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马邑惊变
城主派来的说客是自己的亲叔。这座城邑有能力牧马,被称为马邑。
当时牧马都是在西边广阔的草原上,像马邑附近这种山谷之处其实并不合适牧马。但马邑附近地势比较开阔,养几十匹马倒也还跑得开。更为可贵的是,他们不仅出售马,还负责马的调教、训练。这里养的马由于种群退化,已经不适合作战,但用来拉车或代步还是可以的。
这位马叔就拉来了十匹马,为马邑当说客。
贵客笑脸登门,这边自然也只能笑脸相迎。蒙骜将马叔请入军营,与他会谈。
马叔首先表达了对秦军的服从之情,并赠送马匹十匹以为报效。
蒙骜道:“敝邑主上党,经年矣。而贵邑贡赋不至,何也?”
马叔佯惊道:“何以言之?牺牲贡献,未敢加也,必也至!……容微庶归城细查,若有下臣处事不周,自当斩之,以报大国!”
蒙骜道:“马叔至也,但以马十骑,孤身而至,纵有下臣之过,何以查之?大军至,未闻以骑劳之者!”
马叔顿时汗流浃背,道:“是敝邑失罪。容微庶归城言于主,犒劳必至!”
马叔骑上马,飞驰回城。
蒙骜宿营的地方离马邑直线距离只有十里,但由于少水曲折,河谷内行走不易,只有一条小道可容两人错身而行,几乎不可能过大军;要想前往马邑,绕行山梁反而更加容易,虽然路程要增加近二十里。马叔往返马邑,都是走那条山道。
蒙骜望着马叔骑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己进到距离马邑十里处安营,其实目标前不完全是马邑,周围的城邑也在威慑范围内。他让被征服的邑民带着秦大夫前往说服未征服的邑民投降,甚至劝告他们不用逃进山里,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随着他一路北来,征服的城邑越来越多,却在马邑这儿遇上了说客。不仅如此,马邑还敢关闭城门,展示出一种坚决抵抗的态度,令蒙骜感到意外。马邑的态度也引起周围一些城邑态度的变化。据那些前往说降的大夫报告,有些城邑的态度显然比较强硬,与山里人怕惹事的风格有异。
在这种小山沟里,说客是比抵抗更加稀少的存在。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以理服人、以情动人既不是生存必需,也没有相应的培养条件,山里人通常讷于言,拙于情,凡事用行动说话。而这位马叔明显不是这样,虽然言语不多,但口齿清晰,条理分明,显然不是山沟里的产品。他会是从哪里来的呢?
另外,马邑是用军事的手段征服好呢,还是允许他投降利益大呢?他看看自己所剩不多的士卒,派军使回端氏,让再抽调一千士兵带着糇粮过来。
第二天,山道上再出现一队车队,约有三十乘,领队的仍然马叔。由于对方人数较多,蒙骜令一队士卒过去,止住车乘,只将领队的带过来,其余人车围成一圈,在营外一里处休息。
这一次过来的除了马叔外,还有两个人,马叔介绍说,一人是城主的大哥,一人是城主的妻兄,皆是城主府下可以做主的人。蒙骜与两人见礼,这两人的风格与马叔有明显不同,倒是符合山里人的风格:憨厚、质朴、腼腆、少言,而且不擅礼仪。这更让蒙骜起了疑:马叔是什么来头?
请入营中,就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马叔很规矩地跪着,那两人明显是想盘腿,但见马叔跽坐,也跟着跪着。
马叔道:“确是敝邑晚了贡赋,昨与城主查证,户纳粮十五石,秸秆一车,不敢有违。先奉粮二百五十石,秸秆二十车,余者后至,不敢有误!”用手一指营外的车乘。蒙骜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依稀辨认出是十乘粮食,二十乘秸秆。
蒙骜问道:“贵邑有户几何?”
马叔道:“户三百有奇,未足奉大国。”
蒙骜道:“上党乃吾秦之地,纳粮赋税,分也。并当行秦法,服诸役,非止钱粮也。”
那两人望了一眼马叔,马叔道:“山野之人,不闻雅音,未知将军所指。”蒙骜是齐人,游历四方,能通各地之音,进入上党后,在秦营自然说秦音,但和马叔交谈时,不知马叔乡音如何,所以下意识地说雅音。见马叔如此说,略一抬手,请马叔把自己的话翻译过去。马叔用当地土音对两人道:“将军言,非惟纳钱粮,复当服役,且行秦法!”
那两人听了,便变了脸色,道:“吾马邑居此数百年,但纳钱粮,从未服役!”
蒙骜听二人的土音,似乎不是中原之音,更与晋音有很大差异,感觉他们可能是戎狄人的后裔。久居山谷,保留着自己的乡音。他问道:“贵邑似非华人!”
马叔没料到蒙骜会说到这个话题,连忙解释道:“敝邑久服王化,心慕圣贤,非戎狄种也。”
蒙骜道:“既如此,当尽王臣之道,尽忠于上,不可生二心!”
马叔道:“山野之人,少闻礼仪,未读诗书,粗鄙难化。不若弃之山野,任其自灭!”
蒙骜也不与他多话,道:“依狄人之俗,议有不决,当以何决之?”
马叔一惊,把这话翻译给那两人听。那两人也变了脸色,道:“惟当角力!”
蒙骜听了,直接以他们的土音道:“汝可言于邑主,旦日于城下角力!”
这次两人都听懂了,立起就要离开。蒙骜道:“但马叔归,余者尽留营中!”
那两人一听,立刻就急了,二话不说,冲着蒙骜就扑上来。蒙骜跪在地上,见二人冲过来,伸手虚拦一下,身体往后一倒,双腿猛然一蹬,将冲在前面的那人倒翻出去。另一人稍一发呆,就被蒙骜一脚蹬到小腿,也“扑”地倒地。身后的随从扑上来,把两人压在身下,剥了上衣,将两人缚了。远处那群赶车的见状,“嗷”地一声冲上来,要救二人。秦军士兵两三个人对付一个,全都捆了。那些驾车的马一下惊了,拖着车四散奔逃,跑不出几步,车倒了,把马也拽倒。有的马挣断了车驾,跑到山上。不过由于这里依山傍水,马也冲不出去,只在四周乱窜。
那群马转了好几个圈才安静下来。这时过来一队秦兵,笼了马回营。粮草都撒了,秦军把撒在地上的粟米捧入筐里,抬进营中,就于河边生了火,取鼎炊粥。不容分说,给了马叔一匹马,让马叔返回马邑,通知邑主,明天在城外角力。
过了一个时辰,马叔回来了,说城主同意角力,条件是亲自与秦军主将角力。蒙骜笑了,问道:“吾与彼邑主,孰胜?”
马叔道:“邑主雄壮,角力较胜也!”
蒙骜道:“非也。吾与人角,未尝负也!”马叔惊异不定。
这时鼎中粥熟,蒙骜就请马叔在营中就餐,随意交谈。他问马叔道:“兄非久居山邑者也,何处为生?”
马叔有些惶恐,道:“马邑虽三百户,未及冀氏。冀氏千余户,霸少上。庶事之,今乃归也。”
蒙骜道:“马叔之归也,必有所为!”
马叔道:“但为冀氏取马也。闻安邑有使至,欲与晋会。使臣往来遥远,而马邑当其间。故会于马邑也。”
蒙骜听到“安邑”二字,心中一惊,但不动声色道:“安邑与晋会,所为何事?”
马叔道:“山外有多国,吾亦难言。盖安邑夺上党之地,上党欲取之。安邑与上党议,设若秋后取之,可与上党平分其地;若秋前取之,则必战也。”
蒙骜道:“山外小国众多,安邑与上党,汝得知之?”
马叔道:“夫少上行商,左则安邑,右则上党,焉得不知!安邑有盐,上党有铁,皆民生所赖也。”
蒙骜感觉此事非同寻常,但眼前这位马叔,明显不知道其中奥秘,打探不出多少事由,倒不如好言安抚,让他为己所用。他问道:“马邑往安邑,何道?”
马叔道:“不过穿山越岭耳!非常行其道者,无以知之。”
蒙骜道:“马邑才三百户,亦行其商道乎?”
马叔道:“马邑,小邑也,焉得行商。行商者,悉出冀氏,但道马邑耳。或于马邑佣马。”
蒙骜又问了些细节,马叔或蒙然不知,或语焉不详,蒙骜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问了。只知道两边的使臣已经在马邑会谈过多次。
送走了马叔,蒙骜心情十分恶劣。本来咸阳要求河东供应自己炒粟,但河东毫无动静,至今也没有一粒炒粟到端氏,逼得自己只得制备糇粮,以为军食。糇粮虽然也是常用的军用口粮,但体积大,每次只能带十天左右的口粮,不如炒粟方便。如果有炒粟,补给一次可管一个月,他就可以带着秦军突击到数百里之外,到长子,甚至黎城转转。但现在,他不敢离开端氏十天路程,怕粮食供应不上。
开始他还只是认为是王稽玩忽职守。由于王稽是从谒者直接调任河东守,没有行政经验,许多事办不好。其他官员看在秦王和张禄的面子上,多加宽容。但是,如果……
第104章 角力
如果马叔所言是实,那么王稽就是有明显的通敌行为,那一切就完全不一样了!事涉秦王和秦相,那是秦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如果一个不谨慎,粉身碎骨的就是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无论如何,目前都要迅速搞定马邑,了解清楚情况,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
他对马叔说,自己愿意接受马邑主的挑战,自己和他一对一角力,胜者为王!
马叔离开后,蒙骜独自坐在大帐中,久久沉思。亲营的士兵分散站得远远的,不许任何人靠近。
沉思了片刻,蒙骜把在营中的大夫叫到帐内,让他们每人挑选两名擅长角力的士兵,到大帐听令。告诉他们明天将与马邑进行角力,胜者为王。但他没有说只有自己出战。
目前蒙骜军中只有一千多人,共选拔出二十四名擅长角斗的士卒,算是百里挑二了。蒙骜让他们在自己的大帐前进行角力比赛,发现他们多数都只是真的“角力”,比拼力气,会一点摔跤技巧的只有两三个人。蒙骜于是亲自下场,教授他们角力的技巧。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训练,那些会拼力气的士卒,大多学会了一些技巧,虽然不太熟练,但也不是轻易能够被体重轻的摔倒了。于是蒙骜让他们与自己进行车轮战,一连摔了两轮,蒙骜才停下来。
黄昏,端氏增援的部队到达。蒙骜又用撒在地上的粟米,为全营两千多人煮了粥喝。
夜间,各大夫聚于帐中,听蒙骜布置明天的事宜:那些暂时没有人的城邑,必须立即派人进驻;没有城的邑里也要按户数派人进驻;亲营明天随自己开到城下,把选拔出来的角斗好手都带上;昨天强行扣压的马邑人也如昨天一般捆绑着,一起带着。——马邑的人一天都没给他们吃东西,只喂他们喝了点水。
五百人连同近一百俘虏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到达马邑城下,马邑城主则带着一百多人在城外等候。秦军这边人数占着压倒性的多数,给了马邑人很大的压迫感。
秦人到马邑人的队列前百步距离停下。蒙骜带着角力的士卒走上前来,在马邑主面前十步距离停下,对马邑主拱手道:“秦将军蒙骜,谨见马邑主!”
马邑主身材魁梧,只披了一领无袖的长衫,露出肌肉健硕的胳膊。身后站着马叔。蒙骜拱手叙礼后,马叔即给马邑主翻译。马邑主也一拱手,道:“吾乃马邑守,闻将军愿角力较胜,谨奉陪!”
蒙骜不再用雅语,而是模仿着马邑的乡音道:“角力较胜,胜者为王。邑主其知之?”
马邑主道:“角力较胜,兄弟之事!本邑兄弟为将军所系,非兄弟之情也!”
蒙骜道:“彼欲群斗,故缚之,以送邑主!”回身对秦军队列道:“尽释其缚,放归!”
后面的秦军当即给俘虏松了绑,让他们归邑。他们恨恨地看了秦人一眼,往马邑这边过来。为首的马邑主族兄和妻史与马邑主见了面,愤怒地向马邑主控诉秦人无礼,身后的邑民也加入控诉,群情激愤。蒙骜冷眼旁观,视若无睹。
马邑主也十分生气,让这些人先回到队列中,道:“吾必痛击之,与汝报仇!”然后对蒙骜道:“便于此角之!”脱去了长衫,只穿一片遮羞。
蒙骜返回自己的营中,把衣裳都脱了,也只穿一条牛犊,来到两军对峙的正中间。马邑主也走到那里,摆出一副角力的架势。
蒙骜看了看马邑主,上身的确魁梧,但重心却不在两脚,知道他只有一膀子蛮力,心里登时有了底。他微伏,两腿一前一后,双手放在胸前。马邑主见蒙骜并无明显健硕的肌肉,“嗷”的一声扑上来,猛推蒙骜的双肩,蒙骜用双手轻轻接住,后腿猛地一扫,将马邑主摔倒在地。秦军这边爆发出一阵欢呼,而马邑那边则是一片惊呼。
马邑主爬赶来,莫名其妙,怒吼一声,又冲上来,蒙骜顺势一个勾挂,又将马邑主摔倒。秦军这边又是一片欢呼,马邑那边则传来愤怒的叫喊声:“行巫,行巫!”
马邑主一次次被摔倒,一次次起身,反复扑来;蒙骜左避右闪,只用脚踢绊对方,不断将对方摔倒。秦军这边欢声四起,而马邑那边声势渐弱。最后马邑主站起来,不再扑过来,道:“汝当与吾角力,奈何躲闪?”
蒙骜道:“吾闪避汝犹不及,何角力为?汝无能矣,当另选他人!”
马邑主道:“四臂相交,乃为角力,汝其为之?”
蒙骜道:“喏,恐伤汝!”
马邑主道:“死亦无悔!”
蒙骜道:“吾力大,四臂相交,难保无虞,汝当告于汝邑,勿得怪也!”
马邑主道:“角力有伤,皆难免也,孰能怪之!”
蒙骜道:“喏!”对着后方的秦人道:“吾将与马邑主四臂角力,但有伤损,勿得怪也!”
秦军皆答:“喏!”
马邑主虽然听不太懂蒙骜说什么,但估计是在交代如果受伤,不得怪罪。自己也对着马邑人喊道:“角力有伤,在所难免,勿得怪!”
马邑人道:“彼有巫术,吾主当在意!”
马邑主大骂道:“放屁!彼以技胜之,何巫术之有!”
蒙骜和马邑主四臂相交,各自用手抓住对方的肩膀,两边人众一起叫道:“三二一,启!”马邑主突然发力,猛推蒙骜,蒙骜顺势后退,两手向下一压,马邑主“扑”地趴倒在地,引起秦军这片一片哄笑,而马邑那边则是一片惊呼!
由于马邑主急于求成,用力过猛,被蒙骜借力打力,这一跤摔得实在,头狠狠地撞在地上,嘴唇磕破,牙齿也有些松动了,头昏昏的。勉强爬起来,抡起大拳头,就要找蒙骜拼命。
见马邑主失了章法,蒙骜往后便退。马邑主一步步追来,不想就被引到秦军的阵前。蒙骜大喝一声:“拿下!”那几个擅长角力的士卒冲出,把马邑主摔倒,压在地上。对面马邑人见了,鼓噪着冲过来;秦军士兵前出,用长矛指着马邑人,威胁他们不许靠近。
蒙骜用当地的土音喝道:“马邑主与吾角力,数败而不服,何也?马邑犹当服之耶?”
被按在地上的马邑主大声叫道:“汝使奸诈,不与吾角力,吾死也不服!”
蒙骜道:“吾不愿伤汝,故以技胜之;汝犹不悟,欲与吾四臂相交,一角而伤,恼羞成怒,欲为性命之搏——为吾所擒,犹有何言?”
马邑主道:“若以力败吾,虽死无憾!”
蒙骜道:“适以力争,伤汝而不服,何也?”
马邑主道:“愿再争之!”
蒙骜令压在马邑主身上的士卒离开,让马邑主起来。士卒道:“彼欲害将军!”
蒙骜道:“彼力不若,技不若,何以害也!吾不欲其伤损,乃擒之。若击之,恐一击而残之!”
士卒松开马邑主,让他起来。马邑主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吼一声:“日汝娘!”猛扑过来。蒙骜略退两步,转身一个旋踢,正中马邑主头颈,马邑主“扑”地又倒下。由于被重击了头部,马邑主晕厥过去,双目紧闭。马邑人惊叫起来,呼喊道:“吾主,吾主!”
过了几息,在马邑人的呼喊声中,马邑主缓缓睁开眼,尝试着活动活动身体;马邑人更加兴奋了,“吾主”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并且渐渐形成了节奏。马邑主艰难地尝试着爬起来,连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终于有两个人冲上来要扶马邑主,被数柄长矛无情地刺翻,并挑回马邑的人群中。
见到自己的族人被秦军粗暴地对待,马邑主心底发出一声怒吼,到了喉咙这儿却变成毫无意义的嘟囔;他咬着牙,努力地想站起来,但头昏目眩、四肢无力;他又见有人打算冲上来帮助自己,他一努劲,翻过身来,终于跪在了地上,双手扶地,活脱一个臣服的姿势!
就在马邑主打算喘息片刻,再站起来时,耳边就响起了蒙骜用土音说的声音:“马邑主既已臣服,马邑即吾兄弟也!”
几名秦军士兵上来,搀扶起马邑主,将他送到马邑人的群中;蒙骜则对马邑人道:“且着衣裳,少时相会!”返回自己的阵营中,开始穿衣裳。
秦军士兵扶着马邑主到达马邑人面前,轻轻将他放下,转身离开。由于被强力架起,马邑主大脑又出现短暂的供血不足,头昏眼花,四肢乏力,恶心欲吐。马邑人见马邑主回来,立即围在他的身边,高声呼唤。秦军则在蒙骜的命令下后退了三十步,把那片场地空出来给马邑人。
在大家呼唤声中,马邑主再次缓缓睁开眼,用微弱的声音道:“无妨!”由于声音太小,而周围的声音太大,他的话没有人听见。马邑主的兄长喝令大家住口,把耳朵贴在马邑主的口边,马邑主再次道:“无妨!”马邑主的兄长高声道:“吾主言‘无妨’!”马上引来一片欢呼声!
第105章 合阳
有人跑回城里,取来一罐淡盐水,扶着马邑主的头,缓缓喂下。马邑主经过这一段时间休息,加上这一罐盐水补充,渐渐恢复过来。
兄长和妻兄焦急地坐在他的两边,替他擦拭着额上冷汗,小声问道:“秦军在侧,当何如?”
马邑主虚弱地问道:“彼将军何令?”
兄长道:“令吾等着衣往会。”
马邑主道:“吾无能为也,愿俟贤者!”
妻兄道:“城中勇士惟主耳,何俟?”
马邑主道:“彼将军艺高,吾无能胜也……”
兄长问道:“何以角力?”
旁边一名马邑人道:“盖胜者为王!”
一直沉默的马叔道:“将军既胜,吾主亦伏拜,未可失信,当奉之为王!”
马邑主道:“可再战否?”
马叔道:“吾主既无能为,他者何为!”旁边的马邑人也都默认了马叔的话。
马邑主又看看兄长和妻兄,两人都垂头丧气,叹息不已。
马叔道:“彼空手即能胜吾主,况兵利甲坚,何能再战。惟当奉之,以保全城。”
马邑主道:“冀氏处当何以报?”
马叔道:“吾观彼军,意不止马邑,冀氏必无逃也。吾主勿忧!”
马邑主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自行活动,便道:“着衣!”
一群年轻人跑出去好远,把马邑主脱下的衣服给抱过来。——马邑主在原来的队列中脱掉衣服,但却在秦军阵营前被缚,引得马邑人一拥来到秦军营前,从空场的那头跑到这头,脱下的衣服也没人管,就扔在那头了。马邑主慢慢穿上衣服,略坐了片刻,对兄长和妻兄道:“吾等同往秦军一会!”
两人搀扶着马邑主站起来,往秦营那边走。由于语言不通,马叔也跟来,充作翻译。蒙骜早就换好衣服,带着一众大夫在阵门前观看。秦军只退后了三十步,并不遥远,那边略大声点的交谈这边都能听见。见马邑主过来,蒙骜也叫上两名公大夫,三人一起迎了上去。
两边在阵地中央相遇,相互见礼后,相对坐下。马邑主俯首,蒙骜俯首;兄长和妻兄俯首,两名公大夫也俯首。两边开始交谈,偶有只言片语传来,两边士兵只能听懂自己这一边人说的话,马叔的翻译总是轻声细语,两边都听不见。到后来,两边越说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大,秦军这边听见蒙骜说,他会在每个家庭都安排一名士兵作为守护,不用额外给养,只跟着那户人家吃饭就行。马邑主也感动得连连称谢!最终,马邑主和蒙骜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表示马邑归顺了蒙骜。
紧张地观察会谈情景的两边士兵,各自听到自己这边人的谈话,只听不懂对面人的话。总的来说,马邑主的声音比较大,而蒙骜的声音相对温和。秦军这边自然知道每个家庭都有一人守护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把那一家收为臣仆。不过亲营的士卒是没有这个待遇的,他们不能驻城,只能在野外露宿。
蒙骜下令后军跟上。留下一百人接管马邑,其余人在马邑周围暂歇。马邑主让杀了一匹马,犒劳大众。蒙骜似乎关心地问起城里、城外的情况,马邑主等人几乎知无不言。蒙骜从马邑主这里了解了安邑与上党商议的情况,但马邑主也不清楚,但知道两边的人到过这里不下十来次,最密集的时候几乎隔一天一次。最近几天少了,好像没有人来了。安邑的人都是自己过来,上党来的人则一般有合阳的人陪同。
蒙骜一直以为马邑的北边只有冀氏,经过马邑主的介绍,原来在冀氏的东边约四十里还有一座城邑,名叫合阳,实力仅次于冀氏,约有五六百户人家。从马邑至合阳约有六七十里。从马邑溯少水而上,可以见到一条自东而来的支流,这条支流就通往合阳。而冀氏则还要再往上一点,有一条从西边来的支流从那里汇入少水。两条河流的交汇点就是冀氏。
马邑主指画口述,旁边的人纷纷出言补充,把马邑周围的地势介绍得十分详细。大家虽然是农民,但都知道行军打仗地形最重要。现在将军是自己人了,总不能让他因为地形不熟打败仗!凡属大家知道的,那怕一个小的山洞都提供出来。
至于往安邑方向的道路,马邑人知道得不多,大部分人会沿少水而下至端氏,再转向安邑;但也可以从山里走一条河谷出山,直接到达翼城。
聚餐后,马邑人和秦军共同入城,秦军以整齐的军容穿城而过,在马邑向导的指引下,秦军主力沿少水而上,在合水与少水的交汇处安营,切断了冀氏、合阳、马邑之间联系。只有留守马邑的一百人留在马邑中。
马邑主因为角力输了,依约奉蒙骜为王。他招集了马邑各家家长,在城主府前举行了奉拜大礼。蒙骜率领各大夫接受了马邑主奉上的土块和粟米。然后在各家的拥戴中,一百秦军士卒进入马邑各家,成为“守护者”。蒙骜请马邑主派人前往合阳和冀氏,宣布马邑归顺秦国,并劝两城开城。随后,他率领各大夫立即前往大营,部署对合阳和冀氏的作战。
秦军的军营距离冀氏不足二十里,距离合阳也不足四十里。秦军的到达首先引起了冀氏的极大恐惧,他们关闭了城门,并派出使者,押运着粮草,到秦营询问大军的意图。随军的马邑人向冀氏人介绍说,马邑由于在与秦军的角力中败北,已经奉秦将为王;现在秦军将攻略冀氏,如果冀氏不能开城,马邑将不再与冀氏结盟。
冀氏使者把这一消息带回城中,城中立即响起了示警的鼓声。由于两地相距不远,冀氏的鼓声可以隐约传到秦军营中。
蒙骜到达秦营时,已经黄昏。秦军公大夫向蒙骜报告了冀氏城来使的经过。由于冀氏到合阳必经秦军营地,蒙骜命人在附近的山中埋伏,擒拿两边往来的信使。这天夜里,天气晴朗,天上有一弯新月。站在山头,四面一觅无余,甚至可以望见远处冀氏城上星星火光。从冀氏出来的人完全暴露在秦军瞭望的眼中,无一漏网。但另一面,合阳则山峦阻隔,那边的动静秦军一无所知。
由于连续夺取了数座城邑,秦军的士气很高。他们在少水两岸分设了两座营栅。半夜,秦军瞭望发现大约四五里外的山脚下出现了一片黑影,立即点火示警。蒙骜赶到山头观察,发现那支部队已经完全转过山脚,当即命令山下的两个营作好作战准备。自己率领一支十人的小队监视敌军的动静。
山下的敌军分成两股,一股爬向山头,另一股则沿着山道向秦军的营盘移动。蒙骜十分奇怪,山上点起了火,虽然有月光,但依然十分显目,敌军没有理由不注意到。既然自己的动向被发现,按理他应该立即停止偷袭,而不应该仍按原计划执行。
山头上有不少山沟,夏日草木浓密,藏上十来个人并不难,特别是在夜间。蒙骜严令这十人不许发出声音,匍匐在草丛中。这十人都是出来放哨的,随身只配备有一人来高的长戟,既没有弓箭,也没有长矛;他们把长戟隐藏在身后,用手握住刃部的下端。
这群人上了山,蒙骜大致估计了一下,约有百人。月光下他们十分谨慎地四散开来,向周围警戒、搜寻。警戒线的中间则是一名着冠的人,显然是一名军官,身后跟着十来个士卒,每人手执两个火把,并没有点燃。警戒的士卒草草完成搜寻后,向中间的军官报告,没有发现秦军。其实蒙骜等人就在离他们不足三十步远的草丛中。只不过由于他们人手不足,虽然搜寻了五十步,但中间有很大的空当。尽管如此,蒙骜他们也是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敌军的报告声清晰地传来,蒙骜听出,竟然是赵音。
那名军官也没有认真地把搜寻当回事,全心全意地观察着山下。听了正面的汇报,仅仅只“喏”了一声,连头都没有回。
少时,听见那名军官说了几句什么,一名士卒点燃火把,双手举着,左手举过头顶,右手放平。一会儿,那名军官又说了几句什么,那名士卒将火把在头顶上来回交叉。山下立即传来呐喊声。蒙骜明白了,上山的是敌军的指挥官,他想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指挥这场战斗。
呐喊了几声后,那名军官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似乎只有自己部队的呐喊声,而秦军营中十分安静。他又说了几句,那名士兵的火把已经快要熄灭了,上来另一士兵,点燃自己手中的火把,换了个方位,仍然是左手高举过头,右手平举;待军官一声令下,士兵双手执火把在头顶交叉。于是山下又传来一阵呐喊声。
然而秦军营中依然十分安静……
可以明显看出军官心中的犹豫,他左右徘徊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决断,大声道:“冲!”
第106章 秘密协定
听到军官下令“冲”,举火把的士卒立即将两支火把左右平举,山下的呐喊声从间断的呼喊变成经久不息;不久传来了弓弦的弹响声和飞矢的呼啸声,尖叫和哀号声也开始夹杂其间;再往后传来了兵器的撞击声,惨呼声也大量增加。
蒙骜灵机一动,突然在沟内大声呼喊道:“不更林向左,不更火向右,勿令贼去!”
突然的发令声,令在场的人惊慌失措,多数人尖叫一声,抛下兵器就往山下跑。军官也惊愕地回过头来。蒙骜伏身紧跑几步,从地上捡起一支敌军扔下的长矛,站起身来,大声叫道:“杀!~”挺着长矛冲杀出来。伏在沟内的哨兵也呐喊一声,挺着兵器冲过来。
在军官身边的只剩下不足三十人,还有十来个人手里拿的是火把,没有兵器。见黑暗中有人冲过来,几名勇敢的士兵也挺着矛过来迎击,但毕竟的仓促应战,思想准备不充分,敌军的位置也判断得不准确,朝着大队黑影的方向冲过去,不想蒙骜在他们的侧面。蒙骜侧向一矛,刺中近处一名士兵的腰胁,巨大的撞击力将这名士兵抛起来,倒在旁边队友的脚下,同时发出一声尖叫;队友立足不稳,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后脑遭到矛柲的重重一击,“哼”地一声,也倒下了。蒙骜打倒两人,从露出的空当中猛地扑向那名军官。那名军官也惊慌失措,见两声惨叫后一名士兵冲出来,正不知他身后还有多少人,大叫一声就往山下跑,带得身边的士兵也都丢下兵器,跑下山去。
山上的火把没有了,山下的士卒失去指挥,进退失据,也在秦军的反冲锋下四散而逃。蒙骜立即将这十人整好队,命令他们不要杀死溃兵,争取多抓几个俘虏,随后快速下山去;一边走一边大声用赵音叫道:“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那些昏头昏脑跑上山的溃兵听到叫喊声,立即放下兵器,高举双手,被带到营中。蒙骜下令停止追击,令军使传令,士卒们只将沿途击伤的敌军衣物剥下;待队伍收拢,蒙骜指派一百人,换上剥下来的敌军衣物,由自己俘虏的十几名俘虏带领,扮着溃军,跟着大队溃兵跑。
在崩溃的当初,人们受恐惧的驱使,会漫无目的地乱跑;要等到恐惧稍稍平息,清醒过来,才会去选择目标。当这支伪装的溃军转入山脚时,正好有许多从山上、河边、沟中出来三三两两的溃兵。见这一支队伍人数还多,也就纷纷加入,跟在队伍里往回走。就在这时,身后喊杀声又起,这群人慌慌张张,也加快了步伐,有些甚至奔跑起来,直到听不到喊杀声才慢下脚步。
在一群群溃兵的引导下,这支部队沿着河曲七弯八拐,终于来到合阳城外。
与少水河谷的许多山城一样,合阳城也是依山傍水而建,方圆里许。那名军官跑得快,先一步进了城,站在城门上,一面平息自己紧张的心情,一面收容溃军。
溃军或三三两两,或三五成群,陆续返回。军官命令他们各自归家,勿得妄出,但有号令,立即上城守御。由于溃兵回来得不多,军官的心里十分担忧。就在他担忧的时候,忽见远处出来一大片黑影,乱乱哄哄,不成行列,应该是一大队溃兵。军官心中一喜,立即跑下城来,在城门口等待。等他们到达时,询问他们是那个里的,那群溃兵中立即有人接口回答自己的里名。军官一一挥手放行。突然,军官感觉到不些不对头:这群溃兵中竟然有一队手执兵器,而且行列相对整齐,他急忙问道:“汝等何队?”
旁边还有溃兵乱哄哄地自报里户,却不见那群人中有人出来,军官急忙挥散这群乱兵,走到那队士兵的跟前,为首的一人道:“吾乃秦兵也!”不等军官反应过来,两支长戟刺中了他的身体,将他刺倒。随即这群人一起呐喊,将身边的溃兵刺倒了一片,冲进城去。那名军官身上披甲,虽然被刺倒了,所幸受伤不重,但也被五名秦军士卒按住,押上城楼。
城楼上鼓声大作,这群人大叫:“秦人入城矣!秦人入城矣!”将拥挤在城门边的敌军杀散,占领了城门。片刻之后,追踪而至的秦军后援四百人赶到,冲进城门,控制了城主府和各个城门,并在里衢中放了警戒,完全占领了城池。
蒙骜于黎明之前进入城主府,立即审讯了城主和那名军官。那名军官是赵国的百人将,率领一百赵军镇守合阳。按照赵国的军制,长期驻守边地的赵军,并不是从赵国或邯郸征集的农民,而是出自百人将自己的宗族;换句话说,这一百人其实都是赵氏宗亲,只不过由于血缘关系较远,已经没有了权势,沦落为低级士人。尽管如此,还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名百人将得到镇守边地的指令,宗族中的亲友会被首先招聘——驻守边地是可以征收当地的钱粮作为俸禄的差事,虽然油水不大,还有些危险,但也是一件生计,对于陷入穷困的人来说,也是一条出路。而赵国之所以要在合阳驻军,是因为合阳扼守着少水河谷通往上党的道路:从合阳溯合水东行,翻过一道山岭,就进入了漳水一条支流的源头;沿河而下就是上党的首府长子!其间路程大约百里,如果让精锐的魏武卒来走,半天急行军就到了。
合阳城主和百人将都知道三晋与河东守秘密会面的事。虽然事关重大,但在蒙骜的软硬兼施下,两人还是披露了各自知道的事情经过。早在去年年初,邯郸战败,赵军突入上党,皮绾、李冰守上党时,秦、赵之间就有默契:以丹朱岭为界,以南的长平、高都归秦军,以北的诸城归赵军,双方互不侵犯,各自安心种地。蒙骜接任后,也没有打破这一默契。但随着魏、韩、楚大军的进入,上党兵力增厚;而赵军也将于秋收后派出援军。而且上卿廉颇亲自指挥上党的军事,上党守李崇只负责后勤保障。
随着长平被赵军攻克,高都和端氏都受到威胁。但由于上党军粮不足,进入的联军不得不以主要精力垦地种粮,这也是蒙骜他们为什么没有经受太大压力的原因。如果十几万大军一起压过来,蒙骜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少水河谷一直是韩国的领地,就算秦军占领了上党,也未能在这片谷地推行秦法,只是从他们这里收一些赋税而已。对于少水河谷的诸城来说,向上党缴纳赋税已经是常规,至于缴纳的对象是韩还是秦倒也不是很在意。两边相安无事了一两年。
赵军攻占上党,又把这片土地交还给韩国,以换取韩国的粮食援助,韩国又重新恢复了对少水河谷的管理。但目前占据上党的是赵人,上党守是赵国的李崇,韩国只不过派过来些官吏,与赵国共管,在上党没有统治基础,只能出些主意。
毕竟韩国曾经长期管理上党,对上党的路径十分熟悉;赵国也曾在上党有些领地,旧的记忆犹在。他们对少水河谷的要点有准确的认识。不起眼的合阳就是一例。
取道少水河谷,三晋得以绕过蒙骜,直接与河东守王稽取得联系。三晋在河东各有需求:汾上是韩国的故地,安邑是魏国的故都,占领汾上和安邑是韩、魏两国的要求。但相比河东,三晋最想攻取的还是河内。河内不仅地处要道,商业发达,而且人民富庶。三晋遂以不完全占领河东为条件,要求王稽不要支持蒙骜。
蒙骜所处的上党,地处前线,兵民一体,又经历上党和邯郸两场持续了一年的战争,钱粮几乎被耗尽,作战必须依靠河东的支持。但另一方面,蒙骜在上党作战,将敌军挡在河东之外,使河东免于战火,河东也是直接的受益者,河东、上党相互支持,本是双赢的局面。但随着长平的丢失,王稽感到极大的压力:上党惟一可以阻挡联军的支撑点只有端氏,而蒙骜除了坚守端氏外,还要兼顾高都,以免联军南下河内。这让王稽对蒙骜能否将联军挡在河东之外失去信心;而且蒙骜明确要求河东作好抵御联军进攻的准备,反映了蒙骜自己对抵御联军也信心不足。王稽是谒者出身,虽然能够直接通天,但无论是行政能力还是军事能力都无法满足在敌军优势兵力的进攻下,守卫河东的要求。为了避免失地之罪,他也生出了通过外交手段解除危机的想法。
韩国主动派出使者谈判,王稽立即抓住。从五月开始,王稽与韩国的外交谈判就在秘密进行中。王稽指出的条件是:他可以断绝对蒙骜的支持,但三晋必须承诺不进攻河东。由于蒙骜作战机动灵活,廉颇连吃了两个小亏,也感到十分吃力,亟需王稽的配合。所以在赵国的调解下,双方各让一步:王稽停止对蒙骜的支持,联军只占领汾上诸城,给王稽保留安邑,让他可以向秦王交代。另一方面,联军内部,韩国占领汾上,把河内南阳完全交给魏国攻取,韩国不加干预。
第107章 密报咸阳
自从秘密谈判开始后,王稽就没有再向端氏运送任何补给;而在歃血盟誓后,王稽就完全断绝了向端氏的运输。所以蒙骜两个月来一直没有得到任何补给,不得不在艰苦的条件下作战。好巧不巧,王稽与上党的盟誓正好在蒙骜决心攻略少水诸城的几乎同时完成,如果晚几天,盟誓的使者也就回不去了。
蒙骜经过一天的审讯,终于弄清楚了整个和谈经过。和谈是在马邑进行,但韩方的使臣一般都在合阳落脚,在合阳向上级报告;上级返回上党接受指令,再回合阳商议落实。整个过程都由合阳城主和百人将等合阳的有力者具体操办,平时讨论时也不避讳他们,所以知道的人很多。而且他们还知道,河东那边也有如合阳这样的中转城池,他们虽然不清楚在哪里,但能清晰地发出“翼城”这两个音。
第108章 会张禄
听到蒙骜的问话,众公乘皆道:“与内史有旧者,非公乘缓莫能比也。”
蒙骜遂对公乘缓道:“公乘其往咸阳报内史绾,可乎?”
公乘缓道:“臣愿直入咸阳,报于秦王,内史绾虽与臣有旧,非所司也,奈何报之?”
蒙骜道:“王稽,秦王之所信也,而有荐秦相之大功。与诸侯通,阴事也,未达于人。卒然暴于朝,于国不利。”
公乘缓道:“秦律,若不便暴于朝者,当以密件报于相府,直达殿下。报于内史,非法也。”
蒙骜道:“秦相应侯,王稽荐之于王,而居相位;河东守王稽,应侯所荐于王,而居郡守。是二人皆共其利,苟有其私,无可回也。”
公乘缓道:“秦律,报而不达者,迟半日笞五十,一日笞百,一日以上,赀金二两!且急件,收则即报,焉得误?”
蒙骜道:“秦相收于府,复达于何人?何以言迟半日、一日?”
公乘缓似乎未念及此,一时语塞。
蒙骜道:“吏传公文,故当以日计之。然王与相未可一例也。稽,王之所信,而相之所亲,非可易言。必也重臣所托,以绝其私。”
四名公乘似乎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秦律只能约束普通人,对那些位高权重者,秦律几乎没有约束力,还是只有依靠人与人之间的互动。
公乘缓想了想道:“臣愿先往相府投报,复往内史告之!”
蒙骜知道公乘缓还不死心,想考验一下自己信奉的秦律到底能不能在这种大事上管用。他不愿直接摧毁公乘们的信仰,道:“诚若是,吾当书二简,分别投之。”
公乘缓问道:“先至相府耶?先至内史府耶?”
蒙骜知道公乘缓开了窍,回答道:“汝往相府投书毕,勿待回书,即往拜内史。”公乘缓应喏。
蒙骜道:“自端氏至咸阳,道路千里,多涉山川,且有盗贼。本当多备护卫。然恐露行迹,反为敌乘。故但与大夫二十人同行。”公乘缓再次应喏。
蒙骜请四名公乘各选五名大夫,与公乘缓同往咸阳。各公乘离开。少时,带着本部中可靠的大夫过来。蒙骜一一问了姓名乡里,对他们道:“公乘缓且往咸阳,将报河东与诸侯暗通。此事非小,汝至咸阳,勿同居一驿,每日当少聚,以通消息。设有人未至者,当急分往廷尉府、内史府、咸阳县、乡里明报其官,慎勿误也。”
公乘缓听了蒙骜的嘱咐,心情有些沉重。他虽然不相信在秦国还会发生这种事,但也明白蒙骜的用心。其他大夫对此理解不深,只以为是一般的常规操作,皆应喏。
蒙骜再次嘱咐道:“设人有失,必也亟分往各府报官,勿得迟且漏也。”诸大夫再次应喏。
蒙骜将刚刚书就的公文当面封好,交给公乘缓;再向他们派发了上党守的节符,让他们取道河内南阳,从洛阳经殽函道进入函谷关。这条路虽然要擦过赵军占领的高都,但相比起王稽治理的河东,这条路还相对安全一些。蒙骜叮嘱他们务要兼程而行,尽快进入河内南阳。进入秦地后,每处驿馆均要留下记录;如果在途中发生任何意外,要立即在当地报官,并向端氏通报。
公乘缓心情沉重地领受了一应物件。当天吃过晚餐,一行人立即出发,沿少水而下。由于高都已经陷落,在通过高都境内时,由秦军在各地的驻军派兵护卫,在军营所在的邑里居住。
由于有秦军在少水沿岸进驻,高都的赵军未敢出兵切断出山的道路。秦大夫们混在商旅中,从山间小道下了山,进入河内南阳。进入秦地后,他们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邘城休息一夜,第二天即出发前往孟津,赶在天黑前渡过黄河,在洛阳投宿。然后一路西行,进入函谷关。从端氏取道高都至函谷,路程近千里,他们虽然拼命加快速度,也用了十天时间才走完。
到了函谷关,公乘缓暂时缓了一口气。在高都恐惧被赵军发现,在南阳恐惧被王稽探知,从洛阳到函谷的新安、渑池诸城严格意义上还不是秦地,虽然有秦国的驿站,但公乘缓丝毫不敢大意。只有进了函谷关,才算真正回到了家。
向函谷尉出示了上党守的节符,并出示了标示有“急件”的公文,函谷尉立即批准了十匹马,沿途更换,前往咸阳。这样一来,公乘缓一行就被分成了两批,十人骑马快速前往咸阳,另外十一人只能在后面步行。有了脚力,从函谷到咸阳五百里,公乘缓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走完了。
进入咸阳后,公乘缓反而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他不相信蒙骜所说的那般阴险事,但又惟恐蒙骜的话成为现实。他按蒙骜的嘱咐,先前往咸阳宫,登记了紧急公文,然后迅速回头,前往拜访内史绾。和他一起来的十名大夫,三人与他共同前往咸阳宫,其他六人分别到三家驿馆登记入住。
皮绾接待了公乘缓,听说王稽有和诸侯暗通的行为,也吓了一跳。他问公乘缓现在住哪里,公乘缓回答说,自己将按结合前往咸阳宫旁边的驿馆投宿。皮绾道:“善!”遂令家臣通知咸阳令、尉俱来内史府听令。
咸阳令从道理上说,归内史管辖,但咸阳令、尉地位太重要了,都是由秦王亲自任命,通常由剑士出任;咸阳城内的治安也由剑士负责维持;关中的刑徒和民军则由内史管理。剑士和关中军形成一种相互牵制的局面,哪一家也不能独大。当然,最强大的秦国军队是由秦尉管理,而宫中的宿卫则由卫尉负责,主要成员是年轻的郎卫。郎卫是从各地良家子弟选拔的优秀人才,既是秦王的秘书,又是秦王的侍卫。一旦出兵时,他们有机会代理低级军官,从而走上仕途。如此复杂的军事体系,保证了谁也不可能在咸阳一家独大。
咸阳令、尉很快就来到内史府。皮绾道:“公乘缓自上党至,在重大军情,身负机密。彼居咸阳驿,务要护卫周全,外人无令勿得近也。”两人立即应喏。从皮绾府中出来,两人陪着公乘缓到咸阳宫旁边的咸阳驿,向驿吏说明情况,单独给公乘缓开了一个院子,并调来十名士卒(剑士),就在院中贴身侍卫,确保无关人员无法接近这四个人。
当天夜里,相府即派人来找公乘缓,要他迅速进府,当面报告一切。由于来人有相府的节符,侍卫将来人领到院中。来人见院中有剑士戍卫,也大感惊讶,问道:“何以剑士守之?”
为首的剑士回答道:“奉咸阳令、尉教,侍卫公乘缓!”
来人点头道:“公乘缓身负机密,不可稍令有失!”剑士应喏。
来人即请公乘缓上车前往相府。公乘缓道:“臣愿与大夫同往!”
来人道:“相但招公乘一人,他者未闻也!”
公乘缓道:“事出仓促,臣所知未能周也,愿与偕往!”
来人道:“车只一乘,何能许多?”
公乘缓道:“未敢乘,愿步往,惟恐失对!”
来人道:“既如是,愿即起!”
公乘缓带上两名大夫,出门到了院中,只留一名大夫看家。院中剑士已经列好队,准备随同出发。来人道:“君等亦同往乎?”
为首的剑士答道:“有教,必也随卫,不敢稍离!”
来人无可奈何,只得和这些人一起出了门,牵着马车,与公乘缓一起步行前往相府。
到了相府,来人准备把剑士们安排到厢房歇息。为首的剑士道:“请留于廷上,未敢离也!”就在院中席地而坐。
来人和公乘缓一起上了台阶,进入大堂内的一间房间里,关上门,自己出来,与剑士们同坐一处。
房间里会谈持续了很长时间。虽然有家臣们在外守候,但却无一人进入。剑士频频请使者进入房间探询,每次都出来说:“未也!”家臣们奉上清酒和蜜水,剑士们道了谢,但全都不沾唇。一直到天边放亮,剑士们有些不安了,房间的门才打开,公乘缓和那名大夫出来,张禄在后面送出来,致礼道:“慎勿泄也!”
公乘缓和大夫也谢道:“未敢露也!”
张禄来到院中,对众剑士一礼,道:“甚劳诸郎!”
剑士们皆起立道:“岂敢!”
张禄令备车相送,公乘缓道:“前途未远,敢请自往,勿敢劳相之赠。”张禄也不勉强,将一行人送出府门,转回驿馆。
张禄回到房间,房间里还有两人,乃是芒未和兵曹。张禄问二人道:“当何以处之?”
芒未道:“事未得其实,当遣陈四密探其情!”
兵曹道:“虽然,当报于王也。”
芒未道:“咸阳至安邑,不过数日,可缓之!”
兵曹道:“未可!咸阳以近卫守公乘,且入相府,是有所疑也。若缓之,则疑深也!”
芒未还要再言,张禄道:“吾计决矣!当使四兄密访其事,令得其实。吾当朝也!”
第109章 河东人事
现在是盛夏,天虽放亮,但还未到上朝的时间。张禄也不再休息,少喝了些酒,吃了些果品,换上朝服,上车前往章台宫上朝。
处理完每天的日常工作,散了朝。张禄、王龁和子楚留下来商议军机大事。张禄主动要求内史绾也留下。皮绾略感意外,但也遵命留了下来。秦王在一间偏殿中为这帮重臣准备好果品和清酒,开始讨论机密之事。
张禄取出蒙骜派人送来的文书,道:“上党传书,言河东守稽暗与晋通,将献河东。”他一边说,一边暗地里观察秦王的面色。秦王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接过张禄呈上的文书,读了起来:“上党守骜敢言之:臣略少上,探得少上合阳勾联河东及晋上党廉颇,敢言之。”
秦王放下文书,默默地听着张禄介绍自己向上党使者询问得到的详情。知道是在合阳时,查获了河东与上党之间中间人,从他们口中得到这一消息。秦王问道:“骜何以略少上?”
张禄道:“上党使言,河东粟秣不继,故略少上以就粮。”
秦王道:“河东初建,寡人募发守之而不得,幸赖应侯以民实之,仓禀皆满。秦与赵决于长平,十万秦军实赖之以存。数年所积,一日朝而尽。后屡战,河东为空。是皆实情。骜军不得食,转略少上,少上何情?”
张禄道:“内史久在上党,谙知地理,必知其详。”
内史绾道:“少水,或名洎水,源出霍山,穿太行,过高都,而出野王。径流千里,穿峡过谷,而汇注于河。端氏在其侧也。少水两岸,稍有其田,可以安民。或晋或狄,聚群而居,稍稍成落,或起小城。是为少上诸城。臣守上党也,众不敷用,但收赋税,不行秦法。惟求相安无事而已。上党守骜攻略少上,亦可为功。”
秦王道:“上党守长平,为河东屏障。今河东已失,转略少上,晋得勿乘虚而攻河东乎?”
内史绾道:“上党沟壑纵横,河流众多,每出意表。少水南北贯穿,诚要道也。上党众少,不足守长平。据少水而阻晋西去,亦合兵法。”
王龁也赞同内史绾的意见,补充道:“自长平出河东,必过端氏。少水在端氏侧,据而守之,深合兵法。惟其众寡不敌,空有其势,无能为也!”
张禄道:“昔者,左庶长以二万之众,敌长平赵军四十万,虽众寡不敌,而赵军不得一进,遂为所破。今骜亦得卒二万,而上党晋军不过二十万,且怀二心。依臣之见,赵军无能为,而骜必无恙也。”
王龁道:“臣守长平,幸赖河东以为援,深沟高垒,乃得持久。今河东空虚,郡守难料,是以难也。”
秦王道:“稽久随寡人,又有荐应侯之大功。得守河东,三年不计,恩之深也。彼归于晋,复有何利?盖风闻耳,未足恃也。”
内史绾道:“稽忠诚于嘉,惟少习军事。可命一善战之士佐之,必无碍也。”
张禄道:“蒙骜,善战者也,宁其归河东乎?”
内史绾道:“骜,上党守也。无河东,则无上党;上党失,而河东继之。上党、河东相为表里。上党有骜,可无虑也。而河东必得一能战之才,督军临阵,与士卒共进退,乃和焉!”
王龁道:“五大夫无伤,勇士也。臣攻皮牢,其实狼狈,赖无伤偏师出阏与,下武安,乃得脱困。今在尉府,甚得其力。臣以为,以其为河东尉,必能阵列和睦,得御强敌。”
内史绾道:“上党使公乘缓,熟谙军事,能明大节,使为河东丞,必能使上党、河东合为一体,而无所碍。”
张禄道:“郡丞,多公文往来,公乘缓非所长也。臣府之吏无名,畅晓公文,可以为丞。”
内史绾道:“急则从权。令河东急于晋,当与上党相表里。繁文缛事,非所急也,当以军事为上。公乘缓虽武士,略通于文,往来上党、河东间,必得其用!”
张禄道:“今武有五大夫无伤,勇士也。复得无名以文佐之,加以稽之忠贞,垂拱而治,河东必谐矣!”
秦王道:“寡人亲与无伤、缓及无名语,问其策,以为定也。其于午后陛见之。”众臣应喏。又议定了几件机密事,众臣辞出。
待众臣离开后,秦王问子楚问:“尔以为何计?”
子楚问道:“王其信稽乎?”
秦王道:“王掌天下之柄,任人惟贤,何信为?”
子楚道:“秦迭与赵战,久战力疲。诸侯乘其弊而起,此诚危难之秋也。家贫则思良妻,国难则思良相。王其访诸贤?”
秦王很有兴趣地问道:“贤者何人?”
子楚道:“客卿泽,久在草莽,多所交游,王其咨之?”
秦王道:“汝能用草莽,胜诸公子多矣!”
子楚道:“儿焉得称用草莽。王甫王,即召孟尝,此其善用草莽者也!”
秦王道:“孟尝君,公子也,非草莽也。”
子楚道:“孟尝君固公子,而母甚贱,其父欲弃之,赖其母活。后虽得父意,终戚戚焉。其所交者,皆鸡鸣狗盗之辈,无能立于庙堂者。非草莽而何?王乃命泾阳君为质,而以孟尝为相。真善用草莽者也!”
秦王道:“非所言也。彼时内乱未息,而外患不止。固以泾阳易孟尝者,外欲交于齐,而内绝祸也。”
子楚见秦王提起旧事,有意投其所好,问道:“儿少闻其事,王其语之!”
秦王微闭双目,似乎平静了一下心情,缓缓道:“先王兄之逝也,吾质于燕,群臣在周,后,诸夫人、公子在秦。是时也,公子壮最长,守关中;严君疾最贤,掌洛阳群臣。汝祖在外,既幼而贱,为王,非所望也。”
子楚见秦王语气沉缓,似有无限心思,遂酙了一爵清酒,奉于秦王。秦王睁开眼,接过爵,示意子楚坐下,略饮一口,道:“吾与子少言往昔,今日猝言,实有感焉!”又平息了一下心情,道:“迎吾入秦者,乃在赵王!”
子楚道:“武王迎王入秦,世所皆知也。曾不意秦与赵战,两败皆伤。”
秦王道:“国之交,非如人之私也,常不如意,又何怪哉!穰侯,楚人也,而自亡楚,虽非所愿,终无所辞!”
子楚应了声“喏”,听秦王继续往下说。秦王道:“赵王遣密使,飞驰入燕。吾尽弃其众,得燕赵之送,单身入周。严君疾在周,率群臣奉吾于军中即王位,遣使归告咸阳。而公子壮不欲,必得后令而后可。彼时,群臣在周,秦闭关,皆不得归,而诸侯环伺。方是时也,存亡系于一线,实可虞也。严君疾,父王之弟,又最贤,宗室附焉。乃奉八子为太后,以公子壮为庶长,命穰侯领军奉迎,经年乃得归也!”
似乎是想起了当年那些严酷的情境,秦王又有起激动,不得不停下来,静一静心,缓一缓道:“时秦臣在外者皆欲归,在内者不欲迎。虽立母为太后,而惠文后、武王后皆存,曾不得意。幸有穰侯镇于营中,惠文后无王虎符,兵不得发;而吾虎符一入,穰侯从之。故得拜宗庙,就王位。——彼犹不服,欲叛者数矣,遂斩之!此内有严君、穰侯之力,外有赵王、燕后之援也。思之令人心惊!”
又缓了一缓,睁眼道:“此非家语之时也。汝谓稽之忠否?”
子楚没想到秦王把自己问的问题又给抛回来,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稽久在侍中,长随王侧,其必忠于王也!”
秦王道:“妄托忠臣,非君道也。明于赏罚,加以恩威,乃其道也。欲叛而不得,必忠也。今若令稽欲叛而不得,奈何?”
子楚道:“内史所言,乃其计也。”
秦王道:“善!然河东丞必公乘缓乎?必无名乎?”
子楚一时语塞,难以应答,只得道:“此非儿所能知也。"
秦王道:”应侯、尉、内史各荐一人,而所用者不过二人,当何择?“
子楚道:”若以荐者观之,当用无名及无伤。“
秦王道:”应侯位极人臣,荐而不用,未为恨也。内史久在上党,所荐必称……“
子楚连忙道:”儿无知,当用无伤及缓。“
秦王道:”王稽与应侯善,应侯荐无名,必有所托;若用缓,应侯无所用其智也!“
子楚憋得满脸通红,不能言语。此时,谒者来报:”五大夫无伤奉召陛见!“
秦王对子楚道:”且观无伤之见!汝父久疾,今愈笃,汝当早继父志,匡正天下!“子楚喏喏连声。祖孙俩更了衣,往章台宫大殿而来。
五大夫是大夫中最高的爵位,再往上就是庶长,相当于九卿了。平时上朝,五大夫有资格立在大殿之内。现在,五大夫无伤也按品级立在大殿之侧,等待秦王召见。
王龁在传达秦王的召见令时,已经向无伤透露了召见的缘由:准备让他出任河东尉。由于河东守王稽不知兵,一旦联军进攻河东,无伤就是河东最高军事长官,可以统领河东十余万户!
第110章 章台应对
在前线的边郡当郡尉,而且战事在即,一旦战起,自己可负全权,这对任何一名有抱负的将军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诱惑。无伤听了王龁的介绍,立即感谢了王龁的举荐之恩,表示自己一定不负所望,会认真打好河东这一仗。
王龁向无伤介绍了河东目前的形势,以及河东与上党的关系。无伤的主要任务是在蒙骜无力在上党阻击联军时,独力抗击联军最多可能达二十万人的进攻;其次,如果情况合适,他也可以率部分河东军参与上党的军事行动。但是,王龁没有告诉无伤,王稽有可能私通诸侯的事。
现在,无伤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秦王的召见。
在等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后,秦王领着子楚从偏殿走过来。大殿中没有谒者,空空荡荡,只有三个人。
无伤手势笏板,向秦王弓身行礼,秦王微微抬手,子楚代秦王向无伤回礼。
章台宫大殿是举行每天大朝,以及会面外国使臣的场合,七间五进,面积十分宽阔,平时上朝时,这里也有足够的空间。大殿中间偏北是一架屏风,秦王的座位就在屏风下面,设五层席,席上有案。王席的两侧各摆了五席,为双层席,那是给公卿们坐的。公卿席的下方则是大夫们位置,他们没有席位,只能站着。而且,能够进入大殿的只有公乘以上的大夫,其他大夫只能在大殿之外的庭院中站立。
秦王进了殿,随意走到最下面的一处坐席处坐下,子楚从屏风后面取来一个小案,让秦王枕肘,自己请无伤与秦王同席,同时取出简牍和刀笔,准备进行记录。
无伤见子楚示意自己与秦王同席,那里敢去,就在席下五步远,对秦王对坐。秦王道:“五大夫坐。河东事大,且关机密,大夫勿避也!”无伤这才匍匐着上了席,垂手低眉,等待秦王问话。
秦王道:“诸侯合纵,欲攻吾秦。今赵、魏、韩、楚四国联军二十万集于上党,窥吾河东。河东守王稽,少经战阵,不习弓马,左庶长龁荐五大夫无伤可堪此任。河东兵微粮乏,无山川险阻,寡人愿闻其计!”
无伤看了一眼笏板,道:“臣闻自霍太而出也,则有翼城。翼以西则曲沃、汾上,以南则左邑、安邑。是故守河东者,首贵翼城,次则曲沃、左邑,若得此三城,则汾上、安邑皆无虑也。翼城、曲沃,晋之旧都,城高沟深,可以为固。左邑,应侯所建,而内史所营,兵精而粮足。臣愿身守翼城,以一将守曲沃,一将守左邑,河东守亲掌安邑,以此为固,与贼决于河东。河东户十余万。臣但得精壮三五万,可保无虞。”
秦王道:“壮哉!河东山川形势,大夫何知如掌指耶?”
无伤道:“河东山川形势,皆得图形,藏于内、尉;左庶长昔出长平前,亦久居河东,多与故武安君议论河东攻守之形。臣是以知之。”
秦王似有所悟,道:“应侯、内史皆出河东。汝守河东,亦当得其教训。”无伤应喏。
秦王道:“汝当以二将分守曲沃、左邑,何其人也?”
无伤道:“但得二公乘足矣!”
秦王道:“河东虽急,未及关中、函谷也。汝自于河东择二将分守二城,慎勿误也。”
无伤道:“臣闻上党之兵,为敌所迫,后援不继。若退于河东,可守二城。则无虞也。”
秦王道:“上党虽急,犹可一战。俟其不敌,然后退于河东,大夫其纳之!”无伤再应喏。
秦王又道:“闻上党诸侯,皆归廉颇。廉颇,世之名将,未可轻也。”
无伤道:“廉颇能得士卒力,和于行伍,非秦之敌也。”
秦王道:“闻大夫之言,寡人甚慰。左庶长所荐得人,愿大夫得建大功,依律晋爵。寡人所望也。”无伤辞出。
待无伤出宫后,秦王对子楚道:“行教相府,迁五大夫无伤为河东尉!”子楚立即唤来谒者,草拟王教,行于官司。
不多时,门外复有人报,公乘缓和大夫无名奉教诣宫陛见。
秦王首先接见了公乘缓。
公乘缓一路快趋,上了台阶,于门外告见。秦王道了声“请”。子楚迎到门前,将公乘缓接进来,引到秦王面前的席上就坐,自己仍坐在旁边记录。
公乘缓坐在秦王对面,可以看得出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恐惧。他手中并没有执笏。
秦王对他道:“公乘自上党来,可尽言上党之状!”
公乘缓道:“臣等随五大夫陵至上党,遂留焉。后复出皮牢,败绩。蒙王恩得免罪,以公乘留上党,耕屯经年。邯郸之败,上党复为赵有,臣与上党守绾守端氏。骜代守,臣仍屯端氏。长平失陷,守骜累用兵,屡破赵军,然终未复长平,但守高都、端氏耳。端氏少粮,守骜引部略少上,得数城,于合阳查知河东守稽与诸侯盟,欲献河东。守骜乃命臣急归咸阳以报于王。臣言是实,未敢虚也。”
秦王见他说话声音颤抖,十分紧张,问道:“卿故入朝乎?”
公乘缓道:“臣多入朝,未见王对!”
秦王道:“汝但言其状可也。但言以实,勿他虑!”以目视子楚。子楚离席,取来一爵酒奉于公乘缓。缓拜受,心里十分犹豫,终于一狠心,将酒一饮而尽!在酒力的作用下,脸色稍有平复。子楚又酙来一爵酒,放在公乘缓的膝前。
秦王从公乘缓初从军时开始问起,一一询问公乘缓参与的战斗。由于所问的都是公乘缓比较自豪的事,加之酒力的作用,他的回答渐渐有了豪气,不复开始时那般紧张,说至兴致处,公乘缓自然地频频饮酒。然后秦王又从长平之战渐渐问到最近发生在端氏附近的两场战斗,公乘缓终于能够比较清晰地描述他所参与的作战经过。看得出,公乘缓还是有一些作战经验,对作战指挥也有自己的认识,所说都还言之有物。
但到了最关键的环节王稽的背叛,公乘缓就说不出什么了。首先,他没有参与少水诸城的攻略,对整个经过其实并不了解,只知道情报来源于对俘虏的韩军百人将和合阳城众人的审讯;其次,他的心情再一次紧张起来,说话又有些结结巴巴。
秦王问道:”端氏粮草何如?“
公乘缓道:”去岁上党士卒寡,复有战事,所垦田亩少。粮草亩收一石有几。惟上党无妇人,无以炒粟。上党但炊粥而食,所费又多。“
秦王问道:”河东输端氏炒粟几何?“
公乘缓道:”臣但知岁初得河东炒粟,其数不明。至春则无复炒粟矣。“
秦王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勉励公乘缓道:“卿等于上党,以少敌众,又无后援。寡人嘉之。河东尉、丞将就道,汝当从之而至河东,押输炒粟至端氏,与蒙卿交割!”
公乘缓听说让他去河东,顿时惊惧不已,额上汗出。秦王问道:“奈何闻河东而惊?”
公乘缓道:“河东守稽与诸侯通,彼知臣归报于王,焉得令臣回上党。王以臣有罪,请面告而杀之,誓不皱眉;若以臣无罪,愿释之!”
秦王沉默片刻,道:“汝勿忧也。吾将以内史助汝,王稽必不敢害!”
公乘缓悄悄擦去额上这汗水,俯首道:“臣之性命,赖王以存!”礼辞而还。
待公乘缓远去,秦王立即对子楚道:“速命郎中,白衣而护之,勿令其知也。”
子楚立即出门,叫来一名郎卫,让其传郎中令晋见。
由于与公乘缓的交谈十分不顺畅,本来只需要片刻的接见时间几乎用了一个时辰。子楚在交待了郎卫任务后,即出宫门,亲自将化名无名的芒未请进宫来。
芒未与公乘缓同时到达,但先接受召见的公乘缓陛见的时间长得离谱,芒未不知道秦王与公乘缓谈论了些什么。见公乘缓出来,芒未急忙迎上去问道:“敢问公乘,王何问?”
公乘缓擦了擦额头残留的汗水,有些颤抖地回答道:“但察上党之战事何如耳!”
芒未问道:“可及河东之事?”
公乘缓吃了一惊,心虚地回答道:“未及也!”不等芒未再问,匆匆离开。芒未见公乘缓神色惊慌,说话吞吞吐吐,也惊疑不定。
正在徘徊无计之时,忽见子楚亲自迎出宫门,见礼道:“大夫辛劳,王请见!”
芒未急忙回礼道:“臣,小吏耳,敢劳公子请迎!”
子楚道:“应侯之事,多劳大夫,王自知之!”
芒未道:“但效犬马,敢动圣听!”
子楚道:“应侯所荐,必无差也。敢请入见!”
芒未急忙整了整衣冠,执好笏板,跟在子楚身后,趋步往大殿而来。至于阶前,子楚先登,芒未亦步亦趋地跟在子楚身后。待子楚进了门,芒未不敢跟进,在门外高声报道:“臣,大夫芒未,谨奉教觐见,王千秋万岁!”
在门口走了几步的子楚见状,只得退回来回礼道:“大夫且上殿,王请入坐!”
第111章 战和之策
芒未在大殿前做足了礼仪,见子楚来请,才低头进了门,在子楚的再三揖让下,来到秦王席前坐下。子楚照旧坐在案旁,准备记录。
秦王道:“河东之兴也,皆赖应侯之力,而得卿辅之!今诸侯欲袭河东,卿必有以教我!”
芒未道:“自华阳战后,韩、魏皆伤,齐、楚犹衰,得抗秦者惟赵也。以是诸侯皆欲秦与赵斗,而收渔人之利。是其时也。王自度能与诸侯抗者,则整兵而战;若否者,不若和之。”
秦王道:“战之奈何,和之奈何?”
芒未道:“周以天子之贵,集天下之兵于洛阳。将军摎一出,而众兵皆散。此战之策也。今诸侯大军集于上党,欲攻河东。河东久战残破,势不能独力抗大军,王但集全国之力,以保河东。此战之策也。海内诸侯,惟楚独强,与秦有宗庙之恨。楚王久在咸阳,复有春申君辅之,秦之虚实彼尽知也。秦久战力疲,而楚复振,又与南郡、南阳邻,是祸在腹心也。王女,楚王妇也;又有二子在焉。若王遣一使归其妇及子,割数城以和之,以安楚心;秦、楚和,则并力向韩、魏,而势解矣!此和之策也。若迁延徘徊,晋攻河东,楚攻南阳,则事急矣!”
秦王道:“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夫以远思虑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图秦也。夫物不素具,不可以应卒,今武安君既死,而郑安平等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卿之所虑,正与吾同也。”
芒未道:“今天下大势在于楚,楚向秦则秦强,向晋则晋强。楚王与相皆与秦有旧,此诚天所以助秦也。王与楚和,并力攻晋,其势可立回也。”
秦王道:“与楚和,非三五月不能成,而河东危在旦夕,其奈河东何?”
芒未道:“王大张声势,归王女于楚,诸侯一知,必不敢复犯河东。何者?山川修阻,进易而退难。韩、魏以大军陷河东,王与楚攻其国,彼无能为也。是以必弃河东,而归保其国。韩、魏去,则赵无足虑也。”
秦王道:“善!寡人欲卿佐王稽保河东,卿其勿辞!”
芒未道:“愿闻王之所欲?”
秦王道:“寡人遣使和楚,韩魏虽退,而赵必进。卿其助河东守稽、尉无伤共击赵于河东。”
芒未道:“谨奉教!”礼敬辞出。
待芒未离开,子楚问道:“无名出应侯门下,与王稽善。王稽若通诸侯,无名得勿助乎?”
秦王道:“事但问当与不当!公乘缓与无名,孰堪其任?”
子楚道:“无名当矣!”
秦王道:“是以任之。”
子楚道:“诚将以王女及子和楚乎?”
秦王道:“无名,应侯吏也,计当先进。奈何应侯计不出此,而无名进之?”子楚喏喏不能应。
秦王道:“请蔡卿泽入见!”起身往偏殿而去。子楚唤来一名谒者,命其传蔡泽入见,自己随秦王来到偏殿。
子楚问秦王道:“奈何不咨之于应侯?”
秦王道:“无名言之,奈何复咨之?”
子楚道:“儿蒙昧不能知也。”
秦王道:“若无名曾献计于应侯,应侯不纳,是不必应侯知也。若无名未献此计,亦不必应侯知之也。”子楚仍然蒙然不知所以。秦王也不打算解释,解衣伏案道:“吾老矣,精神不济。俟蔡卿至,乃呼吾。”遂伏案小寐。子楚守在偏殿内,独自沉思。
少时,宫外郎卫来报,蔡卿奉教见!子楚唤醒秦王,复更衣、整冠,乃命子楚出迎。
子楚来到章台宫前,见到蔡泽,上前施礼道:“蔡卿辛劳,王请卿!”
蔡泽回礼道:“敢劳公子亲迎!”子楚将蔡泽揖让到一座偏殿内,秦王已经在阶前迎候。两边叙礼,升阶入室。秦王礼道:“久不奉先生教,今得请之!”
蔡泽道:“王朝乾夕惕,诚万民之福也。尤当自养,勿令劳也。”
秦王道:“今诸侯蜂起,而攻秦。秦久战疲弊,战则难支,和又难成,如之奈何?”
蔡泽道:“王何出此言耶?今天下万乘之国不过七,秦居其一,而有天下之半,据山河之险,西向而临诸侯。彼六国者,皆残破之余,畏秦如虎。虽暂合纵,王以一旅偏师,诸侯不战而自散。王言秦疲,天下孰不疲焉!”
秦王道:“秦与赵屡战,两败俱伤。诸侯生养十年,力完气足,乘其弊而起,秦以一国当天下之士,焉得不忧!”
蔡泽道:“诸侯所得入秦者,自北而南,河东、函谷、南阳、南郡四道是也。楚出南郡,必籍舟楫,但击其半渡,必无忧也。南阳边楚、魏、韩三国,然有方城之险,楚因之而据诸侯数百载,齐、晋皆不能入;楚之所以失之者,秦出丹水,击其背也。秦因楚例而守之,南阳不足虑也。函谷,秦之根本,诸侯数犯,皆望关兴叹,此亦不足虑也。河东,故晋旧地,表里山河,因山带水而为固;彼或出上党,或出太原,皆跨山越水而攻之。但得一重臣守之,彼无能犯也。”
秦王道:“先生所言,甚中肯綮。南郡、南阳、函谷,诚如先生所言,皆无虑也。惟河东新郡,乃晋旧地,附秦未久,人心不定,秦法未行。复战经年,粮秣罄尽,仓廪皆空。而诸侯集于上党,将入河东。是以无计。”
蔡泽道:“若诸侯越水跨山而入河东,王亦无忧。河东久战乏粮,诸侯之入也,必不得粮,虽得而不可久;欲久则必赖远输,诸侯力疲矣。王以一河东而疲天下诸侯,所得正多。”
秦王道:“依卿之计,吾不守河东乎?”
蔡泽道:“吾闻上党已失,而上党守残兵犹死战于端氏,令赵不得进,徒损军力。以此观之,但尽河东之力而守之,当疲赵魏也。”
秦王道:“或言和于楚,奈何?”
蔡泽道:“若和于楚,晋必不取河东,自河内而下,是无河内南阳也。不若令彼尽力取河东,而保南阳为胜。”
秦王道:“河东若失,彼转取关中奈何?”
蔡泽道:“彼取河东,军力已疲。若欲取关中,则数岁之后矣,必不能蹴。王以大军出于洛,郑与梁皆与秦邻,彼将何如?”
秦王道:“如卿之言,不与楚和是也。”
蔡泽道:“楚求与秦和而不得。王必欲与楚和,臣愿借一乘,单身入陈,说楚与和。楚必无他言。何也?楚西取故地而不能,必当东顾。楚军东顾,而西面虚,惧秦之袭也。楚固欲与秦和,王何急之?但坐等楚使至而已!”
秦王大喜道:“微先生之言,寡人几误!先生素事春申君,楚之事愿尽付于先生!”蔡泽应喏。
两天后,秦相府教下,命五大夫无伤为河东尉,河东军事尽付之。命大夫无名为河东丞,为上党军后援。上党公乘缓为上党丞,往来上党、河东间,押运粮草。秦王赐剑士千,郎卫百,强弓利矢,以助力焉。
接受任命后,众人立即起身。五大夫无伤自督亲营千人为前部,无名(芒未)和公乘缓在剑士和郎卫的护卫下,随后跟进,同时以船装运辎重粮草,浩浩荡荡,沿渭水前往河东。队伍在蒲坂登岸,改装上辎车数百乘,直往安邑而来。
早有使者报与王稽,王稽接到教令,心中惊疑不定。但既有王命,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亲自率领全郡官员,迎出十里之外。宣读教令,设宴款待,互诉仰慕之情,自不必说。宴罢,原来的河东尉、丞向无伤和无名交割了事务,自己启程回国。河东新的班子聚在一起,传达了咸阳的指示:由无伤全面管理河东的一切军事,无名负责对上党的支援,王稽名义上总领一切,但实际上只能管理日常行政事务。议事已定,无伤即率亲营前往翼城,布置防御;芒未收集河东的全部现有炒粟,交给公乘缓运往端氏。公乘缓在到达河东的第二天,即领着随行的十名大夫,前往端氏,向蒙骜报告咸阳的处置。
收集民夫和车乘的工作花了近二十天时间,等到公乘缓率领千名上党士卒回到河东押送车乘前往端氏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本来,从河东往端氏运输粮草,都是由河东派人押运;但现在河东也进入战时状态,押运工作交给公乘缓负责,无形中增加了上党的负担。蒙骜到上党时,上党几乎没有什么民事,只有二万士卒,守着营地周围的田地耕种些口粮,所以只任命了一名郡守,没有委任尉和丞,——没有这个必要:上党守实际完成的就是上党尉的工作,而上党除了打仗,也没有别的工作要做。端氏有几百户人家,有端氏令掌管也就足矣。蒙骜平时有事,也就和四名公乘商量,就可以决定。现在任命了公乘缓为上党丞,实际上成为蒙骜的副手,专一负责从河东接受粮草。蒙骜只得把公乘缓的原部划拨出来,交给公乘缓独立指挥,统一执行运输任务。
第112章 运粮安邑
在公乘缓离开时,蒙骜已经从端氏抽调了五千人,放在少水沿线,一来那里还能找到粮食,二来那里似乎还可以通往上党长子。另外还有五千人位于濩泽一线,盯着高都,目前驻守端氏的只有公乘缓的五千人。
公乘缓带来了咸阳的最新指示,蒙骜的主要作战区域在少水沿线,从冀氏到濩泽,长约二百五十里,几乎是一条一字长蛇阵,端氏正居其中。咸阳的指示是,上党要以这条河流为依托,竭力阻止上党的诸侯军西进河东,并对南下河内南阳的敌军形成牵制。它的后勤保障工作由河东丞无名与上党丞公乘缓共同承担。
公乘缓还介绍了河东的防御计划,防御的支撑点是翼城、曲沃、左邑和安邑。蒙骜虽然没有在河东当过官,但对河东的形势并不陌生,因为他刚到秦国时,就是在河东接受的测试,当时主持测试的乃是河东丞皮绾,今天的内史绾。在安邑与秦王、皮绾相处的时间里,蒙骜大致知道,河东被所谓绛山分成两个部分,东边的盆地是安邑,西边的盆地统称汾上。翼城和曲沃是从太行山下来,进入这两片盆地的要道。出了曲沃后,可以直下汾水,几乎无可阻挡。但如果要攻打安邑,还必须攻占以绛山山口为依托的左邑。
因此,秦军在河东的态势十分明显地显示,秦军首先还是确保阻击诸侯于山地,把两块盆地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不行,就放弃汾水一线,固守安邑。从军事上说,蒙骜能够理解,毕竟安邑是河东的首府,有盐池这个战略要点,重点防守左邑既有政治、经济方面的需要,也有地形的优势——左邑既有形胜,又经过张禄和皮绾他们的长期经营,是防御安邑的有效屏障。但他依然有些不舒服:这不就是王稽与联军合谋达成的形势吗?诸侯占领汾上,让王稽独守安邑!蒙骜不禁怀疑,王稽秘密和议的背后,是不是得到了咸阳的首肯,至少是默许!
如果是这样的话……蒙骜陷入深深的沉思中,感觉自己孤立无援。
鉴于公乘缓已经有了上党丞的官职,虽然大家都是公乘,但公乘缓明显已经有了副将的资格,地位在其他公乘之上。蒙骜召集众公乘,宣布了咸阳对公乘缓的任命,并宣布端氏由公乘缓全权负责,自己负责濩泽和冀氏两翼。随后,他把端氏的一切都交给公乘缓,自己前往巡视濩泽的驻军,部署那里的防御。
所谓濩泽是一片大湖的名称,是由周围山上的雨水潴留在山底而成。“濩”的原意就是雨水从屋檐流下的样子,雨水汇集而成的湖泊就被称为“濩泽”。濩泽以东地势较低,湖水从这里流出,也被称为濩泽,东流注入少水。这片湖泊面积广大,很早就有人类居住,据说帝舜就曾在这里的山上耕种、制陶,在湖里捕鱼。直到现在,这里的人还过着耕渔的生活。人口不多,约数百户,散居于濩水两岸,主要集中在濩泽西面的一片山间台地上,距此约六十余里,没有城池。那里有山路可通端氏到翼城的大道。少水以东,也有一片山间谷地,一旦下雨,谷地即成河滩,平时也泥泞难行,只能沿着两侧的山地通行;翻过一个山口,就是高都。这里距高都也不过百里。
上党秦军五千人驻守在濩泽水汇入少水的入口附近。这里也有几处不大的聚落,勉强可以安顿军队。秦军在这里,可以依托山势和少水,抵御从高都来的威胁;而一旦高都出现异动,也能迅速出击高都。是一片可攻可守的区域。惟一的困难就是粮食必须仰仗端氏供给,要想就地取粮十分困难。
由于咸阳已经明确将这里作为上党秦军重点作战的区域,蒙骜再次来到这里,花了几天时间,跑遍了周围的山川,与驻军的公乘议定攻守之道。他告诉公乘,河东的炒粟很快就会到达,那时有可能向高都进行几次突击;而如果受到优势敌军进攻,则可以逐步退往端氏。然后又与公乘秘密议定,如果端氏遭遇不测,他可以取道濩泽,转入河东。得到蒙骜的点拨,公乘也坚定了信心,表示绝不会在这里让诸侯联军占到便宜。
蒙骜回到端氏,公乘缓也已经准备好运输车队;蒙骜一回来,公乘缓就带着车队,出发前往翼城。
按理说,到了翼城就算进入了河东,可以获得河东提供了粮草,特别是对作战十分重要的炒粟。但公乘缓到了翼城后,却被告知,他必须前往安邑领取粮草。公乘缓分明看到了一车车粮草被运入翼城,但已经进驻翼城的五大夫无伤告诉他,这是为翼城今后作战准备的,由于诸侯的入侵在即,以目前的运输速度,他甚至都无法保障最低限度的粮草需求,更不要说为上党提供补给了。
听无伤这么说,公乘缓也有些无奈,只得率领车队前往安邑,这意味着要多走上二百多里路,至少四天时间。而尤其令公乘缓不安的是,人必须要去面对王稽,而他则专门前往咸阳,报告王稽与诸侯暗通的消息。他不知道这一消息会不会走漏给王稽知道,但明摆着的是,王稽安然无恙,自己的报告明显被秦王无视,而自己还要多次与王稽打交道。这是福是祸?当初自己到安邑时,也曾拜见过王稽,但那只是一次集体会面,他本人并没有和王稽有深入的交流。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公乘缓进入了安邑,一面指挥车队进入驿馆,一面派人向新任的河东丞无名报告。很快,无名就亲自来到公乘缓入住的驿馆,拜会公乘缓。
一个地方的行政能力,从来都不靠少数人的英明领导,而是必须有一支精明强干的行政团队。秦王给河东派来了一百郎卫和一千剑士,他们的才能给河东的行政工作效率带来了巨大改变。首先,驿馆的效率有了极大提升,他们能够迅速将这支庞大的车队安顿下来,给他们供应饮食和住宿;其次,芒未也在与公乘缓会面的第二天就可以让公乘缓去接收万余斤炒粟。
芒未到达驿馆后,告诉公乘缓,自己除了要为上党准备炒粟外,还要为河东自己的军队作战准备炒粟。现在由于河东的战事尚未开始,所以所有的炒粟都全部供应给上党。他先告诉公乘缓,他带来的车队并不适合在山区运输粮草,他为公乘缓准备了新的运输工具:数百头驴子。
芒未在自己的府邸设宴款待了公乘缓,并没有安排公乘缓与王稽见面。五天后,芒未给公乘缓准备的炒粟就上了路。为了保障沿途的安全,芒未特别请示王稽,让十名郎卫和百名剑士协助公乘缓押运粮草,还贴心地提供了向导,指给公乘缓一条比较近的山道。这条道虽然需要翻越山岭,但距离要缩短近百里。不用车,而改用驴运输,就是为了翻山越岭而设。
一切准备停当,安邑留下了上党的车队,而回赠给上党五百头驴。这些驴一半运输炒粟,一半运载秣草;而押运驴队的上党士兵,每人还额外领取了五斤炒粟——郎卫和剑士每人只领取了一斤。
队伍在经过左邑,补给了饮水后,就进入了一片少有人烟的山地。押运的剑士们虽然只有百人,却十分尽职,每天提早出发探路,在道路两侧设立哨位,掩护运输队通过。晚上宿营时,也都安排好警戒。在剑士们的护送下,上党的士卒两人侍候一头驴,每天只管行走。宿营时,自在郎卫们为他们挑选好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安营,吃了炒粟休息,次日再行出发。虽然日行五六十里,都也不觉得十分疲劳。据芒未介绍,这条路人烟稀少,只要注意防野兽,沿途还是比较安全的。大约七八天就能到达端氏。
离开左邑,进入山地后,沿着一道小溪又走了三天,翻过一座山峰,进入一处山洼。向导说,再走两天,翻过前面的那座山,下山就是通往端氏的大道了。这三四天,大家一直在漫漫山道上行走,虽然见了不少美丽的山景,但也经历了许多惊魂时刻:不知会从哪里窜出一只叫不上名的野兽,或从草丛中窜出一条蛇。最为恐怖的还是每天晚上,都会听到野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正不知有多少。向导让大家无论如何,在宿营后,都要在营地周围燃起大火,以驱赶野兽,随便也赶走些蚊子。山地里的蚊子比城邑中要多不少,个头大,成群结队,咬一口起好大的包,虽然采取了驱蚊的措施,但几乎没有人不被咬的。听说要走出这片山地了,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宿营是例行的差事,大家在一条山溪边清理出一片空地,赶走野兽毒蛇,安下营来,就在溪水边饮驴。同时在周围捡拾枯枝败叶,升起堆堆篝火。晚风袭来,阵阵凉爽,好不惬意!
第113章 途中遭袭
入夜,向导突然紧张地找到公乘缓,道:“是夜狼嚎近,恐有不安。愿将军早备之!”
公乘缓不解道:“何以备之?”
向导道:“多起篝火,多备箭矢,是夜少眠,令人马皆勿出也。”公乘缓依言下达了命令,还通知了剑士和郎卫。剑士大夫有些犹豫,道:“若皆入火圈内,何以警戒?”公乘缓也无法解决这一问题,只得让大夫“酙酌便宜而行”。大夫想了想,并没有将四周山头放出的警戒撤回。
夜深后,一处山头突然发出了警报声。公乘缓大惊,连忙叫人持械而起,而剑士们则直接扑向发出警报的山头。片刻后,剑士们返回,背回了三名受伤的剑士。大夫报告说,山头遭到狼群的袭击,两名哨兵都被咬伤,幸而有甲保护,没有生命危险。援军上去后,狼群还凭借黑暗的掩护,偷袭了剑士,伤了一人,几名佩剑的剑士拔剑与狼群搏斗,刺伤了几匹狼,狼群才在狼王的指挥下撤退。
公乘道:“此地既被袭,恐他处亦难免,愿皆归之。”剑士大夫想了想,即下令向各哨位哨兵全都撤回火圈内警戒。
随着夜越来越深,周围的狼嚎声不断传来,且有渐渐逼迫之势。拴在树上的驴子明显开始惊恐不安起来,发出了阵阵鸣叫,与狼嚎声相互呼应。安营时,并没有设置营栅,而是以运粮的筐临时卸下来,围成营栅,而火堆就在筐外约十步的距离,每个火堆都有相应的什伍负责添柴,保证火堆不熄。在一处营地被袭后,全体士卒都不敢睡觉,他们紧张地守在粮筐后面,透过火堆观察四周的动静。
突然,一个眼尖的人惊叫道:“前有狼!”大家再定睛看去,一匹狼从火堆后面一闪而过。而这时,向导则惊恐地叫到:“四周……四周……皆狼!狼眼……!”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四面山上,无数闪闪发光的东西正在来回跳躍,有经验的士卒立即向经验少的士卒介绍道:“汝见闪光否?彼乃狼目也!”那些没经验的士卒四下一看,立时惊呼道:“遍山皆有,如是之多乎?”那名有经验的士卒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传来了多名军使的呼喊声:“各卒皆勿得出营!各什伍自守其地,狼至则击杀之,勿待令也!”从这头传到那头,反复宣布了好几次,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剑士被安排在两个营地的中间,如果发生各种紧急情况,他们可以随时增援。公乘缓、惊恐不安的向导和郎卫们也都聚集在这里,受到剑士们的保护。
狼群越逼越近,火光下人们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不时有一匹狼从眼前晃过。虽然只是一匹两匹的,但给人们带来的心理冲击十分巨大,几乎所有人都握住了手中的武器。他们是来运粮的,所以没有配备长矛、盾牌和弓箭,多数只有戟或殳,只有少数人佩有长剑。
正在大家紧张之时,十名剑士带着弓箭来到几处狼群出没较多的区域。虽然狼群的眼睛闪闪发光,似乎可以提示它们的位置,但一般较远,如星星点点般,难以射中;他们是想射击那些靠近火堆的狼。观察了一圈,为首的剑士选定了三处区域,分别留下了几名弓箭手。不久,一处就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一匹狼被弓箭射中倒地。随后又有几个地方爆发出欢呼声,大约也射到了狼。
可能是摸到了狼活动的规律,周围的弓弦声连连响起,有惋惜声,更多的是欢呼声。剑士射手的到来,让紧张的气息一扫而空,乐观的情绪在营地里传播开来。
就在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剑士大夫派人传令道:“勿拘于一地,各处巡游射之!”大家一看,原来这里被射倒了几只狼以后,狼群竟然远离了此处,向另外的方向移动。虽然在暗夜中,但哪里眼光多,哪里眼光少还是能分辨出来。
为首的射手立即重新安排了射击位置,把力量集中在狼群数量较多的方向上,又射倒了几只狼。狼群在四面奔跑着,嚎叫着,久久不愿离去,还在寻找捕猎的机会。狼群似乎也知道了不能太靠近火堆,距离远了些。由于走出了射程之外,弓箭手也没有找到好机会,场面也寂静下来。
随着柴禾渐渐烧尽,篝火的火光也渐渐暗下来。狼群也似乎看出了这点,活动变得更加频繁。大家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随着局势的渐渐稳定,惊恐的向导也恢复了理智。他见火堆的火光暗下来,立即向公乘缓建议道:“可拾驴粪烧之!”
心情也有些紧张的公乘缓听到向导的建议,立即派军使下令守驴群的士卒立即捡拾驴粪,送往前沿。那些士兵们就用自己的衣襟兜着驴粪,往前线送。前线的士卒也顾不得许多,拾起驴粪扔进火里。火焰重新腾起,夹杂着浓厚的黑烟,四散飘荡,营地里的人都有些被呛着。
烟似乎比火更有效,当烟气冲向狼群时,久留不散的狼群闻到烟气后,终于一哄而散了。大家终于放松下来。
放松下来后,士卒们这才发现,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天光。也不知道是天亮了驱赶了狼群,还是烟气驱赶了狼群。无论如何,大家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从一群光闪闪的眼睛下逃出生天,想来恍如隔世。
伴随着号角声,刚刚闭眼休息的士卒们就被叫起列队:今天要早点出发,以便赶在太阳落山前走出山地。
点完军,士卒们坐下吃了几口炒粟。剑士们出去,找到了被他们射杀的几头狼。几天来,喂驴已经消耗了不少草料,运送草料的驴有的空了出来。三名受伤的剑士骑在驴上,几头狼也被装在筐里,运往端氏。
按照常规,剑士先行出发,为大队开路。大队在整理好行装后,依次出发。这时天色尚早,天气清凉,沿途青草萋萋,偶尔有几朵野花在青草中摇曳。大家兴致很高,步履轻快,向着山顶快步前行。
随着大队渐渐到达山顶,太阳也慢慢爬了上来,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很快就引起一阵阵燥热。昨天一夜未眠,加之登山的劳累,众人开始困倦起来,有些人已经有一阵阵短暂的迷糊。
太阳越爬越高,迷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只是在牲口的牵引上,下意识地向前迈步。有人绊在石头上,摔倒了,惊醒过来,爬起来继续前进。公乘缓也不例外,也感到一阵阵困倦,但他好歹还能强打精神,站在一处高地上,指挥着队伍前进。
就在大队站上山顶时,突然从两边飞出无数的箭矢,困倦中的人们来不及躲避,连人带驴被射倒了一片。公乘缓大惊,急忙高声叫道:“伏,伏,伏……”喊叫未绝,一组箭矢向他射来,将他射倒,从大石头上头朝下摔了下来。运粮的队伍正在公乘缓的指挥下跪下避箭,就见公乘缓从石头上摔了下来,顿时一阵大乱,几个人冲过来抢救。这时,第三批箭也射了出来,落在混乱的人群中,又是一批人和驴倒下。有些受伤的驴惊了,挣脱了倒下的士卒的手,发疯般地向四面奔逃。另外一些驴的驮手还没有倒下,使劲拽着缰绳,试图控制着驴,哪里控制得住!
驴的尖叫声在空旷的山野中回荡,让那些还没有来得及上山的驴子也惊恐起来。一些驴子正往山下逃窜,把在还打算控制受惊驴子的驮手冲倒……
受惊奔逃的驴子越来越多,整支队伍开始失控。
第四批箭又射了下来。更多的驴和人中箭倒下。受伤的驴子在倒下后又站起来,尖叫着四散而逃,身上驮的筐全都散落在地上。
这时,前面开路的剑士才发现情况不对,立即返回,向那群射手发起冲锋。那群射手叫喊一声,四散而逃。他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不久就消失在草丛和石头后面。剑士们都穿着厚厚的甲胄,行动并不快捷,只得快速向混乱的队伍集中,也来不及收拢跑散的驴子,先赶往公乘缓倒下的方向。这时公乘缓的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人,不用说,他们看顾的驴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剑士大夫迅速命令剑士们分散警戒,自己也过来探视公乘缓,但见公乘缓身被数箭。拔出箭来看时,箭矢上没有镞头,只是简单地将竹子一头磨尖。但由于公乘缓没有披甲,加上天热,衣着也十分单薄,箭刺得比较深,但都没有达到要命的深度。只是他被箭矢射中后,从大石头上摔下来,头部着地,昏迷过去。
在众人一声声呼喊声中,公乘缓慢慢醒来,看见周围的秦军,缓缓道:“勿以吾为念,速运粮归端氏!”
袭击者已经跑远,队伍渐渐聚拢,在郎卫的率领下全都上了山,在山顶集中,围成一个圈,把驴子围在中间,自己手执兵器向四周警戒;稳定了阵型后,即派出人员下山去救援伤员。
第114章 治积食
那些被射倒的士卒也都是被竹箭所伤,入肉不深,伤势不甚致命,只是在剧烈的疼痛下,一时晕厥倒地,缓一缓也就都醒了过来。有些人是被驴踩伤或踢伤,这些人的伤势可能还更重些。未受伤的士卒们将他们扶到防御圈内,为他们清洗了伤势,撕下衣角裹了伤口,血也渐渐止住。
受伤最重的是公乘缓,头部严重受伤,昏迷不醒。大夫和郎卫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认为目前状态下,迅速赶往端氏,把事情报告上级才是第一要务。他们各派出一名郎卫、一名剑士和一名秦军大夫组成的三人组各带五名士卒,离开队伍,分别骑驴前往安邑和端氏报告。清点人员,发现受伤了一百多人,所幸多数伤势不重,可以行动,就跟在牲口旁前进;大约有十余人伤势较重,就腾出一些牲口来供他们骑乘。——那三名被狼咬伤的剑士,因为在队伍的最后,基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还是继续骑自己的驴。驴子连伤带跑,损失了一半,而且多是驮运炒粟的驴子,因为它们走在前面,承接了最主要的打击。
第115章 盗贼
二狗问道:“小子闻炒粟,非秦人不可得,父于何地得之?”
那人被问了一愣,干笑道:“吾于山间偶得,有筐盛之,故食之。见其美味,又不知其害,乃多食,故致此也。”
二狗道:“是也。吾闻秦人有言,秦人有运者,于途为人所劫。父之所得,盖其余也!”
那人笑道:“必也,必也!”
当天夜间,在医者的指导下,家主将一撮炒粟继续炒至焦黑,加了一点芦根,加水煮汤,给两人服下,两人由于痛苦大减,皆安稳睡去。医者和二狗则被安排在旁边一家人家中过夜。一夜间,两人都不知凶吉,睡得很不踏实;但又不敢大声议论,恐怕被人听见。
第二天起来,家主亲自过来迎接,让两人到自己家中早餐。那两位病人则按嘱依旧服用芦根糊米水,并不进食。到午后,两人都出去大解,遍身汗出,精神好了起来。
医者对来请医的人道:“二子料已无恙,但进水三日,糜粥调之,则无碍也。小子家中悬望,愿以归。”
来人进去与两位病人说了两句,两位病人都出来道:“先生大德,吾等不敢望。惟吾邑中,有此疾者甚多,犹望先生援手,以出疾苦!”
二狗道:“前议诊疾但二日即归,故索金六十文。今复远去,家中必望也。愿另择高明!”
一名病人道:“吾等亦经医,皆不效。惟先生妙手,乃得活也!至若诊金,必不敢少!”
医者问道:“高乡何处?”
一名病人道:“乃在濩泽!”
医者道:“濩泽离此百里,非一日可至,恕不能应命。”
另一名病人道:“彼患者号痛,无有宁日。先生仁心,得无出手一援!”
二狗道:“凡食积者,数日不食则自愈也。但得芦根糊米饮之,必无碍也。先生留方在此,二父可自归饮之,无劳先生远途。”
两位病人对视一眼,道:“既先生固辞,不敢强也。先生留方之德,不敢或忘。有驴一匹,赠与先生,卿备诊金。并颂福泽流长!”
来人遂解下那头载医者来的毛驴,将缰绳递给二狗。医者辞道:“区区微劳,焉敢望此!”
一名病人道:“于先生为微劳,于吾等不啻再造!愿先生勿辞。今日之事,愿先生慎勿对他人言,但言风寒小疾而已!”
医者心中一惊,急忙道:“病者所患,固不敢言于口也。二子勿虑!”
二狗收拾好东西,家主又送出一块兽肉,道:“荒野无物相奉,但以野味,愿勿嫌轻薄!”
医者道:“既劳赐脚力,何望许多?”
家主道:“先生所赐,正其多也,无能报耳!”固辞不许,二狗提在手中,背了医囊,医者上了驴,一行人送至大道,两人望东而归。走到那条河汊谷口处,二狗勒住毛驴,向着犹站在大道口的一行人挥手辞别。抬眼望时,那条河水乃从谷口流出,正不知其源流何处。迎面一座高山,雄据其前,那水似乎蜿蜒流向山后。
毛驴载着医者顺着大道前行,二狗把医囊和肉都拴在驴身上,自己在驴旁边一路小跑每十里休息一刻,让驴吃点青草,饮饮水,自己也喘口气,补补水,继续前进。四十里路,只用了两个时辰就跑到了,太阳还未下山。
早有巡逻的士卒接应到二人,将医者送回家,将二狗护送进城,面见蒙骜。
听完二狗的介绍,蒙骜再次陷入沉思。
第二天,他依次拜访了端氏的各路商人,向他们打听山地内各股贼人的虚实。商人有往来河东做生意的,必须和沿途各盗贼搞好关系,利益共享,否则几乎寸步难行。蒙骜在到秦国应征之前,在齐国曾伏于草莽。齐国商业发达,相应地也盗贼丛生。蒙骜深知其道,与盗贼打交道,最内行的莫过于商人了:他们的生意决定了他们必须打通商路,才能赚取利益;而打通商路,必须打通黑白两道,形成利益共同体。端氏的商人生意虽不大,但依然必须深谙此道,才能维持自己的生意。
蒙骜的拜访,令商人们大为惊异。蒙骜曾经草莽,现在又是端氏最有权势者,黑白两道的经历令他天然占有优势。在他的软硬兼施下,这些商人略加抵抗,就只能缴械投降,说出了他们知道的一切。经过数天走访,蒙骜大致明白了周围盗贼的分布:以大道为界,分别有两股盗贼,一股以马邑至翼城的商路为目标,主要活动在马邑以西;一股以端氏至翼城的商路为目标,主要活动在濩泽以北。两股盗贼的主要力量来源就是南北两片山地中的猎户。猎户打猎天然需要成群结队,或数人,或十数人,乃至数十人分工协作,才能完成狩猎大型动物的任务。而在这中间,那些狩猎技术高,人数较多的猎人队天然拥有号召力,成为这一片猎人们的首领。
猎人们能打猎,自然也能打劫。当猎取的目标为商队时,猎户就成了盗贼。如果两片山地上所有猎人都集中起来,只怕能有上千人;所幸愿意打劫的猎人只是少数,多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被迫打劫。而且打劫商人,劫来的东西通常当不得饭吃,还要再出手换成吃的才有益;而这又缺不了商人的参与。在这种共同利益的驱使下,商人与猎人/盗贼间就结成了无形的利益共同体。那些最有影响力的商队与最有影响力的猎人队出面往往达成协议,在正常采办货物的同时,也为猎户们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特别是粮食;遇到打劫的,问明来处,就给一些粮食卖路;收了粮食的猎户,必须负责把商队安全送达目的地——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打劫的和护送的,通常也需要公认的猎户首领出面办理,才能维系住这一脆弱的平衡。
了解到周围盗贼的情况,蒙骜决定尽快采取行动。现在已经进入八月,已经是秋季,如果是山下,应该开始进入收获的季节。如果他从合阳得到的情报不错,还有两个月,联军就要大举入侵河东。他必须在这两个月内,把这里的山贼势力查清楚,并加以利用;并顺藤摸瓜,找出他们背后的黑手。
事不宜迟,蒙骜立即召回分散在各地的公乘,商议对策。
清晨,分散在少水和濩泽的公乘都赶了回来。稍事休息后,蒙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少水周围的这些山贼对自己的交通线构成巨大威胁,必须加以解决,否则,当赵军进攻时,这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如果自己不加以利用,反而被其他诸侯捷足先登,将是重大的不利。
公乘们知道二狗已经大致探明那群山贼的老巢,认为只要派出一个营加以清剿,不会有任何问题。蒙骜道:“彼盗贼也,居无定所,若以大军临之,必四散而逃,兵去则复聚,焉有宁时?且贼与民,其势难辨;或昼则为民,夜则为盗,能尽歼其民乎?臣久在草莽,能知其性,愿往说之,令不与敌,或以为友,则善矣!”
众公乘皆道:“将军负全军之性命,焉得轻入虎穴,恐有不测。”
蒙骜道:“吾以草莽之道行之,必无碍也。彼虽强,不过三五小贼,吾以二十精锐入之,纵被困,出之非难。”
众公乘再谏不从,只能如议。蒙骜暂时分派了各公乘的任务,主要是密切关注上党敌军的动向,合阳方面则还要逐步控制住通往上党的道路。然后自己开始准备孤身入贼的事项。
经过两天准备,蒙骜带着二十名精心挑选的士卒,只携带简单的棍棒,由一名商人带队,从端氏出发了。二狗也在队伍之中。他们进入医者进入的那座小邑,找到了篱笆院的主人。商人主动对主人道:“端氏主愿与众英雄交,乃命小子为中。小子不敢辞,遂以请泽父!”
这位家主看来也就壮年,与商人年岁相当,商人自居后辈,称之为“泽父”,显然是因为这人地位非凡。
泽父见来的这二十一个人,个个精明干练,显然不是一般的人,他也不敢得罪,又不知虚实,以官场的姿态伏拜道:“微庶谨见端氏主!大夫有命,令一小僮呼唤,焉敢不从,岂劳大夫亲至!”
蒙骜则以草莽大礼相参,道:“弟骜久慕英雄,恨无缘相识,今见泽父,则幸甚!”
泽父见蒙骜行了草莽大礼,急回礼道:“大夫如此,庶民何安!大夫有令但言,庶不敢不应!”
蒙骜道:“弟故在临淄,于南山结草。后乃归秦,入于端氏。虽入秦,不敢忘身世,愿结于草莽,与共富贵!”
泽父见蒙骜说得如此明显,且不避后面的众人;又见一众人等皆是短褐,手执齐眉高的棍棒,只道来的人都是道上的朋友,便道:“院内非相见之所,愿入室相叙!”
第116章 欲袭濩泽
蒙骜让众随从都在院中等候,自己和泽父进入室内。室内昏暗,泽父待蒙骜进门后,随手掩上门,室内几乎黑了。蒙骜眼睛从亮处进到暗处,一时无法适应,但听得耳边风起,蒙骜就地一伏,趁势一个前滚翻,躲开门边。天窗上还有光线照下,蒙骜稍微能辨清周围的环境,却见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向他猛扑过来。蒙骜伏身在地,身子一旋,一个扫蹚腿扫出,两人全都被扫倒在地。这时,蒙骜已经略微适应了室内的阴暗,见泽父还在门边,猛地跃起,冲到泽父身边,一下卡着他的脖子,将他掼倒,喝道:“弟以富贵来投,父欲害之,何也?”
泽父被卡住了脖子,哼哼唧唧地说不出话来。那两名大汉则跪下道:“英雄恕罪,弟等不识英雄,故相试耳。今乃知真英雄也!”俯首帖耳,恭敬伏地。
第117章 濩泽城
泽父道:“吾亦为将军所擒,岂独二兄哉!”那张兄犹自摇头。另一名病人道:“吾虽不及战兄,愿与将军角力!”
蒙骜看了看他,问道:“兄何称?”
那人道:“此间皆呼吾为良伯!”
蒙骜道:“良伯非吾敌也,角之恐伤。”回身叫来一人,道:“是子亦擅角力,可为良伯敌也!”
良伯怒道:“将军何欺人甚矣,曾不肯一赐教乎?”
蒙骜无奈,只得扎起下襟,走下场内,拱手道:“请赐教!兄之力大,吾不敢不全力相扑,或有所误!”
良伯道:“死不悔也!”即如泰山压顶般猛扑过来。蒙骜稍侧身,抬腿一扫,把良伯扫倒在地。全场发出一阵惊呼!
蒙骜住手后退,等良伯爬起来。良伯再次猛扑,蒙骜仍然数准其步数,侧身一个扫腿,再次将良伯扫倒在地。良伯第三次爬起来,这次他不敢再猛扑了,而是稳扎稳打地向前步步紧逼,蒙骜见其逼近,略略后退;良伯一步步逼迫过来,左手拳猛地向蒙骜的太阳穴砸去,紧跟着右拳一记黑虎掏心;蒙骜连连后退,让良伯两拳落空,却待其两拳打空,稍一愣神的空当,一个跃步进前,一拳击中其脖颈,良伯再次倒地。这一次由于被击中要害,倒地时完全没有保护,头部重重磕在地上,顿时人事不省。
众人都吓坏了,一拥而上,连呼带喊,良伯缓缓睁开眼,感觉头昏目眩,挣扎了几下,也起不来。只得再次闭上眼道:“吾败矣,无可辩也!”
泽父安慰道:“彼战兄亦只一招即服,汝能承三招,无憾也!”
良伯挣扎而起,至蒙骜前伏拜道:“既败矣,一任将军处置!”
蒙骜道:“汝当静卧,以凉水敷头,少时即愈,无害也!”亲自扶良伯躺下,撕下一块衣襟让人到河里用水浸湿,回来敷在良伯的头上。过了片刻,待湿布热了,再用凉水打湿,重新敷上。
旁边一人问道:“将军从何习角力,其技绝若此也?”
蒙骜道:“吾出士家,家承庠学,得射御之道,战阵之策。长而失怙,落于草莽,旦夕搏命,不敢稍懈。与虎狼争食,与狐兔争穴,乃得此身。终念此身不可与草本同朽,乃应齐技击,中选而习之。然日与人较技,非以伤人,即以人伤,终非了局,遂西入于陶,应秦募,署为郡守,乃得与诸兄相会于此。”
一人道:“吾等本良户,偶一失足,遂成盗贼,无日不思复为良民!将军既出身草莽,必为吾等谋,若欲复归猎户,当以何道?”
蒙骜道:“兄既有此问,必闻泽父之言也。弟半生年历,堪为兄说。秦律依功授爵,正诸兄离草莽之正道也。从军,得一首级则免罪,得二级而献则赎一家人;再得,则依律授爵,可得田宅,并复一人。复归良民,及高大门庭,非从秦律而无他途也。”
那人道:“将军幼从庠学,习兵法战略,又有力,善技击,富贵与兄如拾芥耳!弟等微庶,素不闻教,但以力为衣食。何得为兄比也?”
蒙骜道:“兄等日与禽兽搏,身手便捷,又复善射,此即立功之本也。与禽兽搏,与人搏,孰愈?但与禽兽搏而胜者,岂惧人哉?彼士卒皆农人也,非谙习战事,但凭血气也。以兄等之技,胜之何难!”
那人道:“濩泽邑民,皆农户也。耕余则习战阵,非吾等所能及也。”
蒙骜道:“是以必从军也。军中必习战阵,长短相兼,远近相得,左右相宜,闻鼓则进,闻金则退,勇者不可独进,怯者不可独退。进退不如法者皆斩。是以战则必胜,非独赖技艺也!”
那人道:“吾等皆愚,宁得许多规矩,得勿皆干军法,未战先受斩也?”
蒙骜道:“兄若不信,可集于此,但练一时,可战濩泽!”
这下,众人来的情绪,立即道:“皆愿试之!”
蒙骜先让大家试射。他指着河中的一小片陆地道:“先得能射至彼岸者!”自己先发一箭,深深插入对岸的泥土中。然后有几个人过来各射了几箭,有中有不中者。其他人不敢射,或许是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希望。蒙骜让能射远的七个人站在一旁。然后指着水面的一群野鸭道:“有能中其凫者乎?”只有两三个人敢出面射击,并且射中了两只鸭子。蒙骜又选出两人。
然后,蒙骜指着地上的一块大石头,道:“有能负其石者,出。”
用各种方法,蒙骜将这群猎人按技能分成若干队:善射的、善攀援的、力大的、善走的……大约二十多人被挑选出来,蒙骜分别从自己的随从中选出一人作各队的首领,让他们听众随从的命令。
其余人,蒙骜让他们依身材高矮列队。排列好后,即命一头一尾者依次出列,高与矮的各二十人,分别列队,其余身材适中者集为一队。这三队,蒙骜也任命了三名随从率领。
分好队后,蒙骜让随从带领各自的队分别找一个地方演练。
泽父和战兄二人并没有分配到队伍中,他们到各处行走,观看各队的训练。张兄善射,既远且准,是善射者中的佼佼者。良兄头昏,还没有完全恢复,无法参与到训练之中,只能坐在蒙骜的身边与蒙骜交谈。在蒙骜的引导下,良伯介绍了自己的出生、成长经历,以及最终落草的过程,心中充满不甘。蒙骜又随口问起这群人中其他的事,良伯也尽自己所知做了介绍。出来当盗贼的,几乎没有人会公开自己的经历;就算同处一座山中,也往往不相往来,他们几乎全都是以绰号示人,别人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更不知道他们的住处。只有同一个猎人队的人,才会相互了解。良伯是个优秀的射手,力气又大,还擅于设套布阱,在周围的猎人中很有威望,参与了多个猎人队,认识的人多,所以可以介绍得比较详细。
半个时辰后,训练结束,那些人虽然有些气喘吁吁,但个个容光焕发,似乎对自己产生了一定的信心。休息时,大家相互讨论着训练的细节,甚至还在复习各种战术动作。蒙骜看了看天色,决定赶紧吃晚餐,然后出发前往伏击地点。一些猎人跳下河去摸了不少鱼,升起火来烤着吃。蒙骜一行随身带着盐梅,洒在鱼上,更加鲜美。晚餐后,泽父带着两名大汉乘船离开。
入夜后,由熟悉道路的几名猎户打头,领着蒙骜的几名随从有前面开路,大队在后面随行。这条道也是一条河谷,两边高山,中间一条河流,两岸芦苇丛生。陌生人到了这里也轻易不会迷路。只是芦苇丛中如果藏了人,一般人发现不了。他们走了半夜,到达一片山口处,向导停了下来,道:“越此山口,即为濩泽!”
蒙骜让善于攀援的一队跟着自己上山口,观察濩泽的动静;其他人则在芦苇丛中隐蔽休息。猎户们在四周放了哨位,便清理了地面,各择一地,躺下睡觉。
蒙骜领着攀援组五人上了山。六个人分成三组,各自爬上一棵大树,观察山下的动静。那名骑坐在树巅的小个子,对蒙骜也能爬上这么高的大树感到十分佩服,一再向蒙骜竖大指。蒙骜道:“山中夜憩,若得一树,可少猛兽袭扰,未可忽也!”
山下寂静一片,天气阴沉,没有月光,但在微光之下仍可望见一条下山的山道蜿蜒通往一处小城。城邑不大,周围建有房舍,显然城民和邑民是分开居住的,只有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才有资格住在城里。顺着城邑往下看,一片大湖黑沉沉地铺展在夜幕中,湖边也有几间房舍,大约是渔民的住所。再往远,似乎有一条出水口,但已经看不清楚了。观望了半个时辰,蒙骜打了个呼哨,三组瞭望都下了树,聚到一起,议论各自所看到的情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他们决定先返回河边的芦苇丛中,休息一夜再回来。
第二天天亮后,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这为升火做饭带来了困难。猎户们也跳入水中,摸了鱼生吃。由于有蒙骜等人带来的盐梅,大家吃得还比较开心。蒙骜吃了一条生鱼,仍然按原来的决定,带着攀援组重新上山,观察濩泽的动静。这一次,他们从早上出去,一直到太阳西下才返回。雨时停进下,雨停后,立即就有大太阳,他们的衣服也是时干时湿。在太阳出来时,可以望见濩泽水往山下流淌的情形,那也是一片山间洼地,虽然两边的山不高,但也足以约束着河流曲折蜿蜒。
秦军在少水-濩泽交汇处的军营,距离濩泽城不过四十里。那里出现驻军曾经一度引起濩泽的惊恐。但濩泽派出全都奉上酒肉后,秦军好文抚慰,说只要濩泽不下山侵扰,他们决不会上山。濩泽城内虽然将信将疑,但毕竟不可能长期闭城备战,而且以濩泽一座小城,如果不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长期来看,也不可能抵抗这支强大的军队。因此濩泽在不久后重新开城,但也加强了对少水方向的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