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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9章 赵蒙殒命

    两次恐怖的密集射击,将整片赵军射倒,完全打乱了赵军阵形。第一阵的先登本来就是前一波劫后余生,突然连续遭到如此打击,全都精神崩溃,尖叫起来,发疯般地往回跑。

    这群人是先登,距离第一阵只有一二十步。他们一乱,立即冲乱了后面的阵形。但此时赵军的箭雨再度袭来,秦军全都伏身于地。

    蒙骜顶着箭雨,观察赵军。第一阵的赵军本来就由于爬山,阵形略有不整,被乱兵一冲,立即散乱了。后阵的指挥官下令格杀后退的士兵,不许他们逃跑。第一营于是赶紧列阵,封堵逃兵的去路,并将靠近的逃兵刺倒。

    赵军箭雨过去,秦军再次起身,蒙骜让他们自行射击转过身来准备进攻的赵军先登。他们基本没有阵形,也没有什么防御力,茫然地站在那里,瞬间又被射倒一片。

    先登的溃散拖累了进攻的步伐,也让弓箭兵毫无必要地多射了许多箭。最终,在秦、赵两家的联合打击下,赵军的先登全都倒下了:多数被刺倒或射倒,少数主动倒下。这时太阳已经开始挂在西山顶了。

    摆脱了先登困扰的第一营重新开始进攻。蒙骜依旧采用射箭来指示弓箭兵齐射的方向。蒙骜能够准确发现赵军阵形上重大的缺陷,指示的方向往往给赵军带来巨大损失。和以前那种点状的损失不同,蒙骜带来的是成片的损失,无论在物理意义上,还是心理意义上,都比以前大得多。——而且,这还只是一箭造成的,过去漫天的箭雨常规是连射三箭。

    秦军每射一箭,都会引来赵军一阵报复性的箭雨,但两者带来的伤害不可同日而语。赵军几乎每前进十步就要遭受秦军一次齐射,造成一个恐怖的空当,不得不停下来进行队列调整才能继续前进。当赵军前进到距离秦军五十步时,已经有大约三五十人成建制地受了伤脱离战斗。其他人都对秦军钻空子的战术头疼不已,不得不加倍严整阵容,放慢脚步,将自己尽可能躲在盾牌保护的范围内;而盾牌兵也不敢大意,每走一步都要确认相互间没有空隙。而后排的弓箭兵则开始一轮又一轮无间歇的箭雨,掩护格斗兵前进。

    秦军这时在蒙骜的指挥下全都伏下,只留下蒙骜躲在壁垒后面观察。蒙骜似乎对飞过来的箭矢方向有天生的敏锐,凡从他站立的地方穿过的箭矢,都被他近乎本能地低头躲过。身后的士兵们看了都啧啧称奇。

    然而,飘风不终朝,狂风暴雨般的射击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士兵们终究是会累的,而且箭也是会用完的。在大约连续射击了五六轮后,箭势已经没有那么猛烈了,大部分箭也射不到壁垒里面来,这是弓箭兵体力下降的明显征兆。在这连续五六轮的急射中,格斗兵只前进了十来步;而秦军的壁垒上几乎插满了箭矢,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了。

    由于没有等到预期中秦军的射击,有些人伸出头来观察。蒙骜眼疾手快,一箭射倒一个好奇心强的人。不想他正是本营的五百人将,他被射倒后,无人发出口令,全营竟然陷入停顿!

    按照计划,第二营在第一营后面五十步前进。第一营的剧痛损失,给了第二营一个教训,他们趁第一营动作缓慢之机,也赶紧整顿阵形,相互提醒,一定不能透出破绽。第一营前进到距秦营五十步距离时,第二营已经在百步线上,理论上,那里已经进入了秦军弓箭的射程。但第二营依然磨磨蹭蹭,不肯加快脚步。

    赵蒙心急如焚。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而现在第一营在距秦营三十步的地方停下来,而第二营始终迈不出冲击的步伐,龟速前进。他让鼓手再度加快擂鼓的速度。从早上到现在,赵军的鼓手已经换了十几个人了。

    急促的鼓声催促下,第二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而第一营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的指挥官脖子上中了一箭,箭入肉很深,人已经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人事不省。几名百人将谁也不敢作主:如果主将阵亡,全营人按军律都有罪,不说个个问斩,那也少斩不了,特别是军官。所以谁也不敢下决心后退。可要往上冲,好像也没这胆气。这么些人,伏在盾牌下,滋味也不好受,腰痠腿疼,兵器似乎沉重了不少。那些在此前的战斗中受了轻伤的,伤口也开始渗血。——然而秦军就是不射箭。赵军也没有人再敢探头看一看动静。

    蒙骜见赵军龟缩在一道坎后面,一动不动,也觉得奇怪。这分散了他对赵军第二营的注意。他得赶快找个办法,让他们行动起来。

    他挥手叫来一名士兵,让他把前营门打开。秦军士兵不知究里,打开了营门。随着营门咯吱吱被打开,一直龟缩着的赵军跟炸了毛似的跳起来,一些人往前冲,一些人往后退。蒙骜大叫:“起!”“发!”一阵阵箭射出去,把那些往前冲的人射倒,逼着他们往后跑。真有几个楞的冲进营地,早被秦军一拥而上,戳翻在地,砍下首级。

    赵蒙痛苦的意识到,自己的强攻失败了!他下令亲营快步跟上。亲营首领似乎知道赵蒙要干什么,赶紧上前制止。赵蒙道:“吾将亲往秦营,有相随者,且往之!”

    亲营首领死死拉着他道:“将军未可!”

    赵蒙道:“吾赵氏,宁偷生耶?既以陷营为诺,当继之以死!”

    首领道:“臣等愿死战,以得其营,愿将军……”

    赵蒙打断道:“汝等皆愿死战乎?”

    亲营振臂道:“皆愿赴死!”

    赵蒙道:“擂鼓,出阵!”

    鼓手再次擂鼓,亲营列好阵势,整齐地向前开进。

    山下的举动自然落到蒙骜的眼中,他的脸上也充满了凝重。亲营出击无疑为夺取赵营减轻了压力,但前提是自己能够顶得住三个营的进攻。

    他对着后面叫道:“赵军亲营将战,汝等当奋勇!”

    一名伏在壁下的大夫道:“必也勿不及也!”

    蒙骜令旗手发出旗号,山坳中的援军准备出击!

    看见赵蒙的亲营已经上来了,而第一营已经被打散,第二营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要么死,要么胜!五百人将一声令下,众人加快脚步,往山上冲来。

    蒙骜继续用自己的箭指示弓箭兵射击的方位。赵军弓箭兵在前一波战斗中,用力过猛,而战果寥寥,这一次已经无力远程掩护。没有了赵军箭雨的干扰,蒙骜的指挥更加自若,只三箭就把赵军的阵势打散,再用一箭清理一群聚集中的赵军,其他赵军完全处于散兵状态,毫无行伍地冲了上来。蒙骜一面让弓箭兵再射倒几个,一面令五十矛兵于营门前准备。——刚才打开营门后,就没有再关上。待这群散乱的赵军冲到近前二十步时,长矛兵齐出,把这些不成行列的赵军一一挑翻。但赵军真的悍不畏死,没有被挑翻的冲到壁前,跳入壁中,虽然每个人都会被三四支长戟对付,但大家面无惧色,大喊大杀,奋不顾身地往火坑里跳。等到把这个营的士兵都清理完毕,赵蒙的亲营已经突击到距离秦营四五十步的距离了。而赵军弓箭兵的箭雨也如约而至。

    蒙骜只得在箭雨中指挥射击,而秦军弓箭兵也只能冒着箭雨射击赵军。

    亲营的战斗素质高于普通士兵不是一星半点,他们能够同时做到快速前进,而不错乱阵形。蒙骜所能找到的缺口极小,射击的战果也就不大。而弓箭兵在箭雨下则纷纷有人倒下。

    蒙骜终于下令道:“举旗!”早在一旁等候多时的旗手,把一面红旗摇了又摇。山下的秦军开始绕出山坳,向赵营突击而去!

    秦军绕出山坳时,赵军已经突进到距离秦营十步的距离,秦营内长矛兵从两侧涌出,赵军也分出人手应战,主力全力突击营垒。

    赵军变阵的短暂混乱被蒙骜抓住,在十步距离内发出一阵齐射,将赵阵打出一个缺口。然后弓箭后后退,格斗兵上前。

    赵军的盾牌兵首先跳进营栅内,蒙骜则指挥弓箭兵向着营栅上方射击,将不少翻越营栅的赵兵射中,也阻拦了赵军的快速进入,在营中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但这群赵军,人人勇武过人,武艺娴熟,虽然人少,但也不是一般农民所能对付的,两三个人打一个还不一定拿得下来。当一半赵军拥入秦营时,蒙骜看见秦营已经开始清扫后面的弓箭兵,亲营中有人叫道:“身后有秦军!”

    一人叫道:“但击前者,勿顾后也!”

    蒙骜循声望去,见一赵卒面庞白晰。蒙骜命弓箭兵道:“随吾射之!”一箭直射那名赵卒,秦军弓箭兵一齐射去,当即倒下一片。人群中一阵惊呼:“速救将军!”周围的人都扑了过去,蒙骜再次齐射,又射倒一片。亲营之人状若疯狂,全都发起狠来,一通猛攻,把秦军刺翻不少。他们也发现了蒙骜的作用,大呼道:“杀彼执长弓者!”蒙骜扔下长弓,从身边一人手中抢过一支长矛,加入战团。

第90章 第八天

    几个亲兵杀透重阵,冲到蒙骜身边,蒙骜长矛一转,其中一人飞了出去;余势不停,打在第二名亲兵身上,将他打了个趔趄;长矛如毒蛇吐信般缩回再伸出,挑在第三名亲兵胸前,一下将他开了膛,鲜血飞溅。周围的赵军赶上,把缺口堵了起来。

    这时,山坡下大量箭矢飞来,把壁外的赵军射倒了一片又一片。蒙骜也指挥弓箭兵,定点射击那些作战英雄的赵卒。在内外夹攻之下,赵军的抵抗逐渐被克服,赵军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下十几个健壮的武士,一手执盾,一手执短戟,围成一圈,作困兽之斗。众秦军个个浑身是血,把这十几个人围在当中。

    蒙骜突然问道:“汝其愿归汝主乎?”

    蒙骜的突然发问,让两边都一愣。一名武士愤然道:“吾主已逝,臣等从之于地下,幸也!”

    蒙骜道:“汝等但释兵,可携汝主归葬!”

    武士愣了会儿,问道:“何以信汝?”

    蒙骜道:“吾取尔首,如翻掌耳,何欺为!汝归,亦当不久于世也,何在一时?”他随即下令道:“撤围!”众人立即从四面撤开,转到蒙骜身边,依然用兵器和箭指着他们。

    僵持了一会儿,似乎有小声的议论,一名武士道:“吾等释兵,生死但从大夫!”十几个人全都放下盾与戟,站到一边。蒙骜道:“引其寻主而归之!”

    一名大夫主动上前,把那群武士带到营门外,在一片血肉纵横的地方,十几个人从人堆里挖出了赵蒙。由于射击的距离太近,多支箭都贯穿了他的身体,血已经凝固。一名武士行礼道:“愿得一木以为担。”

    蒙骜让把他们的两支短戟还给他们,他们也不摘下戈矛头,由几个人脱下自己的衣服,捆扎成一个担架,把赵蒙放在担架上,四个人抬着,其他人两边跟着,往山下而去。

    山下的赵军营寨已是一座空营,秦军毫不费力地就占领了它,已经点火焚烧。

    蒙骜令秦军大声呼喊道:“赵将军已亡,诸营且退!”

    赵蒙的武士抬头赵蒙的尸体缓缓走过。越过被秦军占领的军营,往对面山上赵括的大营而去。

    李冰亲自带着换防的秦军来到山头,听官大夫介绍今天的作战经过。看到营栅上插满了箭矢,李冰道:“足见战事之急也!”官大夫极口称赞蒙骜的功劳,却被蒙骜打断,让他略过。听说他们杀了赵军的万人将,李冰都呆了;当听说将他送回赵营,李冰道:“失功多矣!”蒙骜道:“欲得赵将军,万人将岂足道哉!”

    李冰道:“何谓也?”

    蒙骜道:“吾以一首级,得十余营,粮山可下,赵军可擒矣!”

    李冰道:“其营何在?”

    蒙骜指着山下道:“此诸营必当退也!但攻粮山可也。”

    苦战了一天的各营,迎来了换防的部队,离开营栅,下山休息。那些颇有斩获的营,皆十分兴奋;而那些没有捞到多少战功的营,则有几分怅惘。但大家都沉浸在今天的回忆中。

    李冰十分高兴,不说别的,单单是斩获的首级就达到上千人。如果还杀了一个万人将……

    统计完战果,他立即派人飞报白起,同时也报告了王陵。现在战场的范围已经十分狭小,各处的战斗,基本上大家都能看见。王陵和白起都批准了李冰的报告,命令李冰将立功将士的名单报来,传回咸阳,按律封赏。

    蒙骜并不停歇,让李冰命令剑士准备五百箭手,从明晚起,不间断袭扰驻守粮山的各营。

    当天晚上,赵蒙所属各营拔营都起,焚烧了自己的营栅,转往临近的营地中……万人将被杀,所属万人皆有罪,他们被罚为役民,入各营服劳役,从此不再是士兵的身份。

    赵括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一员大将殒命,一个万人军团就此覆灭,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败仗。但相比起打胜这一仗,赵括内心似乎更希望打个大败仗,这可以至少暂时掩饰住粮山已经没有粮食的真相。

    他亲自为赵蒙擦洗了全身,将他身上的箭一一折断,它们已经和血肉胶固在一起,不可能拔出来了。清洗完尸身,赵括将自己的一套衣裳给赵蒙穿上,将赵蒙的血衣交给那几名武士,道:“但得退秦,以之归将军府!”几名武士伏拜于地,顿首痛哭,额头几乎都要磕出血来。

    军营中自然没有棺椁,连裹尸的白布也没有。几名武士只能在后山下挖了个坑,将赵蒙埋葬。赵括和闻讯而来的万人将于后送葬。这一番再简单不过的葬礼完毕后,已经到了人定时分。赵括处分了赵蒙所属的各营,将他们分拆到其他军中。

    有万人将建议是不是将他们留在原地,赵括没有同意。他知道赵蒙的精锐已经在白天的战斗中损失殆尽,剩下的军队都是散兵游勇,如果没有严厉的管束,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他们拆散才是最好的办法。

    今天白天,除了赵蒙拼力死战外,只有丹朱岭上有秦军反击,但被赵军击退。赵括就坐在大帐前,亲眼目睹了这两场战斗。两场战斗都是进攻方失利,防御方获胜。

    由于已经下令全军只有一餐半食,所以晚间例行的炊烟不再升起。中秋已过,天意渐寒,加之腹内无食,士兵都感到饥寒,篝火点得很旺。有家臣悄悄拿出一碗凉粥,让赵括喝了充饥。赵括长叹一声,道:“吾不战,焉可二食!愿勿复给也!”

    家臣道:“将军负一军之任,岂可同与贱卒。”

    赵括道:“吴子与士兵最贱者同衣食,故战无不胜。吾不能为,愿心摹之!家老勿复再言,以负吾心。此粥旦日食之可也,未可废也。”家臣含着泪,把粥端了回去。

    赵括独坐于帐前,望着西面的群山,想着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前程。他甚至想,如果像赵蒙一样,冲上阵去,被乱箭射死,倒是一了百了。但赵王行前密嘱:“卿要以不足月之粮,持之二月。待秋收一毕,孤必发大军相救!”现在还一个月都不到呢!还有两个多月……赵括痛苦地闭上眼睛。

    王陵在白天试探性地进攻了两次昨天丢失的营栅,发现无隙可乘,也就放弃了。从他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赵军强攻南山的场景,赵军攻势之猛,箭雨之密集,是王陵不敢想象的。但就算这样,赵军连续强攻也没能攻下秦军营栅,这让王陵也有些胆寒。看到赵军在夕阳下的最后一搏,王陵肃然起敬,又心有余悸:如果自己必须要攻克前面的营栅,也会落到如此下场吗?

    和南山的赵军从下向上仰攻不同,王陵占据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尽管如此,王陵的进攻仍然不顺利,他估计,如果要强攻的话,得不断消耗掉守军的兵力,才有可能。这可能意味着一对一,甚至二对一的伤亡,得不偿失。王陵认为,如果在稳固防守的基础上,派兵袭扰赵军,战果可以更大些,因为自己占据着制高点,半山下赵军的一举一动都在眼底,如果对耗,秦军占有优势。他打算将自己的计划密报白起。但在夜间,他得到了李冰的报告,南山的防御作战取得巨大的战果,斩首千余级,杀伤无算。王陵又有些犹豫:自己这边不仅没有显赫的战功,反而有不小的损失,战果连“平”都算不上。要想个什么办法,能够大量歼灭赵军才好。

    王陵批转了李冰的文书,并上报白起:“石城北地部奋战竟日,斩获颇丰。今传捷报,愿与君知!其有立功之士,北地尉冰其具文上报,以备封赏。关中军奋战竟日,杀伤甚众,不日当竟全功。上郡军厉兵秣马,以待一战。”

    军使绕石城出东岭,到达白起在小山包上的大帐,已经到半夜了。白起已经睡下,值班的亲营军官收下战报,安排军使在大帐旁边的营地里休息。

    这里兵不过五千,而且全是楚人;而他的对面,则是赵军防御最为周备的南线营垒。秦赵两军之间,相距不过数里,对面营垒上大声的说话,这里都能听见。也不知白起为何如此胆大,敢将大帐设在这样一个虎口之中。军使在忐忑中,度过了一夜。

    王龁今天没有战事。他的部队打了好几场硬仗,损失很大。重伤员都送到端氏救治,而留下的轻伤员中,又有人伤口化脓,发热不止,今天又往端氏送去了一批。现在他的军队,连轻伤员在内,只有三万出头。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各营巡视,安抚伤员,鼓励士气,还安排人把此前被赵括击毁的营栅、堑壕重新整修完全。

    南面的山谷中还藏着一支拳头部队:一万剑士。这支部队由司马靳亲自率领,王龁一般不过问。但那边有些营地勤务,会叫王龁派人过去帮忙。王龁一般也都愿意帮忙。

    今天南山上的战斗,王龁离得远,看不太清,但大体的过程还是能看出来。赵军的连续强攻,也着实让王龁捏了一把汗;而秦军在优势敌军的打击下丝毫不乱,也令他十分钦佩。

第91章 秦军聚议

    巡查完所有八十个营地,已经到了黄昏。王龁回到大帐中,略喘口气。舀了碗水,放一小撮炒粟在水中,静静地看着它们被泡得膨胀起来,然后呼呼地喝下去。这时,一名军使进来,传达了白起的指示:各五大夫旦日皆往帐下议事。王龁应喏。

    伴随着鼓声,新的一天开始了。经过例行的点军,各军开始整理营务,并准备早餐。赵军的营地依旧炊烟袅袅。

    王龁带着四名五大夫及随从,前往前面的那座小山包,觐见白起。自从白起被任命为上将军以来,这是第一次召集高级将领开会。

    秦国的五大夫,即是爵位,也是官职,相当于赵军的万人将,即率领一万军队的军事主官。一般来说,爵位和官职是对应的,担任五大夫的,一定有五大夫的爵位。但在秦军的战功爵位制上,能够凭战功升至五大夫的,其实少之又少,一支大军中,能配备一名五大夫爵的军官就不错了。但军队毕竟还是要军官来带,所以,以公乘,甚至公大夫爵出任五大夫也不在少数。像李冰,甚至以公大夫爵出任郡尉,领二万人马,手下的五大夫、公乘也都是公大夫爵,而公大夫、官大夫,一般就由大夫充任了。白起召集五大夫开会,自然不是召集有五大夫爵的人,而是担任五大夫官职的人,即统领一万人以上部队的将领。

    白起从高都带出来的南郡军本来也是两万人,应该有两名五大夫。但在与赵军的战斗中,南郡军损失很大,足足有三千人伤亡。剩下的部队中,白起带领精锐的五千人驻于小山包周围,南郡尉率领七千人进驻东岭,其余五千人近半是轻伤员,就在莒山周围屯扎,根据命令接应各方。

    王龁的巴蜀军四万人,按理应由巴郡尉和蜀郡尉统领。但巴郡和蜀郡都没有派出郡尉带队,只各派了一支五百人的押运部队,把这两万人押运过来。王龁为了整顿这四万人,把他们捏成一支军队,也是费了很大的劲,从头年十月到次年四月,花了半年时间才成功。带来的副产品是,四万人只有四名五大夫,直接听命于王龁,没有郡尉;而且五大夫们的爵位都很低。

    石城那边是秦国故地关中、北地、上郡的部队。关中的秦人的根本,不用说战斗力强悍。北地和上郡都是干寒之地,放牧是主业,种田是副业,人口不多,地势险要,周围许多部族还崇尚丛林法则,视抢劫为正当营生,所以人人习战,慓悍勇猛。他们归入秦国有先有后,但由于生活方式的问题,他们并不像关中军那样,战阵整齐,号令娴熟。

    关中军派出的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刑徒,各级军官则都是经过战斗考验的爵士,那就算这样,也不能一一配齐所需的爵位。关中不是郡,没有统一的行政机构,王陵在秦国中央部门任职,被派来指挥关中军。他是这支秦军中少数几个真正有五大夫爵位的人。

    上郡原是魏地,很早就入了秦,偏处北方,时有匈奴进犯,属于边疆严郡。上郡尉摎是在武安君白起被任命为上郡守后任命的,他是秦宗室,和原来的上郡守有些亲戚关系;由于是宗室的原因,叙功从优,官升得很快。调来给白起作副手,多少有些照顾原上郡守的利益的意思。虽然是宗室,但也是打仗打出来的官爵,在白起手下也是中规中矩,办事从无差误。白起调任河东守后,上郡并没有任命新的郡守,就由郡尉摎代理郡事。长平战起后,郡尉摎亲自率领上郡的刑徒开赴战场。

    上郡军名义上有二万人,其实一半不是刑徒,而是牧民。他们牵着自己的牛、马从军,在长平承担着运输任务。真正担负作战任务的不过一万人,就由郡尉摎总领,也没有什么五大夫,下面就是两名公大夫充任的公乘。

    北地是义渠的故地。由于义渠王与宣太后的情侣关系,北地和关中和睦相处了数十年;张禄打通了关中通往义渠的道路,除了方便秦军调动,也方便了人员往来。在穰侯魏冉的亲自运作下,原来归于义渠的六个县被合并为一郡。北地郡占地很广,南起关中北山,北至广漠边缘,南北相距近千里,但人烟稀少,真正上万人的县只有六个。总人口也不过十几万人,过半人口集中在靠近咸阳的义渠县。这一次,北地军也是带来了很多牲口充数。军队中除了刑徒外,更多的是饥民,出来打仗,可以由官府供应饮食。义渠之地行秦法不久,民众虽只略习战阵,但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是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北地尉李冰曾任上郡尉,后出任河东尉,再任北地尉,虽然评绩都是优等,但没有什么战功,都是平调。北地郡的首府就在义渠县,距离咸阳其实也不远,所以关中的官员在北地就职的不少。

    这次会议是白起就任长平战场上将军以来,各军将领首次聚首,意义非凡。

    白起被任命为上将军一事,之前并没有在军中宣布。他出现在各处军营,大家都以为他是河东守。但大家出于对白起的崇敬,都自愿服从他的指挥。而大家心目中的长平战场正式总指挥是左庶长王龁。这一次,白起亲自命令各军五大夫以上官员到自己的大帐聚会,大家猛然意识到事实上的主帅可能就是白起,而不是王龁。在一个如此狭小的战场上,集中如此众多的兵力进行决战,而且秦军以劣势兵力包围了超出自己兵力二三倍的赵军,这些大家感觉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突然变得可以理解了:那就是因为白起!有白起在,一起奇迹都会发生!

    南郡军五千人十座大营围绕着山包设立,山包上下则是由白起的亲营驻扎。白起是武安君,亲营兵力达四千人。但南郡兵十分难带,白起整顿南郡兵花了不少力气,他的亲营士兵大部被安插在各营充当什伍长,亲营目前只有两营一千人,在山包左右安营。白起的大帐就设在两营之间,由他的随从、家臣一二百人独立成一个营地,驻于最高峰之上。丹水从山包东侧流过,为营地提供了良好的水源。经过两整天建筑,这里已经成为一座坚固的营垒,各营之间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呼应,真正牵一发而动全身。

    白起昨夜下令各军五大夫以上军官齐聚会议。今天一早,他就命各营加强警戒,提防赵军偷袭。哨探一直前进到赵垒外一里方归。

    点军毕,各壁垒中官员齐出,或骑马,或步行,大小随从前呼后拥,气势不凡,一起都进入了小山包上的营地中。

    白起的大帐仅仅只是一道幄幕,四面遮挡,正中露出的缺口就是帐门。随从一百人分立四周,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帐内也没有什么坐垫,几名家臣抱着从山下取来的水,放在帐门左右,上面覆着几只小盏,任由开会者自由取用。

    最先到达的是王龁一行,带着四名五大夫。然后是司马靳。

    司马靳是五大夫爵位,官职则是国尉,掌管全国军事,目前受秦王委托,管理两万剑士。两万剑士按理应该有两名五大夫,但剑士总共只有五万人,总由秦王统领,不设五大夫,最高的职位是十名公乘,但公乘一般都有五大夫爵位,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二万剑士到达长平后,被分隔到谷口和石城两处使用;两外主将对他们的使用都十分谨慎,惟恐把他们磕碰坏了。司马靳现驻谷口,现在白起召集开会,司马靳没有带剑士的两名公乘前来。

    最后到的是石城的王陵所部。王陵的大帐在丹朱岭,距离白起的大帐最远。昨天得到白起开会的通知,连夜将大帐临时移到李冰处,今晨点军完毕后,关中军的两名五大夫、上郡尉都借报告点军结果的时间到达李冰的军中。王陵只作了必要的指示,由各军使返回报告,就和众参会人员一起出发。

    北地军除了两名五大夫外,还有参军蒙骜。蒙骜是新投奔的齐人,没有爵位,身份是秦王的客卿,无论是秦王还是皮绾都十分器重,这次到前线参战,其实就是捞取功劳,准备日后大用。目前职务是北地尉参军,勉强也可以算五大夫以上的官员。王陵虽然先到了李冰营中,距离白起的大帐不远,但由于要等关中军的两名五大夫,到得比王龁和司马靳都要晚。

    所有到达的官员,随从都留在山下,只有与会者可以上山。白起立于帐前,有军官到达,便与白起两边见礼,引入大帐。

    大帐正中摆着一条颜色斑驳的木几案,大约是白起日常使用的,案上空无一物。白起道:“帐中无席,但择宜坐处安坐。”四名五大夫坐下,王龁被白起叫到帐外,和他一起站着迎接开会的将领,随便商议些事。

    司马靳孤身一人前来,白起甚至都不让他进帐,直接就让他和自己一起站在帐外。

    王陵带的人最多,共有四名五大夫,两名郡尉和一名参军,最后到达。白起、王龁和司马靳三人一起将他们迎入帐中。

第92章 性命相托

    王陵等人进来后,也被白起要求随便挑地方坐。这里是一座山峰,地势起伏不定,找一块平坦的地方都难。又没有坐垫,跪在地上真的硌膝盖。白起来到案前,随意在膝前用手抹了抹,毫无波澜地跪下;王龁和司马靳分坐在他的左右,也学他的样子,用手把地面略略平整平整,也就跪下了。王龁带来的人已经在里面先坐下了,王陵带来的人则找了处杂草较多的地方四散坐下。

    白起道:“秦王有教令,请诸卿亲闻!”

    司马靳跪起,从袖中取出一片竹简,向大家展示,确系秦王专用的令简。众人一起行礼道:“谨奉教!”

    司马靳朗声诵道:“秦收上党,赵阻我于长平。着以武安君起为上将军,左庶长龁为尉裨将,总督诸军克服之!其勉哉!”

    白起和王龁皆伏拜道:“谨拜奉教!”

    司马靳又道:“王谕:武安君在军,不得外泄;一应军令,皆依左庶长。”

    众人又伏拜道:“谨奉谕!”

    白起道:“起也幸,得王恩及诸卿助!”

    众人行礼道:“谨奉君令!”

    司马靳道:“王教发于十日前。至今乃露布者,大势未定,勿得泄也。幸诸将用武,士卒劳力,今乃略定,而宣之!”然后对白起一揖,请白起讲话。

    白起让家臣在地上铺开一大匹白布,上画长平山川形势,及各军营分布,道:“赵军四十余万,已为吾围于山谷之内,兵虽多,无能为也。愿与诸将共击之!愿闻其计?”

    王龁和司马靳都坐在了案边,在案下就坐的以王陵地位最高。他发言道:“武安君令下,臣愿为前部!”

    白起有些鄙夷地望了王陵一眼,也没理他,看向其他人。

    上郡尉算是白起的老下级,比较掌握白起的心思,在这里地位也算高的,他知道白起最看不起说大话的人,必须有具体的措施。于是跪起道:“臣观赵军虽败,猥于一隅,然士卒众多,人皆奋战,昨日大战,乃其例也。臣以为,当坚壁以守,俟其再衰三竭之时,乃得进也。”

    说起昨天的战斗,白起在自己的营地里也看到了,但由于角度的原因,看不到整个战场的全貌。见上郡尉提起昨天的战斗,白起突然来了兴趣,道:“昨日北地军奋战竟日,以一营之兵挡四营之众,格杀其万人将一人,吾甚嘉之。愿北地尉细言其详。”

    李冰跪起道:“臣在营中,但备增援,阵战之事,皆由参军骜总领。愿以闻!”

    白起用眼神示意蒙骜发言。蒙骜从李冰身后跪起,道:“臣非敢以一营之众,当四营之敌也。臣之战也,实有三营之众与焉。山顶一营,当其冲也;于邻近五营得持盾百,持弓百,持戟百五十;又于后备得一营为援。三营齐战,乃得胜焉!”

    李冰道:“参军骜初战南山北营,得斩赵军三百级。赵军胆寒,不敢复进,乃得于各营减持盾廿、持弓廿、持戟卅,以援南营。”

    白起道:“汝何计而一战斩赵首三百?”

    蒙骜道:“北营之敌,皆逡巡、畏缩之徒,受命而攻,实无战力。臣诱其入营,以持戟出其后,以弓矛扼其前,其气沮,其阵乱,而无能战矣!故尽墨之。”

    白起让蒙骜详细叙述整个经过,蒙骜把第一营诱敌深入,加以包围全歼的情况详细叙述一遍。这一经过蒙骜亲身经历,说得绘声绘色。白起听了叫好道:“善!虽赵军无谋而畏战,然聚而歼之,亦难能也!”他让家臣给蒙骜舀一碗水,继续说南营的战事。

    南营的战事比较复杂,其间经历了多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特点。蒙骜高屋建瓴,把整个过程叙述得条理分明,重点突出。说到自己用箭指示弓箭兵齐射一节,白起击节赞道:“甚善!”然又有不信道:“汝其神射若此乎?”

    李冰解释道:“蒙卿初至时,河东尉绾亲为试之,射、御、力皆优,并无虚也!”

    白起来了兴致,叫家臣取自己的弓来。白起力大弓强,寻常人根本拉不开。家臣取来,交给蒙骜。白起道:“且一射以为乐。”

    前几天,蒙骜刚到时,白起叫他与自己角力,蒙骜没有同意。现在白起又让他试射,蒙骜觉得有必要露一手。他挂好弦,试拉了拉,赞道:“好弓!”

    白起见蒙骜很轻松地拉开了自己的强弓,更加高兴,道:“但得中的,愿以赠之!”

    蒙骜道:“安敢望君上之赐!”

    白起道:“非赐也,射之礼也!”

    蒙骜抬头,见空中一行鸿雁飞过,张弓一箭射去,一只鸿雁一头栽了下来,其余鸿雁惊叫四散。帐中齐齐喝彩!只是这一箭射下来的鸿雁十分强壮,又带着箭强飞了一时,不知最终落在何处,无处寻找。

    早有瞭望哨报知赵括,赵括亲自上来观察,一眼就认出,这边是王龁的军官,那边是王陵的军官。值得王龁、王陵亲自觐见的人物,几乎呼之欲出:武安君白起!很明显,白起的大帐就设在自己鼻子底下的小山包上——他一直以为这里只是秦军一员偏裨悍将:只有五千人,而且如此接近赵营!白起怎么可能驻扎于此?

    赵括马上想到,只要自己能调集到两万士卒,强攻此营地,必能生擒白起,重挫秦军。但昨天赵蒙强攻的画面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为了拿下一座五百人驻守的山头,赵蒙动员了二千人,还加上了自己的亲营,最终结果是惨败。赵括又看了看南边营垒前的空地,那里已经几乎没有可供两万人集结列阵的余地了!更何况,两万人从哪里调集呢?自己虽说有四十五万人,但老弱妇孺占了十多万,真正的战斗部队不过二十五万,剩下的只能算是辅助劳力。在二十五万作战部队中,精锐的部队已经在前几天的作战中被消耗殆尽,几乎全都进了伤兵营;剩下还能作战的兵员要在今后的作战中充当骨干,不能再有损耗。如果再集中两万能战之士,万一不济,全军可能立刻土崩瓦解。赵括不敢再冒这个险,毕竟,他还有一个多月要坚持,不能再孤注一掷。——经过前段时间的作战,他已经明白,彻底清除秦军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与秦军共处就成了惟一选择。

    赵括表面上在眺望着远处的秦营,思绪却在快速的闪动。大帐内的沉闷感,以及由于人员众多而带来的污浊空气,都让他难于沉浸于思考中,眼前开阔的视野和清爽的空气,非常适宜他。

    要怎样才能熬过这一个来月的时间呢?一天只能喝一碗清可鉴人的稀粥,而天气也一天凉似一天,部队还能维持纪律和统一行动吗?还能有战斗力吗?还能维持士气吗?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对所有的问题选择“能”,至于如何才能,那就得靠他的努力了!

    他的视线又转回到白起所在的小山包上。他自己也曾在那里设立过指挥台,看着赵军成千上万人冲向秦军营栅,冲向出来野战的秦军,填堑、堆土、弓箭掩护、盾牌遮挡,士兵们前赴后继,踏着鲜血和尸体前进、前进;但秦军就像一堵墙一样挡在前面,无论如何冲击都无法撼动;有好几次赵括感觉快要成功了,但秦军总能找到新的援军,把自己反击下来。失望、无奈、沮丧……负面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膛,几乎令他要痛哭失声;但他不能,他必须摆出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冷酷地、毫无感情地面对这一切。

    他的眼前又闪现出赵王那副恳求的神情:“卿要以不足月之粮,持之二月。待秋收一毕,孤必发大军相救!”赵王的话清晰而残酷。赵括知道,不会有什么救援的大军,等待他的只有死亡。只是,他必须要活到秋收之后才能去死……

    被剥夺了活的权力是痛苦的,而比死更痛苦的,是被剥夺了死的权利。

    现在赵括无权去死,他死早了,就意味着邯郸将在缺乏秋粮收获的状态下进入战争,那几乎意味着战败,以及国破家亡,宗庙隳落。

    必须坚定地活下去,多活一天,赵国就多一天存活的机会。

    他的眼前又闪现出母亲的身影。母亲大闹王庭,其实是赵王和赵括之间的默契,目的是当赵括兵败身亡后,祸不及家。赵括一定会兵败身亡的,而按律,将在外败北,全家都将受牵连,轻则没为奴,重则族灭。那时赵王总不能出面说,赵括兵败是我同意的……

    母亲、妻子,还有儿女,你们都还好吧!

    想到他们,赵括用力握了握腰间的短剑,一定要坚持到十月来临。他就不信,他这么困难,秦军会好受了!而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秦军不好受!

    赵括转身下了瞭望哨,坚定地向着大帐的方向而去。

第93章 夜袭粮山

    赵括回到大帐,喝了一碗稀粥,身上恢复了些气力,带着一群家臣和随从,去拜访各家万人将。在他的诱导下,各万人将均同意,目前当务之急是打通粮道,具体说,就是夺回南山。目前各营地拥挤异常,各军已难以调动,赵括决定采用就近原则,就从邻近的营地发动进攻。

    赵蒙阵亡后,残部被分散安排到各军,原来的营地空了出来。但随即就被秦军焚毁,营栅无存,只余空地。这倒为一次使用更多兵力提供了条件。赵蒙的二十营是沿南山排列,掩护全军的侧翼。在他后面的各军,正面主要是朝向丹水,往南山方向形成了纵队,六个营的防区安排了十个营不说,还分属三个军。

    赵括为每个军指定了两座秦营,要求他们尽一切手段,连续不断地进攻,直到把秦营拿下。

    其他各军,赵括则要求他们轮流派部队主动接敌,不断疲劳秦军,令其不得休息。但不必采取真正的攻势。

    从明天开始,各军按新的计划作战。

    秦军主帅白起就在丹水岸边,这让赵括如鲠在喉,但偏偏找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加以反击,只能令丹水一线的赵军,频频向山包方向发动小规模攻势,以探虚实,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白起把所有的大将都召集到他的大帐中了,一定会有新的计划。他不知道这些计划是什么,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不断袭扰、削弱秦军。他不能突围,也无力独立打破秦军的围困,只好通过一系列的小规模作战,积小胜为大胜吧!就算不能取胜,也能用这种方法消耗秦军,同时保持本军的战斗意志。

    下午时分,瞭望来报,许多人从山包上下来。赵括赶到时,王龁已经快到谷口,而王陵、李冰一行则出现在粮山脚下。

    在今天的会上,秦军决定了下一步作战计划,攻击粮山是全军的重点。为达成这一目标,决定将李冰的北地军从王陵处划归白起统领。进攻粮山的主攻由南郡军完成,李冰和王龁负责保障其侧翼安全;两万剑士在南郡军撕开突破口后,从突破口投入进攻作战。南郡尉带着一批工匠返回高都打造橹盾,南郡军由白起直接指挥。

    各将领回到自己的军营,立即按白起的安排行动起来。分散在两处剑士准备拔营。王龁也从谷口调出一万人,准备出谷口扎营,保护白起的侧翼。

    赵军瞭望哨看见东西两边秦军营地尘土四起,似有大股秦军调动,再次急报赵括。赵括也猜不透秦军要采取什么行动,只下令各军严加戒备,有情况立即报告。

    日落时分,各军都派军使来报,当面秦军列队整装,似乎有来袭的迹象。而瞭望报告东西两路都有大军向东岭-丹水方向开进。赵括一面命各军准备秦军来犯,一面再到瞭望哨查看,果然见东西两面各有两营士兵向丹水方向开进。由于天色已暗,距离较远,赵括没能判断出这两营士兵就是剑士,以为只是简单地加厚白起营地的兵力,总共只有四个营的兵力,似乎无关大局,他看了一会儿,也就离开了。

    夜幕降临时,从丹朱岭到南山,整个石城防线上,秦军展开了全面夜间进攻。时值月末,并无月光,满天的星斗让一切都自在朦胧之中,既能看见,又看不太清。

    赵括大帐所在的中山脚也遭到秦军的进攻。赵括要亲自前往察看,但被家臣劝住,说全军都处于受攻状态,将军离开大帐,容易造成群龙无首的局面,于战不利。赵括听了,也就只能困守在大帐中,频频派出军使到各营搜集情报,也接受各营报来的消息。

    各营传来的情报比较一致:秦军一般不擂鼓,不呐喊,静悄悄地靠近营栅,突然发起进攻。瞭望和巡哨通常是最先发现秦军逼迫的人,能够主动示警,提示全营进入战斗位置。有些营防备松懈,一直到秦军摸到营边了才发现,会造成混乱,需要在邻近营的增援下才能打退秦军的进攻,恢复阵地。

    赵括特别关注粮山方向上的动静,除了接受守军的报告,在地图上重点标注外,还多次派军使前往打探。据守军万人将报告,瞭望哨及时发现了隐蔽靠近的秦军,并发出警报,目前秦军逡巡于百步之外,不得前进。偶尔有小股秦军透进十几步内,均被赵军驱逐。赵括让万人将让全军做好作战准备,随时策应粮仓的作战,务必保证粮仓不失。

    丹水一线比较平静,秦军没有来攻。

    到了夜半时分,各处的骚动渐渐退去,各营军使来报,秦军已经主动退却了。赵括一律叮嘱,一定要加强巡哨,万不可疏忽大意,授敌以可乘之机。

    周围安静下来。赵括派往各营的军使均回报,秦军已经退去,巡哨没有发现秦军来袭。赵括还专门往粮山那边派了两次军使,均回报秦军自撤退以后,没有再发现秦军动向。赵括也放了心。

    斗转星移,战斗的紧张渐渐退去,困意爬上人的心头。而经过紧张战斗后的士兵,更显得疲惫。本来腹中饥饿会让许多人难以入眠,但经过一场紧张的战斗,连饥饿也不能阻挡他们入睡了。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鸡叫声。几乎与鸣叫同时,粮山营前出现一阵尖叫:“秦人至矣!~秦人至矣!~”然后就是几声惨叫,明显是巡哨的士兵与秦军遭遇。

    被尖叫声惊醒的士兵睁开惺忪的睡眼,往山下望去,但见黑压压的人已经迫近到一里之外。士兵跳起来大叫:“夜袭!~夜袭!~”瞭望哨上的士兵似乎现在才醒过来,惊叫道:“击鼓示警!”

    随着示警的鼓声响起,全营官兵都爬了起来,迅速进入阵地。果见秦军漫山遍野而来。五百人将见这阵势,立时慌了手脚,急忙派出军使向千人将报告,有大批秦军来袭。然后把弓箭兵控制在自己周围。

    在赵军进入阵地的时间里,秦军已经出现在百步之内。原来看上去黑压压一片的秦军,现在也看得清楚了,人数也就数百人,只不过相互之间拉得很开,远远看去,造成了人数众多的假象。

    赵军五百人将下令向人群正中射箭,一阵箭雨过去,似乎传来几声惨叫声,但没有影响大队前进的步伐。第二箭和第三箭射过去,连尖叫声也少了,也就一声两声的。

    五百人将心里更慌了:如果射箭不管用,那要怎样才能阻止秦军的进攻?他没有想到别的办法,只有让弓箭兵再射一轮三箭。这一次,听上去效果更不行,几乎就像射到空地上。

    转瞬间,秦军前进到五十步距离。五百人将这才看清为什么射箭的效果越来越差,因为秦人在行进过程中自动避开了箭雨射击的位置,现在那里还留下一个大大的空当。这群秦人没有盾牌,手里握着长长的兵器,堪比长矛,但却十分轻便,因为他们是跑着上来的。他们之间的空当依然很宽,五百人将下令射箭,赵军向着人群连射三箭,大部分箭矢都从人群之间穿过去,没有射中任何人,偶尔有一两箭射中了,也无济于事。

    五百人将对弓箭完全失去信心,下令格斗兵出营迎战。

    格斗的主力是前排的盾牌兵和后面的长矛兵,长戟兵散在他们身后,起辅助作用。

    赵军营门大开,盾牌兵和长矛兵首先拥出,迅速列成阵势,向秦军开进。秦军则让开正面,向他们的两翼包抄过来。这一下,格斗的主力失去了打击目标,长戟兵冲到前面,主动与秦军包抄的部队作战。

    秦人是长长的竹竿,上面缚着戈,猛力斜劈下来,声势惊人。长戟的长度不足,根本够不着秦军,多数人只能选择后撤,少数人想格挡一下,不是被打中了手臂,就是被勾住了戟杆。戈在猛力打击之下,顺着戟杆滑下来,直接伤到前手,长戟落地。第一击猛劈之后,第二击接踵而至。竹竿打到地上,反弹而起,而秦军借着这股反弹劲,上前一步,猛力向上一掀,又有不少长戟落地。只三两下,就把冲上来的长戟兵击溃。

    秦军在击溃赵军长戟兵的阻拦后,也没有回头再攻击赵军的格斗兵,而是迅速向赵军营地冲去。赵军五百人将见状大叫道:“上仓,上仓!”带头向粮仓跑去。弓箭兵也跟在后面,跑往粮仓方向。

    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秦军进入了赵军营地,跟踪着弓箭兵向粮仓方向冲去。同时,有人从赵军营地的火坑中捡起几根燃烧的枯枝,点燃了营栅;又爬上瞭望哨,点燃了瞭望所。

    得到报告的千人将一面将敌情上报,一面带领另一营增援过来。被甩在营外的格斗兵也调转头,企图冲入营内。那些没有入营的秦军在外面与赵军纠缠,阻挠他们前进,搅乱他们的阵形,为营内的士兵争取时间。当连瞭望哨都被点着后,营外的秦军才略略放松,放赵军进入,自己也跟着进入赵营,与营内的秦军一起夹击赵军。

第94章 第九天

    营内的秦军分成两支,一支跟踪去消灭弓箭兵,一支留在营门附近,阻拦赵军。他们就是非常简单的一劈一掀,打得赵军近不得身。而身后的秦军也至,赵军前后受敌,被限制在营门前狭窄的范围内,进退不得,被打得伤痕累累。

    危急之中,赵军的援军赶到。见到援军到来,守在营门前的秦军迅速后撤,往粮仓方向而去。门外的秦军则还在继续打击赵军,掩护队友撤退。由于赵军的弓箭兵已经在五百人将的率领下往粮仓方向撤退了,秦军已经没有了弓箭兵的威胁,可以倚仗自己在兵器上的优势,与赵军纠缠,直到赵军的援军已经出现在营壁外,才一声口令,往后就退。

    见拥在营门外的秦军后退,赵军拥入营中,打开营门,迎接援军。却不想有箭矢从天而降,一下射倒了十好几人,吓得大家立即卧倒。有机灵的人大喊道:“彼已夺粮仓!”众人大惊,正待起来,又有箭矢落下,夜暗中看不清来路,但来自粮仓的方向是明确的。

    千人将顿时浑身冒汗:如果粮仓有失,自万人将以下全都有罪;而且粮仓本身也是一座堡垒,有向外射击的箭口,绝对易守难攻。但事到临头也别无选择,他命令盾牌兵上前,将戟兵藏在盾牌兵后面,其他人就让他们伏在原地不动,只以戟兵夺回粮仓:长矛兵和弓箭兵在粮仓内施展不开,只会白白送死。

    由于必须伏身行动,列阵费了点时间。当他们直起身来准备向粮仓冲锋时,有人惊恐地叫道:“秦人至矣!”大家扭头看时,果见黑压压的秦军已经突击上来,距营栅不过百步。那些略微后退的秦军,也端着长竹竿重新冲了上来。

    这下,千人将也不敢轻举妄动。看来秦军的进攻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波一波,错落有致;甚至其他方面上的进攻都是在为这场进攻打掩护。如果没有特别的转机,粮仓的丢失无可挽回。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心一横,下令道:“起!”“发!”虽然头顶上飞来的箭矢射倒了不少了,但赵军还是射出的阻拦箭。

    这时,执长竿的秦军已经逼近营栅。千人将下令长矛兵出营迎战。

    长矛兵和竹竿长戈各有千秋,一个轻灵,一个杀伤力强,如果以伤换伤,长矛兵肯定占便宜;但如果游斗,而不是硬碰硬,长矛比较笨重,就比吃亏。秦军不与赵军硬抗,而是且战且退,纠缠着,把赵军长矛兵引开。

    弓箭兵仍然冒着粮仓上的箭矢向外面进行阻拦射击,而为收复粮仓由盾牌兵和戟兵组成的攻击集团也被迫停在营中,原地不动。突然间,箭矢从四面射过来,箭法无比精准,几乎每一箭都能命中一名士兵。只一次射击,就射倒了大半弓箭兵,还捎带上不少盾牌兵和戟兵。弓箭兵被粮仓上的箭矢“点名”,已经胆战心惊,突然又遭此打击,立即崩溃,尖叫着伏在地上,恐惧地抱住头。

    第二箭从盾牌之间的缝隙射入,将身后的戟兵射倒一片。被阻拦在百步之外的秦军一声呐喊,冲了上来。这营秦军与开始那一营明显不同,有盾牌,有矛,有戟,一看就是杀人来的。千人将拼命喝令残部上前,但已经没有人听他的,大家一哄而散,四散奔逃,成为上下两处弓箭的目标,被遗弃在营地中央的千人将和手下的五百人将、百人将等几十人,团成阵势,准备死战。冲起来的长矛兵用长矛猛击盾牌,只几下将盾牌打偏,长矛刺入,将后面的人挑出来,摔在地上。团成的阵势土崩瓦解。最后的几十人依旧死战不退,以伤换伤,连续击倒几十名秦军,但终因伤势过重,颓然倒下。被秦军吸引开的赵军长矛兵见营地失守,自己也都受了轻伤,虽不致命,也火辣辣地疼,无心恋战,扔下长矛,向山下跑去。秦军也不追赶。

    营栅和瞭望哨的火在烧了一阵后,自动熄了。但如此高处的火焰,几乎全部赵营都能看到。赵括在看到火焰的同时,万人将派来的军使也到了,报告说秦军大举来袭粮山,千人将已经带着另一营前往救援,自己将随后带兵前往。赵括令军使转告万人将,粮仓全军性命所系,务必夺回!军使答应一声就走了。

    赵括痛苦地望着粮山上的火,时明时暗,然后渐渐熄灭;听到粮山上一阵呐喊声,又复归于平静。他想做点什么,但又什么都做不了。粮山那点地方,万人将的兵力足够了,根本不需要再派援军。守粮山的军,是所有部队中最可靠的军队;战斗力一直保持完整,赵括在前期的战斗中从未抽调他的军队,也未让他们参加其他战斗行动。但是……

    他叫来一名家臣,让他到守粮仓的万人将那里督战。

    这时,第二遍鸡叫了。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天上的星辰也失去了光明。赵括心里暗道:“良机!”果然就听到前面山上传来呐喊声、鼓声、兵器撞击声、哀号声和咒骂声……由于天太暗,赵括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是一场大战。随后,那边弓弦连响,而哀号声代替了其他的声音……

    然后呐喊声再起。

    守粮仓的万人将从廉颇当主将时起,就在担任这个工作。手下的士卒换了一茬又一茬,而他一直在这个位置上。

    廉颇一到长平,在构建南部第一道防线时,就同步开始粮仓的挖掘和夯筑。粮仓是一个巨大的坑,纵横二三十步,深达两个多人高,从下到上堆满了,可以装粟近百万石(战国时一石约有二十升)。这样的粮仓共建了五座,相距百步。按廉颇的指示,粮仓外壁以夯土夯实,上建哨楼,最多时可容纳三四十人,堆放了上千支箭。紧急时,单靠这些人,就足以支撑不短的时间。但这里毕竟是粮仓,不是堡垒,平时是没有人上楼值守的,要上楼作战,必须得到命令才行。这就给了秦军突袭的机会,尾随着弓箭兵上了楼,夺取了粮仓。

    万人将得到秦军来袭的报告后,除上报赵括外,也立即点起各营,准备作战。从溃兵口中得知粮仓已失,千人将战死,万人将心如死灰,迅速将两个营投入战斗。

    那两个营睡眼惺忪,磨磨蹭蹭,半天也列不好阵。逼得万人将亲自到营督战,才将这两个营驱上战场。黑暗之中,他们遭遇到秦军的伏击,厮杀一阵,不觉进入了秦军弓箭的射程,被一阵箭射得人仰马翻,不得不退下来。

    见第一进攻失利,万人将不等前一阵完全退下,立即将第二波两个营投入战斗。

    在黑暗中,两个营都排不成队列,阵形松散,刚刚看见营栅,就被一阵箭射回。秦军的箭法精准,而赵军阵形不整,一来一往,第一波箭就被射倒了近百人,剩下的人完全没有斗志,退了下去。后面还被秦军呐喊追赶了一阵。

    将第三阵两个营整顿好,调动到战场,费了不少力,等他们列好阵,天边已经开始亮了,第三遍鸡叫也响了。

    随着能见度的上升,秦军弓箭的威力愈加发挥,几乎能从百步之外,给予赵军严重杀伤,赵军到不了五十步之内,就损失过半,只得再次退下。万人将只能重新调集兵力作战。

    白起将众人打发走了以后,自己亲自到了东岭的秦军之中,挑选了一个战斗力强的营,调到后山坡进行了临战训练,一直到夜幕降临,才让他们休息。这时,各处秦军开始出击。白起就在营中和士兵一起睡觉,他的一百随从也分散在四周休息。这个营的官大夫和各级大夫,甚至部分什伍长,都是从白起的亲营中选调的,见白起如此,个个都鼓足了劲。

    当各处的战斗声渐渐停歇下来后,白起叫起了诸大夫,向他们再一次交代了进攻时的注意事项,发挥楚人散兵阵形的优势,借助夜暗的掩护,接近赵军营栅。突进去后,不要与敌恋战,而要迅速抢夺粮仓,然后从上面向下射箭,控制整个局势。几名大夫在官大夫主持下,自行分派了任务,各司其职。白起见这边计划已经落实,十分满意,带着随从往后面剑士营中而去。不多久,白起竟然带来了一千名剑士,司马靳也跟着来了。白起等到鸡叫头遍时,下令南郡兵开始行动。

    果然,在夜暗的掩护下,赵军的阻拦射击并没有造成太大伤亡,秦军按计划突入了赵营,顺利地夺取了粮仓。而这时,一千剑士已经分成两批,隐蔽地接近了粮山。听到山上响起喊杀声,提示赵军援军已到,白起挥手,让剑士开始前进。

    剑士的前进既快速又安静,弓箭兵迅速找到了射击阵地,其他剑士快速突进。等到赵军发现他们时,秦军射手们已经开始向他们射击了。

第95章 第十天

    凭借着剑士强大的个人战斗能力,秦军几乎只用了几箭就瓦解了赵军的抵抗,突进营内。他们迅速接管了营地的防御任务,让南郡军散到半山,以防赵军偷袭。当第一波赵军攻上来时,他们首先与南郡军交战,被南郡军引诱到剑士们的射程之内,加以杀伤。第二波攻击时,南郡军没有加以阻拦,直接放赵军进入秦军射程,剑士们几乎只一箭就打退了赵军。

    随着天光转明,赵军的攻势越来越松垮,秦军弓箭的威力越来越发挥,南郡军的任务从警戒变成了斩首和打扫战场,收获战利品。不时有百人将,甚至五百人将的节符被发现。南郡军明目张胆的行为,更激发了赵军的恐惧,想着就要一去不回,没有人能够淡然处之。

    但万人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一支又一支部队投入战斗。把二十个营全部打残后,再从中挑选能战的士卒,临时组成行列,继续冲击。吃过亏的赵军士兵们也学了乖,行动小心翼翼,低伏了身子,主要以弓箭向秦军射击;只要秦军还击,立即后退,并带走伤兵。如是三五番后,秦军似乎对这种杀伤率不满意,一定要等到赵军前进到五十步才射箭。

    万人将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即将各组什伍长,乃至百人将组成两个营,让他们抓住这一机会,强突秦军营地。由军官组成的赵军果然强悍,在顺利接近到五十步时,突然加快脚步,发起猛攻。身后的弓箭兵不甘示弱地向秦军回击,吸引了秦军的火力,弓箭兵几乎全部中箭,但为格斗兵争取到冲锋的时间,杀到营栅近前。这些人十分凶悍,并没有立即跳入营栅,而是用力撞击营门。

    营外的南郡兵出来骚扰,他们也只分出一部分兵力加以阻拦。经过十几次撞击,营门被撞开,大军拥入,与秦剑士展开混战。

    万人将见状大喜,立即将调集好的另两个营投入战斗。由于营中已经发生混战,弓箭已经失去作用,这两个营全都是戟矛兵。

    但万人将失算了。赵军突入秦营后,被秦军的格斗兵限制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暂成对峙。而所有弓箭兵则绕出营外,本来是准备从后面射击入营的赵军的,但突然发现又有赵军突击上来,就临时调转矛头,先向毫无抵抗能力的赵军戟矛兵猛射。在几箭打退戟矛兵的进攻后,再按原计划绕到营侧,向赵军身后射击。攻入营栅的赵军死伤惨重,只有少数人杀开南郡军的围堵,躲过弓箭兵的追射,逃回本营。

    这四个营已经是万人将最后的力量。与赵蒙不同,这名万人将出生寒微,并没有亲营,只有百十来人随从。眼见这四个营都被打垮,万人将感觉无力回天,引剑自刎,但被家臣们拦下。家臣们苦劝他不可轻生。万人将问道:“汝必以吾正国法乎?”一名家臣回答道:“但为一小卒,亦为国谋也。”

    万人将无奈,只得派一名军使向赵括报告道:“臣战士皆亡,惟以身待罪营中!”然后,他让其余士兵加固壁垒,准备迎击秦军进攻。这时已经到了中午。

    万人将军报到达后,赵括没有任何指责,只命令万人将整顿行伍,待罪立功。他让周围的五个军,每个军拨给万人将一个营,准备明天继续发动进攻。同时给其他军发出指示,对南山六营的进攻也不许停下。

    昨天夜间的夜袭彻底震撼了整个赵军,特别是粮山的失守,所以预定对南山六营发动的攻击,没有一名万人将执行。大家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万人将能否重新夺回粮山,以及如果夺不回粮山,赵括将怎么办!

    整个下午,赵括都没有新的指示。其间不少万人将派人向赵括请示,赵括也只是重复了原来的计划,没有新的行动。

    家臣们有些担心地围坐在他的周围,赵括也和他们商议进一步行动的计划:只能用现有的粮食支撑下去,具体方法就是不间断地向秦军发动进攻,造成我攻敌守,主动权在我的征象;如果能相机夺取几处秦军的阵地更好,如果不能,至少也要把士兵们都派上战场,不能让他们留在营地里,除非他们受了伤。

    那名被派去督战的家臣也回来了,告诉赵括,虽然万人将用兵有不周到的地方,但总体来说还是努力的。他特别提到,守粮山的秦军箭法太精准了,在暗夜中都能准确找到盾牌的空隙,并一击中的,绝非寻常的士兵。“万人将以弱兵敌精锐,虽欲求胜,不可得也。”他还特别提到,万人将把全军的军官组织成两营,发动进攻。结果虽然攻进秦营,但却全军覆没,一千人中,逃出的不足百人,特别是弓箭兵,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

    一名家臣道:“射艺非久练而不精。吾军中但能射者,皆为强兵;彼营则有穿杨之技。其难矣!况吾军箭少,若以攻,恐无箭矣。”

    赵括问道:“如之奈何?”

    家臣道:“臣久随马服君,未有如是之时。彼时,兵虽少而精,士气皆壮,人皆能斗。未若今之时也。”

    赵括道:“吾以弱赵,当强秦,军无斗志,士无战心。然必也镇于此,直待十月,愿诸君计之!”

    家臣道:“从今至十月,尚有一月有几,兵虽能斗,其奈粮何!”

    赵括喟然长叹道:“粮乎!粮乎!若得粮,何必当初!”

    家臣们问道:“当初奈何?”

    赵括道:“非汝所能知也!”

    司马靳于战事的短暂空隙,亲至粮山,观察赵军存粮。守营的剑士们带着他进入粮仓内。司马靳惊诧地发现,五座粮仓,三座已经基本空了,第四座还有一点底,估计不足千石。惟有第五座粮仓内堆积着大量草袋,装得满满的。司马靳以剑刺破观看时,却尽为泥土。连刺数袋,皆是如此,并无粮食。司马靳想不出,为什么要把如此多的泥土装在草袋中,放置在粮仓里。

    登上仓顶的箭楼,他发现南面的堡垒群尽收眼底。从这里到堡垒群,不过二三里的距离。司马靳问道:“夜来夺营,彼其出乎?”

    一名公大夫答道:“臣以一营守营,一营守仓,以待其来。然彼但夺营,未夺仓,垒中赵军皆无出也。”

    司马靳仔细查看了粮仓周围的路径,的确狭窄难行。所以诸军取粮时,都是走前面的营地,没有人从后面过来。

    司马靳指着下面问公大夫道:“汝若袭之,其有道乎?”

    公大夫道:“若百十人犹可。若斗阵,未得其道也。”

    司马靳看望了伤员,许诺傍晚时来人将他们接替下山。紧接着又看望了屯扎于营外的南郡兵,对他们道:“武安君知汝战功,甚嘉之!将优叙之。不日即到县。汝门庭将高大矣!”

    那名官大夫是白起亲营的军官,知道司马靳的来意,故意问道:“将叙何功也?”

    司马靳道:“其营曰盈,皆得一爵。其有斩获者,复得加焉。或有一日而至不更者!”众人哄然,群情激昂。

    司马靳还顺道前往北地营在北边的营寨,与当值的官大夫叙谈,告诉他们注意与粮山打配合。官大夫自然应喏。

    司马靳回去向白起报告了自己在粮仓所见。白起道:“猾贼!吾为其蔽其弊也!”

    司马靳道:“何谓也?”

    白起道:“彼军实无粮,以草袋眩人耳!彼若得其仓,实无粮可出,军必散也。今粮山为吾所夺,无粮之弊,自然遮掩矣!”

    司马靳道:“然其有粮乎?”

    白起道:“虽无粮,其罪在秦,不在赵也。”

    傍晚,驻扎于东岭的南郡军全面接手了粮仓的防御,和北地军南北呼应。

    整个晚上,南郡军都在加固营垒,搬运辎重。那些被斩首的无头尸体被架起来,准备用火焚烧。万人将遣人过来谈判,请求准许赵人自己将尸体运走。主持营务的公大夫是白起亲营的军官,他想了想,同意赵军旦日日出后出营搬运,但不许执兵器。但第二天太阳升起时,赵军已经把这些尸身连夜搬运回营安葬了。

    秦军作战经过虽然顺利,其实自身的伤亡也不小。南郡军不用说,半数受伤,阵亡上百人;就连剑士也有不少带伤的,主要是被流矢所伤。伤员被送回高都治疗。

    其实北地兵在佯攻的时候,也给予赵军很大杀伤,这是秦军偷袭得手的重要条件之一,但那些战绩并未算在北地军的身上,都成了南郡军和剑士的功劳。李冰在上报战报时提了一句,白起未置可否,李冰也就不再坚持。

    眼见阵地一天天缩小,重要据点被一处处夺去,赵军军心动摇,士气沮丧。伤兵营又被送来上千伤员,他们除了等死,没有其他前途。每天都有人被送到后山埋葬。

    占领粮山后,赵军还掌握的山峰只有丹朱岭的山脚和赵括大帐所在地;另外,防水一线的军队还比较完整,特别是南部堡垒区,战斗力尚存。但是由于粮食缺乏,这些地区的战斗力又能维持多久呢?

第96章 堡垒区

    夺取粮山后,秦军当天夜里没有发动攻势。赵军也陷入失去粮仓的巨大阴影中,只是抓紧加固壁垒,整顿战守器械,防备秦军再来进攻。特别是赵括大帐所在的那座山头,是赵军全部营地中惟一没有阵地陷落的山脚。预计秦军的下一个打击目标可能就是它,所以驻守这里的赵军更加紧张。

    赵军四十多万人猥集于一个小区域内,真要消灭他们也不容易,他们要反咬一口也会很疼。从分割赵军考虑,拿下大帐所在的山脚是大势所在;而白起对南面堡垒群特别不爽,这里顶在向各处进攻的要道上,如果拿不下这里,其他区域就不能放手打。他把自己的大帐推进到丹水岸边的小山包上,就是冲着这个堡垒群来的;夺取粮山其实也含有威胁堡垒群的意思。

    在昨天的会议上,王龁和王陵都认为,在夺取了石城以后,尽快夺取赵军的主帅大帐,有利于迅速击败赵军。如果后方首脑被打掉,这里那里几处堡垒不足为害。从大势上说,夺取粮仓只是压缩了赵军,并没有分割赵军,立即歼灭赵军的态势并未形成。如果赵军负隅顽抗,未来还有很多仗要打。

    立即进攻赵军主阵地,最大的障碍是上郡的兵力不足。由于上郡人口稀少,地处边地,各地必须留下大批防御兵力,所以上郡只派出一万多刑徒,其余部分用牲口补足。而上郡带来的一万牲口已经在安邑、高都、端氏发挥了重要作用。上郡尉摎发起过几次试探性进攻,没能找到赵军的弱点。

    从昨天夜间的攻击过程来看,合理使用剑士是一个关键点。而在那个山脚,如何使用剑士也是个难题。那处山地几乎没有可以取巧的地方,只能硬攻,但拿剑士拼消耗,谁也不敢。而上郡军又偏偏拼不起消耗。在北地军归属于白起后,石城王陵所属就只有关中军和上郡军两支部队,三万人。即使用三万人强攻赵军的主阵地,那也是不够的。所以,分割赵军的想法虽然诱人,但如果不对兵力作大的调整,也很难做到。

    大家都同意,夺取粮仓将立即改变敌我强弱态势,与敌以巨大的震撼,所以最后达成的意见是先攻取粮仓,再决定下一步进攻方向。白起认为,攻击南线堡垒不必对兵力作进一步调整,各部队从现地就可以开始进攻,就把心思放在进攻堡垒群上了。他在给秦王的战报中写道:“臣等既夺赵食,复将挞其门而入其庭,破赵只在数日间!”

    在从司马靳那里得知粮仓中其实并无多少余粮,自己只是被赵括当了挡箭牌,赵军的军心大约也不会因此而急剧涣散。这种被小儿利用的心情,也在下意识中促成白起下决心攻占南线的堡垒,给赵括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前辈是不可以随便利用的。

    这天夜里,白起领着十来个随从和丹水营中的一名公乘秘密来到东岭营中。第二天点军后,白起随着换防的秦军上了粮山。东岭的两名公乘也跟着上了山。白起与三名公乘一起巡查了营地的守御。

    整个营地纵横里许,偏北的部分屯兵,偏南的部分是粮仓区,有一道营栅隔开。在赵军驻守时,这里设一个营,主要屯于北部,南部粮仓的部分没有命令不得进入。粮仓的南面是堡垒区,东西两侧都有赵军军营,所以屯于营中的赵军其实相当于治安军,一般是不会有战斗任务的。而且不能长时间屯驻,以免发生腐败行为,通常以五日或十日为率,各营轮换。二十营轮换一轮,一般也就到了更卒的时候了。那时候,老兵离开,新兵就位,重新开始轮换。但石城的失守,使得粮山的东面和北面暴露出来。以忠诚,而不是善战作为挑选标准的粮山守军,不是白起的对手,面对紧急情况时,举动失措,连犯错误,造成粮山一夜失守。连续的攻击也不得法,又遇上了剑士,自然损失惨重,而一无所获。

    但现在粮山为秦军占领,守御的态势与赵军完全不同了。山下两面都是赵军,相距不过二三里,双方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里。而整个营地都必须加以守备。营地纵横三百步,按百步一人计算,需驻军六百人,所以安排了一个营五百人;再加一百弓箭兵驻于箭楼。

    白起等人向公大夫和官大夫指示了防御的重点。大家进入粮仓区,五座大粮仓巍然屹立。进到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第五座粮仓里还存有大批草袋装的泥土。白起过去看了看,对官大夫道:“若垒之于壁上,得无固乎?”

    官大夫道:“臣愚钝,未能及此!”

    白起复道:“吾观此仓,各得百人,亦将一营也。半居于楼,半居于仓,频频巡哨,未可缓也。”

    公乘立即让公大夫传令,将另一营也调上来,进驻仓中。

    出了粮仓,就是营栅的后门。这里按十步一卒的比率安排了三十人瞭望。白起等人到来后,对面的瞭望立即敲响了竹筒示警。一名百人将登上瞭望看了看;不多久,又一名五百人将也登上来望了望。白起对公大夫道:“赵人将攻矣,如之奈何?”

    公大夫道:“奈何攻之?”

    白起道:“彼见吾等游手,必非卒也。若攻之,必有获!”

    公大夫道:“诚若是,愿君上且退,臣当拒之!”

    白起道:“汝且拒之,吾坐观汝拒敌耳!”

    对面的百人将和五百人将都下去了。但预想中的进攻并没有发生。白起摇头叹息道:“直自守之奴也!”

    白起抵近观察南面营垒的消息报到赵括那里,赵括只是简单地说了声“知矣!”他不相信白起会去攻击那些坚固的体系,赵括自己也不会去进攻。他还是命令一面加固主阵地,一面命各军准备向当面之敌发动进攻。就在白起认为赵军是“自守之奴”时,他发现赵军沿南山一线,派出了大批军队。

    又一营五百人上了山。公大夫、官大夫紧急将这五百人安排好防御区域,士兵们各就各位。又安排人手,把仓中的泥土袋都搬运出去,垒砌在营栅的内侧。由于进攻的方向不在白起预想的南面营垒区,而是来自于西边的山谷中,这让白起有些诧异:这种进攻,意图何在?

    失去了粮仓的万人将,在得到周围五个营的补充后,略恢复了些战力。他将这五个营与自己的五个营相配合,组成了一个拥有十个营攻击集团。吃完早餐后,第一波两个营立即向粮仓阵地发动了进攻。与向粮山进攻的同时,向南山六营的进攻也依次展开。面向六营的三个赵军受限于攻击正面,每个营地只能派出一个营进攻。

    战斗就在白起的眼皮底下展开。

    没有花哨的阵形变换,就是密集的方阵一线推进。进入百步距离后,双方先展开弓箭战,进到五十步后格斗兵开始冲锋。这时,防御一方的策略有所不同,有的以弓箭兵加以还击,有的放出自己的格斗进行反冲锋。

    第一波的进攻很快被打退,第二波的进攻接踵而至,前面的过程再重复一次。

    白起让随从十来人也参与作战,自己和公乘们也拿起弓箭射击。公大夫不许他们在一线停留,硬把他们拉上箭楼作战。白起在箭楼上往下射了几箭,发现能射中大约五六十步外的赵军队列。这一发现让白起十分开心,他和公乘们赌赛谁能射中更多的赵军。白起的箭法在剑士中间也算是高水平的,而那些公乘们则比剑士还要差一些,仅能算略通射术。白起连射三箭通常能中两箭,而公乘们才能中一箭,或全都射空。

    第二波进攻开始时,白起的随从们也被公大夫安排上了箭楼。他们的射术要比公乘们强。当赵军前进到五十步距离准备发动冲锋时,箭楼能够在这时发出致命一击:十几个人能够在这十几步的距离下射倒十来人。从天而降的死亡,让进攻者看不到希望,狼狈退下。

    发动了五波进攻,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赵军各军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进攻,收兵回营:早上的一碗稀粥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每个营都奔跑了几十上百步,也算对得起那碗粥了。

    打退了赵军的进攻后,白起让秦军把瞭望哨放在箭楼上,迎敌的两面多派哨探,而不是多安排哨兵。哨探要得力,如果遭遇敌军哨探,要敢于加以驱逐。公大夫和官大夫都一一应喏。白起等人这才离开。

    这一天,白起从南面又观察了堡垒区一番,加深了对堡垒区的认识:堡垒群既相互支援,又自成体系;每攻击一处营垒,都要应对其他营垒的打击;而攻下一处营垒后,对防御体系的破坏不大,其他堡垒依然可以承担起防御任务。白起一遍遍在心中揣摩各堡垒之间的联系,想从中找出最薄弱的环节加以打击。但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环节。每个环节都很重要,但离开了哪个环节,体系都能正常运转。这里的确难以攻击。这令白起心生烦恼,也有些佩服起廉颇来!

第97章 橹盾

    除了粮仓方面派出哨探外,东岭和丹水一线的秦军也都向南面的营垒派出有力的哨探。这些哨探实力强劲,每每驱逐甚至杀伤赵军的哨探。赵军有时不甘示弱,也加强兵力,但这有时会引发一场数十人的小规模战斗。由于赵军哨探一般都是执轻便的戟,对上执竹柲戈的秦军,要吃亏不少。一寸长一寸强,不是说说而已,而是鲜血凝成的经验!吃了亏的赵军则于夜间不甘示弱地把弓箭兵调出来,埋伏在秦军巡哨经过的道路上,加以射杀。由于双方其实相距很近,都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秦军的瞭望加强了观察,经常能发现赵军设伏的地点,指导秦军捣毁设伏点,反而又击伤了不少赵军的弓箭兵。……双方就这样勾心斗角,纠缠起来。总体来说,由于赵军粮食不足,体力下降,战斗力整体不如秦军,纠缠中吃亏的时候多,占便宜的时候少。

    天亮后,赵军再次全线发起攻击。一军十个营轮番上来,一旦攻击到秦军发箭时,就往后退。有心细的秦大夫发现,赵军在退却时总要把秦军射出的箭捡走。一天下来,秦军虽然阵地未失,但士兵体力消耗不小,更重要的是,弓箭消耗不小:十个营,每个营攻上来时常规射三箭,一天下来,一个弓箭兵就得射出三十箭。平时有战斗结束时还可以回收用过的箭矢和敌军射过来的箭矢加以补充;但今天,赵军不射箭,只冲锋,还把秦军射出来的箭都给捡回去,秦军只有消耗,没有补充!

第98章 第十八天

    赵括把夜间被袭的营地安顿好,又返回自己的大帐,布置今天的进攻作战。

    新调上来的赵营目睹眼前破败的景象,心里生出畏惧。坚固的壁垒、高大的箭楼,是他们安全的心理来源;现在这两样都被毁了,他们还能依托什么作战?五百人将招呼众人赶紧树起营栅——箭楼是无能为力了。但还没有完成,秦军的攻势就开始了。

    一个营的秦军以散阵向昨天夜里被破坏的赵军营地进攻。——在他们身后,高大橹盾示威般的矗立着。

    秦军向赵军营地推进。赵军五百人将因为失去了营栅的保护,不敢把秦军放得太近,百步之外就下令射箭。完全散开的阵形中偶尔有士兵中箭倒下,旁边的士兵就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前进。

    进到八十步距离时,前排的士兵齐齐举起弓箭,向赵军营中射击。

    这支秦军中,士兵都执长戈(由于竹竿的前端削尖,也可以算作戟),只有什伍长配箭,不更以上的军官有盾,持剑。持弓箭的什伍长一般走在队伍的前面,在发起白刃格斗后原地不动,让戈戟兵冲到前面。整个战阵的构成和战术思想与中原有明显的差异。秦军多与楚军作战,对楚军的战术了解比较清楚,渐渐在作战中占了上风。赵军从未与楚军见过面,对这种奇怪的战术一时想不出对抗的办法。他们按对付密集阵形的办法进行齐射,效果非常不好。而秦军的弓箭兵都是老兵,一阵箭下来,反而射倒了不少赵军。

    赵军五百人将下令列阵,盾牌兵在前,弓箭兵在后,以减少伤亡,相机还击。而这时,秦军已经摸到营地跟前。在他们身后,那一组巨大的怪兽也发出隆隆的巨响,缓慢而坚定地出发了。

    经过昨夜的战斗,白起对橹盾有了信心,也敏锐地发现了橹盾战术的弱点:它的两侧必须得到坚固的保护。所以今天他把主攻方向定在与昨夜击破的营地相邻的营地上,并用一营秦军先行进攻,以牵制那个营。橹盾随后进攻,它的一侧已经被有效地加以保护了。另一侧,白起也派出了一个营,跟在橹盾后面前面,如果邻近的赵军不出来,秦军也不上前,以避免无谓的损失;如果赵军出击,秦军也能及时跟进,保护橹盾的另一侧安全。

    当秦军第一波进攻逼迫赵营时,相邻的营地按理应该及时给予火力支援,甚至派出援军袭击秦军侧背。但橹盾的存在构成巨大威慑,对橹盾针对的那个营只是零星地射了几箭,便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橹盾这个大家伙身上。另一侧的赵军虽然给予了弓箭支持,但在秦军散阵的情况下,效力和正面的营一样不明显。

    当赵军五百人将把自己的弓箭兵藏到盾牌兵后面,躲避秦军的射击时,秦军已经冲到营栅前三四十步。什伍长们射出最后一箭,然后高举长弓,身后的长戈兵一拥而上,冲向赵军阵地。五百人将急令迎战,盾牌兵站立起来,长矛兵在他们身后伸出长矛,形成刺猬阵。但秦军并不与他们正面对抗,而是绕到两边。

    一营五百人,在密集阵形下,正面只有一百人宽,只需要多跑几步就可以避开正面。赵军五百人将急令阵地旋转,阵形出现短暂的散乱。长戈兵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一声令下,长戈高举,狠狠打下,被击中的长矛被打落在地;赶上一步,长戈猛力挑起,有的人挑到了盾,有的人挑到了矛杆,有的人甚至挑到了人的衣裳,当然也有人什么也没有挑到。但凡挑到点东西的,那东西也就上了天,什么也没挑到也也没什么;再赶上一步,猛力打下,终于打在了盾牌上,或者人身上,当然也有人被赵军的长矛刺中,血光飞溅。

    虽说是互有杀伤,但秦军阵脚不乱,战斗力不减,而赵军的战术体系已经被打散,几乎是各自为战,战斗力顿形下降。

    万人将于营垒上望见,立即指派一营列队,准备支援。

    在前一营向被损毁的赵军营垒发起冲锋时,橹盾也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不顾猛烈射过来的箭矢,以巨大的冲量撞上赵军营栅;然后士兵齐出,以一千人打五百人,自然是占尽优势。在将守军击退后,又一次撼动了箭楼,把上面的弓箭兵摔得七荤八素。和夜间视线受限,不敢过度突击不同,这次突击坚决而果然,次序井然,分工明确,把赵军完全驱逐出营地,把留下的赵军伤员一一斩首,还分出一部分兵力协助第一营驱离了赵营士兵,然后两批军队安然退走。

    在后面跟随的那一营秦军见侧翼的赵军并未出击,就谨慎地停在百步开外,没有贸然往里突。

    昨夜的进攻在暗夜下,大家都没有看清楚过程。今天上午的进攻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几乎所有的营垒都清楚观察到巨兽凶猛的一击。在这头巨兽的支援下,被攻击的营栅几乎没有任何反击机会。

    万人将派上来的预备队到达时,秦军已经完全退走了。

    赵括闻讯也赶来了,看到了秦军进攻的后半段,亲眼目睹了什么叫橹盾,以及它的操作方法。见秦军主动退去,赵括对万人将道:“敌虽攻而无所有,是无能为也。但复其栅,则无损矣。”

    连续攻下赵军两座营栅,拆毁了赵营两座箭楼,秦军的攻击似乎有所进展。但白起并不满意,因为他发现,除非能连续突破,如果仅仅只是突破一个营地,秦军攻入后,很难稳定地占领,那里也不能成为下一次攻击的出发阵地。简单地说,只拿下一座营栅无助于打破这个连环套。他估计了一下,至少要一次性克服五座营地,才能对这套防御体系造成实质性的损害。

    而且,白起还发现,经过两次进攻后,橹盾的结构受到损坏,很可能在下一次应用被毁。他不想把希望放在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上,他更希望依靠自己士兵的努力去赢得胜利。

    今天,赵军仍然在丹朱岭各条战线上,向秦军发起进攻。石城一线的秦军箭矢严重短缺,每条战线都展开了多场白刃格斗。在这种完全讨不了巧的格斗中,秦军的伤亡数字扩大了。关中军、上郡军、北地军,在这一天都有数百人受伤,必须退出战斗。蒙骜曾经想故技重施,放赵军入营加以围歼,但赵军学聪明了,他们不进入秦军营地。如果没有秦军抵抗,他们就在营外破坏营栅,就是不进去;如果秦军有包抄的迹象,他们就主动撤退。恨得蒙骜只咬牙!只得把部队派出营外迎战。

    他的另一项战术“指示齐射”,虽然可以节省箭矢,给赵军带来较大杀伤,但没有箭矢一样难有作为。而且这种战法对付整齐进攻的敌军效果较好,对付快速突进的敌军,效果会打大折扣。

    总之,蒙骜也没有找到可以打破目前僵局的办法,只能和赵军拼消耗。好在秦军口粮还充足,士兵的体力比赵军强,以一当十,还能应付。现在似乎就看谁耗得过谁。

    十营的进攻到中午准时结束,赵军收兵回营。秦军也休息的休息,裹伤的裹伤;分出部分士兵打扫战场,也没有收获多少战利品。休息一时后,再修补营栅。秦军现在据守的营地是原来赵军的营地,营栅是在廉颇的主持下修建的,非常坚固。秦军每次战后,也都要将松动的地方修补好,重新夯实。在弓箭对射烈度下降后,修补工作实际就成了加固。

    蒙骜依然在前线,一个营地一个营地的巡查。敌军攻上来时,他会手执长矛立于长矛兵中间。他身强力壮,武艺超群,总是最先打开突破口的人。当打退敌军一次进攻后,他稍做安排,就会去下一个营地。久而久之,士兵们都认识了这位智勇双全的参军,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就都呼为“参军大夫”,然后又简化为“军大夫”。军大夫在阵上,那就是胜利的保障,大家打仗要轻松很多。

    赵军收兵后,蒙骜也回到李冰的大帐,一间破败的小茅屋中。李冰会给他缩滤一碗清水,把自己的炒粟给他泡上一碗,蒙骜也不推辞,边喝边介绍今天前线的战况。蒙骜武艺高,力气大,精力充沛,缺点就是饭量大。别人吃两餐,他要吃三四餐,每餐吃得还多。别人每次吃一小撮炒粟,他要吃一把,而且不会消化不良。李冰知道了,就把自己的炒粟匀一些给他加餐。

    蒙骜对李冰道:“怪哉!三日矣,赵军日出即占,日中即归。每战十阵,皆以白刃,并无战果。然无变计。赵人将何为?”

    李冰道:“参军意其将何为?”

    蒙骜道:“非独一军若此,吾经六营皆如此。”

    李冰道:“吾所敌者,三万人将也,不过六十营。每日十营,是遍以其军与吾战矣,——而不求战果。——但战之而已。”

第99章 安邑秦王

    在打退了赵军今天的进攻后,蒙骜生出疑惑:赵军为何一连三日徒劳无功地发动白刃战?李冰略一推理,说道,赵军不求战果,但求战而已!

    蒙骜有些不解道:“若不求战胜,求战奈何?”

    李冰道:“汝其志之,长平秦军劣于赵军。赵军四五十万,秦人才十万有几,且多伤者!彼以四敌一,日日进迫,秦恐不支!”

    蒙骜觉得有些道理,细想想又不尽然,问道:“三日间,吾以一营当十营,是以一敌十;彼虽轮战,无奈吾何。以一敌四,何足道哉!”

    李冰道:“三日轮战,吾皆出精锐,伤损者众。今吾军三十四营,已战且损者二十余营;复战一二日,势将以残兵迎战,如其奈何?”

    蒙骜道:“彼之损倍于我,我以残阵,彼亦残也。何足虑也?”

    李冰道:“彼与吾战者,才三万,而彼军众四十万。彼之损也,复能实之,而吾将何补?战之三日,吾之所损,几一营矣。——今吾乃得三十三营!”

    蒙骜道:“彼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地不过数十里,坐困之贼也,旦夕可破。吾虽日损一营,亦必破之!”

    李冰骂道:“狂徒!汝日损一营,经月之后,将以何士破之?”

    蒙骜道:“吾观赵军之势,破之只在数日内。”

    李冰问道:“其计将安出?”

    蒙骜道:“今吾有剑士二万未动,武安君必用之于要地。若直取首脑,彼必破矣!”

    李冰道:“赵军主帐,壁坚而兵广,而上郡兵少,应付为艰。”

    蒙骜道:“若以剑士应之,可无虑也。”

    见蒙骜提到剑士,李冰道:“剑士者,全秦之精华,而王之腹心。国之重器,非臣下所能用也!”

    蒙骜问道:“诚若是,则王遣剑士者何为?”

    李冰道:“名为助战,实为督战。”

    安邑这座废弃已久的魏国故都,东距长平六百里,西距咸阳也是六百里。秦王秘密抵达后,已经在军营中居住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来,咸阳的报告由张禄和太子每天夜间封缄,由特使乘快船直达蒲坂,再由快马送达安邑,通常次日午后到达。长平的战报由白起、王龁、司马靳分别撰写,各遣军使于每天清晨发出,一般夜间到达。秦王的回复也按这一节奏发出,给咸阳的夜间出发,给长平的清晨出发。

    进入九月,金风渐凉,军营中秦王所居住宅院夜间开始变得寒冷。由于轵道和端氏道都为秦军控制,禁止商旅通行,从汾上北上太原的通道就成了联系外界的惟一通道,近些日子,明显鱼龙混杂,许多不明身份、行踪诡秘的商旅时时出没。汾上距安邑不过百里,警戒不便,住在军营里很不安全。皮绾奏请秦王进入安邑居住。

    安邑经过多年整修,虽未恢复魏都旧貌,但也城高池深,内部机构完善。但秦王不同意。表面的理由是自己的行踪并未宣布,突然移动恐引起震荡,其实,他还是更相信军营里的五千剑士。在这一个月里,秦王一行,以及护卫的剑士们,都与周围居民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凡有个陌生人靠近,都会被立即发现,秦王觉得这里更安全一些。每天报告的收发,都是在安邑城内,由王稽完成,再由王稽呈报;军营每天的点军也是由公乘具体执行,外人没有理由认为军营中有什么重要人物。

    几天前,张禄报告,各国加紧了粮食控制。而且最近来访咸阳的各国使臣明显增加,似乎是发现了秦王可能不在咸阳。皮绾那边也发现,近一个月来,到轵关换盐的粮队明显下降,加上河东的存粮也消耗殆尽,九月份的炒粟可能只能供应二十天。秦王让河东从周围城邑收购余粮,一定要保证长平的炒粟供给;一面写信给张禄,让组织从关中运粮百万石到河东。

    随后就接到长平诸将的战报,报告箭矢短缺,盾、矛、戟、柲都有不同程度损耗,需要有新的补充。秦王让皮绾组织从安邑的兵库中抽调一批兵器运往长平。皮绾立即通知垣城、左邑等县,把兵库中的兵器都清理出来,登记造册,由安邑统一组织运输。

    高都方面报告,伤员过多,医生和药品均有不足。皮绾也下令拨予公帑,到洛阳采购药品,并招聘医者。

    今天中午,咸阳的报告送来了。在得到秦王要求调运百万石粮的指示后,张禄回报,由于得力的爵士都被抽调上了前线,乡邑的基层管理工作出现迟缓、怠惰、拖延等情,对秋收有一定影响。如果组织运粮,还要再动员一批爵士带队,负面影响可能会扩大。太子报告说,大王一月未坐朝,王室宗亲都要来探望;虽然他都阻止了,但有人心不稳的迹象;而且大家似乎对张禄颇有不满。“若父略得暇,可归咸阳,以安士心。”

    太子在来信中,已经数次表达了王室宗亲对秦王失踪的担忧和不安。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秦王觉得,自己老是这样藏在暗处似乎也不是办法,是不是找个机会,把自己的行踪公布出来,也许更好。

    他将此事与皮绾商议,皮绾觉得,如果王亲征,自然会对前线将士产生激励作用。但安全问题就更重要了,目前五千剑士明显不足以应付。建议秦王在作好安全措施后,再公开宣布。但安全措施还要做哪些?皮绾也没有定论。

    到夜间,长平方面的信也到了,白起报告说,由于赵军连日激战,一日十阵,轮番攻击,虽损失惨重,并无战果,但秦军损失也较大,箭矢、兵器皆多毁损。王龁报告说,他的部队目前只有三万有余,与丹水一线赵军十余万对峙,还要抽出力量进攻,兵力不足。司马靳报告说,我军虽四面包围赵军,而且夺取了赵军的粮仓,但赵军反扑甚力。

    秦王让王稽给太子和张禄回信:“寡人亲征,或当暴于世。愿相熟筹之!”由王稽从安邑交给特使,星夜返回咸阳。

    当天夜间,秦王思忖再三,给让谒者给白起回信:“君以十万之众。围赵四十万众,自古未之闻也。君但咨意击之。邂逅不得意,寡人将亲击之。”

    给王龁回信:“昔卿以四万之众,扼赵四十万不得寸进,寡人甚嘉之。今秦已众,而赵军不加,此正卿等立功之时也。”

    给司马靳回信:“阅后付丙。致要。卿其善筹寡人入长平事,勿令他知也!”

    次日清晨,从王稽手中接过回信,三名军使策马返回长平各自主将营中。

    中午,秦王的回信分别送达太子和张禄,两人紧急会面商议,只有少数心腹在场。当夜,郑安平、盖聂和公子异人和两名特使一起上了船,快船如飞,直奔下游。同时,另一艘快船载着芒未,也往下游而来。

    郑安平等五人的船到达渭水河口时已经天明,他们迅速换了船,渡过黄河,从蒲坂登岸,到达驿站后,特使乘了马,郑安平三人乘车,飞奔往安邑。

    芒未在渭水河口的驿站换了车,出函谷关。

    中午,郑安平等五人到达安邑。芒未则到达茅津渡,佣了条小船,前往孟津。

    五人见到王稽,特使呈上书信。随后五人前往驿馆休息。王稽带了信,匆匆前往军营见秦王。

    秦王拆开封缄,张禄信中道:“奉教,急报于太子,议得:垣城地势险要,易于守备,王其居之。官大夫郑氏安平,旧为魏武卒,熟谙阵战,并习护卫值守事,承事走卒;盖聂,臣庶子,虽幼,谙于剑,习于司马门下,初窥其道,愿侍门下。陈四、无名,旧任垣职也,愿领其职。谨奉教!”

    太子的信中道:“奉旨,急谋于张相,议得:垣城地势险要,易于守备,王其居之。异人,幼而颖,谨以奉王,王其教之!”

    秦王问王稽道:“所言三者今何在?”

    王稽道:“皆入于驿舍。”

    秦王道:“就令郑大夫及盖聂往赴垣城,异人潜来与吾会。”把公乘叫来,道:“寡人或移往垣。今有相府大夫郑氏及盖聂,将往垣城安排一切,卿其同往。”公乘领命而去。少时,王稽和公乘一起回到安邑,将郑安平等三人叫来,道:“王教,公大夫安平与庶子盖聂随侍公乘往赴垣城,安排一切。公子异人其留安邑侍王左右。”

    公乘备了一乘车,遨郑安平和盖聂上车。郑安平道:“垣城崎岖,车乘或有不便。”

    公乘道:“若车乘不便,则无庸议矣!垣城当轵道之北,焉得不通车乘。愿同往。”郑安平大窘,带着盖聂上车,自己驾车,请公乘居左。皮绾挑选了一百士卒跟在车后,同往垣城。

    俟三人走后,王稽才带着异人出了城,进入军中,往秦王所住的宅院而来。异人这才知道,秦王原来没有住在城内。

第100章 将往垣城

    现在异人不再是孩童的身材,已经成长为一个健壮的成年人。他被王稽引入堂中,见秦王正坐在堂前,未及进门,就于门外伏拜道:“臣异人谨见!”

    秦王道:“且入前来!”异人进入门内,侍立一旁。

    秦王道:“入前来,坐!且详回话。”异人趋步上前,坐在秦王的案前。

    秦王道:“尔祖远离,得孙相扶!”

    异人哽咽道:“恨不能代王赴军,累王风尘劳碌!孙死罪!”

    秦王道:“昔者,吾入质于燕,天苦寒,四壁入风,滴水成冰。虽皮弁裘衣不足当也。甚难。至今思之,犹以为苦,不堪回首。”

    异人道:“此非孙所能知也。再有苦寒,孙愿身当之。”

    秦王点头道:“汝之出也,太子必有所教。”

    异人道:“父命臣但侍左右。若有险难,臣当犯之。愿王得安而已。”

    秦王道:“计将安出?”

    异人道:“王赴垣城,乃自居之。虚张旗号,以巡他方,令贼无措。”

    秦王道:“若必而暴之者,则以汝当之。然也?”

    异人道:“但伪露其迹而已。”

    秦王道:“汝之至也,正合吾意。汝父之言,亦合机变。今者,汝当归安邑,参河东事,习于大夫绾可也。夜间再至,或有所命。”

    王稽把异人又带回安邑,交给皮绾,让皮绾带着异人,熟悉河东的政事。皮绾屏退左右,独在一间房间里,与异人长谈。由于河东的主要工作是支持长平的战事,谈话的重点乃是长平的战况。现在的大局是秦军以十余万之众,包围着赵军四十余万众;赵军则疯狂反扑,但限于战场有限,反扑都没有成效,反而有很大损失。秦军的困难在于,一时也无法吃掉赵军,只能一点点消耗他的力量。秦军的优势在于,他的损失可以补充,而赵军损失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异人问道:“然将至于胡底?”

    皮绾道:“民以食为天。他物皆可移也,惟食不可移。司马秘报,赵人粮仓少粮而多泥土,是必少食多日矣。今或以半食济渡之,终不能久。或期之在月余。”

    异人道:“若战之经月,其法何如?”

    皮绾道:“今者日损千人,经月当得三万。师老兵疲或倍之,则得六万。长平军十余万,衣食一仰河东,河东已竭。幸赖盐粮之易,支撑至今。若复得六万,则河东无能为也。至于破盾敝兵,弓弩箭矢之类,则细事耳。河东各县皆有匠作,可以给之。纵有不足,彼参差交错,亦得为用。”

    异人道:“未知秦军粮足否!”

    皮绾道:“秦军去月支炒粟卒十五斤,率当至本月中。今河东炒粟只百万斤,仅足半数,已于邻国籴粮,并催关中运之。惟关中值秋收,人力维艰,其粮不知何时可至。正彷徨无计。”

    异人道:“其战之要者,乃在六万战士,百万炒粟。若得之,则赵无足虑也,但期之于月余耳。”

    皮绾道:“公子颖悟,正中肯綮。”

    异人于是若有所思,而皮绾也继续向他介绍河东的各项政务。

    垣城被张禄以和平手段夺取后,垣城与安邑之间的沟通也就多了起来。一条平时不常走的路线,现在又重新启用起来。这条山路在大道以南,依山傍水而行,出山口在左邑旁边的一道山谷中,从此南下可以直达安邑,不必绕行左邑。这条路虽然曲折,但却比出涑水河口要少走一天路程,如果单纯只到安邑,不涉及大宗货物,走这条路比较近。

    郑安平一行首先考察的就是这条路。大车沿山边行驶,并无任何阻碍。天黑时正好到达进山口。这时就看出问题来:这条路崎岖不平,车走在上面东扭西歪,颠簸不已。山口有几户人家,大家决定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再继续前进。他们借了农家的鼎柴,炊了粟粥,加了梅盐,邀请这几户农家一齐进食。按军中的规矩,丁壮足食,妇女半食,小儿只有三分之一。农户们对这群和善的人也报之以和善。

    郑安平和这里的长老闲扯起家常,说起收成,还谈起长平发生了战争。这里的人对数百里外的战争一无所知,甚至连安邑、左邑也没有去过。他们住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少代了。

    同样是这天傍晚,芒未在孟津登岸,用暗号联系到陈四的线人。几经辗转,终于在温城一家车马店里见到了陈四。

    车马店主要提供运输服务,也兼营商旅的食宿等项,比起逆旅来,条件要差得多,人群混杂,环境脏乱。

    陈四在这里的公开身份是车马店的杂役,没有客人时在店外招揽生意,有客人时负责供应草料、饮食,是直接和客人打交道的角色。在没有商旅经过时,和这个那个熟人闲扯几句,谈个笑话,也属正常。陈四已经年届三旬,虽然已经不再是少年,但却故意把自己弄得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看上去四十都不止。听说芒未来访,他让线人把芒未安排在一处安静的逆旅中居住,约好见面时间。

    次日清晨,陈四还像往常一样在街上拉客,遥遥见芒未走过来。陈四迎上前去,大叫招呼道:“嘻,未先生,可还识得小人?”

    芒未见对方一语道破,显然是熟人,但认了认,却不认识,陈四凑近过去见礼,小声道:“可呼吾小四!”

    芒未恍然省悟,原来这就是陈四。仔细端详了一番,道:“噫,小四乎?”

    陈四面显腼腆,道:“只未先生知吾贱名!先生且歇,容吾奉水!缩成者,甘清!”一溜烟跑进门去,少时捧来一碗水,奉给芒未,一面殷勤地用袖子掸了掸土,招呼芒未在台阶上坐下;自己蹲在芒未面前,直如久别重逢,但又有身份差别。

    芒未道:“王将入垣城,呼兄与吾同往,以观其情。”

    陈四略一思忖,让芒未找家粮铺籴粮,就说找自己拉车运粮。

    芒未道:“小四兄。”

    陈四道:“不敢,先生但呼吾小四得宜。”

    芒未道:“吾有货将往垣城,欲得一乘,兄其觅之!”

    陈四道:“他者小四或有不到,若论觅车,先生命小四,若车不佳,牛不壮,价不公,小四之首系在股间!”

    芒未也被他说笑了,道:“吾欲籴粮五十石,汝一发指吾家良铺,粟亦佳,价亦公。”

    陈四指示道:“道前右弯再左弯,有温家粮铺,其粮甚多。先生欲五十石,非此铺不能办也。……惟五十石非一乘可载,可二乘。”

    芒未道:“可也,二乘!吾往其铺籴粮,汝可引车而来。其价几何?”

    陈四把芒未带到店中,向店主说明这是自己的故旧,欲籴粮至垣城,佣车二乘。

    他们在门口闲聊,店主在门内也看到了。见陈四拉来了生意,自是欢喜。报出公允价,就让陈四和陈四指名的另一名车夫驾车,芒未也不还价,当时交了钱,套了两乘牛车,一起前往粮铺籴粮。

    粮铺掌柜见陈四同来,芒未籴的粮又多,只按石粮四十五钱计了价,本来是要六十钱的。粮铺里的杂役帮着把粮食搬上车,芒未乘这工夫,去市间买了些果品,算是补两名车夫的早餐。两人千恩万谢地接了,皆不舍得吃,揣入怀中。少时货满,两乘车一起开动,吱吱呀呀地往北而行。

    陈四和芒未同乘一车,边走边聊,也如故旧之表。芒未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明白。然后问陈四道:“奈何寄身乎下隶?”陈四道:“水必下流,乃得其情。人亦如之。诸公坐而论道,赖小人以成其事。事未有不经隶人而能成者也。是故不足舍也。”

    芒未问道:“今长平战酣,兄必有以教我。”

    陈四道:“赵军四十五万,与秦军十二万,势均而力敌,其势不可为也。又何问哉!”

    芒未道:“赵人四十余万,足攻秦军,奈何反为秦军所围,而不得出耶?”

    陈四道:“夫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过者,何也?地狭,而兵胜地故也。长平地狭,三五万足矣,十万已过其地,况四十万乎?赵王不知兵,徒知兵多为胜,岂知地不胜兵,取败之道也。夫四十万,纵横千里,攻守分合,诚十万所不能敌也;而猥于一隅,舒拳尚不可得,又何战焉!是故秦但以十万之众,足以制之。”

    芒未道:“既制之,奈何不攻之?”

    陈四道:“一夫守隘,而千人弗敢过。然一人而胜千人乎?是故相持而不能下也。然秦军少,赵军众;军少者与地称,兵多者地不称,败之必矣。但迁延岁日而已。”

    芒未道:“若以兄为赵将,将何为?”

    陈四道:“尽弃长平,而守上党。”

    芒未道:“以兄大才,非弟所能望也。”

    他们到达轵城时,已经天暗。陈四在城外寻了车铺住下,次日再行。芒未在房间里休息,陈四和车夫则窝在牛圈旁边。陈四把喂牛的工作托付给另一名车夫,独自离开铺子。到一处僻静处换了装,往邻近的一处住宅而去。

第101章 围三缺一

    在芒未找到陈四的同时,郑安平一行也踏着晨曦上路了。山路非常崎岖,坐在车上的三人不多久就都下了车,在道上徒步行走还要更舒适、省力些。

    剑士的那名公乘道:“此道焉得通,未足行也。”正说之间,前面“得得”地过来一群像马不似马的牲口,背上或坐着人,或驮着物,轻便灵巧。公乘看了,当即住了嘴。两边相见过,各让出半边道,依次通过。

    公乘问道:“如此小马,倒也灵便!”

    身后一名士卒道:“此非马,盖驴也。自北地来,太原、上党常以之代脚力,入河东则近时矣。”

    郑安平问道:“奈何河东不蓄之?”

    那名士卒道:“彼者皆生山地,河东虽多山,然未之险也。故多蓄牛马,驴则少力,多无蓄者。”

    郑安平闻言一惊,道:“彼自太原若上党而至乎?”

    那名士卒道:“未之知也。”

    郑安平立即把盖聂叫来,让他跟踪在那群人的身后,看他们往何处去,惟不可惊动他们。盖聂没有多的话,点点头走了。

    公乘道:“彼小儿颇木讷,恐非其选。”

    郑安平道:“庶子无状,公乘见笑。惟出于司马门下,故用之。”

    公乘一惊,问道:“盖司马上卿之门乎?”

    郑安平道:“彼也幼,未得见司马上卿,乃投于司马大夫门下。”公乘当即不再言语。

    这条山路虽然又长又曲折,却并无分叉,走起来十分顺畅,如果不乘车的话,还算舒适,没有太多明显的上下坡,和一般的山地还是有所不同。两侧农户不多,偶尔可见一两处几近破败的茅屋,附近都没有什么田地,大约是靠采摘山货为生。

    派出了盖聂后,又打了两次尖,摸黑走了段夜路,他们终于看见了山下的垣城。

    由于城门早已关闭,郑安平派人过去出示节符,表明了身份,被垣令接到城内。随后,垣尉和垣丞也都赶到了。

    当河内被秦据为己有后,垣城的是河内通向河东道路上的惟一城池。每天都有大批盐从这里运往轵关,在那里换成粮食。在没有战事时,那些粮食一部分会运回安邑,大部分储存在轵关;后来轵关不够用了,就在垣城修建了十多个大型粮仓,储存从轵关运来的粮食。长平战事发起后,这些粮食立即成为炒粟的原料,河东各县的隶臣妾会被发配到从轵关到垣城的营地里,制作炒粟,其中垣城是一个重要的基地。这也让垣城变得繁荣起来。

    集中到垣城炒粟的大约有二三千人。城内没有地方容纳他们,所以营地是设在城外一座座临时搭起的房舍中,由于精壮大都被抽调,县里只能派出百人县卒看守。好在这些隶臣大部分是女人,从事炒粟工作;把粟从城中运出来,再把炒好的粟运回去,则是老弱男人们的工作。在这种男女搭配的工作环境中,新生儿的数量也明显增加了。

    公乘本来是想要垣城出人力修建沿途的山路,但垣令报道:“垣城户不过万,今有千人当运,县卒才二百,时值秋收,余者皆力田,无能为也。公乘也知道,如果想要在垣城长住,一定不能和当地居民搞僵,也不好强求。只能道:”今者有大军五千将至,必也屯于垣城月余,汝其办之!“

    垣尉一听,惊得目瞪口呆,道:”垣城弹丸之地,何能居如阿大军!“

    公乘道:”垣城户过万,其容五千大军,何足道哉!“

    垣尉道:”非也。垣城方里,用众千足矣。且远贼,居大军何为?“

    公乘道:”大王巡幸,尔其备之!“

    听说这话,垣城令、尉、丞不敢再说话,喏喏连声。郑安平道:”此事但只尔三者知,但有泄露,族九族!“

    三人惊出一身冷汗,伏拜于地,道:”愿上卿所令,臣等一应承担。惟不敢亲办,恐误大事!“

    公乘道:”是夜已晚,旦日再议。吾等随行,愿安置之。“

    三人一商量,公乘就住在垣令家,郑安平住在垣尉家,一百士卒分居于垣丞和驿馆内。公乘道:”不必,士卒且随吾二人,但居于庭中可也。“

    垣令等三人不知何谓,也不敢反驳,只能打开府门,将士卒们迎入。哪里敢让他们住在庭中,塾房、厢房、耳房都让出来,五十人也住得下。马匹交给垣丞负责喂养。不过经过这一番折腾,等他们安顿下来时,已经是鸡叫头遍了。

    皮绾与异人交谈半天,在府中吃了晚餐,众人皆散去,皮绾才带着异人再次前往军营中。秦王也进完餐,在庭中漫步,众谒者都分散在四周,没有靠近。两人上了台阶,敲门而入。转过萧墙,于墙下肃立静候。

    秦王感觉到这边的动静,望过来,见异人和皮绾回来,便招呼他们进入堂上。皮绾首先报告了今天河东发生的事情,各处兵器库的库存情况已经报上来,几年下来,不过有各形兵器数千件,镞十万只。由于竹、羽不备,箭并不多。

    四周城邑中的粮食价格已经涨到每石六十钱,城内居住的商人皆感到难以承受。现在,如果能管一日两餐,基本就能佣到壮工;小儿女但以斤两易粮;凡在城外有田者,皆弃业归农。现在,温、轵等名都大城,都有不稳迹象。

    秦王道:”商君以耕战立国,诚有卓见。若以商贾,以有余易不足,夫少粮者,当以何易之?无兵者,复当以何易?今吾以河东一郡,当赵四十万军,粮械不失者,皆数年积蓄之功,及筑城修路之成也。微张相守之数年,安得如此!“

    皮绾道:”昔张相不战而得垣、轵,通于河内南阳;武安君略之,乃尽夺之。今河东、河内,俱为一体,河内不安,河东亦不可独保也。“

    秦王道:”时值秋收,河东所获,想已归仓。“

    皮绾道:”犹在场。近日天阴,不得晴日,谷未得干也。“

    秦王道:”虽值大战,犹当不误农时,是为要。“皮绾称是。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飞奔的声音。几人都住了口。秦王道:”必也长平军报。“

    皮绾道:”微此军,孰敢走马安邑!“

    不多久,留在安邑的王稽带着三封简牍进来。秦王打开来,先看王龁的。王龁道:”臣死罪,蒙王誉,敢不竭力!今乃率部五千,奋力决壁。士皆力战,杀伤赵人甚多。复当战之,必破之而后已。“

    然后拆开白起的信:”臣起言,赵以举国来战,秦以一郡当之,虽强弱判然,而赵不得寸进者,实赖地利、人和也。秦军虽弊,而赵军倍之。赵以疲兵犯秦,所杀正多。今矛戟箭盾皆有不足,若得济之,则破赵不难也。“

    最后打开了司马靳的简牍:”谨奉教,思得轵乃旧都,城坚民众,复近险隘,天下名都。王其居之!“

    秦王道:”秦赵在长平,两无所伏,相持不下,复当奈何?“

    皮绾道:”赵将以疲兵犯我,是杀赵人也。而吾以军犯赵,是杀秦人也。今相斗于狭巷,守则无碍,进则无利。且赵人无食,旦夕必败。吾当以正守,以奇攻,彼必败也。“

    秦王道:”然吾所畏者,赵人集精锐一击,吾则四散,彼以众击寡,以强击弱,恐为所乘。“

    皮绾道:”虽然,吾虽纵之而去,彼岂出焉?“

    秦王道:”赵人奈何不出?“

    皮绾道:”人在围中,皆自危也,皆自救也,故力战。俟其溃围而出,人自奔也,皆无战心,但以少兵临之,必散而不阵。其为鱼肉可知也。“

    秦王道:”吾甚怪赵军四十万困于长平,至今一月。奈何邯郸无一兵支箭相救焉?“

    王稽道:”邯郸之人言,邯郸整修城池,速收粮秣,以为攻战之势。或俟粮成乃复战也。“

    秦王道:”是必有以。自冬至秋,寒暑一岁,长平四十万不稍减也。其耗粮几何?“

    王稽道:”人日食一斗,四十万则四万石。三百六十日当得……一千四百万石有奇!“

    秦王复问道:”其粮几夫?“

    王稽道:”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百五十石。此十万人一岁所得。“

    秦王道:”所赋什一,乃百万人也,邯郸之民尽矣。官府所出,宫室所用,祭祀所费,皆在于此。若得千万石入长平,于长平则半食,于邯郸则力拙也。“

    皮绾道:”是以秋粮不收,赵兵不出!“

    秦王道:”邯郸一岁所出,尽入于长平,而无用武之地。秦虽十万,反成围攻之势。何其叹也!虽百年而不遇。“

    皮绾道:”值此难得之遇,必详加筹谋,而尽其用。“

    秦王道:”其计奈何?“

    皮绾道:”以臣之见,围而不攻,网开一面,驱其自溃。吾以大军自后临之,直往邯郸!虽不能必破邯郸,必得其获也。“

    秦王道:”邯郸民百万,吾以十万人入邯郸,或难有为也。恐为所乘。“

第102章 黄歇与田单

    皮绾道:”自冬至秋,旧岁将除,士卒复将战也。若以一旅入邯郸,一旅入太原,就食于赵,必得其宜!“

    秦王道:“是则将复用兵也。”

    皮绾道:“韩魏皆弱,若赵复败,天下不足虑也。”

    秦王道:“吾所最虑者,楚也。”

    皮绾道:“闻楚王与王女善,复有二子在秦,得无亲乎?”

    秦王道:“太子即位,赠州以为脂粉,然无一语取秦女及二子,是弃之也!”

    皮绾道:“王其归之?”

    秦王道:“未得其道,归之不便!”

    皮绾道:“欲复嫁之乎?”

    秦王道:“亦未可也。彼二子,吾深爱之。彼妇亦与同心。不闻彼来,形容憔悴,渐将不起矣!”

    皮绾道:“其遣使入于楚乎?”

    秦王深深地望着皮绾,良久道:“将与太子与相谋之!”

    当夜,秦王将与咸阳的书信写好,言过“郑氏与异人已至,甚慰”之类的话后,正经事只说了一句:“关中再练刑徒三五万,至冬而征!”

    就在白起围攻野王的那一年,长期为质秦国的楚太子完即位为楚王,黄歇被封为春申君,封地为淮北十二个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封赏。一般楚国贵族能够派到一县世袭县君,那就是了不起的恩赏了。不过考虑到黄歇陪伴太子在秦国呆了近十年,几乎是生死相托,这样的封赏谁也没有意见。

    黄歇除了就封春申君外,还被任命为令尹,楚国的最高行政长官。黄歇在楚王即位的第二年,就派兵夺取了鲁国的徐州。把楚国的防线推进到泗水一线。而这时,上党吸引了秦、赵、韩、魏等诸侯大国的眼光,谁都没拿小小的徐州当回事。

    长平战起,田单被赵王派往诸侯联系外援,主要是购粮。诸侯们各自观望,除了齐国给了几十万石粮,魏国派商家高价卖了几十万石,再也没有其他的外援。就连田单也不再回赵国,而是被黄歇留在楚国。一个多月来,黄歇于政务之暇,每与田单高谈阔论。两人都是高人,学识深,见识广,地位高,堪称棋逢对手,互引为知音;每每议论,彻夜不停。田单虽然顶着赵相的名头,其实已经不管政事,靠着封地的税赋,过着退休养老的日子。他不回赵国,赵国君臣也不在意。

    这日,黄歇退朝后,请田单共饮。中秋刚过,蟹黄正肥。黄歇蒸了一篮,热了酒,与田单共坐庭前。秋日虽百花凋零,却果实累累。席间各色果品,盛列于前。

    田单在齐国,少见食蟹者。初为春申君请来吃螃蟹,还惊异不敢下手。但经黄歇亲自示范,亲手取下一只,开壳取黄,放入姜酢之中,品尝之下,叹为上品。连食两只,犹未尽兴。黄歇阻止道:“蟹虽美,多食则寒,变为洞泄,为害非小。”吩咐手下,进姜枣汤和胃。相恋尽欢后,相互约好,几天后再吃。

    今天已经是第三顿螃蟹了。为了对抗螃蟹的寒凉,黄歇专门安排了热酒、姜枣汤和姜末。

    热酒下肚,吃了半只螃蟹,黄歇对田单道:“臣有难,愿君解之!”

    田单道:“春申君折辱臣也。其事君上无策,臣亦何能!”

    黄歇道:“王自秦归,思念秦女及其子,欲以归之。然楚臣皆恨秦人隳我祖陵,灭我故国,不欲迎秦女为后。群臣美女迭进,而王无一幸者。奈何?”

    田单闻言笑道:“儿女心思,君岂赖吾言?但善加开导而已。”

    黄歇道:“苦未得其计!”

    田单道:“王青春方盛,知好色而慕少艾。但遂其意,又何虑焉?惟在得人而已。”

    黄歇一笑道:“虽曰得计,实未得之。”

    田单道:“卑言下辞,以奉女归,何如?”

    黄歇道:“甚所愿也,然为群臣所不容。”

    田单道:“汝以计疲秦,复愿秦女为后,其说如何?”

    黄歇道:“君何以知吾以计疲秦?”

    田单道:“此人所皆知,独瞒臣一人乎?”

    黄歇道:“天下皆疲,其雄者,惟秦与赵耳。韩以上党,饵秦与赵斗。两雄皆疲,然后诸侯方得展其计也。”

    田单道:“敢问楚计奈何?”

    黄歇道:“楚十年生养,兵甲完足,战士皆练,欲出泗上。去岁得徐州,是宝刃初试也。”

    田单道:“宝刃初试,不用于西,而用于东,是顾吾齐鲁无人也。”

    黄歇道:“齐亡国之余,故无足虑也。鲁,千乘之国,无能为也。方今天下,楚能据之者,不过齐鲁而已。”

    田单道:“昔齐王复国之初,复稷下之学,贤者四集,蔚为大观。”

    黄歇接口道:“有荀卿者最为老师。齐王薨,荀子颇游于诸侯,乃入秦,与应侯游。其言博而大,其意远而邃,惟不切实,世难用之。”

    田单道:“荀卿颇赞秦,有数胜:塞险固,天材多,百姓朴,百吏肃然,士大夫无有私事,朝廷恬然如无治者。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秦类之矣。”

    黄歇道:“虽然,秦无儒,必将亡焉。”

    田单道:”秦威强乎汤武,广大乎舜禹,然而忧患不可胜数。楚,父死国举,负三王之庙而辟于陈、蔡之间,然秦使左则左,使右则右。秦人视之,得无忧乎?何者?以力胜耳。“

    黄歇道:”秦之有忧,何如齐之忧耶?“

    田单道:”秦之忧,亦何如楚之忧耶?“

    黄歇道:”楚之忧奈何?“

    田单道:”楚西接强秦,东近齐鲁,北邻韩魏,皆万乘之国也。楚地广阔,士民万众,而俗不同,壹之为难。天下有变,楚岂得独安?“

    黄歇道:”是故必经营于东,以求复强。“

    田单摇头道:”是则南辕而北辙也。楚之强也,在地广民众;其弱也亦如之。“

    黄歇道:”地广民众,强也,何弱为?“

    田单道:”地广而不尽其利,民众而不亲附,则非强也,实其弱也。“

    黄歇道:”苟欲尽地利而人民附,如之奈何?“

    田单看了看他,笑道:”其在儒乎?“

    黄歇也笑了起来,道:”吾于咸阳,得窥于荀子,循循然如常人。其议论常以仁义为议,固常谈也。君其与之游,果何如焉?“

    田单道:”其言之,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无舆马则无所见其能。羿者,天下之善射者也,无弓矢则无所见其巧。大儒者,善调一天下者也,无百里之地,则无所见其功。但闻其议论,何能为也?“

    黄歇道:”荀子,赵人也,赵王而未之闻也。游学于齐,最为老师,而齐未之任也。岂赵与齐皆欲弃贤者而近小人乎?“

    田单闻言沉默下来,犹豫片刻,道:”诸侯之国,所任者,必也宗室。虽曰任人唯贤,宗室之贤者也。即如臣,非田氏焉得至此!能招揽天下之贤士者,其秦乎!“

    黄歇也有些沉默,良久道:”荀子以儒者,未见任于秦,是必留予楚也。楚虽唯亲,愿以百里之地任之!今者荀子其在齐乎?“

    田单面露惭色,道:”齐臣皆谤之,乃归于赵也。赵王曾与议兵,其论曰,齐技击,亡国之兵也;魏武卒,危国之兵也;皆无足论也。秦锐士以战功要利于上,故最锐;然犹不及桓文之节制,汤武之仁义也。“

    黄歇道:”桓文之节制,汤武之仁义,何所归之?“

    田单道:”是必归于天也。岂人力所能及焉!“

    黄歇道:”吾闻之吴子曰:君能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处下,则陈已定矣;民安其田宅,亲具有司,则守已固矣;百姓皆是吾君而非邻国,则战已胜矣。其义与荀子合。然则魏武卒何危国之军耶?“

    田单道:“武卒其愿已遂,其意已满,奈何以命相搏?但虚应故事,以保家业而已。秦人则不然,必得一首,乃得田一顷,多斩则多得。是故人皆搏命,以求富贵也。”

    黄歇道:“齐桓之道,吾未之见也,君其教之!”

    田单道:“齐桓公之时,齐不过千乘之国也;伐不过三,而霸天下。晋文之师,退避三舍而克强楚。此皆时也,势也。六国之伐齐也,兵四十万。今秦与赵战于长平,兵各数十万,岂节制所能言之。”

    黄歇道:“长平一隅,赵军四十余万,而秦不过十余万,然赵遂为秦为围,而不得出,岌岌乎殆矣。昔者,韩魏与武安君战于伊阙,一战而二十四万授首,秦人不过十万而已。奈何三晋遇秦,如此不堪,常以数倍之兵而屈之下?”

    田单道:“昔吴子以武卒五万,破秦军五十万。即臣,亦只以军三万,破燕军四十万。何者,军无斗志,虽群羊无能与虎搏也。”

    黄歇道:“非如是也。秦人虽胜,而赵人未败,但入壁守……”

    田单道:“臣之出于邯郸也,长平粮少,无能支也。今复一月,彼小儿亦难能也!”

    黄歇道:“马服君实有战策,纵其子亦自与武安君抗也!”

    田单道:“马服,循将也。武安君,人屠也。焉得匹焉?马服子于围中,缺粮少援,能振奋军心,号令不乱,过于其父也!”

第103章 巡幸河内

    赵王派在赵国养老的田单向诸侯求粮,结果田单本人也不回去了,就留在楚国,与新封的楚令尹春申君黄歇成为知音。这一日,两人烹蟹煮酒,共论天下之势。渐渐谈及长平。田单对赵括能与危难之中,维持军心不散,大加赞扬。黄歇道:“君独守即墨,亦困矣!”

    田单道:“即墨之守也,虽兵不敌,战不胜,然粮秣不缺,相持数年,乃得转机。”

    黄歇道:“长平之争,亦将数年乎?”

    田单道:“内无粮草,外无援军,相持一月亦难矣。何能再持?其绌也,只在数日之内。唯君所求秦赵相争,两败皆伤,似有未足。”

    黄歇道:“世事难知难料,皆如此也。焉得事事遂心!”

    田单道:“必也战于邯郸之郊乎?”

    黄歇道:“何能为之?”

    田单道:“赵王幼而强,但以义相激,必不为秦下。而邯郸之战启也!”

    黄歇道:“长平之军若溃围出,或将战于邯郸。今皆围于长平,焉得至邯郸?”

    田单道:“长平之失也,于赵则失四十万卒;于秦则相持经年,岂一上党所能足也。若无他故,必再战也。再战,则至邯郸!”

    黄歇道:“愿若君言!”

    田单道:“臣既奉赵王命而出,不能不归而复命。愿以辞。”

    黄歇道:“君今归赵,是无功也。愿君暂居之。若秦赵争于邯郸,乃君建功之日也。”

    田单想了想,道:“若长得蟹酒,居之何妨!”

    黄歇道:“楚之所产,春之蝉,夏之蛙,秋之蟹,冬之鱼,皆足美者。君居之经年,臣将一一奉之,必无缺也。”

    田单道:“吾闻楚辞甚美,可以娱耳目,愿赐一闻!”

    黄歇笑道:“何足道哉!”

    第二天,黄歇就给田单安排了一处独立的宅院,配备了全套的乐队和歌舞。

    长平之战无疑是黄歇目前关注的焦点。他尤其关注到底都有谁会出来助战。一个月来,只有齐人和魏人资助了点粮食,甚至还带有趁火打劫的意味;韩人完全只当这事没有发生,仿佛上党并非自己的地盘,与自己毫不相干。燕人似乎正在备战,准备从赵人手中收复失地。黄歇不得不承认,秦人的威胁是有效的,而且也有战场上的根据:秦军十万竟然对赵军四十万取包围态势,而赵军竟然突围不出!黄歇无法理解,四十多万人,哪怕都是老弱,并力一向,不畏伤亡,想突出来也是可以的,怎么会突不出来呢?

    自然,由于楚人的间谍都是以商人的名义出现的,在石城后山被秦军占领,商业活动完全停止后,从长平传回的消息就很少了,战场上的细节黄歇完全无法探听到,他想不到,赵括根本就没有想着突围出去,他是要把秦军钉死在长平,直到十月——如果不能耗死他们的话。

    大部分信使都被秦军抓获,只有一两个绕道深山,历尽艰险,潜逃回邯郸。

    信使传回的消息被严格保密,外界甚至不知道有信使到达这件事,但对高层产生了巨大的震撼。一连多天,公卿们都在赵王宫中商议对策,赵王在中间坐着,听他们议政。

    秋收已经进行了一半,如果因此打断秋收,明年赵国的可能全年都要处于缺粮的状态中,不可接受;如果一定要等到秋收结束,又恐赵括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如果秦军突然出现在邯郸郊外,赵将措手不及。大家都听廉颇的意见。

    廉颇从长平回来后,从赵王那里知道了赵括的任务,也理解了赵括为何要无礼地把自己赶回来:如何明言廉颇将调回邯郸负责防御,那明摆着是要放弃长平,长平军心士气可能瞬间瓦解;以廉颇无能为借口把他轰出来,至少在士兵们看来,赵括还是有自己的想法,长平不是一颗弃子。所以虽然受了委屈,廉颇还是专心致志地筹划着邯郸的防御。

    廉颇道:“时秋收已半,若长平相持十数日,则武安之备可成;若相持廿日以上,则邯郸必固。”

    平原君还有些不放心,道:“廉卿所言,必有以也。今秦人十余万于长平,若挟得胜之势,而至邯郸之郊,非二十万无以当之。今其军安在哉?”

    廉颇道:“秦人长平军十余万,皆远郡所至。师老兵疲,必无战心。武安隘口,但得万人,足以当之。”

    平原君道:“只此万人,何以任之?”

    廉颇道:“武安户三万,未足虑也。”

    平原君道:“但十数日,而得三万众,非廉卿无以为也。”

    廉颇道:“马服君居武安,颇有能者。循其旧而练之可也。”

    赵王感兴趣地问道:“今赵括在长平,马服君之道,谁能言之?”

    廉颇道:“马服君夫人,赵括之母,今在武安,臣当访之,以尽其道。”

    赵王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廉颇道:“长平之局,有败无胜,赵括能以身殉。当北之时,愿勿罪其家!”

    平原君道:“马服子之出也,其母固辞,言其子言过其实,未足大用也。赵王诺,若括负,无罪其家。”

    赵王道:“若得武安不失,孤何惜封赏!”

    经过多次讨论,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加快武安数城的秋收进度;远斥侯,若发现长平势头不对,必要时牺牲武安的秋收,抵御秦军数日,为邯郸的防御争取时间。

    而在邯郸郊外,带着兵器巡逻的士兵也多了起来。各乡里都得到通知,要在农事之余,准备器械、弓箭,一但秋收结束,即发兵长平,彻底击败秦军。

    陈四和芒未在轵道上走了两天,才进入垣城。这时,垣令已经带着公乘把垣城内外走了个遍。公乘虽然对垣城城薄池浅有些不满,但对这里的地势还是很满意的:这里十分便于防御,甚至只要二三千人,就足以抵挡数万大军。而且,垣城还有一条水道直通大河,万一有事,可以方便地从这里进出;而敌方则很难对这条水道加以利用。

    陈四低调地进入垣城,凡事由芒未出面接头,陈四在公开场合依然还是车夫身份。最后由芒未出来传话道:“故主有命,小四入见。”陈四才进了城主府。另一名车夫则依然十分忠诚地在门外守候。

    陈四、芒未都曾在垣城主事,陈四成天四处闲逛,早把垣城四周地形地势、风土人情调查得清清楚楚;而芒未主管政务,垣城小大之事,十分熟悉。郑安平得此二人之助,如虎添翼,当即与公乘议妥秦王巡视的方案。公乘、郑安平立即连夜返回安邑,向秦王报告。

    昨天夜里,被派出追踪那批行脚驴夫的盖聂回来了。盖聂说,这群人在左邑城外一处邑里内安歇,次日北上,进入汾水。郑安平带上盖聂一起回安邑,将随行士卒一百人留下,由芒未率领。陈四只贡献了一些计策,在垣城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又和那名车夫一起,赶车回去了。

    芒未虽然只是大夫爵,但持有相府节符,地位崇高,垣令以下,一应听命。芒未以大军将至为名,把城内的大批居民赶往郊外,特别是那些在城外有住宅的家庭、宅院高大的家庭,腾出宅院,供剑士们居住。与此同时,公乘和郑安平一行也回到安邑,向王稽和皮绾报告了这次实地考察的结果。

    秦王其实对移往垣城还是有所顾虑。垣城固然易守难攻,但交通不便,消息闭塞,长平、咸阳有事,似乎难以传递。王稽和公乘回到军营,转达了郑安平等人的意见,还特别提到,垣城有一条水道可以直通大河;若从咸阳纯走水道,到达垣城并不需要多花时间。

    秦王决定,立即召见郑安平和盖聂。当听说垣城可以靠近陈四,秦王终于同意了。

    当天夜里,特使携带秦王的教令,飞马前往咸阳。

    次日凌晨,军使也带着秦王的教令驶往长平。

    吃过早餐,一千剑士在郑安平率领下前往垣城打前站。其余部队次日跟进。这天中午,咸阳传来秦王教令:“武安君绝赵粮道,寡人其亲往河内,以为其援。一应仪仗从简。”咸阳的两万剑士再调出一万,随王出征;宗亲贵戚子弟无爵者皆为侍郎。相国扶太子监国。

    由于时间急迫,咸阳上下忙个不停。尤其是负责秦王贴身保卫工作的卫尉,一下子接受了这么多新成员,彻夜不眠。

    次日天未明,仪仗皆起,秦王启程。仪仗至渭水渡口,上了大船。渭水停航,只有秦王的大船在数艘小船的引导下缓缓前行。护卫的剑士和侍郎都在岸上步行跟随。浩浩荡荡,声势浩大。各地各势力的暗探,立即将秦王出京的消息飞报出去……

    当秦王仪仗在渭水两岸行进之时,安邑的剑士也出发了。秦王坐在安车之内,跟着大军缓缓而行;王稽和皮绾继续留在安邑,主持河东的政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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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