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陷赵阵
武安谷口的战斗,秦军岌岌可危,而与此同时,突入秦军结合部的赵军也陷入了秦军的三面夹攻之下。那群赵军已经完全失去了生还的可能,被包围成一小群一小群的集团,只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拼命作战!随着一阵阵弓弦声响,他们一个个倒下。而他们的死亡为谷口的赵军赢得了时间,他们终于有机会,把秦军的攻城器具全部点燃。这一次,他们没有立即撤退,而是好整以暇地把这些器具集中到一起,看着它们升腾起巨大的火焰才撤退。一万秦军,一半被他们隔在一里之外,不得寸进;一部分被他们压迫回谷中。
但当他们撤退时,秦军被压抑了很久的力量终于爆发出来。所有还能作战的秦军,追蹑着赵军,一路追赶,不断袭扰、截击落后、分散的赵军,给赵军造成了不小损失。
第32章 毛遂自荐
廉颇冲出城后,赶到东北方向的赵军营中,连夜拔营,提前吃过早餐,匆匆赶到战场。见战事已经结束,秦军已经构筑起营地,就停止前进,依托最近的那座城池,安下营来。一道道军使从赵军营中驰出,飞奔向邯郸王城……
这边的战事就在距离邯郸不过十来里的地方展开,站在邯郸城楼上,就可以望见这边的城池。虽然具体的行动看不大清,但双方军队的进退攻守大略,还是可以分辨出来。今天清晨,见那座城池上升起了秦军的大旗,所有赵人心中都是一沉。
自秦军突破武安,至今不到一个月,秦军已经突破到邯郸近郊。廉颇派出的军使很快就到达邯郸王城。邯郸城目前还没有关闭城门,但已经加强了警戒。各门的戍卒已经增加到战时的水平,城内的巡逻也加强了。
得到军报,平原君和平阳君匆匆来见赵王。赵王道:“廉卿战不利,秦军将至,奈何?”
平原君道:”非独此也。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北地亦危矣。“
赵王道:”秦之患,近在腹心。当先之。“
平阳君道:“但与秦六城以和,秦必退矣!”
赵王道:“愿闻其次。”
平原君道:“秦公子子楚现在邯郸,愿王善待之,以缓秦攻。臣愿往楚以盟合纵!”
赵王道:“秦入吾都,当斩子楚以殉,奈何善待之?”
平原君道:“若斩子楚,秦人无所忌,必并力攻城,则邯郸危矣!留子楚,则秦必缓之。若至秋后,救必至也。”
赵王道:“必也与秦决于秋后乎?”
平原君道:“秦势之盛,非赵所能敌也。但缓其攻,以待诸侯之援,乃其道也。”
平阳君道:“以六城易邯郸一岁之获,所得不亦多乎?奈何必汲汲于诸侯之救,且待之秋耶?且北地所失,恐不下六城矣!”
平原君道:“水已覆,岂容复收!今构战已起,气机已动,岂六城所能平之?自当联结诸侯,以挫强秦,是为愈也!”
平阳君道:“邯郸无一岁之获,将有三年之饥!其将奈何?”
平原君道:“当驱秦军,再计其余!”
平阳君道:“廉卿能御秦军经年乎?”
平原君道:“是以必得子楚,愿王善待之,以缓秦攻!城外军事,一任于廉卿可也。”
平阳君道:“今将战矣,而君出使,得无危乎?”
平原君道:“诚然。今臣不外索,但与门下食客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不道祭,不庙辞,将无事也。”
赵王道:“任重而礼轻,其可乎?”
平原君道:“诸侯且望赵与秦争,而于中取利久矣。今两强皆疲,是彼取利之时。而楚与赵远,赵若败,楚无所利取,故必以援赵!”
平阳君道:“闻楚王与秦公主厚,为之废内帏久矣。其可说乎?”
平原君道:“楚王虽亲秦,而春申君,天下之智士也。今楚政尽归之,必能察形势而决也。”
赵王道:“君之出也,无以为礼。寡人将以灵丘封春申君,为君行色!”
平阳君道:“何与诸侯之速也,而悭于秦?”
赵王道:“与诸侯,一也;与秦者必数,伊于胡底?”
平阳君道:“今与楚盟,其可乎?”
平原君道:“使文能取胜,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于华屋之下,必得定从而还。”
平原君也是所谓“战国四公子”之一,以门下养客著称,号称门下有客三千。从中挑选二十人想来不成问题。不料,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这次出使情况特殊:邯郸处在秦军的打击之下,平原君出使不能大张旗鼓,必须隐蔽而行,一路自然不能养尊处优,必须低调;沿途只有这二十人相随,一应生活必需都得自己解决;交游要广,能够随时找到得力的人办事;到了楚国,这群人就是使臣,必须熟谙外交礼仪,还得通楚音、楚礼。不说别的,就这路途中和到达后角色转换之大,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承担的。
平原君逐一盘点了自己门下的门客,那些温文尔雅的不行,强健彪悍的不行,得穿上长衫像商人,穿上士服像士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武力过人,还得辩才无碍。这些条件一卡,平原君还真找不出几个人来。挑来挑去,找到了十九个人。平原君把他们召集起来,向他们说明了出使的任务。大家都各自散去。由于平原君要扮作商人前往楚国,他们自然不能从王城出发,大部分人先到邯郸城内,佣好舟船,与平原君约好时间、地点,秘密汇合。
门客们离开后,平原君开始打理自己的行装。这自然不用他亲自动手,只要动动口,早有家臣们把一切都准备好,只等他过过目就行。为了养精蓄锐,他夜间也没有叫姬妾侍寢,而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内就寢。
就在他独自在书房内读书,准备入睡时,忽听门外有人报道:“臣毛遂谨求见君上!”
侍候的僮子过去开了门,引进来一个削瘦的青年。进门后对平原君礼道:“遂闻君将合纵于楚,今少一人,愿君即以遂备员而行矣。”
平原君道:“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于此矣?”
毛遂道:“三年于此矣。”
平原君道:“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
平原君毫不客气的拒绝,没有引起毛遂丝毫情绪反应,他依然恭敬道:“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
毛遂的反应引起了平原君的兴趣:自己苛刻的语言竟然没有让毛遂有一点情绪波动,至少这人的胸怀器量不一般,不是受点委屈就不得了的那种人。他又问道:”胜之出也,未敢显于人,颠沛劳累,先生其可耐之?“
毛遂道:”臣素贱,跋涉千里,未足为劳也。“
平原君又问道:”敢问先生贯里,师从何人?“
毛遂道:”臣本赵人,幼从庠序,长则游学四方,拜师访友,未记其数。“
平原君看毛遂的样子,的确是个经过风霜的人,又问道:”先生之剑尚利否?“
毛遂站起,退后两步,长剑出鞘。
平原君道:”先生用铁剑乎?胜有好剑,愿以相赠!“
毛遂道:”此剑与臣心意相通,救臣于危难。君虽赐,不敢易也!“
平原君道:”不意先生剑道如此!既蒙先生不弃,敢劳先生旦日同出。先生辱为僮仆可乎?“
毛遂道:”谨喏!“
平原君叫来家臣,带毛遂往同行门客的院中。院中只留下四人,其余十五人都往邯郸城去了,这四人是扮作平原君的随从。家臣过来,介绍了毛遂,告诉那四人,毛遂将扮作平原君的僮仆。不多久,家臣又为毛遂收拾出一套行头,路上穿的,和见楚王穿的。
商人一般都不佩剑,而作为使臣则必须佩剑。一般青铜剑都不算长,贴身束住没有问题。但毛遂用的偏偏的长铁剑,无法贴身携带。众人都让他换一把短剑。毛遂道:”铜剑者,贵人服之,商贾则匿;若黑铁剑,贱人服之,无碍也。臣为僮仆,为主人持剑,未为过也。“换上一身僮仆的服装,背上行囊,手里拎着一柄剑,腰上还挂着七七八八的东西,松松垮垮,活脱了一个家仆形象。那四人见了皆喝彩!
次日,平原君一行从王城东门出,至邯郸城北与门客们汇合,那些门客见多出一个毛遂来,也不在意;有认识的知道是门客,但看那样子,应该就是管理平原君的生活吧。
从邯郸出发,不敢动用大船,二十一人分乘三艘小船,从牛首水入漳水,且往黄河。在黄河边休息两天,佣到一艘大船,前往荥阳。再从荥阳佣舟直下陈城。一路行来,毛遂侍候平原君起居甚妥,每到一处津口下船安歇时,也能找到合适的逆旅,看上去对沿途的状况都比较熟悉。平原君道:”先生其出入此间否?“
毛遂道:”幼时游历,常过于此,故知之!“其他门客省了心,对毛遂也高看了一眼。
到荥阳换船后,平原君一行先到了大梁,拜见魏王和信陵君兄弟俩。平原君与这两人也是亲戚,他们的姐姐就是平原君的夫人。姐夫到了舅子家,自然有一番热闹招待。
平原君向二人介绍了邯郸的情况,希望魏国能够出兵,协助赵国夹击秦军。魏王竟然满口答应,甚至没有提出什么先决条件,让原本以为要大费唇舌的平原君很出意外。
从大梁出来,平原君一行不再隐藏行迹,全都换上士子之服,佩上剑,乘船先到郑国,拜访了韩王。韩王没有魏王那么爽快,支支吾吾,就不给个准话。但态度上十分诚恳,再三强调了韩、赵两国的兄弟之情;兄弟有难,自然应该相互帮助,云云。
第33章 平原君入楚
在韩王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平原君又回到大梁,继续与魏王商议。魏王大度地表示,哪怕韩国不出兵,魏国也一定会出兵相助!得到魏王的保证,平原君感到不虚此行!但当平原君要求举行盟誓时,魏王拒绝了。他道:“赵与魏盟数矣,今其背乎?吾兄弟与君,姻亲也,忍视姊及甥入兵灾乎?但得岁获,必起大军至于邯郸,君无忧也!”
平原君知道魏王与信陵君兄弟俩貌合神离的关系,以前为着拉拢魏王,很少单独与信陵君会面。今见魏王有推托之意,遂告道:“臣与信陵君久未之见,敢借宿于君舍!”
魏王竟然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此易事耳。无忌之舍乃在宫侧,无忌且引君往!”复与身后道:“龙阳君为寡人辞!”屏风后面转出龙阳君来。十年风月,让龙阳君也显得衰老了,但依然神采飞扬。不过,近几年魏王已经不再让龙阳君入后宫了。
三人出来,在庭下等待的门客迎过来,平原君道:“今日且往魏公子府,数日即行。”
信陵君和平原君都是以养客著称的贵公子,相互慕名,门下和门客也都有相识、相知者。信陵君入宫,没有把自己的门客带来;由于是私宴,平原君也只带了一名随从在外面侍候,其他人都留在馆驿。
龙阳君见了那名随从,眼中放出精光,道:“先生通于剑?”
那人也盯着龙阳君道:“不意君上,剑意若此也!”
平原君对龙阳君道:“小僮毛遂,粗通剑术,不成观也!”
龙阳君道:“若毛兄之剑不成观,天下无剑也!兄之剑,得于毛公者乎?”
毛遂道:“君上巨眼,正是毛师所授!”
龙阳君道:“吾不见毛公十数年矣!”
信陵君道:“不意竟遇故知。敢请二公同往!”
龙阳君道:“臣之贱,安敢望君之赐,敢辞!”
毛遂道:“庶当往呼众客,愿以同!”
信陵君道:“愿早见之!”
毛遂由龙阳君引领出了宫门,去馆驿领众门客往赴魏公子府。信陵君亲自引着平原君穿堂走巷,从后门进入府中。十年来,信陵君虽说不爱女色,后宅也渐渐莺红翠绿,非从前冷清的光景。平原君一路行来,脂粉幽香扑鼻。
出了后宅,进入大堂,信陵君叫来冢宰,说平原君携众客将宿于府中,可请众客前来陪同。待毛遂带着众门客赶到魏公子府门前的长街时,张辄、仲岳先生以及住在大梁城中的十几位门客已经在街口恭候。众人携手而入魏公子府,直如亲友重逢。不久,堂上二君传下话来,今日但宴饮,旦日可同往聚贤庄,就留平原君与信陵君在府。
当天宴开时,信陵君和平原君坐在堂前阶上,阶下乃双方的门客,主东客西;堂上二君相与举盏,堂下众客相互酬唱。酒酣,众门客勾肩搭背,呼朋唤友,这一群,那一群,散坐庭中,似乎互诉衷肠,其实彼此勾心斗角,试探、交底,正是唇枪舌剑的交锋。堂上二君相互看着,面带微笑地相互敬酒。
次日,平原君的门客由张辄领着,驱车前往聚贤庄,在那里将与信陵君的门客进行各种细节的谈判。而信陵君则和平原君一起,或饮酒高歌,或登高远望,或观赏歌舞,倒是显得轻松自在。三天后,门客们返回大梁,把谈判的结果向各自的君主报告,两边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信陵君再度设宴,为平原君送行。两人均对达成的协议表示满意,共同为两国王寿!
到了大梁后,平原君的行程不再低调,他们从大梁佣了一艘大船,将使臣的节符插在船头,从大梁出发,沿鸿沟直下陈城。
在船上,众门客对毛遂的态度有了很大改观,明显地表示出尊敬。显然,在聚贤庄的谈判中,毛遂发挥了重要作用。平原君问起谈判的细节,大家也公推毛遂出面进行解答,毛遂的回答清晰、扼要,显示了对关键点的准确把握,令平原君对毛遂刮目相看。
船至陈城外十里下船,进入馆驿。驿吏立即派人入城,向楚王报告赵国使臣平原君到达。和大梁一切交通都靠人奔跑不同,陈城的一切交通都靠行船。约一个时辰后,春申君亲自领着上百门客分乘多艘船赶到,驿吏报进来后,平原君迎出津口边,将春申君一行接到馆驿内。春申君当即请平原君到自己在城外的一座宅院中歇息,平原君略推辞几句,就带着门客上了船,一同前往春申君的宅院。
春申君的那处宅院,说是宅院,其实是一座十分坚固的小型城池,依着水挖出壕沟。从津口登岸,行百步入城。
迎到城门前的家臣躬身施礼。春申君介绍道:“赵公子平原君,及众先生,将驻于此,汝等好生侍候!”
那名家臣立即给平原君行礼道:“臣宰喜,公子但有呼唤,不敢迟也!”
平原君也回礼道:“劳累家宰!”
春申君道:“各室整备齐全否?”
宰喜道:“奉君命,已将正堂、正室清扫洁净,一应枕席几案齐备。”春申君遂请平原君入城。
一行人入城来,一群家臣已经在门内列队,个个拱手当胸。
一条小河穿城而过,形成片片池塘,其上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美不胜收。春申君的住宅就在不远处一个高台上,巍峨壮美。四周散布着其他的房舍,形制不一,有高台式的,有吊脚楼式的,不一而足,应该是家臣们居住的地方。
进入宅院,里面也分前堂后宅,只不过按楚人的规矩,后宅建在更高的台基上,要上好几级台阶。台基下面有一片面积不小的演武场,也可以作为宴饮的庭院。登上台阶,前堂的规模也不小,大大小小的房间总有二三十间。进入堂内,窗明几净,与北方阴暗的感觉明显不同,正面几案上还摆着一盘盆栽,几支翠竹亭亭玉立。春申君带着平原君一行逐个房间查看,皆整洁明亮,推窗可见室外的美景,暑热之气一扫而光。
春申君又带着平原君一行,上台阶,来到后宅。平原君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足有数十名楚装美女立于阶后。上台阶时,由于山石的阻拦,他们都没有注意,等上了台阶,这意外的视觉冲击让许多门客惊叹出声。
春申君道:“臣自养家伎,声色不足供君子,聊娱耳目!”
平原君不敢继续往前走,连忙施礼道:“焉敢承君上厚赐!”
为首的一名妇人走过来,敛衽施礼道:“妾谨承君上!”
春申君道:“赵公子平原君胜,丝竹歌舞,不可忽也!”
那妇人对平原君施礼道:“教姆珰,谨拜公子!”
平原君急忙避过一旁,道:“岂敢!”
春申君见平原君局促,对姆珰道:“汝等且自奏乐。”然后引着平原君一行下了台阶,回到正堂。不久,上面传来轻柔、悠扬的丝竹之声。
丝竹声中,春申君与平原君相谈甚欢,游历了城中的山山水水,直到炊烟袅袅,一行人才返回大堂,共进晚餐。晚餐时,不仅有悠扬的音乐声传来,还有一群舞女在堂前翩翩起舞。
至夜,春申君辞去,约好旦日再会。家臣们烧好汤,请平原君及众门客沐浴。二十人分成五队,各在堂前一角洗浴,有家臣在阶下侍候。平原君则独自一瓮汤,由宰喜亲自服侍洗浴。
各种洗浴完毕,宰喜拿过来一大叠竹签,上面写着曲折的楚书,进献给平原君。平原君不知其意,问道:“此为何意?”
宰喜道:“楚女面薄,不敢亲至任君摘选,但书名其上,君上其有意者,但掣其签可也!”
平原君有些意外,指着后宅道:“诸女乎?”
宰喜道:“家养之女,不足承恩,但奉枕席耳!”
平原君感到有趣,便随意取了一签。宰喜还不罢休,又将竹签一一送与诸门客,有掣的,有婉拒的。宰喜转过一遍,请没有掣签的先行回室,掣了签的将签执在手上,带名的一面冲外,然后就带着剩下的竹签上了后宅。少时,燕燕莺莺,一群美女下来,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名签,端坐在那人的身旁。
姆珰叫了声“且荐枕席!”那群女人各自扶了身旁的人,站起往各自室中而去!平原君虽然也是贵公子,那里想过有这样的阔绰,心里竟生起一种攀比之心。
次日,春申君如约而至,也带了一群门客与平原君的门客们会谈。春申君与平原君在堂上坐下,众门客依次而坐。春申君首先对平原君的到来表示荣幸,对能结识诸先生表示荣幸;随后表达了对赵国英勇抗秦的同情和赞叹,最后说本国故都失陷,家国沦丧,祖陵不安,与赵国有共同的遭遇,对赵国的苦难感同身受。大言炎炎,却没有一句实际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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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赵与楚盟
平原君接着春申君的话头,回顾了赵楚多次合纵的历史,而少有的几次连横却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历史的经验证明,诸侯合纵才是天下安宁的必备条件。方今之时,诸侯应该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秦军。
春申君回应道,完全同意诸侯应该尽快合纵的建议,秦军之强已经不是任何一个国家所能单独对抗的,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抗御强秦。
平原君立即宣布,赵王已经以灵丘封春申君。灵丘是先王赵武灵王陵墓所在,是赵国一处神圣的地方。
春申君立即改容避席而谢!
上面谈妥了,剩下的就是众门客们之间的谈判了。一名楚人提出,如果楚北上援赵,将从何道而进?赵国与楚国并不接壤,从楚入赵最直捷的通路就是取道魏国大梁。但是,魏国似乎对楚国十分警惕,毕竟他与秦国之间现在隔着韩国,秦国还不是直接的威胁,而强大的楚国几乎就在韩、魏的鼻子底下,大军出动,不数日就可抵达大梁和郑国,因此这两国对楚国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敏感。
合纵的条件在这个问题上卡住了,谈判停了下来。平原君派人暗中咨询魏王和信陵君,能否允许楚军取道大梁近郊,救援楚国,遭到一致反对。平原君的随从连续往来的陈、梁之间协调,并暗中劝信陵君同意,但没有任何效果!平原君没有办法,只得提出建议,让楚国取道齐国救援邯郸。双方又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了很久,最终双方达成一一致,楚军将于秋后集结于睢阳,然后取道故宋国道路,前往邯郸。
一提起故宋国,春申君提出,他可以占领秦国的陶郡,以此牵制秦军,甚至可以吸引围攻邯郸的秦军来援。但平原君不同意,认为攻取陶郡费时费力,不如绕过去,直达邯郸城下!两边为这一点又争论了很长时间。
最后,双方终于敲定了楚军的进军路线:沿着宋与鲁交界的道路北上,以避免外交上的纠纷……
艰苦的谈判几乎持续了一个月,出邯郸时还是初夏,现在已经是盛夏时节,南方的闷热让这些习惯了苦寒的北方汉子十分不适应。
搞定了春申君,事情已经算成功了一大半,剩下的事就是在与楚王的正式会见中,进行盟誓!这按理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为了能够和楚国结盟,平原君做了极大的让步,默认了楚国可以占领原宋国的土地,而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它将打破诸侯国之间脆弱的平衡。但现在,平衡已经打破,秦国已经一枝独秀,而赵国已经沦落到亡国的边缘,宋国的归属已经不再重要!
当然,那些女人也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让那些门客们没有什么动力去和楚国斤斤计较。那些有争议的事情,枕边吹吹风,如果无关紧要,也就算了,按对方的条件来吧!
作出了这样的让步,平原君有信心,三言两语就能让楚王感激涕零,结下盟誓!
根据春申君的安排,与楚王的会面将在两天后早朝后进行。这两天诸先生可以尽情放松……
两天很快过去,楚王宣布接见赵国使臣。
平原君进殿时,看见殿外已经准备好盟誓用的三牲、酒、血等物,心下也是大安。
但让平原君意外的是,在经过平原君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后,楚王竟然面无表情,双目直视前方,并不与平原君对视。
平原君用疑惑的眼光问向春申君,春申君露出一丝苦笑的表情。平原君不知其意,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向楚王陈述自己的意见,催促楚王与赵盟誓。但楚王就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而春申君在旁也不发一语,让平原君十分无奈。
但是事已至此,自己与春申君已经谈妥,怎能因楚王的状况而半途而废。平原君本作尽人事而安天命的想法,继续不断地说着那些轱辘话,但没想到,从早上一直说到中午,楚王就是不搭腔,到中午时,竟似假寐!
平原君彻底丧失了信心,不知该怎么办好!
殿外的人也感到奇怪,怎么这么半天过去了,里面还不叫自己上祭物呢?站了半天,也都累了,神情打蔫。而在殿中服侍的人也都精神不济,虽说仍然挺然直立,而也是强打精神。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掠上台阶,待大家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冲到殿中。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楚王睁开的眼睛,就见一名腰挎长剑的年轻人出现在殿中,正是毛遂。毛遂对平原君道:“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
楚王对这种不客气的质问语气感到不快,整个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问平原君道:“客何为者也?”
平原君道:“是胜之舍人也。”
楚王一听,对着毛遂喝斥道:“退下!吾与尔君言,汝何为者也!”
毛遂把右手按在剑柄上,再向前跨了一步,语气阴深地道:“王之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县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楚王见毛遂气势汹汹地逼迫自己,而周围的人明显难以赶过来,只惊得面色发白,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平原君。
毛遂大声道:”夫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平原君赶忙打圆场道:“先生勿惊王也!”
一上午一言不发的春申君也开腔了,道:“诚矣,先生之言也!”
楚王见春申君说话了,也道:“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而以从。”
毛遂道:“从定乎?”
楚王道:“定矣。”
毛遂对着殿外叫道:“取鸡狗马之血来。”
殿外的众人立即捧着血进入殿中。毛遂一步跨下台阶,接过铜盘,又如旋风般冲入殿中,跪在楚王案前道:“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
楚王看了看春申君,即伸手沾了血,抹在自己的脸上,道:“楚与赵盟,合纵天下,共击秦军!此誓!”
平原君也沾血抹在自己脸上,道:“赵公子平原君胜,谨与楚盟,合纵天下,共击秦军!此誓!”
毛遂也沾血抹在自己脸上,道:“臣遂谨誓,谨以此身奉君王,合纵天下,抗强秦,虽死无悔!”
三人盟誓毕,毛遂左手持盘,右手招阶下的那十九人道:“公等亦当相与歃此血于堂下。”
那些门客们也都过来,依次歃血起誓。众人歃血毕,毛遂小声对他们道:“公等碌碌,所谓因人成事者也!”把那一众人噎得目瞪口呆。
待众人歃血毕,春申君唱赞道:“盟誓毕,楚王将退!”
平原君避席而拜道:“恭送大王!”楚王起身,略一作礼,即往屏风后而去。
等楚王离开后,春申君责备道:“君何用意之急矣!而以刃向吾王?”
平原君也以斥责的语气对毛遂道:“先生何急或此耶!”
毛遂道:“臣无状,见事不谐,将其怒也!”
平原君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日后不可复尔!”
毛遂道:“谨喏!”
春申君派人将平原君一行送回宅院,自己转身去见楚王。
进入后殿,楚王正在殿中闭目静坐。春申君也不打搅,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良久,楚王开口道:“父来何教?”
春申君道:“为王贺也!”
楚王道:“何贺?”
春申君道:“与赵合纵而成盟也!”
楚王道:“父命寡人不言,何故?”
春申君道:“穷之而观其变也!”
楚王道:“赵其有变乎?”
春申君道:“赵变尽矣,无他变也。”
楚王道:“父将与秦人战乎?”
春申君道:“非也,臣将为楚战!”
楚王道:“郢与宛、叶,皆为秦所得,为楚亦将与秦战也!”
春申君道:“此乃遂诸侯之意也。秦赵之争,诸侯取利,是故诸侯皆不欲二者媾也,百计而离之。幸赵王幼,不忍一时之忿,举国而与秦争,致有邯郸之祸。楚与邯郸山川修阻,秦赵伤,而楚无所利。是必他求。”
楚王道:“父将何求?”
春申君道:“鲁国,千乘之国,虽小,而当天下之权。灭鲁而尽有淮泗之地,西窥于宋,北临于齐,皆有所图也。”
楚王道:“趁秦之弱,而复故国,不亦宜乎?”
春申君道:“不然。故郢、南阳,四塞之地;昔楚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据四塞之地以自保。今以楚之强,当据天下衢。郢虽旧都,可置之不论也。且楚与秦,天下二强也。两强相争,为诸侯所利,非楚之利也。是以东出,而勿西望。”
楚王道:“父自处之,寡人无所预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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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咸阳惊变
平原君一行回到宅院后,这里的建筑布局令人感觉清爽、凉快,暑热似乎被隔绝在城墙之外。在大家各自歇息之时,平原君来到毛遂面前,深深一揖,道:“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
毛遂道:“臣乃今日处囊中耳。”
一名门客道:“以力劫大国之君,而令之盟,其意何如?”
毛遂道:“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而齐归鲁之侵地。吾欲效之,以合纵也!”
一名门客道:“楚王经日不言者,欲君上再与其利也。而君上不允,彼意已动,遂适奉其会而已。非以力劫之功也!”
平原君道:“彼意虽动,无机不发。毛先生启其机,功不可没!”
与楚国盟誓合纵后,平原君继续留在楚国,一面督促楚国出兵之事,一面继续派人与各诸侯谈判,争取他们的支持。在得到楚与赵结盟后,韩国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似乎有意参与对秦的作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在得到楚国保证不会袭击其后方后,韩人决定直接出兵河内、上党,收复韩国故土,而不是出兵邯郸。平原君表示,只要韩国盟誓参与合纵,赵军可以协助韩国作战;但韩国死活不同意盟誓合纵!
与齐国的交涉并不顺利。齐王和实际掌权的君王后坚决不在诸国之间选边站,表示不参与诸国之争,齐国军队决不出国境,而且也不允许诸侯军队进入齐国国境。
随着第一批收获入仓,楚国的军队开始向睢阳集结,楚王任命令尹春申君黄歇督军,司马景阳为将,共同率领。十多天后,魏王也任命晋鄙为将军,征发魏国士卒十万,准备入赵。平原君见楚、魏两国皆已起兵,使命完成,遂带着随从二十人,低调返回邯郸。
平原君出使列国的这几个月中,赵军与秦军多次交锋,互有胜负,但秦军对邯郸的威胁始终没有解除。王龁控制着大军,牵制住赵军主力,四下派出小股部队劫掠乡里,甚至一度出现在邯郸城门外。虽然只是小股部队,但威胁甚大。廉颇不敢大意,下令邯郸城门关闭,邯郸闭市,实施警戒,邑民无故不得外出。
经过几个月的劫掠,邯郸城外已是一片荒芜,秋收自然无从谈起。廉颇为了制止秦军的劫掠,连续发起了多次进攻,但均未能动摇秦军的地位,反而造成自身巨大伤亡。好在邯郸四郊皆无法农作,邑民粮食困难,廉颇把那些胜兵者收拢起来,还能及时补充战斗损失。
经过几个月的修筑,秦军的营栅也日趋坚固。秦军驱使留在乡邑中的赵人,包括妇女和儿童,甚至外出劫掠精壮和商人,不分昼夜地修筑和加固营垒,从邯郸到武安,几乎形成一条坚固的甬道。
不能工作的赵人被秦军无情斩杀,尸体被分食——秦军的粮食供应也陷入危机,而邯郸城外已经抢不到粮食了!
王龁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场战争了!
按照张禄他们在咸阳的设想,只要将邯郸附近破坏到一定程度,影响到次年的收成,邯郸就一定会屈服。而现在,王龁不仅将邯郸秋天的收成彻底破坏了,连现有的粮食都吃得精光;邯郸人不仅挨不过明年的饥荒,就连今年也过不去!但邯郸并没有屈服,没有任何放弃抵抗,要求和谈的举动。
由于秦军在城外的劫掠范围日益扩大,他们与城内子楚公子的接触机会也多了起来。王龁了解到,赵王虽然没有屈服的意思,但也没有放弃媾和的可能,时不时会派人拜访子楚,询问秦国是否有意和谈。但赵国一方执意不谈献城的事,子楚也只能回答咸阳目前没有进一步指示,并敦促赵国尽快献出承诺的城池。但只要一提到献城的事,谈话就会陷入僵局。赵方会举出秦军在城外所遭受的损失,证明秦军的举动是徒劳的,而且毫无希望。并且声明,诸侯的援军不日即到,那时十万秦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龁则转告子楚,十万秦军要想从邯郸周围撤退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除非秦赵媾和,否则在赵军的追击下重新退回上党,很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溃退。言外之意,是希望子楚能抓住任何媾和的机会,争取媾和成功。
尽管城内外信息沟通顺畅,但秦军的处境还是越来越绝望:赵军不顾伤亡地向赵军发动一场又一场进攻,虽然都被击退,但也给秦军带来巨大伤亡。与赵军能够得到及时医治和补充不同,秦军的伤员医治往往不及时,轻伤员完全要靠自己的自愈力恢复,重伤员则必须有能力自行徒步数十里,到午汲城去医治,走不到午汲城的重伤员,几乎只有等死。目前因战斗减员人数已经过万。
除了战斗减员外,这支部队从正月集结到现在,已经七八个月了,连续作战,疲惫不堪,疾病丛生,头痛、气喘、浮肿、腹痛、泄泻、发热、黄疸、痈疽……各种病症都在营中出现,全身长虱子那都不用说了。非战斗减员几乎每天都有。
而且,粮食也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了。邯郸周围几乎已经抢不到粮食,指望上党接济更不可能。本来武安的农业生产恢复得不错,武安人对秦人还没有什么反感。但入秋以来,随着粮食危机,武安人与秦军的矛盾开始激化。王龁不得不采用更严厉的秦法约束武安人,并强行将武安的粮食运往邯郸城下。但以区区武安一境,供应十万大军的粮食,无异痴人说梦!
惟一还没有变化的,武安城内,李崇还遵守着与秦军的默契,秦军不攻城,赵军不出城。但武安城中那一万多士卒和三万居民,始终是一个心腹之患。
至于击败赵军、拿下邯郸城,那从来就不在王龁的计划中,也不在咸阳的计划中。按照咸阳的计算,那要经过多年削弱邯郸力量后,调集全国兵力才能完成的任务。这支秦军的任务仅仅是削弱邯郸的力量,给邯郸带来尽可能多的伤害和痛苦,令邯郸失去抵抗意志。
王龁多次飞报咸阳,报告他的困难以及秦军的困境。但咸阳的答复非常简单,要王龁在邯郸坚持战斗下去。
九月初,王龁按例将八月的战况写成战报,传送回咸阳。等待咸阳的进一步指示。
平原君从大梁进入陈城的消息在几天后就传到咸阳,这成为咸阳城关注的焦点,而邯郸城下的战斗反而退居其次了。大批商旅往返于陈城与咸阳之间。由于路途遥远,咸阳得到的消息往往是十多天前,甚至一个月前的事情。当咸阳得知楚国已经与赵国盟誓合纵时,楚国的军队已经开始向睢阳集结;甚至魏国的军队也已经开始动员。
但咸阳还是能注意到,魏、韩两国不稳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
很明显,邯郸的战事发展已经超出了咸阳的预想和控制范围,滑向一场需要举国参与的大战的规模。
咸阳立即向各国派出使臣,希望稳住他们与秦国的友好关系;与此同时,征兵的命令也同时下发到各郡。
在邯郸作战的这几个月中,咸阳城在安静的外表下,发生着急剧的变化。王龁离开后,秦王将上郡尉摎调回咸阳,协助司马靳主持军事工作。皮绾被任命为代理上党守后,作战失利的王陵被押解回咸阳,交给尉摎审理,最终被处以流刑。受王陵的牵连,一批老资格的官员被降爵,并免除职务;又从各地提拔上一批新的官员,充实中央各部。几个月下来,咸阳的要害部门几乎全都换上了新面孔!
随着征兵令和虎符下达到各郡,谁为统兵将军再次成为瞩目的焦点。
没过多久,秦王发布了命令,任命武安君白起为将军,统率新的部队前往邯郸增援王龁,并接管原在邯郸的王龁部队。
然而,这一次,秦王却并没有事先征求白起的意见……
当谒者前往武安君府宣布任命时,白起大惊失色,坚辞不受!他对传令的谒者道:“臣早有言,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臣病笃,未能就征也!”
当谒者将白起的回复报告秦王后,秦王也十分惊讶!他立即召来张禄和司马靳,让谒者转述了白起的态度。
张禄道:“白起抗王命,当依秦律责之!”
司马靳道:“恐其中别有其情,愿王察之!”
秦王沉思片刻,道:“应侯与国尉即往武安君府,面见武安君,当面谕寡人教,其观其效!谒者其同往!”
三人知道其中利害,立即同乘马车,匆匆赶到武安君府。
白仲到门前迎接了三人,但推说白起病重,不能见客。
张禄十分严肃地道:“臣等奉王命,面授王谕!”
白仲道:“非臣敢阻应侯。家父实病笃,未能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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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构陷白起
王龁的报告到达咸阳,秦王决定增兵邯郸,强行任命白起为统兵将军。不料,白起托病,拒不接受秦王的任命。秦王立即将主持秦国军政大事的张禄和司马靳叫来,商议此事。张禄直接要求按秦律处理,而司马靳建议,最好能够面见白起,亲自听取他的意见,以免冤枉白起。于是张禄和司马靳带着一名谒者再次踏入白起的府门。但这一次,他们直接被白起的次子白仲挡了驾。白仲声称,白起病情严重,难以出来接待。哪怕张禄说明,自己一行是来宣布秦王的口谕,白仲也不松口。
司马靳出来打圆场,道:“王甚念君上,闻君有疾,命臣等视之……”
但张禄不等司马靳说完,道:“先公子期年,闻君上服丧毕,乃宴宾客。不过数日,不意君上重病至此!”
张禄的话令白仲气结,正要答话,张禄紧跟着说道:“王命臣等视之,若君上疾稍缓,即当应王命就道;若病急,愿闭门静养!”
司马靳大吃一惊,没想到张禄竟然如此说话,几乎把回旋的余地都堵死了。白仲也感觉到张禄此次来者不善,匆匆一礼,道:“愿告家父!”低头一揖,将三人迎入堂上,自己匆匆前往后宅。
随后就听到后宅内一片混乱声,似乎有人被打了,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之声。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大声道:“病笃矣,闭门静养!”不是白起却又是谁!听声音,中气十足,哪里有半点病态!
张禄眉头一挑,似要说话。司马靳一下跳起来,冲出堂后,高声对后宅道:“臣司马靳,谨奉王命,来拜君上,愿君上赐见!”
白起毫不留情,道:“臣病笃,不敢劳动大夫!”
司马靳道:“应侯亲至,传谕王命!”
白起大声道:“臣不闻应侯之谁何!”
司马靳急了,匆匆往后宅而去。张禄坐于堂内,冷眼旁观。司马靳甫上台阶,却与匆匆而出的白仲撞了个满怀!司马靳还要再往里进,白仲一把抓住,道:“未可!”
司马靳急道:“应侯亲传王谕,焉得不出!是逆命也!”
他本来是想小声对白仲说,但情急之下,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被里面的白起听到,又是一声声喝骂,道:“王不纳忠言,秦将亡矣!”
白仲面色煞白,拉着司马靳跑入前堂中,对着张禄伏拜于地,道:“家父头风疾发,昏不省人,言语悖乱,应侯勿罪!”
张禄道:“吾观君上恐非头风,实失心风也!”
白仲连连拜道:“应侯但有所命,臣当传言于父,不敢违也!”
张禄道:“臣岂有言!但奉王命,而谕于君上耳!君上不能接命,臣当回报王!臣岂有言!”
张禄这番话,把司马靳也急坏了,他躬身道:“愿君侯稍俟,臣亲往后宅视之!”
张禄看了看白仲和司马靳,道:“五大夫有命,焉敢不从!”
司马靳道:“臣岂敢!武安君事秦数十年,未得稍息。愿勿以小过而失其大者!”
张禄冷冷道:“起本布衣,王拔之于行伍,当思效犬马,以报王恩!”
司马靳汗流浃背,急急拉着白仲就往后宅去。白仲先入,少时出来,将司马靳领进去。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传出室外,似乎女人们都离开了。张禄听得见三个人在交谈,但却听不清在谈些什么。良久,白仲领着司马靳出来,回到大堂之上。司马靳对张禄道:“臣得视于武安君,实病笃,不良于行。愿应侯归报于王!”
张禄望了司马靳一眼,道:“五大夫既得其实,愿同归!”张禄起身,与谒者一起,将司马靳夹在中间,便往外走。白仲直送出门外。
三人上了车,谒者有些忍不住问道:“大夫入后宅,相谈之久,何所言?”
司马靳道:“未能他言,但及其疾也!”张禄一言不发,佝偻着背,扶着车轼,任由司马靳驱车前往章台宫。
进入宫中,秦王正与蒙骜对坐议论。见三人归来,即命同坐。蒙骜要告退,秦王不允,道:“彼方自武安君府归,但言其状耳!”
谒者先报告了自己看到的情况,然后由张禄叙述了事件的经过,最后是司马靳发言道:“臣奉应侯往拜武安君,值其病笃,言语悖逆。臣乃亲往席前视之,睹其貌,查其神,虽言语雄壮,而双目空虚,病笃也。臣矫王命慰之,其气稍平。乃述胸中不平之事,言言絮絮,良久方止。臣观其寐,乃出!”
秦王道:“武安君乃述胸中不平之事,其状何如?”
司马靳道:“皆昏悖之言,未足闻也!”
秦王道:“寡人欲武安君领兵攻邯郸,武安君不应其命,奈何?”
司马靳道:“左庶长现在邯郸,可统领之!”
秦王道:“左庶长身在邯郸,焉得兼顾关中之兵?必也将之而往!”
张禄道:“左庶长之往邯郸也,军事一任五大夫。将军之任,非五大夫莫可当也!”
秦王道:“领兵往邯郸,乃从左庶长,可乎?”
司马靳道:“剑士何所领?”
秦王想了想,道:“蒙卿暂署之!”
司马靳道:“蒙卿智勇过人,乃其人也。惟少战功,恐难服众!”
秦王道:“蒙卿于长平,其功不为少也,乃尽归其尉李冰,故身无介功。其量如此。众焉得不服!”
司马靳道:“谨奉命!河东丞郑安平,魏武卒也,谙于军事,深通兵法,愿以副之!”
秦王看了看张禄,回答道:“准!就任五大夫为将,郑安平为尉,再起军十万,往援左庶长!”
又转向张禄问道:“十万之军可齐备否?”
张禄道:“关中复起兵三万,南阳三万,河东兵二万,上郡一万,上党一万,共十万军。皆行文并虎符到郡。”
秦王道:“旦日早朝,便可议之!”三人告退,秦王继续与蒙骜再续之前的话题。
次日,众大臣在应侯的带领下,入章台宫早朝。
唱仪毕,张禄道:“赵人背义,昧吾城池,秦故起大军伐之。赵不思悔改,纠群虏以抗。左庶长众寡难敌,屡战不下。”
遂有谒者宣读了王龁发来的八月战报,最后几句是“臣等转战七八月,邯郸未下,野将尽掠。若将以力攻赵都,愿复起大军,整顿粮秣,以为攻坚。”
张禄复道:“王悯秦卒,久困坚城,乃发大军十万以援之。复以武安君为将。奈武安君不能受命,如之奈何?”
司马靳遂起道:“臣昨奉应侯往拜武安君而视之。武安君其病笃,未能应命!臣非其才,愿代武安君总领其部,至于邯郸,以从左庶长!”
张禄道:“昨,臣与五大夫承王命而宣王谕。白起未之出也。其仲子入报,为其所殴。其一则言‘病笃矣,闭门静养!’再则言‘臣病笃,不敢劳动大夫!’三则言‘臣不闻应侯之谁何!’四则言‘王不纳忠言,秦将亡矣!’其气壮,其音强,非臣老病所能拟也。”
听了张禄的描述,座中的廷尉立即起身道:“白起不服王命,悖乱逆言,当以律治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白起是什么人?秦军的“战神”,一生大小数十战,以弱克强,以寡敌众,无一不胜。数十年来,白起就是秦军战无不胜的象征!以律治罪白起?在座众人想都没有想过!
就在一片沉寂之中,张禄问道:“依律何治?”
廷尉道:“当夷族!”
就在张禄和廷尉一唱一和时,司马靳厉声打断道:“未可!武安君虽言语悖乱,其病笃也!俟其病瘥,必深悔服罪矣!”
廷尉毫不示弱,回应道:“臣不闻病可免罪之律!”
司马靳感觉吃惊:这是要置武安君于死地吗?他悄悄看了看立于殿下的诸大臣,他们一个个低眉顺目,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再看看坐在大殿之上的众公卿亲贵,也都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司马靳不禁心中一沉,今天只有自己孤军奋战了!遂道:“武安君久在军旅,征战四方,开疆拓土,斩将夺城,功在吾秦!今少有其愆,遂治其罪,得无过乎!”
司马靳话音刚落,张禄即起道:“武安君有功,秦依律赏之;有罪,依律治之。五大夫所言非是!”
这时,一直没有开言的秦王出声道:“五大夫将临邯郸,所遗剑士营之守,暂由蒙卿骜代之。卫尉其为寡人传令!五大夫可移节符印信!”
听到秦王宣令,司马靳顿时面色发白,他知道自己不仅保不下武安君,连自己都有可能搭进去!
在群臣的注视下,司马靳解下印信,放在卫尉席前,又请谒者往宫外,从其家臣手中取来节符,一并放在卫尉席前。卫尉清点无误,即带着蒙骜前往剑士营中。临走前,还不忘把值勤的剑士五大夫叫上一起走。
这一番交接手续,费时不少,早朝比往常延长了。众臣在大殿之外,不知道内中的情景,只知道谒者一趟趟往来内外,似是有重大事件发生,但却莫名其妙。
第37章 贬谪白起
就在众臣疑惧之际,谒者出来传令:王命尉五大夫司马靳为将军,河东丞公大夫郑安平为尉,统领大军十万,往讨邯郸!于是群疑皆释:原来殿内是在商议出兵邯郸之事!武安君拒不应征的事,咸阳城内尽人皆知,现在秦王正在为这件棘手的事寻找解决办法,怪不得如此紧张,时间如此之长!
但武安君找不应征……生病了嘛!
出征邯郸的将军已经定下来了,这下应该散朝了吧!众官员心里都这么想。然而并没有,仍然不断有人出来进去,似乎还有许多紧急的事情要办。终于,卫尉回来了。
随后,大殿内传来秦王令:武安君白起违逆王命,依律当族,以爵免。免武安君为士伍,迁阴密!
此令一出,群臣皆惊!武安君违逆王命?当族?免为士伍,迁阴密?耳朵没听错吧?做梦吧?
武安君白起,大秦人心目中的不败象征,中流砥柱,竟然违逆王命,竟然被免为士伍,发配阴密,这简直是颠覆性的事件!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阴密在什么地方,但既然是流放,显然不可能是什么风水宝地,一定是穷山恶水!
于是众人想起,秦王任命白起为将军,而白起拒不就任的事:原来拒不应征,其罪如此!众人心里又是一震。
又过了一会儿,新就任将军的司马靳持节出殿,后面跟着一群剑士。眼尖的能够发现,为首的剑士竟然是张禄门下的盖聂!
随后,谒者宣布散朝。
第二天上朝时,官员中开始传言:昨天司马靳率剑士进入武安君府宣达王命,白起依然没有出来接令,出来的还是白仲。随行的谒者本来要强令白起出来,但使臣司马靳没有照办,而是允许白仲代父接令。这又在群臣中引起极大争议,一些人说,白起自恃功高,竟敢不接王命;一些人说,武安君病笃,司马靳的处置合于人情!
还有知道内情的人说,在听到司马靳宣读完教令后,白仲面色苍白,浑身无力,颤抖道:“家父病笃,愿暂居咸阳,病愈乃行!”司马靳照准。这同样在群臣中引发争议。
另有人悄悄通报说,由于武安君被免除爵位,他的家臣被剥夺,所有家臣立即恢复邑民身份,并被征发前往军中。他的亲营也被解除了与白起的关系,四千人被命令立即前往河东,充任河东郡刑徒的各级军官!
这则消息实在令人咋舌,取消了亲营,这意味着,白起已经不可能重新被任用,白起的军事生涯到此结束了!
忐忑之中,早朝开始。有心人发现,过去位列武班前列的司马靳没有了踪影,现在排在首位的是尉摎。
今天的早朝没有发布任何命令,在讨论了一些常规工作后就结束了。
真正紧张的工作是在退朝之后,张禄、尉摎、蒙骜坐在秦王两侧,旁边是一群谒者。三人紧张地发布着一道道指令,谒者迅速记录;记录完成后,秦王接过,直接在上面用朱笔写上“准”字。谒者带了简牍下去,交由有司办理。然后匆匆赶回,办理下道文书。
关中风起云涌,却又波澜不惊。
白起四千亲营,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安顿完毕。他们并未如流言所说,都被发往河东参战,而是量才录用,充实到各级部门,以至各地方。
按照秦王颁下的教令,第一天,所有亲营的人都被要求参与一场技能测试,凡测试通过的,即发往河东营中,按爵长一级任用。当天二千五百多人通过考核,被派往河东。于是便有了白起亲营全都被发往河东的流言。
第二天,凡有大夫爵,复能书写者,则被分派到各县任尉、丞。这次有征兵任务的郡县,被优先安排,让他们尽快到任,以便能赶上作战。这一下又走了近一千人。
还剩下几百人,官大夫至公乘的官员,被举荐至各部执事,连相府都安排了五名官大夫以上的亲卫。其余人员则分派到各丘里任职。
主理此事的是司马靳,协助办理的是白起的几名家臣,以及亲营的几位老公乘。为他们办理具体事务的,则是芒未率领的一帮文书,和盖聂领头的一群剑士。
每天晚上,秦王都要亲自召见这几个人,详细询问事情的进展,对他们说,这些人跟随武安君建功立业,都是秦国的功臣;武安君虽然有罪,但他们的功绩不能被掩盖,一定要把他们安排妥当。
取缔武安君亲营的过程异常顺利,接到任命的人整顿好行装后,立即上路,驿车、驿船川流不息。最终,连张禄也感叹不已,道:“秦人禁私斗,勤王事,乃有此也!”
秦王道:“此皆商君之功也!卿言秦人皆知有太后、穰侯,不知有秦王,未得其实也!”
张禄惭愧道:“臣大言无状,无知浅薄,至今思之,犹羞愧矣!”
虽说遣散白起亲营的任务只持续了四五天,但司马靳一直工作了十多天,直到所有发遣的亲营人员都上道或就职,才返回国尉府,处理军事。但在他遣散亲营的十几天里,国尉的日常工作已经由尉摎承担起来,秦王让司马靳把主要精力放在准备指挥邯郸的战斗上。
十月,秦国的新年。在万众欢乐中,不祥的消息传来,楚国和魏国已经开始集结军队,楚军的集结地是睢阳,魏军的集结地是黄河北岸。两支军队估计各有十万人!很明显,这就是准备救援邯郸的援军。
秦王即命司马靳前往河东建立幕府,各县的刑徒将于十月十五后,即行集结。同时,派出使臣出使各诸侯国,声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而这时,两国的军队事实上已经集结完毕,开始向邯郸前进!
由于魏国已经开始集结军队,秦王命令陶郡也开始征兵,准备讨伐大梁!
一时,战局紧张,一场决定诸侯命运的战斗即将来临!
在魏军向黄河北岸集结时,魏国上层的眼睛其实是盯着楚国的。楚国的集结地睢阳是故宋的都城,城高沟深,人口众多。更为关键的是,它邻近信陵君的封地信陵,几乎朝发夕至。魏国谁也不敢保证,楚国不会把集结起来的部队用于打击魏国。所以,尽管魏军很快就集结到位,但却迟迟不动,只等到睢阳的楚军已经出发,对信陵不再构成威胁时,魏军才磨磨蹭蹭地上了路。
平原君则于九月楚国秋收后秘密从楚国出发,九月底到达邯郸。他向赵王报告了自己出使诸侯国的情况,说明楚、魏两国已经答应出兵援赵,而韩国则同意派兵袭击河内南阳和上党。
平阳君向他介绍了这几个月的作战情况:廉颇频频攻击秦军的甬道,虽然均被击退,但也牵制了秦军主力,不能全力攻击邯郸;邯郸的城门时闭时开。不时有秦军巡哨出现在邯郸城下。邯郸今年的收成是不可能了,不仅明年的饥荒不可避免,今年剩下的几个月也很难挨过去:邯郸郊外已经被秦军劫掠一空;城内的集市上,物价飞涨,即便如此,也很难购到粮食。秦军频频于城外巡哨,出城樵采的百姓会被秦军攻击,他们的首级可以成为计功的指标,他们的尸体则成为秦军的釜中之物。久而久之,樵采也不可能。
燕军在上半年,曾屡屡出兵骚扰赵国边界,夺回了几座被赵军占领的故地。为了稳住燕国,赵王主动遣使联姻,连送了几名赵王女和大批财物,才勉强让燕国停止进入赵国境内。齐国虽然没有大动作,但赵王也也送去了赵女示好。平原君抱怨说,他在出使的过程中,曾多方劝说齐国出兵援助赵国,哪怕出点粮食也好,但齐国就是不答应,坚称齐军决不出国境一步!赵王和平阳君皆叹息良久。齐国是惠王后的娘家,按理说是赵国的姻亲,齐公子安平君田单还入赵担任过赵相。两国有如此亲密的交往,大难来临时,却见死不救,实在令人心寒!去年,虞卿信心满满,说献六城给齐国,齐国一定会协助赵国抵抗秦国,但最终失望而归。三人一致谴责君王后妇人之见,齐国的衰败必然到来!
尽管有两国答应派兵,但大家都知道,这援兵是否得力,归根结底还是取决于赵军能否在战场上顶住秦军。如果赵军不给力,说好的援军也可能到不了!而邯郸此时已经绝粮,坚持下去十分困难。
虽然邯郸被围,但赵王仍然坚持每天早朝,而每天早朝时,都有大臣建议杀掉子楚。只不过有大臣反驳说,秦王到现在还没有与赵王翻脸,所能依托的就是子楚。如果杀了子楚,秦军没有了顾忌,定会对邯郸施加无情的打击,那时邯郸难保!两边相持不下,而赵王也不作决定。平阳君自然频频向子楚示好,希望能和平解决两国的争端。
第38章 陶郡
魏军在将军晋鄙的率领下,开始向邯郸前进。全军推进三百里,进入荡阴后,魏王命令晋鄙停止前进,只派前部进驻邺城,为邯郸呼应,因为他发现陶郡的秦兵开始集结,而楚军也已经停止前进。
晋鄙带走的十万大军,是魏国十年来精心养成的。华阳之战后,几乎被全歼的魏武卒没有再恢复建制,残余的武卒作为教师,被分派到各乡邑,负责训练邑民。魏王要在魏国,借鉴秦国的经验,训练出一支全民皆兵的队伍来。
然而魏国的训练邑民的工作进展十分困难。首先出现的问题就是各地魏民习俗极为不同。大梁周围的邑民有农闲时从事军事训练的传统,这得益于魏王每年春秋两季的田狩;而其他地方的邑民则在农闲时更愿意经商或从事手工业,他们往往受雇于某些大商家或大手工业主,在他们的商铺、商队或作坊中打工。其次,魏国人口虽多,但耕地不足,邑民名义上是农民,但其实并不务农,流动性很强;留在土地上的邑民也必须付出更多劳动才能糊口,事实上没有明显的农闲季节。所以,训练工作几乎只能在大梁周围耕地还算充足的地域内开展,这十万人几乎全都来自于大梁周围。
这立即带来一个问题:大梁的防御空虚了!
这种情况其实在魏国历史上不止一次出现过,所谓“围魏救赵”就是瞄准了魏国这个弱点,而那还是在魏国最强盛的时期。现在魏国衰败如此,这一问题只会更加严重、明显。所以魏王对大梁周边的威胁十分敏感,特别是楚国:它既有这个意愿,也有这个能力入侵魏国!
恰恰在这个时候,秦国使臣到来,威胁说:如果有人敢发兵救赵国,秦国一定不会饶恕他!魏王顺水推舟,告诉秦使说,自己的军队只驻于荡阴和邺城,决不会踏入赵国的领地!邺城虽然目前被赵国占领了,但却是魏国的故有土地。趁人之危抢夺回以前的失地,是诸侯间的正常操作!魏王说他只是想趁赵国战乱,夺回自己的故地邺城,秦使也不能说什么。
平原君归来后,赵国的形势急剧恶化。不仅邯郸城内无粮,连王城内也开始有人断粮。时不时有赵氏公子到平原君处告贷,平原君也只能随意给一两石。随着邯郸城的集市逐渐丧失其功能,渐渐地,邯郸城与王城之间的交流也中断了。那些对子楚喊打喊杀的大臣们,也失去了继续追究的兴趣,毕竟此时身处邯郸城的子楚,日子也很不好过!
九月初,平原君还没有回来前,赵国按例给子楚送去了口粮,但秦国的物资支持已经彻底断绝了好几个月,仅靠赵国例行的口粮支撑全家十多人的开支,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吕不韦到底是商人,在那么困难的境地下,仍然有办法为子楚及其随从搞到足够的补给,包括给还是婴儿的赵正搞到鸡蛋和肉。
十月是秦国新年,吕不韦劳心费力,为府上准备了较为丰盛的过年食物。尽管邯郸城内已经天天有人饿死,但子楚府上还是飘出肉香。
赵军加强的巡逻把无关的赵人挡在府外。这让子楚府成为地狱般的邯郸城中,一片净土。吕氏商铺中的秦人,该撤退的都已经撤退。只有子楚府的随从中,只有军曹离开,现在子楚府中包括赵姬母子在内,男女贵贱都算上有二十人。要维持二十人的分销,在现在的环境下,并不容易,更不用说还要过新年!
不祥之兆在新年期间出现了:赵国没有再送例行的口粮。由于兵荒马乱,城门时开时闭,也判断不出到底是存心如此,还仅仅是偶然疏忽。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在目前环境下,子楚不能再继续待在邯郸城,必须离开了。如果是存心不发口粮,那表明赵国上层已经不再重视子楚,要对子楚下手;如果是无意疏忽,离开了赵国保护,子楚在邯郸几乎无法自保!
吕不韦开始运筹护送子楚公子出城的事。
而这时平原君自然顾不上管子楚的事,他接连派使者催促魏王、催促信陵君、催促晋鄙,要他们赶快进军邯郸,与秦军作战。但魏王就是不同意进军,他眼睛紧紧盯着楚军:如果楚军不前进,他也决不前进。这不仅仅是不愿意为楚国打前锋,更是对楚国抱有深深的戒意。这次,楚军十万自睢阳北上,令尹黄歇和司马景阳共同领兵,不能不令魏王疑心重重。更何况,他们还磨磨蹭蹭,甚至停下了!
楚军自睢阳北上邯郸,最便捷的道路自然是取道陶郡。但陶郡是秦国的土地,自然不会允许楚军通过。当楚军向睢阳集结时,陶郡也开始备战。
在泾阳君的默许下,陶郡的军事力量实行双轨制:陶丞蔡捐以商人为中心,组成了一支类似“雇佣军”的部队,防守大城池;而陶尉张唐则以故秦刑徒为中心,组成了传统的民兵队伍。尽管十月是秦国新年,陶郡也算是秦国的土地,但陶郡人并不习惯过十月新年,他们有自己的历法,以每年的腊月初一为新年的开始!连秦国的刑徒也入乡随俗,跟着过腊月新年。九、十月份,整个陶郡丝毫没有新年的气氛,而是战备气氛满满。
似乎感受到秦军备战,楚军在渡过睢水后,停止于陶郡的外围,不再前进,这令陶郡更加紧张。这时,一名楚使到达陶郡,向泾阳君表明,自己只是去邯郸救援赵王,无意与陶郡为敌,希望陶郡解散部队,放自己过去。
这时,泾阳君已经病得很重,勉强支撑着接见了使臣。随后与张唐和蔡捐商议,如何应对楚军。张唐表示,楚军明显是去邯郸打秦军的,如果他绕道走,自己还能不管;如果从陶郡通过,自然不能放行!蔡捐则认为,楚军十万,以令尹、司马为帅,其势不可当,陶郡但各守城池,不必与楚军决战。如果楚军绕城而过,也就算了。两人争执不下之际,秦使到达,鉴于魏国派兵救援邯郸,命令陶郡征发部队,袭击魏国。
秦王的命令彻底击垮了泾阳君。他于弥留之际,下令张唐率领秦人讨伐魏国,而令蔡捐在陶坚守。
秦人刑徒在陶的,总共不过三万余人,加上原有的土著,农户总共不过五万人,张唐征集了两万士卒,几乎把陶郡的农户都征空了。不过这并不会令陶郡伤筋动骨,因为陶郡中最大的人口来自商业,大约十多万户都在从事商业活动。蔡捐用得到税金招募了一支万余人的部队,加上商队,也有两三万人,用于守备陶郡,防御楚军,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得到泾阳君的指令后,张唐立即率领二万人从陶出发,向西进击魏国。几天后,张唐的部队攻下魏国的边境城邑郑城。
郑城原称戴城,是古戴国的国都,但戴国早在数百年就已经被郑国所灭。现在,郑国虽然已经早就被韩国所灭,但戴城由于地处偏远,仍然以郑人自居,称此地为郑城。张唐占领郑城后,准备休整几天,再继续西进。
这时,突然有军使来报,陶郡发生兵变,蔡捐逃出陶城,正在往这边过来。张唐大惊,立即率领千人前往迎接。在距离郑城十里之外接到蔡捐。蔡捐冠带歪斜,形容憔悴,已经近乎崩溃!一问才知道,原来张唐刚一离开,那些商人就逼迫蔡捐打开城门,恢复商业活动。蔡捐说,楚军就在城外,不能开城,并命令部队弹压。但那些商人串通了蔡捐的部队,一起鼓噪,打开了城门。蔡捐弹压不住,只带了几名亲随弃城而逃。
张唐问道:“泾阳君何在?”
蔡捐道:“陷于城中矣!”
张唐大惊。一面传令郑城的部队立即返回陶城,一面率领自己的一千士兵星夜赶回陶城。两天后,张唐如神兵天降一般突入陶城,一千人迅速将城中的士兵控制,抢占了各处要害部位。商铺的卫队想要反抗,被张唐一阵乱箭驱散。一千人迅速控制了整个城池,并宣布警戒!
但泾阳君已经在自己的府中去世了。
似乎得到了陶城失控的消息,楚军开始向陶城进军。还在陶城的秦使与张唐共同决定,将弃城而逃的蔡捐斩首!但陶城只剩下一千人,既要对内,又要对外,肯定无法守城。秦使遂以张唐的任务是讨伐魏国为名,下令张唐撤出陶城,继续回军讨伐魏国。
张唐在撤出陶城后,回到军中。当他准备继续回师郑城时,得到情报:郑城失陷后,魏王很快派来了守御部队,目前郑城的防御兵力已经有五千人,远不是张唐这两万人所能攻伐。张唐进退两难,只得先挥军北上,占领了煮枣以为驻军之地,但谋他策。
第39章 援军到达
暂时进驻煮枣后,张唐请秦使返回咸阳报告这里的情况。魏军已经出发救援邯郸,楚军看来也是要北上救援邯郸,如此邯郸必危。张唐决定率领自己的部队也向邯郸方向移动,争取与王龁汇合。秦使同意了他的意见,自己带着几个人佣了船,从济水返回咸阳。
郑城出现秦军的消息对魏王有很大的震撼:秦人难道要向空虚的大梁进攻吗?他当即命令户牗和济阳两地加强戒备,并令济阳前出收复郑城。数日后,济阳令报告说,郑城遭秦人袭扰,魏军到达后,秦人不战自退,现已逃窜无踪。同时,魏王还得到报告,楚军已经进驻秦的陶郡,正在清理陶郡的残余秦军。又过了几天,边境小城煮枣报告,秦人攻克了煮枣。东部边境的紧张,让魏王更加提心吊胆,严令晋鄙不得轻举妄动,要作好随时回救大梁的准备。
第40章 义不帝秦
新垣衍的到来在不平静的局面下又增添了新的变数,令本来同仇敌忾的气氛变得复杂了!以前坚决抗秦是因为秦王索价太高,要赵国出让六座城池,哪怕再困难也要坚持下去;如果秦王已经作出让步,只要一点虚面子就可以退兵,那就给他个面子又有何妨?马上就是正月新年了,大家安安心心过个年不好吗!
但平原君有些犹豫,他虽然也觉得奉秦为帝只是个面子问题,但又好像背后还有点什么,可能是个陷阱!
和信陵君的门客同居在一处庄园不同,平原君的门客们住在几处传舍之中;根据待遇不同,分为上舍、中舍、下舍。各舍设有舍吏,总管门客们的生活起居。能够在平原君府上充任舍吏的,自然也是各宗的诸赵公子。就在平原君犹豫不决时,上舍吏李言带着儿子李谈来见平原君,道:“有齐人鲁仲连者,依毛遂先生来见公子!”
平原君自然还记得那个毛遂,听说毛遂介绍了个齐人过来,自己现在虽然心烦意乱,倒也无事,便道:“请入见!”
少时,李言带着一名身材高大的人士进来。这人布衣敝冠,满面沧桑,一望而知乃风尘中人。陪同前来的还有毛遂。
毛遂引荐道:“齐之异士,鲁氏连子!”
鲁仲连见礼道:“君上但称微庶仲连可也!”
平原君与大家见过礼,李言退下。平原君将毛、鲁二人请到西席就坐,问道:“先生以见胜,必有以教我!”
鲁仲连道:“庶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事将柰何?”
平原君道:“先生何以知之?”
鲁仲连道:“巷议皆沸,何人不知!”
平原君感慨道:“胜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万众于外,今内围邯郸而不能去。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
鲁仲连道:“吾始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今乃知其非也!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
平原君曰:“胜请为绍介而见之於先生。”
平原君备好车,带着毛遂和鲁仲连来来驿馆中见新垣衍。新垣衍迎入,道:“君上昼来,必有所言!”
平原君道:“东国有鲁仲连先生者,今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交之於将军。”
新垣衍听了道:“吾闻鲁仲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仲连先生。”
平原君曰:“胜既已泄之矣。今在驿外。”
新垣衍无奈,只得迎入,让在西席,而让平原君居中。
鲁仲连见了新垣衍,直盯着他看,而不开腔。新垣衍被看得浑身不舒服,道:“邯郸被兵,求生不易。但得其道者,皆引而他去。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也。今观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也,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
鲁仲连道:“古有鲍焦者,饰行非世,廉洁而守,荷担采樵,拾橡充食,无子胤,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子贡让之曰:‘吾闻非其政者不履其地,污其君者不受其利。今子履其地,食其利,其可乎?’鲍焦遂抱木立枯焉。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若肆然为帝,为政于天下,则连将蹈东海而死耳,不忍为之民也。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
新垣衍道:“先生将何以助之?”
鲁仲连道:“吾将说梁、燕助之,齐、楚则固助之矣。”
新垣衍道:“燕,非吾所能知;若乃梁者,则吾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
鲁仲连道:“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
新垣衍道:“秦称帝之害何如?”
鲁仲连道:“昔者齐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然生则朝周,死则叱之,卒为天下笑。何者?彼天子也,既朝之,即当奉之无二,无足怪也。今赵将以天子奉秦乎?何自事之贱也!赵与秦,力相若也,智相当也。奈何以天子奉之,而自甘臣位!”
新垣衍道:“先生独不见夫仆乎?十人而事一人者,宁力不胜而智不若邪?畏之也。”
鲁仲连有些生气了,问道:“噫!梁自比于秦若仆邪?”
新垣衍道:“然。”
鲁仲连道:“诚若是,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
新垣衍也有些生气了,道:“噫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鲁仲鲁曰:“昔者,齐湣王之鲁,夷维子为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维子曰:‘非礼也!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诸侯辟舍,纳筦籥,摄衽抱机,视膳於堂下;天子已食,乃退而听朝也。’鲁人投其籥,不果纳。齐王假途于邹。当是时,邹君死,湣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棺,设北面於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赙襚,然且欲行天子之礼於邹、鲁,邹、鲁之臣不果纳。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鲁之仆妾也。秦为帝,则诸侯为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使子女谗妾,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新垣衍无奈地起身,再拜谢道:“今乃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言毕起身,默然而立。面对如此明显的逐客态度,平原君也不好在呆下去,只得礼辞而出。
回到自己的府中,平原君道:“先生斥秦议,今秦在郊,将何以退秦?”
鲁仲连道:“魏军乃在邺,旦夕将至。至则破秦军必矣!”
平原君道:“魏至于邺月余,而不复寸进,奈何?闻秦已遍告诸侯,但有援赵者,破邯郸后,移兵击之!此必魏怯,未敢援也。”
鲁仲连道:“魏怯是实,然非但秦也,亦在楚也。何者?昔齐人围魏而救赵,正攻其虚也。今魏王尽起大梁之兵,而楚窥其后,正围魏之时也,是以未敢进也。”
平原君猛然醒悟,道:“微先生之言,吾几误矣!诚若是,如之奈何?”
鲁仲连道:“先生可使毛先生复往楚营说春申君,庶愿往大梁见信陵君。二公子皆天下贤公子,见事明,而勇于事。今天下之机在于邯郸,秦军十万顿于坚城,内无粮草,士卒疲惫,而秦之援未至,至则未安。秦之弊莫盛于今,诸侯齐力,必见其功。事机如此,彼必不自误!”
平原君道:“先生此去,何时见功?”
鲁仲连道:“今则隆冬,兵出不利。正月转暖,正当出兵。”
平原君道:“邯郸犹可支一月否?”
鲁仲连道:“昔三卿之围晋阳也,决汾水灌之,城不没者三版。而襄子守之经岁!今邯郸之城坚于晋阳,邯郸之卒,众于襄子,秦军之势,不及三卿。诚砺士气,明赏罚,与士卒同甘苦,秦焉能为!而城守岂止一月!况天寒冻,秦人暴于郊野,其疾苦必倍于赵人。吾将见其众叛而亲离也!”
虽然邯郸已经打到残破,虽然晋鄙已经率领了十万魏军前往邺城,但大梁依然一片太平景象。大户人家张灯结彩,小户人家尽力大小置办了干肉,实在贫穷的,也准备了盐梅,添置些果脯、蜂蜜;依乡结里,各家的祭品也都准备齐全,希望来年风调雨顺,万物丰登。
魏王宫自然是这一片繁华的中心,豪门亲贵,鲜衣怒马,往来出入。魏王宫南的魏公子府,也是这片繁荣的一部分。魏齐离开后,魏齐的家人就由信陵君看顾。魏王遂把魏齐的府邸划归信陵君,魏齐一家也就算着了信陵君的家臣,一切照旧生活,只是从信陵君这里领取每年的薪资。
但信陵君对此一切熟视无睹。鲁仲连昨天从邯郸来到大梁,带来了平原君给信陵君的家书:“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
今日朝后,信陵君单独与魏王交谈,希望魏王立即进兵。但魏王以楚军在东,祸在腹心为由,坚决不同意。兄弟俩不欢而散。信陵君将张辄和仲岳先生请到内室,与鲁仲连见面密谈。
信陵君道:“先生屡以邯郸之困相责,而楚军在东,大梁旦夕可破,奈何?”
鲁仲连道:“公子其意楚将攻大梁耶?”
信陵君道:“楚与赵地非相连,虽破秦,无所利也。俟魏与秦战,转兵而西;楚复起举国之兵而北,则济之南可尽得之。此大利也。春申君,天下之智士,必当计此!”
第41章 窃符求赵
鲁仲连道:“庶以为,春申君必不此见也!方今天下,诸侯残破,惟秦独完;诸侯并力则能胜秦,分则必败。此天下之势也,智者所共知。春申君宁不计之?楚与赵合纵,天下皆知,坐视邯郸降秦,楚何利之有?夫魏者,万乘之国也。战于境外,兵只十万;若自保其境,则人自为战,虽百万亦非难者,岂楚十万之众所能灭乎?楚以残破之余,纠兵十万以援邯郸,此其极也。安得复举大兵而北?春申君逡巡不前者,盖以魏军居荡阴,恐楚深入邯郸,陈反为韩魏所侵夺也!”
信陵君道:“先生之言,固揣度之也,非万全之策。愿得其所全者。”
鲁仲连道:“魏、楚互疑,正秦之所幸也。今秦援在道,四方而至;而邯郸被兵经年,乡野残破,民多死伤;其所余者,皆饥馑寒冻,疲不能支也。苟无外援,邯郸必破,赵国必降。而魏已至邺,必首被其兵!公子其得善其后乎?若魏军北援,秦军必败。纵楚生异心,魏、赵并力而南,大梁可存,而陈地难安。春申君焉得计此乎?”
信陵君道:“善!愿先生与吾同说于王也!”
鲁仲连道:“谨奉公子命!”
然而,信陵君还是碰了钉子。任鲁仲连口若悬河,舌吐芬芳,魏王只有一句话:“寡人不敢以社稷、宗庙托之不测也!”
鲁仲连只得星夜赶往陶城,面见春申君,再次协调。
鲁仲连只隔了一天就回来了。告诉信陵君:春申君同意由景阳率主力北上,但魏军必须在楚军北上后,立即北上,否则楚军即停!
站在楚国的立场上,春申君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信陵君再次与魏王见面,报告春申君的最新意见。魏王坚持说,魏军已经到达邺城,离邯郸近在咫尺,而楚军尚在陶,远离邯郸。楚军先锋必须接近邯郸了,魏军后军才能继续前进。
随后,消息传来,楚军前锋数万已经拔营北上三十里安营。信陵君再见魏王,希望魏王立即让晋鄙进兵。魏王仍然坚决不同意冒险。最后信陵君急了,道:“若王不进兵,臣愿引门下至邯郸,与赵同死!”
魏王也有些勃然道:“卿欲死赵,愿独死,勿与魏俱也!”兄弟俩人再次不欢而散!
信陵君回到府中,立即与门客们商议。门客们皆道:“既不能得之于王,盍直入军中,矫王命而得其军。纵不得其军,说晋鄙出军,亦有可为。”信陵君道:“矫王命而得其军,逆也,当族!”
门客道:“胜则归其功于王,王必释之!况公子,王弟也,王何族?”
仲岳先生道:“楚军已发,事机已动;若魏军不发,楚必疑也。疑则有变,未可缓也!”
信陵君于是赶到聚贤庄,征召门客;把自己目前还有的车骑都整备起来,共有百余乘,都送到聚贤庄中。各种武器、弓箭、甲胄也都准备齐全,一副要出兵打仗的架势。
准备工作持续了一整天。信陵君趁着这个空闲,驱车前往夷门,来见侯嬴。
信陵君道:“孤数谏王,欲王进兵,王不从。吾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誓不独生而令赵亡。愿以门客百余乘以死赵。来辞先生!”
侯嬴道:“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
信陵君道:“今吾且死,而先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
侯嬴道:“公子非死赵也,必有所谋!”
信陵君道:“诚如先生之言,吾将矫王命,说晋鄙以进兵,然事在未可,故拜先生!”
侯嬴把信陵君引到后宅,悄声道:“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
信陵君道:”如姬,王之宠姬也,吾何以命之?“
侯嬴道:”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
信陵君道:“然则当以何道见如姬?”
侯嬴道:“公子姑俟之矣,嬴且往市而办之!”遂出门,叫一名门客自煎枣汤待信陵君,自己摇摇摆摆,前往市集而去。信陵君心神不定:难道侯嬴连兵符这样的东西都能弄出来?哪岂不……
胡思乱想之中,喝了几盏枣汤,天气渐晚。信陵君等得有些不耐烦,便要派人去找侯嬴。但去集市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侯嬴所在。信陵君只得耐心等待。
一直到集市关闭,侯嬴才缓缓步入家门,身后还跟着一名高大的壮汉。
信陵君迎上前来,侯嬴暗示信陵君不要多言,三人一起进了后宅,侯嬴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一枚兵符。信陵君顿时觉得浑身直冒凉气。
侯嬴指着身后的那名壮汉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公子即合符,恐晋鄙不授公子兵,事必危矣。朱亥,力士也。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
信陵君一听,眼泪几乎下来了。侯嬴冷冷道:“公子畏死邪?”
信陵君道:“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
侯嬴道:“破秦之机,系于一发,公子未可以妇人之仁!”
信陵君收了泪,与朱亥见礼,道:“敢以先生之勇与智矣!”
朱亥道:“此臣效命之秋也。”
当夜就留于夷门外。侯嬴与信陵君、朱亥一直商议到半夜才入睡。最后侯嬴道:“臣宜从,老不能。请数公子行日,至晋鄙军,北向自刭,以送公子。”
信陵君道:“未可!无忌有疑,愿以咨先生!”
侯嬴道:“臣以老惫,辱公子数访,是以为公子驱使!公子至邯郸,复有毛公、薛公,但有疑,可咨之!”
信陵君道:“毛、薛二公何许人也?”
侯嬴道:“毛公,博徒也;薛公,卖浆者也。身居贱地,而天下之智士也!”
信陵君道:“谨奉教!”
次日,门客车乘从南城聚贤庄,绕至夷门,与信陵君汇合后,先后渡过济水和黄河,沿大道直往荡阴而来。在门客中,信陵君意外发现一个特殊的人物,梁尉公子。张辄道:“吾等不能兵事。大梁尉故,武卒散,公子闲居家中。闻公子将赴军中,愿以效!”
信陵君道:“幸得公子之力,事必谐矣!”
信陵君一行全是车乘,所行又都是通衢大道,只用了五天就到了荡阴魏军营地,见到了晋鄙。晋鄙将信陵君接到大帐,叙礼毕,问道:“公子夜来军中,何事?”
信陵君道:“王命救邯郸,命吾宣令以代将军。”从怀中掏出半截虎符,交给晋鄙。晋鄙也取出自己保留的半截,果然对上。
晋鄙道:“同行者谁何?”
信陵君道:“独吾耳!”
晋鄙正色道:“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公子单车来代之,何如哉……”言犹未毕,就感觉后脑被重重一击,随后什么事都不知道了。黑暗中,朱亥手握一柄粗大的铁椎,在晋鄙身后影现。晋鄙的侍卫大惊,各出戈戟,将信陵君一行围住。信陵君手执合符后的虎符道:“符既全,吾即为将也。晋鄙不从将令,以律斩!”
梁尉公子道:“汝等速击鼓聚军,至帐前听令!”那群侍卫一下了懵了,自己护卫的将军一言不合就被杀死,然后这群人还要对自己发号施令?
梁尉公子从这群人中,一眼就看出了那名卒伯,对他道:“信陵君,王弟也,汝皆知之!贤名闻于天下,非乱滥之人。符既合,公子即将也,晋鄙违令,自当斩之!又何疑焉!今公子初至军为将,将报于诸军也,何不击鼓聚之?”
那名卒伯似乎也知道信陵君,对手下道:“既信陵君至,必无虚也。当从其命!”于是一群人于营前击鼓聚军。
时已深夜,突然聚军,众人皆不知何意,匆忙之间,各列行阵。十万大军,部列极广。目前分为前、中、后、左、右五部。前部二万已至邺城,左右二部各在二十里外安营。在荡阴安营的,只有中、后部四万人,那也把荡阴乡邑都给占满了。
聚军鼓起,这四万人皆起列阵。各营、校、偏依次上报,直到军将。再由军将至大帐报告。
等军将、偏裨来到大帐时,赫然发现立于帐前的不是晋鄙,而是魏公子信陵君无忌。只见信陵君身旁两人,一人手执虎符,一人手执钺,皆表情严肃。等四将八偏裨到齐,梁尉公子出前道:“王命公子领军救邯郸,晋鄙抗命,为公子所斩!今军已聚,皆当听令!”
那些军将、偏裨听说晋鄙已经被杀,倒吸一口凉气。凡魏国朝野皆知,魏王与信陵君貌合神离,两人表面上和睦,其实很不对付!魏王绝对不可能派信陵君来领军。但信陵君的大名,诸军都是知道的,他绝对比魏王更加开明,更有能力。在出兵了两个多月,无所事事之后,信陵君领军,也不是一件坏事。只经过短暂的游移,诸将、裨皆行礼道:“谨奉公子令!”
第42章 子楚出城
当天夜间,信陵君检阅了这四万军队,向他们发表了慷慨的演讲,鼓励他们奋勇杀敌。他下令道:“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军中皆呼万岁!
靠着这一手,信陵君完全控制了军队。再没有任何军官敢于质疑信陵君的权威,因为士兵信任信陵君!
在引荐了鲁仲连后,李言之子李谈又来见平原君。
本来李谈是没有资格见平原君的,但李言是上舍吏,李谈平时也与平原君的上客们多有接触,这才在一名上客的引导下见了平原君。
李谈问平原君道:“赵将亡,君不忧邪?”
平原君道:“赵亡则胜为虏,何为不忧乎?”
李谈道:“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可谓急矣;而君之后宫以百数,婢妾被绮縠,余粱肉,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厌。民困兵尽,或剡木为矛矢,而君器物钟磬自若。今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于士卒之间,分功而作;以家之所有尽散以飨士。其危苦之时,易德耳。”
平原君有些诧异道:“何人教尔言此?”
李谈道:“此臣之所思,非他人所教也!”
平原君道:“胜散家财,子其能用之乎?”
李谈道:“非敢多也,若以万石粟,募敢死三千,则可当也!”
平原君道:“诚若是,吾何惜万石!”于是下令,自己的家臣、姬妾编入守城的队伍之中。同时,开放自己的粮仓,供给邯郸粮食。平原君做了表率,其他贵公子也多依样而行。有了人,有了粮食,邯郸城内士气大振。巡逻的赵军也都挺起了胸脯!
一日,负责子楚府周围巡逻的赵军,意外发现一名乞丐出现在府门口,似乎是要敲门行乞,但却饿倒在门前。带队的什长上前摸了摸那乞丐的胸口,道:“犹未毙也,可应募之!”
那十名赵军把那名乞丐拖起来,带到城下,喂了他一小碗粟粥,那乞丐悠悠转醒。
那名什长道:“饥几时矣?”
那名乞丐道:“三日矣!”
什长道:“今有食处,其愿往乎?”
乞丐道:“愿往!”
什长道:“将以赴死,其愿乎?”
乞丐道:“将死之人,何惧赴死!”
什长道:“如此,且随吾来!”将这名乞丐领到一群人中。这群人个个面有饥色,有几个已经奄奄将毙。见什长带着乞丐来了,一名百人将道:“员额已备,皆随吾行。”将这群饿得不行的人领到王城与邯郸城交界之处,既不在邯郸城内,又不在王城内。虽说在城外,但两面有城池保护,反而是一片安全之处,而且地域足够宽阔。
一群群从邯郸城各地“招募”来的饥民被带到这里,那些带他们来的百人将抬着一筐筐粮食走了,把他们留在这片空地上,渡过了一个寒冷难当的夜晚,这群人勉强靠着一堆堆篝火维持着自己的体温。
从次日开始,开始有人供应这群人饮食,五十人一个火灶,支上鼎,舀进一石粟,加满水。粥成后,每人可以分得一碗。然后就是给他们派来什伍长、百人将,让他们认识。在这些长官的率领下,这群人开始列队,练习前进、后退、快步跑。半天训练结束后,这些人并不和他们一起用餐,更不会与他们一起宿营,各自离开。只留下这群饥肠辘辘的人,在寒风中枯坐,等待再吃一顿晚餐。
如此过了十来天,这群人虽然谈不上吃饱,但毕竟每天有吃的,脸上渐渐生出了生气。一天黄昏,晚餐过后,全体人员列阵,那些长官们也都来了,一名年轻人带着一群来头不小的人,来到行列前,训话道:“汝等将死数矣,而吾活之!今吾将用汝死力,其有得死力者,吾将亲之;其有退缩者,吾必殛之,并及家族。慎勿误也!汝其志之!”
那群人面无表情地听着那名年轻人训话。等那人训话毕,各士卒并不归营,而是原地坐下休息。每人发了一根长长的木棍,前面好像绑了些石头或尖竹片。再每人发了块白布,令他们包在头上。
半夜,有人抬来了鼎,里面竟然是酒糟。在赵国,酒糟并不食用,而是用来喂牲口。但对于这群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哪怕是饲料也是好的!酒糟准备得很充足,每人都有满满一碗,吃下后,浑身躁热,情绪激昂。
吃完酒糟后,全军起立。那名年轻人道:“汝等随吾前,但见首无白布者,亟杀之!”
众人仗着酒劲,大声道:“喏!”
这天夜里,天气阴沉,没有星月。每人都只能隐约看见前面的人头上的白布。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勉强跟着大队而行。走了一个多时辰,天更暗了。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大喝:“杀!”紧跟着,大家此起彼伏地喊起“杀”来。伍长们推着身边的人道:“快跑……杀~~!”带头冲了上去。旁边的人被他们带动,也一齐喊杀,冲了上去。
秦军营地并无篝火,目标模糊。这群人撞进一群栅栏中,里面的秦军惊醒,举起身边的武器进行抵抗。虽然不成行列,发挥不了集体的战斗力,但赵军也是单打独斗,秦军其实并不吃亏。如果能拖延片刻,后面的部队赶到,赵军其实无所作为。但不知为何,后面的大帐中传来了钟声,命令退兵。由于各营也响起钟声,正在与赵军拼杀的秦军只能放弃抵抗,往后而退。
钟声紧急,秦军后撤的速度极快,赵军也步步紧逼,追击上来。后面的人则点火焚烧秦军的甬道。
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名乞丐趁着夜色,逐渐向队伍侧方移动,然后一个跟头摔进一个并不太深的水沟中……
赵军一直追击到天亮,大约追出三五十里,在一片山坡上,看到秦军整齐的队伍!昨夜后撤的秦军则穿过秦阵,进入秦阵后方。
看到这片整齐的军阵,赵人的酒也醒了,腰也痠了,开始迟疑地停下脚步。但那名年轻人并不放弃,而是继续奋力叫喊着:“杀~!杀~!杀~!”
秦军阵中鼓声大振,秦军如山崩地裂一般杀了下来。没有了黑夜的掩护,没有了出其不意,也没有了酒劲,这群刚刚集中了不过十来天的赵人哪里是秦人的对手,前面的人奋勇地扑了上去,却如同大浪扑在礁石上,被撞得粉碎!惨叫声时时传来,那名年轻人也终于再也喊不出杀声来……
终于,恐惧战胜了理智,后面的赵军惊叫一声,扔掉手中的武器,掉头就跑。秦军并不加速,只是保持着阵形,缓缓而进,前进了十里,停了下来。而秦军开始向收复的乡邑中进行搜索,似乎是想找到败兵……
这一夜,赵军的突袭没有给秦军造成太多杀伤,但费力修筑的甬道被彻底摧毁!
那名乞丐被找到了,带到了王龁前面。王龁见了那人,顿时泪流满面,拱手施礼道:“公子受难,臣之罪也!”
子楚上前道:“王命如此,非干卿事!”言讫,昏倒于地。
当即有医官上前查看,道:“此无他,但受饥寒耳!”王龁赶紧吩咐煎姜枣汤,并解下自己的绵甲给子楚穿上。灌了几口姜枣汤后,子楚终于转醒过来,挣扎地要站起来。王龁道:“愿公子归午汲安歇,勿虑臣等!”
子楚连连摆手,道:“事急矣!楚魏援军将至,愿将军早定其计!”
王龁道:“魏援军早至于邺,逡巡不前。未足害也。俟吾援军至,必破之!”
子楚道:“非其计也。愿将军再探之!”
王龁道:“公子何谓也?”
子楚道:“闻有魏使见赵王,说赵王奉秦为帝,为赵所拒。”
王龁道:“此魏水欲援赵,故为此也!”
子楚道:“将军其闻秦有此议否?”
王龁道:“未之闻也!然邯郸与咸阳相距千里,消息不通,王或有此意。”
子楚道:“非也。纵王有此议,自当遣使使于赵,焉魏为?”
王龁道:“若非秦议,魏使于赵,说赵奉秦为帝,将何为?”
子楚道:“此欲查赵之力何如也!若魏议一出,赵即应之,是赵力疲;赵因魏而帝秦,秦将德魏,而与之善。若赵拒之,是赵之力裕,魏将援赵无疑也。”
王龁有些迟疑道:“此谁之议也?”
子楚道:“吕卿不韦。”
王龁道:“吕卿何在?”
子楚道:“吕卿知赵拒魏之议,遂知赵必与魏合也,乃教臣潜出城,来投将军。赵与魏合,其势非小,愿将军详查之。邯郸破败,民遭其灾,若无奇计,实难救也。而秦军十万,顿于坚城,力尽粮绝,此存亡之时也。愿将军早为之策!”
王龁道:“公子之命,谨喏!然无王命,臣不敢擅为!”
子楚道:“魏既援赵,与魏战,亦将军之任也,何擅为之有欤?”
王龁想了想,派出军使前往午汲,让武安军派出军使前往邺城,探听消息来报!
第43章 白起之死
子楚道:“臣未能兵。以将军之见,魏军击秦,当以何道击之?”
王龁想了想,道:“魏军之出也,必取滏口……”王龁当即被自己的推测惊住了,道:“若是,则吾军危矣!”
子楚道:“将军必有救之之策!”
王龁于是再派军使赶往武安,通知五大夫无伤和参军军曹,要特别提防滏口方向敌军的突击。夜间,无伤派来的军使报告说,武安军已经向滏口、邺城方向派出了巡哨,巡哨三十里,未发现有大军进驻的迹象。前往邺城的密探也已经出发,估计已经到达邺城,大约明天会有报告。
子楚在邯郸就已经断粮,每天只有半食;进入赵军军营后,每天只有两顿粥,没有其他副食,加上衣裳单薄,身体几乎垮了。现在他躺在一处农舍内,处于昏睡之中。子楚入营,无疑又增加了王龁的责任:他还要承担起子楚的安全。秦人都知道,子楚在未来是一定会成为太子的。
如果判断魏军采取最具威胁性的进攻路线——攻击滏口,秦军的退路将被切断,而上党直接暴露于魏军的打击之下。秦军的对策不外是,拼全力守住皮牢,保护秦军的交通线。但皮牢地形所限,可以展开的兵力不多,而且支援困难,并非一个坚不可摧的阵地。如果从邺城、滏口、皮牢层层设防,武安的兵力肯定不足,必须动用邯郸的兵力。但如果自己退入武安……那几乎意味着秦军的全面撤退,而且是从令人恐怖的太行山道撤退。以廉颇之能,他必不会放过这个打击秦军的良机!
无论如何,这都必须报告给咸阳。当夜,王龁即命人撰写了一份军报,加急发往咸阳。同时报告,公子子楚已经潜入邯郸,目前正在军中。
军报到达咸阳,已经在十天后。随后几天,几乎天天都有王龁的军使赶到,频频报告诸侯的动态:邺城魏军逐渐增加;邺城魏军开始整顿,"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邺城魏军开始出动;邺城魏军逆漳水而上;秦军在漳水-滏水一线的防御被突破,秦军退往滏口据守;魏军以一部沿滏水攻击滏口,另一部仍溯漳水而上,似将攻击简子城!
秦王派张禄再访白起,仍然被白起拒之门外。秦王只得一面派人召回司马靳,一面命令白起立即前往流放地,不许再在咸阳居住。
司马靳接到召令,立即率领几名随从,赶回咸阳。到达咸阳的当晚,他即派家臣拜访白起,说明自己奉召回国,旦日到府拜访。不料,家臣回报说,白起已经被强令离开咸阳。带回的一名白起府邸留守的家人对司马靳哭诉道:“吾主病笃,而王命不允,乃以车载而行,家人徒行从之。家财只十车,未知得济否!”
司马靳大惊,问道:“厦将倾矣,而梁柱不在,奈何,奈何?”立即命人备车,让白起家人带着,驱车前往追赶白起。
白起拖家带口,同行者百余人,还有妇孺,又少车乘,只能徒步而行,行走不快。走了一天,只走出咸阳十里,到达杜邑。秦国在杜邑设有邮亭,故又称杜邮。
白起虽是罪人,但却是奉王命迁阴密,有资格在杜邮的馆驿中居住,并领取相应的粮食。按律,罪人流放,家人可以同行。但所谓的家人,只限于女人和未成年的子女。白起年过半百,子女都已成年,已经不能算白起的“家人”;致于那些家臣,在白起封君时自然有资格拥有,没有爵位后,一名家臣也不能有。所以,白起一行中,有资格入住馆驿的,严格地说只有白起和他的几名妻妾;其他人,包括白仲在内都没有资格入住。而且目前白起只是没有爵位的士伍,粮食定量标准很低,其他人更是没有资格领取粮食!但杜邮的驿吏认出了白起,破格给每名随行的人都发了粮食,还让白起一行住在一个很大的大院中,虽然有些拥挤,但也勉强能够住下了。
白起一行吃过晚餐,天色已黑,又值隆冬,除了有值守的家臣外,各人自回房间安歇。就在这时,辘辘的马车声传来,在馆驿前停下。少时便听得门外有人通传道:“五大夫司马靳,谨见武安君!”
家臣听到司马靳的名字,立即打开院门,将司马靳领到正堂。武安君卧于席上,家臣报道:“五大夫司马靳来访!”
司马靳不等白起说话,趋前几步,伏拜于席前,道:“秦将败矣,正君上劳心之时,奈何出之?”
白起在家臣的搀扶下坐起,问司马靳道:“战事若何?”
司马靳道:“王龁军十万,顿于坚城之下,而诸侯救兵至,内外交攻……一如君言!”
白起道:“其援者,仍魏、楚乎?”
司马靳道:“然也,未及其他也。”
白起道:“魏、楚早发兵,而迟迟不至者,盖欲秦、赵两伤,而收其余利。今邯郸未破,国力未伤,彼奈何轻进?”
司马靳道:“或言为士所责,见义不进,非君子也!”
白起道:“若秦有余力,事尚可为。彼攻邯郸、武安,邺城必虚,吾但趋邺城,出漳水,道河内而出之,如胡卿故事,则可矣。若与晋楚兵战于邯郸之下,必不谐也!”
司马靳道:“君有计,可言于王,王必纳之!邂逅有功,非止臣也,秦尽蒙其德!”
白起道:“吾固不愿居偻者之下也!”
司马靳道:“应侯,秦相也;君,秦将也。将相不相能,国之大祸。愿君但谋其大者!”
白起道:“王已命臣旦夕出京,往阴密,吾命亦不久矣!”
司马靳道:“臣愿请于王,留君咸阳,以咨大事!”
白起道:“王不辨贤愚,不纳忠言,乃有今日之祸,夫复何言!”
司马靳道:“盖闻,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王与君,君臣也,王有辱,君当服其劳,未可自逸其意也。”
白起犹自恨恨不已。司马靳劝解无效,只得告诉白起家臣和驿吏,旦日暂居馆驿一日,王另有命!驿吏见有五大夫的命令,自然无话。
司马靳赶回咸阳,和家臣们商量了一夜,匆匆换上朝服,去上早朝。
司马靳的到来引起群臣的注意,大家纷纷向他行礼致意,有些相熟的还会上来和他交谈几句。司马靳不敢大意,一律以套话应答。
早朝中只讨论了一些常规之事,没有特殊的教令发出,很快就散朝了。散朝之后,张禄、司马靳、尉摎、蒙骜四人被秦王要求留下。人们都知道,这四人才是今天议政的真正主角!
当着一幅大地图,尉摎首先介绍王龁连续几天报来的军报:魏军已经正式向秦军发动进攻,目前秦军正在全力防御;楚军也正在赶往邯郸的路上。
根据王龁的报告,魏军似乎兵分两路:一路沿滏水进攻武安,一路溯漳水而上,奔袭简子城、黎城。尉摎最后总结道:“魏出漳水,最为凶险!简子城并无大军,上党亦虚,若彼出此,西击上党,东击武安,皆可由心,而上党之道断矣!”
秦王问道:“武安之军退守简子城、黎城,其可乎?”
尉摎道:“简子城城薄沟浅,亦少城邑,难以为固。若必守之,必数万之众,则尽武安之众也。且太行路狭,退之不易。”
司马靳道:“若难退守,何如击之!武安之众,悉出邯郸,则魏军无用武之地;邯郸被重兵,赵王必尽招魏军回救,则上党可全;秦则以重兵南出长城,取邺,经河内归。此昔中更胡卿之故计也。”
张禄道:“未可。昔胡卿之归也,军不过万人,陷于河泽,数月不出,士卒多亡。赖魏乃得出。今魏乃敌国,必不能出。十万之众,掠之无所得,攻之不能拔,必溃也。”
秦王道:“卿等独不见陶乎?昔穰侯营陶,盖欲以东进之本也。日久闲置,今乃得其用也。”
司马靳道:“故武安君起,虽有罪,而其识独高,愿以赦之,以用其谋!”
司马靳突然的建议,让在座所有人都一愣。张禄道:“五大夫其见起乎?”
司马靳道:“臣入咸阳,闻武安君被遣,乃追之杜邮而访咨之。彼献计曰:‘设彼攻邯郸、武安,邺城必虚,吾但趋邺城,出漳水,道河内而出之,如胡卿故事,则可矣。若与晋楚兵战于邯郸之下,必不谐也!’其见若此!”
张禄道:“绌武安君为士伍,大夫亲见也。非因武安君计不善,谋不周,为其逆也。为将而逆,依律当族,以功得免;贬为士伍,迁之阴密,大夫与臣共议。奈何反复?”
司马靳道:“秦暴师于外,诸侯攻之于内,此存亡之秋也。武安君,国之干城。方此将倾之时,愿赦其小过,而得其爪牙之用!”
张禄问道:“起有悖乱之言,得而悔之乎?抑其意怏怏不服耶?”
司马靳道:“起一介武夫,未可与君子等也。愿以宽之!”
张禄道:“夫将者,民之司命,而社稷之所赖也!其意怏怏,是虎狼也,焉得宽!”
司马靳还要再说什么,秦王道:“起于迁移之途,犹不思悔,怨天尤人,言语悖乱。赐剑以自裁!”
第44章 司马靳之死
司马靳闻言大惊,道:“王何出此?”
秦王道:“不教而杀谓之虐,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寡人夺其爵,令其自省,而反怨之,可诛也!”
司马靳顿首道:“武安君有功于秦,有功于社稷、宗庙,王其宥之!”叩首几乎出血。但除了司马靳之外,其余诸臣竟无动于衷。秦王招来两名谒者,将司马靳扶出殿外。随命两名谒者带上十名骑士,携自己的宝剑赶往杜邮驿馆。
张禄道:“闻随起者百余众,敢多带猛士以慑之!”
秦王道:“勿庸!皇皇秦律,寡人但观何人敢逆!”
两名谒者驱车前行,十名骑士随后骑马跟随,不一时来到杜邮驿外。驿吏迎出,谒者道:“白起于驿中否?”
驿吏道:“然也!”
谒者道:“有王教令,愿以出!”
驿吏道:“庶往呼之!”匆匆进到驿馆中,跑进白起居住的院子,敲门道:“君上,君上!王有教令,已至驿门!”
院门打开,白仲出来,见是驿吏,道:“王命至矣?”
驿吏连连点头道:“至矣,至矣!”
白仲冲入室内,将整好装束的白起扶起,缓缓向驿门走来。走出驿门,果见两名谒者立在车旁,车后十名骑士,排列两侧。白起挣扎着甩开白仲,上前行礼道:“罪臣白起,谨奉王命!”
两名谒者转向驿站的台阶之上,白起也转过身来,与白仲两人面向台阶,?叉手而立。驿吏闭上驿门,躲在门后偷听。但闻谒者道:“士伍起,以逆罪当族,宥而为士伍,当迁阴密。而起意怏怏不服,有怨言。本勿宥也,念其功,王赐其剑以自裁!”
谒者的宣布犹如晴天霹雳,当即将白起打得坐在地上。白仲冲上来质问道:“可得五大夫之言?”
谒者喝道:“汝何人,敢近前!欲逆乎?”
白仲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退回白起身边,伏拜于地道:“臣等奉五大夫司马靳命,暂留驿中,以待王命!”
谒者道:“五大夫言于王,王乃命起自裁!”
白仲惊道:“五大夫何言也?”
谒者道:“起意怏怏不服,有怨言,乃五大夫所言。他者非汝所能知也!”白仲听了,也立时瘫坐在地上!
一名谒者捧着宝剑过来道:“王剑在此,白起接剑!”
白起呆坐了半天,谒者则一动不动地捧着剑站着。白起示意白仲扶自己起来,用一个比较正规的姿势接过宝剑。剑衣髹黑漆,首尾玉装,的系秦王亲佩的宝剑。白起看过多次,十分眼熟,但今天又十分陌生,往事历历涌上心头: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血战,那一堆堆人头,那一声声喊杀声和惨叫声……无不历历在目。他看看周围,只有次子白仲相伴,自己的家臣、亲眷都还在院中,也许他们还等着自己带他们回咸阳吧!
白起抽出宝剑,秦剑特有的瘦腰、八面造型出现在他的眼前。白起猛地站起,仰天大叫道:“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
白仲也惊起,扶住白起。白起泣道:“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用力甩开白仲,横刃向项上一抹,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割断了气管和大血管,鲜血喷涌,直溅到十步之外的两名谒者身上。白起以剑拄地,昂然不倒!良久,宝剑承受不住重量,崩然断裂,白起才轰然倒在血泊之中。
两名谒者上来,冷漠地查看了白起的伤口,道:“气绝矣!”捡起断剑和剑鞘,转向白仲道:“令不取首级,汝可全尸归葬!”言讫上车,掉转车头,往咸阳而去。
白仲似乎已经呆了,坐在地上,任鲜血浸透他的衣裳,只是不动。
几名路过的邑人看不过眼,见谒者已经走远,走过来对白仲道:“公人已去,公子可起矣!”
白仲这时才仿佛清醒过来,从胸口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嚎:“吼~!”
那几名邑人道:“其有他人乎?可呼出拜之!”白仲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两只腿好像不再属于他,甚至自己的身体也不属于自己。他索性爬到驿馆门前,无力地捶打着门。邑人看不过,走过来帮他敲门,哪里有人应。邑人见门没有锁,干脆直接把门推开,却见门后也躺着一人,正是驿吏,他也已经吓昏过去!
邑人一起上前,连搓带掐,连呼带喊,好不容易将驿吏救醒。驿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驿吏也哭声似乎也带动了白仲,他也哭出声来,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支配。
两人哭声震天,早惊动了内院的众人,几个带头的赶紧跑出来,先见到白仲浑身是血,瘫坐在地上,正和驿吏一起哭。近前往门外一看,直惊得魂飞天外:白起倒在血泊之中!
那几名家臣急问道:“公子,何以至此?”
白仲和驿吏都说不出话来,还是那几名邑人代为答道:“公人命老者自裁,乃致于此!”
听到邑人这话,连出来的几名家臣也瘫坐在地上,目瞪口呆,不能言语!
邑人提醒道:“老者归天,当速收敛,未可迟也。”
白仲就于地伏拜道:“庶等客于此,无能为也。愿父老乡里相助,觅一棺椁,及安葬所用。但有所费,尽在小子一身,不敢有辞!”
驿吏也道:“敢请乡里唤驿卒至,同为照应!”
一名胆大的邑人问道:“是老者何人?”
驿吏抽泣道:“赫赫威名,武安君白起是也!”惊得那些邑民也呆了……
当谒者回到章台宫时,秦王他们已经将应办的一切事务办完,似乎赐死白起只不过是一件随手而为的小事。五大夫司马靳失魂落魄,呆坐在殿外,麻木地看着一名名谒者进进出出地向各官司传递着各种文书,这些文书将在那里形成正式公文,下发到各执行机构,包括王龁那里。
谒者报告了白起自刎的经过,并说明宝剑已经被白起压断。秦王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且报少府处置!”让两名谒者归位。
秦王又转向张禄等人道:“关中刑徒已集河东,而五大夫有疾,夫将奈何?”
张禄道:“魏人出漳水,将犯上党,可令其赴上党,属上党守、尉。”
秦王道:“准!”
一名谒者将书写好的简牍递给秦王,秦王用朱笔写上“准”字。谒者出殿,往有司而去。另一名谒者坐于案旁。
尉摎道:“南阳刑徒已集,将往邯郸。今邯郸军将退,南阳军复将何往?”
张禄道:“邯郸军退,所碍正多。或诸侯犯我。南阳军未得即散,当依其势而用之!”
尉摎道:“楚、魏皆出军十万,此未能他为,必往邯郸。南阳军当出魏、楚间,以伐之。”
蒙骜道:“今魏、楚虽动,而韩未动。南阳当应韩,未可轻出。”
张禄道:“臣附蒙卿之言!”
秦王道:“准!”
张禄道:“张唐奉王命伐魏,可令其不出大梁,渡河伐河内,蹑魏军之后!”
秦王道:“准!”
又是一道道文书发出。
在议定所有议题后,诸臣辞去。三人到大殿外扶了司马靳,同出章台宫,在宫外找到司马家臣,把司马靳交到家臣手中,道:“司马大夫突感微恙,愿归之早歇!”
那些家臣不知所以,见司马靳额上汗出,面色苍白,精神恍惚,显然病得不轻,急忙将司马靳扶上车。司马靳甚至已经不能完全站立,几乎就瘫坐在车内。那些家臣无奈,只得就这样,把司马靳带回府内。
司马府全府上下乱成一团,都过来探视,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司马靳只是不答。最后司马夫人出来,让冢宰令全部家臣、门客全都离开,自己领着姬妾把司马靳扶到内宅,服侍他躺下,烧了热汤为他擦拭,又热了一壶酒让他饮下,司马靳慢慢缓了过来,失声痛哭!
夫人再命姬妾们都退下,室内只留下她和司马靳二人。夫人问道:“朝中何变,令夫变色若此耶?”
司马靳道:“吾今害武安君……亡矣……!”
夫人道:“何谓也?”
司马靳道:“吾于王前保荐武安君,触王之怒,立赐武安君自裁!”
夫人问道:“武安君其安否?”
司马靳道:“王解剑令谒者宣令,想已亡矣!吾精神恍惚,未知后事果若何也!”
夫人立即出门,让一名小僮请冢宰过来。冢宰来到后宅门前,夫人道:“大夫闻武安君有难,不能自持,故病矣!汝当立遣心腹精干之人,速往杜邮,探听武安君消息,悄悄回报。勿令外人知之!”
冢宰立即明白了,从后宅出来,立即派人前往杜邮,并详细交代了应对之策。于是三名家臣立即驱车赶往杜邮。
一到杜邮驿外,根本不用打听,就知道武安君已经完了,驿中哭声震天。
三名家臣下了车,一人看顾车马,两人过去报知驿吏道:“五大夫司马靳愿拜武安君!”
驿吏冲他二人摇手道:“速归,速归!武安君为五大夫所欺,命丧于此,白氏宗人皆愿生啖之。慎勿入也!”
第45章 重整防御
两名家臣不知所以,道:“何谓也?”
驿吏道:“夜来五大夫令武安君暂留杜邮,皆意为欲解其厄也。天甫明而天使至,持剑令自裁,非五大夫谗之,何以至此!”
家臣道:“此必有他,愿见而面释之!”
驿吏道:“姑为一试,慎勿为怪也!”
驿吏走进去,就听得哭声猛然减小了,并出现一阵嘈杂声。良久,白仲和一名白府的家臣走了出来,两人都身着丧服,驿吏跟在后面。
白仲走到司马府家臣的跟前,施礼道:“家父有罪,蒙王赐死,司马大夫之德,白氏不敢忘也。惟服丧,不敢拜,愿俟之后!”
司马府家臣道:“敝主归朝,神魂俱失,不能礼拜,遣臣等再拜致意!”
白府家臣喝道:“若非司马,君上何以至此?犹觍而至乎!”
两名家臣见话锋不对,恐言多有失,不敢再说,只得喏喏而退。而白府的家臣犹自恨声不止。
司马府家臣匆匆上了车,赶回司马府,天已经黑了。两人将看到的事报告了冢宰,冢宰立即进去,报告夫人。夫人进来,对司马靳道:“武安君已逝,世人皆言为夫所谗。”
司马靳现在已经从震惊和激动中慢慢恢复了一些,目前一脸疲惫,双目失神,心如死灰。听了夫人的话,道:“有劳夫人。吾罪愆已成,无可祷也。夫人其自珍重,善扶诸儿……”
夫人打断他的话道:“夫何出此不祥之言?”
司马靳道:“非为不祥,将正于法也!秦律,诬人以罪者,以其罪罪之!夫人当自善持!今夜无事,吾无心进食,愿早歇。夫人自处!”
夫人道:“呼何婢而侍之?”
司马靳道:“勿庸!吾将自卧,安及其他!”
夫人叫来几名姬妾,为司马靳重新铺好衾席,侍候司马靳躺下。夫人将众姬带出房间,关上房门,令一姬在门外侍候,自己带着其他的姬妾去吃饭。饭毕,夫人回来,开门查看了一下司马靳,见其安然入睡,气息平稳,没有打搅,关上门又出去了。安排了侍候的姬妾,回到自己在后面的房间休息。
夜渐渐深了,夫人困意朦胧,但却心神不宁,不敢去睡。朦胧中,似乎听到前面门声响,司马靳的声音道:“如厕!”夫人没有在意,继续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得前院一阵惊呼,夫人霍然而起,匆匆穿好衣服,就往前面跑,见侍候的姬妾坐于门前,低头打盹。夫人问道:“大夫何在?”
姬妾惊醒,道:“方言如厕!”
夫人问道:“去之久之?”
姬妾道:“未为久也!”正对话间,冢宰于前门前高声报道:“有事见夫人!”
夫人两眼一黑,勉强扶住门,没有倒下,竭力镇定心神道:“宰请入!”
冢宰推门进来,见夫人就在司马靳的房门前,上前拱手,颤声道:“大夫……自裁于东间!”
夫人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地。
主管全国军政的五大夫司马靳自杀,司马府不敢隐瞒,立即报知秦王和相府。张禄立即通知御史、廷尉、卫尉、郎中、少府、内史、咸阳令等机构,让他们派人与自己一起前往司马府查看。一个时辰后,各路人马齐聚司马府,各按职司勘验、查问,各取了物语,将一应人等羁押在府内,不得外出。
由于大佬们都在司马府,秦王宣布今天早朝取消。众人勘验完毕,集中向秦王报告,秦王指定由廷尉审理此案,各部将所有人证、物征都交给廷尉。众人散去。
白起已死的消息已经在慢慢流传,现在,被认为新一代中最有希望的将星司马靳又突然自杀,秦国上下一时人心惶惶!但大家都强压着心头的不安,照常上朝、下朝,秦王照常会议,发布教令。似乎一切转运正常。不过,大家知道,决定秦国命运的地方不在朝堂,而在千里之外的邯郸!
在打探到魏军的新动向后,王龁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自己的地位:他命令刚刚占领谷口,筑垒据守的郑安平部立即退回皮牢-午汲一线构筑防线。命令目前在午汲郊外的秦军,统一归郑安平指挥。
武安的秦军主要围绕午汲和武安两座城池部署兵力:午汲城关系着秦军的退路,也是秦军的重要基地,在午汲周围有一万秦军,午汲城内还有数以千计的伤员。这片区域,由于赵军事先经过了清理,大批居民移出。在李冰的招募政策感召下,陆陆续续有邑民回来,但由于缺乏种子和工具,生产恢复得很不好,这里主要是一片军营,秦军一般驻扎在空闲出来的房舍中。在开办军市的那几个月里,这里也曾经繁荣过一阵子,但随着军市的凋敝,这里又重新回归军营的状态。
从午汲越洺水南下,就到了滏水源头,这里有一个重要的隘口滏口,是从南面进入武安的咽喉。王龁在这里安排了五千人,封堵从南面进入武安的道路。
武安城还在赵军李崇部的控制之下。李崇态度暧昧,虽然与秦人默契地不相互攻击,但王龁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李崇从内部发动,那可真是变起腹心!所以武安城外始终保持着二万人加以监视。
武安城外也武安区域内人口繁庶的地区,耕地纵横,人口众多。在李冰的招募下,生产也恢复得较好。如果不是需要供应十万秦军,这里甚至可以说还十分富庶。
洺水以东至武安谷口是秦军的生命线,如果这一带失守,邯郸城下的秦军立即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里放上五千人防守。但这里城邑较少,而且邑民也基本跑光了,只有秦军驻守于此,算是一座关隘。
顺洺水北行,在洺水出武安的谷地里,还有一座大城,是赵王行宫易阳所在。为了提防赵军从这里突然袭击,王龁还在洺水两岸部署了五千人,向易阳方向警戒。
即便在邯郸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武安也部署了至少四万五千人,有力地保护着秦军的后方,使秦军通往上党、河东的道路不断,让王龁可以放心在邯郸城下作战。
郑安平的二万人到达后,本来是打算部署在武安谷口,策应各方。特别是如果可能,就拔掉武安这个钉子!但魏军的行动打破了王龁的如意算盘!一方面,秦军的后援主力并未到达;另一方面,魏军的行动方向大出王龁意外,他们没有直接参与邯郸城下的作战,而是企图包抄王龁的后路,还是两路包抄!
当然,魏军的进军路线也不是没有问题:漳水一线山道崎岖,大部队行动不便;滏水一线则有滏口这一天然的隘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魏军要想在这两路取得进展,也必须付出巨大代价。但王龁知道,能让魏军付出代价的,不是地形,而是地形上的军队。如果没有有力的部队守御,任何天堑也只不过是增加点行军的困难而已。漳水上游的简子城过于遥远,已经不在王龁的作战区域内,他的兵力无力顾及,所以他只能调集新的部队加强皮牢的防守。只要能够控制皮牢、滏口,让魏军无法进入武安,不用多长时间,魏军一定会自行解体!
而惟一可以加强皮牢、滏口防御的力量,就只有新到的郑安平部了。
郑安平的部队,士卒来自于河东的刑徒,主要是三晋人;军官则基本是原白起的亲营。这支部队从汾水出发,跋涉千里,经上党、黎城、简子城、皮牢、午汲进入武安谷口,喘息未定,又要撤回午汲、皮牢;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把部队留在午汲呢!这样往来奔波,意义何在?郑安平自然不能向大家解释,开始时王龁还没有掌握到魏军的动向,只能严令部队执行命令,对部队中的怨言加以压制。
滏口本来就有五千人防御,现在他们已经与魏军接触上了,出滏口巡哨的秦军,已经与魏军巡哨发生过多次战斗,互有伤亡。郑安平的主要任务,是建立起皮牢的防御。万一魏军进入漳水上游,郑安平必须确保将魏军阻拦在皮牢之外。——这其实有些像李牧当时的工作。
被焚毁的皮牢关要重新修筑;皮牢两侧的山地要建立相互呼应的防御阵地,作为皮牢关的延伸。由于午汲地区可以征用的民工不多,大量建筑工作要靠秦军自己来完成。这更增加了秦军的怨言。
子楚进入军营后,大病一场。经过医官的调理,病情略有好转。这段时间王龁忙于调整自己的部署,部队没有大的动作。他频频向咸阳发出军报,报告敌军的动向,但咸阳的回应还没有到达。王龁只能在自己的权责范围内加以调整。相应的,赵军似乎也在喘息,只是调整自己的兵力部署,进一步破坏秦军的甬道,并没有向秦军发动攻势,似乎在等魏军的战果。由于双方部队都没有大的动作,王龁的大帐也就始终未动,子楚可以在比较安定的环境中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