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赵军全殁
赵年把身子弯成了虾米,半跪半卧在地上,已是痛苦不堪,但偏偏不得断气。众五百人将也想不出办法,也不敢在帐内久居,退到帐外。但帐外亲营一样地痛苦的士兵疼得满地打滚,哀嚎声不绝于耳。再往邻营望去,似乎没有一处安宁之地,倒是伤营中,相对安静。他们便往伤营而来。
虽说是叫伤营,其实除了负重伤者外,那些被疫疠击倒的士兵也被送到这里。这里有医无药,其实就是等死的地方。位置在北山之下,依山而设,当初设在这里,是因为这里靠近长平的最后一道防线,相对安全。但北山被秦军占领后,这里反而成了前线。——不过也有战术意义:秦军如果下山进攻,必须经过伤营,从而削弱自己的力量。
躺在这里的人有新有旧,时间长的,甚至有参加了谷口一战的伤兵,他的同伴或伤愈或死亡,但他们一直不死不活地躺在伤营中,目睹着一个个生命进入,然后消灭,这让他们变得无欲无求;甚至近日断粮,也没有让他们动一点心。他们安静地躺在地上,等待最后一天到来。时间短的,则在几天前刚刚参与了赵括指挥的攻坚战,他们的人数最多,达数千人。由于进入伤营几乎意味着死亡,各万人将特别将人数减少到最低限度:大凡还能在营中执行些勤务的,都没有让他们过来,进来的几乎都是重伤垂死的士兵。他们还没有习惯伤营压抑的气氛,时不时大吵大嚷,对外界的消息也保留着好奇心。
看着这十几名身体健康的人进来,当即就有人打听外面的情况,问道:“何营中喧哗若此耶?”
一名五百人将道:“误食秦粟,腹内疼痛。”
一名士兵道:“诚然,诚然!吾等食其粟,初则不觉,及其临阵,腹内搅痛,故为所败。否则……”
旁边一名士兵道:“今则腹不搅痛乎,肠亦出也!”
这些五百人将回顾四周,皆是开膛破肚,气喘昏迷之众,虽然安静,但更显压抑,根本呆不住,马上出来。一营一营地巡看着,所有的营都陷入腹痛的困局中。
出现腹痛症状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夜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发作腹痛;而在中午就已经开始腹痛的人已经没有了嚎叫的力气,认命地蜷缩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有的甚至就这么睡着了。
赵营中的哀嚎声如此之大,周围的秦军也都听到了,不断有军使飞报白起。白起只令各营加强戒备,勿令赵人得脱,不必出击。皮绾也明白,自己这一趟是白来了:赵军既不可能入秦,也不可能归赵,他们将葬身于此。他很明智地不再多言,只在白起空闲时与他闲话。
由于赵营中的声音实在是太大的,山地秦营中的士兵也一宿未眠,大家都惊恐地注视着山下,显然也希望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无能为力。王龁的军营离赵营有近十里的距离,赵营恐怖的声音依然可以传来,只不过声音较小,杀伤力不如近处的大。
丹水边小山包,对赵营的动静一清二楚,所有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那些身经百战的剑士都觉得有些胆寒,但白起依然酣然睡了一个好觉。
下半夜,赵营内的声音渐渐消沉下去,代之以令人不安的寂静,每天的点军鼓也没有再照常响起。
秦军各军均派军使向白起报告自己情况,白起指示各军,于早餐后各派一营,入赵营察看。
赵营几乎成了空营,赵军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地,大部分手脚冰凉,神志不清;少数还能动弹的,也只剩下喘气的份,连站起来都困难。秦军一直巡哨到万人将的大帐中,万人将也都奄奄待毙。
上郡军近水楼台,率先进入了赵括的大帐。赵括的亲营已经在丹水岸边损失殆尽,大帐周围是一片空营。
北地军也下山来察看,在一些营地里,他们意外地发现竟然还有妇女和孩子;他们没有资格食用昨天的炒粟,得以保留性命,但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秦军突然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骚动,他们以漠然的眼光望着闯进来的秦军,生与死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区别。
巡查完整个赵营,花了大约一天的时间。各营均报告说,赵营内已经没有能战之士,不是已经死的,就是将要死的。
李冰听说自己的辖区内竟然还有妇女和儿童,急忙和蒙骜一起过去查看。蒙骜找了个还能开口说话的妇女问了问,原来他们就是上党的邑民,全家被征从军。他们无病无伤,但断粮已经数日,周围一切植物、动物几乎都被他们吃尽了。李冰于心不忍,问蒙骜道:“何以救之?”
蒙骜看了看,道:“即令三营入驻,申令曰,勿得害之,但有活之者,即以赐之!”
李冰立即让军使从后山谷地调三个营过来驻守。等他们过来后,蒙骜亲自指导他们,小心喂养这些妇女和儿童,一开始只许蘸一点炒粟,抹在他们的嘴唇上,一天不能超过五次。
伤营在关中军的区域内。这是赵营中生命力最旺盛的区域。伤员们见秦军闯入,一个个从地上坐起,有人甚至当场要拼命,引得创口迸裂,血流满地。关中军十分冷静,大凡有冲过来的,就一矛刺倒;半途倒下的,则不管不问。五百人分成五队,巡游了伤营一圈。那里已经拥挤得下不去脚,也分不清营盘的边界,只能大体上从他们的周围绕过。伤病者见秦军也不来侵犯他们,他们也就满怀狐疑地注视着他们的动向。
秦军进入一个个赵军营盘,再从里面出来,都被伤员们看在眼里。夜里同伴们痛苦的嚎叫声他们体会得最深,绝望早已经袭遍了他们全身。秦军在赵营中随便出入,则粉碎了他们最后渺茫的希望,不少伤员痛苦地哭泣起来。
相比起北山的秦军可以轻易进入赵营,谷口的秦军要多费不少劲。他们很用了些气力才撞开了秦壁的大门,进入了他们长期守望,但却可望而不可及的秦壁内。王龁比较谨慎,派出了一千人,一半占领沿壁各垒,一半入赵营查看。
几乎不用多费事,就能发现赵营中已经死气沉沉。这里是赵军抵御秦军的第一道防线,在这里据守的都是赵军的精锐,而且齐装满员。但现在,他们已经被一夜的剧痛折磨得不成人样,多数已经休克过去,少数还在喘息的,也漠然地看着秦军进入。
巡营的公大夫十分认真地清点着人数,每个火灶旁都不足五十人。他去询问还有人去哪儿了,被询问的人只是用漠然的眼光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经过清点,与王龁大军相对的十万人中,少了约一万人,也不知是受伤离开了,还是逃走了,或藏到了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白起没有让丹水的剑士进入赵营,东岭的秦军只让他们进入让人望而生畏的南部营垒中。白起曾为占领这处营垒搅尽脑汁,但现在真地要去占领了,却兴致全无,好像一个好玩的玩具被送到手上,但却已经不能玩了。那些曾被白起攻占,但又被迫撤回的营垒,又被赵军重新筑好,只是高高的箭楼没有力量再重建。本来赵军缺粮后,白起是有机会发起进攻的,但一场瘟疫又搅乱了这一切。而瘟疫过后,整个赵军竟如熟透的果子般,自己掉落下来,顺利得连白起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只让东岭的士兵前去营垒巡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大帐中,一坐就是一天。
日晡时,各营的报告汇集到他这里:四十余万赵军已经完全陷落于秦军之手,不仅没有战斗力,没有抵抗力,甚至没有缚鸡之力!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死去!
白起沉默地听着一个又一个军使传来几乎想同的报告,面无表情,在他们说完后,只简单地说了声:“善!”并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指示。只有北地军派人来说,他们发现了数千妇孺,已命秦士援之,若得活,愿以赐士卒。白起抬了抬眉,说了声:“准!”算是说了一个不同的字。王陵的关中军最远,最后一个来报告,说山下还有数万伤员,皆无力行走,垂垂将死。白起依然只回了一个字:“善!”
各军使来报告时,皮绾就坐在白起的身旁,在竹简上记录着各军的报告。王龁的报告数字最准确,北地军的报告最有特色,他们竟然想把一群妇孺赐给士兵,而竟然就有士兵愿意为此而分给他们粮食吃。关中军的报告最令人头疼,那数万伤员要怎么办?本来按皮绾的计划,这些伤员是完美地消耗赵国国力的耗材,但前提是得有人把他们抬回邯郸。现在所有的赵军都倒下了,谁能抬他们回去?还得自己给他们解决了才行。
第120章 阬杀赵卒
等王陵派来的军使离开后,皮绾问白起:“君上将何置之?”
白起似乎有些没明白,张目问道:“置何?”
皮绾道:“赵军四十万尽墨,君将何置?”
白起道:“但依卿计,皆返邯郸!”
皮绾道:“恐无人可归矣!”
白起摆摆手道:“传令赵营,但有欲归邯郸者,皆归之!”
皮绾道:“喏!其未能归者,其奈何?”
白起道:“非臣所能计也。愿卿代策之!”
皮绾道:“亡者无论矣,无处掩埋,当尽焚之。其伤者与病者……”
白起道:“一因卿论。”
皮绾道:“无粮以养之,可尽阬之!”
白起道:“一因卿论。”
皮绾于是叫来各军的军使,道:“旦日聚军,与诸将会!”
赵军白天受到惊吓,晚间又极凉,死去的人增加了。但赵营内甚至没有人出来收尸,死人和活人躺在一起。苦挨到天亮,营门再度打开,一营秦军进来,各执长矛。其中一人宣令道:“奉王教:赵人其有愿归者,可即归之。其殁者,则焚之!”连呼三声,赵营中并没有人出来应答。秦军士兵遂上前,或拖上肢,或拖下肢,把那些平躺的赵卒拖到一起,摞成一堆,那些最后拖过来的由于太高摞不上去,就由矛兵们用矛叉住,扔上人堆。将一营的人全都堆完,大家再把营栅拆下一些支在周围,有人拿过一支火把,将营栅和人堆点着燃烧。然后一行人又转向下一处营地。
最早出现的是王龁的士兵。王龁依然谨慎地派出了一千人的部队入赵营执行焚尸计划,两个营相互掩护,交替进入营地。不多久,丹水一线就升起了一处处浓浓的黑烟。每进入一处营地,士兵都先大声呼喊,让活着的人离开,再把尸体集中到一处焚烧;但每个营地内还能站起来离开的人几乎没有。
李冰派出了三个营,依然由蒙骜率领,下山执行尸体清理任务。在北地士卒的努力下,相当多的妇女和儿童有了生机,但依然有更多的人死去。蒙骜很贴心地让留驻妇孺营的士兵负责清理妇孺的尸体,自己带着人前往男人的营地中。
士兵们经过呼喊,只有少数人坐起,示意自己还活着。蒙骜让士兵们把仍然躺在地上的人都堆成一堆,点火焚烧。
邻近妇孺营的营地大都安置的是上党的老弱。这些人活动力差,平时就吃得少,炒粟来了也没有吃到口,所以几乎没有撑死的,大多是饿死的,有些尸体已经发黑腐烂,显然已经死了不短时间。死尸反而较作战营地少。看见同伴的尸体被堆到一块,点火焚烧,大家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悲哀。但随着大火焚烧,一股股肉香随着黑烟弥漫于空中,有些人有些忍不住了,他们犹豫了再犹豫,终于扑上来,从火堆中抓取一只胳膊就要往口里塞。旁边的人看见了,也扑了上来,从火堆中抢夺尸体。
火堆坍塌了,上来的人被埋在下面,好不容易爬出来,已经被烧伤,手里仍抱着胳膊或腿不放,低头啃食。
周围的秦军见到这边的骚乱,立即冲过来,把那些抢夺了人肉吃的人一矛一个刺死,把那些分散了尸体再用矛挑到一起,由于尸体分散了,火烧得更旺,秦军再把那些刚刚刺死的赵人挑入火堆中烧掉。
本来还算安静的妇女们突然传来一个尖厉的叫声:“夫啊!”一个人传染了一片,哭泣声阵阵传来。随后传来秦军的喝骂声,甚至耳光声。女人的哭声渐渐停息下来。
第二堆火也点起来,然后是第三堆、第四堆……每个营地中都有还奄奄一息的活人,士兵们简单地留下了他们,让他们坐在原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把自己的同伴吞噬。随着更多的人入场,烟熏火燎间,夹杂着烤肉的香味,给人以双重心理打击。
最难受的是伤病员,秦军按例宣布了秦王教令,所有还活着的都可以返回邯郸,他们只负责清理尸体。然后,秦军让赵军指示何处有人死亡。
由于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人挨着人,开始时人死了还有人加以埋葬,后来大家都没气力了,死者根本无法挪出来,大批尸体就与活人并排而眠。但当秦人让赵人指示死尸时,没有人站起来;当秦军发现了死尸,想要去拖时,周围的伤员竟然露出敌意的目光。大夫不敢擅动,干脆回避了伤营,而进入其他营地中,将那些撑死的士兵焚尸。
焚烧尸体是个力气活,费时费力,一天下来,也烧不了几个营。到天快暗的时候,各营决定收兵。每个赵营中都有活着的,秦军要将他们驱赶出营,但他们实在走不动了,连站起来都困难。他们请求秦兵给打点水喝,秦军也置之不理,见他们的确翻不起什么浪来,自顾自地走了。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尽管周围的高山挡住了大量的寒风,但寒冷还是无情地侵袭着伤病中的赵人,带走了一条又一条生命。有些人硬咬着牙站起来,来到丹水边,狂饮了几口水,颤颤巍巍地向山口而去。多数走不到山口就昏迷倒下,而那些穿过了山口人,也注定不可能走到邯郸。
天明后,秦军再次进入赵军营地,焚烧尸体。这次来的人更多,他们不再宣布秦王的教令,而是直接动手把还在营内的人全都堆成一堆,放火焚烧。那些还未死去的赵人低声抗议着、哀求着、叫骂着,但无济于事;他们想挣扎,但头上挨了重重一击,立时昏迷过去,就这样陪着同伴被活活烧死。
妇孺营中的人也不是都能活。那些明显奄奄一息的女人和孩子没有人有兴趣去救,能救下的都是些还有些活力的人。这样的人总共不足千人,根据李冰的命令,赏赐给了相应的人员。其他人死后也都拖到山下,一把火烧掉。
烧了两天,大约烧掉了五六百营,眼看再烧一天也就能烧尽了。但最难办的是伤营,那边抗拒的心理十分严重,但如果要将这群毫无抵抗之力的人以数杀死,却也下不了手。偏偏这群人还特别多,连活的带死的将近十万人。
秦王于交易的第二天得到了白起等人的报告,投降的赵军由于过食,已经全部撑死,少数活着的已经奉教令其归邯郸。秦王得报心中十分不快,当夜即传报给咸阳,长平战事已了,新的刑徒准备出动。他还特别提到,赵军归降后,由于过食,皆病殁。第二天,又让军使回信,将白起、王龁、司马靳、王陵和皮绾全都召回轵城,商议下一步行动方略。
白起到得到回信后,立即传达给了相关将领。安排好相关事务,把临时指挥权交给北地尉李冰、上郡尉摎和南郡尉,主要任务就是统计立功人员和战绩。全部剑士拔营,返回高都,等待秦王的指示。随后,各将领带着随从,一起返回轵城。
本来新年时,秦王要一一接见长平前线诸将,但只接见了白起,就赶上受降,其他人都没有来轵城。这次出发时,战事已了,秦军大胜,赵军四十五万全军覆没,包括将军赵括以及几十名万人将。这是前所未有的胜利。
上一次白起到达时,已经是夜间。由于急于与白起见面,秦王只点灯迎接了白起。这一次,秦王派郑安平和芒未到城外十里处安排营地,让白起一行夜间在城外安歇,次日将准备盛大的入城仪式。
分散在其他各处的剑士、侍郎都被召回轵城。特别是由贵戚组成的侍郎,被要求列阵欢迎。卫尉和临时从咸阳赶来的宗正负责迎接的一切事宜。
下午,白起一行到达轵城以东十路的一处聚邑,郑安平和芒未带着五百剑士在那里迎候。郑安平和芒未爵位虽然不高,但却是张禄的左膀右臂,在朝中有极大的影响。身后还有五百剑士,那更代表了秦王亲临。白起一行不敢怠慢,老远下马,向郑安平等人走来。郑安平热情地将他们迎入邑中,分别住进安排好的宅院里。取出准备好的酒肉,宴请白起一行。所有随从也都有一份酒肉菜果。
经过一番热闹的仪式后,郑安平告诉白起,秦王将在轵城外为长平诸将举行盛大入城式,所以今天委屈大家在一个小邑中暂歇,明天一早入城。为了准备入城式,秦宗正不顾年迈,亲自赶来主持明天的仪式。白起听说宗正亲自来了,感动得热泪盈眶,避席而拜道:“王之大恩,焉能报也!”
郑安平问起战况,白起、王龁、司马靳和王陵一一作了介绍,皮绾还报告了受降的情况:每营一车约百斤炒粟,不意赵军一顿尽食之,遂成痞满积聚,无医无药,嚎叫一夜,病遂不治而亡。郑安平知道炒粟的厉害,不要说饿了好几天,就算强壮的人,一顿吃多了炒粟,也会腹胀腹痛,遂深以为然,道:“王虽怀好生之德,奈彼得罪于天何!”
第121章 轵城论功
宾主在介绍和聆听长平的战事中,渡过了一个兴奋的夜晚,直到鸡鸣才各自归眠。稍睡一时,轵城上的鼓声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经过例行的点军,小邑全体人员一一整理冠带,五百剑士皆执长矛,列成方阵,形成一片移动的长矛的森林,长矛上皆系黑缨。随后是两乘革车,郑安平和芒未执驭,一乘车上是白起和王龁,另一乘车上是司马靳和王陵。皮绾没有资格乘车,骑着马跟在后面。再往后则是一百骑马的随从,只是首领已经不是白伯。他们手执长戟,阵容整齐,威风凛凛。
与小邑内整队同时,轵城边也开始列队。首先出发的也是剑士,他们各执长戟,在大道两侧十步一人,一直排到十里外的小邑边,区划出白起一行前进的道路。轵城外,侍郎们缁衣冠带,身佩长剑,在城门两边肃然而立。队列前方,设有坐席,左右相对。坐席两侧,有鼓乐、丝竹,更有秦国特有的缶、瓶。
军使来回传递消息,确保整个仪式万无一失。等一切都准备好了,五百剑士高声呼道:“启!”声震九霄。两则的剑士听到后,也一一向下传音:“启!”“启!”“启!”……
轵城那边鼓乐齐鸣,还有人唱起了歌,只可惜听不大真。公大夫一声令下,五百剑士竖起长矛,迈着整齐的步伐,向轵城而去。皮绾骑马引动,郑安平和芒未同时启动革车,载着四位劳苦功高的将军,跟在队列的后面缓缓前进,一百随从也各自骑马,列队缓行。
由于要跟上马、车的速度,导引的剑士前进速度并不慢,不一时就到轵城城下。当望见前面的坐席时,公大夫一声令下,剑士们向两侧散开,皮绾骑马引着两乘车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各人勒住马缰,下马下车。
坐在坐席上的是宗正和卫尉,在他们身后,则是拥帚的公子异人。待剑士完全散开,露出中间的白起一行,三人即从座起,向这边而来。白起这边,皮绾在前,白起等四人在后,郑安平与芒未只约住车乘,并不上前,白起等人的随从自然也无法上前,全都留在郑安平等人的身后。
两边走了很远才相遇,他们相互说的话已经听不到,但各人的姿态是清楚的。很明显,白起对宗正能亲自到轵城来十分感动,再三致意;又对卫尉连连拱手。白起身后的三人依序而前,向三人致意。最后,异人公子拥帚前导,宗正、卫尉在右,白起、王龁、司马靳、王陵在左,一起走到坐席前面。这时,音乐声更大,全体侍郎一齐歌唱:“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駠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一歌三咏,袅袅不绝。
早有侍郎抬上酒尊、酒爵,奉上匜盘,众人盥手毕,宗正亲执爵,舀酒酬白起,白起深深伏拜,接酒酹地,再舀酒酬宗正,宗正复酬白起,白起再酬卫尉,卫尉再酬王龁,如此一一唱酬,入城的五人皆转了一轮。音乐声转为激昂,侍郎皆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酒尊被抬过一旁,公子异人继续拥帚前导,宗正、卫尉在右,白起一行在左,在侍郎们夹道的吟唱声中,进入轵城城门。城门两边的侍郎也随之进入城内,剑士们开始撤岗。郑安平和芒未对着身后的随从们道:“诸士劳苦,且入营!”将一百随从带到城南的一处驿馆中。从这里可以听到城内金玉之声,阵阵传来。
城府再次仪门大开,宗正揖让,请白起等人从右登阶。白起等人固辞不肯,跟在卫尉的身后,从左阶登阶。转过萧墙,宗正高声报道:“武安君入谒!”
白起等人立于萧墙之下,再整衣冠,白起高声道:“臣白起,奉王教谒见!”王龁、司马靳、王陵和皮绾也一一报名求谒。
宗正此时已经走到堂下阶前,高声唱道:“请~!”
白起一行随着宗正和卫尉上了堂,宗正揖让,五人依序而入,在右边席前立定,向上行礼。秦王于坐中回礼,道:“众卿且坐!”
宗正和卫尉坐在东席,白起等五人坐了西席,公子异人垂手立于席侧。
秦王道:“秦自去岁年后起兵,至今堪堪一载。众卿食尘卧块,历经寒暑,乃有今朝之胜。实宗庙之幸也!寡人但以野味,为众卿贺!”
白起等避席而拜道:“长平之胜,皆宗庙之幸,王之德,士之力也。臣等何功,敢劳王贺!”
秦王回礼,道:“请入坐!”
异人走出堂外,吩咐开宴。檐下金玉之声起,一众侍郎各担食案,立于阶前。身后舞女立于庭中,翩翩起舞。
异人亲自将一案案食物,举到各人席前。食案就位后,再一一为众人舀上酒,垂手侍立于王席旁。
白起捧爵道:“臣等谨为秦王寿!”
秦王举爵,道:“普天同寿!”
众人一饮而尽。异人再给添酒。宗正举爵道:“谨为武安君贺!”
白起道:“臣待罪营中,未敢受贺。愿以辞!”
宗正道:“君上其为众士受贺!”
白起道:“臣谨领!”
众人又一饮而尽。异人再给添上。
秦王道:“寡人承先王业四十八年,及以诵古人之书,未有一战而得四十万众者。众卿实建亘古未有之大功。寡人当为诸卿贺!”
众人伏拜道:“此皆王之德也!”再次一饮而尽。异人再添上。
秦王道:“众卿其言战之状!”
白起要开言,卫尉伸手拦住,离席到后面,取来一卷帛,打开看时,却是长平山川形势图。卫尉道:“卿其依图而言之。”
白起首先起来,从自己发现高都外赵军活动开始说起,赵军如何一次次增兵,一次次向前推移防线,一次次加固壁垒,直到去年四月,王龁引秦兵至,三个月内连克赵军多处壁垒,将赵军赶到丹水以东。然后赵王以赵括易廉颇,赵括连连反攻,未能得手,反而损失惨重。自己出任上将军后,乘赵军全力西向之机,从北面袭击了石城,对赵军形成合围之势。从那以后,赵军粮绝,反攻的势头一天不如一天。在坚持了四十六天后,进行了一次决死的反攻,几乎杀到白起面前,但终于系强弩之末,无能为力。赵括身死。自己奉教招降赵军,给每个赵营送去了一车粮食。赵军由于长期饥饿,一次吃了过多的粮食,皆患积聚而亡!
王龁补充道:“括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皆君上之力也。伯子阵亡,士卒残损,皆不成军。”
白起于是又从头介绍了自己调教南郡军的经过。南郡军的战法易于伤人,但不利于杀人;在此前的战斗中,南郡军的这套打法给了赵军很大杀伤。但而赵军似乎抓住了南郡军打法上的弱点,设计了一套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打法,结果是赵军以轻伤换秦军重伤,以重伤换秦人阵亡,令南郡军开始时颇难应对,一营士兵只一合就损失了一半。加之疫病的折磨,南郡军在作战中十分吃力。但好歹还是坚持到援军到达,终于全歼了来袭的赵军,杀死了赵括。
白起的介绍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堂下的音乐和歌舞渐稀。秦王让异人让乐舞都退下,自己赐白起一爵酒,赞赏了几名。又转向王龁,道:“卿初入长平,军不过四万,而赵军乃四十万。以四万击四十万之军,而迭克坚垒,其道何如?”
王龁于是介绍了自己的作战经过:开始遇到的都是小股秦军巡哨,一直到下山入谷口时,才有赵军壁垒,但兵力并不多,不过四五千人。自己以四万之众,不难克之。后来赵军再来时,由于长平道狭,每次出兵不过一二万人,多则无益。所以自己四万人对付起来并不困难!但是基于同样的原因,自己攻打赵壁十分困难。每次出兵五千,只能算是暴兵,根本不敢做认真的进攻。
秦王也赐了王龁一爵酒,称赞他以四万之师,独抗秦军四十万,堪比吴子之战河西:“昔吴子以五万魏卒,败吾秦五十万,秦深以为耻。今得龁卿此战,可雪矣!”
司马靳讲述了赵括全军出击,攻击赵壁时,自己出击,拊其侧背,终于打退赵军进攻的战事。以其众剑士分散到各军,皆得战功的事。秦王也赐了酒,让把剑士的战功详细上报,计功授爵。
最后是王陵。他介绍了夺取丹朱岭石城防线的经过。说到如同赶羊一般将山后的赵卒赶上山,又赶到山南的经过,大家都笑了。秦王赐酒道:“无卿据石城,焉得赵军之速败!”
王陵道:“臣虽胜,却无斩获!”
秦王道:“赵军四十万,卿皆与焉,岂得无获!”
第122章 赵军来援
四人对战况的介绍结束时,已过正午,堂上食肴皆尽。异人一一收拾了,送到堂下。堂议正式开始,异人走出堂外,关上门,在周围巡查,外人一律不许靠近。
堂内的八个人表情异常严肃,显然,他们也对未来局势的发展有过思考。
白起首先发言道:“长平赵失四十万,邯郸已空,民皆惧。以大军临之,邯郸必破也。”
王龁道:“士自去岁十月征,三月而入河东,至今一载。家人悬望,妻儿倚门,其死伤者无论焉。今战已毕,愿尽遣士卒,还故里,归田亩,重为良民。”
王陵也道:“上郡、北地,地广而民稀,田亩荒芜,财不足用。今得其功,愿皆归田亩,年可得粮数十万石。况其自夏而征,今复冬矣,而冬衣不备。愿遣而归之为善。”
司马靳道:“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今得其时,而失其功,其悔之,岂不晚矣。臣以为伐之便。”
秦王追问道:“亦将伐之,抑或攻之?”
司马靳道:“伐之为便,若攻之,恐城坚难下!”
白起道:“邯郸城虽坚,而士皆恐,无战意,岂能为乎?臣请以十万之众,复斩赵虏首以献!”
卫尉道:“上党至邯郸五百里,沟壑纵横,道路难通,不若缓之,以待时也。”
白起道:“赵人新败,此其时也。复待何时?”
卫尉道:“上党人迹断绝,并无粮秣,秦深入邯郸,进若不可,奈何?”
白起道:“昔者中更胡阳以军万人入武安,邯郸震动,以大军临之,而中更全军得脱。若进之无利,取道河内而归可也。”
王龁道:“臣旧随中更入武安,自邯郸城下而归。彼时邯郸以大军临我,中更进退维谷,其实狼狈。赖王威神,及张相之力,得保首级,其实险矣!”
宗正道:“太原当河东之北,汾上犹有韩地,河东远运邯郸,若太原乘虚而入,其将奈何?以今之计,不若伐太原为便。太原近河东、上郡,皆有近援,而邯郸新败,必无力援也。”
宗正德高望重,虽少与军事,但大事不糊涂,各大势力的相互关系还是明了的。他一提太原方向,白起马上表示赞同,道:“微宗正之言,臣几误矣。十万之师往太原,太原必拔。是断其一臂也。”
秦王见皮绾没有发言,问道:“绾尉必有以教之!”
皮绾道:“长平军十万,战经年,河东数年所积皆尽。复以十万战于太原,恐河东无粒粮只兵可供也。”
皮绾的话让大家陷入沉默。河东空虚,无力支援,一切都将成空。
秦王道:“张相已发五万刑徒,将至河东,众卿其善谋其处。”
秦王的这句话再次提起大家的兴趣,有新的兵员到达,必然是要有所作为。白起道:“但有五万之众,臣请领之,或往太原,或往邯郸,相机而动,皆得其利!”
皮绾道:“秦卒领一月之粮,若因敌就食,自无不可。若相持日久,河东必破矣!”
白起道:“河东新获,得无余乎?”
皮绾道:“长平相持经年,其运者相继于道,力田者才半耳,皆多老弱,其获可知矣。但得今春复耕,而无饥馑,则幸矣!”
秦王道:“长平战胜,河东运筹,其首功也。上党空,田园芜,是得之同于未也。若以实上党奈何?”
皮绾道:“上党被兵,民众凋零,复之非易也。故上党众十余万户,今则十不存一。然家宅田园犹在焉。愿王赦罪人,及移他郡士民实之。期之春耕,不误其时也。”
王陵道:“巴、蜀、南郡之众,南北相隔,其俗异,其植不同。关中之众,能得其道,留之必有益也。”
秦王道:“卿众关中二万,复有五万将至,则得七万之众,或将能之?”
王陵道:“上党虽熟地,荒芜数岁,复垦亦需时日。况上党近赵地,若彼以大军临之,上党不复为王有也。以臣计之,关中军二万留上党长子,复垦其地,整顿农具、粮种、沟渠等项。复以一军出邯郸,一军出太原,以为屏障,令彼勿得相攻。至春,各自归农,必无恙也。”
秦王道:“以卿守上党,其可乎?”
王陵道:“必得效也。”
白起道:“长平战胜,邯郸震动,卿但汲汲于上党,何也?乘其弊而取邯郸,虽十上党不足加之。岂因小而失其大者!”王陵面红耳赤,不敢答言。
秦王道:“太原山川阻隔,沟壑纵横,易守而难攻。绾尉久令皮氏,必有以知之。”
皮绾道:“太原三面环山,汾水中流,山川险要,城高池深,人民富庶。乃赵旧都,至今太原、邯郸相通,为赵之两翼。”
秦王问道:“太原、邯郸,山川修阻,何以得通?”
皮绾道:“皮氏远太原千里,其间汾上诸城阻隔,未得亲至。但闻道上党而得通!”
皮绾的话,把大家吓了一跳。如果上党是联结太原和邯郸的通道,那截断上党,岂不就把赵国一分为二了吗!
大家议论之间,异人在门外道:“咸阳书至!”
秦王道:“呈来!”
异人进来,把一束竹简放在秦王案上,然后退出。
秦王验封印,打开竹简,里面简述了昨天的主要政务,其中道:“韩闻王胜于长平,尽降赵众,献垣雍以贺。”最后道:“关中刑徒五万,十月望日启,将至蒲坂。”
秦王道:“咸阳诸五大夫,尽在长平、河东。孰愿领之?”
白起道:“或太原,或邯郸,王但择一地,臣愿领兵克服之!”
秦王道:“君其劳苦,况初丧子。愿归咸阳暂歇!寡人意分兵太原、邯郸,不求战胜,但得山川形势,进退门户,一一指画于心,其可也。至春而归,复尽农亩。”
剩下三人王龁、司马靳、王陵皆表示愿往。
秦王道:“众卿风尘经岁,又复劳顿,寡人不安。”
三人皆道:“诚当效也!”
秦王道:“龁与靳卿归蒲坂,各引二万,分掠太原、邯郸;绾卿引一万,筑通上党。陵卿归长平,尽遣其军,好书功绩。寡人不日即返咸阳,有蒙卿在长平,愿携归。”
皮绾道:“蒙卿现参北地军,与尉冰善,颇建功。”
秦王道:“上郡、北地二尉,共并劳苦,愿为寡人召而劳之。”
众人应喏。
忽地,门外异人又报道:“长平有急军报!”
众人面色皆是一变。秦王道:“且召入!”
异人打开门,一名军使匆匆而入,执节符礼道:“庶奉冰尉令,报于武安君及诸将,哨得,上党西北、东北皆有大尘土起,恐太原、邯郸赵军来援!”
白起问道:“距离几何?”
军使道:“哨出三十里,犹未得见,当在五十里外。”
白起问道:“汝何时出营?”
军使道:“庶于夜半而出。”
白起道:“冰尉何令?”
军使道:“未之闻也。”
白起挥手让军使退下,然后对秦王道:“臣等愿急返长平,以击赵军!”
秦王看了看众人,问道:“诸卿之意何如?”
王龁道:“彼所援者,乃长平之军。今长平之军已破,彼无能为也。”
白起道:“俟其不备而击之,破之必也。”
皮绾道:“吾军虽胜,其实七八伤病,且多疲惫。贾余勇而击之,必不能当。臣意,若示之长平赵军尽殁,彼必退也。”
白起道:“若于上党一战而克二军,得勿善乎!”
司马靳道:“若以剑士出战,一一而击之,必得大胜。”
卫尉道:“不明敌情,不通地势,而欲以侥幸,岂将之所为耶!”
秦王道:“善矣,卫尉之所言也!必也通彼己之变,乃曰胜也。寡人之意,龁、陵二卿归长平,靳、绾二卿入蒲坂,各相机而行。武安君其助寡人归咸阳。”
众人应喏而去。王龁、王陵将回长平,他们略事休息,由剑士的公乘安排了一乘车,并由一百剑士骑马护卫,就匆匆起程了。司马靳、皮绾准备往蒲坂,他们被安排在一座宅院内休息,等明天再出发。而宗正、卫尉则拉着白起,到城府的另一间房间里商议返回咸阳的事宜。
入夜,长平复来军报,太原援军五万,邯郸援军十五万,距离上党只有一天路程。除调集兵力准备迎战外,已遣放赵军中弱小者二百四十名归赵。
秦王问道:“左庶长及五大夫至耶,否耶?”
军使回答道:“未知也。”
秦王再问道:“其令者谁?”
军使回答道:“北地尉!”
王龁和王陵于夜间到达高都城外。从高都派军使通报李冰等人,自己已经回来。李冰立即将王龁的亲营派来,护送二人到达谷口营中。李冰、尉摎、南郡尉和蒙骜皆来谷口营中相会。蒙骜向王龁介绍了今天的军况:在得到有大军来袭的消息后,即派三千人分别占领了长子、屯留和路城。这三座城池目前没有邑民,但有秦卒,所以守备并不完善。同时放走了年少的赵军士卒,令其归赵。赵军哨探与我军哨探接触后,大军没有继续前进,就在铜鍉、黎城周围的山谷中安营。
第123章 撤离长平
王龁问道:“河内军何在?”
蒙骜道:“河内军万人,仍据黎城。赵军大至,四面围之,而未之战。”
王龁道:“赵军卒至,实出意外。关中援军将至,十日可至。”
蒙骜道:“彼赵援者,括也。今括已亡,夫复何援?彼既曰援,当多粮秣,而战士少。乘其疑惧而击之,破之必也。”
王龁道:“计将安出?”
蒙骜道:“潞城至黎城才五十里,其道狭,吾以精锐万人击之,内外夹攻,破之必也。至于铜鍉之兵,多出疑兵以惑之,待其退而追之,必破之也。”
王龁道:“善。与汝卒万人,敢击黎城否?”
蒙骜道:“愿奉将令!”
要从全军十万人中凑出一万精锐,并不容易,因为大部分人都有伤病,就算没有伤病的,在经历了如此残酷的战斗后,精神也都有些恍惚,甚至疯癫。好在蒙骜已经在调整全军防线时,注意到这些问题,将兵员分成了三线,其中最精锐的一线士兵选了三十个营,被用作机动力量,集中使用。被派往三城驻守的三千人,就是从这三十个营中派出的。第二天点军毕,蒙骜就从这三十个营中挑选了十个营,再从其他军中挑了精神状态尚好,但有些伤病的十个营,组成一支出击部队,大张旗鼓地在北山下整队。蒙骜亲自带着前队出发。走了一半路程,天已经暗下来,蒙骜即就地宿营。后续部队陆续跟上安营。第二天出发,当天到达路城城下。路城的守军已经为他们在谷口设置好营地。蒙骜派出巡哨占领两侧的高山。
不等全军到达,蒙骜即带着几名大夫上了山,黎城谷地内的赵军部署尽收眼底。到处星星点点的火堆,既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又暴露了他们的兵力。谷地狭小,没有什么可以用巧的机会,只能一波平推过去。但蒙骜想,如果打败了赵军头几个营,赵军就会崩溃吧!剩下的时间就是追击了。
第二天,蒙骜带兵又前进了二十里,前面的巡哨没有遭遇到赵军巡哨,蒙骜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让部队停止前进,尽可能占领周围的制高点。再命巡哨往远处哨探。下午哨探回报,已经巡哨到赵军营中,营中空无一个,只有空营!蒙骜大惊,率领一营突入赵营,果然是空营。他将冤枉爬了高山的部队全都调回,完全占领了赵军的阵地。叫开黎城城门,里面是河内的秦军。向他们询问情况,他们毫无作战经验,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赵军在城下频繁调动,似乎是在作攻城的准备。他们提心吊胆,紧守城池,不敢他顾。蒙骜十分无奈:小心准备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他继续派出巡哨哨探,果然在三十里外发现了赵军后卫的身影。蒙骜不明情况,不敢继续追击,就在黎城周边布置好营地。同时派人向长平报告。
他派出报告的人刚走,就有军使来传达王龁的指令:铜鍉方向的赵军已经退走,黎城方向的赵军也可能退却,令蒙骜不必追击,尽快将黎城河内的部队撤回。
蒙骜向黎城守军传达了王龁的命令,第二天黎城守军就开始后撤,蒙骜在原地等了一天,见赵军还在继续后撤,也就遵命撤回上党。
在蒙骜向黎城推进时,王龁已经命令还在东岭的南郡秦军撤往高都。南郡在上党损失极大,斩获不多,但靠着拼力抵抗赵括最后的冲锋,获得了“盈”的评价。南郡的士兵多数受伤,正在高都养伤。所以南郡兵撤往高都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前往铜鍉的是王龁自己的亲营。他带着亲营登上屯留北面的高山,就发现铜鍉的赵军已经开始向太原方向撤退。待赵军退尽,王龁派人到铜鍉找人打听,原来赵军内传言,秦军在长平集中了百万大军,赵军四十余万已经被全歼。王龁听了暗自好笑:长平能容纳多少军队,到现在赵军还没有认识。
两路赵军退去,河内秦军和蒙骜的秦军都已经返回,王龁宣布了秦王的教令:关中军全体留守上党,其他各营有愿移居上党者,皆得一爵,有田有宅。
北地、上郡的秦军有大约两三千人愿意留下,南方各郡的秦军还是愿意回去:北方冷冽、干燥的空气,他们可是受够了,早日回家吃一碗稻米饭,浇上些鱼汤,成为大家心中的呼唤。
王陵接管了上党的防御。上党十七城最大、最重要的城池就是长平以北,由群山环抱的四座:长子、屯留、路城、襄垣。现在这四座城池几乎没有人烟,田园和宅院都已经长满杂草。王陵在这里留下一万关中兵屯田。
长平丹水两岸是适宜耕作的区域,现在这里已经被战火完全摧毁,需要重新开垦土地,修建住宅。北地、上郡留下的两三千人(连着赐给他们的几百妇孺)就沿丹水而居。
铜鍉、黎城,以及更远的涅氏,是通往太原和邯郸的必经之路,各派一千人驻守。这里没有遭受太大的兵灾,还维持着基本的人口。这里的驻军主要承担军事工作。
沿少水河谷,有一系列的城池。尽管长平发生了一系列战事,但他们似乎还不明白事态,王陵必须派兵一一加以收复。
至于更远的阏与、轑城、榆社等地,则无力占领,只能放任不管。
南郡军在高都修整两天,带上伤员往孟津而去,在那里过河后,还要再穿越千里,才能进入南郡。到南郡后,还要走上好几天,才能到达各自的县乡邑。
在南郡军离开高都的同时,巴蜀的秦军开始分批经端氏-翼城的大道退往河东,而北地的士兵则退往高都。他们过河后,将取道殽函经函谷关入秦。这两支军队虽然途经的道路不同,但都将取道咸阳返乡。道路最远的巴蜀军,要在路上走漫长的三个月。
上郡最近,虽然最远时也要走上千里,但如果近的,只要从皮氏过了河,就算进入了上郡。他们将最后离开。
长平的秦军在离开,而蒲坂津口则集中了大批从内史各县赶来的刑徒。他们在渡过黄河后,被安排在蒲坂周围安营。当司马靳和皮绾赶到蒲坂时,蒲坂已经到达了上万刑徒。按照咸阳的命令,这些刑徒都已经配备好各级官员。临时出任五大夫、公乘的官员们早早就来到了蒲坂,接管自己的部队。
从长平之战起,蒲坂就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军队运输、往来,负担极重。根据皮绾和司马靳商议的办法,从蒲坂过河的秦军,休息一天,集齐队伍后,就立即向皮氏前进。司马靳率领亲营直接前往皮氏。
秦国的动员效率极高,五万刑徒从征发到渡过黄河,到达皮氏,不过十天时间。
从秦征发刑徒开始,诸侯就密切关注着这支军队的动向。现在发现秦军集中到皮氏,诸侯皆惊:这明显是长平没打过瘾,还要打太原!
司马靳让皮氏令通知汾上诸城,准备五十万石粮食,给秦军炒粟。
韩国的平阳守阳成君阴谋挑起的秦赵长平之战,最终打成现在这个样子,秦国不仅没有被削弱,还得胜的猫儿威胜虎,强势更胜从前,阳成君自然不敢有一个“不”字,全部应承下来。汾上韩人不会炒粟?好办,河东给技术指导,汾上只要出女人就行。
汾上各县,分派的粮食和女人都被集中到平阳,由阳成君亲自监督,炒粟!但有质量不过关者,惟阳成君是问!阳成君稍稍问了问秦军的动向,皮氏令毫不隐讳地回答说:“将定太原!”阳成君听了,全身发凉。
在皮氏修整了三天,汾上的韩人已经可以望见山上巴蜀秦军的身影。司马靳下令全军依次出发,前锋一万人,沿汾水而上。汾水周边,城邑众多,商贾云集。大军所过,秋毫不犯,行五十里,即在城邑安营。城邑长老们也识得趣,主动以酒肉劳军。
次军一万人,由司马靳亲自率领,沿着先头的路线前进。如此五天,皮氏五万人尽起,而前锋已经到达平阳。司马靳也于第二天率领后续一万秦军到达平阳。但其余三万秦军,没有再继续北上平阳,而是从新田渡过汾水,转向翼城方向。而从山上下来的秦军,则转向涑水河谷,向安邑方向前进。
前线军队调动频繁,挤占了几乎所有的道路。秦王让大家不必着急,等北地军过河后,再从孟津过河。他还趁着北地军过河的空闲,把李冰和蒙骜召到轵城,好生慰问了一番,并与二人再次商议未来的行动。
赵军的伤营无人过问,伤病士卒中,有自己好了些,能挣扎行动的,秦军允许他们自行返回,但不给粮食,赵卒能不能活着回去,全靠自己的野外生存能力。其他的人冻饿交加,健康人尚不能耐,何况重伤病者,尽皆死去。暂时还没走的上郡军被请求协助焚尸,十万多具尸体又烧了好几天。
第124章 悲喜两重天
在秦军进军又撤军的几天里,陈四最为忙碌,各地情报汇集到他这里,由他汇总、提炼,报告给秦王,同时抄报咸阳。而最清闲的是武安君白起,看着一支支能征惯战的部队撤下战场,心里充满怅惘。在南郡军过河时,白起还专门跑到孟津慰劳了各营,特别慰问了伤员。被他安排到各营的亲营官兵也都归队,四千亲营,只剩下不足三千!秦王见武安君如此,索性委派他主持大军过河的事务,也不让他回轵城了。
北地军和巴蜀军完全离开后,两万剑士也开始从高都陆续下山,向孟津方向集中。上郡军已经从石城下来,陆续向端氏开进,准备在那里获得补给后,由翼城向皮氏进发。
北地军完全渡过黄河后,秦王也开始启程返回咸阳。白起总负责,卫尉负责安全,宗正负责后勤。郑安平和芒未被委派率五千剑士先行,打通沿途道路,准备好一应保障。原驻垣城轵道的五千剑士,在出了轵道后,没有安排在轵城周边布防,而是前出到野王附近。郑安平和芒未来到野王,验过节符,率领这五千剑士先行出发。他们出发后,从高都下来的剑士也正好到达,就在原营地安营。
郑安平等第二天从孟津过了黄河,在白起的亲自指挥下,在黄河对岸布设了防御阵地。随后一天又有五千剑士渡过黄河,接管了郑安平等人的阵地,郑安平一行则前进到洛阳城下。
第二天,又有五千剑士过河,秦王于同一天从轵城来到孟津。卫尉立即过河,统一指挥在黄河南岸的一万剑士。待高都剩余的一万剑士全部到达后,秦王在这一万剑士的前后护卫下过河,而卫尉则率领提前过河的一万剑士离开。
秦王过河后,白起将散布在温、轵等处的一万剑士收拢,在秦王离开后立即过河。
就这样,秦王大队分成四队,郑安平、芒未先行,卫尉为前队,秦王、宗正居中,白起断后,各队相隔一天行程,依次而进。在他们之前,则是从长平回乡的北地军。李冰和蒙骜知道秦王在自己后面,行军时倍加小心。
从洛阳到函谷关,沿途都是韩人的城池,他们纷纷开城迎接,准备了大批粮食和酒肉犒军,直令秦军有宾至如归之感。
咸阳的报告依然每天准时送达。在秦军完全撤离后,陈四以回乡为名,辞去了轵城车铺的工作,潜入洛阳,变换了身份,继续搜集天下诸侯的情报。
五天后,秦王一行到达函谷关。剑士入关后,大部分各自归营,少部分留驻在关内为秦王警戒。秦王留在这里一天等候白起,在安排好剑士归营后,秦王即和白起各乘一乘,在骑兵剑士的护卫下,沿渭水返回咸阳。早一两天到达的北地军则被安排在陕县安营,休息几天,等剑士过尽再入关。蒙骜则被秦王接走,跟着进了咸阳。
太子和张禄带领百官在章台以东四十里外的灞桥相迎。车盖云集,衣冠遍野,无数的赞美、奉承、夸耀,在这里都成了家常便饭。从灞桥到咸阳,四十里的路程,几乎成为快乐的海洋。从来没有人能够在一次战役中,歼灭如此多的敌军;从来没有人能够建立如此伟大的业绩!在长平的军报到达咸阳的那一天起,咸阳就已经开始举城欢庆,武安君白起和秦王一起归来,正是大家尽情释放欢乐心情的时候!
太子和张禄在章台宫举办了盛大的酒宴。秦王与白起并席而坐,连太子和张禄都得坐在下面。群臣一一奉酒为寿,好话说尽。
相府还下令各郡县,凡长平战士回乡,一定要大宴乡里,请有功之士上座。
酒宴之中,接到长平王龁来报,皮绾已经带领二万秦军到达长平,自己将士卒稍加整训,就将前往邯郸;其余一万刑徒留在翼城、曲沃一线,准备土方工具,开始整修道路。司马靳来报,他已经夺取了平阳以北二十里的赵城,正准备占领霍城。
咸阳有多少欢乐,邯郸就有多么悲凉。
赵王好不容易等到秋收完毕,将廉颇此前准备好的五万士兵和临时征集的十万人夫,送上通往长平的道路。十万人夫要向前线运送二十万石粮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小车,大部分人只能用担子挑着粮食前进。由于战事紧急,平原君不敢像赵括那样将作战部队与运粮部队分开行军。合为一体的结果是,行军速度被极度拖慢,一天走不上二十里。赵王感觉邯郸的五万战士可能难于突破秦军的防守,故又派人通知太原,也派出五万士卒,两路在上党汇合后,共同突击秦军,救援赵括。
两只部队在路上时,就已经远远望见长平上空浓烟密布,心里感觉不妙,不敢过于突前。太原的部队谨慎地停在铜鍉观望。邯郸的部队发现黎城已经驻守有秦军大部队,更是踌躇不前。他们谨慎地将粮食停在漳水东岸,派出三万部队前出到黎城探听虚实。为了迷惑对方,故意在漳水西岸结了大批营寨,造成赵军兵力强力的假象。黎城的守军主要是河内的部队,没有作战经验,惶惶不可终日,根本没有仔细观察,没有发现破绽。
这支赵军接待了一群不速之客:被李冰放回的二百四十名年少的赵人。他们大部是原上党的邑民,跟着父母进入军营,哪里知道秦军虚实,只知道所有赵军已经全部被杀,焚烧尸体的大火燃烧了三天,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烤肉的焦味。
听了他们断断续续的哭诉,闻着空气还没有完全消散的焦糊味,赵将立即派军使回报邯郸。
当蒙骜率领援军赶到时,他们的动向也被赵军探知。赵将下了决心,不等邯郸的命令,立即撤退。四十万赵军已经全部被杀,自己五万人还不够秦军塞牙缝的。对方只派出一万援军,显然对自己的虚实了若指掌。他立即通知后队,连夜后撤,自己强作镇静在原地观察了两天,等蒙骜到达潞城后,安排好篝火迷惑秦军,自己于半夜悄悄撤军而去。为了保障粮食安全,赵将在退过漳水后,还在东岸筑垒防御了几天,见秦军并未追来,而运粮队已经到达武安,这才率军撤离。而这时,邯郸撤军的命令也已经到达。
军使是赵将的心腹,也算是赵氏宗亲,很快就找到了平原君,报告了所获得的长平的战报。平原君气得拔出剑来,差点就杀了军使,幸被左右劝住。平原君掷剑于地,号咷大哭!一名门客劝道:“此非君上能泣之时,宗庙社稷,一赖于君也!”
平原君哽咽道:“四十万……四十万……一朝……”
门客道:“或情有不实……”
平原君道:“然也,然也。汝等速遣人打探,必得其实!”
门客道:“吾等即往探询,君上亦应报于王!”
平原君道:“请平阳君及廉卿、虞卿议事!”
三人陆续到达,听到赵军在长平全军覆没的消息,全都陷入沉默。良久,平原君道:“秦将攻邯郸耶?否耶?”
平阳君怒道:“臣昔言勿收上党而恶于秦,君等以为怯!今既失上党,复失赵卒四十万,邯郸精华一夜而尽,奈何!奈何!”
廉颇道:“秦得上党,必迫邯郸,岂有他哉!”
平原君道:“如之奈何?”
廉颇道:“上党至邯郸,道四百里,皆行山中,其道狭,其形险,处处可守。君无忧也。”
平原君道:“吾意赵卒四十万,非一旦可尽亡也。其情或有虚……”
平阳君道:“俟赵邻归,必得其情也。”
平原君道:“且令赵邻归乎?若其情不实,宁勿陷乎?”
众大臣正议论间,一名门客来报道:“探得:秦国刑徒,于十月望日启程,往蒲坂而行!”
平原君道:“彼增军于蒲坂,必往长平也。或赵军尚自保,秦故援之?”
廉颇道:“必有以也!其军使何在,吾当问之。”
平原君道:“吾惧其失言,乱吾士气,已禁之于府内。”
廉颇道:“未可,愿问之。”平原君只得吩咐将军使带上来。
廉颇问道:“汝军至于何处?”
军使道:“至于黎城!”
廉颇道:“黎城距长平百余里,汝奈何得其情?”
军使道:“臣等入山以来,即望见长平浓烟密布,将军言,有此大烟,非主大胜,即主大败!至漳水,将军令后队暂留,自引军三万渡,至黎城。黎城有秦军万人守,将军乃私言,此必大败也!驱军而围之,多设营火以为虚实。旦日夜,有赵少年二百余人至,皆形削肉脱,如行尸。自言长平赵军皆为秦军所屠,焚尸三天不绝,浓烟不散,焦味不去。昨日方息。因其少,乃归之。将军一一询之,皆如其言,无所虚也。且空中尚有焦味,与其说符合。遂命臣急返邯郸,报于君上,其说是真,不敢有虚!”
第125章 欲媾于秦
廉颇道:“赵少年何在?”
军使道:“乃在军中!其状若不支,皆令入营歇息,以粥养之。”廉颇问完,挥手让军使退下,道:“其语不可妄言,日内不得出府!”军使应喏而去。
军使离开后,四个人陷入沉思。平原君问道:“其言实耶,虚耶?”
廉颇道:“察其言未之虚也。唯其所言皆非实见,但闻之于幼童,虚实难知。”
平阳君道:“他者或有所虚,长平军败,必无虚也。”
平原君道:“长平若败,秦必入邯郸,如之奈何?”
虞卿道:“秦人击杀赵人四十万,自伤者亦必众。两败皆伤,而赵尚有余力以自保。秦若攻之,是自取其败也。”
廉颇道:“勿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备也。秦人纵不来,吾不可不备。”
平阳君道:“长平四十万,犹不可当。邯郸将何当之?”
廉颇道:“滏口险要,可以坚守。但得精兵万人,彼虽十万,不得过也。”
平原君道:“如此全赖廉卿。”
平阳君道:“但守邯郸,上党终为所患。且上党之失也,而曰能守邯郸,非其计也。”
廉颇有些气愤地道:“宁勿请和乎?”
平原君道:“虞卿何计?”
虞卿道:“战与和,国之二端,非可执一。惟今之计,乃在打探长平实情。”
平阳君道:“赵今亦请退矣。赵军纵不败,不得接济,亦必败矣!”
平原君道:“就劳廉卿安排攻守之事,平阳君与虞卿详计求和之策。孤自往宫中报于王。”
三人离开,平原君换好服装,来到赵王宫中。
听说平原君求见,赵王浑身一凉,知道没有好事,匆匆赶到前殿,与阶前与平原君见礼。平原君执礼后,两人进入殿中。赵王不等落座,即迫不及待地问道:“长平之事乎?”
平原君道:“王诚英明,赵今来报,长平军尽殁,焚尸三日,浓烟经久不绝!”
赵王霎时脸色煞白,几乎不胜。他用力将胳膊撑在几案上,保持自己不摔倒,但浑身的颤抖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
平原君急忙上前,扶住赵王。赵王见殿内无人,无助地伏在平原君身上,低声啜泣起来。平原君拥着他,轻抚其肩,道:“仅有赵今之报,臣将探听切实以报!”
赵王嘶声道:“寡人负括也!”
平原君道:“将既出阵,不胜不还,分也。长平既败,括死于阵,理也。王无得悲之!”
赵王道:“长平必死之局,而括以身当之。实为寡人……”
平原君道:“身死社稷,幸也!”
赵王道:“寡人倾全国之力,与秦战于长平,终不免于败,赵括身死。是天将亡赵乎!”
平原君道:“不然。秦虽胜,其损伤者众,两败而皆伤。愿王复振其志,与秦战于邯郸之外。臣誓斩虏首,以雪此耻。”
赵王道:“计将安出?”
平原君道:“昔者长平战急,田园荒芜,间谍不行。今当多遣其间,以探其情,以得其实。上党至邯郸各道,皆令军守御,臣当于廉卿共整军备,以待秦人!乃令平阳君与虞卿,虚与秦和,以待其时,以散其志!”
赵王道:“寡人尚少,诸事一赖于君!愿君以宗庙社稷为重,寡人为轻!”
平原君道:“谨喏!臣闻秦人复发兵长平,恐长平犹未尽失,而秦力将竭。”
赵王无力地从平原君的怀中挣出来,道:“长平必尽殁矣,勿存侥幸!”
平阳君和虞卿当晚决定,向各诸侯派出使臣,刺探各国的心意。最令人头疼的是秦国,决定由虞卿亲自前往。
虞卿没有大张旗鼓地前往秦国,而是混在商贾之中,秘密潜往洛阳。为着探听长平之事,虞卿并没有走水路,而是浇着太行山外围,一程程行走,走了约十天,才到达洛阳。沿途听到的消息都十分不好:秦军一支支从长平撤出;河内征发的士兵均未打一仗,白得一爵,引得那些花钱免役的人后悔不迭。虞卿到达温城时,听说孟津的船只皆被征用,每日不停渡秦军过河,已经过了十多天了。黄河孟津一段全部封航,上下游不通;一应商旅皆留在孟津十里之外,不得入内。虞卿打扮成一名钓叟,簑衣斗笠,驾一叶扁舟,于一片苇丛中垂钓,观察秦军过河。
一连数天的观察,虞卿暗暗心惊。每天渡河的大约有数千至一万人。而现在已经渡了数天了,哪岂不是有十万人退了出来。虞卿暗想,秦军在长平的到底有多少人?如果秦军也阵亡了四十万,秦军出战的应该有五十万!
而更让虞卿心惊的,是他看到了秦王的仪仗!他在邯郸时已经听说,秦王亲自到了河内,征发了河内十五岁以上的全部男人,他对秦王在河内还是有所心理准备,但见到秦王仪仗,依然让他心底大起波澜:他知道,秦王是与赵武灵王同辈的人,现在的赵王已经算是他的孙辈了,孙子辈躲在邯郸的没有出战,老爷爷反而亲临前线,远征千里之外,赵军失败不是没有原因的!
秦王仪仗周围,军容严整,有车有马有牲口,明显与前几天渡河的部队不同。这让虞卿心里又感慨了一番:秦王将剑士都拿出来,在这个小地方打仗了!
秦王过河后第三天,孟津的警戒解除,黄河上下游也恢复通航,秦军的撤退结束了!虞卿再一次感慨了一番:秦王竟然最后一个离开!
他换好装,回到商队中。他的商队有十余乘车,装载的都是从北地收来的毛皮、野味,趁着冬天寒冷,可以远输千里之外,买个好价钱。
商贾们已经等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解了禁,个个都着急过河,人人各显神通。虞卿一行是与朝歌的商队组队出发的,他们在孟津有着坚实的商业网,很快就为商队中的各家商人找到了明天的渡船。虞卿被分配到一艘大船,十几车货物一船就齐了。过了河,自有装运货物的车队接力运输。为了不引人注目,虞卿选择了洛阳城外一处不起眼的逆旅住下。手下的商人纷纷去找自己的客户,联系生意。
洛阳出了一个声震天下的名士,纵横家苏秦。苏秦以一介寒士,最终挂六国相印,成为家乡的骄傲。苏氏族人多有以纵横说客为业者。虞卿这次来,就是要找苏家这一代最有才华的说客苏厉。
一般说客都是在各诸侯间游走,推销自己的主张,赢得雇主的青睐,谋取一官半职。但苏厉不同,他似乎说服了周王,为周王服务,就住在自己的家中。其实周王名为天子,地不过七百里,兵不过千余人,但户口数十万,完全靠商贾天下支撑。在洛阳城外有一块田,在北邙山上有一处坟,是无数人的梦想。苏厉不仅在洛阳有田产,还在城内有商铺,自己出入诸侯、天子之门,在洛阳也是一大名门。
虞卿通过赵国的秘密渠道登门造访,苏厉自然迎接,两人就在城外的苏氏宅院中摆开了酒宴。
闲叙之后,苏厉问道:“长平一战,赵军尽殁,卿此来,必有以也。”
虞卿道:“战又不胜,但得媾和而已!”
苏厉道:“卿将以何言以进?”
虞卿道:“赵初败,邯郸震动,若现身咸阳,必为所擒矣!是故无计也。”
苏厉道:“赵虽败,秦亦狼狈。间而说之,必能进也。”
虞卿道:“是故有委于厉卿也!”
苏厉有些惊讶,道:“于臣?……”
虞卿道:“秦赵方战,势难通使。卿但居中解之,必得其意。”
苏厉沉思片刻后,问道:“何值?”
虞卿道:“百金。”
苏厉道:“三百金。”
虞卿道:“二百。”
苏厉哈哈笑道:“赵为秦所破,天下诸侯皆战栗。秦剑指邯郸,必得大利,乃得媾也。”
虞卿道:“不然。秦虽胜赵,伤损亦众。今欲和而不得其道。卿往媾之,必成。”
苏厉道:“汝道秦力损乎?非也!初者,秦征于巴蜀,得四万;征于南郡,得二万。此数者,皆非秦地,而为秦所用。后而复得北地、上郡、关中诸军,与赵想拒于长平者,秦才十余万人!”
虞卿大惊失色,道:“此言当真?”
苏厉道:“卿若不信,可数秦灶!”
虞卿道:“秦皆冷食,何灶为!”
苏厉笑道:“为卿所笑也!彼虽无灶,屯营多少,亦可知也。秦军不过二十余营,必非虚也!”
虞卿道:“秦卒十余万,岂奈何吾赵四十五万众?”
苏厉道:“秦卒虽才十万,其运者众。关中运粮,至于河东;河东男儿荷担,女子炒粟,经岁矣!况河东有盐池。秦以盐易粮数载,积粮无数。今者仓廪皆空。统而计之,其众又胜赵多矣!赵运粮邯郸,岁才一二。长平赵卒,常得半食。入九月,粒粟不得进者十数日,赵众乃崩。非战之罪也。”
虞卿道:“微卿之言,臣何以知!然赵四而秦人一,一鼓而击之,得无破之乎?”
苏厉道:“长平道狭,虽十万亦不胜,而况四十万众。赵不知兵,但知以多为胜,不识众寡之用,兵虽多,何益于胜耶?”
第126章 苏厉使秦
苏厉一席话,说得虞卿面红耳赤。虞卿并不知兵,什么“众寡之用”,什么“虽十万亦难胜,而况四十万乎”,他一概听不懂,但最终的结果他是明白的:赵军损失了四十万,秦军可能连四万也没有损失到。如果苏厉的情报是可靠的,秦军参战部队不过十余万,光从孟津渡河的秦军,他就数出了近十万,秦军损失相比于赵军,几乎可以忽略!而最关键的,是苏厉认为这场失败是出于赵国的决策错误!虞卿虽然没有参与上党的决策,但基本过程是知道的,他并不认为有什么错误!他只得硬着头皮问苏厉道:“赵力大损,而秦力不绌,则秦胜赵必也。其自归者何?”
苏厉道:“秦卒曝于野经年,家人悬望,妻儿倚门,焉得不归。”
虞卿道:“其将复至乎?”
苏厉道:“秦卒五万已至蒲坂,君其未知乎?”
虞卿道:“秦但以五万之卒,欲伐百万邯郸,得无妄乎?”
苏厉道:“非妄也!秦只五万,赵必十万人战,十万人运,十万人不得耕,而日用之费,秦军之掠,又不可计也。秦岁岁来战,邯郸能支几何?”
虞卿道:“计将安出?”
苏厉道:“上党之失,其败如此,夫复何言!”
虞卿道:“上党之失也,诸侯皆不得安,于此时合纵抗秦,其可乎?”
苏厉道:“若赵于邯郸城下,破秦杀将,自然可成!”
虞卿道:“赵必独力以抗乎?”
苏厉道:“经之三岁,合纵可成!”
虞卿道:“赵必不能独支三岁。臣奉王命,欲媾于秦,卿其教我!“
苏厉道:”赵非独不能独战于秦,亦不可独媾于秦也。“
虞卿道:”何以故?“
苏厉道:”赵不能独战于秦,力未能也;力未能则秦必战,赵不可媾也。赵必欲媾,当励士气,整军备,深沟坚壁,以与秦战。然后媾可以成也!“
虞卿道:”秦杀吾赵人四十五万,吾赵焉得为之下?其媾之者,乃在整军经武,以与秦战也!“
苏厉道:”臣当报于王,为卿入秦。卿姑待之!“
虞卿道:”卿当以何言进之?“
苏厉道:”赵欲以六城以媾!“
虞卿道:”未得王命,焉能为?“
苏厉道:”但观其变耳!“
三天后,秦王遣使通报天下诸侯,秦于长平斩赵军四十五万!周王乃使苏厉以十二乘入秦为贺!
在各诸侯中,周离秦最近,韩还在其次。但周王势力最小,一般人也不怎么看重,但既为天子,自然也不能不接待。苏厉在函谷关呈报了周王致贺的十二乘礼物,无非谷帛酒肉之类。
第二天,礼物留在函谷关,苏厉被允许携带二十名随入咸阳。苏厉一行由驿吏引导,一程程往咸阳而进。
入冬已深,天寒地冻,驿车沿着山边小道一路向西,风刮得人脸生疼。苏厉虽然竭力打压虞卿,不过是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利益而已。他也知道,如果放任秦军一路攻向邯郸,邯郸不保,诸侯亦自身难保。他也不知道邯郸实际战力如何,能否抵挡秦军的打击。从汾水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太原的第一道防线赵城已经陷落。赵王有这个魄力,就算放弃太原,也要保有邯郸吗?苏厉不敢想像。
他向虞卿建议虚言六城是有考虑的:太多了不像赵王所为,会被一眼识破;太少了没有吸引力,很难打动秦人。这六城,就是他的全部资本。但是,赵人可是损失了四十多万人,就算有十几万是上党的韩人,也还有三十万赵人吧!伊阙之战中,韩魏联军一共损失了二十四万人,就一蹶不振;华阳之战,魏国损失十三万,到现在十多年了,也翻不了身。赵人损失三十万还能有一战之力吗?
然而赵人有一战之力是媾和成功的关键。如果赵国没有一战之力,如韩魏楚一般,任由秦国予取予夺,秦国也不会有兴趣与赵媾和,直接起盟约就好了!但损失了最少三十万精锐战士,赵国还能有一战之力吗?
除了赵国要有一战之力,秦国还要元气大伤才好。吃掉赵国四十五万大军,苏厉不相信秦国没有精疲力尽。他自然听说了秦军已经征发五万刑徒,再入蒲坂,而且一支秦军已经开始攻略太原,可能还有一支要攻略邯郸。但苏厉希望,这是秦军最后的力量,现在拿出来完全是为了吓唬人的。
无论如何,苏厉此行要探明秦国的真实实力,这才是入秦的主要目的。各国诸侯大约也是这样吧!
带着这样的心情,苏厉及其随从进入了关中。一下山,立即感受到秦人心中难以掩饰的快乐,那是对胜利发自内心的认同。苏厉仔细观察道上的行人,是否老弱妇孺有不成比例的增加,各处宅院附近是否有行动不便的人。但令苏厉十分失望,他希望看到的现象都没有发生!难道秦军真的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四十多万人?尽管他对虞卿说秦人损失不大,但其实在他心里,是希望秦人有重大损失的!引得秦赵相争,令两强相互削弱,是各国诸侯心照不宣的战略,如果赵国被削弱了,而秦国没有,那就完全背离了各国的意图。
驿车沿着渭水,在关中平原上急驰。每到一处驿站,苏厉就与驿吏热情交谈,希望从他们的口中套出一些实情。他的确得到了一些情报,比如邑里的壮年爵士大多被征发,年底还运了一次粮食,征用了不少劳力,给秋收增加了压力。但这都不是苏厉所希望的,他希望战争给秦国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损失,而不仅仅是困难!打这么大的仗,没有一点困难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只是生活紧张了一些,其实一切如常……苏厉甚至不敢再往下想。
秦军伤亡不大还有一个旁证:戴孝的人不多,没有见到村村缟素的情况。不,几乎连一家缟素都没有见到,让苏厉几乎觉得不太可能:病死的总得有吧!
走了三天,苏厉终于进入咸阳城内渭水旁的馆驿中。在咸阳市内,苏厉的随从终于与咸阳城内的洛阳商人接上头,了解到咸阳这段时间的事态发展。
九月上旬,秦王得知长平战事紧急,便离开咸阳,前往轵城督战。关中各县紧急运粮前往河东,当时渭水之上船只都满了,全都是粮食。这时大家虽然不知道战事,但都十分紧张:显而易见,前线的战事十分焦灼,胜败只在毫厘之间。秦王亲临前线,是秦王自即位以来近五十年从未发生过的事。
到了九月下旬,关中再次征发刑徒五万。由于六月的那次征兵是去年征的兵没有上前线。官府里公开说,这次只是今年例行的战事!但民间议论纷纷,认为可能前线吃紧。但新年时就有小道消息:长平秦军打了胜仗。但官府并没有正式行文,新年也没有庆祝活动,只是正常地过年。大家又觉得这个小道消息可能不确。
在焦急的期待中,十月十五日,相府终于传来胜利的消息,长平秦军大胜。同一天,关中刑徒被命令向蒲坂集中。咸阳市当天闭市一天,与大众同庆。被征发的刑徒也都意气风发,自有一股天下无敌的气慨。
秦王于数日前到达函谷,三天前于章台前大宴群臣,并赐各县有功之士酒肉。苏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沿途看到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原来秦王下了大本钱,各县皆赐酒肉!
难道秦人真的没有损失么?苏厉十分不服地想,也许阵亡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吧!
问起周围的人回乡的事,商人们均言,只看见北地军取道咸阳返回北地,关中各县的军士并未返回。
夜里,苏厉与驿吏闲卿时,不经意地问了句:“关中刑徒皆得大功,其将归矣,可实田亩。”
驿吏摇头道:“关中刑徒皆免罪,留于上党屯驻,未得归也。其家小愿往者,官给送往。不愿者,按功赐田宅于各县。”
苏厉更加沮丧了!
典客府按例派行人来询问了苏厉的使命,以及要见的人员。苏厉道:“王与相自无待言,武安君功最高,愿往见之。其余上党诸将,愿皆慰之!”
在驿馆等了两天,与大批洛阳商贾见了面,苏厉终于等到典客府的通知,明天早朝后,与张相会见。
第二天近午时,一乘驿车停在馆驿门外,典客府的行人来请苏厉。苏厉上了车,十名随从随行,一起到了相府。
相府距离馆驿不过几里距离,片时就到。张禄亲自在门外迎候,以示对苏厉的尊重。
三揖三让,两人登阶入堂,东西坐下。随从自有相府的家臣、门人请到庭前安坐。奉上酒果,苏厉先为秦王寿,次为应侯寿,次为武安君寿。张禄也回应为周王寿。这时堂下演奏着蒹葭之曲,以示对远人的欢迎。从少府派来的舞女在庭前翩翩起舞。气氛和谐而融洽!
第127章 会晤张禄与白起
在一片和谐融洽的气氛中,苏厉道:“周王言,赵不量力,欲与秦争;天与之秦,何能失之!秦奋天威,行天道,戮灭赵虏,上党复归,是秦之幸,天之幸也。王谨以贺!”
张禄则侃侃而谈,从几年前赵人易城的骗局开始说起,说到阏与大战,以及与韩国的一系列战争,最后说到韩国派阳成君将上党献给秦国,却又暗地献给赵国,挑起两国争战,“今上赖宗庙之德,下赖士卒用命,终歼赵虏,复吾上党,实天之幸也。而韩与赵,终为秦所伐也!”
苏厉淡淡一笑,道:“臣有一言,应侯请听。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盖寡矣。”
张禄道:“昔魏献安邑,魏民尽归之。而秦赦罪人往居之,及募天下流民,得众十余万。秦攻上党,得河东之力巨。河内南阳,三晋地也,秦得之,而征其民以御赵军。岂得谓天下不乐为秦民耶?秦灭赵,固也失其顽民。然秦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无过,虽士伍而一毫不能犯也;无功,虽宗室一爵不可加也。民初不便,久必便而归也。”
苏厉道:“臣闻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不闻以苛法。”
张禄道:“秦法虽苛,仁之用也。先生勿为俗言所误,以为法必不仁,仁必不法。夫法者,导民向善,而阻其恶,仁者之心也。秦法之行也,天下必归之!卿其待之!”
苏厉改换了话题,道:“武安君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馀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
张禄道:“秦阬赵军四十万,秦赵之恨未之可息,虽不欲战,岂可得乎!”
苏厉一听有门,道:“臣意,秦赵之争,其始不过蔺、离石、祁、焦、黎、牛狐六城而已,赵固知不敌,愿以公门献此六城以和。”
张禄道:“非焦、黎、牛狐,乃聊、摄、令庐。”
苏厉道:“或臣耳拙,有所差池。应侯所言,必不误也。赵献六城以和秦,乃具诚。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
张禄道:“卿自出周,愿闻赵人之意。”
苏厉道:“臣闻赵人使臣已离邯郸,朝暮必至。应侯其待之!”
次日,秦王在章台宫宴请苏厉。苏厉大颂秦王之德,宾主尽欢。
典客府又来馆驿找苏厉,将秦王准备的回礼单交给苏厉,通知苏厉三天后回国。苏厉道:“臣启自洛阳,敝邑之王再三致意武安君,愿往见之,乃敢报也。三日后启程,不敢误也。”
典客府回去后上报,夜间来报道:“武安君小恙,居于封地。今则略起,愿旦日晤大夫!”苏厉满口答应。
次日,典客府行人复驾车接苏厉去见白起。白起没有住在章台宫附近,车乘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武安君府。
门前迎候的人身着齐衰,看来正在服丧。苏厉有些吃惊,问道:“武安君……?”
典客行人小声回答道:“白伯于长平阵前亡。”
苏厉当即摘下自己的冠,解开上裳,把左胳膊露出来,趋步上前,深深施礼。白仲礼敬道:“不祥之身,敢劳大夫起动!”
苏厉道:“厉不知君上哀恸,深自惊扰,死罪死罪!逝者归矣,生者不顾!”
苏厉让随从将自己的头发用一条布带束住,才在白仲揖让下,进入庭院。入院后,苏厉高声道:“周大夫厉,谨致哀!”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单,执手立在萧墙前。白仲接过礼单,跑进堂中,少时出来道:“白氏素无功于周,不敢承哀!”
苏厉道:“武安君代天行伐,焉得无功!天子谨致哀!”
白仲又进去,少时将白起扶出来。白起身着斩衰,神情哀戚。白仲道:“伯何幸,得天子致哀,谨谢!”一面施礼下去。
苏厉复趋步上前,于阶前拜道:“臣厉,得睹武安君,幸何如之!”
白起不答,道:“伯亡于阵,葬于异乡,不得亲见大夫。”
苏厉道:“愿于灵前致哀。”
白仲苏厉带到堂侧的一座小间内,一只几案上摆放着果品和酒肉,一面灵牌,上书“秦公大夫白伯”。苏厉并无其仓致祭之品,只能取出一串钱来,双手捧到案上,哀哭三声,伏拜三下。白仲在几案旁回礼。
祭毕,两人再次回到正堂,与白起东西对坐。白仲只捧来一尊清水,舀出奉上。白起道:“家遭不祥,诸礼轻慢!”
意外的情境,把苏厉准备好的话完全打乱了。现在明显不宜再颂扬白起的武功卓著,劳苦功高之类。苏厉想了些慰问的话,向白起表示了哀悼。白起虽然神情明显悲哀,但却对苏厉的话并无反应,只是依礼回话。苏厉撞了个软钉子。
苏厉道:“周王再三致意武安君,天下名士,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
白起道:“此皆秦王之功,臣何德,敢劳周王慰问!”
苏厉道:“昔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左右皆曰善。有一人过曰,善射,可教射也矣。”
白起不知苏厉何意,漫而答曰:“彼曰可教,必善射者也。”
苏厉道:“非也。客曰,我不能教子支左屈右。然射柳叶者,百发百中,而不已善息;少焉气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前功尽矣。”
白起闻此言,身上一震。
苏厉看在眼里,道:“百发百中,固难矣;一发不中,而前功尽矣,何其易哉!”
白起道:“将军死战,分也。臣以百战见功,幸也。今则衰矣,长平无功,而伯子见弃!”
苏厉道:“武安君罹亲子之痛,建不世之功,秦王虽分国而封之,又何过焉!彼时,周王必有贺也!”
白起道:“但谢周王,言臣待罪家中,不敢承也。”
苏厉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效果如何也心里不底。见白起似乎油盐不进,再闲聊也句,告辞出来。
回到驿馆,留守的随从将他拉进房间里,小声道:“窃闻,汾上秦军已下赵城,将至霍氏。上党秦军已过清漳,占赵简子城,将至武安皮牢!”
这一下可把苏厉吓得不轻,如果秦军的攻势如摧枯拉朽,那还有什么可谈的?只得谈投降了!要想谈媾和,那必须能够挡住秦军的进攻才行。
在和张禄会晤之后,苏厉就让一名洛阳商贾传话给虞卿,让他迅速派人入秦,与秦商议媾和事宜,张禄显然有意媾和;媾和的条件就是那六座不该占而占,该交而未交的城池。
又等了两天,赵人的使臣还没有进城,苏厉则不能再等,率领周使团,领了秦王回赠的礼物,出咸阳,乘船沿渭水而下,再走陆地,进入函谷。
在渭水岸边的馆驿内,苏厉终于见到了赵国使团,为首的名郝,大约是郝氏,家境寒微,没有取名,便以氏为命,称赵郝。苏厉想办法与赵郝秘密见了面,与之密议了一些谈判技巧,就率领使团离开秦国,还归洛阳。
在洛阳,苏厉向虞卿详细介绍了在秦国的经历,特别是与张禄、白起会面的经过。虞卿对张禄的反应十分感兴趣,道:“应侯但稍具私心,赵可救矣!”
苏厉道:“唯说武安君,似未能动之。”
虞卿则很有把握地道:“但种恨芽,久必萌也!”
与赵郝前后进咸阳的,还有韩使,据称也是入咸阳为贺的,所献之城为垣雍。这是早在长平之战刚刚结束时就定了的,现在再献一次,主要是表现自己与秦的亲密关系。
更远的楚、魏、齐、卫、燕等诸侯,也都遣使致贺,冠盖盈于道路,纷纷向咸阳而来。
前线的战况对赵十分不利。司马靳率军占领了霍氏,太原的大门已经打开,随、邬等县,以及所谓祁氏之田,昭余祁地,皆在秦军攻击范围之内。上党王龁的部队也攻陷了地势险要的皮牢,打开了下山的通道,山下就是昔日中更胡阳曾经攻略过的武安,武安之外,就是邯郸!
皮绾将二万关中刑徒带到上党,交给王龁。休整三天后,王龁从上党出发,于十一月望日进入黎城。黎城所在之地又名壶关,这里是一片比较开阔的谷地,比着壶身,身后的潞城是壶柄,再往前,就是两山夹峙的山间小道,是为壶嘴。王龁不敢大意,远远地向谷地两侧的山地放出哨探,探得清楚沿途并无赵军行动,才挥军东进,沿着蜿蜒的山道,前出到清漳河边。这里,他看到了赵军留下的营垒。营垒后方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城,故老传言,这是赵简子为攻略邯郸而修建的一处前进基地,当地人称简子城。简子城周围,有百十户人家,依傍着清漳水,耕种为生。
赵郝接连向
第128章 攻击皮牢关
王龁进入简子城后,一面谨守要道,一面派出哨探继续巡哨,终于探得五十里外有赵国关隘,问当地人,称之为皮牢。这里山道狭窄,一条山涧从山间蜿蜒流过。关隘依山傍水,封锁着身后的狭道,关隘不大,约有五百人驻守。关前有片较为开阔的谷地,可以屯兵。如果从山间小路翻山过去,下山就到;如果从北边大道绕过去,要多走二十里地,但道路比较平易好走。
王龁决定自己先率轻军五千人翻山过去,占住地步;后军一万五千人押着辎重,在一天后跟进。
次日,王龁点齐五千士兵,在向导的指引下,走上一条山间小道。小道极窄,也就容两人错身而过。王龁亲率五百人为前锋,快速突前。其他人在公乘的率领下,依次而行。所谓轻兵,就是不携带长矛、盾牌这些重武器,也不披甲的士兵,或称奇兵。由于武器单一,战斗力其实不强,主要就是轻便快捷。王龁率领的前营主要由轻足善走的士兵组成,行进速度非常快,只一时就登上了山顶。王龁让他们沿着山顶的制高处分散警戒休息,一面催促后队尽快跟上。
由于十个营无法并列行军,只能一个营一个营依次前进,登山的过程并不顺利。王龁的前营登上山顶时,最尾的后营还没有上山。这种前后无法照应的局面令王龁十分恼火,如果突然杀出一个营的敌人,就能把这个阵形打乱,令首尾不得相应,给自己造成巨大损失。
往山后看,群山万壑,一条小道蜿蜒而下,道路尽头似乎有一个小的聚邑,约几十户人家。
当第二个营接近山顶时,王龁交代营代理官大夫,一定要提高警戒,等下一营来了再下山。山顶并不开阔,停留一个营已经很拥挤,王龁又带着前营下山,前往前面那处聚邑。
后面的营并没有急行军,行军速度相差不大,各营之间相距一里左右的样子。当王龁的前营进入那处聚邑时,已经有两个营正在下山。
这片聚邑处在几条三路的交汇处,除了从山顶下来的一条道外,还有一片谷地通往山后,而从这里往下,可以望见二十里外那座关隘。
关隘的确不大,纵横不过半里,大约也就容百人,用五百人据守已经多了,大约是得知秦军进犯后增派了兵力。如果在平原上,这样的小城,王龁一个冲锋就能给拿下。但这座关隘则有所不同。首先,它依山傍水,东北的大山几乎将它抱入怀中,洺水从西北的山谷流过来,从它的正面流过,注入东南的谷地中;在西北、东南两处谷口之间,一处宽不过十里的谷地,勉强可以排兵布阵。而东南方向的谷口,则是通往邯郸的必由之路。这处关隘完美地护住了这个谷口;而这个谷口由于通向邯郸,几乎可以不间断地给这处关隘以支持:要粮要兵,随时都可以补给上来。
王龁让前营下山,占领一处前进阵地。
这里的地方真的很小,王龁估计,大约只够设一个营地。他勉强挤了挤,安排下两个营地的位置,用旗帜标记出来。下山的前营严阵以待,谨防关隘中的赵军出来骚扰。又派军使传令,让公乘和公、官大夫先下山到聚邑集中,自己在安排好前营的守备后,也上山回到聚邑中。
五千人猬集在一个小山谷中,令王龁十分不爽。他要迅速突破这处关隘,前出到开阔的地界,才能发挥军队的战斗力。但偏偏在这里,王龁连五千人的兵力也施展不开,最多能同时使用两三个营。
王龁上山后,第二营也到达了聚邑。王龁让官大夫带部队先占领聚邑及其周围。当第三个营到达时,官大夫以上的官员也全部到齐。王龁让第三个营下山,安排营栅,与第一营共同扼守下山口前面的开阔地。然后将全部军官都带上了旁边的山峰。在这里,整修谷地一览无余。
王龁道:“此地狭隘,此关颇雄健。然非夺此关不足以过也。旦日必破此关,乃得出也。”
一名公大夫道:“臣旦日必破此关!”
王龁道:“今夜但宿于山上。”遂与各营议定宿营方案,以及明天的进攻战术、行进路线等等。由于这里实在过于狭小,突击兵力有五百足矣,决定集中所有弓箭,向关隘一角集中射击,掩护这五百人突击。
夜间,王龁派出一支部队,巡哨到关隘之下,绕关而行,尽可能侦察关隘周围的地形地势。但由于有河流阻挡,涉水时总会被城上的赵军发现,一阵弓箭射回。只有从上游谷口处涉渡,才能勉强渡过河去,但能观察到的情况有限。
第二天点军毕,王龁登上山峰,观察整个战局。
山下的官大夫按照昨天的布置,率领五百戟兵和五百弓箭兵出发。军队到达洺水边,城上一片安静,就像没有人一样。王龁暗暗称赞:此将不凡!一般当敌军出现在护城河边时,守城士兵们几乎出于本能地开始射击,能射到几个算几个。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守将严令不许轻易射击。
弓箭兵率先涉水过河。他们散开队列,尽可能快地?过水面。当他们渡过一半时,城上鼓声响起,一排箭整齐地射出。当即有几名秦军中箭,鲜血染红了洺水。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几乎在一瞬间,三支箭齐齐射出,射倒了不少秦军弓箭兵。从岸上跳下来几十个秦军,拖着受伤的士兵退回到岸边,拔箭、止血、裹伤,而弓箭兵前进速度没有丝毫减慢。在他们爬上河岸时,又是一声鼓响,三支箭射出,又倒下了十几名秦军,这一次不少人是从岸上被射倒在河中,而救援的秦军也没有那么及时赶到了。
过了河,弓箭兵各自半跪蹲下,鼓声响起,弓箭兵向城上急射,岸边的戟兵则奋勇跳入水中,向对岸冲去。他们每人拿着一束捆扎好的干草,扔在城门下,迅速退回。城上的弓箭被城外的箭雨所压制,只有零零星星的箭射下来,构不成威胁。然后十个火把扔进干草堆中,干草毕毕拔拔地被点燃了。秦军则集体退回到河岸这边,只等城门火起,立即发起冲锋。
但还没有等他们完全退过河,就发现赵人已经搬来大瓮小罐,从门楼上往下浇水灭火。官大夫急令弓箭兵向城门射箭,以阻止灭火,但距离太远,而且遭到城上的反击,效果不大,不一会儿,大火就变成了浓烟,随后渐渐散去。城上可能是怕秦军再来点火,又浇了几大瓮水下来,把草堆彻底打湿,让它无法点着。
王龁在山上,眼看着门前的火被扑灭,心中的希望也随着熄灭了。这样狭小的关隘,本来就是为防御作战而设,面积虽小,但城墙坚固、高大,几乎不可能靠攀爬登城,打开城门是最方便的战术,然后就是用云梯爬城了。由于秦军必须要快速通过,封锁战术并不可取,秦军比赵军更加耗不起。
眼看前方的公大夫准备再发起一次进攻,王龁下令鸣金收兵。他不愿意在这座小城下损失太多兵力,——这还没看见邯郸城呢!
当天晚上,巡哨的士兵回来报告说,关隘东门有大批赵军调动,隐蔽过去探听,原来是谷口东边的赵军来增援,并把关隘中死伤的士兵运走,许多人是被抬着出去的。王龁问到底有多少人被抬着,回答却是看不太清,似乎人数不少。这更增添了王龁的忧虑:如果关隘能及时得到后方的补充,那就更加难于攻取了。
王龁又把众将招集到一起,讨论明天的作战。有人觉得,今天后撤得早了,如果不后撤,而是坚决固守河岸,可能能给守城士兵巨大的杀伤。但大家更关心的是如何打开城门。有的建议再烧一次;有的建议干脆伐些大树,直接撞开城门;还有的建议堵上洺水的上游,用水灌城。
王龁急于打开关隘,快速进入邯郸,仗着兵力雄厚,决定多管齐下。他分派兵力,明天继续攻城,争取用火烧,发动士兵多束干草,准备多次连续烧城。又将邑民的门板拆下来,临时作为盾牌使用,以减少冲击时的伤亡。
一营准备土包,到洺水上游筑坝,准备灌城。一营到山上伐木,就用邑民的车改装成冲车。这两路都需要时间准备,明天肯定来不及。所以明天继续今天的强攻、烧城门。
今天夜里,王龁令全军每人准备两束干草才能休息。第二天,秦军每人背一束干草,在过河时将门板抬在前面,掩护弓箭兵,以减少损失。弓箭兵过河后,在门板的掩护下开始射击,待压制住赵军的火力,戟兵一跃而起,猛冲到城门下,将身上的干草扔到门洞里。城门另一侧城墙,并不在秦军交叉集中火力的打击范围内,并未受到压制,但秦军没冲过来前,他们并不射击,造成赵军被压制的假象;现在秦军戟兵冲过来,在离城门十几步距离时,他们突然从城上向下射箭,由于戟兵正在向城门集中,阵形十分密集,几乎每箭必中,虽然多数士兵还是能够将干草扔进门洞内,并退回来,但中箭的士兵多到后撤时根本拖不完。虽然掩护的弓箭兵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即转移目标,对远端的城墙进行射击,但惨重的伤亡已经造成!
第129章 突击皮牢
王龁在山上看到这一幕,心疼不已,为自己的失策和大意深深懊悔。他随后看到剩余的戟兵抬着门板,再发动一次进攻,结果在又损失了十几名士兵后,终于把全部秦军救了下来。赵军也把主要精力放在扑灭城门的大火上,对秦军的救援行动听之任之。
这一次进攻以彻底失败告终。王龁下令鸣金收兵,所有伤员后送到简子城,再送往上党和高都。
准备冲车和水攻的两个营也在行动。他们征用了邑民的石斧上山伐木,又征用了邑民的大筐用来装石头。由于水位并不高,可以徒涉,用几筐石头也许就可以堵住河道,把水引向城中。
负责守卫关隘的是一名年轻的百人将李牧。李氏是柏人的大族,而柏人则是赵国仅次于邯郸的大城,有邯郸一起享有铸币的特权。太爷爷李兑曾经是赵国的权臣,赵武灵王就是被他困饿死的,被封为奉阳君。他的爷爷李昙参加过伐齐的战斗,立过战功,现在主管柏人。李牧刚刚出仕,派往皮牢驻守。这里虽然偏远,好在事情不多。但世事难料,一向无事的皮牢,竟然因为长平之战成为要紧的前线!才十几岁的李牧就这样陷进了战争中,而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个残疾:他的右臂天生挛缩,引不得弓,持不了剑。
所以,当廉颇亲率大军来到皮牢布防时,就想把李牧撤掉,另换他人。但李牧却给廉颇介绍了自己战术设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大队人马无从发挥作用,只能靠小股部队作战。而自己久在关隘,对这里的一切十分熟悉,每个方向都有战术想定,保证能在关隘前大量消耗秦军。
廉颇见这个小孩说得头头是道,就把他留下了,但要给他补充兵力,派一名五百人将来。李牧道:“将军但信牧,可委军事于牧,事败则责牧之罪。若委之于他人,牧可去也。”廉颇不想这个小孩还这般硬气,想到他是李昙的小孙子,有几分傲气也很正常。目前抵御秦军,有信心的少,没信心的多,如果李牧有自信,不妨让他一试。反正皮牢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万一不行,丢了也就丢了,只当给小孩子玩一玩。于是给他补充了部队,让李牧代理五百人将。
当秦军到来时,李牧并没有将这五百人都派上城头。这座关隘本来就不大,加之东北、东南两面都无需派兵守卫,只用防御两面城墙,他就只派了一百人上城,其他人就在营内等候,听他的鼓声上城支援。从军营到各方向的城墙都不超过百步,增援可以瞬息即到。
第一天王龁攻城时,他命士兵射杀了几名秦军的弓箭兵;当秦军弓箭兵集中射击时,李牧下令士兵全都贴墙躲避,伤亡很小。但秦军放火烧城门出乎李牧预料,他没能提前准备,只能等火起后,调一百士兵,城上城下两面用水把火浇灭。
第二天,李牧就学了乖,见秦军在门板的掩护下过河,索性不加特别阻拦,而是将士兵撤到远端,等秦兵靠近了才猛烈射击,给秦军造成巨大伤亡。
这两天,廉颇也在对面的山地上观战。李牧这两天成功的防御作战,很得廉颇的欣赏。他于每天晚上都派兵补充白天的伤亡,并将伤员救援出去;补充粮食和水,补充箭矢,鼓励李牧好好打!赵军士兵在打退了秦军两次进攻后,也士气很高,对李牧很有信心。
第三天,秦军再度来袭,依然是门板掩护下的冲锋,然后往城门内抛掷草束,点火烧城。李牧也如法炮制,但这一次,抛掷草束的戟兵用门板掩护,有效减杀了李牧集中射击的威力。而且秦军点着火后并不急于撤退,而是将火力集中到点着的城门上方令上城灭火的赵军伤亡惨重。
李牧一面命令两侧的弓箭兵向外射箭,一面不顾伤亡,让士兵城上城下地浇水。由于秦军箭矢十分密集,许多士兵有些害怕,李牧亲自拎着水瓮登上城去浇水,一面鼓励大家奋勇登城。经过两次登城,终于将火扑灭。
但不等赵军有所喘息,秦军再次冲上来,抛掷草束,又一次点着了城门。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外面是干草,里面是打湿了的草束,不仅有火,而且湿草燃烧不充分,浓烟滚滚,令赵军根本无法靠近。
李牧命令士兵在城下用水浇城门,尽量拖延。城上的弓箭兵退到浓烟范围外拼命还击,不时有人中箭倒下。秦军弓箭兵虽然损失更大,但依然顽强地向城里射箭。浓烟持续一段时间后,有所减弱。秦军再次冲上去,投掷干草,并再次点火。
持续不断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大约到中午前后,城门的大火从闷烧向明火转变,突然一阵大风吹过,明火一下转为爆燃,火焰一下子升腾起来;秦军再次向火堆中投掷干草,让火焰变得更加猛烈,终于火焰点着了门楼。
见此情景,廉颇十分无奈地下令鸣金。李牧打开南门,一队队士兵有序离开,进入狭谷内,伤员全都被带走。李牧率领弓箭兵最后撤离。
王龁在山上看见了李牧撤出了守城的兵力,他没有指示部队追击。由于现在燃烧十分猛烈,城门的火焰开始向城内一切可燃物蔓延:营房、粮食、秸秆、箭矢、兵器、杂物……以至另一座城门(关隘只有两个门,一个朝南,一个朝西),整座城池都熊熊燃烧起来。
王龁兵力不足,不敢前去救火,只能看着城池被完全焚毁。他再度后送了伤兵,并指示简子城的主力明天沿大道向皮牢前进。自己则指挥士兵占领了狭谷两侧的山地。
透过山下那条狭谷,王龁甚至可以隐约看到狭谷那边的赵军。他派出哨探,结果与对方的哨探在狭谷内相遇,经过短暂对峙后,各自后退。王龁沿山梁向前延伸自己的部队,也不时与对方的哨探相遇,王龁不知虚实,不敢把部队放得过远,他把主力安排在已经烧毁的城池内外,山上放两个营,伸出三五里安营,一定要控制住两侧的制高点。
天亮后,晨雾散去,山下的赵军也历历在目。洺水在穿过狭谷后走了个“之”字形,转折处自然是一座山峰,那里是赵军的观察哨和指挥中心。赵军分成三个部分,洺水两岸分置两部,另外一部则被安置在更靠北的一片开阔地上,显然是为了防止秦军不走谷地,翻山过来。每处两个营盘,应该有一千人。王龁估计,山后应该还有接应的部队,总兵力可能有五千人。兵力虽多,但营垒并不坚固,没有构筑城池。这让王龁稍稍放了点心。
双方都进行了几次试探性进攻,均无功而返。
谷地本来就不宽,又为洺水分成两个部分,这使得兵力的运用十分困难:连排成一列横队的宽度都没有。如果排成横队前进的话,一排最多放十个人,看来只有以纵队的形式前进,作战时,也许就要利用水面的宽度。
位于简子城的秦军走了两天才到,全部部队到达时,天已经黑了。是值隆冬,寒风呼啸。风从山谷中穿过,尤其惊心动魄。按常规,这时秦军应该已经到达作战地点,在敌方的邑里住下,吃着敌方的粮食。但这次远征一来路途遥远,二来沿途都少人家。所以途中还从端氏和高都补充了十斤炒粟。
从上党出发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但就算冲过前面这片狭谷,也还不到人口繁庶的地方,依然找不到吃的和住的,还必须继续向前。
谷地十分狭小,两万人根本排布不开。所谓一营一里地的规矩只能不讲了。士兵们各找避风之处安营,点起篝火取暖,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第二天,两个正规营从谷地洺水两岸,穿越谷地。五千轻兵则沿着洺水南岸的山梁或半山坡,到达山的那一边。
洺水“之”字形转折向南再向东,南岸惟一的开阔地被赵军两个营占领,他们的身后就是洺水,再往后就是赵军的瞭望和指挥台。这个半包围的洺水一方面掩护着赵军的侧翼和后方,一方面也将他孤立出来。王龁的意图是用一个营牵制着洺水北岸的赵军,全力拿下洺水南岸。
沿山谷前进的两个正规营与赵军发生了接触:两岸赵军各派出一百人的小队在狭谷中与之相遇。只隔一条不不足百步宽的小河,两队保持着齐头并进的态势,便于相互照应。由于道路狭窄,按理一百人和五百人其实战斗力相差不大。但一交手,前面的秦军即排出规范的刺猬阵,止住赵军的前进;后面的秦军则跳下河中,沿着河床向赵军扑过来,一时箭如飞蝗,从侧面袭向赵军,瞬间打乱了赵军的阵脚,前出接战的小队只得张皇地拖着伤员望后就退,仍不时被水中的秦军射中。秦军一起追击到谷口,遇到赵军的营垒,才停下来。
第130章 秦赵媾和
秦军在盾牌的掩护下步步向赵军逼过来,并向两侧延伸自己的两翼,一直延伸到山上和河中。同时,秦军的第二梯队也进入谷地,增援过来。赵军一面稳住自己的营垒,一面从另一营中抽调出兵力,袭扰秦军的侧翼。秦军仗着地势较高,竭力地维持。
当赵军的两个营集中打击秦军一个营时,南山顶上出现了漫山遍野的秦军,他们手执长戟,不成行列,呐喊着从山上冲下来。
在山地,方阵笨重的弱点暴露无余,而灵活的散兵反而能发挥较高的能动性。特别是秦军派出的奇兵高达五千人,是赵军的五倍,再勇猛的作战也无法抵消数量上的劣势。首先是上山袭击秦军方阵侧翼的赵军被击溃,然后涉及到与秦军方阵对峙的赵军方阵。在依托营垒进行了一段时间抵抗后,赵军在洺水南岸的两个营被彻底击溃。由于洺水南岸的地形相对独立,后方的增援部队难以过河,而北岸的部队被秦军牵制,根本无法动弹,更北面的两个营由于地域狭小,无法投入战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洺水两岸的作战,完全使不上劲。
在击溃了洺水南岸的赵军后,秦军立即跟随败军渡过洺水。洺水这边就是赵军的指挥所,五千散兵拥上山头,山后的确有两千人的预备队,但其中一千人已经被下令准备过河增援洺水南岸的部队(但没来得及),正在运动中,另一支匆匆忙忙地往山上爬,还未来得及整好队形,就被散兵包围上来。一阵箭雨之后,山头的赵军死伤过半。
这个营争取到时间,让廉颇撤下山去,指挥洺水北岸残余部队依次撤退。王龁由于主力还没有上来,自己的突击集团损失也很大,没有过度追击,只让一个营缀在赵军三五里外,以为警戒;其余各部占领防御阵地,稳固地控制谷口,掩护大部队通过。
出了狭谷口,是一片喇叭口形的坡地,下坡后是大片的田园,无数的溪流、湖泊点缀其间。王龁心里一松,终于闯出来了。
由于之前从没有到过此地,王龁也无法确定各部的部署,过来一个营就让他们占领附近的邑里,加强警戒。到晚上,终于把三十个营给安排完了。
赵军在皮牢被击败后,立即沿着洺水向北撤退,大约退了三十多里,过了一条河流,进入一座城邑中。追踪的秦军见这里守备森严,不敢过于靠近,派人报告王龁。王龁过来,果然见这里以城池为中心,沿河流构建了完善的防御阵地。王龁只得将这个营撤回十里,在一处聚邑中安营。
最早突击的十个营的散兵,就在赵军留下的营地中休息,为伤员裹伤。为了快速突破谷口,这支部队冲得很猛,损失很大,几乎有上千人受伤,重伤二三百人。王龁打算明天就让这一千人退回上党。
第二天,全军集合,王龁重新指定了各营的防御地域,率领前军继续向前进发。由于这里是相对平坦的田野,而且距离赵军城池较近,王龁率领的前军由五千人的方阵组成。前进十余里,看见前面的许多邑里中,赵军纷纷撤出。王龁催促部队加快速度,追踪着撤退的赵军直到那座城邑之下。
眼前这座城池规模不小,足有三里见方,高大坚固。城南一条小溪流过,注入不远处的洺水。城外设有营垒,与城池形成呼应。十里之外还有一处高大的城池,规模与眼前这座相仿,城外也有营垒。
王龁分出去几个营,清理赵军遗留下的聚邑,并加以占领。自己勒兵于要道上。同时派出军使,让各营征发劳力出来筑垒!
在赵军眼皮底下筑垒,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举动。而且王龁要求筑垒的距离就在距离河边不过百步的地方,那里距离对方的营垒也不过一里,这相当于将营垒筑到对方的脸上。
王龁将五千精锐部队控制在河边,亲自掩护筑垒。大批邑民在秦军士兵的驱赶下,拿着农具赶到,就在王龁他们的脚下开始挖壕沟,挖出来的土就堆在沟沿上,由另外的人一层层夯筑成营壁。各处征发来的邑民很多,赵军又并未出来干扰,筑垒工作完成得十分顺利,只一个时辰,两处聚邑之间长约千步的营垒就筑好了。王龁随即转移兵力,前往下一个地域筑垒。
整整一天的时间,就在赵军的监视下,秦军完成了整个地域的筑垒工作,壁垒总长达到十余里。这些壁垒是间断的,只防卫着最薄弱的环节,如果赵军想要进攻,总是可以渗透进来,只不过要付出些代价。王龁对今天的成果十分满意,他将邑民们打发回去休息,明天继续。安排好留守的部队后,王龁率领精锐兵团住进了由后卫五大夫安排好的几处邑里中。一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熟悉这片区域,安排好兵力。
于是,在双方的默契中,秦赵双方就在这片土地上对峙起来。赵军满足于将秦军限制在远离邯郸的一片无害的区域内,秦军则满足于可以有地方过冬、吃饭,不必在隆冬中露宿、吃炒粟了。
王龁和廉颇均向各自的首都报告了战场的动向。王龁的报告是,秦军已经占领武安皮牢。廉颇的报告是,秦军已被阻于五氏城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往的记忆渐渐回到王龁的脑海中。他想起这里就是十年前,他跟随着胡阳曾经到达的地方,不同的是,当时,他们的阵地在这条防线的北侧,与赵军的防线大致相当。
经过侦察,赵军大约有一万多人,与秦军大致相当,但在两座坚固的城池作为依托,又靠近邯郸,随时可以增援。而自己远离后方,哪怕上党也远在三五百里之外,而且上党就是一座空城,徒有其名。
经过几天的巡查,王龁也大致了解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在洺水从东南流折向东北流形成的一片三角区域内。南边是一座半高不高的山,廉颇的指挥所曾经设在这里。翻过这片山地,山那边还有一处较大的聚邑,粮食不多,主要是冶铁!这让王龁十分兴奋。
自从上次跟着胡阳到达武安,亲眼目睹了武安境内大量的冶铁作坊,王龁就起了意,如果自己能够拥有不竭的铁农具那该多么美好!这次筑垒十分顺利,除了赵军没有出来干扰外,邑民们拥有铁制的农具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如果用木耒,先要用水浇地,然后再挖,耗时费力。用铁锸就不同了,直接往下挖,土就如同豆腐般被切了出来!
他让一名公乘,专门负责打制和运输铁器,告诉他们可以用盐来交换!
又过了几天,公乘报告说,他打听到从这里有前往上党的商业通道,过去这条道路十分繁忙,但战事一起,商路已经断了好几年。王龁当即让他恢复起这条商道,并向咸阳报告,同时告知了王陵和皮绾。于是每隔几天就有一乘车,沿洺水而上,把铁器送往黎城;王陵派人在黎城用盐进行交易,再各自返回。
从邯郸往洛阳的道路,使者一趟趟往来,从洛阳往咸阳的道路上,不时可见驰马飞奔的骑手。王龁的报告一天天经上党、河东,报往咸阳,皮绾督率万名刑徒,整修着从安邑到上党、安邑到垣城,以及上党各县之间的道路。王陵则督率一万士卒在长子、屯留、路城、襄垣整修田园、宅院,按秦制重新规整、开挖沟渠、阡陌,烧荒垦地。断绝了人烟的上党又重新出现了生机。
铜鍉、涅氏、黎城以及少水诸城,王陵派出士兵,向他们征收赋税。与秦国十月过新年不同,这些地方还是正月过新年;由于王陵还没有推行秦法,这些城池的邑民几乎没有意识到政权的更迭,仍按往年惯例,缴纳了当年的赋税。
虽然有十来个城池的赋税,但这些城池人口不多,耕地也少,缴纳上来的粮食并不多,大约也就够两万人吃半年的。皮绾一面修路,一面派人往这里运盐,盐比粮食价值高,一石盐一般可以换到三石多粮,在河东以盐易粮的战略下,一石盐也可以换二石粮。王陵命人各城粜盐籴粮,公道买卖,也收购了不少粮食。河东又送来种子,大约今年春天的播种不成问题。
几经讨价还价,赵郝终于完成了和议,赵国献六城,秦国退兵。只不过,所献的六城,不是苏厉提出的那六座无关紧要的城池,而是位于太原、武安的城池。秦国要用和约,将作战的成果固定下来。作为和约的一部分,秦王派一名公子到邯郸为质,而赵国派平原君到咸阳会盟!
由于秦王只有太子一个儿子,遂决定由太子之子公子异人入邯郸为质。十二月中,公子异人踏上通往邯郸的道路……
第131章 异人入邯郸
公子异人一行十分寒酸:只有十名随从,一乘马车,一乘辎车,甚至一名富商出门都比他阔气。坊间传言,公子异人兄弟二十多人,他既非长子,又非嫡子,其母贱,其位卑,派他为质,纯粹是打算将他抛弃。当质子是为国立功的惯例,现在好像被抛在脑后!
当廉颇看见王龁贴着赵军的脸修筑壁垒时,他就离开了武安:王龁的举动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他无章继续发动攻势。看上去危险无比的局势,其实是十分安全的,双方贴得太近,都没有集结兵力、实施打击的余地,就好像战场上两人对了面,谁也奈何不了谁。目前负责武安防御的,就是武安令。
能当上县令,特别是在靠近邯郸的武安当县令,在赵国必定是王室宗亲,而且地位不低,起码也是赵奢级别的。这些人脑子通常很灵活,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把秦军限制在这片区域,等待外交来解决问题,就时不时地派出使者与王龁沟通。开始派人来说,我们营中缺水,能不能来打水的时候不要射箭,你们出来打水我们也不干扰;然后又派人来说,听说你们用盐换铁器,我们能不能用点土特产换盐,比如说花椒?最后派人来说,要不要我们暗中订个盟约,如果奉了命令攻打对方,提前一天打个招呼!……越来越奇葩的要求几乎把王龁给逗乐了:这可真是公子哥的性格啊!他一律不予回应。除了用花椒换盐没办成(因为军中并没有盐),其他的虽然没有回话,但也就按武安令的意见办了。
武安令的请求,王龁也一律上报给咸阳,皮绾问他能不能在武安收购一批粮食,王龁遂在山南十里的滏水源头开设一个军市,派一百士兵维持秩序,一百抽一,铁器和盐都可以在市上交易。生意竟然还比较红火,除了周围的乡邑,其至远在百里以外的邺城、宁新中也有商人过来买卖。武安令见状,也在武安城外开设了一个军市,吸引邯郸、易阳等处的商人前来交易,还设了几处女闾。这两处军市时不时互通有无,商贾的辎车和小船就沿着洺水,在秦军的营栅外通过,甚至还与放哨的秦军友好地打招呼。
咸阳和邯郸传来的信息都是和平的,咸阳通报王龁,赵愿意献六城媾和;邯郸通报武安令,秦派公子异人入邯郸为质。
平原君在邯郸接待了公子异人,将他安置在邯郸城而不是王城。公子异人明显地感受到赵国上下的冷淡,他也不以为意,毕竟秦国杀了赵国那么多人,表现出一些公开的敌意也在预料之中。他领着从人,跟着行人离开王城,到北面的邯郸城内。
如果王城的巍峨华贵,那么邯郸城就充满了烟火气,高大华丽的建筑显然是富贵人家,而大多数人都只能居住在低矮的小茅舍中。
行人将异人领到一座低矮的宅院前,行礼道:“请公子安置!”
傧相十分气愤,道:“公子,贵人也,安得居此茅舍!”
行人道:“公子在咸阳,自然高门华宅,安享富贵。然邯郸偏僻,地瘠人贫,公子至于赵,愿入其俗,从其令。”
傧相道:“质子,秦国之使也,礼当深居馆驿,前后护卫!置之民宅,但有参差,何以报?”
行人道:“吾赵民风淳朴,久无盗贼,公子若谨言恭行,自然无恙。愿勿自弃!致于饮食,自有敝王相赠。”
傧相还要抗议,异人拦住他,道:“愿告平原君,臣蒙厚遇于邯郸,愿报之于咸阳!”
行人很不屑地道:“平原旦日往咸阳,恐不闻公子之辞!”行礼而去。
公子异人指挥着随从,赶着车进入院中。
这个宅院低矮残破,孤零零地蜷缩在城内一个角落里,不知是何人所遗。异人小声道:“此处虽僻,亦足以安。苟四方有宅,吾将何备?”傧相一想,也连连称是,但道:“惟公子屈尊矣!”
异人道:“但得保首级,不亦多乎?”异人主动提出这个沉重的话题,弄得大家心情越发不快了。
离开咸阳时,秦王和太子就向异人交底,为质邯郸,凶多吉少,赵与秦虚与委蛇,早晚一战。但秦目前必须与赵媾和,一则拿到实利,二则给上党以休生养息的时机。如果上党发展起来,邯郸自然不在话下。为此,异人必须尽量拖延赵国反攻上党的时间。
为了尽可能保证异人的安全,张禄建议传出谣言,异人是庶出孽子,不得欢心,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就是赵国杀了也没什么损失。异人在出咸阳时,也只携带了很少的物资和人员,造成自己不受重视的假象。但这十人都有智勇双全的俊才,有能力在危难时保护异人的安全,但外表看上去都似庸碌平常。
异人说得很对,这个地方环境偏僻,是不利,也是有利,对于一心只想隐藏真相,不引人注目的异人来说,有利方面大于不利方面;而且偏处邯郸一角,万一情况不利,想逃跑也方便些。众人想明白这一层,也都安心下来,各自整顿房间,修补破漏,堵塞缝隙,忙得不可开交。
宅院虽然低矮,但仍然是宅院的格局,四面土坯墙,一进两厢,都没有台阶,房基高出地面约半尺。两边有牛马厩,房后有一仓,东南角有圊。
大家先把正堂和两侧房间的墙壁修补完全。门窗破烂不堪,难以挡风。大家只得将其他房间的门拆下来,先用在正堂上,其他房间以后再补。大堂外檐下有火坑。房顶上的茅草已经被吹落不少,漏出大片的天空。
就在大家议论如何修补房顶时,行人拖着一车粟到了。众人卸下两大筐粟,却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行人道:“粟二十石,乃六人一月食也。愿公子计收。”
异人道:“吾等十一人,奈何六人一月食!”
行人道:“公子若携百人至,敝邑亦食百人否?敝邑偏僻,地瘠民贫,公子及从者五人乃其率也。他者弗敢闻也。”
一人道:“但只粟二十石?果蔬酱肉且无问也,盐梅亦无?”
行人嘲笑道:“公子真上国贵人,初入偏弊之邦。敝邑但得足食而已,不闻盐梅!”众人还欲再问,行人抢先道:“旦日平原君往咸阳,愿公子相送。时至,臣当请矣!”一拱手,驾车而去,不再理众人。
见赵行人如此蛮横,众人都有些生气。异人道:“彼以无礼,其欲何如?”这些随从也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为这些无伤大雅的粗鲁举止所动。
他们出咸阳时,设想了许多赵人可能设卡设限的问题,但唯独没想到他们会在生活上出难题。外国使臣常规住在驿馆里,由住在国包吃包住;派出国也会按时送去一些物资,那只是锦上添花,给质子装门面用的,日常基本所需都由住在国解决,这是外交惯例。不料这个惯例竟然被赵国打破了!赵国没有安排异人住进馆驿,而是直接给异人分配了一套旧宅院,宅中一应日常用品全都没有,连房子都是残破的!异人必须在邯郸重新安家,而他本来是打算来当质子的,而且是当一个不得志、被父亲抛弃的质子!赵人的安排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迫使他们重新考虑未来的行动。
傧相道:“或但泄其忿耳!”
异人道:“若力争,是取死之道,未足取也。”
一名随从道:“若不争,其将奈何?”
异人道:“但忍之而已!”
然而,现在出现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这里没有水,也没有大的盛水器。众人只得从辎车上搬下些罐,出城去担水。拿这么小的罐子担水,引来旁人好奇的目光。幸亏他们住在一处偏僻的城角里,见到的人不算太多。好不容易把做晚餐的水打足了,众人聚在一起,点起火,支起鼎,将送来的粟米用水淘了,开始烹煮粟粥。
土坯墙也四面透风,而且也不甚高,从里面可以观察到外面的动静。异人示意大家注意周围的动静,悄声问道:“赵人此行,吾当何为?”
这一问,把大家问得冷静下来。说好了异人公子是父亲不得宠的儿子,到邯郸来就是来送死的,现在被赵人如此冷待,如果强硬反击,那以前的人设自然全部被推翻,异人公子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自幼十分得志;但如果表现得过于隐忍,又难免不会被认为是胸有大志。把握好其中的分寸,十分重要。
一名随从道:“若公子微露其才,而不得志,赵或容之,以为秦之……”
众人神色皆变,道:“未可!”
异人道:“旦日必也往市中贾,当贾何物?”
傧相道:“汝等后生皆未持家,未知其道。吾当为贾之。”
异人道:“旦日将往王城送平原君,卿将何往?”
傧相道:“臣但得一人輓车足矣,他皆随公子!”
少时粥成,众人在带来的物资中,取出还剩下的一点果蔬盐梅,整治了,和在粥中,吃了一顿。
第132章 窘迫
因为其他的房间还没有修整停当,当天夜里,十名随从就在堂上与公子异人同室而眠。没有席子,也没有秸秆,幸亏都还带了衾被,可以御寒。异人望着屋顶透进来的天空,想着飘渺不定的未来,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这些人能否活着返回故乡。毕竟秦王有所交待,要做好逃不出来被杀的准备。
第二天晨起,行人早早过来催促,平原君将出发,让异人早过去等候。异人见行人有些仓促,心生一计,道:“平原君之至咸阳也,有车几何,随从几人?”
行人不知其意,回答道:“平原君,赵公子也。此至咸阳,门客百人,随从五百,车百乘。”
异人道:“平原君之至咸阳也,六百人众,秦皆给之。何赵独吝于异人哉?”
行人道:“公子随从,自给之,岂赖秦耶?”
异人道:“诚若是,将请平原君单车入咸阳。”
行人闻言一愣,觉得这位公子似乎有些不好惹,改容谢道:“公子远至,敝邑不周,愿更之!”
异人道:“未也。吾有随从十人,愿皆食之!”
行人道:“公子有命,自当奉之。愿公子登程,臣即往为公子请之。”
异人道:“复有盐梅等物,亦愿给之。”
行人应喏。随从备好马车,异人带了两人上车,另外两人上了行人的车,一前一后,离开邯郸城,往王城而去。傧相没有跟随前往,而是留在宅院中,准备打理生活用品。
行人将异人带到平原君的宅中,早有门客通报进去。和昨天冷淡的接待不同,今天平原君特地降阶相迎,携异人的手,领到堂上,还拉他坐在自己的席上。这种热情,让异人十分惊讶,但又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只能配合着愈发恭敬的神情。
平原君的堂上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众门客,都坐在下面。平原君道:“赵与秦,皆嬴姓,本兄弟之邦。秦王之质于燕也,先武王助之而即位。龃龉不合,为天下笑。今则无所间,复为兄弟。异人至吾邦,勿生他念,但同父母之邦耳!吾入咸阳,亦将视秦王如父!”
异人道:“武王助王即位,王至今犹念之不已。愿以君为诸父!”
平原君道:“幸之甚矣!”两人相互礼敬。
异人道:“若非昔公子郚妄以三城相易为欺,焉得至此!至今未睹公子郚……”
平原君有些尴尬地笑道:“敝邑并无公子郚者,皆小人之所为也。岂人君之道哉!……吾今往咸阳,道路蹉跎;与秦王寿,又不可缓。而春耕在即,士卒思归。愿异人早入武安,宣赵秦媾和之意,劝士伍早归,以力南亩,国之幸也,民之望也。”
异人道:“谨喏!秦人之归也,赵人亦勿复逼迫!”
平原君道:“事所必然!秦人之归也,赵人亦当解甲,各归农亩,何逼迫为!”
异人道:“秦使儿当为之。赵使……”
平原君对下面道:“请李大夫!”
少时,一名门客带着一人进来。平原君介绍道:“李大夫玑,武安令崇之弟也,其父昙,见封柏人。昙祖兑,故赵相国。仕赵四世,皆有大功。其子牧,在武安军中,颇有功。”
异人避席见礼。平原君道:“秦公子异人,为质于赵。愿助大夫共退秦军。”
李玑回礼道:“臣李玑谨奉平原君命,拜见秦公子异人!”
异人道:“异人无德,不敢劳大夫见,愿归拜之!”
平原君道:“二子愿勿多礼。吾当行矣,惟念此耳。愿二子知吾之心,归两国士卒,上合天子仁心,下慰家人悬望,国家之幸,社稷之幸也。”命给李玑看座。一名门客抱过一张坐席,铺在平原君左边,李玑称谢而坐。异人仍与平原君同席。
平原君道:“李氏一族,亦有仁于秦者。”
李玑接口道:“族父汪,见在秦为将。”
异人道:“秦与赵,实兄弟之邦也,于李氏一族可证之。”
一行人就在平原君府中吃了早餐,众官皆至,平原君乃携异人手出门。平阳君见异人与平原君共出,上前见礼。平原君道:“臣之往咸阳也,邯郸之事皆委与平阳君。”异人过去与平阳君见礼。廉颇没有亲至,只派了家臣相送。虞卿与赵郝仍在洛阳,安排平原君入秦之事。其他赵氏宗室上前相送,但都不怎么搭理异人,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平原君则强行带着公子异人与相送的宗亲一一拱手道别,似乎就是有意让异人感受这些满满的敌意。
送别仪式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平原君终于登上车乘,门客和家臣们也将车乘等驶出府门,在王城外等待。平原君在平阳君的主持下进行了路祭,然后登上车乘,一行人隆隆而去,长长的队伍扬起巨大的尘埃,久久不息。
送走平原君后,赵人看也不看异人,相互道别后,各自驾车离开。异人一到王城就被迎到平原君府,与随从失去联系,现在也不知道车在何处,只得站在原处等候,默默承受着众人鄙夷的目光。平阳君和李玑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一直等宗室散尽,异人才在王城门下看见了自己的车乘。行人缩着脖子坐在车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异人走过去,站在自己的车乘上,旁边的随从打醒了行人,道:“可归矣!”
行人伸了伸懒腰,道:“冬日暖阳,正当眠也。公子勿怪!”
而这时,刚才一直不露面的李玑出现了,拱手道:“臣奉王命,奉公子退秦军,敢请其时!”
异人也拱手道:“远道蹉跎,饮食不备,愿俟备糗糒而行。”
李玑道:“新春将至,家人悬望,愿公子怜之。”
异人道:“但得其粮,必将发也。”以目视行人,行人目光躲闪,不敢正视。
李玑离开后,异人对行人道:“愿早备其粮,以报王命!”
行人也不答话,带上异人回到宅院内,作揖而去。
五人到后,早有随从出来迎接到院中,傧相已经带了一名随从拉车到市里购置日用之物。异人告知大家今天与平原君见面的情景,特别是平原君格外显得亲切,与昨日大不相同;还说了将与李玑同往武安,协调双方各自退兵。有人觉得,可能劝说秦军退兵,需要异人出力,故平原君竭力拉拢;也有人觉得,先抑后扬,乃是收服人心常用的伎俩,能让人觉得今天的热情加倍可贵,不知不觉堕入彀中。异人认为,后一种可能性很大,包括一到邯郸就给个下马威,很可能后面换个面孔,就会让人显得倍加亲切。
异人道:“今虽艰难,要处之淡然,勿堕计中!”
大家也都应道:“必勿以宠辱为心!”
异人又告诉大家,自己打算利用前往武安的机会,逼行人把粮食补足,而且至少要提供盐梅,“若彼不从,吾不出城!”
正说之间,傧相采购回来,花了一千钱,采购了一整套炊具、水具、寢具,花了约一千钱,皆是粗陶瓦器、粗草织席,绝不入贵人之家。
东西采购回来,各人开始工作。五人担着十个瓮出城打水,这是十一个人一天所需。剩下五人开始用草席修补破漏的门牗,或者干脆就只挂个草席当门帘。
挑水的五人回来后,立即开始上房,用草席把那些残破的房顶给修补好。傧相有些遗憾地道:“草席但得避风,不得挡雨,明春当觅茅草以充之。”
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把这处宅院收拾得可以住人了。傧相将各房间分配给众人,今天大家不用再挤在一间大堂上睡觉了。每人领了一领草席,拿了自己的衾被,各自安置。复又出来,煮水烹粥,大家聚在一处,交流了今天的所见所闻,决定明天的工作。对异人所说,利用武安的机会逼迫行人给粮给盐的事,傧相表示赞同:“此不失身份,能占地步,具见窘迫!”
夜间天气清朗,一轮残月,挂在天空;星光点点,散缀其中。明灭之间,一人向大家讲述起星宿所在,有人颖悟,有人迷惑。这人讲完,复有一人再讲演武之道,众人起身,一一操演。由于此处独居一角,四周少有房舍,他们可以尽情吐气发声,但引来城墙上卫兵的注意。他们派人过来检查,傧相急忙出门周旋,告知是秦公子住在此处,夜间和晨起演武乃是常态。一边出示了节符,一边塞了些铜钱。
次日,伴随着赵军点军的鼓声,秦人皆起,各自点名毕,又演了一次武,然后开始炊早餐。早餐时,行人过来了,问道:“李大夫拜上公子,何时可以启程往武安。”
傧相道:“公子启程,苦无糗糒,但得齐备,即起矣!”行人有些恼火,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众人按部就班开始一天的生活:担水、拾柴、割草、刍牧,结果牛马所需,倍于人所需。异人发现,还必须找行人要到足够的秸秆才行。
第133章 出使武安
眼见新年将至,行人天天过来催促,傧相一律回以“糗糒未备”。终于,李玑绷不住了,亲自上门造访。异人热情地将之迎入堂中,请他坐在草席上,还奉给他一碗粗陶碗盛的白粥。异人不多发言,只由傧相向李玑诉苦,公子方至邯郸,诸事不齐,粮秣不足,盐梅不备,“牛马皆瘦,而况人乎!”李玑自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连连赔罪道:“公子幸临敝邑,敝邑无礼于贵人,臣将报于王!”
第二天,行人带人驾着两乘车来了,一乘车上有粮食,一乘车上有盐梅酱脯之属。行人宣称,王特准公子异人有随从十人,补足所缺。随从们大喜,谢过后,搬进后面的仓中。他们还向行人请求给予草秣,行人不答,只说将报于王。
下午,李玑也驾车过来,他送来一车糗糒,一车秸秆。对异人道:“弊国承乱之余,未得与上国等也。今谨以家粮秣奉公子,愿公子早登程。若误农时,恐食将不备矣!公子及随行所需,臣一应承担,勿庸公子一毫!”
异人见如此压迫,也不过只压出这么些东西,就不再托大,傧相谢道:“承大夫之德,得以裹腹,夫复何言。敢从大夫之后!”
李玑道:“王命不经夜。愿旦日而行。”双方遂约定时间,明日启程。
送走李玑,众人经过一番讨论,决定派五人跟随异人。两人乘革车,三人服牛,牛车上主要装载李玑送来的秸秆,糗糒则由服牛的三人背着。每人腰中仗剑,步行的三人持戟;乘车的二人,异人车左持弓箭,车右执长矛;傧相亲自御车。当晚一众随从将车乘好生整顿齐备,将草秣拌盐喂了牲口。躺下不久,即闻城上击鼓点军之声。众人也就起身,准备早餐,备好车马,各携行装,等待李玑过来。
李玑看来出身豪门。食时刚过,他就带着五百家臣、门客,上百乘车,聚集于邯郸城门前。壮观的阵容,吸引了大批邯郸邑民的眼光。
李玑亲自乘车过府来请。异人乘上自己的马车,后面跟着一乘辎车,两乘老旧的车乘和李玑的华丽车盖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李玑带着异人横穿整个邯郸,出了城;一路上,邑民指指点点,不知道这两乘完全不相配的车乘怎么会走到一起的。一名知道内情的人道:“乘弊车者,秦公子也。不得父宠,为质于赵,早晚必丧于邯郸!”
旁人道:“何谓也?”
那人道:“秦杀赵人四十万,赵人皆欲食秦肉。秦公子入赵,其无善终!”
旁人道:“既如此,奈何入质?”
那人道:“赵许秦以多城,欲退秦也。故公子入赵为质!”
李玑公开羞辱秦公子的作法,迅速在邯郸城内传开,邯郸人皆知,有一名落魄的秦公子,沦落到邯郸为质,早晚为砧上鱼肉。有人叹息,有人窃喜,还有人动起了脑筋。
李玑与异人并车而行,身前身后是二三十乘革车组成的强大卫队,再往后是五十乘辎车,另有二三十乘革车押后。阵容整齐,尘土遮天蔽日。李玑兴致勃勃地对异人道:“昔者,赵奢将军驱大军至武安御秦,正行此道也。至今十载矣!今者,赵将军奢、秦中更阳皆归尘土,而赵与秦复相拒于武安,思之可叹也!”
异人心中暗道,当年公子我正在邯郸,辗转至武安,过滏水至长城,转宁新中至于河内,转战千里;若论战事,谁有我清楚!但脸上却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道:“赵将军奢、秦中更阳,此皆何人也?”
李玑心中暗喜,觉得自己可以卖弄一番,道:“十岁之前,秦中更胡氏阳领军十万袭赵阏与。赵将军奢奋然领军,与秦相拒于武安二十八日。饲其不备,二日一夜趋阏与,破秦军,遂解阏与之危。”
异人佯作无知,问道:“彼胡阳何为?”
李玑有些尴尬,胡阳把邯郸搅得天翻地覆,然后飘然而去,最后在魏国的调解下,安然回到咸阳(赵人不知道胡阳中箭,疮发而亡的事)。这是赵国的心病,君臣都不大提起,只说夺回阏与的伟大功绩。现在异人问起,李玑只得含糊答道:“胡阳仓皇而逃,闻亡于咸阳。”
异人道:“吾自咸阳至于邯郸,山川修阻,颇多不便。彼何得奔逃咸阳?”
李玑道:“盖弃甲曳兵,落荒而走耳!”
异人道:“秦蒙此羞,焉得不报?”
李玑道:“是故有长平之事也。”
两人便在车上并排行走,时时而谈。异人充傻装楞,频频问出奇怪的问题,李玑自恃灵通,详加解说,每每还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异人心中暗想,若结交此人,堪为邯郸一助力也!越发卖弄精神,投其所好,乘机套取情报。
从食时正走到隅中,前面出现一个大山口。李玑指着一处城邑道:“且往城中暂歇,一时而起。”百乘车遂集体转向,往城邑而去。城主是赵氏远族,亲自迎出城外,邀请李玑和异人一行到城中暂歇,其余人马就在城外,自有人供应食水、草秣。异人一行也跟着沾光。
正午时分,一行人重新出发。穿过山口到达洺水岸边,这时天已渐暗。李玑指挥着众人进入山口中惟一的城邑,城主指挥着家臣,把李玑一行安排给邑中各家大户。今晚的晚餐,自然是这处城邑免费接待了。
晚餐后,在李玑的要求下,城主带着李玑和异人一行,查看了十年前赵奢的营地遗迹。洺水河边,营垒残存,灶坑依稀可辨。城主带着一行人,十分认真地介绍着当时赵奢安营扎寨的情形,以及秦军在对岸的部署。
异人故地重游,有说不出的感慨。十余里外的城池,正是咸阳大营所在,自己也曾经在那里居住了近一个月。然后胡阳率军渡过洺水,突破了秦军的谷口防线,进入邯郸郊外;自己则随司马靳顺滏水而下,抢占了长城。那时紧张的气氛,至今记忆犹新。现在又听到城主从赵军的角度进行讲解,两下比较,受益匪浅。
来到洺水出山处,城主介绍道,赵奢正是从这里,督率精锐之师,踏上前往阏与的小道。那条山路在夜色里隐没不见,但山下的路径还是十分清晰的。异人心中暗道,原来这里通往阏与,这里通往邯郸,那边就是滏水,可通长城,应该还有道路通往上党。可见武安真是一处咽喉要地,完美地守卫着太行的各条出山口。
异人不说话,随从们也只在后面跟着。李玑觉得异人不说话,兴犹未尽,便追问异人道:“公子游此地,得无所思?”
异人打了个呵欠,道:“但思眠耳!”李玑大为扫兴。
第二天,武安那边派人搭起浮桥,一众人车渡过洺水,往武安城而来。武安令在城外迎候。李玑见了武安令,口称“大兄”,并向异人介绍道:“武安令崇,臣大兄也,一母同胞!”
异人过来见礼道:“秦人异人,谨由大夫玑,见于崇令!”
李崇也过来见礼,道:“吾与秦,虽相峙也,实相和也,并无侵扰。”
异人道:“异人之所愿也!”李崇派人向王龁报信,秦使者公子异人已至武安,不日将渡河入其营中。一面将一众人等请入城中,安排酒宴。
虽然是在武安小城,虽然是在军中,酒宴依然十分丰盛,乐舞曼妙,不输都城。宴饮之间,王龁遣使者前来,报道:“敝邑公子至,愿以老卒百人以为执器。”
李崇问道:“其卒何处?”
秦军使道:“乃在洺水边,未经召唤,不敢擅入。”
李崇道:“忠义之属也,焉能拒!”派人持节,将一百秦卒引导入城。李崇吩咐赐酒肉,公子异人出府安抚毕,就于府外就席,与赵人参差其间。
酒宴毕,李崇贴心地安排众人午休,下午前往五氏城探访。然后与秦将相会于水上。由于异人突然得到一百秦卒,城主给他们安排了一座独立的宅院。派来的一百人,王龁称是“老卒”,听上去应该老眼昏花,其实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战斗力爆表。为首的官大夫与异人相识,入院安顿毕,即往堂上与异人见礼。异人详细询问了一个多月来的的作战经过,官大夫一一进行汇报。但由于这名官大夫地位不高,对战争全局并不了解,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加以解释。异人听完,问道:“武安令与秦和,是耶,否耶?”
官大夫道:“是也。午时不扰取水,平时不绝商旅,五七日遣使聘问,并无战事!”
异人问道:“汝营居何处,其邑有民几何,粮几何?”
官大夫道:“臣等所居乃在河西,有邑三百四十七户,千余口。其众皆与秦人善,每餐食之,几去仓廪之半矣。”
异人道:“他营亦如之乎?”
官大夫道:“他营居各邑,或有参差。其民或有抗者,尽斩之者有之。其女或有美者,妻之者有之。其家或有宝物,掠之者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