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无对证
是夜,宣明殿。
杨彪不待内侍通报,直接闯了进来,被正职夜的赵芸拦了下来,“杨太尉,外臣不得随意出入后宫这是规矩,待内侍通报再进。”
“我真有急事。”杨彪一脸焦急。
不一会黄蛾出来,为难的对杨彪说道:“这几日陛下休息不好,刚服了安神汤,刚睡着,杨太尉不如明日再来吧!”
杨彪不顾阻拦,直接走到寝殿外,大声喊道:“陛下,张俭桓典死了。”
“什么?”
刘协如噩梦突醒,一下子坐起:“谁死了?”
“陛下,张俭桓典死了!”杨彪继续喊道。
“怎么死的?”刘协一下子睡意全无,急忙起身穿好衣服,出到房外。
“微臣也不知,臣赶到的时候,只有张横在场,其他人都死了。”杨彪答道。“据张横交待,是被刺客所杀。”
“天牢怎么会有刺客?”
“今日臣与张中郎一起去天牢提审张俭桓典,不料,当臣到的时候,那二人已被人提走,而且还是拿着臣的金印去的。在臣的追问下,打探到二人离去的方向,由于去的时候匆忙,只带了二十羽林卫,于是臣命张中郎带人去追,臣去通知城防尉卫,待臣到的时候,就看到满地尸体,只有张中郎一个活口。”
“那张横呢?”
“臣已将他押回天牢,命羽林卫的人看着,以防不测。”
刘协一时心乱如麻。
张俭桓典死了,不管怎么死的,在许都死的,而且还是在张横的追逐中死的,这个责任就得杨彪和张横来背。
本来是向曹操示好,缓和关系的一个举动,发生这个事,只怕司空党与保皇党只见要不死不休了。
这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陛下,当务之急,是先保证张横的安全,不能再让张横出事了。”
杨彪刚说完,刘协迎着杨彪的视线,面上保持着天子该有的坚定:“你说的不错,要保住张横。”
“陛下,会不会是张横泄露了消息?”杨彪眸色微凝。
“张横?不可能,他这是自己陷害自己吗?而且按时间来推断,他怎么有时间提前叫人去接走了张俭二人?”刘协明白杨彪的意思。
“那这事陛下可曾有其他人知晓?”
“荀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协不敢再想。
“不可能是荀彧,荀彧没有动机也无目的。”刘协眉头微挑。
说道荀彧,刘协总算清醒一点,“朕要见荀彧!”
荀府就坐落在朝阳里,宫殿旁,不一会就到了。
刘协呆坐在厅内,见荀彧进来,抬头看了眼荀彧,又垂下头去,示意其坐下。
“陛下。”荀彧轻唤一声,“到底发生了何事?”
杨彪将情况大概跟荀彧说了。
“陛下想如何处理此事?”荀彧问道。
“还能如何处置,张俭,桓典的死定有蹊跷。”刘协抚了抚额头。
“臣想去见见张横。”荀彧眉头紧蹙道。
“朕也想去见见张横。”
“陛下万金之躯.....”荀彧道
“无妨!”
天牢。
狱吏今日已与杨彪打过交道,自是认识杨彪的。
狱吏哆嗦一下,赶紧朝墙边帖了帖。
因为随后进来的三个人实在不得了,那狱吏虽不认得荀彧,尔荀彧也未着官府,只是一身青色袍子,但那身衣香着实辨识度极高,整个许都稍有点文化的都知道荀令衣香,能与太尉杨彪一起的,还带衣香的,非荀令君莫属了。
而另一个相貌清俊的的年轻人,一身黑色大氅从头裹到脚,看起来并不像大人物的样子,但杨太尉和荀令君都对其恭敬客气,而这年轻人却安之若素,由此可见,此人地位定在二人之上。
而另一个年轻人,一副武人的打扮,虽是男子,却生的一副女相,甚是好看。
一行人跟个狱吏顺着幽道前行,狱吏正在猜着年轻人的身份,不料,那年轻人突然停住,视线一下子扫过来,吓得狱吏一个哆嗦。
空气里弥漫的腐臭味令刘协眉头一蹙,“张横在何处?”
“就在前面。”
走到一个拐角处,狱吏一抬手:“杨太尉,请自便,我在外面等您。”狱吏说完带着两个属下出去了。
张横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从墙角堆积的稻草堆里站了起来,拖着脚撩扑向门边,谨慎的打量了下周围,见并无外人。
一时热泪盈眶,屈膝便拜,“罪臣张横,叩见陛下。陛下如何肯巨尊降贵来此肮脏之地。”
刘协微微颔首,示意其起身,“此处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张横起身道:“谢陛下。”
“到底怎么回事?张俭,桓典真是你杀的?”
“不是啊,陛下,罪臣现在回想起来,这定是有人设局,引我到那里的,陛下可派人勘查现场,羽林卫的弓箭并未出手,那箭雨是从官道旁的密林里射出的,定是有人提早埋伏。”张横解释道。
刘协神情木然的顿了顿,缓缓点头:“你不要怕,你只要确定不是你杀的就行。”
“确定不是卑职杀的。”张横肯定道。
“杨太尉可有勘查现场?”荀彧问道。
“现场已勘查,确实如张中郎所言。”杨彪道。
“是何人勘查的现场?”
“尉卫种辑!”
“那死的另一队军马可清楚来历?”荀彧问道。
“尉卫已确定是曹仁将军的军士。”杨彪道。
“那如何证明是军士先动的手?”
“死无对证。”
刘协目光微动,看向荀彧:“曹仁将军如何得知此事的?”
荀彧眉棱猛的一跳:“此事微臣敢发誓,绝对未对外泄露半个字。”
刘协在室内踱了几步,似在思考问题,最后停在荀彧面前,突的一笑:“荀令君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荀彧摇摇头道:“没有。”
“既然不是张中郎所为,那就放了他。”
荀彧不解道:“此事不待三公会审?”
“有人亲眼见到张中郎杀人吗?”
“没有。”
“那如何三公会审?”
荀彧一时语塞,凝目看向刘协,刘协这神情是要保张横无疑了。
“曹仁将军那边就劳烦荀令君去处理一下了。荀令君若是不信张中郎所言,明日可命校事府的人去现场勘查。张横的话不信,朕的话不信,那校事府的话呢?”刘协昂首四顾,面色一派平静,隐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捏住。
“陛下言重了。”
“荀令君,并非朕以天子身份压你,君当初与朕商讨此事之时的初衷为何?只要君表示此事不与党争相关,就不会有人拿它做文章,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朕毕竟还是天子,挑拨司空与天子的关系,这条罪可不小。”刘协温和的拍了拍荀彧的肩膀。
荀彧深深看了眼刘协:“那些真的是曹仁将军的军士,他如何肯罢休?”
“那就得彻查一下曹仁将军军中,为何会有袁绍死士了?”刘协轻飘飘的道。
杨彪和张横二人静静的听着,完全插不上话,心里一面感叹天子的思路清晰,一面感激天子的信任。
刘协回身点点头,道:“张中郎,你明日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写一份奏章将此事事无巨细一一呈到尚书台。”
“杨太尉,种辑那边的现场勘查奏章明日也要呈到尚书台。”刘协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不再多言,转身出了牢房。
“诺!”
“诺!”
第十七章 君臣同心
自张横事件后,刘协明白一个道理,这天下并不是他和曹操两人想共和就能共和的。
你在局外时,会对局内之势有所用力,一旦入局,能否对这局势用得上一丝力?
哪怕刘协努力想缓和二人关系,曹操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都能让事情发展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这到底是何方势力,刘协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接着更为糟糕的事来了。
徐州传来了吕布战败的消息,曹操班师回朝,并携手刘备而归。
刘协知道,在原历史剧本中,曹操会以袁术党羽将杨彪下狱,借着杨彪的事敲打刘协,而张俭和桓典之事,会不会是这个契机?
刘协看着荀彧递上的奏章,侧头看向朝堂外的天空,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荀彧仍在一堆奏章中寻找有用的信息呈递给刘协。
刘协很自然的走到荀彧身边,并排坐下,随意开口道:“荀令君,朕明日直接设宴,给司空接风洗尘可好?”
荀彧放下手中的笔,抬起眼眸,认真的问道:“陛下,现下岁末年尾,会有很多祭祀和朝会,朝廷经费紧张,臣以为,不必单独为司空接风。”
刘协想了想后:“朕要与司空君臣剖心。”
荀彧旋即明白刘协的意思,笑道:“我君圣明,自古以来,没有哪位天子能如陛下这般礼贤下臣的。”
刘协笑了笑,微微摆手。
须得知,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刘协早就想到了一个折中之策——皇帝其实是可以作为吉祥物一样一直存在下去的。
像后世的日本幕府将军那样,皇室只是一种精神象征,万世一系,形成一种君相共和的局面。
就目前的局面来看,不仅仅只是曹操的问题,只有多方会谈,互剖心曲,才能精诚合作。
于是诏邀杨彪,董承,曹操,三方宴饮。
宣明殿一处宴厅内,三位国之柱石都已到位,互相皮里阳秋。
数月埋身草野,纵使不战,也是疲惫乏力。殿前遇见曹操,君臣彼此不及寒暄,刘协看出了曹操脸色很疲惫,收服吕布的胜利没让他焕发。
直到刘协在赵芸和一众金钺踱卫士的簇拥下踱步而来,他们才各自敛声,并纷纷起身行礼。
董承和杨彪那自是见过了,三人中唯一面生的定是曹操,只见此人头戴冠缨,身着锦缎披风,一身黑袍,细眼长髯,虽是满脸风尘,但依旧盖不住眸中精光四射,在一众人中身形并不那么出众,比刘协都略矮半个头。
“诸位不必多礼,今日宴饮,只谈风月,万事不忌!”刘协一声朗笑。
命内侍取出自制的玻璃杯,虽工艺稀疏,但也是难能可贵的科技成品了。虽说葡萄美酒和夜光杯是绝配,但此时不是产葡萄的季节。
只得为三人满上一杯绿色的酒水。
东汉时期无高度酒,无过滤,喝这种酒的时候能看到酒面上浮有一层淡绿色的糟沫。
当然这种酒需要加热消毒,就有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说法。
而桌子上的菜,也有些出乎意料。
刘协命御厨做的都是炒菜,这对于吃惯了烧烤和炖菜的东汉人民来说,这可是稀罕物。
御厨按刘协编写的食谱,精心制作的红烧鱼,小炒肉,盐水鸭,干煸鸡等等,琳琅满目的一桌子,看得人眼花缭乱,闻得垂涎欲滴。
不过还是差些调料,毕竟东汉时期的佐料还不齐全。
“诸位,请!”刘协显然心情大好,端起桌上的刘璃酒杯,遥敬三人。
绿蚁酒甜甜的,很好入喉,刘协本想将自己的高度酒拿出来分享,后一深思还是算了,醉酒容易误事。
一杯下喉,刘协笑道:“只可惜现下不是吃葡萄的季节,不然咱们君臣真的是葡萄美酒夜光杯。”
三位重臣看着这满桌的菜,有些犹豫,一时不敢下筷子。
“这些当真都是陛下亲制?”曹操看着这些新鲜玩意,一时难以置信。
“当然。这些都是小炒,朕近日无聊,发现了些新鲜小玩意,比如这杯子,比如这些菜,来来来,都尝尝,朕还写出了食谱。”刘协笑着招呼大家,说着,直接先下筷子吃了一口鱼。
“吃,都吃!”
见天子如此随和,三人也就不再客套了。
“诸位,这菜味道如何啊?”
“臣觉得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臣要跟陛下要食谱了。”曹操笑道。
“光有食谱可不行,还得有铁锅。”
“铁锅?是何物?”曹操问道。
“用铁做出来的一种炊具,待会司空有空去御厨那边看看。”刘协端着酒杯说道。
二人不敢怠慢,亦举起酒杯陪酒。
“陛下,这酒杯如其名——琉璃,好看也好听,晶莹剔透,一尘不染!”杨彪举杯附和,温和的笑笑,但是马上又收敛笑容,“若是世人之心皆如此该多好啊。”
曹操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似无心的说道:“这琉璃美是美,只是这琉璃做心,还是太脆了一些。铁既能做出刀兵之物,又能做出民生之物,而这两项恰是国泰民安的基本,臣今日陡生豪迈,以为铁血丹心!”曹操朗笑着举起酒杯。
董承闻言,笑道:“司空这是何意啊?我虽是一武人,但也知道碧血丹心,何来铁血丹心?”
曹操似有意打趣,“那将军可知碧血丹心之意啊?”
董承冷哼一声,昂然自得道:“语出自《庄子.外物》‘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碧。’典故源于周敬王与臣子苌弘,君主都希望他的臣子忠心耿耿,但是又不相信他们的忠心,所以伍员被流放,苌弘死在蜀地,他的血液被藏起来了,三年后血液凝固为碧玉。”
“当今天子自不是周敬王,臣自不会似苌弘那般化碧血,臣只有以铁为血,复兴汉室。此铁有刀兵之铁,亦有民生之铁。”曹操的话平板无波。
董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曹操当猴耍了,一时怅然若失,不禁有点委屈的看向杨彪。
这一幕恰好被刘协尽收眼底。
刘协目光如焗,笑道:“无论是碧血,还是铁血,还是琉璃,只要是丹心就成。所以朕只希望在朕的治理下,荡平乱世,国泰民安。”
“臣愿助陛下中兴汉室。”董承举杯遥敬刘协。
“君臣同心,中兴汉室,同饮此杯!”刘协笑道。
一时紧张的气氛就这样缓和了下来。
第十八章 臣逼朕反
这年头娱乐项目少,宴饮者喝酒当然得有趣味才能喝的下去,古时的飞花令就由此而生。
曹操作为建安文学的代表,诗词,那自是手到擒来;刘协作为穿越狗,有记忆加持,斗酒诗百篇都不为过;杨彪四世三公,这年头想入朝为官,必修经传,稍逊一筹;董承这山贼头子出生,当然是最不擅长这些文人附庸风雅之物,很快便被灌醉。
刘协看了看笑得脸都快贴到菜盘子里的曹操,和醉酒伏案的董承。又看了看面色不渝,有些古板的杨彪,感觉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
刘协用有些动情的语气说道:“太尉,司空,将军,朕今日让你们来,是想你们互剖心曲,朕无甚大愿,只想像这样做个虚君,军政之事交由司空和太尉住持,禁卫交给董将军住持,朕来研究这些奇淫巧技,咱君臣同心,兴我大汉!”
刘协说完这些,心情好的要飞入云霄,看着三人谁都舒心。因为刘协相信,他们会磨合成互信互助的君臣,为同样的信仰奋斗,那一天不远了。
但是.....往往事与愿违,刘协好心情只限于自己。
此时,殿内的炉火正旺,却驱散不了杨彪和董承眼内释放出的寒意。
殿内安静的就像进入了真空状态。
屈辱感在麻痹杨彪和董承的心,二人此刻同仇敌忾,他们此刻觉得天子与那些惧怕于曹贼淫威,而无所作为的朝臣并无不同,都是为了保命而屈服于武力之下。
杨彪突然开口道:“赵中郎,此间宴饮无甚乐,赵中郎英姿勃发,不如剑舞助兴如何?”
这年头,剑舞助兴本是宴饮常态,但明显杨彪别有他意。
赵芸看向刘协,再未得到天子授意前,并未所动。
曹操眉头微挑,笑道:“一人剑舞,不足为乐,臣与赵中郎同舞如何?”
“有舞无乐,不甚美妙啊。”一旁的董承趴在桌上嘟囔道。
“那臣就毛遂自荐。臣不善音律,吟诗如何?”杨彪拱手笑道。
稍倾,刘协微微一笑:“剑来。”
赵芸忙为曹操递上一柄剑。
杨彪恭敬一拜,目光慢慢转开,沉着而清晰的吟道:“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这是《大雅,文王》一首对周文王歌功颂德以劝诫成王的诗,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此时场中寒光轻闪,剑已凌空。
赵芸在未得刘协旨意前,只是将曹操控制在自己的剑招范围内。
曹操额头已经爆出了汗珠,吃力的接着赵芸的剑招。
这完全偏离预设的剧本,形势急转直下。
“司空,看你这满身风尘,定是在徐州受苦了。”刘协放下手中酒杯,来到二人中间。
曹操昂然笑道:“陛下言重了,臣等辅佐陛下诛杀乱臣辛苦点理所应当。”
“乱臣?”杨彪冷冷的瞥了眼曹操,讥诮道。想当初吕布与王允可是一起灭董之功臣,是天子认为的除了王允之外的另一可信赖的忠臣,到了曹操嘴里就成了乱臣。而吕布在徐州,也算得上是天子对付曹操的外在势力的一颗棋子。
杨彪边说边踱步到曹操身边,一手紧紧扣住曹操肩膀,愤恨的说道:“陛下,可曾记得,李傕郭汜之乱时,您专门下诏吕布迎驾,当初您最为信任的除了王允就是吕布,吕布因无粮,无法迎驾陛下和百官,那吕布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平东将军,平陶候,要杀也是陛下下旨诛杀,何时轮到司空擅自诛杀朝臣了?”
“陛下身居天子之位,今日死一人,不足惜,明日死一百人,不足惜,后日死一城人,还不足惜吗?”杨彪脸色越发严酷。
既然想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那就得看看别人到底有没有让你放希望的意思。
“朕若能辅你们则辅之,若不能辅,你们就放朕归隐如何?”刘协看着杨彪曹操暗中角力,拍拍二人肩膀,笑意盈盈道。
此语一出,仿若惊雷,一殿之人,无不侧目。
曹操手中的酒杯都掉地上了,满地琉璃碎片.......
杨彪怒目而视.....
赵芸按剑在手.....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朕只是随口一说。”刘协笑容满溢,却让人胆寒。
本来醉在趴在桌上的董承的应声而起,然后眯起眼睛,拖着一丝长腔:“曹司空,以不臣之名,对边陲之臣征伐;打着父仇的名义,三屠徐州,劫掠百姓。真是枉为天子封臣。”
“操一向禀公义而战,从无私仇,董将军何出此言?那吕布轻狡反覆,勾结袁术,是为乱贼。伐遂之战,为陛下讨不臣,收取徐州之粮,以供宗庙,何言劫掠?。”曹操为自己辩解道。
董承本以为自己义正言辞,不料却被曹操此番话驳的像被镰刀割了喉咙似的,只流血,发不出声。
杨彪离赵芸最近,像赵芸使了个眼色,赵芸心领神会,但无刘协授意,赵芸只是待命而已,整个厅堂内一时剑拔弩张。
曹操的细眼快速的左右闪回几下,身子缩了缩。
“陛下如此推心置腹,臣等自是直言不讳,若为昏聩之主,得过且过,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若陛下有远图之志,将来不知道遭多少艰难险阻,今为小事灰心丧气,枉顾为君之责,他日如何担当大任?”曹操不愧是曹操,慌乱稍纵即逝,坦然的抬起脸,大胆的直视刘协的眼睛。
刘协似乎也意识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因为他看到曹操的鼻尖上已经沁出汗珠了。也明白了自己心太急了,本是想表达自己无心政事,反倒让杨彪觉得曹操欺君太甚。
“哼,辱君之臣,还敢狡辩。”杨彪大怒,不顾风度的站了起来。
杀意......
“陛下,您若是对臣所做的一切持异议,那臣为重整秩序付出的一切努力,便像是莫大的讽刺。”曹操一抖袖袍,来到刘协身边,躬身一礼。
刘协忙扶住曹操,曹操顺势起身,扶住刘协的臂膀,一个趔趄,“陛下,臣醉酒,竟有些不稳了。”
曹操的手有些重,竟抓的刘协有些疼。
“朕今日也有些醉意,那就到此为止吧!”刘协表情迟疑了一下,倨傲如天子,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他现在恐怕已经不能找借口推脱了。
曹操持剑敲砖转脚,在刘协耳边低声道:“臣一心辅佐陛下,不料陛下却与杨彪合谋欲害臣性命。”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刘协一眼。
刘协不禁侧目,正式的打量了曹操一眼,这段时日,朝臣见的多了,却从未见过这样沉着精干又从容淡泊之人,情到此处,刘协也就想通了,也就无所顾忌了,爽声笑道:“司空,误会了!”
二人一路搀扶,出了皇宫,门口便有许褚相迎,见到天子,许褚毫无感情的躬身一揖,快步扶了曹操便走。
刘协负手立于陛阶,遥望曹操车辇,眼神深邃。
看来,命运这种东西,还是得掌握在自己手中,毕竟刘协这身份太具合法性了。
《后汉书,献帝记》:操后以事入见殿中,帝不任其愤,因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俯仰求出。旧仪,三公领兵朝见,令虎贲执刃挟之。操出,顾左右,汗流浃背,自后,不敢复朝请。
第十九章 潜龙在渊
时至年底,恰是农历十二月腊八节,举国要行五祀之礼,天子携百官行腊祭。
曹操此次是回许都后第一次正式上朝,同时携带了刘备。
曹操走到陛阶下,面前是开阔的中庭,回头望去,刘备随后已跨进了殿门,依礼君前趋步,曹操却将步子迈的很大。
面对曹操如此嚣张,众人都在等着看天子能是何反应。
刘协身坐高位,看着这满堂的恭顺之臣,曹操除外。言笑晏晏的说道:“若无司空,便无今日之大汉,司空于乱世力挽狂澜,扫平环宇,朕心甚尉.......”
天子又开始新一轮谄谀臣下了,不知在座的各位臣子作何感想?
刘协的夸张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太上师臣,其次友臣,得一良臣,若得尊长,日闻良臣,诲而从之,战战兢兢,不敢差错!”
言罢,捧起一樽酒,站起来,郎朗道:“司空之功,乃国之柱石,朕别无他赐,那就赐司空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曹操呆住,只是刹那,猛然回过神来,略有得色的拜了一拜,惶然道:“臣何德何能?岂敢与萧何齐名。”
刘协径直走到身前,缓缓道:“不知贤,害国也!司空乃当世之大贤,救朕于危难!”说罢弯腰扶起曹操,动情的说道:“司空请起!”
“臣,谢主隆恩!”
曹操抬起脸,眼底闪过一丝阴翳,转瞬即逝。
这时朝臣们都反应过来,上一个国之柱石者董卓,再上一个是王莽。整个朝堂气氛瞬间微妙,众人皆目光闪烁的窥探天子和司空两人的表情。
曹操轻弹了一下眉峰,也没流出特别的神色。而刘协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曹操从一个宦官之后,到洛阳北都尉,被贬处洛阳,再陈留起兵,再到兖州牧,再到左将军,然后车骑将军,三公之位的司空,已经位极人臣了,明眼人看得出,这是天子在加重曹操的权力,天子地位何在?目的何在?酝酿着什么?
大变将至,满朝文武身陷其中,看得清暴风雨方向的只有少数。
刘协就是要激起这些少数的先驱者。
人走到绝境,要么彻底沦丧,要么绝地反击,刘协选择了后者,昨天曹操让他明白,国无二主,彻底的将他的侥幸心理击碎。
一阵冷风吹过,刘协的视线飘向殿堂之中。
此时未来的三分之主,除了曹操,还有刘备,那个理想主义者的汉昭烈帝,现在的左将军兼汉宜城亭候。
“左将军,刘备何在?”刘协笑道。
“微臣在。”只见一人身高八尺,容姿出众,趋步于前。
“臣,刘备,叩见陛下!”
“免礼!”
站在一众清一色身着朝服的朝官中,刘备甚是惹眼。刘协隔着面前的垂旒,细细打量着刘备。
“陛下,此人便是刘备,臣昨日为你引荐之人!”曹操笑着道。
“左将军刘备,你抬起头让朕好好看看。”
刘备这才缓缓抬头,目光由下而上,仰视当今圣上。
刘备暗暗打量陛下,皇上亦细细打量他,“爱卿,祖上何方啊?”
“臣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之玄孙。刘雄之孙,刘弘之子。”刘备稽首一礼道。
“你是朕的皇亲啊,宗正卿快拿族谱来好好查看。”
不一会,宗正卿一阵唱诵后,最后宣读道:“回禀陛下,依族谱,刘备乃陛下叔父。”
刘协大笑两声,“快,将左将军金印紫绶赐予皇叔!”
“谢陛下!”
随着小黄门托盘缓缓而出,一套黑色朝服上面赫然一条紫绶玉带和一方金印,在朝臣的艳羡中来到刘备身前。
曹操数次将目光撇向盘中:“恭喜皇叔拜相封侯。圣恩眷宠。”
“恭喜皇叔!”朝堂上一阵附议。
“朕看大家对这紫绶很是感兴趣,这次趁着皇叔大封,给诸位爱卿都准备了一份紫绶玉带!”刘协笑了笑,命小黄门取出紫绶分发下去。
曹操虽嬉笑于面,心甚嫉之。
司空府。
荀彧等一帮谋士入见。
“陛下认刘备为皇叔,恐无益于明公。”程昱眉宇微蹙。
曹操深深的看了程昱一眼,倒是有几分听出他的语中未明之意,心中微动,叹道:“刘备倒是不足为虑,他既自领皇叔,我以天子令诏他,他不敢不服。况且留他在许都,名虽近君,实在我的掌握之中,其家眷属臣皆在下邳被车胄所控,他翻不起浪!”
“近日,刘备倒也识趣,并无心政事,整日与那关张种菜养花,一副闲云野鹤之姿。不管他是真心种地还是假意韬晦,刘备都是当世之杰,主公不可不防。”荀彧笑道。
郭嘉捻着颌下短须,笑道:“主公兴招贤令,唯才是举,犹惧贤才不来,刘备颇有仁义之名,以穷困来投,若杀之,是害贤也,天下智谋之士,将裹足不前,除一人之患,阻四海之望。主公何不将刘备这块千金买来的马骨,好好利用呢!”
曹操微微颔首,淡淡道:“吾所虑者,杨彪也!”
“杨彪此人,不足虑也!”郭嘉接过话来,却是微微眯了下眼睑。
“奉孝不必卖关子。”
“那杨彪虽为四世三公,行事稳当,无可指责。但如果有人行那诛九族之事呢?”郭嘉手扶美髯,笑道。
程昱很快便跟上了郭嘉的跳跃性思维,“你的意思是袁术?”
郭嘉继续捻着胡子笑道:“仲德,好思虑!”
“主公,那杨彪与袁术有姻亲关系,使人说其通袁术,这等罪状必死无疑。”郭嘉略带得意的说道。
“荀令君,其实这杨彪通的不是袁术,而是袁绍吧!”曹操说道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眼尾扫了眼荀彧,似笑非笑道:“天子被劫持一事,应是杨彪与袁绍合谋所为。就算他通没通二袁,张俭和桓典的帐也得算。”
“主公,我不建议杀儒士,杨彪这等儒士是天下舆论的喉舌,他们在朝堂的影响不止步于表象。”
“可当这喉舌长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呢?这杨彪必除。”曹操寒声道。
雪天天色昏沉,刘协望着大殿正中烧得正旺的火炉,感觉骨头都被烤酥。
荀彧正在整理奏折,呈递给刘协,不过今日荀彧的脸色有些不对。
“什么?司空将杨太尉收监了?”刘协霍然而起,满脸不敢相信。
“是啊!”荀彧叹了一口气。
“为何现在才报?”
“昨日晚上的事,怕惊动陛下,所以今早来报!”
“朕是说,处置三公这样的大臣都不需要朕点头了吗?”刘协心中愤怒啊,一个三公被另一个三公像畜生一样说收监就收监,这是在挑战天子尊严吗?
杨彪的剧本还是按照历史的走向在走,只不过与历史不同的是,杨彪的结局已推后了,而自己好像是推动者。
张俭和桓典的死,显然杨彪脱不开干系,杨彪不会因此而送命吧?
“荀令君,你与杨太尉交好,保他一条性命吧!”
刘协疲倦的闭上了眼睛,身体无力的靠在仰枕上。殿上诸人不敢再多言,都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第二十章 科举试水
又到了朝会之日。
进入宏德殿时,刘协微微错愕。才五日,这大殿便已经变了模样,所有的器皿摆设,家具窗帘,全部换过,就连松鹤香炉都从新换新。
“这曹操还是真是会搞心里暗示。”刘协心里笑笑,“这满殿除了龙椅和龙椅上的人没换,其他都换了。”
礼毕。
刘协目视群臣,缓缓开口道:“自党锢之祸以来,太学凋敝。孔子叹‘学之不讲则所识日忘。’朕想重兴太学。”
谁也没想到,这位天子居然说起太学的事情来了,这下子连曹操都摸不着头脑,百官看着天子侃侃而谈。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儒家一直是主流思想。而光武中兴以来,风化最美,儒学最盛,知识的力量得到很好的展现,虽经历两次党锢之祸,但士人精神始终是时代精神的标杆。”
“现如今,太学凋敝,急需改革才能让文化不断层,文化要昌兴,那必须得有新鲜血液加注入,太学那套年龄和门第限制,就将新鲜血液挤在门外了。”
“士族,寒门皆有优势,亦各有不足,如何取长补短,扬长避短,趋利避害。考验的便是为君之道。如何选择,古往今来,无非德与法,以德育人,以法为教。唯才是举,唯德是用,皆有弊端,德才兼备才是为臣之道。”
“前几日孔大夫和荀令君上奏此事,建议群儒聚议,重兴太学,朕经过几日思考,将其中一些制度弊端做出了改革,名曰科举。制度细节朕已写出,大家可传阅一下。”刘协说着走下陛阶,亲自将竹简递出。
满朝公卿,无一人多言,均盛赞天子英明,纷纷附议。
汉时以儒治天下,忠君爱国乃儒家思想的基本操守。
这些道德信仰,在东汉时期就像我们的马哲一样,是国家根本所在。
其实,曹操跳出时代喊出“唯才是举”的口号,是有很明确的政治斗争,以“唯才是举”的名义充以自己的亲信,像人肉大师程昱,浪荡公子郭嘉,就很配得上这个风格。
而汉臣们的也予以反击,“为德是举”,在曹魏后期,这一反抗特别明显,比如毛玠和崔琰。
同样是求才,来个科举制对抗一下“求贤令”,既无伤大雅,又能保证儒家思想的继续固化,为自己这个君来服务。说起来都是求才。
这种针对天下读书人的推恩令,曹操若是反对,那便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这么大顶帽子,谁戴得住?哪怕董卓穷凶极恶之时,都知道拉拢蔡邕这种大儒,你曹操敢公然反对科举,那以后各诸侯就可以把曹操当董卓来讨伐了。
科举之令一出,许都果然聚集了各地的士人学子。
与汉初的太学相比,科举没有任何设限。
当然也不会像后世那样繁缛,十日后,殿试试水一波。
刘协命许都周围的各驿馆都空置出来,以便安置前来科举的学子,学子聚集也可以互相论道,再命孔融.伏完隔三差五的来一次演讲,将这些学子的心激荡的澎湃不已。
很快到了,试举办的科举考试之日,试场就设在朝阳里的大街上,羽林卫早已将试场布置的井然有序,试场外排满了各地来的学子。孔融,荀彧,伏完等人为主考官,早已入场。
刘协端坐试场高台正首
三公其次,九卿列于两侧。
太常赞礼唱诵道:“天子致辞!”
这些都是读书人,读书人面前讲话还是要注意点。
高考前班主任的那几句话绝对死浓缩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字精华:
“愿你们合上笔的那一刻,就像剑客将剑收回剑鞘般骄傲,以笔为剑,光耀万里,以梦为马,前程似锦,乾坤未定,未来可期,乘风破浪,气宇轩昂,全力以赴,金榜题名。”
刘协言毕,下面一阵沸腾。看着高台上的年轻天子,气度风仪皆无双。这些学子内心激荡。
“入场!”太常赞礼高唱道。
看着这些学子验明身份后鱼贯入座,正式开考后。
没人注意到一辆简朴的马车穿街过巷而来,然后停在了考场外。按道理,整条街都清空作为考场,不会有人能随便闯入的。
这时车中走出一个刚刚束发的少年,看年纪与刘协相仿。不一会就与羽林卫发生了争吵。
“黄蛾,你去看下什么情况!”
“诺!”
不一会黄蛾赶紧过来禀报了一番,“据说是一位来许都赶考的世家子弟,因路程耽误,错过了时间,刚求见天子不成,不知道是不是心怀怨怼,竟站在那里不走。”
“可是羽林卫有所失礼?”刘协正色问道。
“应该不会,荀令君在那边呢!”黄蛾俯首躬身道。
“恐怕是这年轻人气盛,进不得考场便觉得受了辱,这也是常见的事!”身侧的曹操突然转过头来道。
“这倒也是。”刘协点点头道,“不过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刚荀令君已经拒绝其入内了。”黄蛾答道。
“为何?”刘协问道。
“荀令君说弘农杨氏,不得参考。”
“弘农杨氏?”刘协猛的一怔,看向曹操。
只见曹操凝目而视,拱手道:“陛下,待臣过去看看。”
天子与百官坐居考场最里端,那少年在考场最外围,这考生约有千余人,街道宽可行四辆马车,加上维持秩序的羽林卫,这考场布置下来,纵横二十里。
曹操刚起身,那头就开始炸起了锅。考场本就安静,那少年清悦的声音传来:“陛下既兴科举,为何独独只将我弘农杨氏排挤在门外?是否因我父亲杨彪被污入狱,就连整个弘农杨氏都不能参考了?”
曹操眯了眯眼睛,怒道:“哪来的疯子,扰乱考场纪律,叉出去砍了。”
第二十一章 群儒聚议
羽林卫正要动手,突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身黑色朝服,手举佩剑,拦在了少年身前,“且慢!”
羽林卫凝神一看,那佩剑正是光禄勋御用佩剑——绣春刀。说来也好笑,这名字是陛下起的,明明是剑,却要叫刀。
杨修拱手问道:“敢问阁下是?”
“光禄勋赵芸!”赵芸拱手道。
“阁下便是坊间传说,史上最为年轻俊雅的光禄勋?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杨修一时显得有些兴奋。
“赵芸,将此人正法!”曹操怒道。
“司空,既是弘农杨氏,又是来参考的士子,不如听他一说。”
曹操瞳孔陡然收缩——刘协迎着冬日的暖阳缓缓而来,仿若自带柔光。
“曹司空,莫要心急,听我说!”杨修张狂的笑道。
“我杨家四世三公,祖上以德行天下,特别是我父杨彪,对朝廷忠心耿耿,历历在目,又岂是党争可以左右,又怎需晓以大义游说?袁家也四世三公,故隶门生广布天下,若说这满朝文武与袁家没半点关系还真找不出吧!曹司空你说是吧?古人有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何况只是亲家。”
曹操笑了笑:“此事并非我意,这是朝廷的决定,我虽身居高位,但也得遵从陛下的旨意。”
刘协此刻心中暗骂,“这个时候让我来背锅了?”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不远处的孔融突然出列道。
“孔大夫请讲!”
“如果周成王要杀召公,周公能说不知道吗?”孔融捋了捋颌下短须。这一句话声音虽不大,听在众人心中却抓心挠肺。
物议沸腾。
孔融这意思很有深意,你曹操就是当朝周公,这事你岂不知。
“陛下,如今天下士大夫之所以仰慕崇敬您,那是因为您仁德宽厚,如杀戮无辜大臣,必令天下寒心,谁还愿意归顺朝廷?我孔融,明天第一个不再上朝!”孔融这话虽是对刘协说的,但是直戳曹操肺管子,还罢工威胁,还当着这天下学子的面威胁。
“孔大夫,你可是这天下学子的楷模啊,万万不可这般儿戏啊!”刘协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是考生中一人举手示意。刘协眼疾口快:“这位学子是有话说?”
那学子躬身一揖,作揖学士礼:“敢问陛下,杨太尉四世三公,尽忠汉室,品行高洁,是以何罪论处的?”
“君前搭话,需报姓名,这等礼节都不知吗?”曹操眼里表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小生河内司马懿!”那学子磊磊大方,并不怯场。听得司马懿三个字,刘协不禁侧目。
只见杨修仰头大笑数声,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怨毒的盯着曹操:“罪名居然是袁术亲戚。”
那学子再次躬身,深施一礼,“小生倒有一拙见。”
“朕准你畅所欲言!”
“若说这罪魁祸首,非太学制度不可。入太学的贤士,才有拜入三公的机会,本来能来太学的大多是权贵子弟,又与丧的公族形成门生关系,日积月累,最终在官场上建立起庞大的裙带关系,最终垄断了举荐制的选拔权。这种积弊最具体的体现就是,与本出在地方起兵反董时,遍布天下的袁氏门生纷纷响应。这天下的诸侯也包括曹司空吧?是不是也要同罪啊!?”司马懿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话明着是指责曹操暗里是在替曹操开脱,将问题归纳于制度。
“杨太尉四世清德,岂能因袁术而获罪。”又有人愤然而起。
沸反盈天。
杨修这时反而从容起来:“说道这,陛下实行的这科举制,让人人都有机会参考,哪怕是寒门是士农工商,贤士大夫四方来集,诸位入朝为官容是容易了许多,但是,我父曾奉劝过我,我今日便将此奉劝转赠诸位,做官要三思,思危,思退,思变。”
“于社稷有功之臣,绝不容人诬陷栽赃。莫寒了这天下学子的心。”司马懿躬身沉声道。
曹操脸色一变,登时便要发作,刘协轻轻抬手止住他,口中淡淡道:“司马懿,朕虽准你们畅所欲言,但非胡言,朗朗乾坤,哪来栽赃一说。”
“曹司空年轻时与袁本初可是发小,不也是随袁绍袁术一起伐董吗?”又有士子问道。
一时人群中,就像一水落入滚烫的油锅,整条街上都是曹操的八卦。
“原来曹司空还与袁绍有这段渊源啊?”
“他们还一起抢人家新娘子呢?”
“啊,不是吧?”
扬汤止沸。
刘协一脸无奈,看向曹操:“司空,这如何是好?”
“肃静!肃静!”在刘协的示意下,太常赞礼高喊道。
止得一时,止不住一世,考试结束,这些士子各自回到自己家乡......
曹操此时心中极为愤懑,但当着天下学子和皇帝的面,身为大臣,不得的做深刻检讨,明明吃了亏,还要做检讨,就很让人生气,但曹操不愧是曹操,好歹也是建安文学的代表,硬是将检讨书做成表功书,从洛阳北都尉开始说起,如何被贬,如何讨董.....一路说来就是表述自己对大汉的忠臣,以至于为了大汉,满门被灭(曹嵩被杀一事)。
将陈琳的那套学的有模有样的,言而总之,总而言之,臣与陛下无害,于社稷有功。
釜底抽薪。
面对曹操长篇大论的罪己诏,一旁的荀彧和孔融早已退出了人群的核心区域,很明显,这一局刘协胜了。
为君者,其实有时候是需要抖些小聪明的。
“孔大夫功劳不小啊!”荀彧笑着看向孔融道。
“彼此,彼此!”孔融一捋短须笑道。
“朝堂上办不成的事,这考场上倒是办成了。”荀彧淡淡道。
“荀令君,这揣度人心思的能力不减啊,首先就利用弘农杨氏这一特征来做文章!当真这天下士子的面,无论是陛下还是司空,都得保证大多数人的公正。”
“为君者,其实很有必须抖些小聪明!只是这科举制,是孔大夫所拟?”
“非也,此制度乃陛下亲制。”
“这制度从大局来说确实是好,但是这怕是触了某些人的利益啊。”
荀彧深邃的目光看向那人群中最靓的仔,一边看一边琢磨:“目前,陛下是在思变,但历朝历代变法都会朝野震荡,现下朝廷需要稳定。”
忽然,荀彧心有所悟,继续道:“其实无论是司空的招贤令还是陛下的科举制,都是启用寒门,只不过不同的是,司空所走的法家,而陛下所走的儒家。自古儒法两不融。”
“按曹司空的脾气,心里肯定恨极了陛下,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还是选择容忍,这是退让吗?”孔融得意的笑道。
“不,这是政治,即便是君臣,也要讲究政治权谋。太过于刻板正直尖锐的人,往往能把自己气死。有时候,政治层面的东西,不能单独用善恶来考虑,更不能用杀伐来决断,上位者考虑的是全局。”荀彧不愧是谋略大师,这种大局观是孔融这种死忠之臣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
一瞬间,孔融的脑子里充斥了太多东西,须得慢慢消化消化。
忽然,孔融笑了。
“那杨修是荀令君找来的?”
“那司马懿是孔大夫找来的?”
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两个大聪明,突然出现在一起,定是巧合!巧合!
第二十二章 周道如砺
杨彪离开许都前,特意前来辞行,刘协站在皇宫最高楼阁的回廊上,冷风乍起,暮色中云海飘散。
杨彪伸手遥指那城池街道,那一刹那,太尉那因拄着拐杖而驼背的腰,似乎悄悄挺直了:“老臣一直以为,君霸王,社稷定。君不霸王,社稷不定。所以臣一直为陛下做那鲠骨之臣,怕人欺了陛下,但今日臣明白一个道理。卧薪尝胆未尝不可.....
陛下之前的以弱示之,是韬光之策,只怪老臣错怪了陛下,置陛下处境艰难。老臣三思,是到了思退的时候了,老臣的离去将去陛下最好的示弱之策,亦可造出曹操陷害同僚的舆论。”
老太尉前脚刚离开许都,后脚就有人打起了他宅子的主意,一本奏章就递到了尚书台:
“前太尉杨彪负罪归田,其家产充公。这栋位于朝阳里的府邸,已是公产,现下封禁,未作他用,许都住房紧张,应物尽其用。”
既然如此,刘协想到了一个人。
“这皇叔与关张二位别部司马蜗居一处,却住在城郭郊外,朝堂公卿,确实太过寒酸,准奏。”刘协大手一挥,说道。
建安初年,朝廷刚迁都许都,曹操设幕府广纳人才,一时住房紧张。
将太尉府邸划归刘备,表面何其风光,实则是将其进一步的置于鼓掌之间。至于是曹操的鼓掌,还是刘协的鼓掌,还有待考证。
到底是三公府邸,占地颇广,更适合刘备种菜了,想到此处刘协心中暗笑。
刘备得新宅,各方朝臣都去恭贺这位天子新任的皇叔。刘备只好设宴款待。
刘协诏来荀彧。
“陛下要去哪里?”荀彧小心的问道。
“朕听闻皇叔设宴,朕想去凑凑热闹。”不等荀彧言语。
刘协便携了皇后和董贵人换着便服要出宫,赵芸紧随其后。
刘协这个作风,一反常态,但是天子偶尔任性一次,荀彧也不忍规劝。
来到两辆马车跟前,刘协示意御者下车,向荀彧招手道:“荀令君,上来!”
荀彧犹豫着没敢动,若非御者,与天子同乘一辆马车,那可是暨越,何况看那样子,刘协是要亲自驾御。
“微臣不敢!”
“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刘协佯怪道。
荀彧始终不敢动。
刘协面上不动声色,虔诚的看着荀彧道:“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请荀令君教我如何行周道!”
荀彧微微一笑,露出欣悦之色,“行周道者,未必直如矢,君不见,那万江入海,殊途同归?”
“这皇宫闷的人都快要发霉了,荀令君随朕去皇叔家讨个酒喝喝。”
“喏!”
二人相视一笑,荀彧爽快的答允道。
刘协驾车,携荀彧,赵芸,皇后,董贵人晃晃悠悠往刘备新宅而来。
正月里,遥望整个许都,张灯结彩,喜庆辉煌,百姓互相走访,络绎不绝,两辆青色马车摇晃其间,车衡上的九个铃铛叮叮当当摇曳不休,清脆悦耳,提醒着往来的路人回避,由于年轻俊雅,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原来的太尉府,现变成左将军府,门楣便悬挂着一道黑底金边的匾额,漆色尚新,方方正正的四个汉隶“左将军府”。
天子忽至,刘备府邸像被开水烫了一般,一派沸反盈天的喧杂。
不一会,刘备跑出来,他显然太过意外,没穿鞋就奔出了门,一面稽首,一面请罪,“不知陛下莅临,备有失远迎。”
接着便是曹操等一众朝臣,这些人都是司空党,皆立于两侧恭候天子。
“诸位不必紧张,朕只是前来讨个热闹,大家入座,入座。”刘协笑着招呼众人坐下。
刘备来许都只携关羽张飞,还有一久居军旅的族妹,并未带家属。为款待天子,刘备唤来自家妹子为刘协捧酒。
此女名唤刘璃,乃刘备族妹,她服饰简单,妆容素淡,容颜称不上绝美,但英气勃勃,神采奕奕。
以一介女流之身,与刘关张戎马天涯,也算得上巾帼英雄了。
汉末,女子地位并没有那么低,女出席宴会是常事,特别是自家举办宴会时,家眷须得出来见礼。
刘协想着这年头竟然有女子久居军旅,随刘备东征西伐的,不免多看几眼。
不料,一旁的董贵人立即“咳咳咳”的像犯了肺痨似的。皇后作为正室从不争宠,刘协为了笼络董承,董贵人几乎是专宠。那董贵人生的貌美,举止软糯,酷爱道刘协面前撒娇,比起皇后的端庄,刘协好像很爱吃这一套,现下又有孕在身,更是恃宠而骄,越发跋扈。
刘协知道,这是董贵人犯起了醋劲,他可不想惯这怀毛病,连连问刘璃道:“这位女公子,当真巾帼英雄,来,朕敬你一杯!”
刘璃掩饰性笑笑:“陛下过奖了!”
起身一揖,以袖掩杯,仰首而尽,当真豪爽!
随后刘协又举杯对刘备说道:“徐州一战,司空与皇叔大展神威,今日这杯酒,敬司空,敬皇叔。”
曹操面有得色,举起手中酒杯,大笑道:“臣别的不会,就会打仗,往后陛下所指,臣必当奋勇争先。”说着,直接一仰头,一饮而尽。
刘备亦举杯饮尽。
“痛快!”刘协笑道,当日朕读了战报,恨不得御驾亲征,与司空并肩作战。
“若真有那天,臣愿为陛下牵马!这徐州虽已定,可这北边还有狼行虎踞啊。”
刘协不禁哑然失笑,“今日皇叔家宴,不谈这些,下次司空与皇叔一起去宫中宴饮如何?”
“谢陛下好意......”想起上次的酒宴,曹操心有余悸,笑道:“改日,还是老臣宴请陛下和皇叔吧!”
“那就静候司空佳音了。”刘协笑着回复道。
第二十三章 朕要废后
曹操趁着刘璃斟酒的空当,说道:“这阿璃姑娘看着年岁也应该及笄了,怎还未表字啊?”
刘备看了眼刘璃,淡淡一笑:“也不急在一时,待她再大些,再行大礼。”
“阿璃姑娘之品貌,自是无双,陛下后宫冷清,子嗣稀薄,将阿璃姑娘纳入后妃,陛下以为如何?”曹操抿了抿嘴角,冷眼瞧着刘备的反应。
曹操此举,看似随意,实则大有深意。
此事于刘备来说,刘璃若是留下来做那空有锦绣名头的贵妃,就成了质子,至于是谁的质子取决于自己站队;于刘协来说,爱美人更爱英雄;于曹操来说,区分党派。
三人都是千年的狐狸说聊斋,心知肚明。
刘备眉头微蹙,神色渐渐认真起来:“司空,这事有点难办?”
刘协眼珠轻转,如何不明白曹操的意图,在堂中走了一圈,来到刘璃身边,带着几分醉意,不疾不徐道:“皇叔,切不可擅自替他人做主。”
曹操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似开玩笑道:“臣随口一说,看来是说道陛下心上了。”
如此圣眷正隆,刘璃只是笑笑不语。
“陛下,赶紧吃点菜,压一压!”刘备笑道。
刘协却直视刘备的眼眸,神色疑惑道:“皇叔何意?”
刘备讪讪的将筷子放下,苦笑道:“这阿璃是臣的族妹,她家本来是个富裕之家,自她出生后,家中陡生变故,父母相继过世,依兄长刘德然而生,由于家中频生变故,恰逢一自称太平道仙师路过,嫂嫂就带她去求的仙师看命,说她天煞孤星,会钫家人,要将她赶出家门,刘德然死活不同意,闹得妻离子散,忧思成疾,身体每况愈下,临终前将她托付于我。我年轻时受她家恩惠才得以拜在卢师门下,我又怎能弃他不顾呢。”
人群中一人淡淡道:“又是太平道。害人不浅啊!”
“奉孝所言极是。所以备立志要除太平道。”刘备沉声道。
刘协循声望去,此人便是郭嘉?那个“郭嘉不死,卧龙不出的郭嘉。”
乍一看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刘协修长的眉毛越蹙越紧,那人一抚颌下短髯,刘协恍然,那人与自己竟有几分相像,除了那副胡子。
“臣十五岁持刀上战场,戎马三十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她随我这些年几经生死,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倒也不在乎了。只是陛下万金之躯,臣不得不实话实说。”刘备低沉的嗓音醇厚中正,似在解释,又似在掩饰。
刘协眼尾了扫了扫刘璃,想看看她的反应。
可当天子视线扫过来的时候,那位巾帼英雄面无表情,毫无所动,连站起来敷衍的说几句劝慰的话都不愿意,而一旁的关张早已按剑在手,发生如此轻视自家妹子的事,若不是对方是天子,恐怕早已将对方捅出好多透明窟窿了。
就在刘协乱想一通的时候,曹操和刘备好像找到共同话题——太平道,二人开始忆苦思甜。
这倒不是有心嘲讽二人,但凡当官惯了的,掌权惯了的人,都不喜欢有超出自己掌控的局面出现。
刘协眯起眼睛看二人说的热火朝天,突然插言道:“独饮酒无乐,不如让阿璃姑娘和赵中郎一舞助兴如何?”
刘璃一笑领命,身姿优美的走了过来,仿佛根本不在意投注在她身上的那么多道视线,径直走到赵芸身前。
二人都是习武之人,神采奕奕,英姿飒爽,与当世流行的慵懒之风真是差了好远,加上二人都有那种少年的瘦与韧,剑姿华丽,步法如花,让人挪不开眼。
董贵人早已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不高兴的嘀咕道:“阿璃姑娘如此大才,身居宫中不是屈才了?应为陛下戍边守土才是才尽其用。”
皇后倒是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
宴饮过半,刘协已有醉意,有离去之意,不料刚一起身就一个踉跄。好在皇后扶住了。
作为挖人墙角者,如何堪被人挖墙角,这皇帝敢当着自己的面挖自己幕僚?曹操似笑非笑,颇有深意:
“陛下若是饮醉,就在此留宿吧,住皇叔家也无妨!”
“好啊!朕不甚酒力,司空这建议甚好!”刘协一副挑弄风月之姿,做戏做全套,打蛇顺杆上。
那董贵人一向跋扈惯了,说话一向口无遮拦,不高兴的嘀咕道:“这还没下诏呢?就这么上赶着?”
刘协眉头一蹙,扭脸怒道:“朕今日高兴,要与皇叔抵足而眠,把酒言欢,又有何不妥?”
董贵人遭刘协面斥,娇嗔的哼了一声,倒也不多嘴了,只是那眼里两团妒火都快烧出来了。
董贵人越是作,刘协就越是不搭理她,就越是要留宿刘备府邸。
刘协此举无疑是任性妄为,在座诸位,虽不便言语,但此事确实有欠妥当。
刘协才懒得理会这些,径直要往后堂去,方走至门口,却见一众朝臣里走出一人,朝刘协恭敬一礼,刘协一愣,旋即笑道:“荀令君......”
荀彧笑道:“陛下该回宫了,臣为陛下御驾!”
刘协上来,一把搂住荀彧的肩膀,笑道:“朕疲乏的很,想与皇叔彻夜长谈,抵足而眠。你带皇后和董贵人回去,赵芸留下来看护朕就行了。”
说罢转过脸,对皇后道:“你与董贵人先回去。”
“陛下,臣送陛下回宫。”荀彧的话铿锵有力。
“陛下若有意与臣抵足而眠,改日臣进宫。新舍刚入住,尚未准备妥当,还望陛下见谅!”刘备这话显然是敷衍。
皇后虽面无表情,不似董贵人那边妒火中烧,也向来仪态端肃,但刘协此举实在是太有损天子威仪了。
于是低语道:“来时,陛下携我们一起来,走时,陛下要携我们一起走!臣妾断不会一人回。”
刘协被呛的梗了一下,仿佛要发火,未料他和善一笑,慢悠悠的说:“愿回则回,不愿回那就回伏家!”
话撂下后,头也不回的往内堂走,撇下脸色发白的董贵人和皇后。董贵人渐渐的泪眼婆娑,惶恐不已。
但皇后却不依不挠,距离十步,不远不近的跟着。
“朕今日就废了你!”
随着一声暴喝,刘协猛然回头,双目如剑直接逼视向皇后。
第二十四章 春风过客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但一惊之后,却又表情各异。
皇后面容紧绷,董贵人面色如土,刘备和刘璃若有所思,曹操暗露喜色,荀彧难以置信,而全场的焦点——刘协则是满面阴云,看起来心情极其复杂。
“皇后,还有何话要说吗?”有别于之前的神色俱厉,这一句异常温和,但在他人耳中,确实格外令人有不容抗拒之感。
皇后愤然的扫视了眼满堂宾客,往日的端肃已掩盖不住面色的惨白。
仍然从容的转身到刘协跟前,躬身一礼,这一礼万分沉重,当皇后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双眸中噙满泪水,但毫无退缩之意,安然道:
“陛下今日废了臣妾,臣妾也要说,自古受聘至成婚之期,各有定例: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大夫一季,庶民一月。法之不行,自上犯之。陛下此举实乃昏聩,而此昏聩之举,却出自于朝臣的怂恿。诸位都是饱学之士,不闻那崔柕弑君之事?”
“放肆!”刘协接着酒劲,勃然大怒,一把推开皇后。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皇后如此上纲上线,无非有两点考虑,安全和龙颜。这曹操明显别有用心,而刘备居心不明,毕竟是随着曹操归来的。
但刘协似已狠下心废后:“皇后无德,口不遮掩,有失凤仪,即日起,褫夺皇后之位,废为庶人,移居伏家。”
皇后躬身跪下,叩首于地,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之姿,沉声道:“庶民伏寿,谨遵圣旨!”
看着俯身于地的皇后,那抹冷倔强的表情。刘协面上肌肉紧绷,咬着压根道:“那好啊,中散大夫伏完,也一并降为庶民!”
伏寿听到此处面目变色,刘协又接着道:“左将军刘备,平叛有功,且弘毅宽厚,朕心甚慰,领中散大夫,屯骑校尉,再赏黄金千两,紫绨百匹,以姿奖励。”
满堂寂静,漫长到几乎令人窒息。
至此,一直躬身种菜于田园的刘备倒变成了最大的赢家,但坏处就是替曹操吸引了保皇党的大部分怨恨。
刚想到这里,刘备走过来,躬身作揖:“陛下......”
刘协抬起手臂,示意前来劝谏的荀彧等人退下。
刘协突觉心口一阵恍惚,疼痛难忍。刘协记忆里一个被遗忘多年的身影掠过脑海,洛阳城内,一夕数变,只听得朝珠声响,玉笏落地,纱帽被摘,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在岌岌可危的宫中来到自己身边;再后来长安城里,一朝劫火,灰飞烟起,还是这小女孩陪着自己;直到枯野郊外,亡命奔逃,依然是她......但是这些只是刘协的记忆,而且刘协将其藏的很深,陈默直到现在才感受到刘协的那种撕心裂肺,但是这覆巢之下,陈默既接受了刘协的身份,那就得担当起这份责任,既明知她的结局,不如早点将她推出这棋局,就如那春风过客般,了无痕迹。
一朝之后就这么说废就废,哪怕如光武之贤名,废后都是被后世用来抨击的污点,明显过不在皇后。连正在哭泣董贵人都怔住了,一脸困惑的看着与自己斗了几年的皇后,竟慢慢替皇后生出几分委屈。
刘协颤颤的手,轻描淡写的扶在赵芸肩上,勉强的支撑住了身体,故作平静道:“回宫!”
刘协与荀彧同乘一辆,赵芸与董贵人一辆。关张紧护车辇两侧,许褚张辽领虎豹骑一前一后。车衡上的九个铃铛叮叮当当摇曳不休,清脆悦耳。
望着天子车辇远去。
曹操负手转身对郭嘉道:“奉孝,今日咱们就走一走,消消食。”
“好的!”郭嘉笑笑,迈步上前,气度从容不迫。
“陛下今日这出,你有什么看法?”
郭嘉眉尖一动,思付道:“咱们这陛下不简单啊,若是生在盛世,定是那盛世明君。”
曹操听着神色渐渐认真起来,道:“奉孝直言。”
“依属下之见,陛下今日之举,是有意为之,伏完这样一个外戚,对当前的政治格局毫无影响,陛下将城中可用之权,转移给刘备,明着说是看中刘备之妹了,实则是看中刘备了。换言之,陛下不是想换皇后,而是想换个外戚而已。陛下这招真是高明,朝臣无故被换,总会惹来非议,毕竟废后一事,是天子家事,外臣无法插手。”
“这刘备我还没看懂?他为何要编一个这么扯的理由出来拒绝这事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现在韬光中。不宜出头。”郭嘉笑笑。
“那我曹家女儿来坐皇后这个位置如何?”
“明公,这个位置非曹家小姐不可,只不过,不是现在。”
曹操侧头看向郭嘉,满脸是笑地道:“和奉孝说话总是要这么费脑子的吗?”
郭嘉淡淡一笑:“明公,咱们现在最大的压力来自何处?”
“袁本初。”
“所以明公现在要做的是稳定后方。”
郭嘉侧头看向皇宫方向:“陛下虽只是个虚君,可这天下毕竟还是姓刘。皇后被废,可我们若是大张旗鼓的挣上位,未免有迫害皇后之嫌,这样只会招来更多的口诛笔伐。您若是举荐其他诸侯之女上位,既能博得贤名又能拉拢诸侯,自然那些诸侯暂时就没心思找明公麻烦了,您毕竟还是尊天子的嘛,他们若是同意送女入宫,那便证明他们以汉室为尊,无可指摘,若是不送,那就是不奉圣旨,这周边随便哪方势力都可以讨伐他了。”
说到这,郭嘉顿了顿,促狭一笑:“另外,你毕竟还不能与陛下撕破脸,把刘备推前面,这样不好吗?陛下既然已经将水搅浑了,那我们也可浑水摸一下鱼咯!”
曹操心中立时透亮,不由将目光凝于那皇宫的楼角,二人并肩缓步而行,一路上都没有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第二十五章 以德服人
银装素裹的皇宫风光无限,穿暖花开的皇宫一样景色旖旎。
暖风拂面,春意盎然。
自废后后,伏完倒是表现的极为顺从,只是上书刘协,若是夫妻情断,请允许自己带女儿回老家琅琊,远离是非之地。
当刘协看到这封奏章的时候,情绪大恶,独坐半日,最后在奏章上批了个“准”字。
至于董贵人,那定是离不开这宿命了,只能好生安置,于是找个借口让其回家养胎,以待时日。
刘协更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经常举行个诗会之类的,朝中有女儿的大臣都蠢蠢欲动。
刘协望着湖对岸的白纱之下,影影绰绰,五六个姑娘坐在里面,有的吃着果子有喝着茶,还时不时的窜出个头往湖对岸看,这些女子都是官宦家的小姐,个个都是二八年华。
刘协的目光往湖那边一扫,一时心神荡漾,侧身对黄蛾道:“黄蛾,今日来的都是哪家的姑娘?”
“这次来的姑娘都是各诸侯之女,荆州刘表家的,西凉马腾家的,江东孙策家的,幽州公孙瓒家的,还有冀州袁绍家的。”黄蛾一脸媚笑,如数家珍。
刘协听着听着这些名单,心中不由失笑,这曹操怕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袁绍已有南下之意,开始屯兵官渡,曹操真的是内忧外患,许都这个地里位置属于四战之地。这个时候虽吕布已灭,可张绣未归,孙策霸江东,袁术仍为灭,刘表只是暂时蛰伏而已,最大的威胁来源于北方的袁绍。
只是,刘表,马腾,孙策送女入宫都好理解,这袁绍送女......怕是故意来恶心曹操的吧!当然这些女子肯定不可能是各方诸侯的嫡女了,多为养女或庶女。
“黄蛾,吩咐御膳做些吃食,朕要与这些家人子一起进餐。”刘协故作孟浪道。心中却叹道:“这兵荒马乱的,好歹大老远来了回,还是赐一顿巴菲特晚宴吧,以后也算是人生资历了。”
湖心小筑,暖风拂面,美人作伴。
“赵芸,来,你来吃一点吧。”刘协招呼赵芸坐下。
“微臣不敢。”
“朕让你吃就吃!”刘协一把拉得赵芸坐下。
刘协不好奢靡,餐食简单几个小炒,配上些葵菜,鱼虾。
“黄蛾,去取琉璃杯来,每人赐一个。”
“喏!”
“你们给朕讲讲你们家乡之趣事。”刘协眉宇间竟是风月之姿。一时莺莺燕燕,好不快活。
就在此时,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赵芸当即提醒道:“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小黄门一边告罪,一边紧张的通禀道:“奴才有罪,刚刚少府派人来消息,说许褚将军带着百来人闯入少府,寻衅滋事!”
刘协摆摆手笑道:“许褚闯少府?那不被孔大夫一顿臭骂?”
孔融此时迁少府,为少府令。少府相当于宫廷事务总管,为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的职能机构,凡皇帝衣食起居,医药供奉,器物制作等皆在其属下。
可就在此时,又一名小黄门急匆匆跑了进来,跪在地上,紧张禀告道:“陛下,少府来报,许褚将军带人殴打冀州使臣,孔大夫拦不住啊,许褚将军直接将冀州使臣提到街上去了。”
那些家人子听到这些早已花容失色,这天子面前也能这么野蛮吗?
那冀州来的袁家家人子早已泣不成声,“陛下,定要为我做主啊。”
刘协本来言笑晏晏的脸上,有点僵,但还是咬牙道:“无妨,许将军乃司空手下良将,司空定会好好约束的。”
可是还没等刘协话说完,又一个小黄门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衣服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刘协有些绷不住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有完没完?”
小黄门吓的直哆嗦,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赵芸叹了口气,劝道:“陛下你让他说吧!”
刘协故作威仪的一挥手:“说!”
小黄门才哆哆嗦嗦的说道:“少府来报,冀州使臣被绑在街边的大树上,脱光了衣服,当街抽打。”
刘协一阵头疼,这是人干的事吗?刘协揉着太阳穴,咬牙问道:“孔大夫在干吗?曹司空知道吗?”
“回陛下,孔少府被关在少府内出不去,曹司空那边已经派人去了。”
刘协瞬间没了胃口,叹了口气,放下筷子,道:“赵中郎,带上光禄勋随我去看看。”
可就在此时,门外再次传来人通禀,“陛下,孔少府被人搀扶着来宫外求见陛下。”
刘协刚到宫门口,就见孔融带着几名议郎已经准备好了火力,要狠狠的弹劾许褚。
“陛下,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当街殴打朝臣.....”孔融气的失去了文人风度。
许都本就不大,皇宫从南门出去,一条斜斜的青石板路连接这一个既独立又与宫城浑然一体的精致府邸——司空府。
在小黄门的带领下,刘协被光禄勋一众护卫到朝阳里的一棵大树下,属下围满了朝阳群众。在光禄勋的层层剥离下,只看到许褚在打使臣,曹操并不在现场。
远远看去,那使臣已面目全非,口吐鲜血,地上还掉落了几颗和着学的牙,浑身青紫,声泪俱下,不停求饶。作为一个现代人,哪见过这等羞辱人的场面,刘协震惊之余有些愕然,“许褚,你为何要殴打使臣,最好给个理由,不然朕不会饶你。”
“他是袁绍的死士并非使臣,居心叵测,送来的家人子并非袁家小姐。孔大夫居然包庇他。”许褚气呼呼的道。
孔融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居然倒打一耙,气的直哆嗦:“许褚,这是诽谤。”
“说到诽谤,十个许褚也说不过一个孔大夫,何况你身后这一队议郎,是要将我戳骨扬灰啊!”许褚鞭子一挥,指向孔融身后的那几个议郎,转身来到孔融跟前:“再说,孔大夫,位列九卿,我怎敢诽谤。我许褚向来以德服人。”
说罢,拔出佩剑猛的扎进人家脚下的泥土里。
孔融身后的几个议郎,看着许褚拿着鞭子盯着自己,一副老鹰博兔的样子,心里早就耸了,心里奉为圣物的那些经史子集,朝廷规矩,在这个野蛮人眼中分文不值,几人将孔融推在最前面,以显文人的尊师重道,颤巍巍的说道:“许褚真是胆大妄为,藐视王法,公然私刑臣子。”
第二十六章 他毁谤我
“我说你们这些文人,等会再站队不迟,省得后悔!”许褚看着他们耸的那样子,一声轻笑。
“许将军,证据呢?”孔融怒道。
刘协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等着对方图穷见匕。
那绑在树上的使臣,听闻此言,突然哭嚎起来,由于牙齿漏风,说话音调特别怪异:“陛下,他毁谤我,毁谤我啊!”
“末将有证人,可以证明这是个死士。”那许褚也不含糊,朗声道:“把那贼子押上来!”
在许褚的一声厉喝下,刷下几个亲卫将一个官吏模样的人带了上来,当那人一上来,孔融等人更是惊掉了下巴,满脸不敢相信,因为这人是议郎赵彦。
赵彦跟袁绍怎么会扯上关系呢?他可一直在孔融手下当差啊。
赵彦战战兢兢,汗如雨下,背后已湿了一大片,他嘴唇不断的颤抖,看得出来,整个人已经紧张愤怒到了极致。
“赵彦,到底怎么回事?”刘协问道。直觉告诉自己,这场戏越来越危险了。
赵彦顿首于地,哭道:“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孔大夫,我是袁绍内应,袁绍让我与使臣合谋刺杀陛下。”
此言一出,一时间,周围的数百朝阳群众竟然陡然安静了下来。
刘协皱了皱眉头,蹲下身子,神色凝重,道:“你是否被人诬陷?朕为你做主。”
“陛下问你呢,你是否被人诬陷。”许褚轻笑一声,马上又催促一下,眼瞅着手中的鞭子就要落下。
“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赵芸眼疾手快,将鞭子拦下。
“袁绍为何要刺杀陛下?你分明就是在诬陷。”孔融怒道。
“孔大夫当真要到此说?”许褚神色有些凝肃。
赵彦眼神凉凉的扫过刘协面上,一把抓住刘协的腿,喊道:“我赵彦行差就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饶我家人一命。”
刘协凝眉细思片刻,突然睁开眼睛,立即站起身来,吩咐左右道:“带下去。”
本来孔融带来的议郎,以为在舆论上能稳操胜券的,所以刘协才敢公然审理此案,但任谁都没想,被带出来的居然是赵彦。赵彦是典型的儒士,怕死是真,但也有其该有的傲骨和坚持,就算他再迫于淫威,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自有儒家那套准则。
刘协虽与赵彦相处不多,赵彦的地位也并不多重要,但是绝不是那种权谋之人,刘协想想历史剧本里的赵彦,因为秉笔直谏,得罪了曹操,被曹操所害。绝对是个忠义之士。
不待刘协多想,许褚昂然道:“末将恳请就地公审,还末将清白!”
孔融等人直接委顿于地:“陛下,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赵彦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定是被人屈打成招,被人诬陷的。”
面对许褚如此笃定,刘协沉吟良久,锐利的眼神扫过众人,威严道:“朝廷之臣,自有法度,倒是许中郎将,无故殴打同僚,事后又诬蔑同僚,其心可诛。”
“孔大夫,你说我诬陷他?他自己承认的。你说我屈打成招,你看他身上可有伤?”许褚皱着眉头说道,似在回孔融的话又似在回刘协的话。
“许褚,你大庭广众之下殴打同僚,证据确凿,你还狡辩?叉下去.....”刘协厉声喝道。
“微臣管束属下无方,望陛下恕罪。”人群如被刀劈开了一道裂缝。
刘协本能的皱了下眉头,一抖袖袍,循声望去,正是曹操。
“许褚,禁足府中,自省数日。”曹操厉色道。
“是!”许褚躬身领命。
“陛下,难免有人想要浑水摸鱼,陛下不要气坏了身子。这赵议郎之事,若是被诬陷的,臣今日就当着许都百姓的面,还赵议郎清白。”曹操一副忠心的样子。
“赵彦,我且问你,那使臣与你是否合谋?”曹操神色肃然。
“是!”
“朝中是否还有同谋?”
“没有。”
人群中一阵哗然。
“陛下待你不薄,为何要谋害陛下?”
“不瞒陛下,谋逆陛下非我本意,只是被他们逼迫的无路可走而已。”赵彦语气显的激动起来。
一直紧皱眉头的刘协与孔融对视了一眼,而且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二字。
那使臣听到这里,再次哀嚎起来:“他毁谤我,他毁谤我啊,我并不认识他!”
许褚一鞭抽下去,“让你说话了吗?”
“赵彦,你说有人逼迫于你,那是何人逼迫于你,这等谋逆之人,必须揪出。”曹操眼睛一眯,又多加了一句:“孔大夫,如此高风亮节,又是赵彦的师傅,平日里没瞧出端倪吗?”
曹操走了上来,幽深的眸子凝视着赵彦,叹了口气,“今日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清楚此事,许将军怕是要背上恶名了。”
赵彦仰天长叹一声:“陛下可曾听闻,年前,袁绍曾召集数十死士,以陛下之位来之不正为由,入宫行刺陛下,要另立新君?阴谋败露,现下直接屯兵黎阳,欲发兵许都。那袁术更是野心勃勃,直接自立为帝,号大仲。”
刘协面色幽冷,目光恨恨的扫向曹操。如今的局势他如何不明白?这才是曹操今日的目的,以孔融和赵彦的家人来威胁。逼赵彦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当今天子得位不正,就是故意来羞辱自己的。
既是自己养气功夫再好,也要在群众面前以示君威,目中闪过一丝愤怒:“袁家,好一个四世三公!”
“陛下乃大汉正统天子,天下小人戚戚,陛下何必与他们怄气!”孔融义愤填膺道。
“臣奉旨讨贼!”曹操躬身一揖道。
刘协面色凌然,看了眼面色如纸的孔融,看了眼视死如归的赵彦,不再言语。
好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刘协与赵彦对视一眼,二人眸中竟同时有些心酸的笑意。
“司空以为该如何处理?”刘协打断了曹操的问话。
曹操毫不客气,昂然四顾道:“议郎赵彦,意图弑君,其心可诛,就地正法。”
赵彦再也控制不住肩头的耸动,只听得他模糊的哭声中,似有嘱咐:“师傅,照顾好我家人。彦先行一步,愧对君父,愧对师傅.....”
此时许褚的人已经拖着赵彦渐渐远去,赵彦做了最后的挣扎,手死死的抓向空中。
“陛下,臣就此拜别~”
赵彦的声音张扬中透着凄凉。
孔融等人只能向其投去几个愤懑的眼神,周围的群众有条不紊的让开了空间,吏员兵卒客客气气接受了曹操的指挥。
权谋这东西,不被社会毒打是不会重视的,年轻人以为世界充满阳光,不相信人性的黑暗,等他们明白这一点时,已受过万般伤害了。人呐,都是贱贱长大的。
第二十七章 见者有份
身为光禄勋,赵芸日常值宿都在皇宫,不当班的时候她也没地可去,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光禄司处理政务。
作为一个死士,自是知道死士刺杀时的所有套路,赵芸已习惯了高来高往。
站在宣明殿最高的屋脊上,将整个宣明殿扫视一番,并无异常,闲暇之余,望着一轮满月,捻着腰间的那只玉箫,陷入沉思。
月光皎洁,视线尽头,一道人影划破月色,踏月而来,由远及近,由小变大。
待到近处,便消失在建筑群的暗影里。
赵芸按剑在手,死死的盯着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
夜风清冷,但赵芸的额头上慢慢凝结出了晶莹的汗珠,来人不仅身法奇诡,而且能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蔽,可见绝非泛泛之辈。
“我要见陛下!”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响起,月光尽头,一身黑衣自暗影里走出。
赵芸冷冷的打量着来人。
“不请自来为闯!”话音刚落,赵芸目光霍然凝如针尖,足下发力,刹那间抢身过去,劈手拔刀斩想对方颈间。
来人一惊,本能的侧身回避,铮然从腰间拔剑,一招回刺。
此人内力之雄厚,如酷阳烈日,剑法所带起千钧之势,令赵芸惊叹不已。
本以为双兵相交,定会是铿锵之声大起,不料来人竟剑势转换,一股沛然之力,从来人剑尖传来,震得赵芸的刀几乎脱手。尽管雄厚霸道之力如此,却毫无声息。
乍合又分,刹那间高下立见。
赵芸退出去几步站定,努力平铺气息。
来人并未给赵芸喘息的机会,反而有些惊诧的一招封住了自己的攻势,反向退出数步,一把托住踉跄后退的赵芸。
周围巡逻的禁卫似听到这边有动静,围将过来。
“得罪了!”来人以剑抵住赵芸后背,连忙俯身于屋脊的暗影之下。
面对围拢过来的禁卫,赵芸连忙竖起手掌,示意没事。
于公于私,来人不像是来行刺的。
而最令她惊讶的是,来人那一剑的架势,居然十有八九像师傅“天问”剑法,在细微处走形,显然高出于自己,已将轻剑重剑之间转化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待禁卫散去,赵芸冷定的觑视着来人,“你是何人?为何要见陛下?”
“将这个交给陛下!”来人将手中长剑一收,还剑入鞘,一手递出。
赵芸神色一变,接过对方手中的剑,满脸狐疑的看了看对方。
“我手中已无剑,只要你一声厉喝,这满宫的禁卫,还怕我逃脱?”来人谈吐老练镇定,不怒自威。
赵芸昂首四顾,看着宫道内巡逻的禁卫,再定神看着来人:“再未得我召唤之前,你就等候在此!”
对方并未回答,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其去请示天子!
刘协端详着手中的这柄剑。
此剑名为轩辕夏禹剑,又名轩辕剑,相传为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所制,后传与夏禹。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浓耕蓄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是把圣道之剑。剑身寒芒闪烁,凝视剑锋如同俯视深渊,隐隐有龙吟之声。
灵帝担心刘协遭到何皇后暗算,于是寻来当时名动京畿的剑宗王越,让刘协拜其为师,并赐剑托孤,护其一生安稳。
一时感慨,虽然昏君老爹在历史上的名声不好,但是对刘协的爱护绝对是至真至纯的。
照理说有王越这个剑宗师傅,刘协应该武艺高超才对。可惜刘协这一辈子都在流亡,根本无暇习武,只学得点基本箭术。
“他是朕的师傅,带他去书房!”刘协将剑递与赵芸。
刚入得书房,一人一身黑衣撩袍便跪。那人大约四十岁上下的样子,体态雄健,身材高壮,容貌极有阳刚之气,一双眸子精气内敛。
赵芸自觉退出门外。
“虎贲王越叩见陛下!”
刘协忙抬手扶起王越,笑道:“师傅,不必多理!”
王越起身,目光极有兴致的看向赵芸,“这位是?”
“他叫赵芸,现任光禄勋一职。”
“赵芸?”王越念了念这个名字,再看看赵芸,“陛下能如此信任他?”
刘协看着赵芸出去的背影,坦然一笑:“他与朕有生死之交,彼此也较为投缘,是朕留他守候在身侧。”
王越神色不动,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是没再继续追问。
“师傅似有疑虑?”刘协目光微微一凝。
“我刚与他交过手,他这身手在江湖上也算一流了,他路数与我的剑招极为相似。他这么年轻,又有这般武功,还能深得陛下信任。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他与我一故人的招数极像。只是那人曾经在幽州和冀州活跃,怎会来许都。”
刘协歪着头想了半饷,“也对啊!他就是袁绍的死士,来救我出许都的,结果我自己回来了!”
“啊,这....”
“师傅,你这次出去有哪些收获?”刘协看着一脸诧异的王越,转开话题道。
“我奉陛下之命,按照陛下的指示,说服刘表和张绣结盟。那张绣我实在看不懂,他开始与刘表结盟,后又投降曹操,接着又临阵倒戈,此等反复无义之人,不可信也!”王越觉得任务没有按照预期的完成,有些愧疚。
刘协听着点点头,并不多言。
“倒是那刘表,抗曹之心坚定。我本欲引刘表吸引曹操注意力,不料徐州的吕布和刘备自乱,引出了曹操。我就往许都赶,赶在曹操无心许都的时候,送陛下出许都,可是紧赶慢赶,路过徐州时,遇上曹操屠城,道路不通,将我耽搁到现在才回。只是我不明,这明明按照之前的去曹归袁的计划在走,为何陛下却回来了?”
“回来的正是时候。”刘协目光微凝,一语双关,“朕算是醒悟了,君霸王,社稷定,君不霸王,社稷不定。无论是曹操袁绍,还是刘表孙策,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刘协并未想到王越回来,不过这以来确实让许多问题迎刃而解。
“师傅,你此去江东,将这锦囊交给孙策。还有这条紫绶,他定会明白。务必保管好这锦囊。”话音一落,刘协随手放下手中的笔墨,将刚写好的绢布装入锦囊,又从身后书柜中取出那一捆缝制好的紫绶带。
王越看着刘协手中的一堆紫绶,一时愕然,“这么多?”
“师傅此去江东,定会经过汝南,顺带送一条紫绶带给汝南的刘辟;若是经过徐州,你也给一条陈登;还有你要是有空再去一趟河内给一条珪固,见者有份,人手一条,并告诉他们里面有朕的衣带诏。”刘协唇边浮起一丝淡得让人难以琢磨的笑意。
“等会,陛下,这河内和江东南辕北辙吧?”王越眉头微蹙。
“朕是说你有空的话。”
“大汉十三州我都走一趟吗?”王越有些无语。
“为什么不给刘表和张绣?”王越不解。
“张绣有贾诩那老头在,不好办呐,不过你还是给他一条吧,也许贾诩有变数;至于刘表,是可以争取一下,他派从事中郎韩嵩到过许都,曹操极力拉拢他,荐其为侍中,零陵太守,这货回去在刘表面前极尽吹嘘之能事,导致刘表中立,师傅这次去看能否再次说动刘表。”刘协在温黄的灯光下,手持紫绶,踏着光滑的木地板,正缓步慢踱,将思绪一点一点的化开。
莫名间总感觉到有道如狼似虎的目光随着自己的脚步挪动,当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师傅,你觉得朕分析的如何?”
“陛下若有多的紫绨,给为师做套衣服怎么样?”王越一脸幽怨的看着刘协道。
“师傅,这颜色穿身上像茄子一样,不好看。做配饰还可以,来送你一根。”刘协笑道。
第二十八章 风雨欲来(求收藏和各种票)
书房内,刘协穿着一席悠闲的丝质长袍,跪坐首尾,面容认真,手握毛笔,在纸张之上,写着一个个刚劲的大字。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陛下,董将军带到。”黄蛾公鸭嗓声音传来。
“进来!”
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董承缓缓走了进来,一身黑色朝服,显得庄严肃穆:“臣董承参见陛下。”
“来了,坐。”正在写字的刘协并未抬头,只是低声答言道。
董承应声坐下。
“近日,董贵人身子可好?”刘协淡淡道。
“嗯,自那日回家后,开始几日还哭闹,现在已经习惯了。”董承叹了口气。
“国丈,你可好好安慰她,朕是为她好,让她好好回家养胎。这宫中太过嘈杂。”刘协太有凝目看了看董承,直到看的董承心里发毛,才微微叹息道:“朕听说,你最近与皇叔走的很近。”
董承立马起身抱拳道:“臣只是这段时日去皇叔家闲话家常过几次,其实平日也不怎么......”
“朕就这么一说,你这么如临大敌干嘛!”刘协笑道。
“你的性子朕若是信不过,何至于赐你紫绶玉带啊?”说着,刘协抬眼看了看董承,又道:“你毕竟是朕孩子的外公,你和朕既是一世君臣,又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朕和你说几句家常话而已。”
“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董承恭敬的说道。
“朕欣赏的就是你这份耿直和忠心。”刘协手上并未停下,笑道:“对了,你和皇叔熟不熟?”
董承一愣,刘协说话太过天马行空,以他的思维根本跟不上。
董承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思片刻,开口道:“陛下,臣和皇叔只是君子之交。”
“朕知道,两派嘛?朝中无派,千奇百怪!”刘协说着,放下手中的笔,研了研墨,“和皇叔多走动走动,你和皇叔都是朕的挚爱亲朋。”
董承当即跪下,颇为感动,浑身热血沸腾,有一种强烈要站起来的冲动。
刘协用眼神示意他隔墙有耳,董承当即明白,沉声道:“陛下.....臣等只是日常聚餐。”
董承背后都汗湿了一大片。
刘协一脸温柔的笑道:“国丈,你过来看看,朕这首诗怎么样?”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董承走上来,目光一凝,看着这刘协刚刚写出来饿诗,一字一句的念出,有些诧异,随后眉头微蹙起,嘟囔道:“这诗看着怪异,但是一股金戈铁马的气息扑鼻而来。陛下是要.......”
刘协斜眼看着董承,双眸中一抹杀意凝聚。只是一瞬,又温和的笑道:“你和皇叔商议细节。”
“臣明白!所以臣也一直在厉兵秣马!”董承特意瞅了眼刘协,压低声音道。
“朕赐给你的紫绶带,可以拿出来用一用了。”刘协笑道。
政变永远都是有风险的,自己身份尊贵,无法一一策划细节,具体措施就交给这些忠臣去谋划了,自己要做的就是操控大局。
好在羽林卫左监和光禄勋这种贴身武装保护是在可靠的人手里。种辑是董承的人,也算自己人。
自伏完离去后,这空出屯骑校尉全部纳入刘备麾下,名义上刘备是曹操幕僚,所以对刘协将屯骑校尉一职划给刘备一事表示默认。而曹操对关羽非常欣赏,所以另拨给关羽张飞各五百人马。
刘备必须得留下来,反正他去徐州也没影响整个局面,伏完的屯骑校尉在他手上还能再许都起点作用,可领骑士七百,加上关张万人敌之勇。
董承刚回到府邸,立刻将紫绶腰带找出,独坐书房,将腰带对着阳光细细详看,当即寻来匕首,仔细将玉带的边缘割开,果然从中抽出一条绢布。
展开一看竟是一份诏书:“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近日操贼弄权,欺压君父;结连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不由朕主,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乃国之大臣,朕之至亲,纠合忠义两全之士,胗灭奸党,复安社稷,祖宗幸甚。勿负朕意。”
接下里的日子,袁绍陆续屯兵黎阳,官渡之战慢慢拉开了帷幕。
曹操亦将手中的兵力布置上了官渡。已经有明面上的硬碰硬的姿态了。
司空党与洛阳派之争,双方实力在相当,已陷入了僵局。大面上一直都很安静,没什么大动作。
随着袁曹的交锋,让许都城中的暗流更加涌动了,不少人都能感受到一种风雨雨来的气息。
五月二日,深夜,月光皎洁。
在赵芸和张横的掩护下,刘协悄悄潜入了左将军府。
“皇叔,一切安好啊!”刘协一身黑袍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对着大堂之上的刘关张拱手道。
“臣等恭迎陛下。”刘备抬头,颌下短须无风自动,面色沉重,凝神道:“陛下今日此来,可是有要事?”
“朕来提醒皇叔,我们的目的只是突围。切记,我们只是突围出许都,其他人是何目的我们不管。”刘协目色深沉道。
“陛下此话是有深意?”刘备眉间略略一蹙。
“朕还不确定,所以暂时只说这些。另外,这几日,董国丈回来与皇叔商议具体情况,皇叔只需配合他便可,我们出城一事先不声张。”刘协深深看了眼刘备,坦然笑道:“皇叔此举可曾想过万一失败.....”
关羽眯起一双凤目,沉声道:
“自春秋以来,上至公卿,下至黔首,贪生怕死是要被人鄙视的,甚至那太监和外戚政斗失败之时,也讲一个听天由命,该抹脖子抹脖子,该上吊的上吊,少有迟疑。若真有那一天,臣定为陛下尽忠。”
“俺也一样!”
刘协与三人目光相交,一声朗笑:“话虽如此,但朕还是希望以人为本,活下去才有希望。”
刘协说罢,凑到关羽旁边看着他桌案上的牛皮地图。“诸位在商量什么呢?”
关羽急忙打开一张许都的地图指了指,道:“末将,在和大哥推演这许都的城防布控。”
“将军可有好的方案?”
“这里,距离皇宫只有一个时辰的路线,只要我们动手,满宠的许都卫来不及反应。”
“陛下,我们总共可用之人有多少?”
“董将军的手下的兵力加上我等手下的兵力约一万人左右,许都卫有两万。”
“二弟三弟,你们到时候一定贴身保护好陛下。”
刘协长身而起,身躯微微停止,散发着一股威严,眸子眯起,打量了下刘备身边的关羽和张飞,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豪气,就能感受到沙场猛将的魅力,“此时,还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曹操只不过去河内打个珪固,很快就会回来了。趁他不在许都,我还是想多与皇叔走动走动,朕得皇叔,如鱼得水。”
“陛下......”刘备欲言又止。
“皇叔,似有话说?”
蹙眉悠悠道:“郭嘉好像起疑心了。郭嘉居然举荐臣去徐州拦截袁术!”
刘协听闻这些,只得背地里一笑一叹,历史剧本里,刘备此时应该想方设法的逃出许都。而现实却是,刘备不走,曹操却偏要他走。
“这.......”刘协笑了笑:“好办!”
第二十九章 青梅煮酒
天一日比一日热,白昼一日比一日长,阳光一日比一日滚烫,天气一日比一日无常,宫里的青梅一日比一日圆润,夏季悄悄来临了。
刘协凭窗望着宫墙发呆,阴云密布,骤雨将至,隐隐见天边云霞汇聚有龙挂之事。
刘协携了荀彧来到最高的皇城最高的阁楼处,命内侍设樽俎,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遥指天边的龙挂之云,凭栏观之。命张横值守阁楼下,黄蛾立于阁楼外。
“上次朕来这里,是送杨太尉离开之时,眨眼已过半年呐。现下也只有荀令君私自出入这宫廷不受猜忌了,今日邀荀令君一起青梅煮酒。”刘协感慨道,接着微微抬头,眼中一抹精光闪过:“君可知龙之变化?”
“未知其详。”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界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陛下乃真龙天子,必知这世间英雄,请试指出。”刘协饮了口酒,笑道:“朕久困宫中,哪识那天下英雄?倒是荀令君,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
“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隶,属下能者极多,可为英雄?”
“荀令君莫要取笑了,袁绍若是英雄,荀令君何必来许都?”
“荆州刘表,人称八骏,威震九州,单枪匹马定荆州,可为英雄?”
“刘表虚而无实,非英雄也。”
“江东领袖孙策,血气方刚,年轻有为,可为英雄?”
“孙策,江东猛虎,过于勇武,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
“益州刘璋?”
“此人实属窝囊,乃守户之犬耳。”
“张绣,张鲁,韩遂等?”
“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齿?”
“除此之外,臣实在不知了。”荀彧微微一笑。
“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有此机缘者,陛下当之无愧。”
“今英雄唯司空与皇叔耳!”
荀彧闻言,大吃一惊,手中正在夹一颗青梅,惊落于地。正此时,大雨将至,惊雷大作,荀彧从容的捡起筷子,正色道:“臣犹记得,当初初见司空时,也曾与他把酒言欢,彻夜长谈,见汉室崩乱,每怀匡佐之义。”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淡淡的泥土气息,涌入阁楼之中,带起阵阵涟漪,这股风中,似乎还带着风雨的气息。
“呼!”刘协深吸口气,“有个事,需要荀令君去办。”
“陛下请示下。”荀彧拱手道。
“听说袁术在寿春搞的民怨沸腾,要亡国了?”
“袁术乱臣贼子,自欺欺人罢了,哪能以国称之。不过他确实是待不下去了。”
“朕想拿回传国玉玺,希望荀令君和皇叔去寿春走一趟。”
“和皇叔一起去?”荀彧脱口而出,“陛下可是需要臣等......”
“也不需要荀令君去干啥,只有荀令君去取玉玺,朕才放心。”刘协笑道。
“当真如此?”
“当真。”
“只待袁曹开战,荀令君与皇叔便来许都接朕,如何?”刘协淡淡一笑。
“臣为九卿,良策少举,善谋少断,尸位素餐,今国有弊事,臣不能早查,陛下授臣以国政,臣不能胜任,有负君恩,望君责罚!”荀彧重重的拜了下去。
刘协动容一叹,起身走到荀彧面前,双手扶起他,温情的说道:“荀令君,别动不动就跪,你与朕亦师亦友。举朝大夫,若都能如君一般,朕何忧?”
刘协俊朗的面容上露出几分硬朗,顿了顿,又道:
“荀令君听我说,袁曹对峙时,徐州若失,等于在司空背后捅了一刀,捅一刀就算了,司空这周边竖起的刀子还少吗?不在乎多刘备一吧把刀。”
“如果司空抽军回来攻打徐州,袁绍就如泰山压顶般越过黄河。如果曹军置之不理,刘备进可威逼兖州和青州,退可外联刘表孙策。”刘协斜目笑道。
“北方只是,曹公自有胜算,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司空后顾无忧。当年兖州之乱,一州皆失,只剩三城,多亏荀令君拼死力护,才保住兖州后方安稳,司空才能反败为胜,今日之局,犹胜从前呐。”
一场期末考试,刘协手握标准答案与曹操一起考试。
这番话说出来,自是无可辩驳的。
荀彧陷入了沉思,半晌方道:“袁术虽是溃兵游勇,若是放任不管,他一旦与袁绍合兵一处,算是如虎添翼啊。此战我们本处于劣势......”
“荀令君.....”刘协为荀彧倒上一杯酒。
“那江东孙家最近喜事连连,孙伯符与那周公瑾同时娶了江东美女大小乔,司空亦将宗族之女与孙家结姻亲之好,咱们是不是也应该表示表示?”
刘协说着抬起酒壶,为自己续上一杯酒,一时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
“既然是稳固后方,江东当然也是后方啊,司空最近举荐孙家兄弟孙权为茂才,而孙策也只是个明远将军。这是不是对孙家太寡恩了点?以孙家的能力完全能有侯爵以上的赐封。”
“给个吴候的封号,让孙策去解决袁术之祸。”
刘协的话,让荀彧陷入了沉思。
“朕想听听荀令君的看法。”刘协脸色变的郑重起来。
“陛下深谋远虑,是好事,只是,这江东悬挂在外,若封吴候,就可成立侯国了,统治江东,开府议同三司了。”荀彧略有忧色。
“荀令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意思是,即使对孙家信任,也要以权术平衡江东,不让孙家势力坐大,变得不受控制。是吧?”
“陛下圣明。”
“荀令君,驱虎吞狼啊,让孙策去解决袁术的事。至于平衡之术,那是以后的事,能赏就能罚。”
荀彧微微一怔,目光一凝。
“当初讨董时,只有司空和孙文台是真心伐董的,二人屡立战功,现在对二人一番嘉奖也是值得的。也可昭示天下,朝廷赏罚有度。”刘协解释道。
荀彧的眉头几乎绞在了一起,凝视着刘协的眼睛道:“驱虎吞狼是可以,就怕骑虎难下。”
“先解燃眉之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刘协笑道。
荀彧的忠诚不仅仅只是汉室,虽不太明白刘协的具体用意,但天子之言确实有几分可信,但只有许都的稳定才能保证前线的稳定。
第三十章 许都乱(一)
荀彧写给曹操的信还未到黎阳,变乱就发生了。
黄巾余党刘辟纠结了数万旧党,在汝南附近突发叛乱,而且还打着“封旨讨贼”的旗帜,一时风头无两,在汝南附近的叛军难民打量集结,颇有席卷汝南之意。
镇守汝南的李通虽极力镇压,但不敢轻易出击,双方在汝南展开了对峙。
当荀彧将战报摆在御书案的时候,刘协眉间一抹喜色稍纵即逝,“王越成功成功策反了刘辟!”
“荀令君,这份战报司空可知?”刘协淡淡道。
“司空有意让刘备前去汝南平乱。”荀彧眉头紧攒。
刘协笑意盈盈,语调轻快道:“提起皇叔,朕好久没见皇叔来送菜了,之前他院里的时令蔬菜送的可是非常及时,鲜翠欲滴,朕命御厨用铁锅一炒,相当鲜美,朕甚是想念啊。”
“皇叔这几日找老臣谈过几次,自荐领兵前去平叛,那关张二人早已厉兵秣马,整日操练兵卒,废寝忘食。”
刘协呵呵一笑:“让皇叔屈居这许都,整日种菜,那才是笼中鸟,网中鱼。此去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受笼网之羁啊!”
荀彧只觉胸口被压了块石头,难以描述的那种烟雾,但刘协确实所言不虚。
刘协凝视着他每一丝的表情变化,语调生硬道:“荀令君此时难免心里不舒服,但必须忍着,朕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所以朕不会去触碰它。但朕也有自己的行事手段,朕与君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希望君能理解。”
荀彧没想到刘协此刻如此不讲情面了,不由一怔。
“唯一能去解救汝南的机动兵团,也就是骑兵,就只有在许都的曹仁部了。”
荀彧陈默不语。很明显,这是个两难的选择,不救,则汝南势危,救则许都空虚。
“荀令君,你是不是在想,徐州不是还有车胄吗?离汝南近。”
荀彧不语,刘协的每一句话都似敲在他的神经上。
“徐州屠城刚过,车胄正在登户造册,稳定内部,再说那广陵的陈登,会不会是个变数呢?”刘协甚是惆怅道。
陈登这个刘备的脑残粉,只服刘备,车胄在下邳应该有点不好过,不过总好过被关羽砍头来的好。
荀彧深吸一口气,闭目沉默了半晌:“陛下的话,臣谨记,但是,臣也有几句话和陛下说。你不能一概反对所有司空的计策,对付这天下群雄不是光靠陛下这点权谋的,需要的是兵马钱粮。有时候,我们是需要共存的,辣手佛心,陛下不会不明白吧,司空是匡汉的,为何你总要将他推到对立面?”
“既然朕选择相信荀令君,就坦诚相待。朕身边若无君这样的人,有什么力量对付这司空党。不过这朝堂,还是有很多纯良之臣的,他们并未参加到政斗之中,望荀令君保护好他们,不要再出现第二个赵彦了。”
“臣尽我所能,不加以伤害!”荀彧冷然道。
刘协看着他,良久后方慢慢点头:“君记得就好。”
荀彧微微一笑,知道今天的谈话算是结束了,后退一步,躬身行礼,不再多言,一转身,大踏步的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突又停住,头也不回的道:“多谢陛下信任。臣不知与陛下还能再见几面?”
“君若愿意,朕愿与君共进退!”刘协淡淡笑道。
荀彧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张横,张横侧身避让,目光像钉子一样扎在他身上,直到他身影消失,才将视线收回。
“张中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伤害荀令君,朕早已视他如父。”刘协搁下手里的毛笔,对张横笑道。
“卑职....遵旨!”张横躬身答道。
外廊上的风登飘飘转转,看来又快下雨了。
“今日有什么事?”
张横看了看外面,示意黄蛾门口守好,不要让外人靠近,然后将门关上。
“陛下,这是今日皇叔命人托我交给陛下的作战图。”张横从腰间掏出一张羊皮卷地图,横臂一扫,就要将地图铺在桌案上,不料将满桌的琉璃制品扫到了地上。
看着满地的晶莹剔透,张横懊恼不已:“卑职罪该万死,军中鲁莽惯了,不小心打烂了陛下的心爱之物。”
撩袍便要跪。
“黄蛾,你进来下!”刘协一边抬手示意张横起身,一边冲着门外喊道。
随着门轴的吱嘎声,风雨灌满屋。
“陛下,奴婢在!”
“你过来,将这些琉璃碎片打扫干净。”
“喏。”
“这天气说下雨就下雨,乌云笼得跟黑夜似的。你将灯掌起来。”
黄蛾躬身趋步前来,很利索的清理掌起了等,接着起碎片来。
“张横,你过来看看,这张布防图上几个关隘可标得周全了?”灯火明灭下,张横见刘协毫不避讳的,用手指点着标出密密麻麻的节点,眼睛突然凝在在一旁打扫碎片的黄蛾身上。
冷不防的道:“陛下,我们待会再说!”
“无妨!黄少令自己人。待会你打扫完就不要出去了,那外面风雨更甚了。”刘协抬头看了看窗外,忧虑道。
“谢陛下!”
“张中郎,来过来看看。”
“许都周围一共有三条官道,各种小道若干,许都卫的主要分布东南方向,你觉得守住几个地方,能扼断往皇宫来的路?”
“我看看。”张横不去多想,便凑进去看,一看之下,他就脱口惊叹道:“这皇叔还真是用兵如神,这得花多少时间去做研究啊!”
刘协淡淡道,手指敲击着地图:“朕刚仔细研究了下,皇叔对城内还是下了功夫的,但是皇城这块是短板,皇宫的布局上完全空白,朕将这些空虚处也分配了兵力。你看看是否合适,你毕竟在这里每天都要巡逻好几遍,比朕熟悉多了。”
不知为何,刘协虽然那样淡漠从容的说着,张横却觉得这位少年天子有着一股难以抗拒的人格魅力。
收回神识,看着这张详尽的地图,张横叹道:“平日巡逻就那几条路,能布防的也就那些地方。”
刘协手指敲击着地图,眉头紧蹙,“虽已万事俱备,但朕还在等消息,如果三天内没消息,看来就指望不上师傅了,得另外派出人去联络吴候了。”
刘协说着,嗓子有些干哑,命黄蛾续点茶水。
此间隙,刘协霍然抬头看着张横,眼里神色变幻莫测,慢慢冷笑着低下头去看地图,道:“皇叔这图是不是只给了你?国丈那呢?”
“皇叔说先不给国丈!”张横略作停顿,似有隐情。
“禀陛下!”沉默中,室外传来内侍脚步声,在门外复命。
刘协推门出去,张横紧随其后,“何事?”
“荀令君派人递来一份奏章!”内侍双手托着一份竹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