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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心凉

    面对着一听到信,便不由分说赶过来的景尘,余舒心窝里一暖,暗忖她没有白对这傻小子好。

    “走,我们到边上说话,”余舒瞧见跟着景尘形影不离的两名侍卫,指了指路边僻静处,避开耳目。

    “真让你说着了,我最近要有大麻烦,”余舒站住脚,低声对景尘道,“想让你把黄霜石借我戴一阵子。”

    初一那天她和景尘在忘机楼见面,谈论授学之事,景尘送她回来,就曾提醒她小心防患,说她面相有异,确不是妄言。

    景尘眉色紧张了些许,凭借一双好眼,探视余舒五官气色,但见一团灰白笼罩在她鼻胆之上,就知她是祸事将近了,想说将黄霜石予她,却一时拿不出手。

    余舒见他踟蹰,便试探问道:“怎么了?可是没带在身上?”

    景尘摇摇头,面露为难道:“挡厄石前日刚刚给了师妹,她——近日也有一宗祸事要躲。”

    景尘并无遮掩,坦言了黄霜石的去处,余舒听着,便知要她借宝避难这是不成了,黄霜石虽有奇用,但仅能庇佑一人,给了她,那景尘的小师妹要如何?

    两人沉默了片刻,余舒最先干笑了两声,抢在景尘再开口之前,装模作样叹气,可惜道:“呵呵,那还真是凑巧了,罢了,先来后到吧。”

    说完,她便看着景尘,见他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歉然对她道:“小鱼,对不住,师妹这一灾是在下山之前师叔便为她卜出的,实不相瞒,她这次入世便是为了历劫,师叔在信上托付我护住她,并将黄霜石交给她佩戴,是故给不了你。”

    听到景尘这么说,饶是余舒早已看开,还是眼神一黯,胸口一团寒凉,是想到:

    说来说去,她的安危是不及那小师妹的安危重要罢了。生死之交,竟比不过青梅竹马。

    莫说什么先来后到,人心总是偏的。

    她能理解景尘的为难,易地而处,假如遇祸的人是景尘和余小修,她又该如何取决?

    己所不欲,遑论他人。

    “不过,公主府上还有许多吉祥宝物,我这就回去找给你,可好?”

    余舒抬起头,看着景尘脸上愧疚,想要硬气地说一声不用,却不忍心苛责这老实人,挤出笑容道:“那敢情好,你要多给我找几件,先说好了,弄坏了我可不还你。”

    景尘见余舒不怪他,似是松了口气,点点头,又关心道:“你所言祸事,自己心中可有底数?知不知是何灾难?”

    听他现在才来细问,余舒收敛了神色,平静道:“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已有了准备,还是有把握能应付过去的。”

    “那就好,”景尘正色道,“你晓得我这一身孽障,唯恐会为你祸上加祸,你自己小心一些。”

    虽他有了大安皇陵的万寿祭文,不会祸及周身,但是依然不能妄动道心,一旦生了爱恨,便是凶煞横生。

    “嗯,我知道,”余舒将视线与他错开,指着不远处的侍卫和马车,道:“你不是还要进宫,快去吧,别耽搁了。”

    景尘到底是心思纯净了一些,不懂得人情冷暖,更不知他的态度凉了余舒的心。

    “好,那我先去了,明日我再来寻你,”景尘和余舒一前一后走回马车边,临上车前又想起来和她说:

    “师父的《浑天卜记》我已抄好,等到星盘做好,我再一起给你送来。”

    余舒此时哪有心情欢喜这些身外之物,面子上笑了笑,目送他坐进了宫廷制样的香车,被侍卫们护送着掉头离开。

    一转身,进了院子。

    ***

    又是一夜辗转,余舒第二天顶着一双黑眼圈坐在饭桌上,赵慧看见,心疼道:

    “你这孩子,我说多少回,夜里不要熬的太晚,知道你是争气,可也不能累着身子啊,你爹说的好,再大的本事,抵不过一身康泰。”

    念叨完余舒,又去训芸豆,“你这丫头,就不知道跟着劝劝你们姑娘,再见她夜里苦熬,就把灯给她掐了,听到没有?”

    芸豆瞅瞅余舒,不敢答应,借口去厨房端汤饭,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赵慧哭笑不得,对余舒道:“瞧她精的,这才跟着你几天,就知道看你脸色了。”

    余舒失笑:“不是您让她听我的话么,她这不是看我的脸色,是看您脸色才对。”

    赵慧嗔她一眼,还好沈妈端了饭菜进来,贺芳芝是时候打岔,帮余舒免去了赵慧一阵唠叨。

    为人医者重视养身,一日三餐需按时,贺家通常都是辰时前后吃起早点,因此等下人们收了碗筷,太阳不过刚升起来。

    余舒回到房里补眠,将将躺下,就听屋外说是景尘来了,她打了个哈欠爬起来,到前头去见人。

    ***

    景尘因为上午还要在双阳会露面,将带给余舒的东西让人抬到客厅放下,交待了她一些话,便匆匆走了。

    景尘这次总共送来了三样异宝,一件两尺高低的碧水坐莲观音,据说是两朝之前盛佛时,被一位济世高僧开光过的灵物;

    有一柄鞘上缀满宝石珠玉的长剑,说是百年前一位护国大将军驰骋沙场随身佩剑,后被得道高人驱散戾气,是辟邪之宝。

    再来就是一套用沉檀装置的书法,传言乃是大安开国时期的头一位状元郎,在谢恩宴上一笔挥毫,天上文曲星一夜璀璨,都说那状元郎乃是文曲星转世,此宝然有浩然正气。

    这三件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应该是公主府所剩不多的底蕴,想来都被景尘挑拣出来,摆在余舒面前,却让她这贪财好物之人,并没有高兴多少。

    若是不懂易也罢,正如不懂医者,当不知要对症下药,有时千金一剂,却不如甘草二两,趋吉避凶的手段,亦是如此。

    这三宝贵重不谈,但是当中两件乃为趋吉之物,一件乃是辟秽之物,拿来避凶,即使有用,不过收效甚微,比起那黄霜石挡厄的用处,不够相提并论。

    这等宝贝用完,自然是要还回去的,生怕毁坏,余舒于是格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挪到自己屋里去,依照风水座位,将那柄辟邪剑挂在南墙上,状元墨宝压在书桌北上。

    至于那座观音像,则由它静静躺在宝箱里,束之高阁——请神容易,送神难,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摆置完这几样宝贝,余舒静坐下来,掐算日子,明天是二月十二,轮到七日,大衍试又有一科要放榜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薛睿劝言

    二月十二是花朝节,安陵城中未出阁的小姐姑娘们往往在这一日结伴到郊外游玩,带着精心剪裁编织好的花纸和彩绳,系挂在花枝梢头,祈求掌管人间姻缘和生育的花神庇佑。

    贺芳芝夫妇一家人初迁入京城,不懂得当地许些俗礼,加之赵慧怀有身孕,不便出门交际,邻里之间并不来往,是故家中虽有余舒这么个女儿,却没有什么准备。

    二月十二又是大衍试第二科放榜的日子,只是这一科乃是风水,余舒根本没有参加这一科的考试,就无从关心了。

    这一天余舒就如常待在家中,并未出门,谁知晨日方起,薛睿便登了门。

    正要睡个回笼觉的余舒不得已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整了整衣服,两手抄着袖子,挪步到前院。

    薛睿被守前门的丫鬟请到前厅奉茶,余舒一进去,见到人不禁觉得眼前一亮。

    薛睿今日穿戴不同以往富贵花哨,那一袭月白广绫长衣,左右对襟,长度仅及膝下,露出脚上一双棕鹿皮绒长靴子,腰身袖口都有皮质光滑的护带紧紧扎起,乌黑油亮的头发高高束起,配以一条青白纶巾,耳鬓散落一缕碎发,衬得他天庭饱满,浓眉亮眼,随便站在那里,一手抚着腰侧青鞘短剑,举手投足,竟要胜似那书文里雄姿英发的儒侠了!

    “大哥,你怎么这么早来找我?”余舒迎上去,心里嘀咕:打扮的这么骚包,不知道要上哪儿风流去。

    薛睿露齿一笑,“我猜你便不知今天日子,果然,且去换身轻便的衣裳,我们郊游踏春去,瑾寻就在外面车上。”

    余舒其实是晓得今日花朝,但没那个心情出去乱逛,就没在赵慧面前提起剪纸挂花之事,却没料到薛睿会上门来喊她。

    “这...你也知道,明日我大凶,不敢往外头瞎跑,而且也没那个兴致去玩。”余舒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薛睿看着她眼圈一层淡青,必是因为那起祸事夜不能寐,想到今日来意,更不会由着她去了。

    好在他早就想好了如何劝说:

    “你自己修习易学,看的书已有不少了,难道还不懂得‘生死既定,不忧天命’的道理吗?我说句不中听的,倘若明日便是你劫数,大限将至,临了你是要郁郁而终,还是宁愿浮生一乐呢?愁不如喜,狭不如豁,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一向洒脱,今时却执迷不悟了。”

    余舒听了薛睿的话,心里一时迷茫,对于她这些日子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忍不住反思起来,不知呆立了多久,才回过神来,抬头无意看到嘴角噙笑,目光豁达的薛睿,乍有了一丝明悟,眉头的慢慢松散开来,虽不能完全开怀,可一张秀气文智的小脸上总算又恢复了以往七分谈笑自若。

    “大哥说的是,灾祸未至,我就先自己吓自己了,瞧我这没出息的,让你看笑话了。”

    说着,对薛睿举手一揖,谢他的醍醐灌耳,不然就以她这个糟糕的状态,等到大难临头,哪里还有什么精神应对。

    薛睿观她眉宇之间忧愁散去不少,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不多做开导,笑一笑,背着手就往外走:

    “你快去更衣,我们在外面等你。”

    余舒这次没有再拒绝,到后院去和赵慧说了一声,便梳头换衣去了。

    ***

    薛睿今日是骑了马来的,所以一身轻装,同行的还有冯兆苗,两人策马小跑在前面开路,余舒和薛瑾寻两个女孩子则是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喝茶说话。

    这是余舒第二次和薛瑾寻见面,和初次堪堪过去十日,薛小妹依旧是羞答答的文弱模样,坐在那里大气不出一声,就好像第一次和余舒相处似的,好在余舒脸皮子厚,耐心与这寡言少语的小妹妹相处,讲些无伤大雅的风闻趣事,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逗得人露了笑,呢声细语地唤她余姐姐。

    车上不只她们两个,还有一名伺候薛瑾寻的小丫鬟,人叫庆儿,十二三岁年纪,嘴巴十分讨喜会说,和她家小姐倒是截然相反。

    “余姑娘,您上回送给小姐的那折子纸,小姐可爱惜了,只是奴婢们瞧见,央求了几回,小姐才叫咱们陪着玩了两次,乐呵乐呵,其余时候都放在床头的香囊里,不叫动呢。”

    余舒听到薛瑾寻这样爱惜她所赠之物,心有所动,扭头看看薛瑾寻泛红的脸色,暗道奇怪,薛家的千金,不是应该受尽娇宠才对,不说要似那息雯郡主目中无人,但也不至于如此稀罕一件小小礼物啊?

    薛瑾寻不知余舒疑惑,被她盯得有些紧张,怕她笑话自己小气,便埋头小声解释道:“是、是笺纸薄脆,我怕放在外头,叫她们弄坏了才、才收着。”

    余舒暗骂自己想的太多,不想吓着她,连忙收敛目光,语调轻快道:

    “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哪值当你这么仔细收着,我还知道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回头做了再送给你。”

    薛瑾寻巴掌大点的脸上难掩喜色,点点头,磨磨蹭蹭,让庆儿拿了身后的一只随行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只新琅琅的茜色荷包,两手递于余舒,目含期待之色,却嘴笨说不好这是何物。

    好在余舒是个老油条,一看就猜这是那“东南西北”的回礼了,但还是问了一句:“这是要赠我吗?”

    薛瑾寻扭捏地点点头,庆儿极有眼色地替主子说话:“余姑娘,这是小姐亲手编的花朝彩缔子,取了宫中赏赐下来的五色霞丝,穿好了福钱,坠有花珠,余姑娘待会儿可要在春林里挑一根好梢头挂上,花神娘娘看见了,定会喜欢的,保佑姑娘平平安安的。”

    余舒捏了捏手里绣工精致的荷包,神色喜欢,向薛瑾寻道了谢,又夸她细心,让薛小妹的脸又红了一些,见余舒收起了她的礼物,暗道自己没有招人讨厌,心中的忐忑才去了。

    走在前面的薛睿耳力好,听到车中隐隐约约的说笑声,心情也跟着好转起来,手抖马缰,扭头对冯兆苗朗声道:

    “前面街上人少,我们赛一程,输赢照旧,走!”

    说完便一马当先,扬鞭去了,冯兆苗怪叫一声,嘴里喊着他耍赖先跑,神情却兴奋地跟上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隐患

    城东有一片望春林,尽是天然野生的草木,春芳初吐,一入林中,入目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树枝花桠上,点缀着一片片姹紫嫣红,在这以假乱真的景色中,倩影丛丛,林中断断续续传来女儿家的喁喁软语,吃吃笑声。

    余舒牵着薛瑾寻的小手,信步探春,寻找着合适的挂花彩之处,不时有一两个正值怀春的少女从她们面前追闹而过,顿留步,偷偷窃窃瞄一眼她们身后人影,便娇羞地捂着帕子跑远了。

    余舒扭头瞅瞅不远不近跟在她们身后的薛睿和冯兆苗哥俩,也不免俗,会想要多看几眼,一个是英姿灼灼的男儿,一个是青葱朗朗的少年,踏春而来,好不赏心悦目。

    在林中游荡一周,冯兆苗眼尖地在路边找到一株小巧的木槿,鼓动薛瑾寻将剪好的红色花纸轻飘飘挂在枝头,余舒则是看中了一株驼背的老榆,踮着脚将薛小妹送的那条五色彩缔子高高挂起来,打了个死结,合掌拜了拜花神,不管灵不灵。

    薛睿看到余舒拿出那条精编细作的彩绳来,倒是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子,这御赐的霞丝是他前阵子特意送给她留作今日之用的,仅有六钱轻的一缕,没想到她会转送给只有一面之缘的余舒。

    “好啦,我瞧今日天晴的很,咱们不如过去春澜河上瞧热闹?”冯兆苗看两个女孩儿都求拜过花神,便出声提议,这林子里姑娘家太多,他甚有些不自在,不想再转悠下去。

    薛睿看出他小心思,用目光询问两个妹妹,薛瑾寻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便转头去瞧余舒。

    余舒不好拂了冯兆苗的兴致,便点头说好。

    于是一行人原路出了林子,上车上马,朝离此地不远处的春澜河上去了。

    ***

    余舒原以为今天这日子,来看双阳会的人不比龙抬头那一日的多,谁知到了地方,照样人山人海,不望边际。

    下车前庆儿给薛瑾寻套上一件短斗篷,遮上宽松的冒兜,以免被外头那些登徒浪子们瞧去了,见余舒面上一无遮拦,便讨巧地从包袱里抽了一条香帕递给她。

    余舒摇头笑笑,拒谢了,她又不是千金之躯,一个易客之身,本就是入世之人,讲究自由自在,无需要遮遮掩掩的,这张脸又不是见不得人。

    薛睿和冯兆苗将马匹牵到一棵树下拴好,留下车夫照看,带着余舒她们往河岸边上走。

    余舒听到远处擂鼓声,好奇问道:“怎么今天不是花朝么,这里人还这么多,都不去郊外踏春?”

    冯兆苗仰着脸,笑嘻嘻地和她道:“就是今天才热闹,你不晓得今日太承司有一科放榜吗,贵人们都在琼宇楼下了赌注,等着相个三甲出来呢!”

    余舒不解其意,看向薛睿,后者又详细给她解释了一通:

    原来是双阳会开始之前,几位皇子们就早打听好每一科有望高中的考生们,拟了名单出来,待到双阳会上这些人才露了面,就派人拿帖子大大方方去请到琼宇楼下,有乾坤二席掌眼相看,至多留下三人,将名帖张在琼宇楼中做赌,等到揭榜那天,会有官差前去太承司抄榜,再到琼宇楼布告,端看谁人独具慧眼,相中了良材,便能在宫里那位面前露脸。

    余舒听懂了,这不就是博彩嘛,别人赌球赌马,这里赌的是人。

    冯兆苗忍不住在这里插嘴,“莲房,你还不知道吧,九殿下请去赴会的那位小师姑,初三易理放榜那天竟然相中的三个人全都榜上有名,更有一位还在三甲之列,让九殿下出了好大风头!”

    余舒惊讶,“这么厉害?”

    薛睿眸光一闪,点头道:“水筠姑娘和道子同出一门,乃是龙虎山太一道高足,手段不凡。”

    身为太史书苑学子,冯兆苗满脸羡慕道:“可不是么,我听人说她在琼宇楼上,使得一筒神秘黑签,见了人就知道是好是坏,有无前程。”

    余舒摸摸下巴,心说景尘师承了怀贤真人的浑天卜术,那水筠小师妹乃是亲传弟子,会有一门奇术傍身倒不奇怪。

    想到这里,余舒不免记起她那有缘无分的恩师青铮道人,心情微酸,同样是拜高人为师,可怜她只学了个半吊子。

    正在此时,前方爆发出一阵喝彩,有人高喊着“来了来了”,人潮突然涌向一个方向,余舒不知情况,拉紧了薛瑾寻,以防走散。

    “这是怎么了?”

    冯兆苗踮着脚脖子,兴奋道:“是报榜的人来了,我去看看!”

    说完就猴急地蹿了出去,薛睿倒是没有动弹,依旧跟在余舒和妹妹身边,避开人群,走到河边一棵柳树下站定,对她们道:

    “我们在这里等他,前面人多,你们两个女子,就不要去挤了。”

    余舒点点头,看到一旁有捏泥人的艺人,就和薛小妹上前去挑选,并不怎么关心琼宇楼那边的情况。

    ***

    黄昏时分,回程的马车上,余舒趴在窗子边,看着骑在马上的冯兆苗手舞足蹈地讲着白天在琼宇楼所见。

    “...官差们抄了榜书回来,就在楼下的台子上回报,风水一科总共有六十来个人晋师,从榜末到头甲,监官们取了琼宇楼中的几张名帖一一对照,你们猜怎么着!?”

    冯兆苗陡地拔高了声音,“九殿下那里,竟然相了个榜首出来!当时琼宇楼就炸了,那位榜首恰巧就在楼外面,被请到台子上说话,因为只有九殿下挂他的名帖,遵照祖宗规矩,当场就拜成了九殿下的门人,我看着其他几位贵人们眼睛都红了!”

    怎么能不眼红,大衍三年一试,六科榜首的地位比同殿上探花郎,定出身为当朝大提点的门生,不出意外,将来出入司天监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能光明正大地收为己用,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么!

    余舒泛着嘀咕,猜测这八成又是那水筠师妹的功劳,不得不承认小姑娘确实有能耐。

    灵光一动,她转念想到别的,眉眼忽地笑开——

    有了水筠这珠玉在前,跟在刘灏身边的纪星璇想要凭借这次双阳会出头,怕是要希望落空了。

    薛睿骑马在侧,脸上虽然挂着笑容,眼中却藏有一抹担忧。

    一行人回到忘机楼落脚,酒菜还没上来,薛睿便借故先行离开了,临走之前嘱托了冯兆苗晚点护送余舒和薛小妹回去。

    ***

    日落之前,春澜河上双阳会便散了,权贵们各自归去,回府的回府,吃酒的去吃酒。

    夜幕降下,宁王府中,直通书房的长廊上一路静悄悄的,“嘭”地一记重物落地的重响声,惊飞了屋檐下几只野雀儿。

    “废物!”刘灏眯起眼睛,踩着脚下一地花瓶碎片,怒视跪在几步外的探子: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耗费了这些时日调查来的名单,上头竟连一个三甲的人选都没有,养你们何用!”

    难怪刘灏会发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是纪星璇的相术再好,也很难从一窝鸡里挑出鹤来,是故他虽对纪星璇略有微词,但是最恼的还是一伙办事不利的手下。

    他素来没将刘昙那个假道学的弟弟放在眼中,这两回竟然被他横插一杠,压过一头,叫他怎能不气!

    那探子头领冷汗津津,埋头恭顺道:“启禀王爷,实在是今年参加大衍试的易客过多,属下们不能一一调查,难免有所遗漏,求王爷恕罪。”

    “还敢狡辩!”

    眼看刘灏抓了桌上砚台又要丢出去,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适时出声劝道:

    “殿下息怒,且听我一言。”

    刘灏转过眼,对上那中年人,脸色好了许多,“先生请讲。”

    中年人沉吟:“今日双阳会上,并非是殿下一人失之交臂,放眼看去,另几位皇子也都没能如愿,只有九皇子一枝独秀而已。照这形势,依毋某来看,其实未必没有好处。”

    听出他话中有话,刘灏眼睛一亮,挥手便让书房中闲杂人等退去,只留这名谋士。

    “那依先生之意,此局可有破解?”

    中年人朝前两步,附耳献计,“属下斗胆,经过今日风头,九皇子已是惹了众怒,恐怕人人想要除他臂膀,但在观望之中,生怕惹了嫌疑不敢动手。殿下何不先下手为强,再将祸水东引......”

    这般如此低语一番,刘灏目中寒光闪烁,嘴角渐渐勾起,稍加思索,便觉此法可行,对那谋士投去一眼赞许,拍拍手掌,扬声道:

    “来人啊。”

    ***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处,薛睿在别馆找到了九皇子刘昙,正在花园长亭中月下独酌的刘翼见到他来,难掩笑容地举杯邀道:

    “表兄,快来与我同饮一杯,今日琼宇楼上的事你可听说了?”

    薛睿踏进亭子,看到他这向来沉稳的表弟此时正一脸春风得意,沉了沉脸色,当头一句棒喝:

    “你还有心情喝酒,可知别人已经算计到你头上了。”

    刘昙一惊,当即酒醒了三分,沉思片刻,询问道:“表兄的意思,是我今日这风头出的太大了吗?可是你那次不是告诉我,这次双阳会是个好时机,我如能在父皇面前争得三分势力,叫别人不敢小觑,如此不好吗?”

    薛睿暗叹一声,心说他常年在山中,到底历练不足,想到祖父昨晚在书房对他的嘱咐,竟然将今天情景料了个八分,看看刘昙面上糊涂,轻轻摇头,低声道:

    “树大招风,以你今日处境,实不该太过招摇,此事,应当徐徐图之。”

第三百三十九章 水筠登门

    今天的双阳会散后,水筠没有同刘昙一起去别馆小住,而是照常和景尘一路回去公主府休息,等第二天一早刘昙再来接她。

    师兄妹两个人一起用罢晚膳,就有府上办事的管家在饭厅门口请示:

    “公子,您命人打造的物件已经制好了,要不要这就让人抬过来,给您过目?”

    景尘道:“不必挪来挪去的,现在哪里,我过去看看。”

    “就在西院厢房里摆着。”

    水筠好奇地问:“师兄让人做了什么?”

    景尘并不介意让她知晓,“我让人仿制了师父的寰宇星盘。”

    水筠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面露惊容,她心中七窍玲珑,怎么猜不到师兄好好地费劲做那寰宇星盘出来而做什么。

    师兄要将他们太一道的独门绝学交给那位余姑娘她是知道的,但是谁想他竟会将师伯怀贤真人的浑天卜术,这等通天大本领传给一个世俗人!

    水筠情急之下,红着脸结舌道:“师兄,这、这——”

    景尘仿佛察觉水筠心想,一拂袖,制住了她的话,俊逸出尘的脸孔上挂着淡然之色:

    “我知道门规,日后见到掌门和师父,我自会请罪,只是此乃我一桩心事,若不能了结,定会阻我道心。”

    水筠将话咽下,虽是同门修行,论心境她是远远不及景尘的,对他的心事仅能推敲出一二,想要劝阻,一时竟无从开口。

    当下水眸一转,避重就轻道:“既然师兄有了打算,我就不多口舌了。可是师兄只让人打造了星盘,师伯的《浑天卜记》是否已经抄下了?”

    “都抄好了。”

    “那你打算何时去找余姑娘?”

    “明日得空吧。”

    水筠点点头,不再多说,跟着景尘一起去看那仿造的星盘,她父亲虽是太一道中一位真人,但是怀贤师伯为人孤僻,除了景尘这个亲传弟子,对门下的弟子们向来不假颜色,他老人家殿中那座寰宇星盘,她也仅是远远瞧过几次罢了。

    ***

    翌日,水筠在公主府侍女的打点下梳妆妥当,便带着随身签筒,到前庭饭厅和景尘用早点,等着刘昙来接她,景尘刚好一路走。

    道者养生,食不言寝不语,师兄妹两个在饭桌上并未说的几句闲话,只吃五分饱,就听门外通传,刘昙来了。

    水筠望着刘昙迈着健步走进饭厅,奇怪道:“怎么不在车上等着,我和师兄这就出去了。”

    刘昙摇摇头,对景尘抬手一作揖,尊敬地唤了一声“师叔”,便转向水筠,道:

    “我特来和小师姑说一声,今日不劳你大驾,我一个人去赴会就好,你且在家歇息几日吧。”

    水筠困惑道:“这是为何?”

    刘昙不便将昨天薛睿劝解他暂避锋芒的话实言相告,就婉转道:“多得小师姑这几日相助,只是下一科放榜的乃是星象,有七师叔在京城,这样的人才我是不缺的,所以暂时不必你费心了。”

    水筠闻言,并未作他想,笑一笑道:“也好,每天坐在那楼里摸签,耗费我不少精神,夜夜闻那龙涎香的味道,我觉得头疼,这几日养一养精神,回头再帮你的忙。”

    刘昙忙不迭应了,他虽是皇子之身,尊贵无比,但面前两位,却是他师门长辈,不能不敬。

    水筠不去,景尘就和刘昙一起出了门,他们走没多久,水筠喝过半盏早茶,正要回房去沐浴,以便焚香坐忘,却在长廊上撞见掉头回来的景尘。

    “咦?师兄怎么没去?”

    景尘道:“刚到门前,便被宫里的人拦下,皇上不知何时诏我进宫,我回来换一身衣裳。”

    景尘身上的白色袍子,在外面穿是没什么,但在天子面前,却有失分寸了,这些规矩他本来也不懂,在宫里住的那阵子,一群内侍们有意无意地提醒,他才多少知道一些。

    水筠道:“去见皇上,那晚上不回来了?”

    皇上对景尘的喜爱,就连水筠都有所耳闻,自从搬进公主府,景尘三天两头面圣,只要进了宫伴驾,往往是会留下用膳,舅甥两个聊的晚了,会直接安排在前庭的宫所中睡下。

    “还不知。”

    水筠正有心见余舒一面,恰逢时候,便动了心思,张口道:“师兄或许今天出不了宫,不是不能给余姑娘送东西了,刚好我闲着,不如我替你跑一趟?”

    景尘想了想,并无不可,就让她先将星盘和抄本送去,又交待她道:

    “你见到小鱼,将师父的《浑天卜记》抄本给她,让她先背一背纲领,我下次见她便能直接讲解了。”

    “嗯,师兄放心,我会转告余姑娘。”

    水筠巧笑研研,跟着景尘回房取了上下两册抄本,将组装好的星盘拆开,用丝绸套子抱好装箱,由下人抬走。

    ***

    二月十三,正是余舒早早算出有灾劫的这一天,因为薛睿昨日的开解,难得她睡了一个好觉,天明后才伸着懒腰起床。

    “芸豆,你去同我娘说一声,我要晨习,早点在屋里吃,不往大屋去了。”余舒一边捧着盆里的温水洗脸,一边吩咐芸豆。

    她打好了主意,今日为了避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里躲灾,以防冲煞了胎神,今天不能和怀孕的赵慧打照面。

    芸豆乖乖去了,不一会儿就带了赵慧的话回来,无非是说要余舒别太刻苦,累了身体。

    今日的天气倒是暖和,吃了早点,余舒开了东边一扇窗子,取出箱笼里裴敬送的那只漆金珠子算盘,靠着窗边的茶几拨拉着算盘,半玩半练,看上去闲散,却没人知道她心里正盼着太阳快点落山,好熬过这一天。

    “唧唧。”

    听到一点响动,余舒耷拉下眼皮子,看看脚边上正试图攀着她裙角往她膝上爬的金宝,想起余小修昨晚说给它洗了澡,就好脾气地没有把它抖开,由着小家伙蹿到她腿上,蹦蹦哒哒跳上茶几,直接扑到她手里的算盘上,滴溜着一双黑豆小眼在那一粒粒包金的珠子上磨蹭着,十足的贪财相。

    余舒翻了个白眼,丢开算盘让它过干瘾,反正这么大件东西,又不是零碎银子好搬运,不怕它惦记。

    门外一串脚步声,余舒侧转身子,从半开的房门看向外间,就见芸豆站在门槛上和谁小声说话,貌似是门房的。

    不一会儿芸豆便跑了进来。

    “小姐,有客人来了。”

    余舒只当是薛睿,低头看看身上衣服并无不妥,不用换了,刚一抬开步子,后背上便沉了沉,听得“唧”的一声,一个东西就勾着她的衣裳领子跳到她左肩,余舒没被吓着,扭脸看看蹲在她肩膀上的金宝,伸手想把它拿下来。

    金宝察觉她意图,在她手伸过来时,瞄准了空子,一蹬一跳,钻进了她宽松袖口处,亮出爪子勾住她袖内的料子,任凭她甩了几下都没掉出来。

    “唧唧。”

    余舒觉得纳闷,这小东西怎么好好的肯舍了那金算盘,忽然黏糊上她了。

    因为不想客人久等,余舒没再试图把金宝撇下来,怕它脾气上来抓坏她衣服,收拢了一下袖口,便带着芸豆去前院了。

    ***

    余舒看到独自坐在客厅里的水筠,很是意外了一下子,脚步一顿,才走进去。

    “水姑娘?”

    目光一转,看到地上放着的一口硕大的木箱,更加不解水筠来意。

    水筠恬然一笑,指着那口箱子,对余舒道:“师兄进宫去了,这是他让人仿制的星盘,我闲来无事,就当一回跑腿的给你送来。”

    闻言,余舒眼睛亮了亮,一面朝水筠道谢,一面走进那箱子,弯下腰想要打开,就听水筠出声阻拦:

    “这星盘是散开了装着的,回头还要师兄来组上才能用,余姑娘最好是别急着看,免得丢了零件。”

    余舒缩回手去,不好意思地朝水筠道:“是我心急了些。”

    听到水筠言词,余舒便知对方是知晓了景尘要将门内绝学教给她的事,必是熟悉这浑天卜术的,就不知道这门奇术,水筠是否也学过。

    余舒和水筠没什么交情,见面不过几次,本来没什么话好说,然人家这么好意来送东西,她也不好收下东西就请人走,当然是要留下喝一杯茶,聊个几句的。

    于是她亲自倒了一杯茶递与,没话找话:“我听说水姑娘被九皇子殿下请为座上之宾,前去观看双阳会,为何今天有空闲?”

    水筠手捧着茶杯,并不啜饮,她在山门时常饮的是雨前真露,后来下山入京,刘昙细心周到,侍奉的都是宫中贡茶,所以看不上眼余舒这里随便冲泡的茶叶。

    “我却不是有闲,无事登门,必有所求。我今天来见余姑娘,除了替师兄跑腿外,另有一事要拜托余姑娘。”

    余舒抿了一口清茶,抬头看着那气质端芳的小姑娘,眼皮跳了跳,不知为何,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

    “水姑娘有话请讲。”

    水筠摇摇头,望着门外跟来的侍卫,“事关我师兄,这里不方便说话,你同我换个地方吧。”

第三百四十章 景尘的秘密

    明知今日有大祸,余舒是一万个不想出门,可是看看水筠神色,似乎有什么秘辛要讲,还是关乎景尘的,不能叫旁人听,另她心生好奇,迟疑了片刻,余舒还是觉得小命要紧,于是婉转提议:

    “水姑娘如果觉得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同我到后院卧房去谈?”

    她这提议倒好,哪知水筠那双黑白慧眼深深看她一眼,直言道:“隔墙有耳,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是师兄的事情干系甚大,就连他自己都未必知晓。我今日与你讲的,断不能落入第三人耳目,即便是姑娘家人。”

    闻言,余舒倍感诧异,是什么秘密,竟然连景尘自己都不知道吗?

    她对水筠相求的事并不感兴趣,可是这个秘密,她却实在想听。

    “这...不瞒你说,我实在不便出门,”余舒犹豫着补充道,“我算出今日有一灾劫,正在家中躲祸呢,不如,改天我再和你私下话谈?”

    “呵呵,”水筠听了余舒的缘故,却洒然一笑,不以为意道:“果真是祸,岂是躲在家里就能避开的。这么说来,我近日也有一劫,却不如姑娘这般...小心翼翼。”

    听出她话中嘲笑,暗指自己畏首畏尾,余舒撇了撇嘴,她就是怕死怎么了,又没碍着谁。

    “余姑娘不愿和我一谈,我不能强求,是我莽撞了,”水筠说话间,突然站起来就要告辞,余舒连忙送她,两人走到门口时,水筠停下步子,回头看着余舒,别有深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今日愿同你讲,或许明天就后悔了。”

    余舒一愣神,很快便明白她的意思是说,有关景尘的那个秘密,今天自己不听,那就再没机会得知了!

    余舒这心里头当即就跟揣了两只老鼠似的,上抓下挠,她张开了嘴,忍了又忍,眼看着水筠坐上马车,由两名侍卫护送着离开。

    “等等!”

    驶出一段距离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来,坐在车中的水筠睁开眼,本该纯然无垢的瞳子此时却有些晦暗。

    ***

    余舒到底是抵不过好奇心,硬着头皮坐上了水筠的马车。

    “我们这是去哪里?”马车过了几条街,余舒坐在窗边向外看,挂在袖子里的金宝好像是睡着的,安安分分的不吱一声,软乎乎的一小团,带着暖意,让她心头稍安。

    “有一家茶楼,环境很是清幽,隔音也好。”

    水筠嗓音悦耳,说话吐字带着一股柔然,余舒不由回头打量她一眼,这少女比自己虚长一岁的样子,头一回在忘机楼见到时,面对着景尘,她还有一些小姑娘家的活泼,现下仔细看了,倒是里里外外透着一股稳重,大概是她五官并不十分秀丽,并不像余舒想象之中,修道女子会有的不食烟火。

    “为何这样看我?”水筠迎上余舒视线。

    余舒没心没肺道:“我看水姑娘,同我所想的修道之人不相同。”

    修道之人,不该是心无杂念,寡欲清心的吗,依她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这小师妹的心思很不简单,不然也不能三两句话就诱的她顶祸出门。

    水筠眨了眨眼睛,“哦?那你所想的修道之人该是什么样子?”

    余舒道:“好似景尘吧。”

    她见过的人形形色色,有善有恶,但要说的上从里到外的“干净”,就仅有景尘一个了。

    水筠如同料到余舒会说谁,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淡淡笑开,与有荣焉道:“我自是不能和师兄比较,他...”

    他怎么,水筠没有说下去,余舒无心计较,转过头去继续看路。

    又驶过了一条街,竟然来到闹市,马车停在一家茶社门前,余舒先跳下马车,望了望里面人头攒动,乱糟糟的样子,狐疑地回头看向水筠——

    这里也能叫环境清幽?

    水筠没有解释,下了车后就对那两名跟车的侍卫道:“你们就在楼下等我,不必跟上来。”

    那两名侍卫都是刘昙一早派过来保护水筠安全的,表情很是为难。

    “水姑娘,这怕是不妥,殿下如果知道我们玩忽职守,定会降罪。”

    水筠道:“这里青天白日,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我自幼习武练剑,身手并不逊色你们,果真有事,亦不是你们能够阻拦。”

    那两名侍卫看看四周环境,的确安全,看水筠态度坚决,便犹豫着答应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姑娘如果有事,请立刻呼唤。”

    说完他们还不放心地看了余舒一眼,生怕她拖后腿的样子。

    余舒郁闷了一下,跟在水筠身后进了这间茶楼。

    她们进门时,引来了不少茶客的视线,两个年轻女子,在这样人多嘴杂的地方进出,头上又没有遮拦,很容易被人当成是家教不严。

    一下子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余舒的脸皮够厚,不觉得有什么不快,水筠则是视而不见地招来小二,领路上了二楼。

    二楼都是小隔间,余舒很快便发现水筠没有说假话,小二哥打开一间雅室,她们走进去,前一刻还能听到楼下的鼎沸声,门一关严,竟然瞬间安静下来。

    又一想,室内安静,楼下那么乱,就算是有人站在门外面偷听,也被吵吵的难以听见,这里的确是个私下说话的好地方。

    “泡一壶你们这里最好的茶。”水筠随手给了那小二一样东西,余舒打眼一瞄,暗暗咂舌,那竟然是花生粒大小一枚金豆子。

    “两位小姐请坐,请慢等。”小二立刻换上一脸谄媚,哈着腰退了出去。

    余舒在这书房大小的隔间里走了几步,侧头对水筠道:“这地方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水筠道出余舒的疑惑:“我前几日询问重云有什么地方好说话,他带我来过。”

    余舒挑起眉毛,心道水筠这是早有准备要和自己一谈,对她将要告知的秘密,以及她所求自己之事,愈发地好奇起来。

    “这里足够安静了,你要和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讲了吧?”

    水筠走到余舒面前一张铺了绿绸软垫的四角交椅上坐下,两手伏在膝上,抬头望着她,看了一会儿,神情有些复杂地开口道:

    “师兄命冲计都星,此番下山是为寻破命人,这些你应该都知晓了吧?”

    余舒脸色微变,水筠说的这些,她的确知道,这可以说是她知晓的有关景尘的最大的秘密,水筠显然也清楚,可是就她此前所知,依景尘的表现来看,他这小师妹,不该知道这些的。

    余舒当即留了个心眼,只怕水筠这么说,是要诈她的话,便缄口不言,皱眉看着她。

    水筠看着余舒的反应,心中有了计较,面色肃然一转,兀地压低了声音:

    “但你一定不知道,师兄不只是命冲计都星而已,他...还是这大安的祸子。”

第三百四十一章 水筠的请求

    余舒从水筠幽幽的瞳孔中隐约看到自己迷茫的脸,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大安祸子?什么意思。”

    水筠短叹,道:“你知为何我师兄自幼便被送到我太一道派下养育吗?”

    “皇上不是昭告天下,说明景尘是继承母志供奉三清祖师,为大安百姓祈福,所以被送去清修的吗?”这是官方的说法,余舒只想从水筠这里知晓一些事情,却不想傻乎乎地被她套了话,所以敷衍回答,其实真正的缘故,景尘在小树林时候就告诉过她。

    谁知水筠竟然看穿了她:“你大可不必对我遮遮掩掩,师兄的为人如何,我很是了解,他从不屑说谎,途中蒙你搭救,与你有了患难之情,信任于你,更不会欺瞒你什么。如果我没有料错,他应该是一恢复记忆,便将他的身世尽数告诉了你,包括十余年前大安皇室为保他性命,不因计都星早夭,所以将他送入龙虎山这个隐情。”

    被她一说一个准,余舒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小声嘀咕道:“你既知道,还来问我。”

    水筠淡淡一笑,“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知道的,我都知道,我没有必要骗你,况且,我今天要与你说的,是你不知道的。”

    余舒点点头,放下一半防备,嫌这么站着说话腿酸,就后退了两步,坐在水筠对面的交椅上,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大安祸子是什么意思?”

    祸子、祸子,听起来就不吉利。

    “这祸子一说,牵扯的就远了,具体如何我也与你讲不清楚,”水筠轻轻锁了眉头,“你只需知道,我师兄的命数,与安朝的兴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大安皇室决不能让他早夭,十几年前凭借与我道太上的约言,掌门与几位长老出手逆天改命,才保住了师兄。”

    “....呵呵,水姑娘真爱开玩笑。”干笑两声,余舒面上勉强维持着淡定,心中却掀起了三丈惊涛,暗想水筠所言不假的话,那她可真是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一个人的命数竟能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兴衰!?

    从道理上看,这个说法分明是没有根据的。

    假如是真龙天子,也就罢了,一个皇帝的生死,的确能够震荡朝野,但景尘只是安朝一个公主的儿子,手中没有半分权利,他的命数,怎么会影响到整个朝廷呢?

    水筠看着余舒一脸的不信,并不打算解惑,冷冷道:“此乃天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余舒一面沉思,一面盯着水筠清秀的面孔,试图辨别出一丝心虚胡扯的迹象,然而徒劳,对方的目光与她平视,不躲不闪,十分坦荡。

    “姑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告诉我这个秘密,究竟有何目的?”

    水筠道:“我说过,我有一件事求你。”

    余舒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老实说她已经开始后悔跟着水筠出门,又听了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秘密。

    她打定了主意,不管水筠待会儿求她的是什么,都不能轻易答应。

    “你说吧,我听着。”

    水筠轻轻抿了一下嘴唇,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抬手向余舒作揖,郑重地开口:

    “我想求余姑娘,日后不要与我师兄再有往来。”

    “......”

    余舒面无表情地看着水筠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了忍,没有站起身就走,而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水筠深深看她一眼,道:“余姑娘是聪明人,既然知道我师兄这些秘密,就该想得到你之于他有多危险。师兄下山前,师伯再三要他铭记不可妄动道心,保持本性,以免计都星作乱,殃及无辜。可是他偏偏视你不同,据我所观,他每关于你,便不能心如止水,道心动摇,岌岌可危。”

    “师兄自己亦有所察觉,所以再三克制,却不舍与你断绝关系,甚至违背门规,有意将师伯的毕生绝学传授于你,足可见他心中已生羁绊。师兄不知他自己是大安祸子,自然也不会知道他的一念之差,就有可能毁人无数,此情若不能断,祸害深远。我道中人,不能伤天害理,有损功德,是故我求你主动与他断绝往来,还他清澄心境,方可保众人平安。”

    言已至此,水筠仿佛没有看到余舒脸色发黑,又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两册抄本,递到她面前,言辞恳切:

    “这是我师伯怀贤真人耗费三十年心血所著的《浑天卜记》,加上那仿制的寰宇星盘,即便没有师兄指点,你亦能自行参悟出道理,不出十年,方有进展。我观你慧根不足,资质有限,劝你一句贪多不烂,这一门绝学足够你毕生领悟,也足够偿还你对我师兄的救护之恩,万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对他多做纠缠,免得害人害己。”

    这一段话,讲的黑白分明,有道理,有大义,有威逼,有利诱,好像一张网铺天盖地撒下来,让人躲不过去,答应了她,便是两全其美,若是不应,那便是厚颜无耻了。

    余舒两手抓在座椅扶手上,绷着一张脸,视线锁住那册子封面上灵秀飘逸的字体,忍了再忍,终是绷不住,脸上露出一丝裂痕,她脾气本来就不好,哪里肯忍这另类的羞辱,当即一声冷笑,一针见血道:

    “我竟不知,自己何时成了狭恩图报的小人,水姑娘真是好抬举我。”

    听闻余舒讥嘲,水筠秀眉褶起,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上茶的小二声音。

    她顿了顿,便将那两册抄本放在余舒手边的茶几上,转身去开门,店小二端了茶进来,似乎是察觉到这屋里气氛不对,放下茶点,说了一句两位慢用,便倒退出去。

    水筠将门掩上,回到茶桌边,动作娴熟地将茶具摆开,洗杯、闻香、滤水,斟出一杯香茗放在余舒面前,又自斟了一杯,重新在她对面坐下,低头吹茶,歉然道:

    “该是我失言了,你不要误会,我没那个意思,你且喝杯茶,消一消火气,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心内是想:确是她看低她了。

    见状,余舒脸色稍有缓和,冷静地想一想,这人毕竟是和景尘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会这么埋汰自己,到底是为了景尘着想,而且自己还有话没问明白,不好就这么和她翻脸,便按捺住走人的念头,哼了一声,端起那杯茶,送到嘴边。

    就在这时,另一只袖子里的金宝突然不安分起来,隔着衣服咬了她一口,余舒吃痛,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洒出来,她将手放下去,在桌下摸摸袖口,警告金宝别捣蛋,小家伙却没有安静,而是在她袖子里抓来抓去,挠得她有些心烦。

    “余姑娘?”

    余舒不想被水筠看出异样,捏紧了袖子,又端起了茶杯,谁知袖子里的金宝愈发焦躁,动来动去竟要钻出来,这反常的举止,让余舒心里有点奇怪,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来——

    她跟着商队坐船北上,途中识破了裘彪的真面目,那毕青就在给他们准备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那时他们都没察觉,只有金宝行为反常,正像现在这样焦虑不安。

    余舒低头撇着手中茶杯,瞳孔跟着紧了紧。

    莫非这茶水有问题?

    想到这种可能,余舒瞬间警醒起来,依旧将茶水送到嘴边,装成喝下去的样子,同时不动声色地偷瞄着水筠饮茶的动作,心里有些不信这小师妹会对她下药。

    直到水筠喝完了手里那杯茶,又去提壶添加,余舒才暗骂自己多疑,但是放下了杯子,到底不敢冒一点险。

    “余姑娘,我刚才和你说过的话,还请你保密,为了师兄的安危,切记不要透漏——”

    话声戛然而止,余舒瞪着一双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前一刻还在和她说话的水筠,下一刻便表情僵硬地在她面前软下去,“嘭”地一声趴倒在桌上,一动不动地晕死过去。

    “水、水姑娘?”

    呆愣了片刻,余舒颈后的汗毛竖起一片,仿佛察觉到危险临近,面对这突变,她没有去动水筠,而是急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想都没有多想,第一反应是要开窗子大喊楼下那两个侍卫上来,但是环顾屋里,那边临街的两扇竟然是天窗,根本就够不着!

    这屋里隔音太好,楼下乱糟糟的,就是她出去站在走廊上喊救命,也未必有人听得到!

    余舒望向两丈远外的屋门,又回头看看昏倒在桌上的水筠,心内摇摆,若是她跑下去喊人求救,难保水筠留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可是扛着她一起走,又恐怕错过了逃脱的时机,不定出门就被人拦上了。

    该死!

    余舒脚迈出去两步,又生生扭了回来,咬着牙把水筠从椅子上拖出来,费劲地背到背上,余光瞥到桌上那两册抄本,随手一抓,揣进怀里,就这么背着个人,冲到门口,先贴在门上听了下动静,提了一口气,踢开门就蹿了出去。

    该是她慢了一步,刚一脚踏出门去,就撞到了门外蹲点子的人,头上碰壁,她往后一栽,惊喊一声,就和水筠摔成了一团。

    “啊!”

    余舒仰面躺倒,后脑重重磕在地上,眼冒金星,晕晕乎乎地,看到了门外手拎麻袋子的两个男人,对方显然也是一惊。

    “怎么还有个醒着?”

    “别废话,都抓走!”

第三百四十二章 谁是池鱼

    薛睿一大早去大理寺衙门露了个面,想想没有什么要务,就借故早退了,回府换下公服,从床头的暗格里捧出一只木匣贴身藏入怀中,让老崔驾着马车去城西找余舒。

    薛睿是算准了余舒今天不会出门,一定会躲老老实实在家里避祸,所以昨天一起出门踏青,他并没有事先告诉余舒他今天会来找她。

    谁知到了贺家,竟然扑了个空。

    “薛公子,我们家姑娘不在,出门去了。”余舒的小丫鬟芸豆立在门口向他告知。

    薛睿讶异,连忙询问余舒行踪:“知道去哪儿了吗?”

    “是与景公子一起来过的那位小姐,上门来给小姐送东西,两个人一块儿出去了,奴婢不知道她们上哪儿了。”

    和景尘一起,水筠?

    薛睿纳闷的很,想不通景尘的师妹找余舒干什么,更想不通余舒怎么在这大凶的日子里跟人跑出去了。

    “她们走了多久?可有人陪着?”薛睿担心之余,多问了几句,知道水筠随行带了侍卫,多少放心了一些,想着她们或许去不久,就进门坐等余舒回来。

    半个时辰一晃眼就过去了,余舒一直没回来,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薛睿也越等越没耐心,就在这时候,客厅门外飞落了一只乌鸦,嘎嘎叫了几声,十分晦气,薛睿没由来的一阵心悸,这下坐不住了,起身告辞,匆匆赶往公主府。

    到了公主府,刚好碰到门前一团乱,七八名侍卫聚在一起,无头苍蝇一样,个个脸色紧张。

    薛睿下了车,隐约听到“不见了”,“找不到”等字眼,他直觉不妙,便快步上前,板着脸喝问道: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公主府的这些侍卫里头少不了有人认得薛家大公子的,立马有人被推出来答话:

    “禀、禀薛公子,是咱们府上的水姑娘不见了,道子进宫未归,眼下无人做主,大家伙正商量着分头去找呢。”

    闻言,薛睿心里一个咯噔,水筠不见了,那余舒呢?

    隐约猜到一种可能,薛睿当即黑了脸:“今天是谁跟着水姑娘出门的,站出来说话!”

    薛睿如今在大理寺办事,为人老练,几句话就把事情经过问了个清楚,原来水筠同余舒离开贺家后,就去了城中闹市一家茶楼,屏退了左右上楼说话,两个侍卫就等在楼下,半天不见她们下来,才上楼去寻人,谁想二女竟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失了踪影。

    薛睿脸上一阵阴晴,隐有怒意,黑漆漆的眼神在那两个当班的侍卫脸上扫过,顿让二人颈后发冷,头大如牛,后悔万不该离了水筠左右,连声告罪。

    如果余舒是一个人不见的还好,可是和她一起不见的是水筠,由不得薛睿不往坏处去想,他昨晚才劝过刘昙树大招风,让他暂避锋芒,今天人就出了事,说是失踪不见,八成是被琼宇楼哪一位主子派人所劫!

    薛睿心急火燎,知道不是时候发作,冷着脸迅速地安排他们分头行动:

    “你,速去琼宇楼请九皇子回来,不要惊动旁人,你们在府里等道子回来,把事情告诉他。老崔,你拿牌子回府把带几个好手出来,你们两个,还有剩下的人,跟我去那家茶楼!”

    心系余舒安危,薛睿嫌马车慢,拉来侍卫一匹马跨上,便带着四五个人,狂风疾驰地奔向闹市。

    ***

    薛睿带着人找到那家茶楼,亮出大理寺腰牌,二话不说让人把楼封了,前后门各派了两个人把守,亮出几把雪亮的腰刀,楼里的客人杂役一个不许放跑,领了一个早上跟从水筠的侍卫入内,掌柜点头哈腰的在前面引路,上了二楼。

    先前那两个侍卫好歹没有傻透,发现人不见后,就让掌柜的将这间屋子锁起来,不许人进,所以这里还保持着水筠和余舒离开时的样子。

    薛睿案子查多了,手段是有的,在室内查看了一周,便发现桌上早已冷掉的茶水有问题,当即让人去后厨逮了一只公鸡来灌下一口,看到那公鸡喝了冷茶,晃晃悠悠迈了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薛睿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掌重重拍在茶桌上,官威毕现,吓得那掌柜的和店小二当即跪下求饶。

    “大人,大人明察啊,这、这这茶水怎么会有问题呢,小店清白啊,断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勾当,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啊大人...”

    那侍卫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上,薛睿没有理会,手按着桌子,盯着那两杯茶盏,从茶具摆放的位置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茶水是坐在右边那个人斟的,壶里的水只少了一杯的分量,桌上右边的那个杯子是空的,刚才他喂公鸡的那杯却是没少多少,干干净净的杯口亦不见茶渍。

    这斟茶的人显然很懂茶礼,那必然不是余舒了。

    薛睿转着脑子,不一会儿就得出了一个让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怒的结论:余舒那丫头没有喝过这下了猛药的茶!

    薛睿环顾室内,没有发现什么挣扎打斗的痕迹,疑惑地皱起眉头,一边推测,一边慢慢走到门口边上,蹲下身子,借着天窗射进来的光亮,手在门前地面上一拂,发现少了一层灰尘,又扭头看看屋内几扇开的高高的窗子,眼中利芒一闪,心中便有了大概,暗自咬牙骂道:

    这不让人省心的丫头,何时学的这么好心肠!

    “公子,小的带了人来。”老崔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向薛睿禀报一声。

    薛睿站起身,手指地上的掌柜和小二,沉声道:“带走审问,留几个人在茶楼盘查客人,后门再派几个人去,看看通往哪里,沿路打听有没有车马轿子经过,速去。”

    “是。”

    ***

    话说余舒和水筠被人抓走,捆绑装进麻袋里,从茶楼后门被人送走。

    不同于水筠的昏迷不醒,早在门口撞见那两个陌生男人,余舒便真真假假晕了过去,自知她那点花拳绣腿难以敌手,便一路咬着舌尖被人丢上一辆车子,闻着一股恶臭,好显没有吐出来。

    麻袋里见不得光,余舒不敢乱动,手指摸摸袖子里缩成一团的金宝,竖着耳朵去听外面动静,但是赶车的人十分谨慎,并不交谈,让她无从探听。

    眼下这个处境,慌乱过后,余舒被那臭味熏的清醒了许多,人也冷静了一些,能够思考:

    在茶里下药,显然对方是早有预谋,准备充分,断不是什么绑票的人口贩子。这么说,对方不是冲着她来的,就是冲着水筠来的。

    余舒最先想到的是她在公主府晚宴得罪的十一皇子,可是转念又不肯定起来,薛睿曾经对她打过保票,刘灏和刘翼不会对她下手,怎么好端端就要抓她,而且是连带了水筠一起。

    抓她就罢了,一个白身的易客,弄死了也白死,水筠却不一样,她是龙虎山太一道门下高足,景尘这御赐道子的同门师妹,九皇子刘昙的小师姑,最近在双阳会上出尽风头,抓了她,不是捅了马蜂窝吗?

    若一开始目标是自己,那也应该挑她落单的时候,偏偏赶上和水筠一起,岂不糊涂。

    余舒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对方针对水筠的可能性更高,而她,只是顺带的那个倒霉货。

    车子前行的并不平稳,晃来晃去,她背后能碰到另外一个麻袋,知道那里装着水筠,心里又恼又恨,真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怪只怪她好奇心重,不老老实实在家里躲灾,竟往枪口上撞。

    不过还好,水筠被抓,一定会有人急着找她,想必这会儿景尘和刘昙已经知道她们不见了,定会派人前来解救。

    余舒心下稍安,后脑隐隐作痛,才闭了会儿眼睛,又警醒地睁开,责怪自己刚才竟把自身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真是越活越倒回去。

    当即又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思考着脱身之计。

    ***

    二月十三,风和日丽,琼宇楼内,几位皇子都在座,放眼望去,只有九皇子刘昙一人身边缺了一席。

    一早被人问起,刘昙只说坤席昨日着凉,卧病在床,其他几名皇子听说,面上关心几句,实则背后冷笑,暗道刘昙还算识相。

    将至正午,台下比斗暂歇,众人正打算进楼用膳,一名侍卫持了腰牌,低头走到廊上,凑到刘昙跟前,耳语几句,刘昙瞬间变了脸色。

    嘉王刘思走在他旁边,看到便问:“十一弟这是怎么了?”

    听这话,宁王和刘鸩几个也都将目光转过来,看向刘昙。

    刘昙勉强一笑,扶额道:“早上吹了冷风,这会儿头痛,下午想来没什么好看的,我这先回去歇着了。”

    比他年长的几个皇子象征性地关心了几句,便放他走了。

    刘灏看着刘昙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翘起一抹冷意,被人察觉之前,便换成了满脸温煦,一副慈兄模样,拉着刘翼进了楼内膳阁用宴。

第三百四十三章 危局

    薛睿安排了人手在茶楼附近盘查,就去忘机楼等消息,公主府说话不方便,而忘机楼是薛睿的地盘,没有外人眼线。

    刘昙闻讯赶过来,被人领到雅室,一进门就急切地问道:“睿哥,我小师姑如何不见了?派人去找了吗?”

    薛睿手里端着茶,一口未喝,摇摇头,道:“我已经派人在追查,你稍安勿躁,坐下听我说。”

    刘昙来时急的一头汗,但见薛睿冷静的样子,心中镇定了一些,就在他一旁坐下。

    “你快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薛睿于是将他在酒楼探查到的情况讲给他听,言简意赅:“上午水姑娘去找我义妹,不知何故约了她出门,两个人在茶楼大概是想要说些私房话,听侍卫们讲,水姑娘避退了他们,两人上了二楼不到半个时辰,侍卫们上楼寻人已没了她们踪影。我去看过了,她们喝过的茶水中,被人下了一种烈性的蒙汗药,便是习武之人也难以抵挡,水姑娘正是喝了这茶水,所以没有抵抗之力,便被人带走了。”

    刘昙神情变幻,搁在桌面上的左手紧握成拳,怒极反笑:“这怕是我那几个兄弟哪一个做的好事了!”

    说完又是懊恼,一捶桌子,低声道:“都是我大意,只当他们不敢动真格的,没有加派人手保护小师姑,眼下她被人抓去,若有个好歹,我万死难辞其咎。”

    薛睿见他自责,心中也是后悔不已,若是他上午早一步去找余舒,就能将她拦在家里,躲过这一劫。

    “你先冷静一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薛睿犹豫地推测,“我恐怕拖得久了,她们会遭遇不测。”

    刘昙惊道:“怎会,假若小师姑真是被他们哪一个抓走,也是要她不能在双阳会上助我,最多关上一阵子,应该不会伤她性命,不然的话,这事情岂不是闹大了,他们就不怕我告到父皇那里?”

    听他这不无天真的想法,薛睿苦笑,道:“殿下可有想过,你若告到圣上那里,圣上又该如何看你?”

    刘昙脸色一冷,是啊,真让父皇知晓他连个人都保护不住,要闹到宫里请他做主,必会觉得他无能。

    薛睿又道:“再者,对方挑在这个时候对水姑娘下手,必是存了乱人耳目之心,我只怕查到最后,揪出来的那个却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

    刘昙惊疑:“你的意思是?”

    “嫁祸于人。”薛睿眼神凌厉起来。

    刘昙心底一沉,背后溢下一层冷汗,咬咬牙,哑声道:“真是好算计,一石三鸟,我注定是要吃这哑巴亏了!”

    说破关键,两人俱是沉默,未几,刘昙方才抬头看向薛睿,眼眶微红,神情中有一丝寄望,“睿哥,你、你可有对策?”

    薛睿看他一眼,暗叹他到底还是个未经风浪的少年,一面手指轻叩着膝盖,若有所指道:

    “道子眼下正在宫里。”

    刘昙起初听不懂,面上狐疑,薛睿只好再说清楚一些:“水姑娘乃是道子同门师妹,她被人抓走,最担心莫过于道子,由他出面去请皇上做主,最好不过。”

    刘昙恍然大悟,“是了,还有师叔呢!”

    薛睿点头,嘴角掠过一抹冷笑,“那主谋的人不是想你闹大吗,那你不妨就随了他的意。”

    刘昙一点就通,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眼神闪烁,低声道:“也好,借此机会,多拉几个人下水,谁也别想隔岸观火,免得他们踩惯了我,不把我放在眼里!”

    薛睿赞许地望了他一眼,他这位表弟,身为一名皇子,尽管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不乏聪明和气魄,日后未必不能如愿。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回宫,去找师叔商议。”刘昙站起来。

    薛睿伸手叫住他,“且慢,你不能去,宫中耳目甚多,还是等他出来,免得打草惊蛇。”

    刘昙急道:“那我小师姑她们岂不是危险。”

    “左右不过一晚,明日圣上还要早朝,道子便会回来。”薛睿的担心哪里比他少,可是他更冷静,知道再着急也无济于事。

    薛睿抬手摸向胸口,那里贴身放着一只珍宝匣,里面的东西,是他昨晚才从祖父那里求来的,原本是要借给余舒避开这场祸事,谁知迟了一步,她已遇险。

    一想到余舒,薛睿心情便又浮躁起来,按捺着不往坏处想,自我安慰道:

    她运气是差的很,不过命也大,几次死局都被她逃过去,没理由折在这一回。

    转念,又皱眉暗忖:等他救了她回来,必要好好教训她一顿,免得她再这样逞强好事下去,早晚丢了小命。

    ***

    余舒也不知自己在麻袋里被捆了多久,途中车停过几回,但都没将她们放下,她头痛欲裂,一路上没敢昏睡,就怕睡梦里丢了小命,死的不明不白。

    车又一次停下,余舒透过麻袋,眯着眼睛辨别外面天色暗了,就听到有人交耳低语声:

    “货到了,卸下来吧。”

    “先放到地窖里。”

    “这么臭,你来。”

    接着便是一阵晃荡,她被人扛起来,走了一小段路,听到开锁声,面朝下被人丢在地上,脚下的麻袋口子被解开,她听到刀子割动的声音,不敢睁眼,道是有人将麻袋割开,放了她出来,免得她们被闷死。

    “捆上,当心人醒了。”

    “不用了吧,我那药下的猛,她们至少睡到明天,敲锣打鼓都醒不过来。”

    “让你捆就捆,哪来的废话,快。”

    余舒暗骂他们小心,仍不敢动,被人扭着手臂捆绑起来,又拿东西堵了嘴,拎到墙角。

    “走吧,你到外头守着,我回去复命。”

    脚步声离开,直到锁落声响起,余舒才敢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子,头靠着墙壁,打量四周环境。

    要说起来,算上在义阳城那一次被一伙野道士抓去开坛做法,这是她第二次被掳,先前有过一次经验,所以没有太过惊慌,一心只想着怎么逃脱。

    这里是个地窖,头顶上一扇天窗透气,外面天色已暗,该是傍晚。

    地窖里还堆放有一些杂物,离她几步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看不清,也知道那是水筠。

    余舒挪着靠近她,伸出脚,踢了踢她的腿,水筠一动不动,显然是那蒙汗药的功劳。

    “唔...”嘴里塞着东西,发不出声音,余舒扭了扭身子,一直藏在她袖子里的金宝哆哆嗦嗦挤了出来,在地上栽了个跟头,从她背后爬出来。

    “唧唧。”金宝两脚立地,抬起一对前爪,歪着脖子看着余舒,或许是看出主人处境艰难。

    余舒借光看到地上那模模糊糊的一团,心中一动,费力拿舌尖顶着嘴里的一团碎布,晃着脑袋吐了出来,猛喘了几口气,大着舌头小声叫道:

    “金宝,金宝。”

    “唧。”

    “平日就晓得你通人性,你要是听得懂我说话,现在就回去找人来救我,等我逃了出去,就拿金子给你搭个窝。”余舒拿脚尖蹭着那毛绒绒的一团,不大确定地诱哄道。

    但是注定叫她失望,金宝听了她的话,只是在她脚边打转,唧唧叫着并不离开,分明听不懂余舒的求救。

    苦笑一声,余舒暗骂自己昏头,异想天开。

    靠在墙壁上歇息,余舒慢慢恢复力气,四周安安静静的,天色越黑,越让人发毛,就在她撑不住快睡过去的当口,金宝忽然叫了几声,余舒立刻清醒过来,隐约听到外面脚步声,赶忙低头把地上那团布咬在嘴里,挪到原处躺好。

    来人开了门,余舒透过眼皮,察觉到地窖光亮,听脚步声,进来了三个人,比原先多了一人。

    “熊爷,您瞧,人都在这儿呢,属下办事,您就放心吧。”

    “咦?怎么多绑了一个人,那个是谁。”

    “是和那小仙姑一起的,属下顺手抓了回来,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要不您给认认?”

    “...提过来我看。”

    三两句话,余舒已然弄明白了,她先前猜测没错,这伙人果然是冲着水筠来的。

    知道自己是被水筠连累,余舒心情复杂,听见有人靠近,大气不敢多喘,装死被人拎起来,架到光亮处。

    “嘶,怎么是她?”

    “熊爷,这小女子您认识?”

    “嗯,见过,这人是——啧,你们两个把人看好了,我要回去禀报王爷,再作打算。”

    “是。”

    余舒于是又被丢回地上,心里惊疑不定,这个“熊爷”的声音她听着陌生,他却说见过她,还说要回去禀报王爷,难不成,他们口中那个“王爷”也是她认识的?

    京城里的王爷,她认识的,不过三位,一位湘王,一位嘉王,一位宁王,会是谁?

    这三个人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余舒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翻来覆去地思索着水筠被抓的理由,渐渐理出一些眉目——

    水筠被抓,八成因为她在双阳会上风头出的太大。

    照这么说,那位王爷,只可能是参加双阳会的一位,不是嘉王,就是宁王了。

    水筠的小命是保得住,对方要杀她性命,早就下手了,用不着拖延,可是自己呢,要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难保不被灭口。

    余舒想到这一层,冷汗下来,心中飞快地有了计较,要想保命,一定不能叫他们起疑。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一念之差

    余舒白天出门时候穿的少,一入夜,待在这密不透风的地窖里,便冷的直想打哆嗦。

    余舒兴许是先前磕了脑袋,一直隐隐作痛,反而硬挺着没有昏睡过去,知道外面有人守着,靠在墙上不敢乱动,倒是试着去解背后绳子,扭来扭去却邦的更紧了,快要勒住脖子,只好放弃挣扎。

    这一夜极是难熬,余舒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小小的一扇天窗,见天色越来越黑,再慢慢有了一丝白光。

    凌晨时分,快要天亮,一直安安静静的金宝突然又叫起来,余舒打了个激灵,翻身到原位躺好,不一会儿,地窖的门就被掀开了,听脚步声,还是三个人。

    “熊爷,天快亮了,这两个女子该要如何处置,主子吩咐了吗?”

    “去把那一个提过来,不必杀了,将她手筋脚筋挑断。”

    余舒听到他们低声说话,惊的浑身发僵,还没去想他们是要挑断哪个手筋脚筋,脚步声就走了过来,接着便是重物被拖动的声音——

    是水筠!

    余舒本该松一口气,然而只觉恶寒,她原以为他们不会伤害水筠性命,谁想竟要把人废了,水筠姑且如此,那她又岂能苟安?

    就在余舒胆寒之际,地窖中又响起悄悄人语声:

    “那另外一个呢,要不要直接灭口?”

    “...王爷吩咐,留着此女性命,等她醒了回去报信,倒是省了我们的麻烦。对了,你们下的药分量可足,不会出差子吧?醒的太早了,也不好。”

    “熊爷放心,你瞧她们睡得跟死猪一样,这药足够她们躺到晚上的。“

    “那就够了,动手快些,趁着天还没亮,我们也好脱身。”

    乍一听闻这伙人要留她一命,余舒来不及侥幸,就听到了利器出鞘声,心知他们这是要对水筠动手了,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这下更似蜡纸一般,心中天人交战:

    不是她见死不救,眼下处境,她若现在出声,试图阻止他们行凶,十有八九是会被杀人灭口,而水筠亦未必能够保全。

    或许有一丝转机,让这些人心存忌惮,从而使水筠逃过一劫,但是希望渺茫,她岂能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安全?

    如是为了小修,赵慧,也就罢了,值当她拼死保护,但是水筠,她...她是景尘的师妹。

    因为景尘,余舒心生动摇之际,突然想起来她之前批的那一卦,水祸、水祸,这个水,指的莫不就是名字里带有一个“水”字的水筠?

    如此,不正应了那杀身之祸吗,一念之差,她就可能为了这个“水”字,丢了性命!

    这念头一起,余舒心中警铃大作,短短瞬息犹豫,硬是死死地咬住了满口牙齿,狠心闭上了眼。听到几步之外利器磨动的声响,夹杂了几声闷哼,她只充耳不闻,直到鼻尖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胃里才一阵翻滚,几欲作呕。

    “成了,熊爷,就这么丢着她不管,等到晚上,人已废了。”

    “做得好,检查一下不要留了尾巴,地窖的门就不必锁了,给那一个绑松一些,方便她醒了挣开,好去通风报信,带人找过来。如此事成,你们再同我去宁王殿下跟前领赏。”

    宁王刘灏!

    余舒心跳快了几分,万没想到临了她竟然能听到事后主谋是谁!

    她努力平复呼吸,在有人接近给她松绑时候,只当自己死了一样,是知道如果现在被他们发现她醒着,纵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被灭口的。

    不过片刻,余舒提着心吊着胆,恨不得真的晕死过去。

    “好了,天要亮了,我们快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冷风从地窖门缝里钻进来,余舒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机灵,心里默数了一百下,确定那些人真的离开,才猛地吸了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死命地拽开身上绳子,吐出嘴里的布塞,借着隐隐约约的光亮,哆哆嗦嗦地爬到水筠身边。

    “水、水筠。”余舒一面低声唤她,一面探看她的手脚,一摸便是一手的粘腻,让她心底发凉。

    那蒙汗药的确是厉害,伤成这个样子,水筠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好歹干爹是个郎中,平日闲谈,余舒稍懂得一些救人的关键,强自镇定,解下腰间汗巾子,拿牙齿撕成几截,摸索着水筠的手腕脚腕,紧紧扎起来,如此再不抵用,也能拖延时间。

    金宝从墙缝里钻出来,不敢靠近,围着她唧唧乱叫。

    余舒安置好水筠,坐在地上喘息了一阵,因为头晕,伸手捶了几下脑袋,不敢耽误,想着快点逃出去求救,一手抓起金宝塞到怀里,一鼓作气爬到了地窖入口,掀开门,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瘫软的人影,犹豫了一下,便转头爬了出去。

    不是她不想带水筠一起逃脱这鬼地方,而是水筠现在这个样子,手脚筋俱断,又昏迷不醒,倘若挪来挪去,只会废的更快。

    余舒爬出地窖,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辨识出方向,便朝西边小路跌跌撞撞跑走,这里看上去是富贵人家后院,不知为何荒落了,一路杂草丛生,野鸦出没,余舒算计着生门死门的方向,顺利找到了一扇破旧的后门,逃出生天。

    ***

    薛睿和刘昙在忘机楼等了一夜消息,奈何那一伙人手脚干净,查到几个线索追到半途就断了,直到天亮,都没能查出余舒和水筠所在。

    约莫着景尘已经出宫,薛睿和刘昙一起快马赶去公主府。

    辰时前后,两人正在前庭客厅门前焦急等待,刘昙忍不住提议:“不如我去宫外等他。”

    薛睿面沉如水,显然也快没了耐性:“再等等。”

    半盏茶后,他们总算望到一抹人影大步从大门口的方向走来,正是刚刚出宫回府,听到门房急报的景尘。

    “师叔!”刘昙匆匆迎了上去,顾不得礼仪,拽着景尘拉进客厅,命外面近卫把守,“砰砰”两声关上门。

    景尘一早起来,路上观望晨星,便觉得有事不妙,刚在门口又隐约听说什么人不见了,这下见到刘昙慌慌张张的样子,第一个想到便是水筠出了事。

    “出什么事了,水筠呢?”

    刘昙向来老成,此刻不免露出一张苦脸,“师叔,小师姑被人抓走了!”

    “什么!”景尘神情一惊,按住了刘昙左肩,沉声问道:“这是何时的事,她被谁抓了去,快说。”

    薛睿站在一旁不插话,刘昙又愧又怒,道:“这事都要怪我,小师姑同我一起赴双阳会,大煞了我那几个兄弟的风头,想必是因此惹了他们不满,所以才有人下手,趁着昨日她出门将人抓走,眼下、眼下不知生死。”

    “一起被带走的,还有阿舒。”薛睿冷脸道,对于刘昙眼里没有余舒,这倒是无可厚非,可是景尘却不能对余舒遇险而无动于衷。

    他是明眼看着余舒对景尘用心之至,纵使自己求而不得,也不能容忍别人不珍惜这份情。

    景尘果然脸色大变,得悉两个重要的女子身临险境,总算不能保持风淡云轻,眼中寒光一闪,没有追究刘昙迟了一夜才告诉他,当即转身要走。

    “师叔,你去哪里?”

    “进宫去禀明皇上,既然是几位殿下动的手,就让他们放人。”并非是景尘心机够深,而是天生机敏,才能这么快想出关键,找出应对之策。

    “慢着,”薛睿伸手拦下景尘,不急着让他走,是道:“道子打算就这么进宫,可知要如何在圣上面前开口?若是说错了话,只怕救不了她们,反而害了她们。”

    这也是为何薛睿让刘昙拖延一夜,等到景尘今早回府再作打算的原因,对于这次是谁主谋,他心中已有人选,既知对方手段,难保不为二女考量,唯恐有人听到风声,狗急跳墙,白害了她们的性命。

    他是料到对方有嫁祸的打算,所以给了他们一夜的时间布置安排,最大可能保全她们的性命。

    景尘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薛睿,眉头紧紧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薛睿望了望不远处桌上刻漏,心中计算,道:“才过了辰时,众臣刚刚上朝,今日小朝,一个时辰便会结束,几位成年皇子都在场,或许主谋就在其中,道子怀有腰牌,能自由出入前庭,我且同你赶去泰辉殿,当朝面圣,诉说原委,道子可敢同我一闯?”

    擅闯早朝,一个不好,便会触怒龙颜,薛睿原本不想出面,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同行。

    “有何不敢,来人,备马!”景尘转过身,疾步而去。

    薛睿扭头与刘昙交换一个眼神,低声交待:“殿下留下,无需等我们,一有消息就尽快派人去找,不要耽搁,皇上面前,我会处理妥当。”

    刘昙心道薛睿这般举措,是为他筹谋,油生感激,点点头,将他们送到门口,目送他们快马离去。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之后,南大街上,清晨薄雾中,一道单薄的人影,扶着墙头,步履蹒跚地靠近公主府大门。

    正是死里逃生的余舒。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迟

    且不提景尘和薛睿进宫扰朝如何,余舒从那地窖逃出来后,发现身在城北,第一个想到便是去公主府求救,大早晨街上连顶篷车都不见,她一身凌乱,手脚有血,有所顾忌不敢走大路,只得靠着两条腿一路跑跑停停,摸到了公主府门外,便瘫软在台阶前,头痛欲裂地掏出景尘几日前给她的那块玉玲珑,抛给上前驱赶她的侍卫。

    “快、快带我见你们公子...”

    公主府门外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不怪他们不认识景尘的信物,实是他们是刘昙从别馆调来的人手,公主府的那几个,早被派出去寻人了。

    还好有明白人,捡起那块玉玲珑,让其他人看着余舒,转头进去通报刘昙了。

    刘昙正在客厅走来走去,一会儿担心水筠的安全,一会儿又担心薛睿和景尘进宫是否顺利,忽听外面侍卫禀报,说是一个模样狼狈,身染血迹的姑娘倒在门外,求见道子,便是一惊,当即要了那玉玲珑拿到眼前,看是公主府通行之物,对那姑娘身份已有八分猜测,夺步就要往外走,跨过门槛时候,余光跃入东边一抹朝阳,眼神跳了跳,那脚步也跟着缓下来。

    “看清那姑娘模样了吗?”刘昙捏着玉玲珑,沉声询问前来禀报的侍卫。

    那侍卫便将余舒模样大概形容了一致,刘昙是见过的余舒的,这下确认是谁,神情一时复杂起来,抬头望着墙外初日,目光深远了一瞬。

    “将人带到这里。”

    那侍卫连忙领命跑出去。

    余舒昨日只吃了一顿早饭,先是在茶楼背水筠逃跑时候重重磕了一下脑袋,被捆在麻袋里颠簸了一路,又在地窖里冻了一夜,嘴皮子冻得发青,身体早就吃不消,能够吊着一口气跑到公主府,已是极限了,就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趴在台阶上又咳又喘,任由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了她的胳膊起来,提到客厅。

    “余姑娘?”刘昙快步走近,试探着叫了一声。

    余舒迷迷糊糊抬起头,看清人脸,想起还在地窖里的水筠,脑子顿时被针扎了一样,清醒过来,哑声叫道:

    “九殿下,咳咳,快派人、派人去救水姑娘!”

    刘昙脸色急变,一步上前,一手抓住她肩膀,另一只手去扶她站稳,急促追问:“我小师姑,她现在何处!”

    “咳,在、在,我带你们——”一个去字没有说完,余舒身体陡然僵直,只觉肩背处一股酸麻蹿上脑袋,便没了知觉,不省人事之前,还听到有人惊慌地在她耳边喊叫。

    “余姑娘、余姑娘!”

    刘昙蹲身扶住晕倒的余舒,两眼彻夜熬得通红,怒视着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两个侍卫,“快马去请郎中来!”

    “是!”

    ***

    就在余舒昏迷之时,薛睿和景尘刚刚拿了令牌通入皇宫前庭,一路上有景尘开路,无人出面阻拦,直到了泰辉殿外,才被冷面的禁军拦下,低声喝退,景尘一概不理,直言要面圣,加上薛睿有意抬高音量,那殿上臣子不少都听到了殿外喧哗声。

    一番周折,皇帝将人宣进殿上,见到打头的是嫡亲的外甥,脸上寒气才消退大半,面上仍有不悦,可还是容他们陈情。

    景尘不善言辞,一开口便直指几位皇子当中有人昨日抓走了水筠,要他们放人,薛睿就在一旁补充,把话说了囫囵,包括他昨日偶然经过公主府,撞见几个侍卫着急上火地寻人,出手帮忙的缘故都讲的滴水不露。

    一个是亲外甥,一个是内侄,这俩个的话加起来,足够皇帝信个七八分了,这还了得!

    安朝三百年尊道奉道,龙虎山更是道教圣地,以太一道鼎盛,门内一位真人的亲闺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被他的儿子使坏抓去,传出去岂不是刮了朝廷脸皮。

    龙颜大怒,狠狠瞪了几个儿子一眼,暗骂他们不争气,不想家丑丢到朝上,又下不来台,未免百官事后议论,传出去不堪,只得怒斥他们站出来质问。

    几位成年的皇子这会儿都在早朝上聆听圣训,忽被景尘当众戳了脊梁骨,一个个面红耳赤地从百官左列走出来,稽首辩白。

    可这事情,哪是三两句话说得清楚,景尘一口咬定人就是他们抓的,薛睿适时插上一两句话,最后竟不知为何,闹到皇帝下令,派人到几位皇子府中别院搜查,随手一指,这差事就落到了薛睿头顶上。

    几个自觉无辜的皇子,已然急红了眼,谁个府上没有一点机密,就这么大喇喇让人去搜,怎么使得。

    奈何金口玉言,圣旨都下了,谁敢抗旨不尊,满朝大臣纵有心劝,更怕触霉头,欲言又止不敢进谏,于是几个倒霉的皇子全都灰头土脑地被留在泰辉殿上,等着人去掀他们院子。

    刘灏正在其列,比起其他几个兄弟,被皇帝怀疑,他面上愤慨不少,委屈也不少,可是目光扫过薛睿和景尘时,就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冷冽,这两个人会闹到早朝上来,是他始料未及的,打乱了他本来的算盘。

    不过还好,他早有安排,这次必要有一个人栽进去。

    薛睿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不宣而入,擅闯早朝,他来就是报着要挨顿板子的心,谁知皇上连句骂都没有,话里话外,竟一味顺着景尘。

    薛睿心中埋下一丝狐疑,没有深想,远远看了一眼他那立在群臣之首的祖父一眼,见老人家目不斜视,垂头自立,薛睿暗自嘀咕着事后少不了一顿训斥,便跪下领旨,拉着景尘退下去。

    ***

    薛睿和景尘宫中一行,前后去了快一个时辰,等他们领了圣旨回到公主府,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刘昙正在前院焦急地等待,一见他们回来,顾不上多问他们此行是否顺利,便脸色极差地抢白:

    “余姑娘方才回来了,人正昏迷不醒,问不出小师姑被关在哪里!”

    “她现在哪儿?!”薛睿和景尘异口同声问道。

    “就在后面厢房,郎中正在——”

    景尘不待他将话说完,便把手里圣旨往刘昙手里一塞,飞步跑往后院。

    刘昙捏着那一卷皇命,低头愣了愣,就听薛睿沉声问询:“殿下,我义妹可有伤到?”

    刘昙回神,苍白苦笑道:“伤是没怎么伤着,就是受惊太大,脱力晕了过去。可她身上有血迹,我怕、怕是小师姑的。”

    薛睿听到余舒没事,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至于水筠如何,他却没心思去管,这边暗松一口气,望了一眼后院方向,没有跟着景尘过去,而是转念考虑到别的,神情变化,按住了刘昙手捏的圣旨,低声将早朝上的事具体告诉了他。

    刘昙听的眉心抖动,到最后,诧异地变了声音:“父皇命你去搜查他们的宅子?”

    薛睿点头,刘昙面露犹豫,“若是余姑娘醒着也好,能够指路,省的你去得罪人,但她不知何时才醒,这要是耽搁久了,唯恐小师姑遭难,我、我...”

    薛睿看出他为难,皱了皱眉毛,张张口想劝,忽又记起祖父薛凌南几句谆谆之劝,于是闭口不言,等他自己决断。

    刘昙看出薛睿没有接话的意思,踌躇片刻,咬咬牙,将那圣旨往前一推,眉宇间绽出一抹毅然:“有劳表兄了。”

    薛睿看着眼前似乎一夜长了几岁的少年,记忆里贵妃姑姑身边那个总是寡言少语,又爱粘人的小孩儿从视线模糊了,他轻抿嘴唇,目光一闪,接过他手中之物,轻声道:

    “我去安排,殿下听信吧。”

    刘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何为,看着薛睿离开的背影,心里先前那一缕挣扎和后悔,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

    薛睿手拿圣旨,分领了几队禁军,从城北皇子府查起,一座座宅子搜过去,加上之前已有的线索,等到傍晚,终于在一间门庭罗雀的别馆地窖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水筠。

    而这间别馆,正是在四皇子嘉王刘思名下。

    薛睿派人将水筠小心翼翼抬回公主府,掉头进宫复命。

    皇帝闻后,叫了刘思到御书房,一块砚台劈头砸过去,刘思肿了半边脸,惶惶无措,跪下喊冤,却无力洗脱,皇帝一怒之下,夺了他的嗣王,贬成三等郡公,责令他收拾行装到南部潜州反省去了。

    至此,在泰辉殿上站了一整日的皇子们,才被允许出宫回府。

    薛睿复命之后,带上两名御医,马不停蹄赶回公主府,随下人朝后院厢房去为水筠医治,路上询问,却得知余舒还没清醒。

    余舒和水筠被安排住在一间院子里,东西两门,薛睿一眼便知道刘昙守在门外那间里头躺的是水筠,他望了望另外一间门外冷清的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到刘昙面前,安慰了几句。

    刘昙神情灰败,朝薛睿露出一个自责之极的惨笑:“师叔正在里面为小师姑施救,说她下半辈子只怕再难于行,这还要多亏余姑娘为她止了血,不然...手脚俱废。”

    薛睿脸色跟着沉了沉,点点头,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过头,大步走向另一扇门。

第三百四十六章 枉做小人

    月至中天,余舒方才清醒过来,低吟一声,睁开眼看到头顶昏黄的霓纱帐子,身上棉被拥着一缕陌生的幽香,让她意识到这里不是她的卧房。

    “咳咳...”她喉中有痰,忍不住咳嗽出声,头重脚轻地想要坐起来,隐约听到了屋门外有男子低沉的说话声,紧接着房门便被推开,一人口中轻唤着“姑娘”,小跑到跟前,挂起床幔,凭着室内烛光,余舒看到一张稚嫩的小脸。

    “芸豆?”余舒迷糊地看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自家丫鬟,伸出手让她扶了自己一把,垫了个枕头在背后。

    “姑娘,姑娘您醒啦,奴婢给您倒水。”芸豆眼圈红红的,给余舒掖好了棉被,手忙脚乱去提炉子上煨着的汤茶,捧着杯子喂到她嘴边。

    余舒正觉得口干舌燥,便小口小口咽了一杯,吸了口气,脑袋一阵阵微痛,目光呆滞了一会儿,讷讷道:

    “这里是哪儿。”

    “姑娘,咱们在公主府呢。”芸豆小心翼翼答话。

    “公主府,”余舒猛地迷瞪过来,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看着窗外朦胧夜色,脸白道:“九皇子、景尘,咳咳咳...水筠她——”

    说话太急,余舒使劲儿咳起来,涨红了脸要下床去,芸豆被她吓了一跳,不知该劝该拦,这时候门外传进来一道声音,语调柔缓,却清清楚楚地传达,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

    “阿舒,你不必惊慌,水姑娘已经救回来了。”

    “大哥?”余舒不确定地问了一声,看着门上晃动的人影。

    “嗯,是我。”

    余舒整个人这才似抽空了一般,又躺倒回去,喘着气,闭上眼睛,嘴里轻轻道:“她,怎么样了?”

    薛睿立在门后,隔着门窗,似能想象出余舒此刻的彷徨,迟疑之后,避重就轻地回答:

    “水姑娘那里,有道子和御医照看着,无需你担忧,你先顾好自己吧。你躺一躺,我这就去请郎中过来。”

    屋里没了声音,薛睿停顿了一会儿,抬步走向门外,因为在这里站得太久,有些腿麻,慢走了几步气血才通畅了。

    芸豆立在床头,怯怯看着余舒蜡黄的脸色,诺诺道:“昨儿小姐出门就没再回来,老爷夫人担心的上火,是薛公子晚上派人送了信,瞒着夫人,告诉老爷说您失足落到河里,今儿白天领了奴婢过来照看您,老爷原本要跟来的,被薛公子劝住了......”

    余舒不意外薛睿会出面帮她圆谎,毕竟她和水筠被抓走的事情,牵扯不小,哪能到处宣扬。

    况且刚才她听薛睿口气,水筠的情况好像不妙。

    余舒按压着突突直跳的额角,心里藏着事情,却不知该向谁吐露,亦或是埋在心里烂掉。

    薛睿去了没多久,就领了一位老郎中回来,公主府现在是有两个御医不错,但都围着水筠不敢离开半步,再者宫里出来的,还不知道连着多少耳目,薛睿留了个心眼,不愿余舒暴露了,所以宁愿御医腾不开手。

    这老郎中是薛睿派人去尚书府内院请过来的,平日里专给薛府的公子小姐们瞧瞧头疼脑热,没有什么虚衔在身,医术倒是不错的。

    不在自家宅院,男女当守礼节,芸豆被赵慧教诲过,赶在有人进来之前,便将余舒身上被子里里外外捂好,只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腕,放下纱帐,看得清脸色。

    薛睿放心不下,就跟着一起入室,在屏风一侧站住脚,等那老郎中问诊,期间视线落在床角,看到余舒那段瘦的筋骨分明的小臂上,深深勒出的两道淤青,他脸色便说不上好了,连带着对另一间屋里重伤昏迷的那位水姑娘,同情也少了几分。

    在他看来,余舒这次实在是受了无妄之灾,遭人连累,若不是水筠没事跑去找她,哪里会遇上这等祸事。

    余舒心不在焉地回了郎中几句话,问到哪里不适,只说有点头疼,老郎中不见怪,观察了她的脉象,便和薛睿出去外间说话。

    “大公子,这位姑娘脉象浮躁,肝气不足而有脱虚之状,药方应当以安神为上,再者生津润肺,调养个几日,发一发虚汗,就大好了。”老郎中年纪大了,方子多开的稳妥,不是什么大病症,一般都有三两张补方。

    薛睿问了个清楚,便叫人送他回府去了,又安排人去抓药,再折回到房里,就见余舒的丫鬟端了一只粥碗出来,局促地朝他行了个礼。

    薛睿看那碗清粥还剩下小半,微微皱下眉,摆手让她送下去,走到卧室门外伫足了一阵,听着里面的咳嗽声,转身退到堂屋椅子上坐下,纵是他有话要问余舒,却不想挑在这个时候,且等她明天好些了。

    ***

    一夜无话,余舒满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觉,谁想半夜里喝过汤药,再次醒来已经天白大亮。

    芸豆就睡在窗下的短榻上,听到她咳嗽,便一骨碌爬起来,披了衣裳,应余舒要求,倒腾了炉子上的温水,给她擦了把脸,洗了洗手脚,才出去拿早点。

    余舒拥着被子侧躺着,望着不远处茶几上的紫藤香炉出神,听到门外有人问话:

    “阿舒,你醒来了吗?”

    是薛睿。

    怎么他昨晚没回去吗?

    余舒疑惑,慢了半拍,应声道:“嗯,醒了。”

    她看不见门外薛睿略显憔悴的模样,只听他的声音却是清爽:“好些了吗?我听你还咳嗽,等下吃过早点,再把药喝了。”

    余舒犹犹豫豫道:“我好多了,水姑娘呢?”

    这是余舒昨晚半夜醒来,第二次问起水筠,薛睿心想就算瞒她,她早晚也会知情,于是婉转地将水筠的情况告诉了她。

    “她伤了手脚要害,道子和御医们极力挽回,总算保全了四肢,日后康复,只怕再难行走了。”

    余舒肺里堵了一口气,听到他这么讲,脸色很快涨青了,若说没有半分自责,那是不可能的。

    她模糊记得,昨天早上她从那地窖跑出来,赶到公主府求助,见到刘昙,是想带路回去救人,谁知竟不争气晕了过去,昏睡到夜里。

    尽管她不知水筠是怎么被人救出来的,但很显然的,他们是去迟了。

    余舒很难不去猜想,水筠是因此耽搁了救治,以至于废了双脚,没能挽回。

    她同水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不算在茶楼里那几句口角,根本谈不上过节,见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聪颖难得的女孩子落得这个下场,不由心生惋惜。

    再联想到景尘对他这小师妹的爱护,心里隐隐的,竟不知日后该要如何面对他。

    “阿舒、阿舒?”

    薛睿在门外连叫了余舒几声,她才恍过神来,一面思索,一面询问:“你们是如何找到水姑娘的?”

    薛睿早知她会问,没有多做隐瞒,“你们在茶楼被人下药带走后,我和九殿下四处寻找,猜想是有人针对了水姑娘,于是第二天一早道子从宫中回来,便进宫去求皇上做主,皇上特令我们带人搜查了几位皇子府上,最后在嘉王的别馆中找到了水姑娘。”

    嘉王?

    余舒面露惊疑,她当时明明听到,那伙人口称主子是宁王刘灏啊!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猫腻?

    “这么说,是嘉王派人抓了我们?”

    “嗯,”薛睿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有些平淡,“的确是查到了嘉王头上,圣上一怒之下,除了四皇子的爵位,逐他离京反省了。”

    不对,不是嘉王。

    余舒张张嘴,想要将她在地窖里装晕时听到的告诉薛睿,话到嘴边,忽然警醒,硬吞了回去。

    不行,她不能说。

    事已至此,堂堂一个王爷都被拎出来做了替罪羊,凭她一两句话,又无实证,还能妄想把背后那个真凶揪出来不成?

    说出来,最多是一个惹祸上身,她身上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余舒心神定了定,极力忽略掉对水筠的愧疚之心,打定主意,把那一夜在地窖里发生的事情烂在脑后,绝不向第二个人提起。

    与此同时,心里也对那几次谋面的宁王刘灏,生出一股怨愤之气,怪他奸猾手辣,让自己枉做了一回小人。

    薛睿听到房里没了声音,只怕余舒会胡思乱想,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安慰,却听余舒央求道:

    “大哥,我想回家去,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薛睿正有意早点送她离开,正好她提出来,便顺势道:“嗯,殿下还在公主府,我过去代你告辞,等你喝药就送你走。“

    余舒只怕有人会扣着她不让走,得了薛睿这层保障,才安了心。

    却说薛睿去找刘昙,刘昙昨夜也没合眼,一脸疲倦,听说薛睿要送余舒离开,却没立刻应允,而是说:

    “不妨再留余姑娘待上半日,我还有话要问她。”

    薛睿既然开口,就没有半点留人的意思,是以道:“我都问过了,她和水姑娘一样,被下药抓走,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早醒了一刻半刻,才能跑回来求救,问也问不出什么。”

    薛睿刻意向所有人隐瞒了余舒并没有中迷药这一段,无非是不想让人盯上她,哪怕对着刘昙,也没有打算说明。

    刘昙对薛睿的话,倒是没做怀疑,想想余舒一个女子,起不到什么作用,就点头同意他带人离开了。

    而景尘从头到尾,守在水筠床前,寸步不离,完全不知这边情况,等到白天水筠脱离险境,再想着去看余舒,却从下人口中得知,薛睿一个时辰前就把人带走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远近亲疏

    余舒回到家后,在床上躺了两天,期间薛睿和景尘都打发人来问候,送来许多上等的药材,本人却没露面。

    赵慧以为余舒落水,后怕地脸白,贺芳芝倒是诊断出来症状不对,只是没有拆穿,他看过薛府老郎中开的药方,添加了两味,每日三碗盯着余舒喝药,等她气色好转,难免拿出为父的架势,训诫了她一顿。

    余舒心知这次大难不死,这一劫算是躲过了,整个人比先前轻松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水筠和她在茶楼密谈,交给她的两册《浑天卜记》抄本,竟然没有在捆绑途中遗失,一直牢牢待在她怀里,被她带了回来。

    不过因为水筠的关系,余舒暂时没心情翻阅,收在了柜子里锁起,等见过景尘再说。

    金宝这次又立了一功,余舒虽没能兑现打个金窝给它,却也将那只裴敬送的金算盘放出来供它玩耍。

    余小修头上的口子长好没几天,本来是要回学堂的,恰巧余舒出了事,他不肯就学,经得赵慧同意,待在了家里,白日就到余舒房里坐着看书写字,将近来玩的不错的白冉都晾在一旁,说到底,心里最亲的莫过于这个姐姐。

    余舒身子骨硬,不出几天,就去了病气,只有脑袋时不时疼上几下子,贺芳芝在她后脑勺上检查出来一个拳头大的疙瘩,板着脸在她颅上施了一手活针,别的没说什么,第二天赵慧就让芸豆拿了一顶厚厚的灰兔毛帽子扣在她头顶,除了睡觉,其他时候都不许她摘下来,还不许她束发绾头。

    余舒心虚没敢多问,老老实实戴着那顶滑稽的四角帽子,披散着头发,不过有贺芳芝这古代脑科专家在,她放心的很。

    就这么一直到事出过后,第五天,余舒总算见到了景尘一面。

    ***

    待客的门厅里,余舒心情复杂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景尘,不难看出他神色疲惫,不知几日没能好眠。

    “你身体好些了吗?”景尘看着余舒,目光虽是一如既往地关怀,可是那淡如清泉的眼神里,却不知何时少了几许亲密。

    余舒心里苦笑,难为他这时候还记得她,嘴上道:“我是没什么事,倒是你师妹她现在怎么样了?”

    若是可以,余舒根本不想在景尘面前提起水筠,可是两人之间,似乎又逃避不了这个话题,倒不如她大大方方地提出来,少一些尴尬。

    景尘脸色黯了黯,摇头道:“水筠没能躲过这起祸事,废了双足。”

    余舒沉默片刻,有些藏着掖着,不吐不快,她是性情中人,和景尘这莫逆之交再不能多几分坦诚,做人未免可怜。

    “其实,水姑娘这情形,多要怪我不济,耽误了事。那天我到公主府搬救兵,倘若能够多撑上个一刻半刻,早早带人找到她,或许你们就来得及救人,不至于害她残废,对不起。”

    余舒这句道歉说出来,肺里堵了多日的一口气,总算吐了个干净。

    她自问水筠此次遇险,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事实是她平安无事地逃了出来,水筠却落了个残废,于情于理,这都说不过去。

    就连她自己都难免自责,何况旁人眼光。

    让余舒欣慰的是,景尘听了她的道歉,神情并没露出半点埋怨,反而极明事理地说道:

    “这不怪你,水筠本该有此一劫,修道之人,道性弥坚,绝不会因此丧志,水筠无虞。而连累你与她一起遭殃,她心里却过意不去,昨日她一清醒过来,便向我问起你,要我代她与你赔礼。”

    闻说水筠经历此难,这么快就能看开,余舒即是意外又觉得叹服,道:“若是方便,我明日能否到公主府去探望她?”

    谁知景尘也有此意:“如此刚好,水筠亦想见你,所以央了我来请你。”

    余舒眼神轻闪,心道水筠该是以为自己会介怀当日她在茶楼的咄咄逼人,所以才要景尘亲自跑一趟,如此看来,景尘还不知道她们那天在茶楼里谈论了什么。

    点点头,余舒同样没有把那天的谈话告诉景尘的意思,而是告知了他另外一件事:

    “前几日水姑娘已经将你说的星盘给我送了来,还有你抄的两本《浑天卜记》。”

    景尘道:“那抄本你可以先看一看,最好从头背记,至于星盘,要等过了这段时日,水筠的伤势好转,我才有空教你识别。”

    “也好,”余舒温声宽慰他,“水姑娘在安陵城举目无亲,仅有你这一个师兄足以信赖,心中纵有伤心苦闷也只能与你说说,这些日子你应当多陪陪她,以便随时开导。明天上午我会去探望她,我这里没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

    余舒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也不管景尘是否还有别的话说,便起身送他。

    而景尘因为记挂着水筠的情况,并没察觉到余舒那或多或少的疏离。

    “哦,对了,”余舒把人送到门口,又想起来说:“上次你借我那几样宝贝,我现在用不着了,正好你带回去吧。”

    景尘道:“你留着吧,那些身外之物,与我无用。”

    余舒淡淡一笑,“那也别留在我这里,我怕贼惦记呢,你在这等等,我去拿。”

    说完,不让他再推辞,就喊了芸豆到后院卧房里,把那观音象、辟邪剑还有文曲星卷都寻了出来,让侍卫接手,抱到马车上。

    “那我明日等你来。”

    “嗯。”

    余舒站在门口,看着公主府的马车掉了个头,没等它走远,便转身进了院子,而那双常常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一层黯淡。

    从几何时,见到他,心中不再是欢喜了呢?

    ***

    说来也巧,余舒和景尘约好了第二天去公主府探望水筠,早上刚一出门,就碰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薛睿。

    “咦?你怎么来啦,事情都忙完了?”余舒有些惊讶,薛睿前天派老崔来给她送药材,才捎了口信说他最近脱不开身,所以不能来看她,请她担待着。

    薛睿打眼先看了看她气色,见红润许多,脸上方才有了笑,道:“还没有,从这里路过,就顺道来看看你。”

    说着话,又仔细将余舒看了一遍,见她半长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脑后,脑袋上戴了一定灰不溜秋的毛帽子,遮住整个额头,齐着黑苏苏的刘海儿,只露出一双杏眼,和憨态可掬的鼹鼠一个模样,看上去虽有些可笑,但是乖乖巧巧的整个人都稚嫩不少。

    他随手一抬,在她帽檐上压了压,不无亲昵道:“怎么这副样子就出来了。”

    余舒也知自己形象不佳,别扭地捋了捋头发,嘀咕道:“脑袋后头磕了个肿包,干爹说了不能吹风,也不让我揪着头发,才戴了顶帽子。”

    “磕了脑袋?”薛睿皱眉:“不打紧吗?”

    余舒晃晃头。

    “那你不好好在家休息,这又是打算出门去哪儿?”薛睿看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不赞同地问道。

    “哦,我到公主府去一趟,探望水姑娘。”

    薛睿于是道:“那我送你。”

    余舒摆摆手,不想麻烦他,“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忙你的,我到前头街口雇一顶轿子,没几步路。”

    薛睿上下打量她,睨视道:“那你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看人?”

    余舒语噎,她还真忘了要拿点伴手的东西。

    “走吧,我们先到忘机楼,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花果点心可以拿上,别的什么公主府都有,倒不稀罕。”

    薛睿转头上了车,撩着帘子,朝余舒招招手,余舒踟蹰了一下,无奈只能跟上去,钻进了车里。

    马车走起来,薛睿又和余舒说起一件正经事:“那个瞿海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出一点眉目,等这两天有了确切的消息,我再找你。”

    余舒这才想起来回兴街小院上还关着个亡命之徒,懊恼了一声,道:“差点忘了他,好几天没过去了,别再让人跑了。”

    薛睿失笑:“放心吧,我去看过了,人还在。”

    “还好还好。”余舒毫不吝啬地朝薛睿投去一眼赞许,“大哥办事真是牢靠,有你帮忙,省了我不少麻烦。”

    谁想薛睿听了她这话,却面露了惭愧之色,低声说:“哪里是,那天我如果叮嘱你在家等我,你就不会跟人出去,被人抓走,受了一回惊吓。”

    薛睿说是惊吓,半点不为过,京城里最狠辣的人物是哪几个,他心里有数,余舒能从某人手底下好胳膊好腿的回来,不得说是命大。

    见不得他自责,余舒赶忙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了,不是早告诉你说,我算出来自己那一天有祸,结果还是出了事儿,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不小心。”

    薛睿这才抬起眼,顺着她的意思,半是埋怨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告诉我,明知道有险,你不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那天和水姑娘跑到闹市的茶楼去干什么了?”

    这一句话,才问到了正题上。

    余舒一哑,眼神不免闪躲,支支吾吾道:“是一些女儿家的私事,不方便与你说。”

    薛睿暗眯了下眼睛,配合道:“不方便说就算了,只是你下回一定要小心,别再让我跟着着急了。”

    余舒装傻笑道:“嗯啊。”

    看到余舒这种反应,薛睿心底疑惑愈大,他直觉那天水筠去找余舒,一定是有一些至关紧要的事情要说,并且与景尘脱不了关系,不然如何能把余舒从窝里面哄出来。

    那天她们两个在茶楼,避开耳目,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 水筠的算计

    在忘机楼包了几屉精致的花点,余舒被薛睿送到公主府,早有下人等在门口,薛睿坐在车上没有下来,看到余舒被人领进门去,才让老崔离开。

    再来一回公主府,余舒已无心眼热前庭横栽的那一排龙庭木了,跟着下人直接穿过花园游廊,来到后院一幢独立的六角水景绣楼前。

    门口立着一双身姿婷婷的侍婢,左边那个朝余舒矮了矮身子,脆生生道:“是余小姐吧,请随奴婢进去,公子在楼上等呢。”

    余舒点点头,跟着走过两道紫云橱洞,入了内。这绣楼里布置的袅袅毓毓,极尽舒华,显然特意为那等灵秀女子所修建,猜想是已经过世的长公主麓月生前所爱居所,就连那墙壁上随便一幅字画都是古韵冉冉,可惜了余舒不懂评鉴,白白经过,没有多留意一眼。

    “启禀公子,余小姐到了。”到了二楼,那侍婢停在闺卧门口禀报,听到里面应声,才卷起帘账,请余舒入内。

    余舒进来的时候,景尘刚刚喂水筠喝过药,手端着一只咏瓷方碗转过身,露出平卧在睡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女,微微阖着红肿的眼皮,似睡似醒中。

    余舒伫立在门口,脚步踟蹰,怕把人吵醒了。

    “进来吧,她没有睡。”景尘看到了余舒,示意她进来。

    “嗯。”余舒到底还是走了进去,在离床脚尚有四五步远时站住,刚刚站定脚步,水筠便毫无预兆地掀开了眼皮,与余舒的视线对上,只是一眨眼,便露出一抹虚弱的浅笑:

    “你来了。”

    余舒看到她这种情态,心中无端感到怪异,昨日听景尘说起水筠无虞,她还以为这小姑娘故作坚强,如今见了,竟果真没有半丝怨天尤人的样子。

    她上辈子照顾双腿瘫痪的于磊,见过亲弟弟消沉轻生的一面,哪里像水筠这般短短几日便能平复的。

    “师兄,我今日精神好些了,难得余姑娘来探望我,我想和她说说话。你从早晨忙到现在,早点都没吃,且去吧。”

    水筠轻轻柔柔地支开了景尘,余舒明白她有话要私下和自己讲,于是对景尘表示道:“这里有我陪着,你去吃点东西吧。”

    景尘朝余舒点点头,便端着药碗下了楼。

    这下子偌大一间闺卧里就只有余舒和水筠了,房门隔着屏风,守在门外的侍婢除非是贴耳在门上,否则听不清她们讲话,不过这公主府的下人都是从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断不会那么不守规矩。

    “坐。”

    床边搁有一张靠椅,水筠示意余舒坐下,略扭了扭脖子,面向她,拿眼神扫过她面庞,目光里突然多了几许歉然。

    “是我连累你了。”

    余舒不知该如何接话,算来她的确是被连累的,但是水筠这个结果,比较起来,她还能埋怨什么吗?

    摇摇头,余舒只能说:“我今日来是向你道歉的,那天我先逃了出来,本是到公主府找人去救你,怎知昏迷过去,没能及时救你,实在愧疚。”

    听了余舒的引咎,水筠却没有责怪之色,反而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

    “你何须愧疚,我还要谢你。如非是有你在,这回我怕在劫难逃,又怎能保得住一条命呢。”

    这话里有话,余舒聪明地听出了不妥之处,再看水筠面上侥幸,顿生狐疑之心。

    “余姑娘知道何谓劫数吗?”水筠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不等余舒开口,便自言自语道:

    “所谓劫,乃是大难,所谓数,即是定数,取大难难逃之意。我道门弟子修行不易,知悉人活一世,当有三大劫数,一为死,一为财,一为色。此三大劫,能躲过者,千人中难有其一,如能侥幸逃脱,则福禄寿喜平添一筹,大祸过而大幸也。我这次下山入世,正是为了历‘死劫’而来。”

    水筠的事,余舒上一次向景尘求借黄霜石的时候曾经听过,现在又听她说起,似乎还有什么隐情。

    “我父亲怀莼真人修道五十载,苦研三大劫,方能洞悉,他及早算出我和师兄各有一劫在身,而两者之间纵有纠缠,师兄的是色劫,而我是死劫,家父为了破我二人劫数,数月前要我下山寻找师兄,言明若能找到他身上色劫所系,则可以助我应死劫。”

    说到这里,水筠若有所指地看向余舒:

    “我观察师兄,不难发觉他对你心思不同,便猜你是这关键了,于是数日之前,我有感自身大劫将至,便避开师兄,涉法与你牵扯。果不其然,凭着一点移花接木的手段,将劫数转嫁了三分于你,方得保了性命,逃过三劫之一。水筠在这里要道一声谢了。”

    水筠无所顾及地解释,余舒茅塞顿开,心知这次做了那失火城门底下的池鱼并非是意外,而是早就被人家算计,拉出去当了垫背的!

    这下子余舒脸上挂不住了,盯着水筠,眼神有些冷了:

    “敢问水姑娘,你将自身劫数转嫁给我,是否想过,你这么做会给我招来何等杀身之祸。”

    原来她当时猜测没错,杀身之祸,就是从眼前这一个“水”字起的。

    所幸当时她一念之差,没有为水筠强出头,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面对余舒责问,水筠神色未变,心如止水地望着余舒,道:“你先不忙生气,我实言相告,并非是要惹姑娘怒气,不然也不必让师兄请你过来。今日一见,我正是为了补救,给你指一条明路。”

    “明路?”余舒微微冷笑,不急着翻脸,想看她还有什么把戏:“你倒说说看,你能给我指什么明路。”

    “我如今瘫卧在床,不能再陪重云师侄参加双阳会,你替我去吧。”水筠道。

    替她去参加双阳会?

    这个念头在余舒脑子里一转,她脸色就又变了,眯眼道:“你这是怕我祸不单行,想再给我添一笔吗?”

    追究起来,水筠这次为何被抓,余舒多少知道一些情况,不过是因为皇子们之间的争斗而起,现在因为水筠这个道门嫡足,嘉王遭贬,几位皇子被搜了宅邸,这种情况下,要她陪刘昙去参加双阳会,不是让她当靶子叫人拿眼扎吗?

    余舒快要气笑了,从椅子上直起腰来,厉视水筠,目中再无没有半寸怜惜,沉声喝问:

    “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却一个劲儿地把我往险境里拉扯,究竟是何用意!”

    水筠轻叹,胸前起伏,道:“你误会了,我让你去双阳会,绝无半点私心,只想送你一份机缘罢了。”

    事到如今,余舒哪里还会听信她的话,抬手制止了她的解释,冷声道:

    “不必废话了,水姑娘送的机缘,恕我不敢领受。我今天来,就想问你一句明白话。”

    “......你且说吧,我定知无不言。”

    余舒严肃道:“你那天在茶楼里告诉我的,有关景尘的身世隐秘,有几句是真话?”

    水筠默了默,继而幽幽道:“三清在上,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再遭一回死劫。”

    余舒眉头紧皱,死死盯了她一会儿,起身道:“如此,我告辞了,你好自为之吧。”

    落下话,她便捏着拳头,转头大步走出这间满是古怪药味的房间。

    余舒心事重重地走下楼梯,和吃罢早点回来的景尘照了个正面。

    “小鱼,你这就要走了吗?”

    余舒看着全然无知的景尘,很想将水筠算计自己应劫的真相告诉他,但是说了又能怎么样,景尘还能把两脚残废的小师妹从床上揪起来给她出气不成?

    她算是看出来了,水筠之所以敢那么开诚布公地告诉她真相,就是有恃无恐,就是料定了她不会在景尘面前多说什么。

    因为说了也是白搭。

    “嗯,我走了。”

    “那我送你。”

    余舒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倦厌,草草应付了景尘几句,谢绝他相送,一个人离开了。

    景尘上了二楼,回到水筠身边,先倒了一杯清茶喂她喝下,才开口问道:

    “你刚才和小鱼聊了什么,我看她神色匆匆的,似乎不对。”

    水筠被景尘扶着躺好,不惊不慌答道:“都说是女孩儿家的事情,师兄为何还问。”

    景尘张张嘴,但见水筠疲乏地闭上了眼睛,终究没有再细究下去,而是细心地给她盖好了被子,坐回床边的靠椅上,捡起了茶几上卷了页子的古籍,一面翻阅,一面看着她入睡。

    ***

    一直到出了公主府的大门,余舒还是觉得窝火。

    枉她算来算去,到头来,竟然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偏偏冤有头债有主,还不能找人算账。

    对水筠的怨气无处发泄,让余舒连带着对景尘也不满起来,转头瞪了一眼公主府的大门,憋着一肚子的气走了。

    殊不知她走后一个时辰不到,刘昙就带着补品和御医来公主府探视水筠伤情,至于他进了那幢六角绣楼,在里面和水筠说了些什么,余舒就不得而知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名额

    余舒从公主府回到家里,头一件事就是从柜子里取出来那两册《浑天卜记》的抄本,坐在亮处翻看。

    手握太一道奇术绝学,余舒之前还有一种占了别人便宜的别扭心思,那么今天见过水筠之后,她总算是受之无愧了。

    《浑天卜记》出自龙虎山怀贤真人手笔,这位博览群书通晓古今的道长,在撰写方面很有条理,开篇第一引,系统地涵盖了整部著作的内容和思想,并且重点提到了他对观星之术的最大心得——天人感应。

    怀贤真人认为,天道人道,同类相通,相滋相辅,相互感应,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天法。

    余舒在桌前坐了一个下午,大致浏览了一遍所有章目引语,不难发现这门奇术的研习可以分为四个阶段,最先是要学会辨识诸天星宫,而后详解了寰宇星盘,再来是利用星盘绘图,最后是各类巧思。

    有关星象,余舒在义阳城曾受青铮道人启蒙,辨识星宫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大多归于巧思,并不能根据星象推算出太多信息,所以面对着蔚为大观的浑天星术,余舒自比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初学者,心态倒是摆的挺正。

    既知难以一蹴而就,余舒便安排好时间,准备每日抽空将这手抄上的内容背个几段,先熟记再说。

    翌日,是二月十九,大衍第三科放榜,正是星象这一门,余舒没有参考,却起了个大早到太承司门口等着放榜,不为别的,就是想知道在这一科已经泄题的情况下,司天监会如何弥补这样的失误。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司天监竟然张贴出了一张干干净净的白榜!

    换句话说,参加今年星象一科的考子,无一中矢。

    这样的榜文张贴出来,太承司门前顿时一阵兵荒马乱,争议迭起,人口纷纭,考前泄题之事,不胫而走。

    余舒看到此情此景,暗道司天监果断,没有欲盖弥彰,倒是不失大气。

    离开司天监,余舒又转到忘机楼去查帐,忙到吃了午饭才离开。

    她处理完杂事,再回到家中,不想会有一名稀客正在坐等她回来。

    ***

    余舒看到停在赵慧家门前的马车就知道来了客人,加快脚步进了门,待在客厅里看到了刘昙的身影,不免一愣,迟了片刻才赶忙躬身稽首。

    “民女冒犯了,见过九殿下。”

    刘昙坐在那里,抬手朝她虚扶:“余姑娘免礼。”

    余舒这才起身,一面忖度着刘昙来意,一面瞧瞧打量着他,并不抢话。

    刘昙看到余舒这小心本份的样子,暗暗点头,面色缓和道:“你不必拘谨,坐吧。”

    余舒点点头,挑了个张离他不远的椅子,刚刚坐稳,刘昙下一句话就让她又跳了起来。

    “小王今日前来,是想请姑娘隔日与我同赴双阳会,不知你意下如何。”

    余舒磨了磨后槽牙,心里先将水筠暗骂了几句,再扯出一张苦脸应付刘昙:

    “殿下实在是抬举余舒了,这等厚任,民女只怕做不来,平白耽误了您的正事,那就罪过了。”

    不用说,刘昙一定是被水筠说服,才会来寻她的。

    见余舒想也不想地推辞,刘昙似有所料,挑了下眉毛,不慌不忙地对她一笑,道:

    “我不会让姑娘白忙一场,你若肯担当我之坤席,直到今年双阳会结束,我便修书一封,保举你到太史书苑进学。”

    乍闻言语,余舒心头猛地一跳,不敢置信地抬眼去看刘昙——

    她没听错吧,刚才他可是说要保她进太史书苑念书?

    这话能信吗,那可是南北易客挤破头都别想轻易入学的太史书苑,就算刘昙贵为皇子,也未必能说得上话吧。

    瞧出她的怀疑,刘昙倒不生气,嘴角一勾,解释道:

    “姑娘想来不知,每有双阳会之年,大提点都会许上赴会的皇子们一个名额,准入太史书苑。”

    余舒干咽了一口唾沫,说不出的心动,她本来就指望着能在今年大衍试上发挥顺利,好能被司天监挑中,送进太史书苑学习学习,镀上一层金,只是她也知道,仅考了三科还有一科打酱油的她多半要希望落空。

    现在刘昙拱手送上这个机会,让她想拒绝都舍不得。

    可是天底下没有白占的便宜,想得到这个名额,就得和刘昙一起去双阳会,担上一层风险不说,另一个让余舒头疼的问题是她根本就不懂什么相人之术,谈何坐那坤席,难道要她去滥竽充数吗?

    “我知姑娘心有顾虑,不勉强你答应,这样吧,你且考虑一二,明日我再派人来听你答复。”刘昙还算记得余舒和薛睿关系不浅,没有借机拿捏她,更没有摆出强迫之态,留下一句话,便长身而起。

    “多谢殿下,民女恭送。”

    余舒垂着脑袋,把这贵客送上马车,恭恭敬敬地送走,而后一脸纠结地站在大门口吃风。

    这么一块肉丢下来,香气扑鼻,她是咬呢,还是不咬呢?

    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下,余舒很快就想到了薛睿,心道这件事也只能和他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了。

    得,还得跑一趟忘机楼。

    ***

    “你是说,九皇子他去找你,要你和他一起去双阳会,他就给你进太史书苑的名额?”

    傍晚,忘机楼后院,刚刚进门没有多久的薛睿身上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边洗手,一边皱眉问余舒。

    余舒跟在薛睿身后,殷勤了叠好干帕子递给他,点头道:“他是那么说的,大哥,你看我要不要答应了?”

    薛睿擦着手上水珠,一语不发地走到茶几边坐着,灯烛之下,眼里神色不明。

    余舒等了一会儿,才听他出声道:

    “我原先正有意向他讨要这个名额。”

    余舒傻乎乎地接嘴:“你要这太史书苑名额做甚?”

    薛睿没好气地甩她一眼,“当然是给你要的。”

    说完就又不出声了,余舒在一旁干笑两记,眼巴巴地望着他,等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也罢,既然他先开了口,我就不好再让他白送,这件事你应承了吧。”薛睿道。

    “可是...我不懂得相术,帮不上他什么忙,我怕...”余舒欲言又止地瞧着薛睿。

    薛睿懂得她意思,又气又笑地睨着她,道:“我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余舒嘿嘿一笑,就是等着薛睿这句话,这下子总不怕刘昙发现她滥竽充数,事后赖账了。

第三百五十章 仇人相见不眼红

    刘昙次日上午派人来听取回复,余舒满口应下了,来人又道:

    “殿下交待,余姑娘有什么要准备的,可以交给属下们去办,若是没有,明日辰时正则让车马接送姑娘出入别馆。”

    余舒哪里会麻烦刘昙的人跑腿,当即谢绝了对方,说好了明早在家等人来接。

    刘昙的人前脚离开,余舒后脚就带着余小修出了门,早答应等他伤养好了,要带他去看望翠姨娘,再不抽空跑一趟,又不知拖到哪时候。

    姐弟俩路上租来马车,从闹市经过,搬了两袋米面,和几斤油盐,又在铺子里秤了十几斤后腿大肉,拉到了城东小巷子前。

    余舒让余小修留在车上看着东西,进去喊了烧水打扫的牛婶出来,一起拎了粮米进院子。

    日上三竿,翠姨娘刚起床没多久,梳了个懒头,正坐在堂屋磕葵花籽,爱答不理地斜眼看着余舒往小院里搬东西,等到望见最后跟进来的余小修身影,这才惊喜地叫了一声,一挥膝盖上的瓜子皮,小碎步跑上前去,将儿子搂了个满怀,嘴里心肝肉地叫着,硬挤出几滴眼泪。

    “个挨千刀的,狠心叫我们骨肉分离,娘还以为再见不着你了,我的儿啊,瘦成什么样子,这是要我命么...”

    “挨千刀”的余舒在一边翻了个白眼,放下手里的油壶,走过去把快被翠姨娘挤的透不过气的余小修捞出来。

    “娘,您行行好快别哭了,弟弟这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翠姨娘气不足地瞪了她一眼,拽住余小修的手往屋里拉。

    余小修手足无措地看向余舒,见他姐摆了摆手,才一脸局促地让翠姨娘揽走了。

    翠姨娘把余小修拉到屋里就关起了门,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余舒没想听,转到灶房去看了看,见锅碗瓢盆都齐全,看样子每天都在家里开伙,出来喊了小丫鬟香穗,到一角问话。

    “我这阵子没来,我娘每日都怎么打发过的?”

    香穗明白她们主仆两个现在都要傍着余舒这个姑娘过日子,所以在余舒面前十分老实:

    “姨娘每天睡到上午,吃吃早点就在屋里躺着念叨。到下午就在门口和街坊大婶说说话,没别的活计,吃了晚饭就早早睡了。哦,对了,前天上午姨娘还带奴婢出了门,在城面上兜了个圈子,说是、说是...姨娘不让奴婢和姑娘讲。”

    余舒挑了挑眉毛,给她壮胆:“你放心讲,没事的。”

    香穗这才支支吾吾说了:“奴婢听姨娘口气,好像是要在京里找她过去的主人家。”

    主人家?

    余舒疑惑,忽记起翠姨娘的出身,住在大杂院的刘婶曾经和她提起过,说是她娘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婢子,她和小修的父亲则是一个书生,当年进京赶考时候借住在一大户府上,一来二回就和翠姨娘好上了,最后那书生落榜,翠姨娘就被主人家放身,说给了余父做内室,带回南方成了家。

    可惜余父是个短命鬼,余小修生下来没多久就出意外亡故了,后来才有翠姨娘因为貌美,被纪家三老爷相中纳了小妾这段故事。

    这么一想,余舒就转过弯了,想必翠姨娘是最近日子过的太安生,才兴起了寻旧主的念头。

    “行了,我知道了,往后她再要出门你跟着就是了,不用拦着,回头告诉我。”余舒没兴趣过问翠姨娘的旧主家,左右这妇人没见识,翻不出什么浪来,再者都这么些年过去了,说不定人家早就搬走了,能不能找到门都不一定呢。

    余舒和余小修留在翠姨娘这里吃了午饭和晚饭,翠姨娘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离开余小修过,好像这就是她今后的指望了。

    吃罢晚饭,翠姨娘本来还有想法强留余小修下来陪她,被余舒一句明天还要上学打发了,半抢半拽的带走了余小修,答应她月底再来看她。

    而余小修看到翠姨娘日子过的挺好,总算安了心,说到底是亲娘,再不省事也是连着骨血的。

    ***

    二月二十一,天火冲牛,吉在东方,宜出行、宜安宅,忌开光、忌动土。

    余舒昨晚掐算了黄历,看今天日子还好,没什么大起大落。于是早起喂了马,便梳洗整洁,经过贺芳芝许可摘了帽子,规规矩矩地穿戴一新,带上几样常用的卜具,到前门等刘昙派人来接她。

    马车辰时准点到了家门口,还是昨天来接洽的那两个侍卫,客气地请了余舒上车。

    在车上没见到刘昙,余舒问过侍卫,才知道他们这是先接了她去别馆刘昙下榻处,再一同乘轿子到春澜河上观会。

    对此余舒倒没什么意见,她清楚自己不能和水筠比身份,人家能劳动一位皇子整天接接送送的,她哪儿敢啊。

    刘昙见到余舒,没有多和她说什么废话,一个作揖一个免礼,介绍了乾席那位贺兰先生,打过照面,就乘上软轿,一前一后上了两顶软轿,晃晃悠悠奔着双阳会去了。之所以没坐马车,是因为春澜河岸附近人多,马车不便通行,挤来挤去还不如轿子快呢。

    三顶轿子直接停在琼宇楼跟前,余舒跟着刘昙下了轿子,打量了一眼四周,有不少侍卫分门把守在附近,将这楼阁围了个圆,再抬头望一眼楼上座位,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

    余舒与那贺兰先生一起跟着刘昙从西角上楼,心里正想着待会儿怎么打发时间,就听前头刘昙忽然站住脚,出声道:

    “七哥座旁的坤席,是纪家的小姐,你也认得,就是之前被查出徇私舞弊的那个右判家的。”

    知道这是在和她说话,余舒“唔”了一声,抬眼瞅瞅刘昙背影,琢磨着他的意思,低声道:“殿下放心,民女省的,不会给您添乱的。”

    “呵,”刘昙意味莫名地笑了一声,也不回头,便往楼上走了。

    余舒亦步亦趋地跟着,来到三楼,眼前立刻换了一派光景,往东看是一条长廊,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织毯,茶座软椅排成行,往南看是一道游雕扶栏,面朝着春澜河,视野松旷,一呼一吸,都有高风之香,令人身心舒畅。

    余舒没有光顾着欣赏河岸美景,脚底下紧跟着刘昙去他座位上,中途经过一座时,但听人阴阳怪气道:

    “哟,九哥来了。”

    余舒拿眼去瞧,只见一个头戴金翅小头冠的半大少年坐在太师椅子上,一脚踩着足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刘昙,正是十一皇子刘翼,和宁王刘灏交好的那个。

    见这霸王,余舒赶紧收回视线,低头看路,就怕他待会儿看到自己找麻烦,这倒是她多虑了,公主府的宴会过去这些时日,刘翼早忘记她是哪个。

    “十一弟。”刘昙朝比他年小半岁的刘翼点点头,不理他话里酸讽,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刘翼轻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知为何,倒没有继续纠缠他。

    余舒看到刘昙座位旁边,另外设了两个软座,一东一西,一个靠背上绣着锦鸡,一个靠背上绣着五色蛇,猜到是代表乾坤二席,等到那贺兰先生坐下,她才挑剩下那个落座。

    不一会儿,陆续又有人上来,是排行第八的刘鸩,刘昙因为年弱,起身问候兄长,刘鸩笑吟吟地和他说了几句话,才分头坐下。

    四皇子刘思因为水筠出事,一夕之间被贬黜支离京城了,所以最后姗姗来迟的老七宁王,却成了如今琼宇楼在座的这些皇子里面,年纪最长的。

    “七哥来啦。”

    “七哥。”

    刘灏一上楼,气氛立即就不同了,整楼层上所有人都起了身相迎,刘昙也不例外。

    余舒既知纪星璇跟着刘灏,很快便在刘灏身后寻到了一个覆面女子的身影,这是自从大理寺公堂审案之后,余舒头一回这么清楚地在公开场合看到纪星璇。

    她一身素装银饰,还在孝期,整个人清瘦许多,淡眉淡眼地跟在刘灏身后,一条面纱挡住了人们窥视,无法看到她喜怒哀乐,倒是隐约带着一股离人千里的寡落。

    余舒因为知道是刘灏派人抓了她和水筠,然后嫁祸给刘思,所以连带着对纪星璇也多了几分怀疑,难免多看她几眼,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她掺和。

    “诶,九弟,这个是——”刘灏发现了刘昙身边的余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之色,转头向刘昙投去疑惑的目光。

    刘昙看了一眼余舒,神色勉强地对刘灏解释道:“我出席双阳会,坤席总不能一直空着,景尘师叔便帮我请了余姑娘暂代。”

    听出来刘昙在拿景尘这个道子打掩护,刘灏笑了笑,没再多问。

    余舒听到刘昙这种说法,心里倒是腹诽了两句,面上却无半点异色。

    而纪星璇却好像压根没看到余舒这个仇人似的,目不斜视地跟着刘灏从他们面前走过,入了坐席。

    扫了扫纪星璇的背影,余舒眼底闪过冷冽,凭这丫头再怎么装作无动于衷,都改不了两人是死仇的事实,早晚有一天她得把这祸根收拾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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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万事如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事如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事如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