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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章 兵进长平

    十月,秦人也在忐忑中渡过的新年。秦人再次被赵人愚弄了!上一次赵公子郚就骗过秦人一次,秦人交还了蔺、离石、祁三城,却没有换来拟议中的城池。秦人前去讨伐,反而吃了个小亏,让赵人得意了许多年!阏与之战对赵国有多么荣耀,就于秦人有多么羞耻!这次,赵人在韩国上党瓜熟蒂落之时,半路截去胜利果实,尤其让秦人气愤!

    然而,几乎所有秦人都知道,赵国主持上党防御的是名将廉颇,而赵王会集全国之力来保卫上党,要人给人,要粮给粮,要钱给钱。气愤的秦人知道,要拿回上党,必定会有一场苦战、血战。秦相让秦国境内加紧炒粟,表明预期的战争时间会很长,动员的士卒会很多。虽然基础士兵都是刑徒,但各级军官要由有普通人家来承担,特别是有爵位的人家。在战争中,基层军官的死亡率往往是最高的,特别是公士、上造这样的伍长、什长。刑徒的征集规模越大,所需要的各级军官数也越大,受影响的家庭越多。哪些估计自己的家人将被征召的家庭,过年时都心情复杂:既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也有可能是人生的转折!家人们都尽量避免谈论这场战争,只相互提醒需要注意的事项,默默准备出征的物事。

第30章 秦军攻赵

    平原君向廉颇密报了邯郸存粮窘迫的情况,告诉他一定要节省粮食。在打退秦军之前,已经不可能再有粮食供应了。廉颇于是暗中下令调整粮食供应标准:除有作战任务的部队一天供应一斗半粮食外,其余部队每天只供应一斗粮食,青壮民工每天六升,老人和妇女四升,儿童二升。

    由于受影响最大的是长平的民众,廉颇的命令对作战部队的士气虽有影响,但还不算大。

    从长平上山或从山上下到长平,只能通过一个山口,是一个天然的防御要点。廉颇早在这里派兵五千驻守,由偏裨赵茄指挥。赵茄以一千人沿山路构筑防御,层层阻击;自己率领四千人于山口外修筑了三座相距里许的城池,相互之间可以支援,完整地封堵着出山口。廉颇也对这一防御方案表示满意。

    王龁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逐次清理掉赵茄在山路上的防御,赵茄只象征性地派兵出来稍加骚扰。赵军基层士兵则发挥了巨大的能动性,逐次抵抗既有力又灵活。

    王龁从安邑带来的士兵主体是巴蜀的四万人,在狭窄的山路上,根本排布不开。王龁采用了轮战的策略,每天派一千人上前作战,打一天就撤下来;明天再换一千人上前。最后面的两万人有二十天的时间都没有仗打,就分出一万人去后方翼城运输粮草,运到端氏储存。白起现在主要是组织粮食的生产和运输,主要是炒粟。他们知道,攻克上党,关键在粮食;而要以河东、关中的产量,消耗掉邯郸的产量,不采取些特殊措施是不行的。

    他们的主要策略就是把自己的兵力吹嘘得很多,从而诱导对方集中一支强大的兵力,而自己实际上很节省地使用兵力;其次是节约使用粮食。野外作战部队可以自由食用炒粟。凡在邑里宿营的士兵,只能按每天三升的定量喝粟粥。哪怕这些粮食并非军粮,而是出自邑民,也不许超量。为了严格执行这一点,王龁甚至下令,凡超标供应粮食的,伙长与邑民皆斩,全伙士兵笞一百;举报的有赏。而且王龁还真的杀了、打了。

    两个月下来,王龁把自己的部队轮训了一遍,并前出到山口,准备向赵茄的主阵地发起攻击。

    这两个月中,赵茄每天都向廉颇报告秦军的攻击和自己的防御。他评价秦军并非如传说中的英勇善战;虽然自己损失了千人,但秦军的损失更大。廉颇赞赏他仅以千余人的代价,将秦军阻挡在在山地达两个月之久,这为彻底击退秦军创造了良好的开局。

    受到鼓励的赵茄决心趁秦军立足未稳之机,先给秦军制造混乱,拖慢秦军进攻的步伐。他悄悄集结了五百精锐,配备了心腹将领。过了几天,秦军的先头部队果然出现在山口。山口距离城池不过五里之遥。秦军非常谨慎地以战斗队列向前开进,似乎是在寻找安营之处。一声鼓响,城门大开,赵茄率领五百赵军呼啸而出,直向那支秦军扑去。那支秦军见赵军攻来,也停下脚步,整顿阵型,在与赵军相距百步时,急射出三支箭,随即鼓声大作,与迎着赵军冲上去。

    正在这时,两边城上也鼓声大作,两名校尉各率五百人冲出,和赵茄一起对秦军形成三面夹击之势。这一形势似出乎秦军意外,秦军阵地竟然鸣起了钟,正在向前冲锋的秦军急忙停下脚步,向后退去。赵茄下令赵军加快步伐冲向秦军。秦军在撤退中阵型大乱,几十步后就变成了转身跑。赵茄大喜,这正是他等待的战机,他下令冲锋,赵军从快步变成了跑步,迅速地向秦军冲去,阵型也开始散乱。

    突然身后的鼓声变成了钟声,赵茄的视线被前面的士兵挡住了,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情况有变。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喝令士卒们向他这里集中。终于,他看到了从山口冲出来无数秦军,他们于行进间列到阵势,迅速向他这边扑来。赵茄一面下令列成圆阵,一面回头看了看,另外两城的部队已经在号令下向城内撤退。赵茄看了看自己与城池的距离,再看看冲过来的秦军,估计自己已经逃不回城去了。他决心在此战死!

    一百盾牌兵在外,一百弓箭兵在盾牌兵的后面被盾牌保护着,弓箭兵的身后则是一百矛兵和二百戟兵。当秦军围拢过来时,弓箭兵迅速地射出手中的箭。与此同时,秦军也射出了更多的箭。箭雨落在双方盾牌兵的盾牌上,打得噼啪着响,身体稍弱的盾牌兵。一阵箭雨过后,秦军发动了冲锋,矛兵和戟兵在没有盾牌的掩护下快步冲上来。赵军则拼命地向他们射箭。由于赵军只有百人箭兵,又遭到秦军箭雨的压制,对秦军的杀伤很小。箭只是稀稀落落落地散布在秦军阵地中间。百步的距离只在数息之间就缩短了一半,赵军也才刚刚够射出三支箭。赵茄知道不能再等,挺戟大声叫道:“杀!”

    伏身于盾牌之下的赵军挺直了身子,在盾牌后面坚定地向前,然后犹如一块礁石迅速被巨浪淹没。礁石处传来大声的喊杀声和兵器的撞击声,然后就是惨叫声和咒骂声。只经过短暂的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三座城门已经关闭,出城的人聚在城门前,紧张地等待那不可避免,但又十分想避免的结果!

    没有人逃出来,赵军五百人显然是全军覆没。各城都在紧张地数着秦军会从阵地上拖出多少具尸体或伤员。——他们竟然数出了六百多人!当然他们也看到了悲惨的一幕:秦人割下了赵军的头颅。没有赵军得以生还,包括裨将军赵茄!

    前面的战争并没有停下秦军出山的脚步,依然有大量的秦军陆续从山中出来,他们避开战场,沿着山脚,扑向丹水岸边。由于他们人数太多,城里的人自然不敢出城阻击,用弓弩又够不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秦军绕过三座城池,出现在谷口处。

    设在出山口的三座城池,被秦军反包围在这片山谷里,他们与丹水对岸大本营的联系被切断了。

    赶在秦军大营尚未合拢之前,三座城池都迅速派出军使过河向廉颇报告。

    这三座城池最大的问题是粮食。

    与丹水东岸军营每天到粮仓取食不同,赵茄的军队由于距离较远,一次取十天的口粮;而且他们算作战部队,五千人十天七千五百石。这些粮食都存放在赵茄所在的中间那座城池里,其他部队还是每天去取当天的口粮。当城池被迫关闭时,每天几乎不可能取粮了,至少旁边的两座城池马上面临断粮的困境,中间有粮仓的城池也不过多维持几天。守军建议,廉颇立即率军过河,里外夹攻,将三城的士卒接应过河。

    三城九名军使,有一名被秦军俘虏。经过审问,军使交代了将向对岸传递的内容。王龁大喜,立即调动军队,以一万人将三座城池包围起来。两万人沿谷口设防,一道向内,一道向外。另外一万人则隐藏在山中,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当夜,双方都在排兵布阵,准备一场生死战。

    让城上的赵军感到奇怪的是,从早到晚,都没有看见秦军的粮车经过。倒是有一些辎车通过,但能看得出,车上装载的是各种农具、鹿角、树枝等物,并无粮食。

    秦营方向的筑垒声响了一夜。但河对岸并没有军使过来。

    秦军在少水方面的动向并未引起廉颇太多的重视,他的关注重点一直放在高都方向上。从地理上说,长平其实是高都的延伸,廉颇的一切准备针对的都是高都方面来犯。高都平原面积更大,可以容纳的兵力更多,可以支撑作战的时间更长。所以他在西边少水出山口只放了五千士兵,给了赵茄极大的自主权。但在南边,大山向丹水边伸出三条巨大的山脚,廉颇依托这三条山脚,依山傍水修筑了三条防线,这些防线上的部队由他统一调度,是长平防御的重心。为了在三条防线都失守的情况下,还能保卫上党的安全,廉颇在这三道山脚的主山上,近乎连绵地修筑了一道长城,长达百里。万一战事不利,赵军可以退到山上,凭借高山峻岭和预设阵地,阻击秦军进入上党,特别是保卫住通往邯郸的道路!

    然而秦军没有按廉颇的计划从高都方向来犯,而是从少水方向东出。一开始,秦军在端氏-长平一线进展缓慢,廉颇认为这是一支执行牵制任务的偏师,而且从西边出兵,兵力调动和后勤补给均很困难,不会对长平构成重大威胁。但秦军下山后,立即封锁了谷口,并开始筑垒防御,这让廉颇的心里有一丝不安:难道东出的部队只是一支先头部队,大部队将从这里进入长平?如果这样的话,那自己面向南方的三道防线不就成了侧向敌军吗?那时,将只有丹水沿岸的壁垒可以抵挡一二!

第31章 谷口之战

    大凡防御作战,最怕的就是错误判断了敌军的主攻方向。尽管在廉颇看来,长平的主攻方向是明确的,那一定会来自高都,但白起这样的对手是不循常理的,谁能担保其中没有阴谋。一时间,廉颇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他在接到谷地的报告后,陷入了沉思。

    由于形势紧急,各城都未能准确计算秦军的兵力,因此未能报告。廉颇询问军使,也只得模糊地知道从山口出来了许多人,只到自己出来时都没结束。廉颇决定先向谷口内的秦军发动进攻,试探一下秦军的战斗力如何,摸清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入夜,廉颇的军使涉水返回,可惜大多数都被秦军俘虏,少部分逃回河对岸。

    大约快到黎明时,一名军使出现在城下。验过节符,军使被缒上城去。军使报告说,将军将于平日起兵,与秦人交战,解救二城,请二城作好撤退的准备,一旦秦军阵势松动,就从内部冲出去。

    守城的一名校尉疑惑地看着军使,问道:“奈何独汝至?”

    那名军使道:“余者尽为秦人所虏。吾远至十里外,越山而至。”

    校尉见说有理,但心中的疑惑又不能排除。让人把军使送去休息,暗中细加看管。又对另一名校尉道:“不识真假,奈何?”

    另一名校尉道:“彼无他言,但言有军来救。若其来者则为实,无来则为虚。至若整兵待发者……但言守城可也。”

    校尉见说有理,缒了军使下城,向另一城池报信。不再转述自己的疑惑,只传达了平旦将有援军至,准备撤退。

    先到的那座城池并无粮仓,而接受传话那座有粮仓。两天前刚刚运来的粮食,还有很多。为了不让粮仓落入敌手,校尉命令准备火把,一旦下令撤退,就举火烧粮,并将牲畜等驱赶出城。

    时间不多,两城击鼓点名,吃毕早餐后,开始整顿部伍。但今天,已经有一城吃不上早餐了,这在城中引起不满和惊慌。校尉向他们保证,将军将派兵救援我们出去。

    谷口离此不远。天色大亮时,远处隐隐传来鼓声。校尉们都匆匆奔上城楼观看,留在城下士兵也相互交换眼色,表达兴奋之情。

    咚咚的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显示赵军越来越近。猛然间听见鼓声大作,弓弦声响成一片,凄厉的箭雨声几乎就在耳边。随即杀声四起,地动山摇。不久两军的撞击声传来,城内的人心里都是一颤。

    鼓声在持续不断地响着,呐喊声、撞击声、兵器的碰撞声、哀鸣声……混成一团粥。城内的士兵感觉渐渐麻木了。眼见得日影西斜,厮杀声还未停息。

    四名校尉站在各自的城楼上向远处眺望,战场就在数里开外,双方的战阵如波涛般撞击在一起,纠缠一阵子,一方阵型散乱,迅速散开,来不及撤走的士兵被对方士兵刺翻,践踏而过。然而立即就会遇上对方第二阵的士兵,将他们逼退……双方在河边往返来回,一阵又一阵士兵排队上前,被击溃散,重新整好队,再次上前。校尉明显地感觉到,秦军的力量要比赵军雄厚得多,打了半天,第一道防线还没有削弱的架势。要是没有特别的举措,今天打到夜晚估计也打不透秦阵。

    如果今天出不了城,明天再饿一天,大约士气就散了。两名校尉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点,同时转头看向对方,同时发狠道:“杀!”两人下了城楼,下令打开城门,两千士兵迅速冲出城去列好阵型。邻城见这城出兵了,也匆忙下令出击。在士兵冲出城门的同时,一群士兵点燃了粮仓,顿时火光冲天。

    包围两城的秦兵虚拦一阵,放赵军过去,一部分秦军冲入城中救火,大部分尾随在赵军后面,显然有所图谋。城内受惊的牲畜四处惊跑,虽然引起一些混乱,但并不妨碍秦军的行动。

    身后的秦军带给每名赵军沉重的压力,今天如果不能一阵杀出去,将全军覆没。但事已至此,无可回头,赵军加快步伐迎着秦军的营寨而去。

    行军三五里后,在营寨前百步稍稍整顿队形,在各营司的口令下,全体赵军冲向秦营。

    这处秦营就是王龁安排来阻拦城里的赵军的,他们的排兵布阵全都是冲向谷内。趁着盾牌兵冲锋,盾牌难以高举的弱点,秦军在这百步中尽情地发射手中的箭。尾随在赵军身后的秦军也加快了脚步,赵军被包圆只是时间问题。

    陷落在谷内的秦军见城中火起,知道赵军放弃了城池,也一齐冲出。他们插过城池,一直向谷口方向而去。他们来到谷口时,杀出城来的四千赵军已经被秦军全部刺翻,只剩下收割首级了。他们怀着羡慕的心情,穿过营栅,来到还在激烈交战河边。

    王龁把这支生力军安插在阵地的中央。随着鼓声,他们跟在前军的后面依次上阵。由于赵军已经在河边打了大半天,已经疲惫不堪,突然遇上这只生力军,顿时吃力,两三阵才能挡住对方一阵。于是中央立即被秦军压制得凹陷下去。

    增援作战由廉颇亲自督战。丹水南边的山脚下,是赵军建立的面向高都的第一道防线,有一座十分坚固的城池。而这座城池正对着端氏-长平的出山谷口。这为增援作战提供了良好的支撑。援军的调动集结都可以在壁垒的掩护下进行,出城越过并不深阔的丹水时,可以得到城上兵力的掩护。是一个优异的出击阵地。

    过河以后,是丹水冲积而成的一小片平原。走过四五里平地,再走七八里坡地,就是秦军的营垒群。营垒群两端由并不险峻的山地加以掩护。泫水从营垒南面流出,注入丹水,两河交汇处还诞生过一个小国泫氏,不过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

    谷口长约十五里。如果只为了奇袭秦军,从两侧山地潜入也不是不可以。但增援作战是为了打通谷内赵军的出口,正面强攻是直捷了当的策略。廉颇在这里住了两年,各地地形早已了然于胸。他选择了北面山地与谷地交界的一段长约六七里的正面,作为正面突破的重点。其他地段只派出了牵制兵力。由于总正面有十五里长,廉颇调集了三万兵力,主攻方向上有两万人。

    在一个正面上展开三校六营,各种旗帜飘扬,兵器如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气势恢宏。前军万人除留一营作为亲营外,其余九营分为三阵,轮番冲击秦军的阵地。

    赵军过河、列阵前行均未遭到秦军骚扰,十分顺利。当第一阵走到距秦营百步之遥时,秦人一声鼓响,射出漫天箭雨。大约到营前五十步时,伏于地上的秦军站起身来,略整整队形,就向赵军冲来。刚被箭雨折腾的赵军自然不是养精蓄锐已久的秦军对手,阵型散乱,向后退去。秦军只追击十几二十步,待与赵军脱离接触后,就回到营栅底下坐下休息。

    这样的情形在长达六里的战线上到处上演着。时间长了,赵军上坡和距离较远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由于每次出击都是上坡,对体力的消耗较大;加之从一里以外的地方整队出击,开始还不觉得,越打越感觉体力不支。相反,秦军从上往下打,每次又只出击三五十步,体力的差距越拉越大。前军将见屡攻不能得手,请示廉颇要不要从山地突击一下。廉颇看了看对面山上堆积的石块,觉得更没把握,没有同意。

    午后,廉颇将前军撤下来休息,换中军上前进攻。中军在上午只是观战,体力充沛。但秦人也将前军后撤,换上生力军。开始时赵军还能与秦人纠缠一会儿,但三五个回合之后,赵军体力消耗更大的毛病开始显现,有效对抗的时间越来越短。

    阵前被挑翻的伤员,秦军基本都能得到同伴的支援和救治;赵军就惨了:跌跌撞撞往回跑常常会受到箭矢的追杀;就躺在战场上,等待赵军的下一次进攻,可能还更安全一些。——由于赵军弩箭的威胁,秦人也不敢过去收割首级。

    谷内赵军的突围以及被迅速歼灭,也全都看在廉颇的眼中。看见秦人并未使出全力,自己三万人就已经攻不动了,更重要的是,谷内的守军已经全军覆没,无人可以救援了。随着秦军生力军投入战斗,赵军已经难以支撑。廉颇下令收兵回营。

    城上钟声鸣响,红旗换成白旗,三军将各处鸣钟,收回自己的部队。赵军也训练有素,攻击的部队均缓缓而退。秦人追至五十步外,遭到赵军弓箭袭击,也就不再追击,缓缓退去。双方脱离接触,各自归营。

    听见钟响,那些躺在地上的赵军伤员拼命起身,不顾身上的伤痛,舍命往回跑。实在跑不了的,只能认命,做了无头之鬼……

第32章 筑垒而守

    谷口一战,秦军顺利前出到丹水岸边,距赵军丹水壁垒仅十里之遥;同时,夺取了赵军设于谷口的两座城池,消灭了五千赵军士卒,斩一名裨将军和四名校尉,参战部队评为“盈”没有任何问题!

    当天晚上,白起就秘密赶到谷口,在王龁和一群五大夫、公乘的陪同下,实地勘查了战场,结合战地实际,听取了王龁等的汇报。这群高级军官还亲往营地,探视了作战人员和伤员,倾听他们在战斗中的感受,询问他们是否害怕。这些来自巴蜀地区的士兵多不认识这些高级官员,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必须由带队的公大夫、官大夫、大夫们转述翻译。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感受到这些大人物的善意,特别是当头的那个人,称赞他们叫人认识了巴蜀人!

    巡视完毕后,白起和王龁进入城内的大帐中,遣走所有随行人员,独自交谈了很久。两人在泥地上又写又划,不时还有一两句争吵,但立即就压低了嗓音。直到天明,城上响起聚军点名的鼓声,两人的交谈才告一段落。王龁出门处理每天的军务,白起和衣躺在地上,闭目微寐。待王龁处理完军务回来,白起向他告辞。王龁留他吃了早饭再走,他只找王龁要了一袋炒粟,带着一百骑士路上分食,骑马返回高都。

    高都在长平以南约七十里,与长平间由一座并不陡峭的小山隔开,与泫水谷地有山路相通,可以避开赵军壁垒的观察。赵军进入长平后,白起就把自己的活动重心从安邑转到高都,安邑的一切政事都交给皮绾负责,两年一直如此。皮绾要白起注意安全,白起道:“廉颇自守之贼,岂能害我!彼敢入高都,吾将使其不得出也。”话虽如此,白起两年来一直在安邑、野王、温、轵等地飘忽不定,并不断派遣河东军队作战,造成自己不关心长平局势的假象,同时展示河东的战斗力,威慑廉颇不敢轻易与自己言战。

    王龁被委派主持制定上党作战计划后,白起与他多次商议,秘密制定了粮食战的作战方案。白起道:“长平弹丸之地,三万人守之足矣。彼以十万众,知其无略也。但张大其势,彼必增兵。增则徒耗其粮,未得其实。吾有兵五万,足以破之。”王龁深以为然。

    回到咸阳,王龁向张禄密报了粮食战的策略。白起和王龁关于长平地区根本容纳不了十万大军作战的意见提醒了张禄。张禄道:“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今吾将以铢称镒,而为胜兵,如之奈何?”

    秦王也召见了王龁,听他详细解释了粮食战计划,随后批准了他们的计划。于是秦国上下开始大张旗鼓的战前动员,报仇雪耻、誓斩贼头……全国十个郡,郡郡征兵。一时间诸侯震动,邯郸震动,赵王震动。赵王遂主动将长平的兵力增加到十万,而廉颇则为了构建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把上党的几乎全部居民都转变为工程兵,上党的粮食生产完全停止。上党的精壮都被征发,上党不再生产粮食,上党的全部居民都必须靠军粮养起来。十万士兵,二十万居民,一天耗粮达三万石,一个月百万石。如果这样坚持一年,邯郸的收成已经不够上党开销了。

    邯郸于去年秋天往上党运送了五百万石,扣除损耗,实际到粮三百多万石,全都存放在临时搭建的粮仓中,鼠噬虫咬,又有相当的损失,长平的老鼠倒茁壮起来。所以到年初粮食就吃完了,二月时邯郸扫仓又运了三百万石,实际入仓二百多万石。为了支撑更长的时间,赵军减少了粮食定量,特别是对居民的粮食定量。由于吃粮大户是居民,减少定量后,粮食消耗减少了三分之一,一天约二万石,一个月六十多万石。廉颇放了心,再支撑四个月,秦军总不能不撤军吧!而秦军一旦撤军,赵军跟踪追击,一路的俘获、战果,粮食自然不成问题!

    从二月到四月,秦军只打通了端氏到丹水的通路,还未摸到丹水防线的边,这让廉颇进一步放了心。以这样的速度攻击,再坚守两个月完全没有问题。

    昨天,廉颇亲自观察了赵军与秦军的战斗。尽管秦军战力强悍,但赵军也丝毫不落下风。前出到谷口的应该是秦军的前军,从交手的情况看,大约有四五万人,则秦军全军至少在十万以上。但如果秦军没有明显的战力保留,都是这样的战斗力,自己稳守防御应该不成问题。

    就在廉颇整顿军队,激励士气,准备与秦军大战之时。邯郸派军使传来情报:南郡两万士卒已经进入河内,要廉颇小心在意。

    廉颇估算了一下,南郡二万,加上河东一两万,高都方向可能出现三万以上的秦军,加上泫水方向的秦军,总兵力将达十三五万。自己十万人是不是有些不够呢?他当然知道长平这个小地方其实容纳不下十万人作战。但打仗是要死人的,如果自己一边人死了没有人顶上去,而对方那边可以随时补充,那仗也就没法打了。以白起“人屠”的绰号,一仗死个几万,他连眼皮也不会眨。

    更何况,打仗没有万无一失这种事,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弱才是常态。万一对方集中力量打击一点,惟一的应对就是往里面填人,谁填的人多谁赢!

    考虑到这一点,廉颇谨慎地向邯郸提出:“彼兵于上党无大害。若一二月间得兵五万,则善之善矣。”

    让廉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准备迎击秦军来犯时,秦军竟然也开始筑垒!王龁先在谷口修筑起一道壁垒,这还好理解,为了保护粮食、辎重等后勤物资,以及伤员、文职、高级官员等重要人物,建立稳定的基地是必须的。但随后王龁的操作就更加奇怪,他把壁垒沿山脊向北延伸,一直修到丹朱岭旁边。这让廉颇大惑不解。难道王龁过来不是夺取上党,而是要把自己困死在上党吗?自己的背后就是邯郸,所有通往邯郸的道路都在自己严密控制之下,自己的后路决不会被切断!最坏的结果,守不住上党,全军撤回邯郸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王龁的举措看上去更像是保卫河东。但廉颇不相信,白起会胆小到这种程度。深深的阴谋感袭上廉颇的心里。他小心地估算着哪里出现了意料不到的破绽,被白起抓住了……

    无事之时,廉颇会来到大帐后面那外高山上,长平的整个战场尽收眼底。他一寸寸地巡视着,估计着白起的行动,始终没有找到可以被白起利用的破绽。

    但白起显然不是无的放矢啊……他会突向哪个方向呢?

    更多的消息传来,汉中、南阳也都出现了动员的迹象。四月正是春耕农忙季节,又是青黄不接之时,在这时动员士卒前所未有!

    赵王感到极大的压力: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而对方似乎才刚刚起步!廉颇也感到巨大的压力,他觉得自己摸到了王龁不急于进攻而是忙于修筑壁垒的原因:白起要调集绝对优势的兵力,一举压倒自己!王龁的任务只是建立阵地,为后续援兵的到来铺平道路。

    如果是这样,按理廉颇应该抢先发动攻势,争取在白起主力到达之前歼灭王龁的部队,至少也要破坏掉这个进攻阵地,不能让白起从容排兵布阵,然后对准自己的缺点,狠狠来上一下。

    廉颇叫来诸将,商议出击事宜。

    谷口的作战对赵军刺激很大,很多将领都认为未能救出谷内的守军是一项耻辱。王龁在消灭了谷内的赵军后,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忙于筑垒防御,大家认为是一种心虚的表现。估计秦军在连续作战后,损耗很大,一时无力进攻,正等待后援。当听到廉颇提出主动出击的动议时,大家全都同意。

    上一次打北面的阵地,吃了地形很大的亏,有将领提出是不是换一个地方,攻击南面的阵地。

    马上有人不同意,南边的阵地离主阵地更远,中间还隔着一座小山包,虽然不是什么障碍,但比起北面的土坡来还是要高得多。

    但那人坚持道:“彼山居中央,四野尽收眼底。诚攻守之要也。王龁虽怯,未可一阵而破之,自当阵伍堂堂,立于不败而后求胜。”

    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廉颇。攻击王龁应该着眼于持续不断的进攻,短促的突击是没有作用的。如果攻击要持续一两天甚至数天,南面的阵地的确更利于出击。特别是,王龁的壁垒是沿着赵军壁垒的方向向北延伸,南边缺少壁垒掩护,如果能够以那座无名的小山包为依托,建立起前进阵地,持续不断地猛攻几天,或许能够改变战局。目前,他相信,兵力是己方占优。只要发挥出兵力的优势,其他阴谋都无济于事!

第33章 壁垒攻防

    廉颇俯身在面前的地理图上,仔细盘算了半天。最后决定带领大家一起再去看一次地形。

    上党和长平之间由一道高山隔绝,这座山岭以尧的长子丹朱命名。丹朱岭向长平的丹水河边伸出四个山脚,围出三道山谷,从东边环抱着丹水河谷。最南的那个山脚距离过远,被廉颇排除在防御圈之外,丹水防御圈就以三个山脚为依托,向东北绕丹朱岭一圈,西边再以丹水为边,筑垒守御。整个防御圈像一个连绵不断的巨大三角形城池,包括了北、中、南三个山脚,两个谷地。

    廉颇的大帐设在中间的山脚上,而他们商议出击的地点在南山脚的南边。那个成为关注焦点的小山包,其实是南山脚的延续,但被丹水劈开一个四五里宽的口子。

    廉颇带着众人先登上二十里外南山坡的高处,俯视眼前的地形:丹水蜿蜒从两山之间流过。由于最初预想白起会以高都为基地发动进攻,南山脚被修筑成一个坚固的筑垒区,是对抗白起进攻的第一道防线。把这里作为进攻的发起地则距离敌营栅达二十里以上,距离有点远。因此,那座由南山脚延伸过来的小山包就是一个不错的垫脚石。众将再一次观察了整个战场的地形(在这里生活了两年,他们已经无数次观察过战场的地形),确认从南线发动进攻是可行的。廉颇又带着大家下山,步出营寨,过河来到这片山地上。

    山脚延伸到丹水西岸的小山包正处于一片平原的中央;下山后再往西十里,就是王龁作为南线依托的小山岭;泫水从山间缓缓流出,向东南汇入丹水。众人站在山峰上指指点点,商议着行动计划。

    秦军在对面山上的瞭望哨看到了这一幕,立即报告王龁。王龁赶紧过来观察时,正好看见这群人大摇大摆地顺着山坡下来,出了壁垒,登上十里之外的小山包。

    只有区区十里之遥,王龁连他们的服装样式都能看出来:那绝不是一群无名士卒,而是一群上等人,而且居中一人,地位明显与众不同,很可能就是廉颇!廉颇带着一群大员出现在这座山头上,不用说,那一定是要搞大事情。

    负责这一地段防御的五大夫和公乘早已到达,他们见王龁沉吟不语,道:“彼窥吾营,必将击我,吾将引兵击之!”

    王龁道:“彼尚远,击之无及。姑观之!”

    王龁很有耐心地仔细观察各人的动静和姿势,在心里推测着他们议论的内容。他们在山峰上停留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太阳偏西才下山离开。王龁经过一个时辰的认真观察,也猜测出他们议论的大致内容,那就是要在南边的地段上发动一次进攻。廉颇和这群人中大部分人都对过话,这些人也都回应过,他们应该就是部队的高级将领;这群人有十来个,与得到的情报赵军有十余万人相符。结合廉颇的姿势和交谈者回应的姿势,进攻的参与者有六七个将军,推测总兵力六七万人,占赵军的大半。等到这群人下山后,王龁让一名军使急赴高都报告白起,赵军将在近期对谷地发动一场进攻。不多久,五骑马驰出山道,往高都而去。从谷地到高都的通道全程都在山后,赵军的瞭望很难发现他们。

    时近暮春,天亮得早,击鼓聚军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这时,守南面的五大夫急匆匆地过来见王龁,道:“武安君至矣!”

    王龁大惊,道:“速请!”

    五大夫道:“君上命吾等且往山上观阵。”

    王龁作为主将,其大帐自然是在谷地的中央。王龁连忙结束整齐,带了两名随从骑马跟着五大夫起身。两人走出十里,被武安君的随从拦下,王龁和五大夫两人被随从带着来到一片山坡前,武安君坐在一块大石的后面,专注地观察着对面的小山。

    见王龁和五大夫过来,白起指着那一片山地道:“彼山虽近汝营,亦近高都,彼若占此山,两地交通断矣。”

    王龁开始并未注意到这一点,见白起提起,道:“臣当遣一部驻于此处,以当赵军。”

    白起未置可否,只顾低声自语道:“彼若出此……彼若出此……但言汝之所见。”

    王龁将昨天自己观察到的情况详细地向白起汇报,白起一边听着,眼睛还是扫视着山下的山川路径,不知是在盘算着什么。王龁在白起手下呆过,早听说白起出现这样的表情,敌人就该倒霉了,所以特别兴奋,汇报得也有些手舞足蹈,声音也不自主地高了。白起严厉地回头道:“低声!”

    王龁看了看周围,并无他人,便道:“便高声彼亦不闻!”

    白起道:“廉颇意此,其情为汝所探!宁不惧乎!彼但窥吾等聚于此,思过半矣!”

    王龁连忙低了声音,连身子都低下来,凑近白起继续报告。等王龁报告完毕,太阳也已经升起来,赵军营中已经炊烟袅袅。白起道:“廉颇自守之贼,无能为也。必待其行,乃定其计。但自守营栅,静观其变可也。”

    王龁和五大夫目送白起骑马离开,自己也骑马回去。

    王龁召集各五大夫、公乘,告诉他们赵军可能将要发起一场强大的攻势,正在为此调动兵力,各大夫一定要作好充分准备,厉兵秣马,整顿兵甲器具,密切注意赵军动向。

    两边的营栅仅相距十里,登高一望,对方营房、帷帐、营垒,甚至灶坑、粪坑的位置都一目了然。王龁特别让军官们叮嘱哨兵,重点观察是否有新的士兵出现。有人问道,相距这么远,怎么能一一认识。王龁道:“但观其撅腚可也!”一边说,一边做出拉屎的样子。王龁他们与巴蜀兵相处多时,双方的语言交流并无障碍,王龁他们甚至还可以模仿几句蜀音,惹来一阵笑声。

    观察撅腚拉屎的确有效。王龁他们很快就判断出赵军正在进行大规模的调动,而且兵力调动很隐蔽,一般不会被秦军发现,应该是在夜间完成。但尽管赵军调动频繁,但却始终没有大的公开举动。王龁为了强化防御,派出了更多的斥侯,强硬地驱逐赵军的斥侯,并有意识地把斥侯派到更南的方向上,掩护通往高都的道路。

    本来两军就相距不远,斥侯战几乎每天都在各处发生,双方互有伤亡;在那座小山包上,战斗更加激烈,甚至升级到百人的规模。夜间的小股偷袭活动也越来越频繁,双方都枕戈待旦。如此过了半个月,士兵都感到疲惫不堪。

    秦军新的补给送到端氏,王龁派一万人,每人挑五十斤炒粟来到前线。经过几个月的适应,巴蜀兵已经能够习惯秦人特有的炒粟,知道不能多吃,每天少吃一点,滋味也还是不错的。

    眼见赵军不出,王龁决定采取主动行动。他派兵一万,从最北的山脚而下,攻击赵军设在丹水岸边的壁垒。赵军据壁死守。壁垒并不高,只能起到隐蔽和障碍的作用,如果让秦军靠近,还是有很大可能被攻克。赵军也只能设兵于壁下,待秦军逼近时,主动出击。双方于壁垒下拼死作战。这次,赵军的战斗力似乎不如一个月前,猛烈的撞击之下,很快崩裂,反被秦军杀伤很多。但杀透一阵后,秦军也不敢继续进攻,主动带着伤员返回。赵军也不追赶,只把伤员救回壁中。秦军在两里以外整顿好阵型,再次发起进攻。

    王龁攻击到午后,停止了进攻,鸣金收兵。全军撤回己方壁垒之中。

    王龁对赵军战斗力下降感到不解,命令斥侯想办法抓几个俘虏回来问一问。一问才知道,原来赵军营中粮食供应是分等级的,有作战任务的士兵可以饱餐,其他士兵只能半食。由于秦军的进攻突然,赵军没有反应,守军当天并未饱餐,而是维持着半量进餐,战斗力下降是必然的。王龁问起长平的粮食,俘虏也不知道,只回答说两个月前曾经送来过一批粮食。

    王龁遂每天变换地点,将各部队都拉上去打一阵,并不强求什么战绩,只是观察各地的攻守之道,为进一步进攻寻找薄弱点。进攻都是一触即停,点到为止。王龁发现,越往南,赵军兵力越雄厚,战斗力越强,提示赵军的精锐集中在南翼。

    正当王龁想着,要不要在北面来个大的,赵军于当天上午从南翼倾巢出动。王龁知道,赵军准备已久的进攻开始了。

    当赵军开始出营时,哨探就报告了王龁,王龁登上南面瞭望哨,果见赵军铺天盖地而出。旌旗鲜明,部伍整齐。部队以营为单位依次而出,每出一个单位,必在丹水对岸站定一个方位。十个营集结完毕后,立即向前开进,进到小山包前的指定位置停下,迅速作好战斗准备。大约用了一个时辰,赵军三万人列在山包之前,两万人列在山包两侧,山包上设了大旗和钟鼓。进攻准备就绪。

第34章 赵军进攻

    太阳从东山后面升起,把秦军阵地照得透亮,而赵军正处于背阳的方向。初夏的阳光虽不甚苦,但也十分明亮,秦军士兵要想看清赵军,需要克服一些困难。

    从赵军开始出营时,王龁就派人给白起报信,同时击鼓聚军,布置防御。当赵军集结完毕时,秦军已经进入作战位置,严阵以待!

    隅中正刻,在山上如雷的鼓声中,三万大军齐齐开动,犹如波浪般向秦军阵地漫过来。赵军三万前军分成三个方向:右翼杀向谷口南北守军的结合部,一面牵制秦军,一面配合中间部队进攻;中军主力则直接杀向南部守军的正面;左翼则沿泫水河谷渗透。从小山包到秦军阵地最近只有十里三千步,中军不过一刻便至,在三百步外略停整队,然后排成千人的横阵向前开进。

    第一阵四千人,最前排为盾牌兵,后面三排全是弓箭兵,他们以疏散阵型到达百步距离后,就地伏下,在盾牌的掩护下,射出密集的箭雨。第二阵由六个营三千人组成,每营前排一百人是盾牌兵,后面四排四百人全是长戟兵,他们在营司的口令下穿过弓箭兵留下的空隙,排成密集队列,整齐而坚定地向秦军阵地冲来。受盾牌兵速度的限制,在穿过己方弓箭兵后,各营只能加快步伐,而不能跑步。随即,秦军方向上也射出了漫天的箭雨。

    从百步到三十步,这是七十步赵军的死亡距离。盾牌兵竭力地高举起沉重的盾牌,遮护身后的戟兵。但六百面盾牌,这里那里总会有空隙,总有人撑不住,总有人受箭雨的冲击倒下。这时,缺口外的戟兵就伤亡惨重。特别是有人倒下时,全营自然不能停下等倒下的盾牌兵站起来,只能由两边的盾牌兵向内收缩,并保持原来的速度前进,倒下的盾牌兵必须以盾护身,就地躺倒,让战友们从自己身上踏过。

    走到距秦营五十步时,赵军的弓箭兵就不再射箭,以免误伤友军;三十步时,秦军也不再射箭。稍一沉寂,耳边箭矢的呼啸声就变成了震天的喊杀声。在营司的口令声中,长戟兵将戟架在前面士兵的肩上,然后发起冲锋!两阵相撞后的一瞬间,谁胜谁负一目了然:阵型散乱的一方立即转身就跑,阵型还算严谨的一方稳步追击,或转向旁边的敌阵。

    第一拔进攻是试探性的,赵军没有拼命死战,略加接触,没有机会就迅速向两边散开撤退。第一阵,秦军守住了自己的营栅,赵军收兵至二里开外。

    事实证明,从泫水谷地渗透不是个好主意。由于谷地三面环山,平地狭小,向这个方向突击的赵军遭到秦军弓箭的猛烈打击,而己方的弓箭又射不到那样的高度,或射到了却毫无威力。没有弓箭的掩护,赵军甚至没有进行接触战就撤退了。

    右翼本来就是辅助方向,主攻的中军撤退了,右翼也就没有上来。只摆在秦军对面,让这里的秦军不能援助其他方向。

    王龁站在高山上一块石头后面,观察着各处的战斗。他没有直接参与指挥,全部决策均由各五大夫作出。王龁紧紧地盯着中军那支没有出动的部队:一支总数达三千人的长矛兵,陷入深深的沉思。毫无疑问,这才是赵军的突击部队。只要秦军在哪里稍稍露出破绽,就会被这支部队无情地撕开。他在心里紧张地盘算着对付这支长矛兵的办法。

    第二次进攻主要在中军的正面展开。依旧是弓箭兵远程掩护,六个营的长戟兵冲锋。但这一次,弓箭兵跟随在步兵后面前行二十步继续射击。这么做是为了分散打击冲锋营的火力,并更强烈地压制秦军的弓箭;为了尽量减少弓箭兵的损失,盾牌兵在停下后,都竭力把盾牌举得高高的。秦军还是知道轻重缓急,他们不顾赵军的压制,仍然拼命射击进攻的赵军。但在双方格斗兵接触时,他们没有停止射击,而是在营司的口令下,把箭射向八十步外的赵军弓箭兵。突然的打击让赵军弓箭手猝不及防,高举着大盾的盾牌手徒手已经有些吃力,突然被重力一压,立即东倒西歪。接踵而至的箭雨把毫无保护的弓箭兵射倒一片,营司们立即声嘶力竭地发出口令撤退这四千人立即扭头就跑,但仍有大批士兵未能避开第三拔箭雨。

    两次进攻双方都消耗了大量箭矢,也损失了不少弓箭兵。赵军将发起了两次进攻的中军后退,让后面的一军上来顶替他们的位置。这一动作又耗费了不少时间,第三次进攻在日昳时展开。

    这一次,赵军似乎找到了突击方向,集中弓箭兵向秦军一个营垒射击,并强行突前到八十步的距离上。后面的冲锋营也收缩了冲击正面,聚焦在重点进攻的营垒上。

    这么做有利有弊,秦军也得以集中力量射击中央,各个方向的箭雨倾泻而下,让盾牌手难以支撑,而且也难以应付侧面的打击;弓箭手的损失也很大。但这么做是值得的,赵军虽然损失巨大的,但第一次冲开了秦军的阵型,挺进到营垒前。营栅上扔出无数的石头,打倒了许多人,赵军也捡起石头回击。

    赵军靠近了寨墙,一名士兵蹲下当垫脚石,另一名士兵踩在他的身上,跃入寨中,但立即派秦军的长矛刺中,挑出墙外。但赵军悍不畏死,一个接一个踩着战友的身体跃入寨中,被秦军挑出寨外的赵军多数也不顾伤痛,重新站起,奋力冲杀。不一会儿,已经有赵军在寨内站稳脚跟,和秦军对砍起来。

    在赵军正面冲开秦军防线后,五大夫一面立即从后方营中调来士兵,加强兵力,一面让两翼还未受敌的各营卷击赵军侧后。双方六千多士兵在这片不足六里的战场上展开了混战。由于双方士兵紧密接触,弓箭兵失去作用,主动后退,白刃格斗成为战斗的主要形式。几乎没有人能够在这里站上数息,无论他打倒多少敌人,终究会被敌人打翻。一个人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十个,越是勇猛的士兵越受到重点照顾。

    一处、两处、三处,赵军一个个打开寨门,外面的赵军一拥而入,双方在寨门边、寨墙上拼力厮杀。

    这里是秦军的主场,受伤的士兵有人迅速救下,损失的人手有人迅速补位,而赵军则越战越少,似乎陷入不利。

    这时,山头上一声鼓响,那一直安坐不动的三千长矛兵起身了。

    哪怕寨门被打开,寨墙被突破,王龁面无表情,但这三千长矛兵站起时,王龁立即动容!

    对付长矛兵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用弓箭射击,在没有盾牌的保护下,行动缓慢的长矛兵简直就是活靶。但在现在各处混战的情况下,弓箭兵无法发挥威力,长矛兵就成为清理战场的利器。只见三千长矛兵排成三排,开始时将长矛扛在肩上,以加快移动速度。四里一千二百步的距离转瞬即到。在进入战场前,长矛兵停顿了一下,将肩扛的长矛平端在手,一声呐喊,向场中扑来。

    二丈五尺长的长矛几乎达到人类臂力的极限,这些膀阔腰圆的大汉平端在手也要些技巧。但他们面前的这片长矛森林的确能摧毁一切抵抗。五大夫见势,立即敲钟,士兵边战边退,后撤到第二道营栅前。

    两座营栅之间相隔一里。由于是边战边撤,这多出来的三百步,长矛兵不能将矛上肩,只能持续平端着。山上的廉颇见秦军退回第二道营栅,当即命令仍在待命的赵军向前进发,以保持进攻态势,保护前军的侧后。

    在格斗中向后散开的弓箭兵,已经在新的营垒中稳定了阵势,这时突然向落后的长矛兵射出弓箭。而战场北侧面也出现了秦军的增援部队。如果他们从赵军的侧背横扫过去,腹背受敌的赵军,势必全军覆没。

    廉颇感到了形势严峻,他一面用鼓声催促增援的赵军加快速度,务必挡住侧击的秦军,一面派人传令最后一支赵军(也就是那支最早投入作战的军)准备投入战斗。

    战场上到处都是鼓声、叫喊声、喊杀声,以至于士兵要十分细心才能听到自己长官的口令。

    长矛兵虽然在弓箭的打击下损失惨重,但也终于投入了战斗。但就在他们挑翻秦军的一线士兵后,增援的秦军就出现在他们身后。身后永远是士兵的弱点,而长矛兵尤其严重。长矛兵不得不调转矛头,抵御后方来敌。而失去了矛阵的矛兵,在一对一的白刃格斗中优势大减。赵军发现秦军出现在身后,也急忙脱离战斗,往后撤退。而混战接触中的撤退迅速转变成逃跑。

    幸亏此时,赵军的援军赶到,秦军没有追杀,返回营栅边整队。

第35章 击退赵军

    从第一道防线到第二道防线三四百步的距离上,横七竖八躺着大批重伤的士兵,他们几乎全都是赵军。由于赵军是进攻的一方,如果不是有意留手,受伤的士兵是得不到救治的。相反,秦军是防御的一方,负伤的能迅速返回营中救治。

    增援上来的赵军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尽力清除掉秦军设立的营栅、壕沟,以方便自己进攻。同时让后撤的赵军,把负伤的赵军抬回后边。秦军也在第二道营栅内外休息、裹伤。有人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撮炒粟放入口中,旁边马上有人提醒:“勿过,过则腹胀,必死!”那人点点头,匀出一半,给提醒他的人,道:“含于口中,有盐!”那人也不拒绝,伸手接过来,放入口中。从本来就不多的炒粟,分给两人,两人都不马上咀嚼,而是含在口中,品味着一丝丝咸味。两人都一天没有饮水,感到干渴难耐,口里有了咸味,能刺激一点唾液分泌,减轻点痛苦。

第36章 赵军败绩

    白起道:“汝等率军结阵于城下三里,吾当为汝破城!”

    王龁大惊道:“连战竟日,士卒劳累,恐不妥!”

    白起道:“汝战竟日,吾当立于山前,未尝一战。汝且立阵于城前,观吾破城可也。”说完也不解释,将王龁等三了带到那座小山包上,指着丹水岸边一片空旷地道:“汝立阵于彼一时,可乎?”

    王龁道:“可矣,是何难哉!”

    白起道:“吾为汝破之!”

    王龁随着白起再下山时,发现军队已经离开,原地只剩白起的三百骑卫队。王龁暗暗称奇,自己离得这么近,竟然不知道那支部队开往何方。

    白起骑马离开。王龁等人立即回到军中,擂鼓聚军,全体士兵排好阵势,在鼓声的催动下向赵军城垒而去。这么晚了,还不回营,难道要连夜攻城?所有人心里都在疑问。王龁等人也不解释,按白起的要求,在一段平地上列好阵,派出斥侯,巡哨推进到距离城垒一里左右,让全军原地休息。

    部队停留的地方距离丹水不远,王龁让各营派人往河边取水。有了水,原地坐下的秦军慢慢活跃起来,有人相互裹伤,有人小声交谈,有人假寐。王龁把自己的旗鼓车拉到阵地的最前方,让自己的亲营列在最前面。

    这支部队的就在城外列阵,自然引起赵军的注意。大家逐级向上报告。

    廉颇好不容易混在士兵中进了城,立即在大帐中布置当夜的防御。虽然有少部分赵军被隔在城外,但所幸高级将领都进了城,全都集中在廉颇的帐中听令。

    本来出战的士兵都是赵军精锐,留下守城的战斗力一般;但经过今天一战,最精锐的赵军在守城军的眼皮底下被全歼,其余赵军也如惊弓之鸟,廉颇还只能把守城的任务交给原守军,新进城的赵军要经过一段时间整顿,才能上城。

    廉颇让守军仍按原地段防御,但要加强巡哨;今夜不许睡觉,不上城的,全都在营中列阵,原地休息,随时准备秦军攻城。出城野战的各军,务必于今晚收拢部队,清点伤亡战损以及斩获上报。众将散去后,廉颇也开始进食、饮水。

    这时,守南段壁垒的赵将来报,壁垒外出现大批秦军列阵。廉颇看了他一眼,道:“吾早知秦军将夜攻,令各营不可稍懈。”那名赵将退出,但感觉有些不放心。

    沿丹水修筑的壁垒约三十里长,共有5个门楼,两个军驻守。壁垒上的兵力按一步一卒的规格安排,门楼各有百人。这名将军的防御地段包括十五里的壁垒和两座门楼,上城的共约五千人,两偏按时轮换。他的南侧是南山脚下的筑垒群,宽约十五里,是廉颇准备用来抵制高都白起的第一道防线。一个赵军用五千人防守筑垒群,另五千人则巡守整个南山坡。

    防御壁垒南侧的赵军将虽然不能确切知道城外秦军到底有多少,但黑压压的阵型还是足够清晰的:一字排开六个方阵,足有三万人!而且巡哨和斥侯一直巡哨到城下,毫不掩饰地向城内观望,明显是有所图谋。

    赵将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帐中休息,但心情难以平静,呆坐到人定时分,困意一阵阵袭来,才和衣而卧。但马上有人入帐向他报告说,城外秦军似乎已经躺倒休息。赵将一吓,急起前往门楼上观看。果见暗夜中秦军已经不再是黑压压的一片,而是东倒西歪地躺倒了。赵军将大喜,即命点起一千士卒,出城偷袭。

    城上并不张火,一千军悄悄运动到门楼处,赵将亲自叮嘱,冲杀约十里即归,并约定了道路和信号。然后打开壁门,放出这一千士卒。

    这一千士卒有的还打着哈欠,就被投入到战场中。巡哨的斥侯很快发现了他们,立即报警。警报惊动了五里外的秦军,一时间各营鼓声大震,躺倒的士兵一个个迅速爬起列队。

    鼓声也惊动了城里的守军,坚守壁垒北段的赵军听到城外传来鼓声,以为秦军将要攻城,也擂鼓聚军。只有南段赵将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偷袭败露,鸣金收兵。

    但城外的鼓声和北段守军的鼓声也惊动了城内各军,他们本来还在整军,听到鼓声一个个惊惧不已。

    廉颇也登上城楼观看。他稍一瞭望,就下令各军原地休息。然后下了门楼,到今天出城野战的各军中巡视。那些营中,有些已经整编完成,有些还在整编。廉颇鼓励士卒,拿出勇气来与秦军见一高低。

    就在廉颇巡视各营时,南边响起了激烈的鼓声。随即,喊杀声传来!众人,连廉颇在内都变了脸色。廉颇匆匆离开,要求亲营集合。亲营到底是精锐,迅速而安静地集合起来。廉颇带着他们赶往南边。

    秦军已经占领了门楼,正沿着壁垒发展攻势。各城垒中的赵军各自为战,并不能形成合力。廉颇对亲营主将交代了作战方略,自己上了一座营垒,亲自擂鼓指挥。

    四千亲营从数个方向迫近秦军,秦军派兵反击,赵军迅速后退,秦军随后追击;等他们追击至营垒的打击范围内,一声鼓响,营垒上射出无数箭矢和石头,迫使秦军后退;赵军则返身进攻。经过几个来回,秦军知道了赵军的意图,控制着不进入营垒的打击圈内,但又不敢远去。双方一时僵持下来。

    另五千赵军也随后赶到,廉颇让他们顺着壁垒清除入壁的秦军。赵军虽少,但秦军在赵军的打击下难以展开,兵力优势无法发挥。白起一阵奇袭也只占领了两座门楼。现在依托两座门楼拼命抵抗,不时从这里那里发动一次次反冲锋。赵军虽然显得狼狈,但也确确实实停止了秦军的进攻。廉颇腾出手来,从后面调上来两个军作为预备队,彻底稳定了局面。

    远处传来鸡叫,秦赵双方都有些疲惫,双方脱离了接触,相互对峙着。突然,秦军占领的两座门楼上燃起火来,火光从小到大,迅速蔓延到整座门楼。廉颇一声长叹:白起撤退了!

    白起在撤退之前,已经派人通知了王龁,让他退兵。他在退兵之后还有些不死心,亲自率领一支精锐约三千来人隐在一处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准备打击出城追击的赵军。但赵军并未追击,白起白等了一夜,直到天色放明,才引兵回高都。城上的赵军都看到了白起断后的部队,好些人不明究里,以为这就是夜间攻击自己的全部部队,为白起人数之少啧啧称奇。

    打了败仗已经够烦恼了,但更加令人烦恼的事又来了:粮仓又见底了!

    廉颇向邯郸派出军使,详细报告了秦军到来,以及近来的战事,用搪塞的话委婉地报告了作战失利的消息,强烈地夸大的秦军的优势,要求邯郸派出援军,特别是粮食。廉颇指出,秦军“初春用兵,暮春筑垒,至夏不归,皆非前所计。或将与赵相持经岁。愿王早筹战策,臣当尽之以死!”

    廉颇作战失利的消息震惊赵国朝野,大家都在议论,人心惶惶。赵王严厉申斥了廉颇,命令他在得到兵力和粮食加强后,必须尽快驱逐秦军。由于邯郸已经没有余粮,赵王只从邯郸派出五万士卒,让太原运粮数万石至上党。

    邯郸的援兵几天后就到了。但太原的粮食则在二十天后才到,总共只有一百万石。由于太原到上党不仅路途更远,道路也更加不方便,加之入夏雨多,泥泞难行,实际入仓只有一半。廉颇问为何粮食如此之少?太原官员回答说,太原“扫仓而运,只得此数”!廉颇也无可奈何。这时,已经是六月了,或烈日炎炎,或暴雨倾盆。

    那天大战后,只要天气放晴,王龁每隔几天就派人以那座小山包为中心出阵挑战。或一两万人,或三五千人,不一而足。廉颇只管修复大战中被损坏的壁垒,坚不出战。秦军有时靠近壁垒,但都被壁上赵军以严密的石头和箭矢打退。后来秦军的挑战也就变成了例行公事,赵军也懒得搭理。

    随着六月到来,赵军中军心浮动:更卒轮换的时间就要到了!

    许历已经准备了十万赵军,只得时候一到,就派往前线。但由于上党战败,廉颇求援,不得不先派出五万入长平救急。

    由于长平兵增五万,总兵力达到十二三万之众。加之长平居民十余万,总人数达到四十万。按标准定量,每天需要粮食四万石。打折又打折,三万石是不能少的,再少了士卒就没有战斗力了。

    河东每月供应王龁五十万斤炒粟,至今已八个月。还要养南阳二万士卒,河东的积粮也渐渐见底。虽然以粮换盐的行动还有进行,但已经补充不了每天的损耗。白起也派人入咸阳,向秦王告急。

    而这时,邯郸城内也出现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第37章 田单使诸侯

    廉颇的战报传入邯郸,赵王当夜就召集平原君和平阳君商议。

    赵王问道:“吾得上党经年,今战则不利,奈何?”

    平阳君道:“闻秦军以白起为将。白起,人屠也,难以当之。不若以和。”

    平原君道:“渑池会时,臣观武安君,小头而面锐,瞳子白黑分明,视瞻不转。此敢断决,见事明,执志强也。可与持久,难与争锋。廉颇为人,勇鸷而爱士,知难而忍耻,与之野战则不如,持守足以当之。”

    赵王道:“廉颇战则失利,恐难当之。”

    平原君道:“但令其守壁,则必无所失也。”

    平阳君道:“长平催兵催粮,而邯郸少粮,如之奈何?”

    平原君道:“可以楼昌为廉颇副。楼昌治军严,刑峻少恩,以少粮应之,必能服众。”

    平阳君道:“未可。士卒少食,战时一旦崩溃,悔之无及!”

    平原君道:“王及咨于楼昌可也。”

    次日早朝,平原君于廷上传阅了廉颇的战报,众人皆惊。虽议论纷纷,但却无人提出什么建议。宣布散朝后,赵王留下楼昌和虞卿,问道:“长平军战不胜,尉复死,寡人将披甲而与秦战,何如?”

    楼昌道:“有众将在也,何劳王亲征!”

    赵王道:“吾观众将无人敢应,乃将自往。”

    楼昌似乎有些明白了赵王的意思,他眼珠一转,赶紧回答道:“无益也,不如发重使为媾。”

    听了这话,旁边的虞卿接了话,道:“昌言媾者,以为不媾军必破也。王其思之,秦欲破赵之军乎,不邪?”

    赵王道:“秦不遗馀力矣,必且欲破赵军。”

    虞卿道:“制媾者在秦,而秦必欲破赵军,何得而媾?”

    赵王问道:“卿以何计?”

    虞卿道:“臣请王发使,出重宝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宝,必内吾使。赵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之合从,媾乃可为也。”

    赵王深感失望。本来指望楼昌赴前线指挥作战,结果楼昌直接提议媾和;本以为虞卿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退秦,哪知虞卿认为,空手去议和一定不能成功,要先联络其他诸侯国,造成合纵的假相,才有可能与秦媾和。

    听了这两人的话,赵王的一腔雄心,冷了半截。他又找到平阳君,道:“寡人其与秦媾,何人可使?”

    平阳君道:“使秦者,莫过郑朱也。”赵王乃命郑朱使于秦。

    平原君急往王宫面见赵王道:“王欲媾于秦乎?”

    赵王道:“寡人将使秦知赵之将媾,而稍缓其军。寡人将续发兵粮,为上党后援!然邯郸粮少,卿其求于诸侯乎!”

    平原君当即请在赵国养老的田单出使诸侯。但最近的齐国是田单的父母之邦,田单在那里有很多政敌,几乎存不了身,才被迫在赵国定居,由平原君另派他人前往。燕国与赵国一直不对付,不幸灾乐祸已经很不错了,这次出使的名单中没有燕国。

    郑朱使秦,声势浩大。提前多天就放出风声,声言赵将与秦和。出使当天,郑朱拜庙、祭道,礼仪一丝不苟。赵相平原君和安平君田单亲自为其主持仪式。与之同时,使齐的使臣已经悄悄出发了。

    邯郸距临淄千里,使者驱车十余天才到。

    自齐襄王法章去世后,君王后几乎完全掌握着齐国的朝政,至今已经六年。齐王建完全继承了父母制定的国策:与诸侯友好,一心发展自己。

    赵使到达临淄,面见齐相,说明来意。齐相道:“齐蒙大国之恩,得保首级,并赐旧土,诚当效力。今愿奉粮十万石,以尽竭诚!”

    赵使见只许十万石,笑道:“敝邑与秦争于上党长平,各军数十万众,日啖粮数万石。十万石粮,曾不能当一日,愿再赐之!”

    齐相道:“赵与秦,大国也。大国相争,敝邑不敢间焉。今闻邯郸少粮。邯郸,婚姻也,不可不救。愿以谷十万石,以备一炊!”

    赵使道:“邯郸民百万户,日啖不下五七十万石。愿重赐之,以活其命!闻济上各乡丰稔,以其余赐敝邑,则甚德之。”

    齐相沉思片刻,道:“济土承大国所赐,不敢有所藏也。敢以其税三十万石奉之大国,幸勿为轻!他者未敢闻也。”

    赵使只要到三十万石粮食,虽然少,但看来再想多要已经不可能。遂回国复命。

    在赵使抵达齐国时,田单也到达了魏国。

    从邯郸到大梁如果不走大道,只有六百余里,比到临淄要近。为了掩饰自己出使的消息,田单在邯郸主持了郑朱的出使仪式,才秘密出发,造成田单仍在邯郸的假象。于是中途较近,田单虽然比使齐的使臣晚出发几天,却也几乎同时到达。

    为了避开已经被秦军占领的南阳,田单走的是另一条偏西的道路:从邯郸入黄河后,至宿胥口登岸。佣车穿过一段陆路到达桂陵后,再登船沿濮水而上,到达著名的黄池。当初吴王夫差在这里与晋公盟誓,吴王去王号,称“公”,而晋公允许吴公也称霸主(晋公早就是霸主)。现在,无论是吴公还是晋公都化作历史尘埃,黄池也洗去铅华,重归平淡,是魏都大梁北边的一处边邑小城。当初停泊了吴王百千战船的湖泊,今天还有渔船在这里停歇,南来北往旅人也会在这里歇歇脚,住上一夜。

    打扮成商旅的田单住进馆驿中。魏国的馆驿在没有官员进驻时,是可以接待贵客的,只是要付足够多的钱。田单从人百余,财货无数,住进这座边邑小城自然没有问题。黄池并不在交通要道上,平时豪客不多,陡见如此奢华的商旅,都惊诧不已。

    黄歇派了几名随从驾车先往大梁,密见信陵君。

    自从魏齐被张禄虚言恫吓“追杀”,弃官逃往邯郸,魏国就没有再任命相国,国家大典的司仪由魏王临时指定魏公子代理,凡有军政大事,统由信陵君与诸大臣协商决定。

    从魏齐那里,田单得知,与赵合纵的主力推手是信陵君,赵王其实是希望能与秦结盟,但在朝上拗不过信陵君,也只好同意派使者来合纵。从法律上说,赵与魏是有合纵盟约的盟国。

    从黄池到大梁不过五六十里,使者连夜赶路,天明时正好赶上开城。几人入了城,来魏公子府求见信陵君。

    信陵君下朝后,听说田单秘密派人来访,请知有事。他立即通知张辄、仲岳先生、郭先生等一众高级门客陪同接见。见面后,随从只说田单见在黄池,欲见公子和魏王,有要情面呈。

    信陵君问道:“闻赵与秦想拒于长平,其战何如?”

    随从推托道:“此军国大事,非臣之下驽所敢知也。”

    信陵君既然从随从口中问不出什么,只得安排仲岳先生亲自前往黄池接驾。见到田单后,仲岳先生询问来意。田单道:“赵与秦想拒于长平,难决雌雄,凡吾同盟,正当同心协力,以竟全功。奈何公子无所出耶?”

    仲岳先生道:“此诚公子之所欲也。然魏王不允,奈何?”

    田单道:“愿以公子得见魏王。”

    仲岳先生道:“吾闻赵将媾于秦,以大夫郑朱为使,见在南阳。赵既媾于秦,奈何纵于魏也?”

    田单道:“郑朱在明,以掩臣之暗也。”

    仲岳先生道:“君上之出也,天下瞻观,魏虽不出,秦必以魏将出也。”

    田单道:“此所以必以微至也。”

    两人都是聪明人,观色聆音,无人能及,很快就了解了对方的意图,达成妥协。仲岳先生护送田单前往大梁,这些随从仍扮着商旅,出济水,往荥阳,入韩国,继续他们的商人之旅。两边将在信陵君的封地管重新汇合。

    下午,田单在仲岳先生的陪同下进入大梁,来到魏公子府,不用通报,直接进入。信陵君正在堂上室内调琴,猛见仲岳先生进来,急起身道:“安平君至乎?”

    仲岳先生后撤一步,向前一揖,将田单揖入。田单进门道:“臣平都君单谨见信陵君!”

    信陵君见田单自称平都君,不是何故,是伪名或是另封?但他没有追究,而是顺着这一称谓回礼道:“臣信陵君无忌谨见平都君。”

    两边相见已,各处坐下。信陵君让仲岳先生把张辄等人也请来。田单知道信陵君与这些心腹门客之间没有秘密,也就不阻拦。

    参与会见是只有五名门客:张辄、仲岳先生、郭先生、靳先生和曹先生。

    信陵君吩咐设宴,田单道:“未可。岳先生有言曰,臣则入魏,魏虽不出,秦必以魏将出也。”

    信陵君疑惑地看了仲岳先生一眼,仲岳先生道:“虽无宴乐,尘不可不洗!”

    信陵君道:“如此轻慢君上,君上勿罪!”郭先生下去,命冢宰按公卿的标准准备一份餐食。

    信陵君问道:“君上远来,必有以教我。”

    田单道:“单有所闻也,昔者,魏与赵合纵,而公子之力为多。敢问公子,必也合纵者,秦弱而赵强乎?赵弱而秦强乎?”

第38章 见魏王

    信陵君道:“以无忌之见,赵虽强,未能过于秦也。”

    田单道:“公子既知秦强而赵弱,为魏计,当盟于秦也。”

    信陵君道:“不敢劳君上之问。魏诚盟于秦也,然秦之贪,无所厌也。从林乡军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入囿中,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所亡於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未得其止也。魏虽欲和秦,岂可得乎?”

    田单道:“公子诚明于世事也。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茍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然秦虎狼也,非得天下之力,不足制之。昔者,秦每岁战,皆十月出兵,至冬而掠于野,至春而归。今秦入长平,乃在二月。自端氏至于泫氏,径不过百里,守军不过五千,而秦以数万之师,历二月乃通。待出泫氏也,筑壁而守之,与赵相持经月。此诚不可为也。赵但得粮数百万石,比之三数月,秦必溃也。秦溃则必归函谷而守,关东之地尽为晋有也。”

    信陵君道:“善。愿说之于王!”

    自从魏齐被逼离开,能够与魏王直接沟通的就只剩下男宠龙阳君。

    信陵君请见,龙阳君立即恭敬出迎。信陵君告诉龙阳君,齐将田单为赵密使,已至大梁,有要情愿见魏王。

    龙阳君道:“安平君为齐、赵贵人,君上善待之。若无大事,一决于君上可也!”

    信陵君道:“若非要事,安敢扰龙阳君!愿以通之!”

    龙阳君立即行礼,进殿报告。少时回报道:“王教旦日朝后宴见。”

    信陵君道:“安平君密见,故不敢曝之于朝也。”

    龙阳君行礼再入殿中,少时回报道:“王于人定待于德心殿。”信陵君见目下已是晡时正,匆匆回府,请田单进了晚餐,稍事休息,即往德心殿而来。

    魏公子府就在王城内。信陵君引着田单从后门出来,发现龙阳君就在后门边等待。见信陵君出来,龙阳君主动上前施礼,道:“王素闻安平君名,闻君至,命臣相迎!”

    信陵君即将龙阳君引荐给田单,两人见过礼,龙阳君让信陵君留下,自己引着田单往王宫而去。

    入了王宫,七弯八拐,来到一处殿前,田单注意到,门前的灯上写的乃是“乾心”二字。田单心里摇头:兄弟相待直如仇寇!对魏国的前景又看低了几分。

    龙阳君将田单引入殿中。魏王居中,田单居于客位,龙阳君在下,东席空着。

    魏王身材瘦小。殿中灯光并不明亮,魏王还坐在阴影处,面庞看得不很清楚,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魏王身后还有几个女人。

    田单感到既沮丧又灰心,同时对信陵君充满同情。想起自己辅佐的襄王也是如此,又不禁同病相怜。

    魏王即位十六年,从一个青年长成中年,但始终处于阴影之中、女人的身影里,就如同现在这个情境。旁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只道他迷于女色,荒于政务。

    田单不与魏王绕圈子,直接问道:“王胡不为从?”

    魏王似乎没想到田单会这么直接,想了想道:“秦许吾以垣雍。”

    田单道:“臣以垣雍为空割也。”

    魏王问道:“何谓也?”

    田单道:“秦、赵久相持于长平之下而无决。天下合于秦则无赵,合于赵则无秦。秦恐王之变也,故以垣雍饵王也。秦胜赵,王敢责垣雍之割乎?”

    魏王想了想道:“不敢。”

    田单又问道:“秦不胜赵,王能令韩出垣雍乎?”

    魏王道:“不能。”

    田单道:“臣故曰,垣雍空割也。”

    魏王道:“善。然则何如?”

    田单道:”今赵与秦久相持于长平之下而无决,王助秦则赵败,助赵则秦败。若赵败,赵尽归于秦,而魏无益也;若秦败,河东、河内、乃至安邑,王得如意也。故当合纵于赵,亲于韩,而共击秦!“

    魏王道:”若助赵击秦,魏力已竭,赵取河东、河内,乃至安邑,魏安能敌?“

    田单不防魏王也有如此直接的提问,一时语塞道:”此何言也?必有人教王也。“

    魏王似乎很得意,也很老实地回答道:”寡人自得之,非干他人也。“

    田单道:”王有所虑,可起一军军河上,助赵粮数百万石,令与秦战。秦、赵两伤,然后王可如意也。“

    魏王道:”愿君谋诸信陵君,寡人无不允也。“

    从魏王那里得到了一句准信,田单出来,与信陵君商议。信陵君道:”时乃六月,旧谷已尽,新谷未生。愿俟之岁稔,乃奉命也。“

    田单道:”长平旦夕而望救援,岂可俟之数月!“

    信陵君道:”魏将扫仓而归于邯郸,惟不知其数几何。或得十余万石。“

    田单心头一沉,信陵君嘴上说得漂亮,赶情动真金白银时,也很会讨价还价。他道:”长平守军四十万,日啖四万石,十万石实不足用,愿更赐之。“

    信陵君十分滑头,道:”臣将扫仓而计之,若得其余,必不敢藏也。“

    话说到这分上,也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讲,如果不献出几个城邑,大约也就这样了。而赵王并没有授权自己献出城邑来换取粮食。看来,一切只能看信陵君的心情了。

    就在魏公子府休息一夜,次日依旧由仲岳先生陪同,驱车前往管城。

    经过近十年的发展,管城现在已经有户数千,田野尽辟,一座坚固的城池,也在管城旧址上重新建立起来。

    这里是信陵君的封邑,仲岳先生对这里十分熟悉,安排田单住下,指示管令加强警戒,不得对外透露消息,同时打探田单随从的动向。仲岳先生还想从田单那里套取赵国的情报,无奈田单虽名为赵相,其实已经不管事;离开齐国则已经六年了,齐国的事情也不清楚。但田单毕竟还是有见识的人,偶尔说些人生哲理、精彩故事,也能让仲岳先生大开眼界。住了一夜,管令已经与田单的随从接上关系,把他们带到城内。再休息一夜,启程前往韩国。

    韩王的态度最为有趣,他坚持认为是赵国偷袭了韩的上党,赵国已经破坏了合纵同盟,韩国与赵国已经没有关系。但鉴于秦国也不断袭扰韩国,韩国与秦国也不会结盟。上党之战,韩国谁也不帮!田单指出,是韩国先将上党献给秦国,赵国是代韩国守上党。韩国坚决否认:”断无献上党与秦之事!“田单不明白其中的曲折,不敢多说。只得辞去,前往四百里以外的陈丘。

    田单离开郑国不久,他到访韩国的消息就传开了。以至于田单刚出召陵,进入隐阳时,意外发现芒卯的大子芒寅已经在这里迎候了。

    以芒卯毕生所得,以及芒氏诸子的见识,芒氏虽然来得晚,在隐阳已经隐然大族。留在家中的三个儿子都与当地土族联姻,已经生儿育女,在当地扎下根。

    芒卯年事已高,不问世事,家事一应由芒寅负责,芒亥、芒辰协助,他们也已经四五十岁的人了!这里虽然离魏地召陵不远,但并没有人知道这里的隐氏大族,就是大梁城内的贵人芒卯一家。

    在行旅商贾的闲谈中,芒辰得知田单正自遍使诸侯,回来告于其父。芒卯沉思片刻,道:”彼必往陈,或过隐阳。“

    隐阳虽然是个商业区,南来北往的商旅众多,但城池不大,并无大队。所以从郑国过来一支百余人的大队,立即引起当地的议论,不用说,那一定是田单。

    田单见到芒寅,也吓了一跳,一则自华阳一战后,芒氏行踪全无,不想却在此地;二则知道自己行迹败露,秘密出使楚国已经不可能了。连隐居的芒氏都能准确找到自己,秦国更不在话下。

    芒寅约请田单到自己家中暂歇。田单道:”汝不惧行迹显露乎?“

    芒寅道:”离魏十年,纵露何伤!况有贵人至隐阳,莫不入敝宅,岂独君乎?“田单遂令随从尽入隐氏邑中暂住。

    隐氏邑距隐阳城约有十里,也起了一座城池。虽不甚高,但结构复杂,防御力不下隐阳城。田单和芒卯都曾是本国的要员,自然相互熟悉,现在一人弃官隐居避祸,一人在他国养老。同是沦落之人,相谈不尽。村酿薄酒,也喝得尽兴!

    话题自然谈到长平之战,芒卯道:”彼楚左徒,务使秦、赵相争,以为天下诸侯续绝。今近十载,乃能得意。其难如此!“

    田单不知所谓,问道:”彼楚左徒何人,何以使秦、赵相争?“

    芒卯道:”楚左徒黄氏歇,天下辩士,视天下若掌指。彼于华阳战后,奉太子入质于秦,乃留十载。彼以为,齐灭国之余,楚失旧都,韩、魏皆败于秦,自保之不暇。惟赵独雄于北,可以为援。遂乃汲汲于秦赵相争,两败皆伤。天下诸侯乃得复振。秦入野王,黄氏即舍命护太子亡归。楚王立,则为楚令尹,封春申君。“

第39章 最后一月

    黄歇的阴谋,田单第一次听说。他问道:”此阴谋也,汝何以知之?“

    芒卯道:”彼谋于微庶,故知之。“两人皆笑。

    田单道:“吾闻黄歇与张禄善,岂能谋之?”

    芒卯笑道:“非黄歇谋之,实韩谋之。前者,秦伐赵阏与,韩之谋也。今者,赵取韩上党,亦韩之谋也。韩当天下之冲,其力最弱。若无阴谋,焉得存!昔者,三晋魏最强,而韩近之。纵横捭阖,以当强邻。而况秦远在千里之外哉!”

    田单十分同意,道:“昔齐远诸侯,一不慎而国都隳。韩之困,百陪于齐也。韩何以为之?”

    芒卯道:“盖因其势而利导之耳!”

    田单沉思片刻,道:“是亦难矣!”

    芒卯道:“亦时也,势也!”

    田单道:“吾为赵使于楚,将谋诸春申,公其有以教我?”

    芒卯道:“是局也,皆春申所布,破局之策,其在春申也。”

    当天晚上,芒卯的邑中即有客有访:竟是虎仲先生。

    芒寅赶紧迎入,问道:“先生卒至,必有要务。”

    虎仲先生道:“闻安平君在,特来访耳!”

    芒寅报告了芒卯,芒卯还在与田单闲谈,听了芒寅的话,便对田单道:“汝方言春申,而春申君门下钟先生至矣!”对芒寅道:“请钟先生!”

    芒寅连忙出来,请虎仲先生上堂,口称钟先生。虎仲哪里不明白这种称呼的含义,是不愿意在田单面前暴露自己芒氏门客的身份。遂对安平君礼道:“敝君闻君上为赵使,敢奉迎于道。特命臣为前驱耳!”

    虎仲先生的到来,打断了芒、田二人的对话,田单只简单地问了问春申君现在何处,何以知吾将至也,虎仲先生一一做了回答,并指出,应该是韩王有意泄露了田单的身份。田单对韩王的小动作之阴险,又有了进一步认识。看来,韩王竟然深藏不露!

    既然形迹败露,田单在与黄歇相遇于道后,摆明车马,进了陈丘;楚令尹春申君黄歇亲迎于国境,并全程陪同入国。田单在楚国停留了三天之久,楚王召百官宴请。

    除了这些官方活动外,田单与黄歇有大量的私下交流。有趣的是,他们的交流通常与长平无关,而是海阔天空地谈论着天下大势。

    黄歇道:“楚得十年生养,人口蕃息,府库充盈,战船千艪,带甲百万。以之战则胜,以之守则固。楚将复振矣!”

    田单道:“齐值沦丧,廿年有奇。兵不过十万,府库皆虚。昔之景象,十不余一,令人慨然!”

    黄歇道:“齐之本乃在工商,渔盐为业,衣冠天下。今则盗贼四起,工商不行,既不足兵,复不足食。欲起之者,实难矣!楚虽失故国,而根本未失,三楚之地,犹得其二,是故起也。”

    田单道:“楚之起也,当西复故国,抑东拓疆土?”

    黄歇竟然毫无隐瞒,道:“郢与陈,山川修阻,秦难伐我,我亦难伐。当外与秦结好,而东取吴越也。”

    田单道:“如此,则齐愈弱矣!”

    黄歇道:“齐不用君,致于此耳!若君在,何得而弱?”

    田单长叹道:“单老矣,无能为也。虽然,吾观齐守五都,犹未可虑!”

    黄歇道:“齐五都,五国一举而得其三,惟莒及即墨在焉。君上复国七十二城,但临淄也。赵以高唐五十七城礼君为将,高唐方入于齐,而力不能保,是故累君奔劳于诸侯也。平陆当陶、鲁间,齐能有之乎?以歇之见,齐但有三都而已。”

    田单道:“若复齐,君以何计?”

    黄歇道:“齐之四邻,燕无足论也,赵最强,楚次之,魏又次之。楚最远,无足虑也。所虑者,惟赵与魏也。赵与秦决于长平,其力必竭。魏虽屡于秦,而休养生息十载,其力已复,势将噬人。其所虑者,惟在魏乎!”

    田单道:“不如君言也。昔五国伐齐,独楚为盟。而楚将淖齿名为助齐,而酷杀齐王,遂据齐淮上。齐人思之,至今犹寒。”

    黄歇道:“敝王以军助齐,实有误也。虽得地于淮上,而郢都为丘。孰为得失,智者自知!今楚以陈为都,东至于鲁,乃其界也。”

    田单笑道:“恐难能也。”

    黄歇道:“固所难也,而当为之。为齐之计,御魏为上!”

    两人都是一世枭雄,相互辩难,虽勾心斗角,但自有一番见识在。

    不几日,秦使到达各国国都,传达秦王意见:“诸侯救赵,亲则退兵,不亲遂攻之。”而这时,赵使郑朱已经到达函谷,得到张禄的亲自迎接!

    田单将辞去。黄歇道:“未可!此未可复命也!赵王请君使于诸侯而求援,君一无所获,焉得复命。愿暂居于楚,而俟水清!”

    田单道:“水将何清?”

    黄歇道:“但在月余耳!”

    武安君的文书到达咸阳时,正值郑朱出邯郸。张禄默算,恐长平未到粮急之时,乃使关中运炒粟往河东,仍不往河东增兵。反声言愿与赵媾和。

    各国的反应陆续出现。齐国本来答应将济上各乡的粮食运往赵国,但迟迟不见动静,虽然赵国内部有人以唇亡齿寒为喻,敦促援救赵国,但君王后不为所动。魏国派商人运来几船粮食,按高价卖给邯郸。楚国则根本没有动静,而田单也不回来,似乎还在做努力。

    赵王有些着急,召集上卿问计道:“寡人以安平君使于诸侯,而诸侯无所援者,何也?”

    虞卿道:“王使郑朱媾于秦。郑朱,贵人也,入秦,秦王必显重以示天下。诸侯以赵为媾,必不救王。王不得媾,军必破矣。天下贺战者皆在秦矣。”

    又过了几天,长平廉颇传来消息,又有两座壁垒被秦军攻占。赵军皆半食,军心不稳!

    大凡君主,最忌讳“军心不稳”,因为它其实就是反叛的同义词!

    赵王和众上卿盘算又盘算,筹划又筹划,终于又挤出一百万石粮。将七月轮替的士卒准备好,打算一面再运粮入长平,一面将值守半年的赵卒替回,解除军心不稳的问题。

    这时赵王提出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问题:“平原君赞曰,廉颇为人,勇鸷而爱士,知难而忍耻,与之野战则不如,持守足以当之。今持守之不能,复当若何?”

    平原君道:“若得兵粮至,则廉颇必守也。”

    赵王道:“粮百万,足守一月,年得粮千二百万石乃得支之。赵将无国矣!今有粮百万石,七月无虑也。八月复当何如?”

    平阳君道:“或以重宝媾于秦,或以重宝结于齐、魏。若但以邯郸,必难支也。”

    赵王道:“寡人使郑朱媾于秦,使安平君结于他国,而皆无所应,奈何?”

    平阳君道:“闻秦计于诸侯曰,诸侯救赵,亲则退兵,不亲遂攻之。若无厚利,孰能救赵?”

    赵王道:“所争者,上党也,不过十七城,且险要之地,所产无多。若以沃野赂之诸侯,何争于上党?”

    平阳君道:“不然!上党归秦,则邯郸不安;上党破秦,则赵名远播。岂区区十七城哉!”

    赵王道:“吾不忍割祖土而利当时也。愿更计之!”

    这时,虞卿突然发言道:“若弃守为攻,一月当破秦乎?”

    赵王道:“守则不利,焉得攻之!未可!”

    虞卿并不放弃,道:“臣闻秦兵不过四五万,赵卒精壮者不下二十万,而老弱妇孺在外焉。以之守则或有强弱,四出而攻之,强弱之势异也。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今五于秦,而守之,非战之道也!”

    平原君道:“兵法,守则有余,攻则不足,是守易而攻难。又曰,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守也;可胜,攻也……”

    虞卿不等平原君说完,即尖刻地道:“今守犹不足,何况攻之?不可胜之势未之见也,而必败之相现矣。将军之用兵也,不过耗粮而已。今邯郸已竭,不复粮秣,将军其何守乎?七月能胜则胜之,七月不胜,八月必败!”

    虞卿所言虽然尖利刻薄,但的确说到了要害:七月是关键,过了七月,就是说破大天,也再也变不出粮食来;所谓献城以求诸侯援助,不仅仅是屈辱,甚至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就算又找到一百万石,也不过是再延一月而已,九月粮还未收,怎么也撑不到十月!

    蔺相如有些懊悔地道:“或于上党陈兵三万足矣,令上党民自耕自食,无今日之急也!”

    平原君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于长平筑垒而守之,乃廉将军所计,人皆称妥,未有异议。若但陈兵三万,吾恐一阵而败矣!”

    蔺相如知道现在是不翻旧账,吃后悔药的时候,也就不再说话。这两年,廉颇出兵在外,赵国经济压力十分沉重,全赖蔺相如等人全力弥缝,左支右绌,方保无事。他有时也想,真的必须用这么多兵吗?但从秦国传来的消息,秦人连南郡、巴、蜀等郡的刑徒都动员了,赵国这些兵,也就堪堪相敌吧!

第40章 五则攻之

    为了让赵军在战争开启时占据以逸待劳的有利地位,蔺相如竭尽全力应付前线的开支,包括修筑豪华的三道防线!如果能让秦军知难而退,这些花销都是值得的。

    以蔺相如的精明,自然也会怀疑是不是上了秦国的圈套。但这事怎么说呢?仗打赢了,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而为了提高打赢的可能,你愿意付出多大代价?特别是打输了后果特别严重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咱只完成最基础的就行了”这样的话来。

    两年供养数十万人,对国家经济的伤害是明显的。虽然还没有出现抛荒的事,但产量下降是明显的,这是劳动力下降的直接结果。上党虽然不是一个重要的产粮区,但维持当地居民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上党精壮被抽调参与防御工程建设,上党的农田全都抛荒,民众数万户十七万人需要邯郸供给粮食。而这些人还不能就此遣散:士卒的各种后勤保障没有民众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在上党防线内,各种服务项目是很丰富的,包括医疗的、娱乐的、餐饮的……呼朋唤友来到防区内挣钱的人也有不少,防区甚至呈现出繁华集市的风貌。

    但繁荣的基础是邯郸能提供必须的粮食。经过两年消耗和歉收,邯郸耗尽了存粮,无力再满足上党的需要,长平防区内也渐渐出现经济萧条的景象。

    自从廉颇发起主动出击后,仿佛捅了马蜂窝,王龁隔三岔五就会派兵出来攻击赵军的壁垒。进攻明显带有练兵和演习的性质,开始时不过让士兵熟悉地形、号令和旗帜,然后是各种战术配合,一般进攻到赵军弓箭射程之内就会撤退。或一千、两千,在各个地段依次展开,有时也会组织起上万人的大型进攻战。时间长了,赵军也有些疲劳,防御不免松懈,结果被王龁抓到一次机会,一举攻上壁垒,斩杀守军千余人。然后在赵军援军到达之前,焚烧了壁垒,主动退出。

    有了这一次教训,赵军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每次秦军进攻,他们也都主动演练防御战术。双方都有模有样,坚决对抗。

    王龁感觉到赵军的战斗力下降,已经是六月中以后了。秦军士兵注意到,他们冲击路途上布满了赵军的箭矢射过的痕迹,提示在多天前,赵军可以把箭射到更远的位置,而现在,他们体力下降,箭已经射不到那么远了。

    王龁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白起……

    接到白起的报告,张禄结束了与郑朱的谈判,但亲自将郑朱送到函谷关,向郑朱为维护两国盟好的努力表达谢意。而这时,五千剑士混杂在关中的两万刑徒中,进入河东。北地、上郡的刑徒则牵着牲口,装载着许多物资,也进入河东。

    关中大地上,尘土飞扬,人头攒动。

    虽然征用的都是刑徒,但充任各级基层军官的爵士,还是动员了相当多的农民。

    郑朱返回邯郸,详细向赵王报告了谈判经过。在赵王看来,派出郑朱,不过是给田单打掩护,本来也就没想到有什么成果。郑朱向秦国媾和带给诸侯的冲击,则是出乎赵王意料的,而且还没有明显的迹象。

    郑朱返回后,秦国关中大征兵,立即被各国侦察到。大家似乎这时才恍然意识到,上党作战至今,秦国关中地带竟然还没有征兵呢!

    这下秦国要动真格了!所有人都这么想。赵国君臣也是如此。

    赵王完全慌了手脚。他已经竭尽全力,甚至已经精疲力竭了,突然发现,对方不过才出了一只手。这几乎令他绝望了!

    廉颇在前线,田单还没回来。赵国以通军事著称的,只有客卿乐毅。乐毅岁数很大了,有一儿一侄在燕国为官,自己和其他的儿子们住在邯郸城外。在二十多年前五国伐齐时,乐毅是联军统帅,田单齐国大将,两人曾经是战场上生死相搏的对手,如今却同在赵国养老,一个是客卿,一个是相国,真是造化弄人。

    在平阳君和平原君的建议下,赵王召见了乐毅。

    赵王道:“赵得上党十七城,而恶于秦。今与秦相拒于长平,胜负难决。愿闻先生一策,以教寡人。”

    乐毅道:“臣闻上党,韩城也。奈何赵得之?”

    平原君解释道:“秦下韩野王,断太行之道。韩欲献上党以和秦,上党郡守不愿归秦,乃入于赵。赵臣皆以十七城,大利也,虽百万众战经年而取之可也。遂以军袭夺之,而与秦战。”

    乐毅道:“赵上卿廉颇,勇而有谋,深通兵法,可以为将。”

    平原君道:“诚以廉卿为将也。与秦相持,至今二岁。”

    乐毅惊道:“能相持二岁而不见胜负,赵与秦皆非常也。愿闻秦将者谁?”

    平原君道:“秦将王龁、公孙起!”

    乐毅道:“公孙起,素闻其名,王龁则未之闻也。”

    平原君道:“是子起于行伍,闻以功晋左庶长。”

    乐毅道:“既起于行伍,必善战之辈也。”

    平原君道:“彼以四万之众,当赵二十万,而力不屈,诚勇将也!”

    乐毅惊道:“以四万敌二十万?!廉卿何计拙若此耶?上党纵横数百余里,高山险阻,步步陷阱,实用兵之所也。兵法,五则攻之。攻之则必克也。”

    平原君有些尴尬道:“廉卿军长平,据垒而守之!”

    乐毅道:“愿闻上党山川形势。”

    赵王即命尚书取来上党山川形势图,大大的一幅,铺在四人的席间。平原君以手指划,口中介绍,说了半天,把赵军在长平的布置全盘托出。

    乐毅很认真地听完介绍,细心地询问了一些细节,然后陷入沉思。

    平原君道:“赵之兵略有何不妥乎?”

    乐毅道:“非也。吾当有所思也。昔臣奉王命伐齐,五国相攻,直下齐七十余城。然莒及即墨不下者,何也?”

    平原君道:“人皆以安平君攻守得法,力保二城也。”

    乐毅嗤笑道:“安平君虽智勇,但保即墨也,焉得保莒?”

    平原君道:“其道何如?”

    乐毅道:“凡城有必可守者,兵与城称也。城大而兵少,则守不固;城小而兵多,则费;二者相称,守乃固也。彼七十二城者,城大而兵少,故不固也。至于即墨与莒,城不过三里,兵不过万人,民不足十万,小大相称。故臣虽有十万之众,无能为也。”

    平原君似乎模糊地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急忙问道:“长平之守,小大不称乎?”

    乐毅道:“长平,山地百里,水道百里,山水之间百里,凡三百里,九万步,一步一卒,当九万卒。赵以十万守之,不为多也。然其地,守山则无能守水,守水则无能守山,前后不相保,左右不相应,虽设营布阵与敌野战,犹不可百里,况守之乎!彼以军三万,则相敌也;五万则破之矣!是故增兵至二十万,以应其急。秦攻山,守水者虚掷;攻水,则守山者虚掷。赵守三面,秦攻一面,是秦以一可当赵三也。纵能御敌,粮草倍于敌,兵倍劳于阵,何能继之?”

    平原君急道:“如此必败之局耶?吾兵五于秦,而无可胜之道,何也?”

    乐毅道:“是故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无五则守之之道也。”

    平原君道:“廉卿攻之,而未能胜也。”

    乐毅道:“何以攻之?”

    平原君也只是从廉颇的报告中得知一点消息,只能含糊地回答道:“附其壁而攻之!”

    乐毅很有兴趣地问道:“秦亦壁乎?”

    平原君在一道山谷前指划道:“秦壁于山前。”

    乐毅道:“其壁几何?”

    平原君道:“可四五十里。”

    乐毅道:“四五十里,旌旗相望,金鼓相闻。若有急,一日而至,左右相救也!但有兵二万,足以守之。”

    平原君道:“闻彼半以守壁,半以攻我。守壁赵军,不胜其扰。”

    乐毅道:“两壁相距不过十里,以少军攻之,正合用兵之道。而大军无所用其武也。”

    赵王突然问道:“若欲胜之,复当奈何?”

    乐毅道:“长平狭小,不利大战。若臣计之,当弃长平而守上党。其地开阔,山水相续,正用武之地也。吾以五敌一,战之必胜。”

    赵王道:“吾弃长平而退上党,若秦发大兵来攻,奈何?公孙起,人屠也,颇善野战,无人敌也。廉卿以壁垒阻之,犹可相敌;若平野相抗,吾恐伊阙之祸、华阳之灾而将复现矣!”

    乐毅于席中伏拜道:“未战而气沮,取败之道也。愿王奋之!”

    一句话,说得赵王面红耳赤,处处把息摆在被动挨打的地位,千方百计地不要挨打,打得不要太疼,从来没有想到要主动出击;出击一经挫败,立即退回壁垒中,哪怕拥有数倍于敌的兵力也不敢再战。凡此种种,都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畏敌!特别是畏惧白起!

第41章 荐赵括

    赵王一经提醒,立即省悟,道:“善!兵法,五则攻之,非五则守之。当使廉卿善谋攻守之道,以攻秦军。”

    乐毅道:“若必攻之,未可战于长平也。长平地狭,难以用武。当退至上党开阔之处,严阵以待,以五敌一,破秦必矣!”

    赵王道:“乐卿其能往乎?”

    乐毅道:“臣徒有其名,勇不及廉颇,智不及相如,仁不及安平,反复小人,未足言信也。安敢主兵?”

    赵王道:“朝中诸将,谁可为廉颇副?”

    乐毅道:“吾闻诸肆中小儿,秦所畏者,惟马服君也。今其逝也。其子括,颇得父风。王其试之乎!”

    赵王听说赵括的名字,有些疑惑地望向平原君和平阳君,这二人默默地低下头。赵王知道,他们有别的意思,不便当着乐毅的面说出来,就再与乐毅说了几句感恩的话,乐毅辞去。

    平原君代赵王将乐毅送出,回来时,赵王与平阳君已经在议论赵括。平原君行了一礼,就在自己的席上落座。静听二人议论。

    平阳君接着刚才的话道:“括,小儿也,素无威望,未经战事,焉得领数十万众,而御强秦?”

    赵王道:“括无能,其谁能之?叔父其往乎?”

    平阳君道:“臣未经阵战,犹不及括也!”

    赵王又转向平原君道:“仲父其往乎?”

    平原君道:“臣自问不及廉颇远矣。廉颇未能,臣何能也!”

    赵王道:“仲父其能月得粮百万石乎?”

    平原君道:“臣未之能也!”

    赵王道:“廉卿暂御强秦,必难持久。奈何?”两人皆陷入沉默。

    赵王见二人沉默不语,又道:“君等思之,寡人其与括也,孰能?二父其与括也,孰能?蔺卿其与括也,孰能?虞卿其与括也,孰能?”

    平原君想了想,长出一口气道:“皆不若也!若安平君、乐卿,则或过之,惜其皆老矣!”

    赵王道:“方今之计,必也七月决胜负。”

    平阳君道:“胜固善矣,若败,则将战于邯郸!”

    平原君道:“若撤军回邯郸,何如?”

    平阳君道:“未可!今谷未熟,必俟二三月,谷熟归仓,乃能回师。否则,邯郸必不能守!”

    平原君道:“今再与秦和,可乎?”

    赵王道:“郑朱自秦归,乃言,秦必得上党而后已。秦必不媾也。”

    平原君想想也是,郑朱刚从咸阳回来,要能媾和早就媾和了,哪里要等到现在。

    赵王道:“愿召括而问其计。若计不行,则无论矣;若其计行,任之何妨!”

    赵括是赵奢的独子,赵奢于两年前去世后,赵括就于墓前结庐服丧,每天由家臣带着年少的儿子来送饭。父子相聚一餐,即各分手。

    六月天气,烈日炎炎,但山间林下的草庐中犹有习习凉风。赵括读过一篇文章,把简册放回草庐,自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任由轻风拂面。

    从家臣那里,赵括得以知道长平的战事进展,知道郑朱风风光光地出邯郸前往咸阳媾和,还知道了今年除了年初运输一次粮食外,春末夏初又运了一次。尽管家臣语焉不详,但赵括还是从这几件事中看出了长平战事正处于困难之中,忧心忡忡。

    家臣和儿子送晚餐来了。一个大篮子,里面装着粥、菜蔬和盐梅。从家里到墓地有十几里地,都是家臣驾着车送饭。即便如此,如果冬天走过来,粥即使用绵包裹,也都是凉的。现在是夏天,粥送到这里还有余温。赵括在粥里加上盐梅,搅拌均匀,给儿子先喝了几口,问了今天的功课,拿了几个蔬果给儿子,让他到一边去玩。自己就坐在石头上喝粥。家臣立在旁边,道:“臣闻秦又往上党增兵矣!”

    赵括没有在意,道:“何时增兵?”

    家臣道:“臣闻郑朱大夫既归,无能媾也。秦即发关中军二万,及北地、上郡之粮兵,齐往河东。人马日夜不息,相接于道,尘土蔽日。或曰不下十万众也。”

    赵括道:“秦无能为也。廉卿守上党,扼其要地,秦不能进,故增兵以图一逞。秦远上党,兵粮转运为难,兵愈多,败愈速。”

    家臣道:“国尉亦将增兵于上党,或曰更也。前者,复于乡里征挑夫。时值收获,一夫难求,被征者,谷或难收也。”

    赵括道:“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家臣道:“公子于庐中读书,识见过人。公子之见,战当终于何时?”

    赵括道:“夫秦之战也,常于十月中元起兵,冬则掠于野,至春则归。不误农时。今则不然,自春而至,时值长夏,犹然不退,必欲破赵也。若待战之止,非赵破秦,则秦破赵!”

    家臣道:“闻廉卿但守不战,何能破秦,惟待秦破耳!”

    赵括道:“何人出此言?”

    家臣道:“坊间皆传,廉卿畏秦,惟恃固守。但邯郸粮草不继,后援无力,则必败也。”

    赵括道:“廉卿勇武过人,焉得畏秦,但恃计耳。上党近赵而远秦,赵费一则秦费十,相持既久,秦必难为继。乘其虚而攻之,可获全胜。”

    正在此时,远处又过来一乘车。赵括迟疑地站起身,远远望去,问家臣道:“其有客乎?”

    家臣道:“未闻也。”

    赵括不再说话,迅速大口把粥倒进肚子里,让家臣收拾了,再让家臣领着儿子避开。这时,车乘也已经到了。来人于百步之外下车,赵括认得,正是虞卿,急忙趋步上前,与虞卿见礼。

    虞卿开门见山道:“王欲与公子议兵,愿公子即起!”

    赵括道:“王何事召臣?”

    虞卿道:“实为上党之事。”

    赵括道:“上党之事,臣未知也,焉敢对!”

    虞卿道:“凡公子所愿知者,无不尽言。”

    赵括道:“臣斩衰在身,焉得见王!”

    虞卿道:“百善孝为先。公子为父服丧,虽鬼神犹见之,而况人王乎!王必喜!”

    赵括见三辞不允,只得叫出家臣和儿子,告诉他们,赵王召见,命他们先行回去。自己与虞卿见了王,回了话,就回来。两乘车一起往邯郸进发。

    为虞卿驾车的是赵王太仆府的官员,车技娴熟,自然不是家臣可比,很快就绝尘而去,家臣开始还能跟上,后来被拉得越来越远,只得叹口气,缓辔而行。回到府中,向老夫人报告了赵王突然召见公子的事,老夫人马上紧张起来。

    车乘载着虞卿和赵括直入宫门,在一座殿门前停下。几名侍郎过来牵了马,虞卿和赵括在一名侍郎的带领下,进入殿内,赵王、平阳君和平原君在东偏房等候,席前则辅着那幅硕大的上党山川地势图!赵括立刻明白,赵王要他来的用意了……

    恭敬地向赵王和二君行了礼,三人也恭敬地回了礼,慰勉了赵奢的在天之灵,嘉勉了赵括服丧的孝心。赵王道:“公子服丧,本不当扰。然国有难,问忠臣,愿公子暂夺其情!”

    赵括伏拜道:“臣以不祥,蒙王不弃,敢不竭诚!”

    于是由平原君就着上党山川地势图,把赵与秦对抗的局势完整地介绍了一遍。由于提前作了准备,平原君的介绍要点突出,详略得当,非常恰当地再现长平赵、秦双方的态势、兵力、粮草。赵括只略问了几个不太重要的细节,就陷入沉思中。

    赵王强调地说出了整个问题的要点:“邯郸之粮但给七月,而上党之兵必持之以十月,乃得再给。”

    赵括艰难地伸了伸脖子,问道:“诸公何议?”

    平原君回答道:“王咨之于乐卿,乐卿曰,兵法,五则攻之。今赵五而秦一,当以野战克之。王问何将可当之?乐卿曰,马服之子可也!”

    赵括强压着心头的震惊,伏拜道:“臣以不祥之身,何敢至军中!”

    平阳君道:“是故王以咨公子,当以何策破秦?”

    赵括道:“臣久疏阵战,未历其事,愿以思之,乃对!”

    赵王遂起,对后面叫道:“其出矣!”五名赵女飘然而至。

    赵王对赵括道:“今者,愿公子袪丧!”平阳君和平原君也微笑着,行礼辞去。赵括见殿中只有自己和五名赵女,立即明白了赵王的意思。他呆坐了片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丧服,心里斗争着是脱呢,是不脱呢!五名赵女在身后安坐,一声不吭,安静地注视着他的举动。

    终于,赵括问道:“若祛丧,当何服?”

    身后的赵女行了一礼,默不做声地出去,不久各持一衣而入。乃是全套的大夫冠服。

    赵括向着刚才赵王坐过的地方行了一礼,道:“臣领教祛丧!”随后解开腰间的带子,只有前后两片的丧服立即松散开来。赵女立即行了一礼,各自散开。不久回来,引着赵括来到后庭,后庭中已经准备下两只大瓮,各盛冷热水,松枝、花瓣、香草点缀其间。两瓮之间,有一只很大的盘和一只匜。赵括将丧服褪下,露出自己健壮的身躯,来到盘前,披开头发。一名赵女以匜灌洗,其余赵女在旁协助。

第42章 向死而生

    在五名赵女的服侍下,赵括先沐头,再浴身,花了两个时辰,终于结束了沐浴,换上赵王赐予的衣服,披散着头发,感到一身轻松!两年来在野外草庐中独居的郁闷和肮脏一洗而空。

    赵女唤来下人,将残水收拾干净,盥洗用具也都抬走,陪着赵括进入殿中,于偏殿窗下铺好席衾。赵括则转到正殿屏风前。由于沐浴时间太长,殿中的灯火俱已熄灭。赵括低声地对陪过来的赵女道:“掌灯!”

    赵女有些吃惊,但没有多说话,赶紧取来油,把灯一一注满,另一赵女用火种一一点燃。赵括命赵女回避到偏殿中,自己举着一盏灯,爬在地图上仔细地观察起来。披散的头发有些碍事,赵括自己转到旁边,让赵女将自己的头发绾起来。有赵女要陪他到殿前,被赵括严厉地制止了:“彼图未可示人!偷窥者皆死!”吓得众赵女花容失色。

    整整一夜,赵括都在地图前,或观看,或沉思,灯油烧干了,他就让赵女添油,直到天色放明,邯郸城里传来鼓声。赵括将地图折叠起来,放在屏风前的案上,熄灭了灯,来到偏殿。这时,撑了一夜的众赵女已经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赵括苦笑一下,也在旁边躺下。

    散朝后,平原君和平阳君被赵王留下议事。他们一边吃早餐,一边讨论着长平的事。大家都对赵括不摸底,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见解。议论了半天,吃完饭,就往赵括住的殿中来。

    赵女有醒得早的,见赵括躺在她们中间,觉得不好意思,心头狂跳。轻轻把其他人推醒,几个女孩轮流出去梳妆打扮毕,赵括也还没有醒来。她们又派人去厨下催早餐,看看将熟。终于一名赵女过来把赵括叫醒:“公子且起!”

    赵括醒来,对几位赵女一礼,五人连忙敛衽回礼。在五人的服侍下,赵括整理好冠服,出到殿外。厨下把鼎簋搬来门前,赵括就在门前阶上,吃了早餐。喝了一碗粥,吃了些菜果,赵括就不吃了,叫那些女孩把剩下的粥喝了。

    恰在这时,赵王三人进来了。见五位赵女就在阶上喝粥、进食,而赵括则独坐在门槛边,满眼桃花地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

    听到门响,众女停下碗箸,见是三位大人物来了,急忙下阶,伏于阶下。赵括也起身下阶,趋前迎接。

    平原君打趣道:“有此太平风景,足见风调雨顺!”

    平阳君道:“乃是云调雨顺。”

    赵括不敢回言,只得低头一礼。

    一群下人跑过来,把鼎簋等物都收拾了,赵女则先上去,把坐席铺好。四人在院内观望了一阵花草树木,才拾级而上,进入殿中。赵括命赵女把所有下人都带出殿门,殿中不许留人。

    平原君又打趣道:“臣闻昔孙子能练女兵,今赵子亦不多让!”

    赵括道:“臣岂敢。”

    赵王见地图已经被折叠好,放于案上,道:“公子其有计乎?”

    赵括首先总结自己知道的情况,道:“前者,平原君收上党,有军不过三万。至廉卿之守也,转五万。后闻秦之发兵凡二十万,赵亦发二十万。复发上党之精壮数万,上党遂空,而得其众十余万,皆在军中。是则四十万众也,老弱妇孺皆备。秦军虽发二十万,引而未发,所至者,止巴蜀四万,皆由乡音而知之也。高都另有军,恐为河东之民,亦得二万有余。安邑、汾上、蒲坂之民,皆耕作如旧;南阳诸城,亦皆安堵。长平秦军,取粮于河东,其便更甚赵军取粮于邯郸也!

    “探得秦军之粮皆集于端氏,端氏在群山之间,非止攻守不易,进出亦难。彼一县,但有县兵数千,而有妇人数万,日夜炊粮,以供秦军,名曰炒粟。其味甚美,惟不得多食,多食令人胀。

    “故赵军四十万,取食于邯郸;秦军四万,取食于河东。闻河东收盐以官卖,以粮易盐数岁,在在积粮。天下之粮尽归之。是以兵不疲、民不竭,而坐待吾弊也。

    “吾之弊有三。彼军四万,吾军四十万;彼以炒粟,锱铢即足;吾以足粮,日必一斗。是粮弊也。四十万众,月啖百万石,必时时运之。是民弊也。虽然,粮不足给,士卒常半食。是兵弊也。粮、民、兵皆弊,国之害也。”

    平原君表示认可,道:”其弊如此,当以何策救之?“

    赵括道:”吾闻秦人发兵,旦夕接于道,有乎?“

    平原君道:”是人皆知也。“

    赵括道:”彼必欲乘吾弊也!彼以少军虚耗吾力,复以大军临吾疲兵,其势危矣!欲救此危者,必疾以大军临秦,于其援至之前,击破秦军;复以奇兵,袭夺端氏。我众彼寡,胜之不难。“

    平原君心中一震,与平阳君和赵王对视一下,复又对赵括问道:“或言退至上党,依山籍水,与秦决战,奈何?”

    赵括道:“秦援将至。若赵以正正之旗,堂堂之阵,与秦决战于野外,秦亦当缓为之阵,弥弭其患,必俟其胜,而后战之。彼时吾离营栅,进则无路,退则失据,其势难为。必也速战,乃得其机。”

    赵王道:“善!可亟行之!”平阳君遂离席而去,看样子是去给廉颇下命令了。

    赵王复对赵括道:“以长平付公子,公子其行乎?”

    赵括不防赵王有这一手,急辞道:“臣居丧,身不祥,不可入军。”

    赵王道:“公子夜来祛丧乎?”

    赵括道:“但沐浴耳!”

    赵王道:“是女不足为意乎?吾当再择良佳者。”

    赵括道:“非也!臣夜观图,未得眠也。”

    赵王道:“是五者,生辰甚良,其性端庄,可以为祓。卿其勿辞。长平其难,寡人之所望于公子也。”

    赵括道:“廉卿勇武,善待士卒,深通兵法,非臣所能及也。”

    赵王道:“稳妥有余,而锐气不足。值此呼吸存亡之间,白刃交睫之时,但以锐气为先。”

    赵括道:“王之所命,臣不敢辞。愿闻其时!”

    赵王道:“卿结庐于山野,未敢促也。愿期之以十日。”

    赵括道:“臣谨喏!”

    赵王道:“卿其居此一日,旦日归之,或有所计,当言与寡人及诸父!”

    赵括伏拜应喏。赵王和平原君也离去。到殿门前,二人吩咐五女立即进去,服侍赵括。

    当赵王于晚餐时到来时,赵括给了赵王一份名单,上面是希望调往长平作战的青年军官。赵王没有多想,一一应允。

    三天后,长平前线战报连连传来,廉颇出击不利,只得继续退守壁垒。赵王随后下令,要廉颇不计损失,务要与秦人死战。廉颇没有接受这一命令。坚决要求士卒防守。

    而这时,邯郸城内已经传开:马服君之子将取代廉颇为将。马服子将彻底击溃秦军。

    没有人注意到,秦王已经离开咸阳,进驻河东。因为在白起呈报的计划中,需要动用秦王五千剑士和五千骑士。秦王不只派出部队,连自己也跟着来了。而从关中动员的两万人不是刑徒,而全部是爵士。国尉司马靳,还在咸阳所有能抽调的五大夫、公乘、公大夫、官大夫……,凡能动员的力量,都跟着秦王秘密出征河东。咸阳城中,只留下太子和张禄监国。

    赵括在赵王宫中住了三天,带着赵王赏赐的五位美女回到家中。把美女交给夫人安置,自己匆匆来见母亲,报告赵王将命自己为将,统领长平守军。母亲问道:“汝何战?”

    赵括道:“吾以四十万,敌彼三五万之众,焉有他哉!”

    母亲一口唾沫就啐到他脸上,道:“狂儿,若轻易,廉卿安得不知,直需汝当之耶?”

    赵括不防母亲动怒,吓得跪倒在地,道:“母亲息怒。王非只许领长平之军,复赐臣更卒五万,粮百万石。破秦军必矣!”

    母亲把仆妇们都打发走,让冢宰把准备好的人叫上来,少时,冢宰带来了二十来人,道:“此皆久随马服君共生死者,可以托心腹!”母亲皆令坐于前,自己避席礼道:“汝等追随亡夫,共其生死,谊同兄弟。括即汝子也,望善教之!”

    众家臣皆伏拜道:“愿随公子生死!”

    赵括也避席而拜道:“括有吉凶,将赴军中,愿诸父教我!”

    众家臣也对赵括道:“公子但有所命,汤镬不辞!”

    母亲道:“汝可与诸父前,稍言汝计!”

    赵括道:“廉卿固守,外援不继,是以难也。儿之至也,必弃守为攻,亟肄以罢之,多方以误之,乘虚而攻之,必获全胜。”

    母亲泣道:“不尽不赅,何以为将!”

    赵括示意众家臣先退下,然后靠近母亲道:“儿愿母亲见于王,但言儿少才无谋,但以口舌为逞,愿勿以为将!”

    母亲立即止住泣声,迟疑地望着赵括,忽然抱着赵括的头大哭起来……

    赵括见母亲大哭,道:“母何以发悲声!”

    母亲道:“吾于汝进宫之日,便知此也!”

第43章 百里石城

    不几天,邯郸城内又传开了,赵括的母亲闯进王宫,声言赵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於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这哪里是出征,分明是拿打仗当儿戏!

    为了筹措支援长平的粮草,上卿蔺相如心血耗尽,已经病卧在床,无力政事。听说赵王要任命赵括为将,急忙上书阻拦:“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

    赵王对这些反对意见一概置之不理,但答应了赵括母亲的要求:如果赵括兵败,不连坐家族。

    赵括的举动就像一个纨绔子弟,他让家臣在父亲封地马服山周围疯狂购置田产,并把全家都迁往马服山中。这种轰轰烈烈的举动其实是在掩盖赵括真实的动向:他每天住在宫中,与赵王议论长平之事。参与此事的,只有平原君和平阳君。在外面张罗的,其实只是他的冢宰。

    随着廉颇战事不利的战报一一传来,赵括对战事有了更清晰的认知。秦军的战斗力不容小觑,而赵军的战意正在一点点消退。这在朝中也有反映:现在已经很少听见慷慨激昂地抗秦表态了;冷静、理智的人越来越多。

    赵王仍然十分担心,他忧心忡忡地对赵括道:“卿但以此百万粮,相持至十月,寡人亲引大军与秦决之。”

    赵括很冷静,道:“臣往长平,替回廉卿,愿王亲之任之,必使邯郸固若金汤!”

    赵王道:“准!”

    赵括道:“以百万石粮,食之三月,月只三十万石,日不过万石,此十万人食也。四十万人,曾不得半食。固当为之以非常之策!”

    赵王道:“准!”

    赵括道:”事急矣,臣当以倒行而逆施之!“

    赵王道:“准!”

    赵括道:“吾观廉卿,必不肯弄险。臣愿即往引兵。”

    赵王道:”姑俟卿家安而后启也。“

    母亲似乎对赵括十分生气,她强令遣散了所有的僮仆、家臣和门客;连愿意跟赵括走的,她也坚决不留,只让赵括带走。自己带着全家——媳妇、孙子,移居到赵奢的封地马服山。

    马服山位于邯郸西北,是邯郸的“靠山”,有多位赵王安葬于此。赵奢去世后也葬于此,只不过是一个比较靠下的位置。赵括结庐的地点在距离赵奢墓最近的山下。

    赵奢被封为马服君后,在封地建了一座不大的住宅,由于他平时主要管理税收,兼管武安一线的防御,住处不定,这处住宅平时并无人居住,只偶尔过来休闲读书。赵括在封地周围又买了些地,佃与人耕种。赵括母亲把家眷搬到这里,跟过来的只有冢宰。

    在母亲搬迁到马服山第二天,七月初五,赵括带着近千名年轻的兄弟们出发了。这些人都是赵氏宗族子弟,平时有些勇名,在王城中担任一些中低级职务。许历本来准备了十万更卒,但由于一月前廉颇告急,先派出了五万人,现在只剩下五万人,跟着赵括一起前往长平,算是赵括惟一的生力军。一百万石粮食,已经运了一次,还剩五十万石,就由这五万人临时充作运夫,运往长平。随征的赵室宗亲就充任了这五万人的各级军官,包括五名万人将和十名裨将,一直到百人将。整顿军队花了五天时间。

    运输粮食和进军路线有所不同。那时最经济有效的运输手段就是船运,比马拉肩扛要经济得多,所以运输多不取最直捷的山道,而是绕行水道。由于这五万人临时充当了运输队,他们先把这五十万石粮运往邯郸城边的滏水渡口,绕道漳水,向上游前进。漳水在太行山间蜿蜒曲折,行走在千山万壑之中,大部分时间都需要人工纤拉而行。赵括让大队随船行进,由五名家臣协调各军行动。自己只带了五千精锐,从滏口直往长平。

    赵括用了八天时间,赶到长平。赵括先把部队留在上党,派出军使报告廉颇。自己则稍事休息,整顿好营务后,就领着一名万人将、一名裨将,五名千人将、十名五百人和五十名百人将进入长平。

    当赵括到达百里石城时,廉颇派出的军使也到达那里迎候,将一众人等引到廉颇的帐中。赵括取出节符,向廉颇说明自己奉命接替指挥长平军事。廉颇合符,查验无误,称“敬喏”。随后廉颇问赵括道:“臣屡败,王其罪臣!”

    赵括道:“非罪也。但劳将军耳!”

    廉颇对赵括还是很有好感的。见赵王命赵括来接替自己,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也觉得是一种解脱。毕竟野外作战了二年,任谁都有心理疲劳的时候。派个人来暂时替换自己,不失为对自己的褒奖。目前朝中,除了赵括,似乎也找不出其他人可以出征了。许历虽然是国尉,但难以独当一面。

    现在长平已经有二十万军队,包括从邯郸来的十五万,和太原来的五万。万人将就有二十名,不是宗室,便是贵戚。上党民众也按行伍编组,但只编成一军,由廉颇的一名门客管理。廉颇派军使将这二十名万人将都召到大帐,向大家宣布重大决定。

    众将集齐后,廉颇通报了赵王的决定,向大家出示了合符的情况。赵括道:“诸君出征经年,皆生虮矣。王甚劳诸君,命括暂代之!”众人皆拜道:“但为宗庙,不敢言劳!”

    一名万人将问道:“何诸将之幼也?”

    赵括道:“此前部,大队在后,复有粮秣至焉!”

    廉颇道:“月色明亮,各将盍各言其道!”

    赵括道:“愿亲往营间以观之。诸君勿辞劳苦。”本来大家只是想在图上简单介绍一下就算了,不想赵括竟然要亲自到前线去巡视。二十万人,三百里防线,这要介绍到什么时候!大家都望向廉颇,希望他能出来阻拦一下。

    廉颇道:“少将军欲亲临视之,未得辞劳。臣愿为先驱,诸公且归。但以备战为要,将军至者,乃迎焉!”

    赵括道:“无须也。括年少无识,愿得诸父教也!”赵括谦逊的态度为自己赢得不少好评。

    将众将送走,廉颇乘着月色,沿着第二道山脚,上到离前线最远的百里石城。这里依着山势,筑垒着一道石墙。所谓石墙,不过是把石头堆在一起,再用土夯实加固,形成的一道胸墙。工事虽然简易,但居高临下,也是很有威胁的。

    百里石城,由五万人据守:三万人轮流上城,两万人轮流休息,战时作为预备队,增援危急地段。廉颇指定了一名年资最长的万人将为将军,负责这里的一切。

    登上石城的门楼,月光下,整个战场尽收眼底。廉颇让跟来的五名万人将各自回营,指着从对面山梁伸延过来的一道山脚道:“此山之后,乃秦军大营也。”赵括目测一下,从他们站的地方到那座山梁大约二十余里,而那座山脚也大约长二十余里,它与另一支山脚合抱而成的谷口特别清晰,大约有山脚的多一半长。山脚上也筑有壁垒。由于山脚的阻拦,秦军的营栅分布被完全遮蔽,谷内一片火光,在天空中凝成一朵朵乌云。

    廉颇又指了指西边十里之外,道:“长平之入上党也,彼径最捷。吾闭此径,则断入上党之道也。”又指了指东边,道:“二十里外亦有孔道通上党。吾夹山而守,此道断矣!”

    廉颇的门客加上赵括带来的家臣和青年军官,总计有百十来人,在石墙上漫步。现在墙上是十步一卒放哨,其他人都在墙下休息。军营设在山后的山谷中、山坡上。更远处,灯火通明,应该就是民众居住的场所。由于营地管理得很严格,山谷中不闻多少污秽之气。但成群结队的蚊子却铺天盖地而来,凶狠向士兵们发动攻击。

    一边看着地形、壁垒和营地,一边听廉颇的介绍,双方来到一段与前段石墙垂直的石墙前。赵括等走上石墙向下观望,一条道路从山下蜿蜒而过。不用说,这就是扼上党咽喉的丹朱岭阵地了。

    廉颇道:“吾所念者,惟此道耳。此道不失,则上党无恙!”他指了指对面山上的秦军阵地,复道:“彼欲攻吾,必出山冈,下山而复登山,力不能济也。”他又指着向两端延伸的石墙道:“城长三十里,彼亦难绕出吾后而攻之。”赵括注意到,这道石墙不仅控制着进入上党的道路,而且也为山谷中的军营提供了防御。在这里,廉颇部署了一万人,另有一万人的部队随时可以加强他。

    顺着这道石墙下到山脚,天已经开始亮了。这道山脚与夜间上山的那道山脚几乎相连,两道山脚合抱成的山谷中,依然安置着大量军营。山脚之外就是连绵的城垒,城垒之外,就是丹水。

    廉颇道:“天色已明,今日且住。不时将聚众点兵,餐后,吾恐秦人将至也!”

    赵括道:“吾之营五千在上党,愿近之。”

    廉颇道:“餐后便当迎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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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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