、混账,你、你好大的胆子,敢让小王跪你,休想!”

    余舒不吭气,青蛙看苍蝇一样地盯着刘翼。

    “...不行,我不跪,我乃皇子,哪能跪你一个黄毛丫头,你想都别想,”刘翼被她盯的有些发毛,转过头去,瓮声道:“换个别的什么,小王都依你。”

    余舒也没真想要他跪自己,见他服软,目光闪了闪,冷笑道:“不跪也行,从今天起,双阳会你就别来了——不然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你的无耻行径,等到见了我师父,难保不伤心向他告状,让他老人家替我教训你。”

    双阳会这才进行到了一半,后头还有两科大衍,以及科举这个重头戏,三年才有一次的正大光明拉帮结伙的机会,刘翼中途退出,必有所损,这个教训算是不轻了。

    刘翼神情难看,顶着红肿的鼻子,两手攥在一起,衡量轻重,看样子不情愿答应。

    “不然你跪下给我认错也行,”余舒可没心情等他多考虑,“我提醒你,我睡前有让人到时辰来喊我,看时候差不多了,等下来了人,我看你怎么说得清。”

    俗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本该是余舒这个女子顾惜名声,不愿声张才对,可她偏偏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过来让刘翼担心。

    “好、好!”刘翼咬着牙,猛地站起来,狠狠看了余舒一眼:“小王失足,从楼梯上跌下来,伤势不轻需要在别馆养息,这后面的双阳会,我不来了,这下你满意了吗!”

    余舒讽刺一笑,道:“只要双阳会期间,别让我再见到你,等我气消了,只当是被狗咬了,哪里会想记起。”

    “你!”刘翼恼羞成怒,又不能发作,重重甩了下袖子,却连带的筋骨作痛,嘶了几口凉气,赌气不再看余舒一眼,搭着侍卫的肩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余舒听到外间的摔门声,才放松了冷硬的表情,先将里屋的门关严,默默退回到床边,无力地坐下,发麻的双脚慢慢抬到床边,环住了膝盖,面无表情地看着丢在地上的那一团锦被发呆。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直到门外传来侍者的轻声问询,才恍然回神。

    “余姑娘,您睡醒了吗?”

    “...啊,哦,我醒了,”余舒声音哑哑地回了一句,想着不能让人看到这屋子里的乱腾,就支使门外的人:

    “烦劳你去帮我打一盆清水,让我洗洗脸,醒一醒神。”

    “好的,姑娘稍等。”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余舒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弯腰捡起鞋子套上,整理了衣服,将床上地下收拾了一番,将刘翼滴在地板上的几滴鼻血都擦净,等到侍者端了水回来,她已经恢复如常,单从表面,半点看不出来是受了委屈。

    ***

    余舒梳洗整齐,跟着侍者回到琼宇楼的长廊上,坐在刘昙身边,目光跃过刘翼的坐席,看到乾坤两席中间的空位,心下安定。

    只要刘翼吃的住吓,她就有把握他不会找人对证,不论别的,被一个女人打的鼻青脸肿,说出去都嫌丢人,只怕他连刘灏都不会告诉,何谈追根揭底,关心她是不是真有一位道尊师父。

    余舒对于骗人很有心得,并不瞻前顾后。

    虽是解决了刘翼,但到底出了这等恶心事,余舒坏了心情,坐在琼宇楼上,擂台上的热闹一眼都看不进去,还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异常,再和刘翼退席牵扯上,只能干坐着,不能向刘昙请辞。

    到了中午快要用膳的时候,刘昙最先发现刘翼人不见了,追问起来,得了消息的刘灏才告诉其他几个兄弟,说是刘翼下楼时候摔了一跤,先回去了。

    刘昙虽然纳闷,但也没有多问,他和刘翼关系并不好,这会儿关心他伤势,倒是有作秀的嫌疑。

    余舒一直低着头,若无其事地随同刘昙一起,进了膳厅,不察背后一道视线盯着她,意味不明。

    “星璇?”刘灏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些走神,便唤了一声,不放心地问道:“肚子还疼么,要不要再去后面躺一躺,休息一会儿,我让人将饭菜给你送过去。”

    “不必了,我无事,”纪星璇微微一笑,轻声道:

    “我这会儿好得很。”

第三百六十章 打个商量

    夜里,余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在琼宇楼发生的事,让她一想起来,就好像吞了只臭虫般,平静不了。

    无奈的是,遇到这种糟心事,她心中压抑,却不能向任何人诉说。

    她如今有父有母,却是一介平民罢了,她也有结义的大哥,却非能够连累的,她更有师门在上,却只得一个云游无影的师父,而她自己抱负未展,说白了,仅是一个人微言轻的易客。

    正如刘翼所说——没人能为她出得了头。

    所以她只能虚张声势,编排出一个靠山唬弄刘翼,吓退他。

    余舒回想到她吓唬刘翼的那些话,不由得自嘲:“我若是真有那么个了不得的师父,也不至于畏首畏尾,想必现在要活的轻松多了。”

    这个时候,她不禁惦记起青铮道人,那一位指引她踏入易学大门的老人,倒也有几分隐世高人的气质,可惜了她连他真正的道号都不晓得,更无从探究他的身份来历。

    真论起来,他们师徒情分不过短短数月,当不得什么师徒情深,然而对余舒来说,却没有忘记过这份师徒之情,毕竟没有遇到青铮道人,她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辛苦谋生呢。

    余舒没忘了她答应过青铮道人,等到她在京城站稳脚跟,就帮他寻找那一本《玄女六壬书》。

    瞧她现在只是小小的一个易客,对青铮道人的承诺,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兑现了。

    不过她有生之年,肯定是要去找那本书的,不然发了誓,下辈子真投胎成了一条癞皮狗,有的哭的。

    “唉。”余舒揉了揉脑子,胡思乱想着,忽然记起来青铮道人交给她的一样小东西,回忆了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披着衣服走到衣柜前,打开柜子,探头进去翻找。

    “咦,我记得是那会儿在林子里就收起来的,怎么不见了。”

    余舒一边嘀咕,一边将柜子里翻了个遍,最后才在角落的一只半旧的蛇皮袋子里,摸摸索索掏出一个圈状硬物,连忙拿到亮出看了,却是一枚黑铁制的指环,表面光溜溜的连个花纹都没得,她试了几根指头,最后套在了左手的食指上,大小刚刚适合,金属贴着皮肤,有一丝冰冰凉凉的。

    余舒摊开手掌在灯光下照了照,隐约回忆起青铮道人给她这指环时的叮嘱,要她带着不离身的。

    她倒不是有意把它摘了,还是从商船上逃脱之后,在江岸林中打麻雀填肚子,她用这指环夹鸟毛,后来收在袋子里,事一多,就给忘了。

    重新戴在手上,余舒不打算再摘下来了,这指环虽没什么好看的,但青铮师父给她的东西一定有用,总不会害了她。

    将柜子整理好,余舒重新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轻轻拨动着手指上的铁圈,想着日后的安排,一直到窗外露晓,才迷迷糊糊睡了。

    ***

    三月初六,终于等到大衍奇术一科放榜之日,余舒接连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今晨依旧是早早起了,陪同刘昙,一起到春澜河岸赴会。

    三楼之上,这两天又走了一名皇子,长廊上剩下四席,原本应该空荡许多,然而昨日刘灏提议,邀请了坐在二楼的几个贵胄上楼来坐,所以今天余舒一来就看到,这片地方不仅没有宽松,人反而多了几个。

    被请上楼的几个,倒是有她认得的——余舒看到了湘王世子刘炯,还有他的妹妹息雯郡主,认识是认识,却没有腆着脸上前问候,要知道那位小郡主和她是有些过节的,见了面不会有好脸。

    相反的,息雯和纪星璇关系不错,不多时余舒就看到她们两人坐在了一处。

    长廊上还有一席,从余舒来的那天就一直空着,就安排在刘昙的另一边上,那是景尘的座位。

    余舒听刘昙说了景尘今天或许会到场,当看到那位置空着,就以为他来不了,怎想岸边擂鼓不久,景尘就到了。

    只带着两名宫中的禁卫,穿着一袭竹青色的道袍,衣摆上隐隐约约绣着银灰色的图腾,玉簪髻,腰佩剑,眉目淡如山水远的样子。

    几位皇子看到他人,虽说神情各异,却都语调亲切地和他招呼。

    景尘客气地应付了众人,看到刘昙身侧的余舒,才微微朝她笑了,坐在邻席,侧过头和他们交谈。

    “师叔,小师姑这两天情形如何?”刘昙关心问道。

    “每日汤药,她心境平和,好了很多。”

    “那我就放心了,上次你提到要用暖玉入药,我派人找到一块,今天晚上就送过去。”

    ......

    两人围绕着水筠的伤势,话不停闲,余舒插不进去嘴,也没想着要加入他们的话题,看景尘脸色尚佳,不似操劳过度的样子,就放心地转移了注意力,翻看早上带出来的一本易书。

    不知过了多大会儿,才听到景尘唤她名字:“小鱼。”

    “啊?怎么了。”余舒转过头去,等景尘开口。

    “那两册抄本,你背的如何?”景尘看着余舒,将感自责,他一早答应了要教余舒师门绝学,却这么久都抽不出空来指导她。

    余舒道:“看是看过一遍了,不过才背了两三页,最近一直没什么空闲。我想等到双阳会结束,再好好研究一下,到那时你应该也有空指点我。”

    景尘点点头,刘昙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疑问道:“什么抄本,师兄要指点余姑娘什么?”

    余舒看了一眼景尘,不确定能不能将他传授自己《浑天卜录》的事情告诉刘昙,但见景尘面露迟疑之色,看样子是不好明说,他又不想说谎骗人,于是体贴地接过话头,向刘昙解释道:

    “是我对风水玄学有些疑问,之前请教了景尘,他想到教派有一本风水秘录,就默背了给我,方便我借鉴。”

    刘昙点点头,不管信是没信,没有再仔细打听。

    离放榜还有整整一个时辰,余舒听着景尘和刘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喝了几杯茶,方有些水遁之意,便起身向刘昙告罪,离席到楼下解手。

    这琼宇楼内的厕所修在二楼转角处,一个大房间,房间有锁,屋里屋外都薰了香料,窗下的架子上还乘着清水,余舒洗了洗手,一边甩水,一边往外走,半垂着头,不妨眼前突然多了一道人影,挡在了门口,堵住了她的去路。

    余舒顺着那玉佩环身的裙摆往上看,瞧到来人脸上,意外地眉心蹙起,张口问道:

    “做什么。”

    纪星璇神情淡淡的,轻声说:“我们来做个商量吧。”

第三百六十一章 你当我傻么

    “我们来做个商量吧。”

    余舒在琼宇楼上坐了这么些天,和纪星璇一直都将对方视若无睹,现在突然被她堵住,张口就是要打商量,余舒下意识就警惕起来。

    “我和你没什么好商量的。”

    余舒直接绕过纪星璇出了门,刚走开两步,就听身后道:

    “前天上午我不舒服,中途到楼后厢房休息,谁知隔壁吵闹,隔着墙,竟让我听到一场好戏,有趣极了。”

    余舒身形一滞,脸色变了变,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纪星璇,一边分辨她话里真假,一边又不信有这么巧前天让她听了墙角。

    纪星璇覆面的青纱不知何时摘去,露出一张清丽十分的脸孔,她是典型的水乡美人,一颦一笑都似水温柔,尤其那对眸子,盈盈不语,便让人心神摇曳,萌生亲近之意。

    假使余舒不清楚纪星璇这张美人皮下生的是一颗自私冷漠的性情,单是看着她这张脸,就很难生出敌对之心。

    “哦?你听了什么戏,说来我也听听。”

    纪星璇轻笑一声,低声喃道:“我竟不知道,莲房姑娘还有一位道尊师父。如你指的是青铮道长,那我大可以告诉你,他老人家的确是位得道高人不错,却比不得太一道那几位真人,何来替你到圣上面前做主一说呢。”

    她捕捉到余舒神情中的僵硬,收敛起笑容,语调玩味地再一次问道:

    “现在我们可以商量了吗?”

    闻她所言,余舒面子上不显急躁,心中却在着恼,那天她唬弄刘翼的话让谁听去都好,被人捅出来,顶多她不认账,可是偏偏纪星璇是知道她底细的,让她抓着自己这小辫子,不借机威胁才怪了。

    亏她早上出门看黄历是个好日子,六爻掷卦也是大吉之兆,谁想到早有小人在这里等着呢!

    “我和你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说来听听。”

    纪星璇这下反而不急着讲了,她低头弹了弹袖子,扬着眉毛,状似漫不经心道:“你似乎忘了,我如今已是大易师,你见到我,为何不行礼呢。”

    易客之间,高低有别,通过了大衍试的易师都是在司天监留有名录的,而大易师,更是能吃上朝廷供奉,白身的易客见到了易师都要恭敬,更何况是可以开府自居的大易师呢。

    余舒牙齿痒痒,看着她端起架子故意为难自己,很想掉头走人,却知不能,只好忍了忍,心想着拜一下又不会死,便抬手作揖,低头举过额,没好气道:

    “学生余舒见过纪先生。”

    纪星璇蓦然一笑,看着余舒对她低头,眼里有了一丝快意,指着走廊尽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随我来。”

    这里是不是会有人来更衣解手,余舒也担心再让人听了墙根,不想在这里和她谈,却没跟着她走,而是掉头往楼梯口。

    “我们到楼下说。”

    说着便自顾自地下了楼,并不担心纪星璇不会跟上来。

    琼宇楼前正对着春澜河岸,楼后修建有一座小花园,此时无人,相较安静许多。

    纪星璇跟着余舒走到一棵老榕树下,见她转过身,才站住脚。

    “就这里了,你有话快讲。”

    余舒口气不好,纪星璇并不在意,抬头望着头顶榕树层叠的枝桠,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六爻奇术,你只教了我一半,除却总纲,应该还有几篇对应的口诀,以及小巧,你老老实实地交给我,不要想着能骗过我,待我确认,便放过你这一回。”

    听到她开出的条件,余舒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睨视着纪星璇,不无讥诮道:“当初我答应要教会你,是你不好好跟着我学,净想着陷害我。事到如今你又来要挟我,逼我就范,你想得美。”

    纪星璇将目光落回余舒脸上,见她一副不肯合作的态度,并不着急,而是冷冷淡淡地说道:

    “那我只有将你哄骗十一皇子的事情如实禀告宁王殿下——以下犯上,举止不检点,同皇子有私,哪一样说出去,都足够你脱一层皮的。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十一皇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让他发现上了你的当,白白受了一场罪,他有的是法子惩治你,兴许借着那天的事,将你纳为姬妾,再回去好好折磨,就凭你一个未出师的易客,又不是什么大家出身,难道还能反驳——我看你到时候还笑得出来。”

    余舒听着纪星璇的恶意推敲,忍不住皱起了眉毛,知道她不是单纯地在吓唬自己,这种缺德事,刘翼那个品行不端的兔崽子还真做得出来。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那种淫邪无耻之人强抢回去做小老婆,余舒的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怎么样,你想好了吗,是那六爻卜术重要,还是你自己重要,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犯糊涂。”纪星璇不急不躁地等着余舒回答,焉定了她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余舒眉头的一皱一松,望着眼前是敌非友的少女,慢慢点了点头,道:

    “你说的对,我怎么会犯糊涂呢。”

    说罢,就毫无预兆地迈开步子,目不斜视地越过了纪星璇身旁,二话不说竟然要走。

    纪星璇愣了下神,飞快转过身,神色难看地叫住余舒:“你这是不肯答应我吗?”

    余舒脚步一留,停在原地,却未回头,只是冷冷扬声道:

    “你既然知道我是聪明人,怎么还会问这种蠢话,难道我将六爻交给你,你就不会对人乱说话了吗?我若是答应了你,那才是我傻。哼,我若是个傻的,当日在司天监被押进大狱里等死的,就不会是你们祖孙了。纪大人想必现在还好好做他的右判官,哪里就为了保全你,成了个死人呢。”

    纪星璇被余舒一席话讲的面无血色,尤其是那最后一句,简直是刀扎在她心窝上。

    “那天的事,你愿意说就尽管去说,看我到时候会不会如你所愿,任人股掌。”

    余舒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上了楼,留下纪星璇一个人站在树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扶住了树干才站稳了脚。

    好半晌,才讷讷自语道:

    “那我就看看,你会不会如我所愿...不得好死。”

    接着她眼神一厉,呼吸着四周草木芳香,平复着起伏的情绪,很快神色便恢复如常。

第三百六十二章 无魁!(蛇年大吉,新春快乐)

    (祝所有读者朋友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大吉大利,恭喜发财!二合一大章奉上!)

    余舒回到座位上,眺望着远处靛青的河岸,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期待今天放榜的结果了,她此时脑子转的飞快,想的都是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她刚才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纪星璇的要求,并非是一时脑热,而是考虑到现状,刘翼就算是知道他上了当,咽不下这口气,却不大可能会在双阳会期间找她算账。

    再怎么说她现在还是刘昙的坤席,替代了水筠,坐在这么明显的一个位置上,万一又出了事,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所以至少在双阳会期间,她可以不必担心会被刘翼怎么招,仍有一段时间考虑对策。

    但是双阳会过后,她的处境就糟糕了,就凭刘翼那小肚鸡肠的德性,肯定不会放过她,纪星璇就更不用多说了。

    可恶,本来遇上这种事,她还可以找薛睿商量商量,但是她大哥前天离京办事,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正在和刘昙说话的景尘,渐渐发现余舒回来后,就一直皱着眉头,两眼盯着楼外发愣,貌似有什么困扰,于是越过刘昙唤她:

    “小鱼。”

    余舒听到景尘叫她,暂停住走远的思绪,转头看向他,迎上他关心的目光,心中动了动——

    要不要告诉景尘她打了刘翼的事,请他帮忙,到时候总该抵挡得了刘翼。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余舒就觉得有几分可行,虽说因为水筠的遭遇,她和景尘这些日子疏远了,但是过命的交情不假,景尘如果知道刘翼要打她的主意,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再者,以景尘如今的贵重身份,钦封的道子,对上一名皇子,对方面子上也要礼让三分。只要景尘压得住刘翼,她自有办法收拾纪星璇。

    余舒整理出了一个缓急轻重,当下决定等今天双阳会散了就找景尘谈谈,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是靠着耍聪明就能混过去的,再不找朋友帮忙,难不成真等着给人家做小老婆?

    “景尘,”余舒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去探望水姑娘,等今天下午散了,我和你一路回公主府?”

    “好。”景尘没多想就应下了,不知余舒是寻了个借口,哪里真的是想去看水筠呢。

    余舒心神一松,表情缓和许多,正要再说什么,余光就瞥见长廊后边小道上,一名眼熟的侍卫神色匆匆地低头走近。

    “殿下。”那侍卫就站在刘昙身后,先向他问候,再转向景尘,凑近了低声禀报。

    这楼上不怎么安静,余舒仔细听都没能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却见景尘脸色有些变了,听完了话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面露疑惑的刘昙道:

    “重云,我先回去,你代我向旁人解释一番。”

    “出什么事了?”刘昙紧张问道,“是不是小师姑?”

    景尘点点头,没有多做解释,又看了余舒一眼,道:“今天不方便,我改天再请你到公主府。”

    余舒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但猜想是水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看景尘一副急着往回赶的样子,不由暗叹一口气,心知今天是和他谈不成了,心中闪过一丝失望,回他道:

    “嗯,那就改天吧。”

    景尘说完话就带着人走了,没有和这楼上的其他人打招呼,但不少人看到他离席,都让人来询问刘昙。

    刘昙和这些人打起马虎眼,并没有说明景尘回去是因为水筠出了事。

    ***

    景尘这么一走,余舒坐在楼上更没了心情,漠不关心地听着从楼下擂台两旁的人群里传出来的股掌叫好声,端着一杯热茶,直到手心凉了。

    不知不觉,快要到放榜的时辰,楼下的场地被清空,御史出面,密封着名单的告示牌子被人抬出来。

    余舒勉强集中起注意力,听着御史的宣读声,比较着剩下的四位皇子各自的人选。

    奇术一科,若论难度,当的上大衍六试第一,每年参考的人往往是最少的,而能有资格上榜的易师,少有不是系出名门,来自世家。这种现象并不奇怪,学易本就不易,寻常的易客,没有身家背景,哪有机会接触到上乘的易术,遑论称奇呢。

    余舒开考之前曾通过薛睿进过太史书苑的藏书阁,阅览了历年的考卷,大衍开试二百年间,奇术一科的考题千奇百怪,无不刁钻,若想答卷出彩,必要有理有据,并且引用奇术所学,才能入得了司天监那几位大人物的法眼。

    御史从长及幼,先拆封了宁王和八皇子的名单公布,一共六张名帖,各自不同,再来就到了刘昙。

    “九皇子下换名帖,一为太原考生段衡之,一为江西福县考生王瀞,一为燕阳城考生文少安。”

    余舒听到御史念了文少安的名字,才放心下来,之前就怕刘昙改动她的名单,其他两个人改了倒是不可惜,唯独这文少安,正是她从刘昙给的那份名册里,从七十余名候选者中周算出的第一人选!

    万一文少安争气,能登三甲,余舒这个坤席才能算是坐稳了,不会再有人将她看成是一个凑数的,刘昙倘若识人,岂会不引重她,如此一来,她身上又多了一层保障。

    想到这里,余舒不禁精神了许多,将手里的冷茶倒掉,又续了一杯热的暖在手心,睁着眼睛远望河岸,只等着抄榜的人快马到来。

    贺兰愁隔着桌子,留意到余舒眼巴巴张望的模样,捏着唇须笑了笑,偏头和刘昙说道:

    “殿下看,余姑娘瞧着竟比您还着急结果。”

    刘昙看了眼余舒,对她道:“你不必紧张,若是有人高中,自然最好,若是最后落空,我亦不会责怪你。”

    余舒不好意思地朝刘昙笑笑,心中长叹道:她根本就不担心会落空,她担心的是文少安这匹黑马能不能给她争个三甲回来!

    正说着话,楼外人声忽然大涨,余舒视线探出去,搜索到远处骑着马的官差,正在排开岸上的人群朝琼宇楼这边赶过来,顿时眼前一亮,差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来了,抄榜的来了!”楼下人声此起彼伏。

    “铛铛铛铛——”御史看场面有些乱,就叫侍卫敲响了一旁架子上悬着的锣鼓,肃静当前。

    又过了一会儿,那两名护送榜单的官差终于挤到了楼下,将密封的抄卷呈递到御史手上。

    两名御史分别检查过后,才抖开了卷轴,由左边那一个捧着公布出来:

    “兆庆十四年大衍试三月春榜第五科相术,登榜者共计三十九人——第三十九名,卫州考生......”

    这张榜刚念出来,余舒就听到琼宇楼上一阵惊讶的议论声,就连刘昙都忍不住和贺兰愁道:

    “这奇术一科怎么才有这几个人考中。”

    贺兰愁也奇怪,他在京城这么些年,大衍试经历过几届,需知奇术一科往往云集了世家子弟,能容百人的金榜上,超过半数人都算是少的,这次却只有三十九个人考中,难道今年的题目出的真有那么难?

    余舒并不关心有多少人考中,她只想知道她选出来的那三个人,都在什么名次,越靠前她越高兴,只要能压过纪星璇相中的那几个,抢了她的风头,才叫爽快。

    一共就有三十几个人,御史很快念了一半,最先应中的就是宁王名单上的一个考生,位在第二十四名。

    今天三楼上人坐的多,少不了有人心存讨好,大声张扬地向刘灏恭喜道贺。

    刘灏坤席有纪星璇这个芳华正茂的秀元大易师作陪,满面的春风得意,远远地就朝着刘昙、刘鸩拱手,朗声笑道:

    “八弟、九弟,不好意思,为兄先拔一筹了。”

    刘鸩心中羡嫉,却不敢直接对刘灏说什么酸话,干笑一声,便将头扭向一旁。

    而刘昙正要向刘灏道喜时,贺兰愁却耳尖地听到御史念到了下一个人名,嘴角咧开,有些无状地打断了刘昙的声音,惊喜道:

    “恭喜殿下,又得取一员,是第二十一名!”

    刘昙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眼中流露出几分欢喜,点点头,略有深意地瞧了余舒一眼,才一扭脸,便朝着刘灏拱手,大声道:

    “沾了七哥的喜气,我也相中一人!”

    刘灏笑容在嘴角停顿了一下,神色不变地回道:“恭喜九弟了。”

    刘鸩见刘昙这边也中了彩,反倒高兴,转过身和刘昙道贺,话里话外羡慕他的好运气。

    余舒倒是不觉得兴奋,她有祸时法则作弊,能肯定她选的三个人都在榜上,越早念到名字,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怕什么来什么,余舒不想太早听到她相中的人选,偏偏只过了片刻,就再次听到御史念出刘昙名单上的一个人——

    “第十八名,太原考生段衡之...”

    “恭喜九殿下!”

    刘昙正在应付着刘鸩,忽又听到有人向他道喜,在贺兰愁的提醒之下,才知道又中了一人,脸上难掩意外之色,转头看着余舒,想要说句什么,却找不到词儿——

    什么时候双阳会上的人才变得这么好挑拣了,他小师姑是道宗后人,慧根过人,又手持着异宝,才能一目识人,可这余舒,不是个自学成才的吗,哪来这样的能耐?

    余舒正因为那两人名次不高而纠结,没注意到刘昙探究的眼神。

    而另一头,刘灏因为刘昙梅开二度,眼中闪过一抹阴郁,偏偏有人脑子里缺根弦,声音不低地交谈:

    “怎么九皇子没了那位仙姑帮忙,还是有这样的眼光,你们道他坤席上的姑娘是谁,我听说竟和道子有些渊源。”

    息雯郡主就坐在纪星璇旁边,对于纪家和余舒的恩怨,有所耳闻,听到这些议论声,再见纪星璇神情冷淡,便哼了一声,娇声引来两边注意:

    “那位莲房姑娘,本郡主倒是知道的,也是今年大衍试的一个考生,不过似乎至今榜上无名,只是个白身的易客罢了。”

    大衍一共六科,除却算学一科特立独行,其余五科,凡能中一科就能晋为易师,同年考中两科则晋大易师,易客们若要晋升,到现在就只能指望奇术这一科了。

    而众所周知,奇术是六科之中最难考的一科。

    换句话说,余舒今年是没多大希望晋升了。

    众人听到这里,顿时对余舒没了兴趣,话题纷纷转移开来。

    息雯冷笑一声,转头对纪星璇耳语道:“何必为那种人扫兴,你是秀元大易师,这一年大衍最出彩的人物,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谁能越过你去,姐姐眼光高些,别总是盯着那些不成气候的小人。”

    纪星璇被她说笑,摇摇头,道:“我知了,郡主不要为我生气。”

    息雯撅撅嘴,心说纪星璇哪里清楚她和余舒的过节。

    余舒不知道有人正在说她长短,她正竖着耳朵听御史慢腾腾的念着人名,随着御史越读越靠前,一直到了前十,她希望越大,心跳越快,紧张地手心都要捏出了汗。

    第八,不是。

    第七,不是。

    第六,还不是。

    余舒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很想催促御史快点念,又怕过早将文少安的名字催促出来,口干舌燥,却连口茶都不敢多喝,以免待会儿呛到。

    “第四名,太史书苑考生孙荇。”

    余舒听到这个名字,皱起了眉毛,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就在宁王的名单上。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到楼上有人向刘灏道喜,转眼看去,但见刘灏已经站起身来,一边应付着四周恭维,一边端起了茶水,敬向坤席的纪星璇,爽朗高声道:

    “本王以茶代酒,谢过坤座了。”

    这一句话,一杯茶,由一名王爷敬上,明摆着要给纪星璇这名新晋的大易师造势,在座的个个都是人精,察觉到刘灏用意,一个个都准备顺水推舟,正准备了好话要讲,没多少人留意御史接下来念的名字。

    却在此时,楼上有人大喜一叫,声音嘹亮地盖过了所有人:

    “恭喜殿下,连中三员,喜获一位香郎!”

    众人纷纷回头张望,就见刘昙座旁坤席站起了一名样貌清秀的少女,脸蛋红红地向刘昙道贺,正是余舒。

    原来就在刚刚,御史念出了文少安的名字,堪堪进入奇术三甲,排名香郎!

    余舒听到文少安的名字,兴奋的脸都红了,一个香郎,虽不是魁首,但也足够帮着刘昙压过刘灏,梅开三度,这是大大的风头!

    她这一嗓子喊出来,就把刘灏刚才造出的气氛一下子坏掉,而纪星璇正被一群人环绕,矜持地端茶回敬刘灏,登时沉下脸,冷冷看向余舒的方向。

    这楼上气氛顿时僵着,众人立在当场,左右为难,一时不知是该先迎合刘灏,还是该要先向今日的赢家刘昙道喜。

    就是这么一静的工夫,没人看到楼下的御史转头瞧了瞧告示牌上挂着的一张张名帖,又对照了一眼手中榜单,清了清嗓子,徐徐宣布道:

    “第二名,扬州义阳县考生,余舒。”

    琼宇楼不算高,三楼离地面也就是三丈多高,这名御史年纪不大,中气很足,站在三尺高的擂台上,四周安静,说话的声音尤其响亮。

    余舒正因为文少安高中三甲而欢喜不已,恰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楼下传上来,神情有些迷茫,左右看了看,以为谁在叫她。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刘昙,他只是愕愣了一瞬,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惊尤过喜,不大确定地询问余舒道:

    “余姑娘是扬州义阳人士?”

    余舒点点头,眼睛眨巴了一下,突然瞪圆了。

    刘昙看到她这反映,忍不住笑了,眯着眼睛,看向她的目光已然不同,但听语调轻快道:“恭喜姑娘高中。”

    贺兰愁紧跟着起身道贺,笑吟吟地朝余舒拱手。

    余舒气血上涌,此时满面红光,只觉得这会儿发生的事不大真切,她竟然考中了!

    且甚在那文少安之前,位列第二,堪当秀元!

    好大一个彩头!

    余舒虽然不在刘昙的名单上,但她是刘昙的坤席,座上之宾,与有荣焉,何况刚刚连中三元,已有一个香郎,再加上一个秀元,岂不是四喜添上,比之不久之前,刘昙在水筠的助力之下,一举夺魁,那也不遑多让了!

    这楼上在座的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人,闻见势头一转向刘昙,便忘了刚才的僵持,一个个朝着刘昙和余舒道贺,恭喜声不绝于耳,倒将刚才众星拱月一般的纪星璇冷落在了一旁。

    纪星璇站在那里,身形尴尬,她勉强挂着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你们倒也静一静,没瞧见御史都说不上话了,这魁首还没出来呢。”息雯冷不丁地泼了一盆冷水,手在桌子底下捏了捏纪星璇的手臂,暗示她别急。

    一群人这才发现御史好半天没说话,被晾在了一旁。

    刘灏表面维持着风度,对楼下扬手道:“请御史继续念榜。”

    那名御史表情古怪,拿着榜单和身旁的同僚研究了一会儿,揖手对着楼上说道:

    “回禀宁王,今年大衍奇术一科,榜首空缺,秀元之上,无人出。”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这一科竟然没有魁首!?

第三百六十三 好运的秀元

    大衍试自开创以来,不是没有过三甲空缺的历史,但是次数不多,往往是因为考生答卷中没有能够合乎司天监评判能够荣登三甲的,而这当中又以魁首的空缺次数最多,平景年间,就曾出现过六科大试,只出了两名魁首的记录,所以今年奇术一科的榜首空缺,其实并不足为奇。

    这对别人来说,兴许是件遗憾,可是对于余舒,反而是个意外的好消息。

    三甲之位,没了魁首,她这个秀元第二,却隐约成了半个第一,高登榜上,惹人钦羡——一个不是榜首的榜首。

    意识到这一点,余舒笑得整张脸都春花灿烂的,她是真的开心,这个秀元来的真的太是时候!

    等琼宇楼上的一群人从这一榜内无魁的惊讶中回过神来,都是纷纷回头看向余舒这个好运的秀元。

    刘赡的坤席辛六不知何时到了余舒边上,拉着手笑眯眯地恭喜这个新朋友。她是知道余舒之前不过是一个白身的易客,考上了这一科刚刚晋升易师罢了,虽比不得大易师的风光,但是每年大衍才能出几个大易师,而奇术这一科的三甲,意义不同,绝对是值得交好拉拢的。

    他们辛家是京城十二府世家之一,兴起不足百年的望族,只排在十二世家最末,可是却能稳占五大易馆一席之地,凭的就是他们辛家乐善结交,又慧眼识人,所以馆内可以独当一面的易师,恰恰是五大易馆中最多的。

    “莲房,你这下子做了秀元先生,往后眼睛还在眉毛底下吗?”辛六打趣。

    余舒哈哈一笑,合不拢嘴,“在的在的。”

    除了余舒,最乐意看到这个结果的人非是刘昙莫属,他和贺兰愁交换了一个眼神,远远望了一眼宁王,察觉到那边的低气压,不禁勾起嘴角,先前水筠遭人凶手,听到有人私下议论他无能的阴郁,此刻已然一扫而空。

    再看余舒,刘昙愈发觉得他小师姑神机妙算,此女果然能够助他脱困。

    琼宇楼上一波起一波落,布告了榜单之后,很快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一群人有说有笑,起身离席,转进了膳厅。

    ***

    且不说刘昙那一间雅包里是个怎样的和乐融融,宁王刘灏一进到饭厅,便拉长了脸,一声不吭地坐下。

    纪星璇心中亦是憋堵,低头坐在另一旁。

    刘灏的乾席见状,犹豫来去,最后开口劝慰道:“王爷稍安勿躁,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九皇子是暂时领了先,不过后面还有一科算学,再有科举金榜,谁能笑到最后,还未知晓。”

    刘灏冷声道:“拢共出了五榜,已经叫他们收去一名魁首,一名香郎,再加上今日这个假榜首,你难道让本王下一科找个算子出来压过他们不成!”

    虽说有了纪星璇这个秀元大易师,可以以一敌二,但是双阳会最看中的是名次,先重质量,其次才是数量,因此论,刘昙那边相中的人数就不比刘灏的少,本来纪星璇还能盖过一头,但是今天出了余舒这个意外,就显得不足了。

    除非是下一科能相个算子出来压阵,才能逆转形势。

    可是大衍试的考生又不是菜市上的黄瓜,能够摊开来让他们一个个挑拣的。

    “这...”刘灏的乾席也是一位颇有名望的文士,吃了刘灏的挂落,脸上挂不住,干脆就不说话了。

    纪星璇这时抬了头,轻叹一声,站起身,垂首对刘灏道:“都怪我不济事,耽误了殿下的大事,请恕罪。”

    刘灏是个惜美人的,抬头看到纪星璇一副自责模样,哪里还舍得怪她技不如人,于是神情缓和道:

    “你这是做什么,本王又没说你的不是,快坐下。”

    纪星璇神情温驯地望了一眼刘昙,“多谢殿下体谅,然而星璇不能如您所意,心中有愧。不过殿下且放心,下一科算学,您必会转势。”

    听出她话里有话,刘灏疑问道:“你难道有把握相中三甲?”

    纪星璇摇摇头,稍微露出了一点笑容,胸有成竹道:“不是我有把握,是殿下有把握。”

    刘灏皱眉:“此话怎讲?”

    “殿下是一时气急,怎么糊涂,难道忘了吗?我之前就和您提到过,我在太史书苑修学,曾见过不少大哲,当中韩闻广老先生,一门三算子,今年大衍他有两个亲传的弟子应试,我恰好认得,观过他们面相,依我所断,算子就在这两人当中,殿下尽管派人去换他们的名帖,想必他们不会不给殿下面子。”

    双阳会上皇子选人有规矩,御史监督,前一科放榜之前,是不能提前去换下一科考生名帖的,所以纪星璇对算学这一榜心中有数,却压着没讲,就是等着这样关键的时候,再来讨好刘灏。

    果然刘灏面露喜色,当即抚掌唤来近侍,吩咐下去拜访韩闻广的两个弟子,务必要拿到他们的名帖。

第三百六十四章 姐姐最厉害

    上无魁首,余舒这个好运的秀元在今日双阳会上最是惹人关注,在各种审视的目光中陪同刘昙待到下午。

    到散会时,宁王已然提前半个时辰就带人离场,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有同刘昙打。

    “九弟,今日讨了这样的彩头,你总不能逃了吧,必要做东请咱们喝几杯去!”八皇子刘鸩起哄,叫住了十二皇子刘赡一起,非要刘昙请他们喝酒。

    刘昙笑笑点头,有这种联系感情的好机会,他怎会推辞,于是转头问向还在楼上的贵胄:“几位世子和郡主妹妹们,不如同去。”

    湘王世子和廉王世子几人自然不会拒绝刘昙的好意,满口应下了,随同还有几名郡主,也都娇滴滴地答应,只有息雯一个脸色不愉,拉了拉她大哥衣袖,道:

    “哥哥,我身子不爽,就跟不去了,到时你代我向九皇子赔一杯酒吧,好么?”

    刘炯点点头,落下她和几个女孩子说话,他则过去和刘昙他们一起说说笑笑下了楼。

    众人来时都乘了轿子的,不好一路同行,于是刘昙定下城北一家专迎贵人的酒楼,约好了傍晚相见,现在先各回各府梳洗一番。

    余舒和贺兰愁跟着刘昙回到别馆时,太阳还没有下山,刘昙没急着回后院更换衣服,就坐在轩厅内同他们说话,神情少了以往三分沉稳,面上泛着一阵轻快。

    “呵呵,余姑娘真是大出人意料,给了小王一个惊喜啊。”刘昙刚一坐下,就先表扬余舒。

    “别说是殿下意外,我自己都想不到。”余舒笑叹一声。

    对于今日放榜结果,若论惊讶,余舒分毫不比刘昙少,乐陶陶地过了一个下午,到这会儿才觉得真切起来——本来不报希望的奇术一科考中了,而且是实打实的秀元,上面连个榜首都没有。

    贺兰愁爽朗一笑,道:“原来你也没有预料,我以为是姑娘自知能够极榜,所以没有在名单上添上自己,助得殿下梅开三度,又能锦上添花,何其快哉!”

    见贺兰愁这帽子戴的高了,余舒赶紧摆手道:“说到底还是侥幸,我哪敢这样托大。”

    刘昙暗自满意余舒这种谦虚的态度,语气温和地对着她道:“你这几日劳累了,晚上酒席就不必跟去应付。明天该到司天监去回笔领印章,刚好你回家去歇个两日,等算学一科的名单拟好,我再派人去请你。”

    余舒正有此意,于是谢道:“殿下体恤,我这阵子是没睡个好觉,如是您没有旁的吩咐,我这就告辞了。”

    刘昙点点头,摆手让人送她。

    等余舒走后,贺兰愁才疑惑开口:“殿下,刚才为何不提招揽之事?要知道余姑娘不在双阳会名列,日后若有人拉拢,她随时可以去的,放过这样的人才,岂不可惜。”

    刘昙揭开茶盖子,轻碰了一下杯口,慢慢道:“先生以为此女心性如何?”

    贺兰愁沉吟道:“心思内敛,积小谋大,行事颇有主见。”

    刘昙笑了一声,“这就是了,学易的女子本就性情要强,她又比旁人多些主张,此时正值得意之时,哪里会甘愿让旁人为她做主,我此时招纳,她必定会多想,不如先将她放上一放——”

    说到这里,他将比了比手热茶,一语双关:

    “等到这阵子风头过去,她这杯茶冷了再说。”

    贺兰愁目光闪烁,赞同颔首,又叹道:“殿下凡事能够不急不躁,沉稳如斯,何愁不能成大事呢。”

    ***

    余舒乘马车回家,一路上都在想着回去后怎么告诉家人这个好消息,怎想到一大家子已经聚齐了在前院客厅里等她。

    “来了来了,姑娘回来啦!”守在门口的芸豆一看到余舒,便大呼小叫地跑了进去,院子里还站了好几个下人,闲手闲脚的。

    余舒正想着是不是贺老太太他们进京到家了,刚进到院子里,就见余小修从客厅里蹿出来,猴儿一样跑到她跟前,拉住她又蹦又跳,喜不自胜地叫唤道:

    “姐,姐你考上了!考上了!”

    余舒被他晃得头晕,正纳闷他怎么知道的,又看到跟着从客厅里走出来的裴敬,这才明白是谁来先她一步告诉了家里这个好消息。

    “好孩子,真是争气,一声不响就考了个秀元回来!快过来,让舅舅好好瞧瞧咱们家的女先生!”

    裴敬满脸喜气地朝余舒招手喊她过来,拍拍她肩膀,推她到贺芳芝和赵慧面前:

    “我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告诉你爹娘,说你考了个第二。偏偏他们还不信我,非要让我赶车同他们一起到太承司门前去看一看皇榜,还好我劝住你娘,到了晌午,就有官差敲锣打鼓到家里来送彩放炮了,他们这才相信你高中了。”

    贺芳芝脸色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拿出来做父亲的架势,对余舒道:“考上了就好,你也不要太过自骄,听说还要到司天监去回笔,才能被录入册中,正式做上易师。”

    “行了,正高兴呢,这些个待会儿再说,”赵慧将贺芳芝挤到旁边,嘴咧着,拉住余舒的一边拍,一边道:“你不晓得,娘就怕是万一那榜文上写错了名字,不是叫人白高兴一场。”

    “噗,您就放心吧,人家没写错名字,那榜文上第一个就是我。”余舒到了长辈跟前,才露出些得意之色。

    一家人就站在院子里,欢喜了一阵,余舒怕赵慧站久了不舒服,就要扶着她进屋,却被裴敬拉住,洪声喊下人道:

    “去去,将我带来的大红雷拿出来两挂,到门口放出去响一响,都过来给你们家姑娘磕头道喜,待会儿舅老爷有赏!”

    于是满院子的下人都动起来,拿爆竹的拿爆竹,引火子的引火,剩下的都乐颠颠地跑过来给余舒磕头,一口一个“恭喜姑娘高中”,等外面鞭炮噼噼啪啪那么一响,整个宅子热闹的就跟过年似的。

    裴敬早有准备,叫随从拿来一盘子银锞,一人发下去一块,分量足足有三两重,喜的下头人笑的没了牙,更加卖力地冲余舒说着吉祥话。

    这气氛热乎的让余舒人都有些轻飘飘的,看着大门口一阵红火烟硝,颇有点熬出头的感觉,心里那些不痛快不高兴的,似乎也都被这些鞭炮崩走了。

    住在这附近的街坊四邻白天已经听过一回炮响,都打听到街头第三户这一家里出了个女易师,白天没能见到,这会儿黄昏又听到声响,便知道是那女先生回来了,不多时就有人接二连三地上门拜访。

    贺芳芝夫妇因为是迁居来的南方人,和北方的住户来往不多,大多眼生的很,赵慧又怀着身孕,不好招待,好在有裴敬这个八面玲珑的,陪着余舒一起接待了上门道喜的客人,轻轻松松就把人打发走了。

    等这波人散了,赵慧赶紧让门房将大门掩上了,催促厨房做菜下酒,在后院大屋里摆了一桌,一家人吃吃喝喝,高兴高兴。

    到月上,裴敬才醉陶陶地离开,贺芳芝也喝了不少酒,面红耳赤地送大舅子出门。

    “娘,您也歇着吧,我让人收拾收拾就睡了,明天要到司天监去领印章,得早起。”余舒扶着赵慧回了房,转头出来让沈妈带人把上房打扫干净,又吩咐厨房给贺芳芝煮醒酒汤。

    余小修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余舒打转,半步都不离开,满眼珠子的崇拜,余舒感觉良好,也不撵他,等事情都安排好了,才带着他回到自己屋里。关起门,余舒抬起手臂猛地一把将他揽住,按着他的小脑袋揉来揉去,闷声直笑:

    “好弟弟,姐姐厉害不?”

    余小修呲牙咧嘴地抓着她袖子,嘿嘿叫道:“姐你最厉害了!”

    “乖,回头等姐领了朝廷供奉,就让舅舅给你弄一匹小马玩儿。”

    “真的啊?”

    “骗你做什么。”

    “姐你最好了!”

    姐弟两个玩闹了一会儿,等到门外芸豆敲门说洗澡水烧好了,余舒才将被她揉成鸟窝的余小修放开,开门推他出去:

    “早点睡觉,今儿晚上不用看书了,明天让白冉去书院给你请个假,姐姐带你到司天监去见识见识。”

    “真的!?”余小修差点兴奋地蹦起来,他在百川书院上学,没少听人说起司天监怎么气派了,可惜不是谁谁都有本事进去溜达的,他要是去过,回头就能跟胡天儿显摆,在同学里别提多有面子。

    “再问就成假的啦。”余舒笑眯眯地在他脑门上弹了弹。

    余小修赶紧闭上嘴,揉揉脑门,一溜儿跑回了自己房里,找白冉说道去了。

    余舒累了一整天,在热水桶里泡了一刻出来,擦干净了躺在床上,半点烦恼都没记起来,闭上眼睛就找周公玩儿去了。

    这晚上做了一个似真似幻的梦,梦里头她穿着一袭宝青色的广袖流仙裙,身上开着莲华,端坐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宝殿上,眉心多了一道血红色的朱砂。

第三百六十五章 再入司天监

    余舒昨晚上陪着裴敬喝了两盅酒,又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早晨被芸豆叫起来头就有点晕晕的,还好洗过脸人就精神了。

    余小修早早穿戴整齐就在她屋外的门厅里等着,最近吃好睡好,他个头长高了一些,比照着余舒这个身材苗条的,刚到他姐姐鼻子尖,穿着书院发的蓝布长衫,梳着整齐的包巾头,又乖又静。

    三月的天,一日比一日暖,余舒没什么好衣裳穿,就在柜子里找出来去年在义阳,赵慧给她裁的一身碧藕色的百褶裙子,换了一条新织的腰带,束紧腰身,短了寸许也看不出来。

    芸豆给余舒梳好了头发,本来还想往她脸上涂些脂粉,被余舒手一挥就免了,赵慧过年是给她添置了几盒胭脂粉儿的,她却嫌弃这些东西扑到脸上碍事,用过一回就不肯再往脸上招呼了。

    芸豆以为余舒天生不爱花哨,哪晓得她上辈子身在职场,天天化妆就跟长了张二皮脸似的,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化妆品,哪里肯再浪费那个外国时间。

    收拾好,余舒贴身揣好了她的名帖和考帖,系上钱袋子,出了屋子朝余小修招招手,笑眯眯道:

    “走,早饭带你到外头吃去,让芸豆等爹娘起了过去知会一声。”

    余小修高兴地点点头,上前牵住余舒的手,被她拉着出了门,坐上裴敬一大早就使唤人赶过来接送她的马车。

    就在他们走后不多久,便有人上门送贺礼来了。

    ***

    姐弟两个人在西大街上吃了烧饼牛肉丸儿,一人喝了一大碗汤,吃的饱饱的。

    司天监修建在城北,从城西赶车过去,用不到半个时辰,等余舒和余小修到了地方下车,太阳刚刚升起来。

    “车夫大哥,麻烦你就在那边街角等着,我办完事就出来。”

    余舒交待了车夫,领着余小修朝前又走了半截路,便在这条一望无头的大街中央看到司天监那座标志性明显的大门。

    司天监的大门堪比一处缩小的城门,深深的门洞,丈高的门墙,门底日夜值巡着守卫,都是带刀带剑的真兵。

    “站住,干什么的。”

    姐弟俩刚靠近大门,就被两名守卫伸手拦下,虎着脸一丝不苟地盘问,大概是看他们样子也不像是能到里头办事的。

    “姐。”余小修拉拉余舒的手,有些紧张。

    “没事。”余舒将准备好的名帖拿出来,递到一名守卫面前,“我是今岁大衍奇术一科的秀元,今日是被通知来司天监回笔的,能否让我们进去。”

    所谓回笔,说白了就是到考官面前露了个脸。大衍考生中榜之后,并非是当即就能改头换面,三甲以外的易师需要到司天监去参加一轮面试,审核是否有人滥竽充数,免除徇私舞弊之嫌。

    而三甲则是要到司天监,亲自由几位高官面见。

    昨天余舒在琼宇楼时,就有司天监的官员到她家里去发帖,顺便通知她今日要到司天监回笔,领取由司天监发放的,代表易师身份的印章。

    守卫见到这么年轻的女秀元,惊讶了一下,仔细地检查了她的名帖,确认过后,便没有多做为难,放行让她通过,又告诉她进了门该往哪边走。

    余舒于是带着余小修大摇大摆地进了司天监的大门,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让天下易客所向往的地方。

    只不过上一回她是被人捆着拖进去的,这一次却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的。

    白天的司天监,与她印象里龙潭虎穴的样子大有不同,这里鸟语花香,草木繁盛,远眺有楼,近观有亭,倒像是一座偌大的花园。

    余舒很有闲情逸致地带着余小修边走边看景观,不知不觉,竟然走岔了路,找不到一开始守卫所指的方向。

    “姐,这里咱们刚刚是不是走过一回了?”余小修摸摸脑袋,奇怪地看着四周相同的环境。

    余舒拉着他停在一条长廊的入口前,左看右看,盯着花池前方不远处一座似曾相识的八角凉亭,那筑的高高的凉亭里似乎还坐了一个人。

    她嘀咕道:“唔,好像是刚才来过的,那咱们往回走吧。”

    “好。”

    姐弟俩倒退回去,沿着过来时的路,绕过一座画坛,路过一排假山,穿过一条小径,站在一个分岔路口,选了刚才没有走过的那一条路。

    一盏茶后,余舒满头黑线地站在长廊入口,看着前面坐着人的八角亭子,很不想承认她迷了路。

    “姐,要不咱们再退回去,换条路走?”余小修看着余舒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余舒猜测他们这是碰着了什么阵法,司天监作为大安易学的最高点,院内一花一草想必都有玄机,一般人来了恐怕就走不出去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拿铜钱出来卜一卜方位,就听到一道爽朗的笑声,由远传来,她扭头找了找,视线跃过花池中大簇大簇盛开的海棠与杜鹃,就望见凉亭上那个背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看不大清楚样貌,只道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抬手朝他们招了招,好像要他们过去。

    “姐,那人是在叫咱们呢?”

    余舒迟疑了片刻,便决定上去问问路,省了麻烦。

    “走,我们过去。”

    余舒和余小修下了长廊,绕到花池里,踩着一条雨花石子嵌成的小路,走到凉亭前面,余舒这才看清凉亭里的人,当即不由暗声喝彩——好一个英气逼人的青年。

    “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怎么闯到我的天元台来了。”青年就站在亭子里的石桌前,一手后背,一手执着一枚翡翠棋子,那桌上石刻的棋盘上,散乱着同一色的棋,还有一本棋谱倒扣在旁边。

    余舒目光一闪,从他言语中分辨出其身份不凡,于是客气地拱手作揖,歉然道:

    “是我冒失了,只顾着观景,却误入阵法,迷失了路。还请这位公子指教,我们该如何出阵。”

    “哈哈,”那青年听了余舒的话,竟然又笑起来,抛了抛手中棋子,道:

    “非也非也,我这里并非有什么阵法,不过是四个一模一样的院子连在一起,环着这座凉亭,你从那间院子出来,再进到这间,自以为迷了路,又退回去,再走一遍,不迷路才怪。”

    余舒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是瞧见她和余小修半天了,却任由他们在这里兜了一大圈,看够了笑话,才出声指点。

    她暗中翻了个白眼,对此人印象大打折扣,没再啰嗦什么,说了一声“多谢相告”,便拉着余小修走了。

    那青年并未阻拦,站在亭子上看他们走远,才摇摇头,重新坐下翻看棋谱。

    余舒知道这院子里的蹊跷,很快就摸到门径,和余小修走了出去。

    路上遇到办差的普通官员,又问了一遍考生去回笔的“肃勉楼”在哪里,这回遇上好人,那官员十分热情地提出带路,将他们领到地方才离开。

    不知是否故意安排,余舒被一名小吏带进楼中,在茶室里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便被叫出来,告诉她今日主事她回笔的高官竟然是那一位任少监。

    “少监大人到了,余姑娘请随我上二楼去吧。”

    余舒对任奇鸣的印象极差,一想起他,至今没有好利索的小指头就跟着疼起来,不怪她小心眼,任谁好端端坐在自家铺子里喝茶,却被五花大绑地抓走,不问青红皂白地严刑逼供,差点屈打成招,之后都不会轻易原谅那个主使者。

    况且那任奇鸣应该也对没什么好感,毕竟因为她,景尘当时曾经威胁过他,要拧断他一根手指的。

    “烦劳这位大人带路了。”余舒彬彬有礼地对待那位引路的官员。

    对方却朝她谦虚一笑,道:“我只是一名小小史簿,当不得一声大人,敝姓赵,你叫我赵史薄就是了。”

    余舒满以为司天监的官员个个眼高于顶,性情古怪,好像之前在凉亭里见到的那个青年,谁想之后遇到的两个,都是这么热情好说话的,一时间对司天监内部有所改观。

    “那就多谢赵史薄了。”

    余舒让余小修乖乖在茶室里等着她,跟着赵史簿上了楼,在二楼大厅里见到了任奇鸣。

    “少监大人,今岁奇术一科的秀元余舒到了。”赵史簿面对着任奇鸣,明显的恭敬十分,躬着身子低头禀报,好像说话都不敢太大声音,足可见其威信。

    有过之前那次夜审,任奇鸣再和余舒面对面,似乎并不显得尴尬,任奇鸣依旧一脸严肃,打量了她一眼,便让赵史簿退下了,指着一旁窗下的空椅子,对余舒道:

    “坐下吧,三甲还有一名没来,等他到了,我再一起问话。”

    余舒乐的装傻,能不与任奇鸣交恶,当然是她求之不得的,于是就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等人。

    奇术三甲,没有魁首,就只有她这个秀元,还有一名香郎,香郎还是她认识的文少安。

    不知道待会儿任奇鸣会提问他们什么,会不会为难,余舒想着想着,偷偷抬眼看了一记任奇鸣,刚有点担心,就听上头冷不丁一个声音飘过来:

    “放心吧,本监不会与你一般见识。你这个秀元是太书亲点的,只要那张卷子不是别人替你答的,你这一科的秀元头衔便跑不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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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万事如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事如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事如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