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三国联军
见龙阳君拿出一副大道理来压自己,魏王也有些无奈,道:“姑俟数日,无变则散军。”
正在这时,魏王隐隐听到远处有人呼喊:“急报~!急报~!”魏王脸色一变:这是驿卒传驿的声音。凡如此呼叫者,路上行人皆应回避,不得阻挡其奔跑速度。
魏王看一龙阳君一眼,龙阳君要起身出去察看,魏王拦住他道:“君意何事?”
龙阳君想了想,道:“他处无事,但有事者,其河内乎?”
魏王点头称是。
呼叫声停下来,表示驿卒已经跑到城门口,在城内的传递交给了门卫。由门卫传递到大梁门,再由大梁门卫传入宫中,交给侍从,侍从一层层传递到正殿。
在魏齐担任魏相时,他在大梁门的塾房有一个房间,专门处理各地报送的公文。有紧急军情也是送到那里,魏齐会先采取一些紧急的应对措施,然后进宫向魏王报告。魏齐被免相后,魏相一职空缺下来,各地来的公文被直接送到正殿,交给魏王处理。只在有急事需要商议时,才召集信陵君、晋鄙等一干重臣在大梁门会商。而这时,魏王一般不会出席,最多也就派龙阳君到场做个记录。
魏王听到呼叫声停了,又看向龙阳君道:“君其访河内之讯!”
魏国的王商一直是须家承办,原来的须贾曾经做到中大夫的爵位。须贾退休后,王商的位置由其长子须伯岸继承。若要打探什么消息,一般都是去找须伯岸,因为商人是信息最为灵通的人群。要想打探消息,由商人向商人打听最有效。
龙阳君行了个礼,准备辞去。魏王一抬头,见侍从已经入殿,便道:“且观其文书,再探不迟。”
侍从将一封文书放在魏王面前。锦囊口由胶泥封印着,上面有“山阳”两个字。魏王摘下封泥,打开锦囊,取出一片简牍,上面写道:“山阳令×尉×丞×言:山阳为秦所破,城尽屠。臣等潜行得脱,待罪荥口。”
魏王看了,只随意将文牍放在案上,道:“山阳已失!卿其往探之。”
龙阳君走了。魏王让侍从将百官册搬来,亲自从中拣出河内的地方官员,一一验看,并陷入沉思中。片刻,魏王起身,对侍从道:“往见赵姬!”
侍从陪着魏王来到后宫,留在门外,门开后,几名女官出来,把魏王迎入,魏王再道:“往见赵姬!”几名女官带着魏王,穿过几道巷子,来到一座偏宫前。这之前,已有女官飞奔过来报信,赵姬迎出至宫门。
进了房间,两人坐下,闲叙片刻,魏王道:“愿姬报赵王,有秦人出河内奔赵,愿早备之!”
赵姬道:“王其自告之可也。”
魏王道:“若寡人告之,必也发使,礼仪往来,虚费时日。姬以私使告,但令赵王有备,勿生他念。”
赵姬也不知缘由,见魏王吩咐,只得应喏。让陪嫁的保姆去唤人往赵。魏王亲自指导赵姬写了文书,封了,交给保姆。保姆出去,找陪嫁来的赵人往赵国送信。
赵姬是赵国的王室女,很早就嫁到魏国,育有一女。现在已年过三旬,按例不再侍寢。但为了示好赵姬,魏王在赵姬这里盘桓良久,吃过晚饭才离开。
当魏王出宫后,在门外守侯的女官报道:“龙阳君求见!”魏王出了后宫,见龙阳君就在后宫外等候,就和龙阳君一起回到正殿。
龙阳君报告说,据须伯岸派人打听,河内目前已经十分紧张:秦军连续夺取了雍和山阳两座大城,又以这两座城为基地,四面攻伐周围的小城。开城还好说,只征集钱粮、人夫等项;如果敢闭城抵抗,一律屠城。好几座城池都被杀得血流成河!
魏王道:“奈何但有山阳报至,未见雍报?”
龙阳君道:“或未得脱,或未得济,是以未报也。”
魏王道:“雍城失陷,断无误耶?”
龙阳君道:“须大夫知事重大,再三查之,各方商旅皆同一辞,谅无误。”
魏王道:“彼伐雍与山阳,意欲何为?”
龙阳君道:“但广其南阳之地。”
魏王道:“若欲广其地,奈何屠城?彼屠城者,是不欲有其地,复有其民也!”
龙阳君道:“王明察!彼拔吾城而不据之,其将归乎?”
魏王道:“但日探其状,勿使一日缺也。”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不好的消息接踵而至:茅、宁、凡、共等河内大邑先后失守,它们周围的小城几乎无例外地全部被占领,其中大部分是被攻克的,遭到秦军血腥的屠城;而且好像还听说,前来增援的赵军也被秦军击败,被杀得血流成河。不久,汲城也被攻取。
河内诸城按理都属于魏邑,魏国会派出官员进行治理,但实际权力控制在地方豪族的手中。这些城池在周边诸侯国之间摇摆,那是常态。诸侯国也知道,与其有名无实地占领城池,还不如踏踏实实地与当地土豪搞好关系,获取实际利益。所以,魏王对这些城邑也是爱恨交加。
秦国本来不与河内接境,但在占领了河内南阳原属魏、韩的诸城后,势力也伸到南阳。秦国的治理模式似乎与其他诸侯国没有什么不同,也只是派出官吏,实际治理仍然依靠当地的豪族。惟一不同的,是他们在境内推行秦律,弄得河内南阳的邑民们动辄得咎。自然,最严峻的刑罚总是会落在无权无势的小民身上,那些豪族子弟总能想到办法逃脱或减轻处罚。然而,秦律也对豪族有一定的约束,提醒他们不可做过头:也有好几家豪族子弟被判处了十分严厉的刑罚!
如果说秦国治理南阳还可以说波澜不惊,暗流潜动,河内的地方豪族和秦律还在暗中较劲,这一次秦国攻掠河内其余地方的行为就完全脱离了河内的常规政治。秦军以暴虐的姿态,血洗了一座又一座城池,消灭了其中的豪门大族势力,让整个地区的政治架构完全颠覆。河内成为一个真空地带!
魏王似乎觉得自己有机可乘,如果自己乘虚而入,是不是可以比较牢固地占领河内,而不必仰那些豪族的鼻息呢?
他命令新垣衍准备率领集结在荥口的魏军过河,收复失地。
就在这时,赵王的使臣到了大梁。
魏大夫接待了赵王使,赵王使报道:“敝邑得大国之警,知秦将犯。将起大军以迎秦军。敢请魏王发兵,与赵会于城下。”
魏王听了大夫的报告,感觉正中下怀。立即从荥口召回新垣衍,与赵使谈判。
从赵使那里得知,赵军从长平出孟门,与正在攻击茅城的秦军相遇。由于地形不利,道路泥泞,对峙数日后,赵军粮尽,退入孟门,返回长平。从赵使的言谈中,似乎这一仗赵军虽说吃了些小亏,但损失不大,说血流成河可能有些夸张了。
新垣衍以秦军将威胁邯郸为由,让赵军为魏军的出去提供钱粮,但赵使不同意,说秦军攻占的河内诸邑均是魏国乡邑,赵军协助魏国收复国土,应该由魏国出钱粮;还说赵王也邀请了韩国和楚国共同出兵。
于是谈判陷于僵局。魏王留赵王使在大梁暂住,好生招待,但就是不接见他。
河内的消息不断传来:秦军攻占汲城后,并没有占领汲城,也没焚毁城池,略作停留就直奔朝歌!只几天时间就拿下了朝歌,……似乎是朝歌主动开城!
所有这些消息都来自于大梁商贾的报告,魏国在各邑的官吏竟然除山阳外,再也没有一封文书传到大梁。
不久,又一名赵王使来到大梁,通报魏王道:“秦攻赵中牟,赵军将往救援,愿过魏地宁新中。”
这份通报刺激了魏王。他立即接见了两名使臣,对他们说,自己将派大军救援赵国,赵国自己不必出兵。拒绝了向赵军开放道路,但也不再提要赵国出钱粮的事。
但很快就节外生枝。韩王遣使通报,赵王愿与韩、魏共击秦军于城下,韩王已命公子咎为将,出兵二万,与魏联军,愿听魏王号令!不久,楚国也派来使臣,称赵王邀楚王会于城下,共击秦军,楚王令进驻洛阳的楚军万众听魏王号令,过河入河内作战。
魏王立即感到了巨大压力!韩、楚两国均愿奉魏为盟主,共同进兵河内,与秦军作战,按理说,魏王应该求之不得,但偏偏不是这样。不仅仅是韩、楚,连赵国也想趁机在河内分到一份利益,在奉魏为主的旗号下,行瓜分秦国的河内之实。这时,魏国已经不能退缩,否则,诸侯国联军进入河内,无论打不打得败秦军,秦军总归是要离开的;而秦军一旦离开,如果在河内没有魏国的军队,那河内的分配权就……。所以,魏国必须出兵,而且必须相对联军其他诸侯,拥有压倒优势!
第89章 汲城
在接待了韩、楚两国使臣后,魏军立即从荥口渡河。
所谓荥口就是荥泽与黄河的相连接的一段河道。从黄河进入荥泽后,向东可经济水和濮水通往陶和濮阳,向南则可经鸿沟通往大梁,绝对是繁忙的商业要道。但从荥口渡河,正常的途径是从黄河进入少水,转向怀城;但现在怀城是秦邑。少水入河口以东,则有大片的黄泛区,几乎找不到大片干燥稳定的陆地,可供大军上岸。
黄河以少水入河口为界,以西的河道受太行山和秦岭的束缚,河道基本稳定;出此向东是一片由黄河冲积而成的大平原,今天称为华北平原,河道十分不稳定,时时泛溢。那里一片泥泞,必须要到下游一百五十里外接近淇水入河口处,才有比较稳定、干燥的陆地可供上岸;而那里又偏偏靠近秦军刚刚占领的汲城。
这时,河内南阳作为魏国领地的优势显现出来。现在是晚冬,黄河正处于枯水期,河北的黄泛区经过一个冬天的冻结,出现了一个暂时的可供大军集结的干燥区域;从河内逃回河南的魏人知道这几处登陆点,这些地方由于是黄泛区,甚至少有人烟。魏军近十万人就从这里用了近十天的时间渡过河去。
魏军过河后不久,公子咎率领的韩军两万人也到达荥口。荥口本来就是韩国的领地,韩国军队要从这里渡河,魏国没有任何理由加以阻止。在与新垣衍进行了一番讨价还价后,魏军向北进军,让出渡口让韩军过河。
芒申率领的楚军则有些麻烦,他们进驻了洛阳,从孟津上船渡河是最自然的选择。但孟津对岸是秦国的领地,楚军几乎找不到可以立足的地方。好在楚人多善操舟,一万多人带着大批粮草辎重,从孟津登船,顺流而下,走了一百多里水路,也到了荥口。
如果说魏军从荥口渡河还有一定的隐蔽性,楚军从孟津登船,那就毫无秘密可言。很快,秦军就打探到联军从荥口渡河的消息,飞报驻于朝歌的尉摎。
尉摎的大军目前驻扎于朝歌,正在攻击附近的赵城中牟。
中牟在晋国时就是一座坚固的边境重镇。在赵国从晋阳迁往邯郸之前,中牟曾经作为赵国的临时都城,历经数代,三十八年。赵人以这里为基地,打下了邯郸一片天地。中牟对赵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此重要的城池,以尉摎十万疲惫之众,要想打下来谈何容易!但尉摎其意不在中牟,而在于调动联军北上。所以明里布置围城,暗中关注的重心一直放在洛阳方面。
围困了中牟没有几天,孟津方面就来了报告,楚军登船东去。然后,沿途各秦邑纷纷将自己看到的楚军动向报告给尉摎。最后,怀城的秦军发现,楚军到达了荥口。秦人的注意力转到荥口后,秦军终于打探到,大批魏军已经在荥口渡河,韩军也在荥口渡河,楚军眼看也将在荥口渡河。
但由于秦军在河内各邑烧杀劫掠,严重破坏了当地的民生,那里成了一处信息黑洞,没有任何消息可以传出来。联军过河后前往何处,尉摎完全打听不到。而军队的哨探又不可能探至一二百里外。
秦军在占领朝歌之前,先占领了汲城,但并未对汲城加以破坏,也未多加停留,似乎对汲城有些看不上,也或者是想迅速占领朝歌。
但这几天,汲城成了一座难民营,每天都有无数西边的难民拥入,最后逼迫汲城关闭了城门,拒绝难民进入。而逃难出来的难民也打破了河内的信息黑洞,尉摎终于能从难民的口中知道魏军的行动了。
其实新垣衍并没有采取什么特别的秘密行动,他很正常地北上,进入被完全焚毁的宁城。
宁城的状况惨不忍睹。秦军杀死了城里几乎所有的精壮,焚烧了所有防御措施,运光了府库中所有的物资,使这座大城完全失去自卫能力。留在城中的老弱妇孺成为待宰的羔羊,隔三岔五就会有不明来历的人群拥入,把这里蹂躏一番。秦军没有运走各家的存粮,但在这些盗贼的袭击下,城内各家几乎已经断粮。城内大凡还有出路的,都离开城池,移居他乡,城里剩下的只有完全绝望的妇女和儿童。
魏军到达后,也无法在这里驻军:完全得不到任何补给。他们只得散到乡邑,强行征发乡邑的粮草。周围的乡邑已经为秦军所破,早没有余裕供给魏军。于是魏军也只有采用最后的手段:抢劫!
已成惊弓之鸟的河内人再遭劫掠,纷纷外逃。而新垣衍也无法在那些残破的地区久做停留,不等联军跟上,就率军沿着秦军进军的道路一路赶来。目的倒不是与秦军作战,纯粹就是寻找粮草。
但沿途城池均破坏严重。秦军将其残破后,盗贼再反复劫掠。那些曾经主动开城的城池,由于损失较小,一般的小股盗贼无法攻破,成为周围乡邑的寄身之所。但那些城邑虽然还算完整,但也被征收过重税,并不宽裕,要想入城,必须携带足够的粮草,还不收留老弱妇孺,现在反而变得更加坚固。魏军想要从这些地方征集些补给,竟被严辞拒绝!气得魏军就要攻城。但新垣衍不愿意把事情做绝,谁能知道那些丢失了城池的魏国官员会不会就藏身于此!那些官员多是魏室贵胄,如果他们说上几句坏话,自己这个外来人可就站不住脚了!
在后勤供应的压力下,魏军一路向东向北,迅速逼近汲城。汲城外的难民继续纷纷向东北移动,拥向朝歌。
在了解了魏军的动向后,尉摎撤去了对中牟长达十余天的围困,继续挥师北上,让南郡和南阳两军包围新中,自己率领关中军依托荡水和羑水,构建起防御阵地。
羑里是商族语,意思是监狱。荡水和羑水之间,四面环水,中间一片大空地,是天然的监狱。据说周文王在被纣王囚禁时,就被拘押在这里。羑里也就成了这片区域的地名,连带着它北边的河流也被称为羑水。
两年前晋鄙率领魏军救援邯郸时,大军也屯扎在这附近。魏军留下的营栅,稍加整饬,也还能用。这大大减轻了秦军构筑营垒的工程量。荡阴、羑里现在人口繁庶,秦军在这里很容易征集到人力施工。
秦军的到来引起一阵惶恐。那些从茅、宁等城逃出来的邑民,也有少部分逃到这里。秦军在那里大肆烧杀,令人谈虎色变。但秦军进入朝歌后良好的表现也传过来,又令本地的邑民对秦军改观不少。到底朝歌离荡阴和羑里更近,邑民们本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理念,当秦军到达时,大着胆子留下来:毕竟,背井离乡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这让秦军在防御这一地段时,拥有了丰富的资源。
尉摎将主阵地设在羑水以北,在荡水以南(荡阴)原魏军大营中留下五千人的前卫部队,荡、羑两河之间羑里也留下一支五千人的部队接应。
荡阴距离朝歌并不遥远,只有四五十里,朝歌的动向秦军可以时时掌握。但一直到秦军把阵地完全构筑完成,朝歌也没有军队进入。这下把尉摎闹蒙了。过河后进展那么猛,怎么到跟前了反而停了呢?他不停地派出明探暗哨,严密监视敌军动向,惟恐对方有什么阴谋。
其实新垣衍什么阴谋也没有。他前几天快速进军,仅仅是因为经过的区域几乎全部残破,他无法找到足够的补给;而现在,他进入了汲城。汲城没有被破坏,秦军也没有长期驻留,有一些钱粮,可以供给魏军。
而另一方面,汲城虽小,却与魏有重大意义:这里是魏宗室的陵墓所在,相当多的魏国宗亲死后安葬在这里。
共城和汲城之间的大片山地,分布着许多魏国贵族的大墓,明白无误地说明这里是魏国宗亲的公共墓地所在。历史上还从这里的基地中发掘出著名的《竹书纪年》,以魏国的视角,记载了中国数千年的历史。汲城距大梁不下二百里,魏国为何将墓地选在这么远的地方还是个谜,但汲城作为魏王陵墓所在是没有疑问的。所以,虽然相比于朝歌、宁新中,汲城算不上大,但重要性犹有过之。新垣衍将大军控制在汲城,而不急于进军朝歌,也隐含着戍卫魏王陵的意思。
另一方面,韩国和楚国的军队也都取道荥口过河,他们也都要从宁、茅等地北上。那些地方被秦军烧杀一空,作为东道主,魏国不能听之任之,必须要在可能的范围内尽一点东道之谊,拿出点粮食接济一下联军,让他们不要再继续祸害当地。新垣衍还有另一层想法:把更大、更富庶的朝歌让给韩、楚军进驻,把他们顶在与秦军对抗的前线;同时保住魏国的祖陵。
第90章 同床异梦
公子纠率领韩军慢慢腾腾地过了河,也随着魏军的足迹进入宁城。宁城的破败让公子纠惊诧不已。他让韩军在四乡搜集粮食,但四乡各邑里均人烟稀少,甚至杂草丛生。只有在比较远的地方有一些比较坚固的城池,聚集着不少邑民。公子纠派人去那里征粮,那里也很给面子,立即就运来了上千石粮食。千石粮食对那些小城来说已经不少了,但对于一支二万人的大军来说,还不够一天半食的量。
就在韩军进退维谷之时,新垣衍派人送来了补给,并让韩军进驻朝歌。公子纠对这一带的地形地势不熟,只知道朝歌是过去卫国的首都,是商都的一部分,是魏国的一处大城。听到新垣衍让自己进驻朝歌,不虞有他,立即率军迅速北上。
韩军过河后,楚军也跟着过了河。面对茅、宁周围的严峻局势,楚军发挥了坚强的战斗力:驻地周围的粮食颗粒无存;远处还在进行防御的城池,基本不出言警告,直接过去把城给灭了。有几座城池因为前两天刚刚交出军粮,韩国大军就立即北上,以为混过去了;没想到楚军和韩军虽然是联军,却不是同一支部队,被楚军的搞得措手不及,城池被攻破。
楚军并不大肆烧杀,而是把人夫、牲口和物资全都编入队伍,一起运往前线。新垣衍在汲城听到楚军在茅、宁等地的行动后,也派使臣给楚军送来给养。使臣同时邀请芒申率军进驻顿丘。
芒申比公子纠有些头脑,他问使臣道:“顿丘何处?”
使臣道:“诗云,‘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即此也。”
芒申道:“彼当居淇之北。”
使臣道:“然也!”
芒申道:“而汲乃在淇之牧野……”
使臣当即明白了芒申的意思,急忙解释道:“汲者,魏祖陵之所在,未敢以他卒为守,而魏自守之。今秦在新中,以偏师逆吾。韩先出尝秦,而楚出其后,必破焉。”
芒申道:“吾等皆与秦战,未知魏当何如?”
使臣道:“新中者,故魏邑,而为赵所取。今守新中者,乃赵人也。秦偏师既退,魏自当出师以取新中。”
芒申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使臣,犹豫片刻道:“臣愿亲往汲城与将军会,愿使君报之!”
楚军在渡过黄河后,没有沿着韩军韩军的道路,顺着黄河向东北方向前进,而是从守城向北,在宁城、茅城、凡城、共城之间的区域占领了若干处不大的城邑。
芒申送走新垣衍的使臣后,即命令部队暂停向东前进,只在原地休整,同时向汲城方向哨探。
宁城距离汲城不过百里。芒申将自己的大帐设在宁城。宁城虽然已经屡遭残破,但至少城垣是完整的,比临时构筑的野外工事还是要强出不少。城内人口虽然已经不多,但房舍并不缺少。楚军过河后,前军向北进发,后军督领的粮草、辎重就留在宁城,有足够的仓廪安置。
使臣离开后不几天,便返回了宁城。他带来了新垣衍的大公子新垣伯。新垣伯代表父亲,请芒申前往汲城与新垣衍相会。
芒申带着自己的随从以及一营楚军,浩浩荡荡前往汲城。
汲城南离黄河岸边不远,北临太行。那一带巍峨的太行山脉,的确有左龙右虎之势,再加上黄河映带,的确是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地!然而因为汲城与太行之间是魏的祖陵所在,韩国军队不能走城北,只能走城南,沿着黄河岸边前进。而且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韩军的前进路线被设定在汲城十里之外。这样一来,韩军的韩军道路变得十分狭窄,韩军两万余人沿着这条路走了十天,也还没有过完。拖拖拉拉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新垣衍很贴心地当了一次优秀东道主,为韩军准备了充足的餐食。韩军为了得到更多的粮食供应,有意减缓前进的速度。
芒申在这一片杂乱中进入了汲城,和新垣衍一起迎接他的还有韩军主将公子纠。
经过一番例行的叙礼,三人一起进入新垣衍的大帐。三军主将相聚,盛大的排场必不可少。新垣衍为东道,芒申和公子纠皆为客。因为公子纠是韩王宗亲,位在芒申之上。三人的随从则在庭中廊下设席。鼎簋具陈,酒肉横列,宾主尽欢。新垣衍还从魏王陵的守卫中,调来了歌舞伎,侑酒助兴。
席间,芒申悄悄地问公子纠道:“韩王亦知蔡卿之亡乎?”
公子纠看了一眼芒申,道:“未知其详也。”
芒申道:“敝邑蔡卿使于周,以合纵也。令纵已合,而蔡卿无踪,良可疑也。”
公子纠道:“必也为贵戚所忌,横死他乡!”
芒申道:“何谓也?”
公子纠道:“盖纵横之道,握天下之势,岂匹夫所能为也。彼犀首、苏秦、张仪、陈筮等辈,皆怀抱经纬,手握大权,乃得成功。非此伦者,但逞口舌之辩,非惟无功,且招祸也!”
芒申道:“蔡卿非常人,从春申君,以楚使而入周。岂能以言语招祸!”
公子纠道:“吾亦见蔡卿其人,望之不类士者,然言语辩,空言无忌。王怜之,而许以合纵,群臣皆有议。虽王不听,而隙已成。蔡卿之为人也,常放荡,无随者。此一匹夫而能杀之,而况君子乎!”
芒申道:“闻公子之言,必知其详?”
公子纠尴尬道:“盖以常情度之,非知之也!”
两人絮絮叨叨在一边小声说,把新垣衍晾在一边。新垣衍也不多言,只注意地看着两人,从两人的唇形中,猜测他们交谈的内容。知道他们在谈论一个人,目前找不到了,公子纠推测可能是被仇家杀了,但芒申似乎有些不信。他见公子纠露出尴尬的神情,便举盏道:“汲城,魏祖陵所在。臣事魏王,王教臣必保汲城不失。是以留大军于汲城。朝歌,巨邑也,而与顿丘相表里,愿二卿为守之。秦人若犯,臣不敢辞,必自引军与秦决!”
公子纠立即应声道:“喏!”
芒申道:“昔秦入楚夷陵,尽焚先王之墓。汲城为魏陵,为秦所拔,而终无一失,何也?”
新垣衍似乎对芒申的质问感到有些意外,道:“秦人所为,多不可测。其不惊魏先王,必也有诸!”
芒申道:“秦人之入宁、茅、凡、共,皆毁,而于汲城不失一毫,宁秦与魏有旧乎?”
新垣衍道:“将军其疑诸魏乎?”
芒申道:“非敢疑也。今秦入魏地,拔数县,复围新中。而魏但入汲城,不救新中者,而令韩楚为前驱,何也?”
新垣衍道:“朝歌、顿丘,大邑也;汲城,魏王陵所在,地僻民少,寡钱粮。臣等本同盟之谊,以朝歌、顿丘付诸友,自退于偏敝之地,此乃同盟之义也。将军何疑焉?宁茅凡共,为秦所破,粮草不敷,将军宁居宁茅之间乎?臣所不明,愿将军教之!”
芒申冷笑道:“素闻将军辩才,今乃得之!”
公子纠道:“将军以朝歌、顿丘与韩、楚,正同盟之义也,芒卿勿疑!”
三国之中,芒申军力最弱,又非三晋之国,见韩国明显为魏国打掩护,只道是两国联手对付自己。而偏偏合纵是由楚国暗地发起,暗中支持,有些事也不好与两国撕破脸面。只得忍气吞声道:“公子之言是也!”
新垣衍又道:“芒卿之说,盖误以新中为魏邑也。新中,固魏邑也!然岁前秦赵相斗于城下,屡为所破,魏吏皆散。秦军退,赵自领之,非复魏邑也。今救新中,是救赵也,非为魏也。”
芒申复道:“楚未居于河内,未知地形,不知兵要。愿闻诸将军!”
新垣衍道:“正要与将军请教进兵之事。少时宴罢,敢请一议!”
两人都拱手道:“将军之命,焉得辞!”
酒宴罢后,天色已暗。三名将军各带一名随从进入后庭,打开一卷帛图,正是河内山川形势。但见河内之地,城邑密布,河流纵横,依山带水,果然是一片福地。
新垣衍道:“汲城西南诸邑,皆为秦所破,人民尽灭。所可寄托者,盖东北也。东北大邑乃有朝歌、荡阴、新中,皆依山也;其东有顿丘、邶、黄诸城,皆依河也。秦人守荡阴而攻新中。公子可领进军守朝歌,芒卿率楚军守顿丘。邶、黄诸城,皆魏城也,可以为援。俟大国之兵固,及得赵应,臣当引敝军自河出攻新中,与秦决于城下。”
芒申仔细审视着地图,从图上看不出新垣衍有什么阴谋,但又很不放心,遂道:“臣愿先据顿丘,以立营栅。臣只一营,愿借魏兵一营,以为呼应。顿丘,魏邑也,臣不敢自专,愿将军命之!”
新垣衍十分大度,对身边的随从道:“可拨一营与芒卿,往顿丘安营。复令顿丘,一以芒卿之命是从!”随从应喏。
第91章 顿丘
从汲城到朝歌百余里,沿途布满了韩军军营,经过协商,公子纠也派出一营随芒申行动,协调与途中韩军的关系。
次日天明,新垣衍再次用丰盛的早餐招待了芒申,并犒劳了随芒申出发的三个营的联军。食毕,芒申带着这三个营出发了。
芒申是楚军主将,此次亲自前往一线,抵近指挥,风险很大,对作战的价值也很大,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岔子。所以那两名主将派出的部队,也都是自己的心腹精锐。由于沿途都是韩军的部队,所以行军时,韩军在前开路,楚军居中,魏军随后。开路的韩军是公子纠的心腹,虽然只是个营司,在军中也人脉广泛,派人一说,前面的军队立即腾出道路来,让他们通过。楚军一路抢劫,有很多牲口,楚军的军官一般都骑着马或牛,很是威风。站在道路两侧围观的韩军看了很是羡慕。
随着道路的拓展,这支小部队很快就闪开大道,沿着黄河岸边急进。河岸与大道渐行渐远,终于两支部队再也不用交叉,小部队也加快了行军速度。天黑后,魏军找到了处城邑,供大军安歇。芒申拉着三名营司(楚国叫司马)四出查看地形,安排巡哨。晚上,四个人带着随从一起住在一个营地中,四个人轮流查岗、值守。
次日晨起,简单吃了点糇粮,小部队又出发了。这一次,他们找了个向导,带着他们去顿丘。黄河岸边尽是湿地,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有一个熟悉当地地形的向导十分重要。有了向导,部队的行军速度再次加快,意外的发生也减少了。他们终于在黄昏前看到了远方的城池。
魏军营司前去联络。顿丘只从城上缒下来一名小吏,把三个营带到三处乡邑,吩咐长老们安排食宿。魏军告诉县吏,大军将入城布防,县吏只推天色已晚,城门关闭,但有公事,俟天明再说。无论营司如何威胁利诱,县吏也不松口。
芒申见这名县吏好像很见过些世面,便问道:“吏何出身?”
那县吏道:“微庶只在本乡,世为良民。”
芒申道:“今魏、韩、楚三国联军,共援新中。韩军已入朝歌,楚军将入顿丘,凡城中军民,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但有误者,皆斩!”
县吏面色微变,但依然恭敬道:“必不敢误。”
芒申察觉县吏心中仍有不服,但决定不去管他,今天先安稳过一夜,明天再说。又再问道:“秦军扰此乎?”
县吏脸色又有一变,道:“秦军前锋距此不过三四十里,日有游哨至此。”
芒申心中一动,但面色不变,问道:“秦军只在四十里外,彼将攻否?”
县吏道:“未知其迹。”
芒申道:“秦军虚实如何?”
县吏道:“敝邑偏小,自保不睱,不知其虚实!”
芒申道:“敢问尊号?”
县吏道:“微末之人,未有氏名,将军但呼丘吏,即是抬举!”
芒申道:“辛劳丘吏。旦日愿借吏吉言。”县吏礼辞而出。
待县吏出去后,芒申即令随从道:“立遣精细暗随!”随从领会,立即出去派人。
魏国营司诧道:”其人有疑乎?“
芒申道:”其人见军威而不惧,固非乡人也。“
魏国营司也警惕起来,问道:”计当奈何?“
芒申道:”姑且俟之!但令营中镇静以待。“三名军官出去整顿各自的军队。
没过多久,一名随从回来报告说:”果应公子之言,彼未入城,但向西而去。“
芒申道:”但远远蹑之,勿得惊扰。“
一直等到半夜,随从来报道:”彼为秦军伏道所擒,蹑者未敢再入,乃归!“芒申将那些追踪的人叫进来,问了问详细情况,让他们去休息。县吏过了大半夜才被伏道的秦兵所擒,计算时间,秦军应该来不及进袭自己,芒申与三名军官议论了一番,也让他们各自回去准备。
次日聚军后,见另一县吏至。芒申似乎无意地问了句:”昨日使者何在?“
那名县吏道:”夜归宴,至今未觉,乃令微庶侍候。“
芒申也不多说,看着他各邑指挥长老安排早餐。餐食毕,芒申道:”愿入城拜见城主!“
县吏道:”敝邑偏小,难入大军,愿将军勿怪。“
芒申道:”但得一营入,非大军也。“
县吏道:”军入城何为?“
芒申道:”秦人将至,必也入城以固城守!“
县吏神情变异不定,意欲不去,却又无可奈何。旁边的魏营司叱道:”军国大事,汝小吏何预焉!但引路前往,何必多言!“
县吏出来看时,见三营皆立阵营前。芒申与三名营司各带随从百人在前;一声令下,一营楚军随后启动。一路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滚滚直往顿丘城来。
行至半途,就听城上鼓声大作。待他们行到城下,只见城门紧闭,不等他们走近,城上射下箭来,拦住他们的去路。那名县吏高声叫道:“此乃楚将军,奉王命入城!”
城上一人高叫道:“只得将军入城,焉得许多兵马?”
魏营司对上喝道:“将军入城,将以战也。尔等妄阻,必误王事!速速开城!”
城上那人回道:“吾等但知保境安民,不闻战事。王但有命,不敢违,惟不敢令外卒入城,恐害一城百姓!”
魏营司问道:“尔乃何人?”
那人道:“吾乃顿丘左营司!”
魏营司道:“可请令、尉上城答话!”
左营司道:“令、尉以城应会吾等,彼皆不愿见汝!”
魏营司道:“有王节在,不出者,以逆论!”
左营司道:“顿丘之民,不闻王命久矣,焉知真伪!”
魏营司道:“顿丘令何在?速来接令!”
却听城上一声令下,又有箭射下来。
芒申大喝道:“顿丘叛魏,当攻之!有擒逆臣来降免,相拒者,屠!”
魏营司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慌忙阻止道:“其中必有内情,愿将军宽恕。臣回报新垣将军,必有其道。慎勿急攻也。”
芒申怒气不息,道:“汝遣使报将军,余众且往朝歌!秦军旦夕将至,非朝歌无以自保也。”带着自己的部队,掉头往朝歌方向而去。魏、韩两营司无奈,也只得下令各自部队跟着往朝歌而去。
秦军所在的荡阴在朝歌正北大约五十里,顿丘则在朝歌东北方向大约五十里。顿丘的“丘”字,代表这里是一处山地。在黄河岸边,有一处山地十分可贵,在黄河泛溢时,它能将汹涌的洪水挡在自己脚下;而在河水退去时,又有肥沃的冲积土可供耕种。现在是冬春交际之时,黄河还在枯水期,这种优势还不是很明显;如果再过几十天,山下一片汪洋时,你就会发现,有个山丘居住多么幸运!
顿丘就在这片丘陵山地的东边的山脚下。在它的西边,两山雄峙,中间有一道山坳。这片丘陵迤逦而北,高低起伏,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把河内的这块平原分成两部分。如果楚军占领这里,可以隐蔽地前出到荡阴的后方,甚至直指黄城、新中。
芒申带着部队直出山坳,向西南方朝歌方向前进。在顿丘以南数里安营的魏、韩两营,则直接绕过山地,与楚军汇合。魏、韩两军均派出军使,前往汲城和朝歌报告。
韩军已经进驻朝歌,但公子纠还在汲城。韩军营司仗着自己熟络的人脉关系,与朝歌城内的守将取得联系,芒申被允许停留在朝歌城东约二十里的一处山岗附近。由于担心遭到秦军袭击,芒申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快,刚刚午后就到达了指定区域。芒申看了看这里的地形,还比较满意。周围视野开阔,中骨的山岗虽然不高,但也足资坚守。山岗周围有数个邑里,可以屯兵。
芒申指派好营地和哨位,天色尚早。他命士卒休息,自己带着一群随从到四面查看地形。北边,一座座山岗起伏不定,西边是雄伟的朝歌城,东边则可以望见奔腾的黄河,淇水从朝歌流出,向南注入黄河。韩军在朝歌内外,沿淇水两岸,安营扎寨。前锋大约前出朝歌约十里许。
他派人回去,催促楚军迅速北上,与自己汇合。同时派出哨探,向顿丘方向探查,是否有秦军来袭。指令下达后,他坐在山顶一块石头上,沉默地思考着,直到夕阳西下。
由于太行山巨大的山影,天暗得特别快。芒申回到营中,营中已经飘起粟粥的香气。
楚人多食稻米,偶尔喝一喝粟粥。现在每天以粟粥为食,不少人胃肠有反应,腹胀、腹泻时有发生。芒申长期在大梁生活,对稻和粟并无偏爱。陪春申君入质咸阳,以粟粥为常;回到陈后,又饭稻羹鱼多年,适应性很强,这几天连喝几顿粟粥,倒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想着,如果能有几条鱼干吃就好了。
夜里,新垣衍派了使者驾车过来,是一名魏室宗亲,与顿丘令尉有亲缘关系。新垣衍希望能凭着这层关系,叫开顿丘的城门。
第92章 夺取顿丘
这位新来的魏公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对芒申拍着胸脯说,顿丘令、尉、丞均与自己有旧,明天自己驾车到顿丘城下,顿丘一定会开城的。但芒申告诉他,情况可能会很复杂:顿丘的官员可能已经被地方豪族控制,说话已经不管用了;而那些地方豪族甚至可能与秦暗通。他劝这位公子不要亲身冒险,先写封书信递进去,看一看反应再说。公子听了芒申的描述,吓白了脸,喏喏连声。
第二天,魏公子按照芒申的提示,写了一封书信,放在一个锦囊中,派一名军使携入城中。到晚上军使回来报告说,城上将书信用筐升上去,然后就让他回来。军使要求回信,城上不理不睬。军使两次三番地要求,回答都是让他自行离去。军使见天色将暗,只得回来。众人听了军使回报,一致判定顿丘一定是遭遇了变故,目前已经没有控制在魏国手中。但经过一天的哨探,秦军也没有大的动作。
第93章 秦军撤退
不战而取顿丘后,芒申一面放出警戒,一面哨探顿丘人逃往何处。不用作过多的哨探,答案就出来了,这群人大约有千余口,男女老少都有,还带着车乘,目的地应该就是荡阴。
荡阴之于顿丘并不是标准的西北方向,只能算北偏西。出去追击的楚军只追出数里,就虏获了数百人,基本把出城老弱妇孺都给虏回来了,逃走的只有精壮,以及家族中的近支——那些有权有势的近支,有大量的车乘携带主要家庭成员逃跑,弱势的远支只能靠步行跟随。
芒申最关心的是这些家族是如何和秦军接上关系的,以及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协定,但俘虏回来的那些远支老弱对这种核心机密完全不知情,无法提供有用的情报。
芒申一面命令随从更多地审问相关人员,一面命人搜查官府和大族的宅院,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但这种大海捞针般的查问,效果并不好,效率极低,几乎不可能提供相关的信息。
天亮后,一无所获的芒申派人向朝歌和汲城报告,顿丘已经被秦人策反,魏国的官员已经不见踪迹。楚军被迫攻城,现在已经完全占领了顿丘全城。由于有魏公子和魏军一个营作见证,芒申不怕新垣衍他们不信。
在顿丘以北二十多里外还有一座城池,这座城池依托着另一座山丘。经询问,那座城池叫邶城,据说是数百年前邶国的国都。这座城池理论上也属于魏国。芒申派魏公子和魏营司前往招募,那座城很顺从地开城了。芒申立即派魏营司带着魏军前往占领,楚军也派出两千人“协助”。
魏公子则对芒申介绍,邶城以北还有一座名邑西河。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坚城深垒,但却是古夏都之一。夏和商一样,不断迁徙,西河是夏曾经落脚的区域之一。卫国的初封地可能也在这里,直到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才迁徙到朝歌。而与魏国有渊源的是,这里是孔子的关门弟子子夏讲学的基地,而子夏是魏国开国之祖魏文侯的老师。子夏是西河教授,西河就成了魏国王室心目中的圣地。不过西河地处偏远,又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并无坚固的城池,魏国对这里的投入的精力并不多,甚至没有派人守御。
占领顿丘和邶城这两座城池后,芒申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有两城互为犄角,无论是防御还是补给,暂时都没有问题。芒申也是士子出身,他的父亲芒卯是著名的谋略家,对各地掌故十分熟悉。邶城和西河芒申耳闻已久,现在听说就在眼前,竟动了游历之心。
连续几天,双方军队都无动静。秦军没有主动进攻,联军也只是不断加固阵地,专心防御。芒申遂以巡视邶城防御为名,先到了邶城。
邶国是周武王封给商人遗民的国度。为了监视这些遗民,武王把自己三个得力的弟弟都封在邶国周围,他对邶国的警惕之心亭不隐瞒。而相应的,邶国国都也不是什么大城,方圆大约三五里。就算这样不大的城池,在“三监之乱”后,也被完全平毁,商族遗民被重新安置到商丘。邶城就此荒废。现在的邶城其实是一座小城邑,它是重新在邶城周围聚集起来的农民自发修建的一座城池,和管城与管邑的关系相似。
与管城还留有高大的城垣不同,邶城只剩下断壁残垣。楚军在这里设置了一个防御阵地,借助断壁残垣的掩护,迟滞敌方的进攻,也为自己的进攻提供一些掩护。
城池的西面是一片高地,站在城楼上望不见秦军的营栅。芒申又驱车十里,前往高地眺望秦军。站在高地上,荡水以南的秦军营栅隐隐在望。秦军没有什么大动作,在这里也看不出秦军的动静。
凭吊过被荒草掩没的邶城,芒申带着随从,领着一个营前往二十里外的西河。西河甚至没有城池,就连方圆里许的小城也没有。军队的到达令邑民惊慌不已。魏公子和芒申连忙下令安民,自己则亲自前往拜访当地的长老,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西河邑民对子夏也怀有敬意,他们将子夏当年教书的地方翻修保留下来。长老们听说公子们要拜谒子夏故里,纷纷引路。芒申问长老,最近是否有军队进入?长老们回答道:“风闻羑里、邶城皆被兵,乡里不安。然僻壤之民,无处可逃,惟托于天耳!”
芒申道:“其闻邶城、羑里皆何兵?”
长老道:“未知也。闻羑里秦人也,而邶城楚人也。秦楚,远邑也。山川修阻,而犹至,此非天乎!”
芒申道:“长老其知羑里之兵营耶?”
长老道:“正在羑里,有好事者潜往观之。”长老往西指去,这周围没有任何制高点,芒申望了望,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失望而归。
尉摎安排军营已定,自己将大帐设在羑水北岸,距新中不过十余里。在听到朝歌出现敌军后,他立即秘密赶往荡阴营中,不断派出巡哨,哨探敌军动向。
不多久,尉摎就知道,进入朝歌的全都是韩军,而且入城的速度很慢:在汲城到朝歌一百余里的道路上,布满了韩军的营栅。这让尉摎惊异不已。要不是因为与计划不符,他早就派兵出击,截击韩军了。
过了几天,顿丘的两家豪族逃出顿丘,投奔荡阴。
秦军在占领朝歌后,即出兵攻掠周围乡邑,顿丘自然也是进攻目标。顿丘的魏国官吏畏惧潜逃,留下来的豪门大族就在这时投靠了秦军。年前在邯郸之战中受伤留下的秦军士卒,在这一过程中穿针引线。
顿丘人逃往荡阴后,向尉摎报告了顿丘周围的情况:无数的楚军将竹竿绑在身上,用竹竿顶着往城上爬。这种攻势不是顿丘这种完全没有作战经验的民军所能抵御的,他们只能放弃城池,逃奔秦军。
尉摎听到楚军进入顿丘的消息后,认为自己吸引联军北上的目的已经达到,已经可以撤军了。现在的困难在于,他要如何才能把军队带回秦国。
南下的道路已经完全被联军封锁,而他显然不能指望从这里一路杀回去。
早在咸阳的时候,尉摎就从张禄那里得知,从安阳到南阳还有一条通过太行山内部的道路,要经过一个城邑临虑。在赵国从晋阳迁移至邯郸的过程中,曾一度落脚中牟。临虑就是中牟的后方,它是深居大山之中的一片盆地,位于淇水和洹水两条河流之间,易守难攻,地理环境完整;与中牟相表里,一主攻,一主守,是中牟的后勤基地。
赵国迁都至邯郸后,那片土地远离了赵国的中心区,显得有些鞭长莫及,在一次土地交换中,把临虑交换给了韩国,只保留了中牟。临虑有羊肠坂道通往上党,韩国将它归入上党郡。但陈四等人探知,临虑盆地溯淇水而上,有山路通往共、凡。无论是临虑还是共、凡,都不是什么名城大邑,这条山路平时也少有人行,但两地之间交通还是通畅的。这成为这次深入敌后行动的秘密武器。只有少数高级军官知道这一秘密。
联军行动缓慢,给了秦军宝贵的时间。当知道楚军进抵顿丘后,尉摎即通知南郡和南阳两部,准备进山,进入临虑。自己则留在荡、羑一线,监视联军的动向。同时控制羑水一线,阻隔新中与朝歌的联系。
大约经过五天时间,南郡军和南阳军已经完全撤进山区,并完全控制了临虑。临虑的官员出逃后,顺着羊肠坂道逃往上党。——中牟虽然很近,但那不同本国的土地!
在城外包围新中的部队已经换成了关中军。然后,在一个阴雨的夜晚,荡阴的关中军越过荡水,羑里的关中军越过羑水,两军都从安阳城下悄然通过,转入临虑。
清晨,在聚军鼓声响起后,包围新中的秦军全体集合,向西而去。新中的守军虽然莫名其妙,但普遍猜测是援军赶到,秦军勿忙撤退。新中顿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然而一连数天,新中的守军也不见援军到达。他们急忙派出军使联络,发现援军前锋还在百里之外的朝歌,离他们最近的援军竟然是邶城的楚、魏联军二千五百人。
听到新中派人过来告知秦军已经撤围,芒申的脸一下子就绿了!这意味着在他的鼻子底下,秦军悄无声息地撤退了,而他一点也没有察觉!
韩军主将公子纠的反应没有那么大,他很得意地对新中的军使道:“吾临以大军,彼自不战而退!”然后他一面派人到汲城向新垣衍报告,一面派兵北上新中。
公子并也感到十分尴尬:公子纠不明事理,那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公子哥,什么本事没有,全靠生得好执掌大权;可自己是实际负责军事事务的助理,秦军如此庞大的行动瞒过了自己!这幸而是撤退,如果是进攻,只怕脑袋掉了都不知道!
第94章 秦军回师
公子并主动请缨,带兵北上。他首先进入秦军在荡阴的营地。
秦军宿营自然都是在乡邑,但每天各营会到指定地点集中,完成各种勤务。每个营地都是一个相对完整的防御体系;若干个营地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防御体系。现在,这个体系内各个营地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公子并十分气愤,他把负责巡哨的营司叫来,质问他为什么秦军已经人去营空,但仍然报告说秦军无异动?
营司连叫冤枉,道:“连日秦军击鼓聚军,尘土扬起,非惟臣等巡哨,城上亦可见闻。岂有误耶?此必去之未远也。”
公子并喝道:“马粪已干,焉得未远,必也去数日矣!”
营司道:“然扬尘土及击鼓,必无虚也。岂天鸣之?”
公子并看着各营并未移走的金鼓,心中也自疑惑,每天的鼓声以及漫天的尘土总做不了假,它是从何而来呢?
营司道:“必也荡阴营中牲口辎重先退,惟留士卒以惑人耳目,今晨乃退也。”
公子并见营司说得这么肯定,也不敢断定是巡哨出了问题,只好把责任推给秦军太狡猾。他命令营司道:“哨探不清,凡昨日巡哨者皆捆打二十!”营司应喏而退。
公子并仔细观察营中所留的足迹,发现全部营中竟然完全没有足迹。再看向营门堆放着的树枝,公子并终于领悟了秦军欺骗手段:秦军只留下少数人按时击鼓,同时用树枝在营地内来回扫动,扬起尘土,就用这样简单的办法制造了全军在营中的假象。其实,这种伎俩只要巡查得足够近,是完全可以识破的。但巡哨之人为了避免危险,一般不敢太近。秦人识破这点,制造了假象,脱身而去。
公子并恨得直咬牙,但又无可奈何。他本人只是公子纠的家臣,在军中毫无职务,他之所以可以调动兵马,指挥作战,其实是借助了公子纠的势力;而公子纠的后台是韩王和太子,肯定无人可以撼动。他在军中指手画脚,早有身居高位的韩公子对他不满意了,只是看在公子纠的面子,加以隐忍。刚才那名营司的态度就是明证。如果他不识好歹,得罪了人,公子纠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出去,平息诸贵公子的怒气!
一念及此,公子并只得心里暗暗摇头:主将如此,不败而何!
韩军巡哨连荡水南岸的荡阴都不认真探查,更不会去巡哨北岸的羑里了。公子并率军进到羑里时,发现这里的军营也“打扫”得十分干净,整个营地几乎没有足迹,营门边也同样有树枝、金鼓。看来,尽管韩军没有巡哨到这里,这里也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着伪装。
韩军的到来,让饱受秦军欺压的当地邑民再生畏惧。他们都躲在各自的宅院中,不敢露头,惟恐一不小心就被心情不好的韩军给砍了。
公子并让手下去叫几个人过来。于是几个士兵就近推门进入一处规模较大的宅院,把当地的长老给叫了出来。公子并指着那些树枝、金鼓问道:“彼何以用此物?”
那些长老们异口同声地骂道:“彼无良人,或以妇人,或以孺子,援桴击鼓,曳枝而行,一人疲则以人替之,曾无暂歇。”
公子并复问道:“彼营中有几何?”
长老们答道:“彼以十营,各据乡邑,百姓遭祸,非止一端。遭捆打者,日夜不绝,皆老弱妇孺也。前日夜,彼众皆出,但留一营,而祸愈胜也!”
公子并挥挥手,阻止了这些长老们的控诉,又问了些关于秦军的具体技术性问题,就让这些长老们回去了。
在公子并准备渡过羑水时,一名军使追上了他。这人是芒申派来的,他请公子并暂停一时,容他和魏营司赶过来,三军联合进入新中。公子并一摆手,让军使回去转告芒申,他将在羑水北岸等待申公子率领的联军。
渡过羑水后,就进入了新中的地界。当前的新中守是赵人,见有人渡过羑水,连忙派人前来询问,得知是韩军后,立即派出车队送来一车酒和一头牛犒军。公子并告诉他,魏军和楚军不久也将过河。那人回去报告。
就在这人于新中和羑水之间往返的时间里,芒申亲自率领楚军和魏军各一个营从邶城赶到。公子并在前面的营中留下的联络官,联军在联络官的率领下连续渡过荡水和羑水,与公子并汇合。这时,新中也派人再送来两车酒和两头牛。三军就在羑水河边,槌牛而烹。又从周围的邑里征来粟、菜、盐、梅等物,丰盛地吃了一顿。第二天晨起,一起起军,抵达新中城下。
新中守亲自出来迎接,将韩公子并、魏营司、楚申公子三人迎入城中,其余军士就在城外,安置在各个邑里,再次欢宴。
到了夜间,赵王派来的使臣赶到新中,同时,魏将新垣衍也派军使赶到。韩公子纠率领韩军,离开朝歌,也向新中开来。
秦军的突然撤退,完全打乱了各国的布置。本来,魏军打算在韩楚联军与秦军拼斗一番后,魏军上前捡个便宜。而韩、楚两军也不傻,魏军不上来,两军也不向秦军进攻,就这么耗着,反正消耗的也是河内的粮食,自己并无损失。在新垣衍还在盘算着怎么诱使两虎相争时,突然得到公子纠的报告,秦军竟然已经撤退。这下新垣衍急了。要是按原计划,魏军出面收拾局面,战后的收益魏国将能得到大头。但现在,秦军突然撤退,魏军成了离战场最远的部队,搞不好连汤都喝不上。弄得新垣衍心急如焚,先派使臣赶到新中,参与战后谈判,自己则亲率大军,快速向新中赶来。
就这样,赵使、魏将军新垣衍、韩公子纠、楚申公子,就在新中城内为了各自的利益展开了激烈的谈判。新中城外大军云集。
几经讨价还价,各方达成这样的利益分配方案:鉴于秦军已经退至太行山中的临虑,联军当先出临虑,彻底驱逐秦军。之后,即转向上党。赵军配合联军,夺取秦国占领的上党和河东!攻占的土地交给魏、韩两国,赵国只出力,不要利益,作为对联军救援新中的补偿。
至于楚国,赵国同意在楚国攻取陶郡时,出兵配合。同样只出力,不要陶郡一寸土地,凡占领的土地都归楚国所有。
在达成妥协后,联军继续起兵向临虑方向进军。这时已经是四月天了。
叶掾的南阳军最先进入临虑。攻占临虑后,策应南郡军和关中军向淇水上游挺进。
作为全军的后卫,叶掾每天都往山外派出巡哨,打探联军的动向,随时准备阻击前来追击的联军。但他惊奇地发现,大量联军驻扎在新中的周围,久久不动。一直到秦军前锋完全走出大山,重新出现在共、凡之地,也没有见他们有丝毫追蹑的举动。叶掾满心狐疑地带着部队,沿着前军开辟出来的道路,踏上回家的路。
叶掾出山时,前卫南郡军已经进入了山阳,中军关中军也占领了茅城,南阳军则顺利地进入共城。
叶掾刚刚进入共城,就得到尉摎的命令,让他和南郡尉立即到茅城共议军事。叶掾把安排共城防御的任务交给手下,自己带着亲营赶往茅城。
原来,在韩、魏、楚联军北上的前后,西周公也率领鲁、卫、燕、周联军出伊阙,阻断秦军的增援,支持和配合韩军一举收复了去年底丢失的纶氏、负黍和阳城。这一举动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周天子摆明了要与秦国翻脸。
张禄派出使臣进行严厉的交涉,但没有被西周公接见。蔡泽则向秦王建议,不如趁机一举占领西周,夺了周天子的位。
张禄坚决不同意,认为周地不过百里,民不过万户,得之不足以强国,反而落得个灭天子之国的恶名,促成天下合纵反秦。但蔡泽反驳道:“君献远交近攻之策,今近者惟周也。周不灭,近攻者谁?周名为天子,其实诸侯也,灭之何碍。且周地虽狭,其民富,天下之财尽归之。得之正所以广其地,而致其财也。”
张禄道:“秦自商君以来,抑商而重农。洛阳虽富,以商致也。与耕战有碍,非可为秦民者也。”
蔡泽道:“以农为本,以商为末,固也。强本正所以扶末,末茂而本益强也。今秦以耕战为法,而地不加广,粮不加多,本强而末未茂,何者,伐之也。是故穰侯守陶邑,以为天下中,而致其财也。秦有关中,本固也;得洛阳,末盛也。本固而末盛,其势得矣,天下孰能制之。”
张禄道:“若天下诸侯联军伐之,奈何?”
蔡泽道:“今合纵之势已成,又岂在周?周首倡合纵,而秦遂灭之,天下孰敢复言合纵耶?”
张禄道:“以一国之力,而敌天下之众,臣切以为不可!”
蔡泽道:“此君远交近攻之策也,行之无碍!”
第95章 将攻西周
两人在秦王面前争执不下,秦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改换了一个话题,问道:“诸侯攻秦,将从何道入?”
王龁道:“昔者,中国攻秦,不过取函谷;楚国攻秦,盖道武关、蓝田。今者则不然,河东、陶郡,尽在函谷之外;而南阳、南郡,固楚地也。”
秦王道:“彼诸侯所取者,盖河东、陶郡、南阳、南郡乎?”
蔡泽道:“臣奉楚命说合纵者,以韩、楚出南阳,以周、燕出函谷,魏出河内,而楚大军出于淮上。是春申君之所谋,而臣有预焉。”
秦王道:“河东、陶郡、南阳、南郡,乃至河内,皆穰侯之所谋,而武安君所建功也。定河东者,应侯之功也。今寡人得天下之半,守之难,更倍于取之!寡人本质于燕,王兄殁,群臣招寡人于燕,而赵王送还之,辗转不得归国年余。幸天之佑,穰侯之力,诛诸逆于咸阳,乃得归。九年,孟尝君相秦,非惟无益,且致祸也。十一年,孟尝君说齐、韩、魏、赵、宋、中山五国攻秦。秦献河北及封陵以和。至是而往,无年不征,无年不战,虽斩将夺城,终无一地能广也。二十一年,左更错攻魏河内,魏乃献安邑,是秦初广其地也,为九县。二十八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鄢、邓为南阳,取郢为南郡,是秦再广其地也。四十三年,武安君白起攻韩,乃得河内南阳,四十七年,取上党。虽得之,不能保也。得韩三县,复不能保。今楚虎视于南,三晋狼顾于东,上党已失,南郡、南阳、河内、河东皆危。秦将不复出于关乎?抑德有所亏乎?”
张禄道:“国之山川形势,非人力所能为也。昔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故臣初献远交近攻之策,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是以有河东,南阳、南郡三郡也。彼之时也,当偃武修文,以实三郡。而武安君守河东,先攻南阳,再攻上党。虽战胜,地终不能有。而魏、韩、楚得生养教训,今皆复起也。臣以为,今之时也,当固三郡,偃兵修文,以待诸侯之变也。”
蔡泽道:“不然。策之所出,盖在王之所问也。攻取易,而守之难也。秦屡战,斩诸侯首百万级,虽不得地,诸侯力疲,不得与秦争也。今诸侯欲攻南阳,而南阳兵不守南阳,转攻韩、魏,南阳自得不失。彼欲攻河东,愿王亦以此计之。攻洛阳,兵指梁、郑,则河东自安!”
张禄道:“未可。攻周,实不足以利国,而声畏天下。天下以声畏秦,必合;秦兵弊于周,而天下合纵,秦必败也。”
蔡泽道:“周名为天子,其实一小国耳,何疲秦之有哉!将军摎归国之际,随手灭之耳!诸侯合纵,必有其首;必惩首恶,乃毙其后也。”
张禄道:“先生屡以伐周为谋,岂欲秦之疲焉?”
蔡泽闻言一怔,不再复言。秦王道:“先生自洛阳来,必知洛阳虚实。愿先生将传教令,使将军摎攻周,必勿令疲,欲使秦卒各归田亩可也。”
张禄见秦王如此说,面色惨白,不敢复言。
结束了这次议政,秦王在地图前看了很久很久……
几天后,秦王客卿蔡泽为使臣,在一百剑士的护卫下,乘船直抵河东。再乘传车到达安邑,向河东守王稽传达了秦王的教令,王稽派出一营士兵护卫,出轵道,进驻野王,等待将军摎的部队到达。而这时,尉摎的部队已经开始转入临虑。
十几天后,蔡泽打听到秦军已经出现在山阳,便派人到山阳与秦军取得联系。山阳的驻军是南郡军,尉丰接待了使者后,也不敢耽搁,立即报告了尉摎。尉摎听说有秦王使到野王,立即在茅城驻扎,派人请秦使。等南阳军出山后,立即派人请叶掾和尉丰到茅城。
蔡泽在洛阳时,就对秦军的将领打探得很清楚,今天突然变换了身份与他们见面,感觉很奇妙。而尉摎四人则根本不知道蔡泽是何许人也,只对这位走路一瘸一拐、相貌怪异的人感到好奇。
与蔡泽同行的是在相府任职的兵曹,以及河东守王稽的家臣。尉摎对他们自然是认识的。对蔡泽虽然是初识,但两人介绍说是秦王新聘的客卿,众人也不会有什么疑问。
蔡泽道:“自将军渡河北,西周君背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兵出伊阙,攻秦,令秦毋得通阳城。将军昔所拔之阳城、负黍、纶氏皆为周、韩所夺。王命将军攻西周,大张挞伐,以震诸侯,勿以秦为疲弱也!”
尉摎道:“先生奉王命至,臣不敢辞。然三军自十月出,至今七月,攻韩三城,斩首四万;拔赵二十余城,首虏九万。今远涉山水而至,辎重皆弃,粮草已绝,士卒疲病,皆思归乡。洛阳,坚城也,非旦夕可拔。恐贻王忧也!”
蔡泽道:“无虑也。将军但大张挞伐,于河内整军渡河。臣愿入洛阳,说西周公来降!”
尉摎道:“先生真异人也,能说西周公降乎!”
蔡泽道:“臣与西周公有旧,说之必能听也。”
兵曹道:“先生将以何计说之。”
蔡泽道:“西周公二月兵出伊阙,才月余,军粮尽,燕、鲁之兵皆归,已就道也。臣闻西周公入城也,洛阳商人皆执左劵以责周王。周王筑债台以避之。西周公不安。”
尉摎道:“西周公回师,奈何洛阳商人皆责周王耶?”
蔡泽道:“周,小国也,焉得聚天下之兵。周王乃贷于商户,兵归则还之。今周兵已归,而钱粮已尽,商户不得其偿,故执左劵以责之周王也。”
尉摎笑道:“以债养兵,周王其首也!”
蔡泽道:“周王债台高筑,西周公不自安,臣以利害说之,将军以大军临之,彼惧害,必降也。”
几天后,洛阳风传,由于周王合诸侯兵伐秦,秦军将伐周。一时间,洛阳商户惊恐万状,纷纷指责周王陷洛阳于战乱,要求周王务必消弥战乱,勿使国本受损。
河内南阳军营密布,河内诸县箪食壶浆,以迎秦师,声势浩大。
洛阳的传闻更盛:秦将军摎,攻韩、赵,斩首十余万,拔城数十,城破后皆屠城,血流成河……
年近八旬的周王,受此惊吓,一病不起。
就在洛阳城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失踪已久的蔡泽悄悄求见西周公。西周公赶紧迎入。
见了蔡泽,西周公愁容满面,责道:“先生说周合纵。今势至此,如之奈何?”
蔡泽道:“臣处事不明,愿公斩臣首,赴秦请罪。”
西周公顿时就呆住了,道:“何以言此!”
蔡泽道:“臣奉楚春申君命,说周合纵。王与公信臣,遂与天下合纵。而诸侯言至而实不至。楚首倡义,但给兵万人,燕虽附,亦不可万人。臣见此,乃悟其周为楚所卖耳!今王债台高筑,粮尽兵解,而秦军复来问罪,皆臣之罪也!”伏地不起。
西周公呆了半饷,对蔡泽道:“汝但为其主,何罪之有!但恨臣见事不明耳!今得罪大国,复陷王于不义,臣百死莫赎也!”停了片刻,西周公道:“汝使命已成,当归楚报功,奈何犹在周耶?”
蔡泽顿首道:“臣得王及公之恩,百死莫报。见事不谐,乃思善后之策,不敢独成其功,而陷王与公于不义也。”
西周公眼睛一亮,问道:“卿得其道乎?”
蔡泽道:“臣闻秦将伐周,乃私入秦,为周求也。秦王曰:‘周首纵,不可恕也。非灭之不足以为天下戒!’臣道:‘非周之罪也,首恶者,楚也;周也愚,为楚所欺。若王欲为天下戒,请斩臣首!’秦王曰:‘无名之辈,杀之何益!汝但说周来降,吾赦其君与民也。’臣不敢自专,乃报于公。公欲降,臣愿为执玦;公欲战,臣当死阵前!”
西周公道:“汝楚人也,奈何死周?”
蔡泽道:“臣本燕人,游于四方,百说于诸侯,皆无信也。乃入大梁芒氏家为臣。华阳兵败,芒氏弃梁奔陈,臣与谐往。今楚将申公子者,乃芒氏幼子也。彼芒氏既列于陈,臣亦事于楚,而说于周。然臣言一入,王与公遂信无他辞。王既以国士待臣,臣必事君以忠也!今事不谐,臣不敢逃,愿以同死!”
西周公叫来家臣,将蔡泽带到偏院独居,勿令与他人见。自己去见周王。
周王半身不遂,发音不清,两眼昏花,已经不能视事。周围的周臣见了西周公,纷纷聚拢上来,要西周公拿个主意。西周公道:“但开城迎秦,可乎?”
这些周臣张口结舌,半天不说话。最后一人勉强道:“洛阳,天子所在,社稷宗庙之所守也,民众而财聚。国之重器也。设若毁之战火,臣等皆无颜从王于地下也!”
此言一开,周围的人也纷纷出言,有说社稷宗庙的,有说百姓财宝的,有说九鼎之尊的,总之是不能开战。
第96章 西周出降
西周公道:“诸侯兵退,洛阳无所战也。而秦伐罪,惟有开城一途,咨其所欲也。”
一名周大夫道:“盖闻秦人侵略河内也,于城无不毁且屠也。周之罪,犹过河内,彼必尽屠其民,尽毁其城,乃遂其意!吾周八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而百姓死不得其所也!”
另一名周大夫道:“此皆蔡泽之罪也。但斩其首,献于秦王,或得恕之。”
又一名周大夫道:“蔡泽,说客也。其说百进,而终有听者。说者虽得其罪,听者宁得免乎?”
西周公问道:“以君之意奈何?”
一名周大夫道:“愿公为宗庙、社稷计,肉袒负荆,请罪于秦,获得免也。”
西周公道:“臣奉天子之命伐秦,但以身负罪,其得免乎?”
一名周大夫道:“天子寄于公,公即天子也。今天子重疾……虽无疾,宁以王负罪耶?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分也。若臣等负荆,得免其罪,必不敢劳于公也!”
西周公终于看出来了,这些大夫们哪里是在找自己拿主意的,分明是来逼宫的,而且似乎早就打定主意,让西周公出降。
西周公道:“若以臣一身,得保社稷,臣何惜也!然臣为周臣,委身于秦,则秦臣也,岂非不忠不孝乎?”
众大夫道:“岂有此理!公为周室,忍辱负重,大忠大义也!”
西周公道:“尔其为东周公说乎?西周亡,东周宁存?”说得众人又哑口无言。
西周公道:“臣愿得王一言而赴秦!”
大夫道:“王疾笃,未便见也。愿公自决之,勿待王也!”
争执了一夜,毫无结果。西周公心灰意冷,回到府邸,请出蔡泽,道:“臣听先生说而伐秦,请得罪也;复听先生说而降秦,愿勿复得罪也!”
蔡泽道:“臣与公谋而不忠,百死莫赎。所以不死者,盖留其身以报公也。若复误之,当自刎于公前,不敢后也。”
西周公道:“今举城上下性命,皆付先生,愿得先生一言,必不敢辞!”
蔡泽道:“公可遣使,执户籍、图册以往秦营。秦军至,公乃随军而往咸阳奉献。臣留公侧,须臾不敢离也。”
于是西周公命官司整顿户籍、图册,遣其弟为使,亲往秦营纳献。尉摎见蔡泽成功,命周公弟执册籍返回,亲献于秦王。随即,秦军大军渡河,西周公奉粮草于道,亲执玉帛及册籍,由蔡泽陪着,奉迎秦军。
秦军在洛阳兵分两路:南阳军和南郡军沿伊水而上,翻过一座小山,进入汝水流域,再顺汝水而下,回到南阳、南郡;关中军则从洛阳经殽函道,从函谷关进入关中。发给各县的军功册皆已书就,由各县派出的大夫携往各县。根据蔡泽的安排,随蔡泽出来的一百剑士和河东派出的一营士兵留在洛阳,暂时接管洛阳的戍卫,等待咸阳派出正式官员。
西周公坐在一乘安车上,跟随尉摎及关中军返回咸阳。蔡泽和他坐在一乘车上。晋贡的礼物、随行的官员,以及户籍、图册等物,皆围绕在西周公的车旁,周围是一营秦军护卫。
西周公目睹了众秦将对蔡泽的恭敬之状,自然知道蔡泽绝非普通的说客,很可能就是秦国的奸细!见蔡泽上了车,西周公沮丧道:“复为先生所卖矣!”
蔡泽安慰道:“臣必不负公!”事已至此,西周公也只能报首听天由命的态度,等待命运的安排了。
经过十多天的摇晃,西周公的安车终于进入咸阳,张禄派芒未亲往灞桥迎接,将西周公迎入渭滨的馆驿。
安顿已毕,张禄亲自来见西周公,蔡泽在旁边作陪。
张禄责道:“昔者,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孝王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孝王分土以为附庸。邑之秦,号秦嬴。至秦仲时,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宣王即位,乃以秦仲为大夫,诛西戎,遂为西戎所杀。周宣王乃召其子庄公昆弟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赐秦及犬丘并有之,为西垂大夫。庄公以其女缪嬴为丰王妻。褒姒废太子丰王,诸侯叛之,西戎、犬戎与申侯杀幽王郦山下。襄公将兵救周。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其子文公以兵伐戎,收周余民,地至岐,岐以东献之周。王带之乱,穆公平之;穆公伐戎,益国十二,开地千里,周使召公过贺以金鼓。献公与晋战于石门,斩首六万,天子贺以黼黻。孝公时,天子致伯,诸侯毕贺。惠文君冠,天子致文武胙。自孝王至今,凡六百年,秦其有罪于周乎?奈何背秦而合诸侯耶?”
西周公并不敢有任何辩解,俯首道:“皆臣见短识浅,为匪人所惑,悔之无及!乃献国土,及以身,为王息怒!”遂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降书,交给蔡泽,由蔡泽转交给张禄。张禄看了降书,道:“公之书,臣不敢自专。旦日公自献于王可也!”把降书还给了西周公。
第二天,朝会已毕,众秦臣并不离去,而是立于章台宫两侧,秦王居于门内,张禄和蔡泽在门外两侧侍立。
早有行人把西周公一行带过渭桥,侍立一旁。待秦臣列队毕,有谒者上报道:“西周公畏其罪,慕王德,愿以城献!”
秦王略一点头,蔡泽高声叫道:“召西周公!”
群臣一起高声叫道:“召西周公!”声震楼阁。
西周公一行在行人的引导下,自渭桥边,步行而至章台宫门,于百步外匍匐于地,其相唱道:“西周公谨拜见秦王!”
秦王点点头,蔡泽唱道:“西周公上前!”
西周公立起,手捧简书,和相一起趋步上前,于十步外躬身献上简书,道:“臣故西周公咎,罪愆深重,不可赎也。愿献国土,以及其身,咨王所责,不敢有异!”
相接过简书,高声诵道:“臣咎言,咎以无德,妄听匪言,背逆世好,以犯大国。天降兵伐,临以霜恩,咎翻然自悔,无可绾也。乃献邑三十六城,口三万,及以身,咨王以责,不敢有异。咎顿首伏罪!”诵毕,将简书奉于蔡泽。随后,身后的群臣捧着户籍、图册、玉圭、土壤、贡品等物,一一上献。蔡泽一一高唱,奉于王前。
献毕,蔡泽道:“夫洛阳者,天子之地,天下之中。寡人薄德,未敢受也!”
西周公相道:“秦王威德巍巍,承天命而为王,愿以受土,以赦百姓!罪在臣一人!”
如是三辞而西周公三献。蔡泽道:“王将斋戒三日,祭告天地,乃敢受!”于是秦王下城,携西周公一起入宫酒宴。宴罢,秦王道:“旦日起,寡人与公斋戒三日,同往郊祭!”西周公哪里敢有他言,唯唯喏喏而已。
所谓斋戒,主要内容是沐浴、更衣和独处,其他内容还包括不理政事、不事娱乐、不亲妻妾、不食酒肉等等。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并不完全一致,但清心寡欲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
秦王斋戒自然有秦臣安排,西周公的斋戒则由典客府行人安排。他们在馆驿中单独辟出一个幽静小院,前后内外有人把守,随行的周臣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西周公和参与祭祀的周官住在院内几间单独的房间里。房间里除了一席一案一个净桶,别无其他物件。
从章台宫酒宴回来,当天晚餐就只供应一粥一菜。驿卒和行人烧好热汤,抬到院内,几人相互帮助着洗了头,洗了澡。能够参与祭祀的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古代沐浴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特别是洗头。把结好的头发打开、梳理、清洗,再重新结好,都很费工夫,也是个技术活。这些事平时都是由家臣或姬妾代劳,哪里轮得到自己上手。现在不得不自己动手,个个都显得生疏、笨拙,闹了一夜才折腾完。不过虽然过程很曲折,但结果还是很适宜的。沐浴后,换上新衣裳,几个人都神清气爽,相互作礼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现在开始,这些人就不能再出房门,连屎尿都得在室内解决。早餐由驿卒们一一送到房间;食毕,再把食案放到门外,由驿卒收走。空荡荡的房间,加上幽静的环境,各种奇怪的声音不断传来,令人精神紧张。好在这些人平时也经常斋戒,虽然有些痛苦,但也知道如何应付。端坐室内,无欲无求,默默背诵自己学习过的诗书。
三天后,院门打开,蔡泽进来,高声道:“秦王祭天,西周公参祭!”
斋戒了三天的西周公及几个大臣从各自房间出来,衣冠整齐,仪容端庄,腰间挂剑,玉佩锵然。
蔡泽领着他们出了馆驿,登上车乘,大国向城外而去。
南郊外起了高台,三层九级。台中央一副几案,放置着三牲。这里就是祭天台。
第97章 祭天受地
所谓“三牲”,即猪、牛、羊,每样一只称一牢。按理,祭天当用九牢,但秦王认为,这次祭祀只是临时通知一下上天,而不是正式的祭祀,不用搞得太隆重。所以只用了一牢。主祭也不是秦王,由太子代行。
坛下飘扬着各种旗帜,坛南两侧陈列金石丝竹,参祭百官各依其位,各司其职。职官之下,两座大棚分列东西,那是受献的秦王和晋献的周王休息的地方。西周公一行代表周王进入西棚,图册、玉帛、土壤由周人携带,供奉于棚内正位案上。太子体弱,只在棚中高坐,具体的受献典礼由子楚参与完成。子楚作为太子的太子的身份,虽然没有经过册封,但已经尽人皆知。
在蔡泽前往馆驿通知西周公的同时,太子也和子楚、张禄、太仆、宗正等秦室官员一起出发,前往祭天坛。在往来使臣的协调下,两批人马几乎同时到达坛下。双方同时下车,前行十步,相互见礼太子在前,子楚与西周公在后,其他官员跟在两人的后面,整齐地沿着清扫出来的道路,往天坛方向而行。子楚与西周公各执玉圭,其他人捧着各自的祭品,肃然前行。天没有亮,暗影中,只闻玉佩叮咚,不闻其他的声音,连低声的咳嗽也没有。
两边人众到达祭棚前,太子止步,西周公与子楚相向一礼,各归其棚,将献祭的物品放在相应的位置,默然肃坐,等待献祭的时刻到来。
秦天官已经计算好当天日出的时刻,在日出前五刻,一声鼓响,坛下的乐队奏响雅乐,天坛上火堆燃起。子楚和西周公各率本国官员出棚,沿天路走向天坛。到达坛下,子楚先登,宗正在旁助祭。张禄和太仆背向天坛,面向大众。待子楚登上第一层台,太仆道:”拜天!“
子楚登上最高台上,站在火堆的南面,面向正北而拜。
太仆又道:”献祭!“
子楚从旁边的案上依次取下猪头、牛头、羊头,投入火中。火焰迅速将三牲的头吞没,火光直冲天空,烈焰腾腾。坛下官员齐唱:”万岁!万岁!万岁!“
太仆又道:”再献!“
子楚从案上取下一爵,将酒倾入火中。火焰再腾。官员们再呼”万岁“!
太仆道:”三献!“
子楚再取下用白绢包裹着的玉璧,投入火中。火焰将绢布点燃,露出其中的玉璧。玉璧在火焰的烧灼下,发出阵阵声响。官员们三呼”万岁!“
张禄道:”周王献土!“
子楚回到第一层台基上,西周公则执玉圭,也升到第一层台基,将手中的玉圭献给子楚,口中道:”首献其圭!“
子楚应道:”谨受!“接过玉圭,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西周公从台下的周人手中取过一包土壤,献给子楚,道:”再献其土!“
子楚应道:”谨受!“接过土壤,也放在旁边的案上。
西周公再从台下的周人手中取过一个白布包,献给子楚,道:”三献玉帛!“
子楚道:”谨受!“也放在旁边的案上。
三献毕,西周公退下,于坛下面向火堆三拜。然后,子楚捧着放着周人奉献的三件物事,走上最高台,来到火堆前面,将案几越过火焰,放在火堆的对面。熊熊燃烧的大火是对子楚严峻的考验,如果子楚不能端正地将案几放在指定位置,有任何偏斜,或者在放置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比如衣袖被点燃,那就表明上天不允许秦国接受周国的国土,秦国必须将国土还给周国。
子楚这三天斋戒期间,每天练习如何正确地放置案几,确保不出任何意外。现在,他跪在火堆前。刚才火焰飞腾的火堆,在玉璧的压迫下,火焰低了下来。子楚屏住呼吸,以免被烟火所呛;双手平端着案几,没有任何迟疑,迅速地将案几稳稳放在火堆对面的地面上,然后迅速起身,后退两步,躬身而拜。
鼓声响起,金石齐鸣,周王所献的三物端正地置于火堆之北,在火焰的映照下,跳动着诡异的光芒。
太仆再唱道:”奠!“
子楚下到第一层台基,从张禄手中接过一片简牍,高声诵道:”惟王五十一年,周献其土及民,王其受之。天地山川,其共祐之!“台下百官再呼”万岁“!
子楚再到火堆前,将手中的简牍投入火中,并悄悄地将玉璧拨到一旁。火焰再腾。
太仆唱道:”复献!“
子楚再将一爵酒浇入火中,火焰再次腾起。子楚又将案几上的几片简牍扔入火中。即从案上取下一块硕大的玉璧,高举在手中,站在火堆旁,面向东方而立。
腾腾的火焰渐渐熄灭,而一缕阳光从东边的山头照射出来,阳光和火光交相辉映,让高举着玉璧的子楚看上去神圣而光明。台下百官再度高呼”万岁“!
太阳渐渐升起,火堆渐渐熄灭,终于阳光洒满了子楚全身,而那块玉璧也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太仆高叫道:”天降祥瑞,秦周合一!“
子楚高举着双手,已经不知道酸胀。他头昏脑胀,全凭着仅有的一丝毅力坚持着。终于,他看到太仆满脸激动地冲上天坛,对子楚一拜。子楚已经放不下自己的胳膊。他惟恐一不小心,把玉璧摔了,小声道:”卿自取其璧!“
太仆会意,立即站起,从子楚手中取下玉璧。子楚这才敢把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臂放下。
祭天之后,咸阳城中开始流传一段预言:一百二十年前,周太史儋曾经出使秦国,对当时的秦君献公道:”周故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岁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出。“如果以秦被周平王产为诸侯那一年为”周与秦别“,那么”别五百岁复合“正应在今年!那么从今年往后只十七年,秦将再出一名霸王,独霸天下!太史是记录历史的官员,精通天文地理,能掐会算,他的预言已经应验了前一句,后一句也必然会应验。联系到子楚在祭天时应现的祥瑞,大家普遍认为,青春正富的子楚,正是那位命应在天的”霸王“。
几天后,秦王于章台宫召见西周公,册封西周公为周君,将西周公晋献的玉圭归还给他,还封给他一束茅和一抔土,象征着周君从秦王手中受封周地!第二天,相府任命南阳尉叶掾为周尉。发关中刑徒五百人,由剑士一百人统领,护卫周君到任。
蔡泽因为说周来降有功,以客卿封纲成君。
就在咸阳城热热闹闹地接受周国土地时,魏、韩、楚联军已经取道临虑,经羊肠坂道进入上党。
探知十余万联军进入上党,据守长平的上党守蒙骜飞报咸阳。
蒙骜在长平留下五千人,五千人守高都,而以一万人守端氏。虽说蒙骜手中有两万人,但这却是秦在上党的全部邑民,也就是说,除了这两万人,上党已经没有其他人,这两万人实际上要把他们的主要精力放在生产上。去年春天,赵军占领上党,并与秦军达成互不侵犯的默契,双方在上党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农业生产中。这一年,双方的粮食都获得了不错的收成。但由于赵军人数多,所占地盘广,赵军的收获远远多于秦军。
秋收以后,上党的赵军开始更替,不断有人从邯郸开来,有人从上党离开。蒙骜虽然想监视其动静,但苦于人手不足,五千士卒九成要从事粮食生产,能够抽调的士卒不过五百人。高都和端氏也都有这个问题。想从河东抽调人手,上党的经济条件又不允许,承载不起大批军队。在经过三个月的调整,上党的力量得到极大充实,蒙骜毫无办法。赵军没有乘机进攻长平,蒙骜就应该感到满足了。
过了赵历新年,一支四五万人的赵军擦着长平的边缘,进入莽莽大山。蒙骜派人追踪其动向,访得原来在太行山的这一方向有一条峡谷通往山外,山处的关隘被称为“孟门”,这条道也因此得名孟门陉。由于赵军完全封闭了道路,出山后道路通往何处打探不清。
十几天后,这支部队狼狈退回,看上去打了一个大败仗,损失不小,几乎一半人带伤,伤员在山道上延伸出十几里长。蒙骜要准备春耕,没有采取行动。
进入四月,种子已经撒下去了,上党突然出现大批军队,据哨探的士卒报告,不下十万人,而且不是赵军,听口音、看服饰,应该以魏军为主,间杂着韩军和楚军。这些军队毫不掩饰地在上党各城周围安营下寨,哨探暗中清点,竟然不下二百个营栅,十万多人。又过了几天,复有十万赵军从邯郸赶来,并运来大批粮草。二十多万人,粮草充足,显然不会是在此屯扎,而是准备进行一场大战。这场大战的对象,显然不限于只有区区二万之众的上党,很可能包括河东,甚至更远的秦地!
第98章 长平防御
蒙骜的报告到达咸阳,立即引起秦相张禄的重视,并上报秦王。秦王立即召开会议,讨论应对策略。由于内史皮绾刚刚从上党过的位置左迁,也被召来参加会议。
皮绾介绍了上党目前的情况。上党有兵二万,分置于长平、高都和端氏。以前的分配是,上党守守端氏,上党尉守长平,如果守不住,则退守高都。蒙骜在年初上任,当前的情况并不清楚。
张禄介绍说,上党守皮绾调任内史,上党尉李冰调任蜀郡守,目前只调过去蒙骜代理上党守,上党尉空缺,由蒙骜亲自驻守长平;端氏由上党丞管理。蒙骜的意见是,长平尽量争取防守更长时间,保障端氏和高都获得今年的收成。目前第一批种子已经种下去,如果长平能坚持三四个月,到七、八月时,端氏和高都就能收获今年的第一批收成。如果六、七月再抢播一茬,九、十月时就能再收一季。要实现这一目标,长平的士卒将以主要精力用于作战,而不是耕种。因此,从高都和端氏抽调了精锐充实长平,同时将长平内体弱者调往高都和端氏。长平经过一年耕种,去年秋天已经有收获,足以支撑五千人一年之用。但由于今年可能无法收获,从秋冬开始,将需要从外面调粮。
秦王道:“五千人年需粮十万石,去岁上党收几何?”
皮绾答道:“长平地广,一夫百亩,可得百石,税什一,去岁仓廪有粮五万石!”
秦王道:“余处入五万石可乎?”
蔡泽答道:“未可!战事匆匆,敌来我往,焉得荷粮而战?其粮不为敌取,必焚吾手,不足支也。不若家藏者,皆归于官藏,可以持久!”
张禄道:“上党所缺者,在炒粟耳!上党皆士卒,少妇人,但有粟,未能炒。”
秦王道:“当令河东就近给之,分储端氏、高都,以为久计。”
张禄道:“河东去年岁收,余粮不足以……”
秦王道:“可以炒粟至端氏,或高都换粟!河内见在炒粟几何?”
张禄道:“河东岁收粟五十万石,皆炒可得五十万斤。现今……约有数万斤。”
秦王道:“可令王稽皆运至端氏、高都,供长平使用。后有得者,每月运之。”
王龁问道:“今长平有炒粟几何?”
张禄道:“上党无妇人,讫今未炒粟。”
王龁脸色有变,道:“赵军将至,而吾无军粮,将何以战?”
张禄道:“臣即命蒙骜多备军粮。”
王龁道:“不及矣!可令士卒据城邑而守,炊粥而食可也。”
张禄道:“蒙卿愿以军出长子、潞城,击敌所必救,以退赵军。”
王龁道:“上党赵军亦无老弱,皆斗士也,焉得其隙!不若逐城坚守,可延时日。”
秦王道:“蒙卿但依计而行,寡人不从中制!”
会议讨论的结果,最终以相府教令的形式下达河东和上党。令河东守王稽,迅速制备炒粟,运往端氏和高都;待秋时,准备刑徒,出上党作战。令上党守蒙骜,在上党坚持至秋日,务令赵军不能离开上党,保证河东各县今年的收成。令内史各县,准备刑徒,于秋出河东作战。
相府的教令到达上党时,赵军前锋已经进抵长平外的丹朱岭。
丹朱岭南坡地势较为陡峭,而北坡则相对平缓,所以丹朱岭从南往北打比较困难,而从北向南打比较容易。当初廉颇设置的南向防御阵地,白起难以攻克,被迫绕道北面,才夺取了石城。现在,赵军依然在北面,秦军在南面,赵军以优势兵力攻占丹朱岭,几乎没有难度。蒙骜没有在丹朱岭死守,只以三个营的兵力稍稍迟滞赵军的进攻,以利后方准备好防御,就放弃了丹朱岭一线。
长平有两座城池,长平和泫氏。前者是当地邑民自行修建的城池,后者则是一座废城。无论是蒙骜还是皮绾都无力重修这两座城池,只能略加修葺,充做临时工事,各安排两个营防守。其余部队则全都退到以前王龁固守的山谷中,依托王龁部修建的石墙加以防御。赵军将领希望于行进间攻占长平,遭到长平秦军的有力抵抗,攻击了一整天,未能得手,死伤累累。赵军被迫停止强攻长平,转为围困。大批赵军拥来,在长平四面下寨;而蒙骜则指挥山谷中的秦军出谷反击,阻挠赵军的部署。但随着上万赵军拥入,对长平的合围圈终于完成。但蒙骜已经拖过了四月,进入五月。
蒙骜派出秘使进入长平,让守军趁夜突围,冲入东北面的山地中。由于那一边面向赵军的大本营,又是山地,赵军的包围比泫氏所在的西南面要稀疏;而且进入山地后,赵军的优势难以发挥,秦军可以寻机骚扰或打击赵军。山地中的野菜、野味足以供给一千人的饮食。
当天子夜,正当月晦,长平守军放弃重伤员,只带精壮约五六百人,突然打开城门,飞快地穿越赵军的营栅。他们很快就被赵军发现,但由于天黑,赵军不敢出战,只在营中坚守,被秦军从营栅之间快速通过,消失在茫茫山野中。
天亮后,赵军进入长平,重伤员全部被刺死。赵军将秦军的尸体垒在丹水河边,同样以一把大火将他们烧光。熊熊大火燃烧了一整天,空气中充满了烟尘和烤肉的气味。
示威之后,略作准备,赵军即向秦军的营垒发起进攻。连攻几天未能得手,赵军万人将把全部二十个营全都拉到前线,不顾伤亡,让他们轮番冲锋。
赵军的战斗力并不强,一般冲到秦军营栅前,就一哄而散,往后退却。从清晨攻到日昳,双方伤亡虽不大,但也精疲力尽!
而这时,忽然有人叫道:“营火起!”众人向后看时,果见赵营方向,腾起数首烟雾,似乎有人偷袭大本营得手。万人将无心恋战,只得率军后退。到了才知道,有小股秦军来袭,有几座营栅被秦军攻破,放火烧了粮草。但大帐及其周围的营地并无损失。
万人将下令暂停进攻,转而加固受损的营垒。同时派人向位于潞城的廉颇报告。
廉颇调来一个新的万人将,将这支部队替换回去。换防的过程经历了约十天。在这十天里,秦军修复了在战斗中受损的墙垒和壕沟,同时将伤员后送到高都。
新的万人将明显比原来那个谨慎,他每天以千人的规模向秦军营垒发动试探性进攻。应付这种程度的进攻,秦军毫无压力。又过了十天,赵军开始发起全面进攻。大约这时,万人将才终于明确了秦军的兵力部署,他首先以五千人向突出于石墙外的泫氏城进攻,而以三千人监视石墙内秦军的动向。泫氏的秦军顽强打退了赵军一整天的进攻,于夜间退出泫氏,进入石墙防线。
占领了泫氏后,赵军在泫氏也驻扎了一支部队,从长平和泫氏两个方向向谷口内的秦军发动进攻。这一战术给蒙骜带来很大压力。泫氏方向是山地,按理无法容纳更多兵力;但那里比较隐蔽,赵军的进攻常常比较突然,迫使蒙骜不敢放松那边的防御。就算谷口方向情况比较紧张,蒙骜也不敢下决心派预备队反击,怕被泫氏方向的赵军钻了空子。
这种势均力敌的战斗,对双方的精神和体力都是极大的消耗,特别是兵力较弱的秦军更是如此。在坚持了十天后,蒙骜主动放弃谷口-石墙一线的防线,后撤到五十里外的一处关隘。当初,廉颇在谷内垒三城防御这一关隘;现在防御态势反转,秦军以关隘为依托,坚守三城。蒙骜在三城中各放上一千人,其余的作为预备队驻守在关隘中,随时增援情况危险的城池。
必须承认,廉颇当初在谷中设置的防御体系还是很在效力的,如果不是当初秦军战力远优于赵军,要拿下这三座城并不容易。现在攻守易势,秦军依托廉颇构建的体系防御廉颇的进攻,赵军打起来就吃力了。
由于三城间的间隔适当,赵军无法将三城分割包围;而要把三座城池作为一个整体加以围攻,无论是地形还是兵力都不允许。赵军被迫一个城一个城地攻击。而这时,另外两个城可以派出部分兵力,从侧面牵制赵军的攻城部队,令其缩手缩脚。另一方面,秦军由于有城池的依托,反而敢于放手作战。廉颇也曾悄悄来到前线观察,对自己构筑的防御体系也找不出有效的进攻手段,除非不顾伤亡,用尸体把城池淹没。
替换上来的万人将已经作战了一个月,他也被替换下去,换上了新的万人将。而现在也已经快到六月了。再坚持一个半到两个月,河东的第一茬粮食就可以到手了。如果赵军不加干扰,高都和端氏也将收获。那时,长平守军的作战就更加自由了。
蒙骜对自己充满信心!
第99章 高都失守
新换上的万人将并没有展现出特别的才能,他按部就班地发动进攻,按时停止进攻,该凶狠的时候凶狠,该退缩的时候退缩,表现得中规中矩!
面对这样耐心的进攻,蒙骜也只能硬碰硬地抵抗,反而没有了取巧的余地。十几天下来,秦军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蒙骜觉得这样硬顶难以持久,打算不久从这里撤出,从少水河谷袭击赵军的后方。蒙骜询问端氏,目前还有多少炒粟。端氏回答说,端氏现存的炒粟已经全部用完,而河东的炒粟还没有运到。——目前端氏没有炒粟!而且,端氏也没有制备炒粟的技术和装备,靠自己根本无法炒粟。没有别的办法,蒙骜只得让端氏的士卒每天都用大鼎蒸粟饭,晾干后十斤装一个布袋,作为糇粮。这是中原各国常用的军粮方式,技术含量低,几乎人人可为。
第100章 退路被断
当赵军逃到隘口时,道路明显狭窄,奔逃的赵军你推我搡,拥挤不堪。许多人被推倒了,被同伴践踏而死;还有人被推倒后,为了避免被踩死,将冲过来的同伴刺倒;但这只能拖延片刻时间,拥挤的大军很快将他们淹没。
蒙骜见天色已晚,赵军已溃散,只派出一千人追击,其他部队在后面缓缓列阵而行。虽然天已经黑了,但天上仍有一弯月光,能够照进这片山谷。这一千秦军也不着急,只是加快脚步,沿途清剿掉队的赵军,遇到小股赵军的抵抗则坚决进行打击。虽然经过两天急行军,长时间的埋伏和作战,但全军在晚风的吹拂下,士气高昂,思维敏捷,不断克服前进道路上的阻碍。走到天快亮时,秦军也到达长平关隘口。大部分赵军已经通过关隘,进入关内,但赵军的混乱仍然让秦军心惊。隘道口被踩踏而死的尸体,无声地叙述着今夜的悲剧。
第101章 再战端氏
蒙骜了解了情况,认为自己的部队急行军一夜,走了八十多里地,已经十分困倦,今天肯定无法行动。今天还由原地的守军继续派出哨探,打探高都的秦军残部,并观察少水上游赵军的动向,天黑或明天再采取行动。
新来的秦军在营地以东大约二十里少水东岸的一处邑里周围依山设立了营地,在高处设立了瞭望,派出了巡哨,全军原地休息。
蒙骜把自己的大帐设在两处营地之间,位于半山的一处邑里中。和众大夫们商量完下一步行动方案,蒙骜回到刚刚设立好的大帐中,率领随从去查看地形。
太行山在这里被一道道小河切割出一道道山沟,山沟内散布着不多的农户,聚集成落。下山后再翻过东边那座山,就是高都。山的西边是少水河谷,沿着河谷出山后,可以到达野王和怀城。从高都那边,则可以顺丹水河谷而下,出山后进入河内南阳,丹水汇入少水,同样可以到达野王和怀城。
蒙骜十月就到上党就任,当时上党只剩下长平、高都、端氏这有数的几个区域,蒙骜先经过李冰的指引,后又在熟悉当地形势的向导引导下,踏遍了这片山水,对这里的山川道路走向有了一定了解,所以才能够在复杂的局面下迅速修订计划,定下决心。这片区域人烟稀少,不在蒙骜重点考察的范围,今天又借着在这里驻军,认真考察了一番。
那几处小山沟对于作战有很大利害,往里面一钻,敌军纵有数倍优势也无从发挥。而这里到高都又只有一天路程,自己占据这里,高都那边就不敢轻举妄动。
他向对面的山梁望去,似乎隐约也可以望见赵军的瞭望。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蒙骜相信,那里必定也会有赵军的哨位,监视着山脚下的那片谷地。他想了想,命令一名随从下山传令,将秦军特征性的大黑旗插到这片山梁上,故意暴露出自己的位置,看赵军有何反应;而且,如果高都的秦军残部就在这片区域,他们也一定会看到这几面大旗,从而派人过来联络。
看完地形下山,已经是中午。蒙骜的大旗,连同两名公乘的大旗都被树到山梁上。蒙骜感觉,周围几十里范围内应该都能看见。叮嘱瞭望一定要加强观察,不能放过任何可疑迹象。毕竟,如果被周围的赵军看到,他们一定会采取行动的;而从他们采取的行动上,就可能判断出他们意图。
日昳后,派出的巡哨陆续返回,报告了各自观察到的情报。蒙骜注意到,没有巡哨缺席,这意味着周围没有强大的敌军。
上游的赵军还是只有一万人,他们发现上下游都有秦军驻扎,而且都只有半天到一天的行程,不敢采取什么主动行动,而是加紧修筑营垒,取防御姿态。高都的赵军也依然蜷缩在城内;在大旗打出去后,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动作。占领了谷口的赵军则将兵力向长平关方向延伸,似乎打算与少水河边的赵军取得呼应。——他们没有迹象向南运动。也就是说,秦军在未来几天都不会受到特别的压力。
黄昏时,蒙骜终于等来了好消息:高都退出来的秦军派人与他们联络。这些残部或一二百,或三五百,分散在周围的山沟中,有些可能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由于山梁阻隔,相互之间不通消息,也互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蒙骜命令他们立即连夜归队。虽然他们丢失了城池,但事出有因,非战之罪也,宣布给他们评定为“平”。这让他们受到很大鼓舞,表示将立即把部队带回来。
半夜,在夜色的掩护下,陆续有高都的部队归来。蒙骜指定他们在对面山地的一处山口处扎营,向高都方向警戒。这些部队中,伤员很多,但由于行走不便的重伤员都没有带出来,这些伤员都是轻伤员,还有一定的战斗力,不过器械损失较大,特别是箭矢几乎遗失殆尽,盾牌也几乎没有了。好在山中树木茂盛,伐几根木棍还不费什么事,这些人中很多就只能手持木棍。
蒙骜过去看望了他们,特别抚慰了那些伤员,派一千人协助助他们修筑了简单的营垒。
不等残兵全部到达,秦军营地中已经吹响了聚军的号角。蒙骜道:“吾等将出与赵人战,尔等且安歇,勿为他虑!”
一名大夫道:“吾等失城,深以为耻。虽将军加恩,赐吾等平,其意难平也。愿将军以吾等为前部,誓雪此耻!”
蒙骜道:“尔等方至,食不安味,焉得战?”
大夫道:“吾等失城池而不能死,深藏沟壑,非为偷生,欲立功而雪耻也!今得战,死阵,幸也!”
蒙骜道:“既如此,可选能战者数百人,以为敢死!”大夫应喏而去。
点军毕,吃过糇粮,两处营地各留下一千伤病弱兵守营,其余八千部队尽数出发。少水以西者先发,以东者随后而起。蒙骜带着大约五百高都选卒来到大帐,与自己的亲营汇合后,跟在后部后面前进。走了约两个时辰,天色放亮,前部停下列队,回报称,距赵军只十里。蒙骜一面下令后部原地休息,待命出击,一面带着亲营五百人和高都选卒五百人往前面赶去。
少水在端氏一段本来是自西向东曲折而行,但几十里后,受一座大山阻拦,陡然折向南流。这一突然的转折,冲积出一片相当广阔的平原。赵军就位于这片平原。少水流出这片平原,受山势约束,又冲刷出一道山谷。秦军就是从这道山谷,自南向北发起进攻。
秦军趁着暗夜而来。天亮后,赵军营中响起聚军鼓声,随即,聚军的鼓声就转变成示警的鼓声。于是,还没有来得及点名,更没有吃早餐的赵军匆匆赶到营前列好队,就被派往一线准备迎敌。
秦军有备而来,赵军仓促迎战,优劣判然。还没等赵军完全列好阵势,秦军已经开始启动,如同一堵墙一般压了过来,那种坚不可摧的气势,一下就压倒了赵军。赵军万人将拼命催促后面的部队赶上来,填充到阵势的各个空当中;当赵军好不容易列好阵势时,秦军已经发起了冲锋。赵军虽然擂响了进军的战鼓,但已经没有冲锋的距离,势头还没有提上去,就与秦军相遇,一下就被打散。然后是第二梯队、第三梯队……一样不堪一击。秦军前锋直接杀透三层阵型,楔入赵军内部。秦军大部立即向这个突破口拥过来。
赵军万人将拼命向突破口这里投入兵力,不顾伤亡,一层又一层地封堵,终于秦军前部不堪重负,阵型溃散,往后退却。秦军第二梯队迅速补上,而其他秦军则向两侧扩大突破口。赵军万人将则将一个又一个营投入战斗,竭力维持自己的战线完整。
就在双方战斗胶着时,山梁上突然出现一支数百人的小分队,他们从赵军阵地的侧面冲过来。这支部队虽然没有直接与赵军接触,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胁。这支部队没有试图投入战斗,而是快速沿着山坡向赵军后方突进,眼看就要突到赵军万人将附近。万人将无奈,只得把要投入突破口的赵军调过来,阻击这支部队。
这支部队十分英勇,虽然面对优势兵力,却丝毫不退,挺着手中的长短兵器直接冲上来,一下子就冲散了过来迎战的赵军。
这支秦军的勇猛,以及他们就要突进到赵阵的后方,被正在作战的赵军都看在眼里。作战的赵军心理崩溃了,他们惊叫着掉头就跑。万人将的亲营士兵在后面斩杀退后,驱使他们回身作战,但毫无效果。相反,他们胁裹着万人将及其亲营,往后退去。
赵军瞬间土崩瓦解。还没有来得及投入战斗的后部,见前部大败奔逃,也都军心动摇,不顾战鼓的催促,往后退去。
很快,赵军就溃不成军,连后退都谈不上了,变成了溃散。由于这里是山地,那些有经验的赵军发疯似地逃向山上,而沿山谷逃跑的赵军,则遭遇秦军无情的斩杀。
蒙骜见前方战胜,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冷静地调来后部,封堵上通往长平关的通道。果然,一个时辰后,东边的山谷里出现了赵军的援军。不过他们在看见山上严阵以待的秦军后,也谨慎地停下脚步,列好阵势,与秦军对峙。
时过正午,秦军已经完全控制了这片平原地区,赵军被逐出十里之外,蒙骜吹响号角收兵。
一颗颗人头被摆到蒙骜面前,交给他确认。这一战,共斩杀赵军三千余级,赵军遗弃在山谷中的甲杖、辎重,全都成了秦军的战利品。
下午,赵军的尸体被垒成若干堆,点火焚烧,浓烟直冲天际。与秦军对峙的赵军眼看没有机会,下令缓缓后退。由于赵军阵型不乱,蒙骜也没有下令追击,只是缓缓在后面跟着,把赵军送出十里开外。
第102章 少上诸邑
这片平原谷地真是蒙骜的福地。前两天,蒙骜在这里伏击了从长平关来袭的赵军,击溃了一个万人将,击杀了数千人。但由于天色黑暗,赵军虽然溃散,但所获首级不多,大约还不够千级。就这不多的首级,由于战事紧急,最终也没有来得及清点,最终不知其数。蒙骜只能任由军司按各人记录的数目确认,加在一起竟然有五千级。蒙骜自知没有这么多,但还是确认了,据此写成文书,作为今后计功行赏的依据。三天后,秦军再度在这里以正面突击击溃了另一支万人将。这一次的战果明明白白,共有三千余级,有首级,有尸体,没有任何疑问。
这里大战之时,端氏那边也看到了些端倪,派出哨探来打探,回报说是秦军在与赵军大战。端氏那边虽然没有得到命令,但也主动派出一支两千人的精锐赶来助战。只不过等他们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领队的公乘把部队留在十里之外,自己领着一些大夫们过来相见。只赶上看见蒙骜的部队在收割首级。他们见到了蒙骜,虽然只离开了不几天,但却像隔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