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秦人进攻
赵括带来的五千人,只各带了十日糇粮。如果有士卒安排不妥,今天就有可能断顿,所以赵括着急让他们进入营地,好有饭吃。但看廉颇的意思,是要在早餐后才接他们进来。他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一夜未眠,众人都有些疲倦,但廉颇依然精力旺盛。带着大家进入大帐后,聚军的鼓声就响了起来。廉颇对着赵括小声道:“今晨少将军点兵!”
赵括心头一震,全身的疲倦一扫而空,他当即让自己带来的全体军官于帐前列阵,自己和廉颇立于队列的前方,众门客皆在帐中休息——本来应该是由他们在帐前列阵的。
二十个万人将从不同方向派军使向赵括报告自己的主将名、营号、现有兵力和守御地点。赵括不了解情况,只能一一下令加强守御,就没有别的指示了。虽然只是常规事务,二十人的报告也持续了一段时间。
然后进入早餐时间。赵括发现,长平果然是半食,碗里的粥清可见面,每人也只有一碗;菜蔬则是从山上采撷的野菜、野果,带着些苦涩。赵括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这就是他每天要面对的,一天两次,从现在到十月,大约一百天,要经历二百次……何况还有无穷无尽的其他事。
吃完早餐,廉颇让门客们将大帐附近的十个军营腾出来,供将军的亲军驻扎。而将这五千人安排到其他营地。门客道:“绕帐者,皆全军精锐,未可远离。”
赵括连忙道:“邯郸新军可暂居石城之下。俟其便而复移营。”
于是廉颇让几名门客去石城后面的山谷中,找一块洁净之处,扎出十个营来。门客领命去了。
赵括道:“愿复巡其余。”
廉颇道:“恐未为便也。秦人将至,少将军且观臣破秦。”
赵括心里又是一震。看来,在长平不仅要面对每天两餐半饱的餐食,还要面对每天一次秦人进攻。他赶紧道:“正要请教破敌之策!”
廉颇看了一眼赵括及其手下诸军官,道:“且假寐片刻,否则无能济矣!”然后自己就出去,通知瞭望哨道:“望见秦军出则报!”
帐内静下来,赵括觉得又疲劳又兴奋,一阵阵紧张冲击着他疲惫的身体,让他既安静不下来,又思考不了问题。他环顾四周,跟来的众小将也都是这份表情。赵括道:“且寐片刻,少时定要细观秦之动静,详参破秦之策!”
不多久,瞭望即叫道:“秦军出矣!”赵括等人一跃而起,冲出大帐。却见廉颇已经站在山脚上的一座土台上。等赵括等上了台,廉颇道:“臣无状,请此战!”
赵括连忙道:“臣等敬观!”
廉颇令道:“击鼓,黄旗!”
土台之上升起白旗,同时擂响战鼓。第三个山脚上也有一座土台,上面升三面旗帜,也同时擂响战鼓。廉颇见那边有了呼应,命令自己的土台停止擂鼓。他一边看着各营的士兵出营前往壁垒,一边向赵括解释道:“臣以四十万众为五军,各为一旗,红、黄、蓝、白、黑也。”一边说一边指示给赵括看。五色大旗都挂在旗杆下,旁边有人护着,廉颇令升何旗,就有人升起。
然后廉颇指向二十多里外的谷口,道:“秦人多从彼出。”赵括看时,谷口并无一军,便问道:“其军安在?”
廉颇指着谷边山上道:“汝观山脊,有旗移动。”
赵括向山脊望去,在廉颇的提醒下,似乎看到了旗头的闪光。赵括问道:“必也急出阵乎?略迟可乎?”
廉颇道:“以逸待劳,胜之方也。宁吾先至而待敌,不可敌至而无防。汝且观御敌之道。”
丹水壁垒就设在山下,在土台上几乎没有地形阻拦视线,赵括可以清楚地看见赵军冲上壁垒时的情形。等赵军按一步一卒的间距全都伏于壁垒边时,那边谷口的秦军也开始出现。
赵括凝神聚气,仔细观看,秦军首先出来的是旗兵,各立门户;随后众军从远及近,依次填充到旗下,不过片刻,一万人的大阵就列好了。廉颇对赵括道:“少将军幸矣,得观秦军大阵。”再下令道:“长角一声!”身后的号手立即抬起号角,鼓足了力气,吹了一口,声音悠扬。不多久,对面山脚也传来一声同样悠长的号声。
空气中传递着焦灼的气味。秦人没有马上出动,似乎在安排着什么。赵括心里十分不安,他担心秦人集中力量一个猛冲,自己可能承受不了。他悄悄看了看廉颇,廉颇神色自若,关注而安详。
秦军那边传来隐隐的鼓声,秦阵在微微晃动,向北而来。对面山脚一声声号角,升起一面又一面旗帜,通知着丹水防线的各军准备作战。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秦军没有就近攻击对面的壁垒,反而北行数里,在丹朱岭下的壁垒前列好阵势。这正在赵括的眼皮底下,他所在的土台距离赵军的壁垒不过四五里远。
丹朱岭上的守军在山坡上修筑了数个亭障,每个亭障内有弓箭兵百人。这些亭障被丹朱岭主阵地掩护着,比较安全,万一不行,允许守军弃障退回主阵地,无需死守,是丹朱岭阵地的辅助阵地。但秦军靠近时,这些亭障上的士兵也居高临下地射出箭来,威胁着秦军的侧翼,使秦军找不到最有利的出击阵地。一万人十分委屈地弯折在河边和山坡之间一小片平地上,一举一动都在赵军的监视之下。
秦军在距离丹水一二里的地方列好阵势,第一线仍是盾牌兵。秦军主将带着旗鼓登上山坡。这时已是午时,骄阳炙烤着大地,秦军第一线盾牌兵在鼓声的催动下,开始向前移动。
赵括问道:“秦奈何不发箭?”
廉颇道:“彼知战而无功,恐箭去而不回,故无射也。”
赵括指着秦军道:“彼阵后所立,非弓兵乎?”
廉颇道:“然也。彼虽不以为攻,必备之以为战也。若赵出栅击之,则用之矣。”正说之间,廉颇忽然“噫”了一声,赵括随着噫声,也看出了问题,秦军出派出一一阵五百盾牌兵,后面跟着两排戟兵,只有一千五百人,正面不过一里来长。廉颇道:“秦别有计,可勿射之。”
他正说着,下面就传来命令:“无令勿射!”“戟兵上城!”于是戟兵前进,伏在壁墙内。看见秦军逼迫二三十步距离,秦军内一声鼓响,赵军也随之响起鼓声,伏于墙下的赵军戟兵一起呐喊起身,准备迎击秦军的冲锋,而弓兵则射出手中的箭后,立即向后退去。
出人意外的是,赵军没有迎来飞奔过来的秦军,但见秦军掷出了一堆不知什么东西。有机灵的指挥官见状下令“伏下”,没有伏下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并没有什么杀伤,由于距离较远,大多数东西在落在墙外,只有极少数掷入墙内。秦人一声呐喊,似乎要冲锋,却拖着受伤的伤员迅速撤退了。
恶臭在壁垒间弥漫开来。几名军官下来,察看秦人扔进来的是什么,阵地上发出一阵恶毒的咒骂声。
廉颇似乎也有些生气,道:“秦人欺吾甚矣!”少时,守卫这一段的万人将派军使来报告道:“秦人掷出粪土,即退矣!”
廉颇问道:“何以掷二十步之遥?”
军使取出一个包来,道:“秦人置粪土于破布中,故能大而远也。”
赵括似乎也没想到秦人会来这么一手,把自己营地中的粪土挖出来当武器。
正当这边报告时,赵军又攻击上来。换了一拨人,但依然是刚才的阵型,但这一次,在听到秦军鼓声后,赵军戟兵没有起身,而是由弓兵射出密集的箭矢。这一战术十分有效:当盾牌散开,露出身后的戟兵时,箭矢呼啸而至;虽然戟兵掷出了手足的粪土,但受遭到箭矢杀伤的人要多了许多,毕竟这一次是有备而来。秦军同样拖着受伤的同伴退了下去。
赵括问道:“若追之,何如?”
廉颇道:“及离三二十步辄退,追之不及。”
第三次,秦人学了乖,不再用鼓声发令,而改用口令。由于距离较远,口令下达时,赵军没能及时射箭,秦军在掷出粪土后,迅速缩回盾牌后面退回,几乎没有伤亡。
第四次,赵军及时总结教训,在秦军进到投掷距离时,及时擂鼓,打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再次给予对方以大量杀伤。
四次进攻,虽然秦军在赵军壁垒前扔下一大堆粪土,很影响心情,但自己也遭遇伤亡,相比之下,还是赵军占了点便宜。在第四次进攻结束后,秦军鸣金,退回营栅。秦军摆出撤退的阵型,逐次掩护,缓缓向谷口撤去。赵军也没有发起追击,就这么目送着对方进入谷口。
秦军退去后,廉颇让人派出民工把壁垒前的粪土清理干净,把射出的箭都捡回来。在民工们干这些活时,赵军营中炊烟袅袅,而秦军营中却未见炊烟。赵括等还在土台上回味刚才的战事,见此情景,都感奇怪,问道:“奈何秦人无炊事?”
第45章 整军与备战
廉颇回答道:“秦人自食糇粮,名曰炒粟,故无炊也。”
这时,廉颇的门客跑来道:“少将军亲营定要足食,与仓官争执,愿往解之。”
赵括一听,心情又是一紧,急忙带着众人赶过去。果见一名赵公子在与仓官争执,定要足食。赵括大步上前,一拳打在那名公子的脸上,喝道:“捆之!”跟来的家臣一拥而上,把那人架住,一人撕下自己的一条衣角,把那人缚住。赵括再喝道:“仓官宣给粮令!”
仓官不认识赵括,但见赵括向着自己说话,而且敢于动手,也壮了胆,大声宣布道:“军皆半食,卒日半斗,官日六升,民皆三升,妇孺一升半。凡战者,倍之!”
赵括道:“违者何法?”
廉颇后面转出军令官,道:“违者同抗军令,皆斩!”
赵括下令道:“斩!”
廉颇身后的军令官拥上,将这名赵公子推出营外,用牛皮绳缚于木桩之上。
那人脸色发白,高声叫道:“将军恕罪,臣愿戴罪立功!”赵括根本不去看他,直接走到运粮队前,问道:“其粮几何?”
另一名军官不想会遇到这事,心惊胆战,道:“卒五千,但得三百石。”
赵括道:“本营军官号令不申,皆罚!只得二百五十石归营!”
仓官道:“军皆有定,不可废也。愿将军行之!”
赵括道:“如此,谨奉军令!”当下与廉颇作别,说明到营整顿军纪。与众官一起,随着运粮队往山后的军营运粮。
按常规,每百人配辎车一乘,载三日食。但上党是山地,辎车无法通行,只能靠人力运输,所以每天每营都派五十名士兵前往粮仓运粮。每人一石,正好一营五十石。但改为半食后,一营只有三十石。长平的军营早就知道这些,每天每营只派三十人;新到的邯郸兵不知情,五千人派了五百人过来只挑三百石,领队的感到无法交差,加之性情孤傲,所以起了争执。
赵括就让领队的那人缚于军仓营前示众,自己带着运输队和军官一起同往军营。
赵括一行自从进入长平,一直和廉颇在一起,还不知道自己的营地在何处。跟着运输队走,才来到自己的营地。粮仓在第二和第三道山脚之间的谷地中。谷地有水,是屯兵的好去处,是赵军的主要驻扎地。相比之下,第一、第二山脚之间的谷地狭小许多。而且南边是赵军的主要防御方向,兵力雄厚。粮仓位置靠南,正是为了方便各营取食。
驻于谷地的部队主要是丹水沿线的防御部队和支援部队,经常会有战斗任务。作战后的当天晚上,享受“足食”的待遇,也常常落到他们身上。相比之下,驻守石城的赵军则通常只能是半食,勉强维持生命活动。赵括带来的军营正在石城背后的山谷中,不仅没有战斗,连防御任务都没有。
赵括带人进入军营,先下令全军集合。赵括登上一处高台,慷慨陈词道:“适者,运粮都尉为军所斩!何也?与军争也!与军争何斩?违军令也!众人当知,今日入军营,军令如山。何者?与贼半,要在一心;而一众心者,军令也。但违军令,是有二心;军有二心,必败!军败则吾等皆无所归也!身首异处,血流成河,成他乡之鬼!孤魂游荡,不得血食!若得破贼者,必一其心,一其志,目注旌旗,耳闻金鼓,身随口令,同起同坐,乃可得也!但有参差,则无幸也。”
赵括略喘一口气,问道:“今者,汝众安营之时,前山鼓响,汝闻之乎?“
众人皆应道:”闻之!“
赵括道:”吾于彼时,乃至前山,亲见秦军攻吾营垒。旌旗严整,部伍整齐,起落行住,皆如一人。彼敌若此,吾当胜之!但有二心者,是吾仇也,众弃之!”
众赵军一齐只呼道:“弃之,弃之!”
赵括复道:“夜来,吾营中炊烟袅袅,而观秦营,烟火皆无?何者?秦人但以糇粮数口食之,闻一月不过十斤,犹不足斗,而战竟日不休。吾之战者,日得斗食;无战者,亦得五升。此天渊也!众当记邯郸运粮之艰难,以供吾长平,至今犹未至也!汝等于饥荒之中,日得三升,犹未可也,而况五升乎!终日劳于田亩,而终年无饱食。今无战而得食五升,德何盛也!吾当谨记!”
全体赵军以足顿地,以示同意。
赵括道:“长平之粮来自何处?邯郸也!邯郸之粮来自何处?皆吾父兄口中食也!父兄欲吾等保其家国,乃舍其食食吾,解其衣衣吾。吾宁负之乎?”
赵军皆呼道:“必不负也!”
赵括道:“今者营初立,将军号令不严,致令都尉干犯军令!除都尉问斩之外,各营主将皆不得半食,餐但一升而已!散!”
众军各怀心思,回到营中,各营五百人将果然将百人将、五十人将、什长、五长叫到一起,不许和众军混食,只按每人一升的定量,另起炉灶炊粥!赵括则将千人将以上的官员集中到一起,也按第人一升的定量炊粥。赵括道:“军令松弛,其战必败!故必行其令也!”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此理。
吃过晚餐,赵括让众将就在营中休息,自己只带着万人将一人和自己的家臣们继续前往廉颇的大帐。
廉颇道:“夜得一升,不亦饥乎?”
赵括知道廉颇已经知道自己在营中的事,有些羞愧道:“括少领兵,未能严明军纪,致有今日之失。”
廉颇道:“汝知兵险,军纪为上,思过半矣。赵军勇猛,耐劳,虽临大敌而不退,惟不知整齐耳!吾虽多方调教,犹未得心。其望乎子也。”
赵括道:“将军之言,臣心有戚戚焉。将何以补之?”
廉颇道:“其练战者,惟战耳!上阵一日,胜练兵百日。故吾常以军更次迎敌,以观其战,以被其不足。秦或亦如之。或一二千,或三五千,或一万,三五出之,以旌旗、金鼓为耳目,而卒习战矣!”
赵括道:“吾兵犹胜秦兵,奈何困守于壁垒之间,而不求战于野?”
廉颇似乎有些难以应答,但沉思半饷,还是慨然长叹道:“野战,吾不如秦也!”
赵括道:“愿观将军得一快战。”
廉颇道:“屡败之将,未可战也。”紧辞不战。
赵括见廉颇似有难言之隐,遂道:“昨与将军巡北山,愿巡南山。”
廉颇道:“少将军精力过人,臣不及也。”又叫了几名门客,踏着月色,再往石城而去。
这次,廉颇带着赵括东行二十余里,路过一个山口,道:“此亦上党之咽喉也。”一条水道依山而出,穿梭于山谷之间,注入丹水;这个山口正在水道之侧,越过山口,就进入上党。廉颇复领着赵括登上山口旁边的高山,东边的地形尽收眼底:从这里伸出一道山梁,正好屏障着那条水道;山势曲折环绕,对山口形成天然屏障;更东边还有一带山,护卫着眼前这道山梁。石城向东延伸,将最东边的那道山梁放在防御圈之外。
从山脚而下,也有连绵的壁垒。这里有更东边的山梁以为掩护,秦军如果从那个方向攻过来,要翻越一座山梁,再仰攻第二道山梁,态势十分不利,肯定不是明智的选择。所以这一带只放了些警戒部队,山谷中的主力随时待命支援。
从山脚下来,就是丹水防御最为核心的阵地。这里既有连绵的壁墙,又有精心设计的堡垒群,成为几乎不可攻破的防线。被白起攻战、烧毁的两座门楼已经重新整修完善,继续发挥着功能。
廉颇指着山脚对面的一座小山,道:“若论野战,可战者,惟此山耳。吾以五万攻彼四万,未之能克,反损二壁,失都尉。其余各处,彼我相距不过十余里,两军对阵,无可移动也。惟此处稍可布兵。”
经廉颇一提醒,赵括才注意到,秦赵双方壁垒相对,相距不过十余里,如果一攻一守,还有冲锋的余地,如果两阵对圆,两边的士兵几乎就要面对面了,既无布阵的可能,也无冲锋的距离,一攻一守才是最好的攻守之策。只不过廉颇更愿意让秦军来攻,自己来守。而赵括想的是,什么时候能够停止秦军的进攻,改由自己一方进攻就好了!
廉颇指示给他的那座小山包,斜对着秦军的谷口,扼秦军进出之门。如果在这里部署一支军队,秦军的进攻会不会有顾忌,甚至放弃攻打壁垒,转而攻打以逸待劳的赵军呢?
想到这里,赵括很认真地观察了小山包,要不是廉颇阻拦,他恨不得直接下去探查地形。廉颇劝阻道:“臣营中有上党山川形势图,可以参看,无须亲临。”赵括这才作罢。
从堡垒群回到大帐,大约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这里全是平地,依着丹水修筑起壁垒,以为守御。丹水虽然水量丰沛,但并不很深,完全可以涉水而过,只能起到迟滞敌军速度的作用,当不得壕沟来使用。而且这里正对秦军谷口,所以在这里,廉颇安排了最多的兵力。
第46章 第一次训练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赵括和廉颇回到大帐,天又快亮了。两人打开地图,在上面比划起来。到最后,赵括似乎说服了廉颇什么,廉颇勉强点了头。
赵括带来的万人将其实只是宫城卫军的一名青年军官,此前从来没有指挥过千人以上的军队。这一次,赵括要这名万人将实地指挥一场进攻作战。赶在点兵之前,赵括派一名军使回到亲营中,指示点军时,让所有千人将以上的人都过来。
不久,聚军点兵的鼓声响起,各营立刻热闹起来。过了会儿,各营军使往来奔驰,一级级向上报告本营点兵情况。到了万人将那里,再派军使前往大帐报告。这些都是例行公事,虽然费事,但丝毫不敢马虎。
赵括按黎明前的约定,留下了五名军使,表示将军今日将亲临指挥。其他各军都只下达了加强守御的命令。
亲营的五名千人将和一名偏裨和军使一起到了,军使报告完军营中的情况,赵括下令全军整顿兵甲,迅速熟悉金鼓、旗帜的号令,做到行伍整齐,一定要在近几日作好投入作战的准备。
军使离开后,赵括对这七名年轻将领道:“士卒可俟之异日,汝等今日便当出阵!”除了万人将有所耳闻外外,其余六人当即流露出既紧张又喜悦的神情。
赵括接着道:“吾将亲领五军赵军出营攻秦,汝等皆入前军,为全军先导。随后,昨天与仓官发生争执,将要被斩首的赵公子被押了过来。这名赵公子被捆在木桩上一夜,受尽了蚊虫攻击,又饥又渴,又困又怕。被押到赵括面前,也不吭声,只瘫软在地上,不肯起来。
赵括道:”其有余力,尚可一战否?“
那名公子心里一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睁眼问道:”将军何言?“
赵括大声道:”尚可一战否?“
公子坐起,大声道:”虽死不辞!“
赵括道:”汝为前部,敢先登否?“
那公子道:”若皱眉,非赵氏也!“
赵括给这名公子松了绑,找廉颇要了一碗米浆,给他喝了。带着这八人,连同五名军使,一齐来到最南边的山脚上。那里正是防御丹水防线南侧的军帐所在,设有高台、旗鼓。
南线五万人,防区从堡垒区开始,沿丹水向西北延伸十五里,沿山脚向东北延伸十五里。三个部分各一万人,轮流上城,每班五千;其余二万轮替休息,并于战时充做预备队。赵括的计划,是抽调这两万人,相互呼应,主动出击秦军营垒。
初次独立指挥进攻战役,赵括对赵军并不摸底。他问主持南部防御的万人将道:”以军出前山,可乎?“
那万人将道:”数月前曾出,而万人未得归也!“很明显是不愿意出战。
赵括道:”当得万人出阵,何如?“
那万人将道:”若得其令,并无障碍。“
赵括当即令万人列队,向各营指示了出击方位,然后把自己的八名年轻将领派到其中八个营中,协助指挥。在当时,高级军官每每有这种“心腹”,会被指派监督或指挥重要方向的作战,大家都习以为常,甚至把这些心腹的战斗力算作将领战斗力的组成部分。但这些人虽然是赵括的心腹,但其实并未真的指挥过作战,只能算是实习。
赵括亲自擂鼓,前部五千人十个营旗帜先出,立定方位,然后各营迅速跟进。这个并不复杂的动作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首先,各营旗手所立门户不到位,间距不是少了,就是多了;其次,前面这座山包本来是整个战场的战术要点,但却成为排兵布阵的障碍,好些旗手不知如何处理这片小山头,把它当作平地来处理。这使得阵型更形散乱。赵括见势不妙,不待全营出栅,立即鸣金收兵。
赵括有些生气地问那名万人将道:”奈何行伍生疏若此耶?“
那名万人将回答道:”未得操练数月矣,是故生疏!“
赵括道:”兵不练则不用,奈何荒疏至数月?“
那名万人将将手指着军营所在的山谷道:”昔者,吾军皆出营栅而练之。秦人之至也,壁垒相对,不得出栅。吾营相望于山谷。将军请观,其有演武之处乎?“赵括看那山谷,果然连每营一里设营之处都难以保证,更不用说演武了。
赵括正要说为什么秦军可以演武,但马上意识到秦军的兵力比自己要少得多,营地不用那么大,而且几乎每天都出来攻打赵军,但稍事接触即退,其实是在熟悉行伍号令,相当于训练。他张了张口,没说出来,马上意识到秦军可以做的,自己也可以做。事实训练可以就从排兵布阵开始。
赵括用鼓声把各营五百人将和旗手都叫到土台上,用手指着营门外的地形,一一指示各旗手应该站立的位置,以及跑动的注意事项。随后命令他们各营,自己重新击鼓,各营门大开,赵军旗手一拥而出,各站地步。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好一些,但依然没有达到赵括的要求,他再次鸣金收兵,把旗手召回来……
赵括第三次击鼓,这次各旗手都能站对位置。赵括继续击鼓,让士卒按营依次出栅。这次又让赵括大失所望。赵军甚至不知道应该维持两列跑步通过栅门,一拥而上,把自己堵在门边。赵括只得再次鸣金收兵。他都有些灰心丧气了!这样的训练水平,不要说进攻作战了,连排队都成问题!
赵括只能先下到一个营中,让青年军官示范标准的动作,再行出营。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赵括觉得今天的进攻作战是没有希望了。但他却敏感地发现了一个情况:秦军也没有出来。他从土台上向秦军阵地望去。晨雾散去,谷口内的情况变得清晰了。秦军的营地都设在山梁掩映之下,从谷外看不清所在。但谷口一个巨大平整的场地,显得格外醒目:这里就是秦军训练的地方,也是出击的集合地。赵括甚至都有些嫉妒了!
由于地方有限,赵括甚至不能让一万人同时操演出栅的动作,只能一个营一个营的演练。赵括在赵军训练时,感觉着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他想找到这双眼睛,便从秦军南边的山坡一寸寸地搜寻。终于,他感觉到心里一震:两人对上眼了。尽管他并没有看到那人身在何处,形容、相貌,但十分肯定,他是对方军营中的高级人物,甚至有可能就是白起!
想到白起正在偷窥自己的训练,赵括立即来了情绪。他下令打开两处栅门,一处出,一处进。随即命人擂响战鼓,一营士兵在鼓声催动下,跟随旗手冲出栅门,列好阵型。赵括向对面看了一眼,又下令鸣钟,列阵完毕的营兵随着钟声有序退出栅门。
当前一营士卒收兵时,赵括以口令指挥另一营士兵进入出发点。当收兵结束后,马上转为擂鼓,这一营的士卒也按照动作要求,冲出栅门,列好阵型,然后退回。
一万人二十个营,每个营操演一遍,就已到正午。赵括决定来个大的,他下令一偏五千人集体出营列阵。在鼓声中,旗手们迅速跑向各自的阵位,虽然赵括并不完全满意,但还是下令各营依次而行,五千人全都冲出营去,列成阵势。赵括亲自出营,巡查了各营,说了勉励的话,鸣金收兵。全天训练任务结束!
一天的训练带来的副结果,是全天没有秦军出营,今天没有作战的部队。赵括下令,参加训练的部队作为作战部队,领取足食!那八名青年军官也在参训部队中吃过晚餐,才离开回营。
赵括没有在参训部队中吃饭,他带着十余名门客回到廉颇的帐中,依然每人一碗清澈的稀粥。
廉颇赞赏道:”少将军以攻为守,诚为可贺。士卒既习战阵,复得休养,一举而二得之,诚马服子也!“赵括则虚心求教训练出现的问题,廉颇一一解答。
晚餐后,赵括感到全身疲倦,肌肉酸痛,而且腹中空虚。每天两碗稀粥,对他这样的壮汉来说,连塞牙缝都算不上。但赵括不敢加餐,惟恐为人所见,引起军心浮动。只有大帐内小寐片刻,就又随着廉颇一起,巡视起营地来。
这一次巡视的是丹水防线。两人从山脚下来,就是丹朱岭下丹水壁垒的起点。这里的侧翼被丹朱岭防线很好地守备着。丹水防线的北侧,主指挥所设在丹朱岭的山坡上,防线南北延伸达三十余里,同样由五万人守卫。这里距离秦军壁垒比南面更近,对面如有高声说话,这边都能听见。双方在这里守御的部队都精神高度紧张,昼夜不停瞭望。
月光虽已半残,但依然清晰地映照出山山水水,这使得双方的警戒任务得到简化:双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大的举动。赵括看着丹水防线与丹朱岭的交界处,若有所思……
第47章 秦军剑士
秦营被河对面的高山掩护得很好,完全看不出秦军的调动。赵括心里盘算着,如果按现在的速度,每天训练一万人,要把全军都轮训一遍,需要二十天。这不是他的粮食所可以承受的。粮食还在路上,没有到达,赵括没有说这次运来了多少,恐怕动摇军心。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粮食就算运到了,按现在这种配额,也只够支撑四十天,距离一百天还有极大的差距。这话他对谁都不能说,包括廉颇。
白起报告咸阳的文书,核心要义就是一句话:长平地狭,兵不在多而在精!所以关中的二万刑徒,都是郑安平精挑细选的精壮勇猛之士,灵活善战之人;而各级军官,也都是现任各级官吏。秦王特许,从自己的剑士中拨出五千,随刑徒出征。
秦剑士是与齐技击、魏武卒并称的精锐部队,是秦国惟一的常备军。虽然被称为“剑士”,但并非只是剑术高手,而是以剑作为武器的代名词。他们作为秦国的精锐力量,由秦王亲自率领,由国尉负责训练和日常管理,由丞相负责后勤供应。现在的国尉是五大夫司马靳,他是秦旧臣司马错的孙子。司马一家除了深通兵法,还精研剑术。司马靳幼承家学,虽然年轻,但已凭军功升至五大夫之位,只差一步就能成为庶长。
秦王派出五千剑士,下了很大的决心。行前,他将司马靳召进宫中,郑重地授予兵符,很严肃地说道:“寡人举国相托,卿其重之!”由于剑士的行程需要绝对保密,这一幕只有少数几名秦国宗室得以参与。
按照张禄的计划,为了壮大声势,惊动天下,特别是震动邯郸,同时为河东节省粮食,关中刑徒并不急于赶路,而是从四面八方,往黄河西边的河西诸县集中。一个县或一二百,或三四百,都由县尉率领,各丘、里、亭啬夫充任各级军官,所不足者,一定要由丘内最优秀的爵士充任。——这是国尉府的明确指示。
河西泛是指黄河西岸,这里与河东一样,是秦、晋交通的重要渡口所在。河西在秦晋间数度易手,当初吴起就是在这里充任魏国的河西郡守,杀得秦军心惊胆战,创造过以五万武卒打败秦军五十万的纪录。现在依然矗立的长城,就是吴起战功的证明。但自魏迁都大梁后,河西就一天天被秦侵蚀,最后不堪其扰的魏王索性把它献给秦国,以换取暂时的安宁。秦国在这里设立了临晋、宁秦等县,有十多座城池。
从关中最西边的秦邑和西邑(秦国起家的地方)到河西,约八百里,所谓“八百里秦川”就是指这一区域。按程行走大约需要二三十天。此外还有从陇西、北地等更远地方过来的刑徒。由于路程较远,携带一个月的粮食明显不能满足需要,而关中已经被征发,无力提供补给,故而随军有大量的牲口,驮运粮食和辎重。
秦军渡河的行动从七月初一开始。当时,征发的刑徒并未完全到齐。关中给到达的河西的全体官兵,每人补给了一个月的干粮:十斤炒粟。河西各县调集了大批船只,往返轮渡。花了十天时间才将增援的秦军全部渡完。
过了河的秦军被分散配置在从蒲坂到安邑的道路两侧,每日操演,而各级官员则秘密集中到安邑,听从白起指挥。司马靳指挥的五千剑士也作刑徒装束,在集中渡河后,被安排进驻安邑。在那里,他们换装,对外称武安君的亲营。只有最高层知道,这只部队由国尉司马靳亲自率领,哪里是亲营这么简单!
剑士进驻安邑后,司马靳立即派出一支支明暗哨探打探赵军动向。陈四也随军到达安邑,但他擅长的利用商旅这一优点,在这里几乎发挥不了作用,因为安邑几乎没有商旅。故此,他请示带人前往轵城潜伏。白起道:“轵城乃秦地,若欲从事,何需潜藏!”
陈四道:“盖出其不意耳!”
白起大笑地拍着陈四的背道:“亦合兵法也。”
陈四道:“然亦当求君上节符,以备不时之需。”
白起一点也没犹豫,找换了装,潜出军营,不知往哪里去了。
此后几天,各种途径的消息陆续传来:赵国任命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将,前往长平替回廉颇。赵王给了赵括充足的兵力和粮草,调集了心腹将领,赵括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定要与秦军一决胜负!
听到哨探打探到的消息,白起嗤之以鼻。而司马靳则每天将得到的赵军情报、秦军动态,整理成一份简要的书牍,派军使连夜报往咸阳。
赵括到达的第一天,司马靳就从各个途径得到报告,有大约五千人到达上党。——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又没有采取任何保密措施,自然瞒不过任何人。
司马靳报告白起道:“马服子至矣!”
白起道:“其父亦尔尔,何况其子!吾必擒之!”
司马靳道:“马服子之至也,其战乎?其守乎?”
白起道:“若得守,焉得临阵代将,必也攻也。”
司马靳道:“复当何道而攻之?”
白起道:“赵人无计,但取直道也。”
司马靳道:“如此,大事济矣!”
第二晚上,司马靳刚刚发出给咸阳的报告,王龁的报告就到了。司马靳启封开读,不禁笑出声来。白起道:“左庶长何计可喜?”
司马靳道:“左庶长今于演武之时,故掷粪土以戏赵军。营中数月所积,尽掷一空。”
白起道:“奈何以粪土掷之?”
司马靳道:“彼欲演填堑,知城不可拔,固以粪土当之。”
白起道:“愚,愚!虽为演武,不可儿戏,军焉得为戏耶?立书斥之!今后演武,务与实战合!”司马靳不想王龁的妙计反遭白起的斥责,虽然心里觉得白起有些小题大做,但也不敢反驳,只得喏喏连声。白起道:“汝书彼,旦日吾将访之。”
司马靳道:“君何往也?”
白起道:“但观小儿辈战耳。”
司马靳于灯下再修一书,派军使送到前线,告诉王龁,君上旦日即至营中,演武时万不可戏也。
赵括于南壁训练赵军时,白起引着一队骑兵,从安邑驰入王龁的营栅。到达时已是午后。王龁已经在南山之上的瞭望哨旁,观看赵括演武半天。白起从山道驰来,正与王龁相遇,两人遂一同于山上观看赵军演武。看了一会儿,白起道:“马服子能通兵法,未可轻也。”
王龁道:“吾观赵军散漫无所之,何通也?”
白起道:“每出则有益,能补其缺,故通也。”
王龁道:“旦日吾将出,示用兵之道也。”
白起道:“昨日既出,今日奈何不出?”
王龁道:“昨日其出者,盖迎赵括之至也。今日不出者,欲观赵括之变也。”
白起道:“赵括何人?”
王龁诧异道:“马服子也。”
白起道:“马服子名赵括?何以知其至也?”
王龁道:“臣于二日前即报,探得赵军五千至,其为首者,盖赵括也。”
白起道:“五千赵军至,此可探知。赵括至,何以探知?”
王龁道:“但思其情形而得之也。”
白起道:“务得其实,未可虚思也!”
王龁立即下令哨探,或入敌营,或俘赵军,务要探明前来的赵将是谁。
这项任务其实不难完成。丹水一线虽然戒备森严,但石城之后的山谷之中,却军民混杂,甚至有各种游嬉之所,混个人进去,勾个人出来,打听个消息,都不是什么难事。
赵括自然不知道,他夜以继日地工作,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旁人以不同的眼光、从不同的角度观望着,再经过有心人的整理,送到秦军的营中。
在王龁派人前往探查之时,潜藏于轵城的陈四从商旅口中也得知了这一消息,各城的商旅对那里的歌肆女闾赞不绝口,那里对货物的需求量极大,凡酒肉菜果饮食之品,无不珍贵,一坛酒、一斤肉、一担菜果,甚至一担柴,都可以流连于那些场所,欣赏赵女们美妙的身姿和歌喉。
见缝插针的陈四面对如此巨大的缺漏,哪里会放过。亲自探寻一番后,立即拟定了侦察计划,分期分批派人于此处埋眼线,设桩脚,分布人手,找寻路径,不多时,那些经营的商贾、长老,都被陈四发展成了眼线。陈四这才发现,原来在这里经商的不都是上党本地人,相当部分来自邯郸,有的甚至是在邯郸手眼通天的人物。他们得知了这里的生财之道,纷纷聚拢过来,演成一段生意经,发一笔小财。这让陈四大喜过望,愈发加大了对这一情报富矿的投入。
经过一夜的探访,第二天点军时,王龁很有把握地向白起报告道:“已探明赵军主将现为赵括,廉颇尚在营,未得离也。”
第48章 野战训练
点兵时,王龁要白起出帐主持,白起道:“未可示人。汝但自行之,勿使他人觉也。”
每日点兵的日常工作十分繁杂。王龁昨天没有给各五大夫、公乘分配下达特殊任务,全营休息一天。今天则按计划,由各部根据自己的情况,进行战术侦察。王龁特别对驻守在南端的五大夫道:“昨赵军进出五百人,行伍不整。今或有战!”
那名五大夫道:“当有所图也。”
秦军没有费时耗力的早餐过程,点兵完毕后,各营稍事休息,就着河水吃了点炒粟,北面的两名五大夫或派一千人,或派一千五百人,打开营门向赵军壁垒移动,主要是熟悉地形。南面的两名五大夫则好像被赵军昨天的出动气到了,有些大动干戈竟各派出五千人,各由一名公乘指挥,主要训练相互配合。两名公乘各登一乘旗鼓车,并驾齐驱,相互商量行事。王龁好像无事人一样,继续找了个瞭望哨观察各军作战。秦军们都不知道,这次跟着王龁一起观察的,还有白起。
两人还是对南面的作战更感兴趣,观察点也还是放在和昨天位置相似的地方。时值盛夏,万物勃发,无论是草还是树都极为茂密,可以很好地遮掩他们的形迹;而这更衬托出两军之间的战场——那里由于经常遭到践踏,寸草不生。
白起很认真地观看了巴蜀部队列队、出阵、阵型变化,以及对旗鼓号令的反应。
一个时辰后,秦军已经出现在谷口之外。——而这时,赵军也吃完了早餐,在得到哨兵发出的警报后,也按分派的地域进入阵地。白起同样很认真地观察着赵军的行动。
北边已经开始擂鼓,士兵们呐喊着向山上、山下冲锋,但一般冲到丹水河边就停了下来,鸣金收兵。赵军也只有零星的箭矢射过来。冲过三四阵后,从壁垒中又开出一支部队,接替下前一支部队,继续演练冲锋。白起远远地看着,对这种训练方法十分不满,他对王龁道:“兵者,勇气也,接敌辄止,焉能拒敌!复当陷阵,乃得其用也!”
王龁道:“今但动筋骨,习号令,非演战也。若战时,君上其观之!”
白起打断他道:“赵军将出,勿得误也。”王龁一看,赵军阵地南壁垒区果然旗帜招展,似有大批军队调动。王龁道:“彼不知兵也。区区百里,竟得如此之众,卧且无地,焉能战也!”白起不应。
不久,赵军栅门大开,五百人在旗手的带领下从中涌出,迅速在营前列好阵型。两名公乘交头接耳,各自擂响战鼓,率军前进。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众人眼中,看到的是秦军整齐的阵势,如山岳、波涛般向前推进,似乎无往而不胜。而内行则注意旗鼓的配合,观察主将对前进路线的控制,以及各军临机应变的方法。白起似乎融入到这个阵型变化之中,完全沉浸进去。他口里嘟嘟囔囔,打着鼓点;手里轻轻挥动,仿佛举着旗帜。
五百赵军见五千秦军整齐地压上来,竟然也在五百人将的口令下,向前移动。五百人将走在旗手身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那五百人走到丹水岸边,停了下来。与之同时,另一营赵军同样在旗手的带领下,冲出栅门,于营前列阵,立阵整齐,也在五百人将的口令下开进到丹水岸边。
赵军一千人立在壁垒前的丹水岸边,等待五千秦军到来。
五千秦军十分看中战场中间的那座小山包,他们以包抄的姿态向山包前进,同时派出两名官大夫,各领五百人,跑步占领山包。王龁小声对白起道:“居高而临下,亦通战法之要也。”白起不置可否,继续观察战场态势。
虽然小山包距离秦军的距离更远些,但秦军人多,阵型压得靠前,又抢在赵军之前列好阵势,加之好像赵军没有接到抢占山头的命令,两名官大夫只跑了几千步路,就占领了山头,两人迅速分派了阵地,于山前列好阵势。两公乘的大军,在半个时辰之后也登上了山,依山势列好阵地:前山三营,山顶一营,山后一营,各营之间相距约百步;两公乘之间,也留下一条宽约百步的通道。由于山地并不大,前山三营的前锋已经几乎到了山下,距丹水也不过二里来远。
两名公乘商量了一下,让部队稍事休息,将各公大夫、官大夫都叫到山上,一一指示其作战任务。待他们准备好后,两个前营即在两名官大夫的率领下,分别向丹水岸边的赵军开去。他们缓步走出五百步,即在口令下改为快步,五十步后,正要改为跑步,忽见对面赵军竟然缓缓后退。虽然后退,但阵型不乱。两名官大夫不敢放手追击,仍然以快步压迫上去。在涉水过河时,秦军阵型出现一阵散乱,但只有十几步就过了河,迅速调整好阵型。追到相距约三十步时,官大夫发出冲锋的口令。五百人一声呐喊,扑了上去。白起这时才一挥拳,道:”是也!是也!如是则善矣!“
见秦军发起了冲锋,赵军迅速向两边散开,并向壁垒跑回。秦军再追百余步,听到山包上鸣金,也收军缓缓而退。这一仗,双方有了接触,但并未交手。场面上秦军好看一些,也未取得实质性成果。
然而,城上的赵将见秦军退去,立即击鼓,又派出两营赵卒,列好阵势,再次向丹水岸边压来。秦军在前营突击过河后,也将阵势整体前压。收兵后,前营退往山后,成为后营。两名公乘见赵军又派出两支五百人的部队,决心先赵军到达河边,他们擂响战鼓,命令前营前进。赵军见秦军提前压上,在距离丹水岸边五十步时停止了鼓声,让队伍停下整队。秦军到达距离丹水约五十步的样子,也停下整队。两军就这样相距百步,面对面地整顿阵型。
丹水横在他们中间,这时谁在过河时散乱一下阵型,就有可能遭遇不测,所以双方谁也没动,就这样相互打量着对方。战场沉寂了片刻,一名官大夫打破寂静,下令自己的队伍过河;另一名官大夫则仍然原地不动,显然是为了接应。
当这名官大夫向前推进时,赵军仍在原地未动。秦军五十步到达岸边,一声呐喊,冲过河去,只一瞬间就又开始整队。而这时,两支赵军齐齐向过了河的秦军缓步压上来。官大夫见状,不等自己的队形整好,立即发出了冲锋的口令,他和旗手冲在队伍最前面。
百大夫很聪明地避开其中一支赵军,集中力量,向最近的那支赵军的侧翼冲去。他平端着长矛,大踏步上前,长矛一转,一名赵军盾牌兵就飞了出去。长矛再转,两侧的盾牌兵几乎同时被击倒,秦军高声欢呼,一拥而上,从缺口处拥入。而赵军的五百人将和旗手在前进时已经藏在牌阵的后面,没有出战。见阵势被攻破,五百人将大叫一声:”退!“五百人迅速向两侧散开,退出前还没忘了把那名被长矛挑出去的士兵抬走。
打碎了赵军一个阵型,官大夫命令全营调整方向,斜刺地向着另一个赵阵冲去。那名赵将还比较聪明,见秦军只一瞬间就打破了侧翼的友军,立即下令缓步撤退;利用秦军调整阵型的时间,退到五十步开外比较安全的距离。等秦军再向自己扑来时,就缓缓后退。始终与秦军保持五十步以上的距离,让秦军得不到冲锋的机会。
留在丹水彼岸的秦军见友军取胜,也迫不及待地涉水过了河,向赵军压迫过来。但赵军百人将始终维持着安全距离退入壁垒防御区。两名公乘也鸣金收兵。
秦军收兵后,赵军第三个千人阵又排出来。这一次,赵军不是在栅门前整好队再向岸边移动,而是直接将旗门插到距离丹水五十步的地方。两营的赵军呈两路纵队迅速穿出栅门,跑步到达旗门下列阵。这一次终于赶在秦军发动前列好阵势,以逸待劳。
白起懊悔道:”若待其阵势未定而攻之,破敌必也!“
王龁道:”赵军其速也,公乘不能及矣!“
白起道:”彼旗门已定,岊士卒未至,此其时也。当击鼓而攻之,必胜!“一边说,一边脸上显露出无尽的沮丧,好像自己打了多大一个败仗!
同样的渡河作战,同样一触即退。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是赵将有意的安排,不愿与秦军死战,只是为了让大家熟悉阵战场面,体验战争气氛!
双方连战五阵,几乎按同一剧本开始和结束;其间,根据双方统兵官的水平高低,略有得失,基本算是一个平手。随着太阳渐渐西沉,秦军等了约半个时辰,不见赵军动静,也就依序退回营盘。
第49章 瞭望哨
晚餐时,王龁点评了今天各军的表现,指出需要改进的地方。白起始终未出现,也不提什么建议,更不下达命令,吃了几口炒粟,就在王龁的帐中酣然入睡。
夜间,巡探报告,一支部伍人数众多,出现在漳水河边,有可能进入上党长子城。王龁吃了了惊,连忙报告白起,两人带了随卫,匆匆而去。
秦军占据山谷后,沿山谷周围各制高点都安排了瞭望哨。长子城是韩国上党郡守所在,现在只有少数老弱病残在那里苟延残喘。但坚固的城池依然使它有潜力成为重要的攻守据点。目前,长子对秦赵双方来说是不是当务之急,所以谁也没有余力加以占领,但对那里始终保持着关注。所以当瞭望报告长子城来了增援,王龁立即警惕起来。白起对长平周围的地理环境也十分熟悉,自然对长子的重要性了然于胸。听说长子进驻了赵军,也有些紧张。
王龁的大帐设在整个山谷最高峰的下方。在最高山峰上,是全军的主瞭望哨,驻扎着五百人,专门负责四周山地的警戒瞭望,重点观察东面山地中赵军营地的活动,和北边的动向。从王龁的大帐上到主瞭望哨要走十几里山路。白起和王龁一行虽然骑着马,也不敢快走,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达营地。上来之后,顿感天高地阔,心胸之为一开。这里的主将是一名公大夫,手下还有一名官大夫,专负责北面的瞭望。北边的瞭望哨在东北方向约十里处,两处能相互看见,但如果要过去,则要下山再上山,所以单设了一名副将主管。
不用去北面的哨位,在半轮月光下,主峰上就能看到天边有一群人在聚集。公大夫报告说,最早在日落时就发现那边有人,但稀稀拉拉,不成行列;黄昏时人渐渐多了,这才向山下报告。
王龁道:“此必来援者。若得一奇兵袭之,必有功。”
白起很有兴趣地抬抬眉,道:“汝其有道出之乎?”
王龁指着山脊道:“此山非险峻,若以数百人若千人行之,必可!”
白起道:“数百千人,无足能也。若以万人出之,将奈何?”
王龁道:“若得其道通之……”
两人似乎想通了什么,同时道:“筑道!”
白起道:“司马大夫曾佐应侯筑道,或通其技,令其主之,必得其善。”
王龁道:“臣当令人察勘其道,以待大夫!”
白起道:“未可!既为奇兵,未足显于众也。汝当归营,一按昔日之状,频频袭扰之。吾当归安邑,与司马大夫议。若得通上党……赵括儿辈……”
他突然像想起什么,问公大夫道:“赵人故有至者否?”
公大夫道:“臣于六月掌哨,曾未之见也。”
白起道:“今者七月即望,二月乃得一输……”他在心里默算片刻,对公大夫道:“汝令士卒细观其动静,能知所输粮秣之数者,有功!”公大夫高声应喏。
观看了一会儿,那边渐渐升起火光,人影不再移动,显然是安营扎寨,准备过夜了。白起让王龁下山回营,自己就留在哨位上观察,明天直接从这里回安邑。王龁不放心,白起道:“此处数百人,人胜地也,何伤!”
待王龁走后,白起和公大夫一边眺望远处的长子城,一边闲聊。白起极有兴致地听着公大夫讲述着自己下属中发生的快心事和糟心事,询问了他的家庭情况。山很高,蚊虫不多,远处的士兵围坐在一起,多数已经睡去。白起知道他们都来自巴蜀,已经出来快三百天了。三百天里,他们在河东与关中移民交往,和关中诸将交往,相处融洽,相互都能扯着对方的乡音相谈;但思乡之情仍不时奔涌。
白起问这名公大夫道:“汝何时入蜀?”
公大夫道:“臣随司马错入蜀,十数载矣。”
白起问道:“曾归乡否?”
公大夫道:“家在陇西,未得归也。闻家中父兄亦颇有得爵者,惟不及臣也!今家于蜀,想亦难见也。”
白起道:“吾闻蜀亦多山,比今何如?”
公大夫道:“蜀地多山,然蜀人多世居江边,多食鱼鐅,偶有山居者,盖寡矣。蜀山皆雄,高入云端,非此山所能匹也。”
白起指着周围的山道:“若许高山,曾不能匹?”
公大夫道:“蜀东之山,或与之齐;蜀西之山,时不见顶,盖为云雾所掩。”
白起道:“云雾所生之处,或有仙人?”
公大夫道:“颇有所闻,惟无所见也。”
白起道:“若吾解甲,当往蜀地觅之!”
公大夫道:“臣当扫室而迎之!”
白起又问起分配到北面主持哨位的官大夫的情况。公大夫说两人情况差不多,都是随司马错入蜀,参加平楚大战的士兵。积功升至此位。
白起道:“蜀民难服而易叛,何也?”
公大夫道:“蜀地四塞难通,春夏则江水泛溢,秋常难获,是以民常贫。故易叛而难服也。”
白起道:“上郡尉李冰,甚通水利,或有助焉!”猛然想起,李冰还曾当过河东尉,也是公大夫。不知这次有没有被征发到河东来。
闲谈半夜,白起在公大夫的帐中就地躺下,他告诉公大夫和自己的随从,一时后出发,倒头就着了。
鸡叫头遍时,白起醒了。他叫起随从,让公大夫派一人引路,下了山,往北边的哨位而来。这里离长子更近,可以观察到更多细节。从山上下来,白起意外发现,山间竟然有一条小溪流过,他强忍心头的狂喜,跟没事人似的,跟着军使来到十几里外的北面哨位——就在小溪的上游。那名军使脚步轻便,跨沟过坎,如走平地。白起等人虽骑着马,只能小心翼翼,倒也拉不下他。
对上口令后,白起上了北面的哨位。这些蜀地来的官兵,包括昨天的公大夫,其实并不认识白起,公大夫之所以对白起恭敬,主要原因是王龁对白起恭恭敬敬,让公大夫感到这位长者地位不低。这一次,带路的军使也只是简单地告诉官大夫,这位长老是将军的长老!官大夫见白起并未戴王标志爵位的冠弁,只用一带布带将头发束在脑后;身上也是简简单单的衣裳;应该是一位没有爵位的白身。但连随从都有马骑,都有爵位,而且有些随从还戴着大夫的冠服,彰显着这位老者身份不凡。官大夫也就客气地将白起请进帐去。
白起没有进帐,而是让官大夫带自己到瞭望哨去。官大夫悄然想起,刚才那名军使说这人是将军的军师,必是为将军出谋划策之人。想到这儿,脸上更加恭敬了,跑跑巅巅地把白起带到瞭望哨的位置。白起问他,夜来远处之人有何动静?他回答说,但见火起,别无所见。
这时天已大亮。到了这里,白起首先看到的就是对面朱丹岭的赵军壁垒,似乎比到刚才的哨位还要近些。白起下意识地伏了伏身,以躲避对方的观察。官大夫笑道:“先生勿虑,吾处山高草长,彼但见其形,不见其人。”
白起很有兴趣地看了看赵军营地内的情况。这是他以前没有到过的地方,可能最近几个月才被开辟为瞭望哨位。这里可以观察赵军在山谷中的设营情况,的确拥挤。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点军的时间,各营就在自己营地内集合,连营前的场地都没有。
白起向天边望去,火光虽然在晨曦下显得不那么耀眼,但依然清晰可见。很明显,那里的部队并没有例行的天明点兵制度。
白起对这里的位置十分满意,决定再偷一天闲,好好看一看赵军的动态。他倚着一块石头坐下,透过草丛,观察远处和近处的赵军。
整整一天,秦军都在这里或那里进行着冲锋训练。相应的,赵军也在进行着防御作战训练。在南面,那里的将军十分积极,不断将一支又一支队伍送出壁垒。而南面的秦军也打足精神,坚决迎战。两边在小山包附近一进一退,互为陪练。从对面山上延伸过来的山脚挡住了视线,白起看不见南边营垒内的情况。
在丹水一线作战正急之时,白起意外发现一支庞大的军队出现在山后,大约有两三万人。这让白起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在丹水前线作战正酣之时,在山后竟然还隐藏有如此巨大的兵力。但随即在心中冷笑道:“置大军于无用武之地,诚不识兵要也!”本来粮食不够吃,还要养闲人,这不是雪上加霜么!不过由于丹朱岭的阻挡,这支部队大部分行动路线他都观察不到。但很明显,这些人拉着不少车,应该是来运输的。
白起叫来官大夫,道:“汝之士卒能计车数乎?”
官大夫往远处看了看,道:“当得大略。”
白起道:“能得其数者,有功!”
官大夫当即叫来几个人,命他们专门观察车数,两人轮流报数,两人轮流记录。
第50章 端氏河谷
白起一直等到丹水一线战事渐了,才叫上随从准备回程。他指着山前的那道小溪,似乎随意地地问官大夫道:“此水归于何处?”
官大夫道:“闻归少水。”
白起道:“顺水而下,可至端氏否?”
官大夫道:“未之行,未知也。”
白起道:“愿以军使引之而南。”
官大夫叫来两名军使,让他们护送“先生”前往端氏。那些军使都有些蒙,白起道:“但沿此水而下,则至矣。”但白起并未命军使随行,而是让他们前往主哨位传令,让公大夫也派出两名军使,并给北面的哨位补充两名军使。两名军使回述无误,飞奔而去。他们并没有走山下比较平整的山道,而是顺着山脊旁边的一条小道而去。白起与官大夫别过,叮嘱他一定要尽量弄清楚运到长平的粮食有多少车。骑上马,与随从一起下山,沿着小溪迤逦而南。走了十几里,看见前面果然有四名军使在山口等候。
白起对前面的两名军使道:“吾观汝行险如夷,世居山地乎?”
一名军使道:“少时居山,后居于野数年,不意又居山也。”
白起道:“汝知营中善山行者几何?”
一名军使道:“巴人多居山,山行之捷,蜀人多不及也。”
白起道:“巴人其居东山乎?西山乎?”
那名军使笑道:“巴人在东,焉得西也!”
白起道:“其有居于西山者乎?”
军使道:“西山高耸,多羌氐,与蜀人异!勿衣冠,食人!若于山地,其行若飞。”
白起道:“汝见之欤?”
军使道:“但耳闻耳,若亲见,恐无命矣。”白起哈哈大笑。
一行人再走出十余里,来到一处较为宽阔的河谷边。白起招呼大家坐下,在四面放出警戒,和大家一起坐在溪边就着溪水吃点炒粟。这片谷地除了有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谷外,还连接着一道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谷,成为四通之处。白起指着通向东南方的道路问道:“此可通秦营乎?”
一名军使回答道:“得通!”他指着旁边的山峰道:“自哨至此而下,直达将军大帐,其道最近。”
白起暗暗记住。歇息一刻,招呼大家起身。
两边的山虽不甚高,但毕竟是在山谷之中,光线比外面暗得早。又行了二十余里,竟然有一外小聚落,大约十余户人,耕种着周围的田地。白起让大家不要践踏了田地,快速通过。想到不几天这里就会被填成一片夯土路,粮食全都会烂在田里,这十余户人家全年的收成即将化为泡影,心里也感到一阵阵辛酸。
又走十余里,一座大山将谷地分成两支。但小溪并没有分流,而是坚定地朝着西边的一条山谷而去。沿着山谷又走十余里,眼前豁然开朗:端氏城就在前面矗立。从晡时下山,走到现在,已经人定了。
白起没有惊动端氏官员,而是练到城池的西边,叫醒了驿吏。出示自己的节符后,驿吏才认出眼前这位竟然就是河东守,吓得伏拜于地。白起命驿吏先给这四名军使安排住处,说明自己如果有军使给王龁军营传递消息,只能由这四名军使负责,他人不得传递;又让驿吏安排下马料,给自己一行的马匹吃。自己则和随从们挤在一处小院子里稍事休息,说明一时还要起程。驿吏要报告县里的官员,白起让他天明再报,现在不用打扰他们的美梦,让驿吏安排好事务后,可以自行回去休息,不用等他的指示。自己走时会通知他。
还是鸡叫头遍时,白起等起身,牵上马,发现驿吏就睡在门前的庭院内。听到马蹄声,一骨碌爬起来。白起道了乏,出门上路,驿吏送出来,待白起等走远,才关上门,继续回去休息。
从端氏到安邑,至少还有四百里。白起为了观察沿途形势,策马缓缓而行,心中默算行程。天亮后才下了山,出现在翼城外。白起让翼城令封锁消息,不许把他进入翼城的事传出去。在这里略事休息,一行人换了马,又匆匆赶往安邑。
到安邑时已是晡时。白起进入了“亲营”(其实是剑士营)见到司马靳。司马靳见白起满面尘土,眼眶深陷,知道他已经有所计策。引到大堂,道:“君上且暂歇,臣办晚餐。”
白起匆匆走到案前,坐下道:“休务不急。今乃有急,与汝议之。”
司马靳无奈,只得也在白起案前坐下。白起道:“王龁营后有山,山后有谷,可通上党长子,惟其道险狭,必夯筑之乃能通大军。其可乎?”
司马靳道:“其道何处?夯筑几何?”
白起道:“自端氏而北,长可百里!其间有河,注入少水。”
司马靳道:“于河谷中夯筑,非其难也。”
白起急迫问道:“需时几何?”
司马靳道:“万人筑道,一日率十里,百里率十日。”
白起道:“二万人何如?”
司马靳道:“若人众,可分段夯筑,其效又不同矣!”
白起道:“能倍之乎?”
司马靳道:“能速之,而不及倍也。”
白起道:“今河东刑徒正多,若令其筑道,何如?”
司马靳道:“其先也,必得细勘其方,一一指画,乃得为用。”
白起道:“吾将十日得通,其可乎?”
司马靳一听,惊得坐起,道:“十日?安邑至端氏四百余里,刑徒至端氏,犹需十日,奈何得之?”
白起想了想,道:“刑徒之事,吾自当之,汝速往其谷,相其地形,刑徒一至,便当筑也。”
司马靳道:“愿求能夯筑者,以为同侪。”
白起道:“凡营中所有,任汝择之。”司马靳心中叫苦,任我择之,我择谁呀!如果有个一两天,我还可以择一择,眼见今天晚上就要搞定,最晚明天就要出发……
司马靳道:“河东尉愿佐应侯,愿同往。”
白起瞪大眼睛,喝道:“汝敢……?”又缩回去道:“准!汝其知李冰乎?其在营中否?”
司马靳道:“容臣查之。”
白起道:“勿庸!汝其立往!”从怀中掏出一支“君”字节符,道:“凡有所需,一任所为!”
司马靳知道这下算是被架在火上了。他行礼接过节符,立即出门,跑到城中去找皮绾。听完司马靳气喘吁吁地说完话,皮绾也吓了一跳。但他精于政务,虽然惊异,倒不慌乱。他于案上排出算筹,摆弄了一会儿,道:“事急矣!”他叫来一名随从,命他到匠营,召集土木匠前来。然后对司马靳道:“愿大夫调剑士百,马二百。工匠无能骑者,需剑士扶持之。一马载二人必不能久,每十里辄换马,可以无停也。”
司马靳听了,这事在自己职权范围内,不难办到。又跑出城去,点了一队秦剑士,找马厩要了二百匹马,一人二马。司马靳单独向他们说明了任务:将护送一批工匠到前线,必须一日间至;这些工匠都不会骑马,要由他们护卫着,骑马而行。听到这些,那些剑士都笑了,道:“若小儿尚可抱于怀中,工匠奈何?”
司马靳道:“二人一马,十里辄换,不可稍停。若其有力,可坐于身后;若其力弱,必置于身前,令其伏于马上。”
众人无奈地应喏。
司马靳将这些人马都安排在自己的大帐旁边。再回城中去找皮绾。皮绾正在堂上与诸工匠讨论施工的具体细节。司马靳只听得皮绾道:“……若诸君行之无难,则无筑也;必也诸君难行者,乃稍筑之,令易行耳!”
众工匠皆应道:“喏!”
皮绾见司马靳进来,道:“工匠已备,旦日启程可也。”
司马靳道:“愿诸先生今夜暂歇军帐,旦日策马同行。——知诸先生不擅骑乘,皆有士相扶持,可无虑也。”让一名随从将这些工匠领到自己的大帐附近,安排住下,准备夜点。
接着,皮绾和司马靳在案前,一桩桩、一件件条分缕析地说起了施工的全部过程,所有的实施细节,相互补充,一一敲定。两人都是擅长行政事务的人,经过一夜的拆解,对整个施工过程有了大致的分派。
第二天,司马靳和皮绾带着自己的随从,都骑了马;一百剑士则领着三十名工匠,也上了马。这之前,剑士们扶工匠们上了马,告诉他们骑乘的要领,并牵着马让他们体会了一下骑马的感觉。由于并没有一百工匠,实际上大多数剑士其实是担任护卫任务。一次调集一百剑士,也足见任务的重要性。其余剑士统由白起率领。
当天夜里,白起也写了一个书牍,简要说明了自己的计策:“起愿出山后谷出,入上党,袭赵之背。已命司马大夫及刑徒二万先往筑道,期以十日必成。”派人送往咸阳。同时下令,全体刑徒立即准备启程,向长平前进。没有了司马靳和皮绾,白起只得依靠自己的军曹,拟定了各部前进的时间、方位,到达的时间和地点。
第51章 山口
踏着晨曦,剑士们带着这群工匠骑马前行。一路上都只是快步,并不奔驰。每十里换马,以保持适当的速度。那些剑士平时也经常这样带着公子王孙们外出,对这种骑乘方式并不陌生,只是带一群成人还不太习惯,但也很快适应了。
虽说采取了许多保护措施,一路上还是有工匠从马上摔下来受伤的,幸而不重;但也有人无法继续前进,只得就近安排在附近邑民家中休养。最终到达端氏的只有二十四人。经过四百里的长途跋涉,这时已经是日落时分。让司马靳感到意外的是,当他进驻端氏时,端氏令告诉他,已经接到白起的命令,本县一百名刑徒已经集结完毕,基层官员为以前因筑道有功的爵士,端氏尉亲自担任大夫。司马靳问白起何时传达的命令?端氏令回答:命令于今日日出时到达。司马靳与皮绾相互看了一眼,觉得自己好惭愧,就没有敢再征用河东临近各县的刑徒。
第52章 秦王入河东
秦军在七月初十完全渡过黄河中,进入河东,被安排在河东安营,加以整训。部队熟悉旗鼓号令、行列部伍、阵型转换、战术动作,一系列训练,一项项复习演练。大家知道,这一次是要动真格的,人人都不敢偷懒。半个月后,白起下令各军向长平开进。各方间谍迅速将消息传回,包括邯郸和长平。
邯郸的粮食到达后,长平赵军派出五万人,连同邯郸的援军五万,共十万人,运了三天,才把粮食运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有这么多粮食,可以吃一顿饱饭了吧!
而这时,赵括与廉颇起了矛盾。廉颇认为,有了粮食作为依托,应该坚决执行稳守的政策,秦军一定耗不过赵军。而赵括则认为,赵军拥有优势兵力,应该坚决进行攻势作战,把秦军清除出长平。最后,赵括道:“王不以括不才,令括将长平军。廉卿久居军中,辛劳非常,其归养之!廉卿所教,括谨领!”
廉颇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年青的赵公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天醒悟过来,即拂袖而去。
当天下午,廉颇即召集了门客,气冲冲地下山回邯郸。赵括请他明天再走,廉颇拒绝道:“臣老矣!未敢阻少将军之功也!”赵括十分无奈地苦笑。
第二天,赵括于点军后集结众将,宣布,从现在开始,全军从防御作战,转为进攻作战。除民众口粮标准不变外,士兵一律足食。一些老人提出异议道:“廉卿以固守之策,秦虽屡战而不能胜。奈何一旦改之?”
赵括道:“今得探报,河东秦援已经东来,少则十日,必至长平。至则兵必厚,守之难也。今乃先拔其营寨,夺其辎重,挫其锐气,然后守之必固也。诸军必于两日内,整顿士卒,出栅击敌!其有久居长平,劳倦军务,愿归邯郸者,愿即言之。明日有行者,即以临敌而退论!”诸将皆不敢言。于是定议。各将回营,传达作战命令,要求准备进攻作战。
赵括于诸将离开后,带着一批自己带来的年轻军官,依次找到一些年事已高的将军,劝说他们放弃职位,回邯郸休养。赵括的说辞是“王怜将军白首而居军中经年,家中悬望,老少倚门。愿将军暂归。驱使之事,尽付儿辈可也!”
这些老人都是老滑头,本来按廉颇的打法,还勉强胜任,现在要强行进攻,那可是硬碰硬,特别考验将领对军队的控制和日常管理。想找由头离开,又抹不下面子。有了赵括的这个台阶,立即应允,痛快地交出了军队。赵括还很贴心地道:“其有子弟在军中愿去者,可尽归之!”一天下来,劝退了六个将军,两个愿意留下作战。六名将军主动退出的消息,传遍了全军,大家见赵括也爽快地应允,并未有其他举动,又有两名将军主动提出离开。
对于将军们离开留下的指挥位置,赵括宣布由两名偏裨按天轮流担任。赵括带来的年轻人都填充了将军子弟们离开所空缺下来的位置。一百多人根本不够分配,又从军营中提拔了一批基层军官临时充任。
如此大规模的整军活动并没有妨碍赵军出击。这一天,依旧有一个军出现在南方的营垒边演习出营、接敌、撤退等一整套动作。从外面看,赵军的行为没有任何异常。
次日点军后,离开的老将被赵括直送至关外,踏上归家的路。而在长平的更卒虽然来了轮替的,自己却不能离开,因为赵王要求,一定要以绝对优势兵力,狠狠打击秦军。赵括没有给他们许诺什么,因为只有他知道,他们的最终命运将是全部死去……
老将离开的各军继续各自的整顿,而没有什么变动的赵军,特别是刚刚上来的赵军,则继续出营实战演习。昨天才到的司马靳完整地欣赏到秦、赵两军围绕着南面的那座小山包进行的各种战术变化!
陈四已经在山后的女闾和坊肆间建立起完整的眼线网络。赵军粮食送到被陈四从头到尾看在眼里。他观察了三天,连续派人发回三份情报:赵军大批粮食运到;赵军以车载、肩扛相结合的方式向长平运输;粮食没有用筐装,在船上就已经用麻袋和草绳包装完毕,外形极为严整,完全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报顺着河内的商路送到高都,再从高都送往安邑,路上就花了三天。而这三天里,陈四还有更加急迫的情报送出:廉颇已经离开长平;邯郸的贵戚率领他们的子弟也离开了长平。但毫无疑问,这些情报均被延迟了。
白起的报告以加急方式传递到咸阳,也已经是一天之后了。由于是急件,侍卫不敢怠慢,先通知了张禄和太子。张禄匆匆忙忙赶到咸阳宫,已是半夜,太子身体欠佳,委托应侯代行一切。张禄接到报告,略作思忖,感觉情况不对。白起作为河东守,只负责大军的后勤保障,怎么干预起军事来了?只出谋划策不说,还擅自将河东的部队调往长平;而且无论是王龁还是司马靳均对此毫无异议,仿佛天经地义!两人几乎下意识地将自己摆在武安君下属的位置上,对武安君言听计从。
想到这一重,张禄心里有些紧张。他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处理,稍有不当,就有可能断送了前线的战事;而推聋作哑显然会留下巨大隐患!他对侍郎道:“令军使驿中安歇。此件旦日朝后面呈于王。”自己回家,仔细考虑应对之策。
次日朝后,张禄留下,与秦王面议此事,道:“武安君甚得士卒心,凡人见武安至者,无不以为必胜。而诸大夫皆愿得武安君为助。今武安君尽起河东大军,渐次长平,必也得觅战机,将有大作!”
秦王道:“寡人以左庶长王龁为将,其奈武安君何?”
张禄道:“王之明也。左庶长现在长平筑垒而守,国尉亦将往长平筑路,武安君尽起河东之军,无人以为非也。”
秦王道:“秦法,调兵十人以上,必以符!何数万人皆动也?”
张禄道:“此武安君之势,犹在符上耳!”
秦王道:“武安君其以威势压之?诸将焉得不报?”
张禄道:“若众将心不服,自然报王。然众将皆信武安君,以为圣也。但武安君所言,无不奉之,以求胜也。故虽无王命,而能使众军!”
秦王道:“应侯其宣明其旨,长平诸军,皆由王龁节制,他人不得与焉!”
张禄道:“臣以为不妥。间武安君与诸将,非战胜之道也。臣以为,王可令武安君为将,王龁为尉副之。令武安君亲往长平。臣愿暂理河东守,以驻安邑而守之。”
秦王想了想,道:“应侯虽智勇,非武安君之敌也。寡人亲引锐士二万入河东,镇安邑,武安君进则有功,退则必诛!”
张禄道:“王年迈,焉得弄险!”
秦王道:“居安邑,焉得险乎?”
张禄道:“河东尉皮绾精于政事,北地尉李冰通于秦法,皆可任之。”
秦王道:“吾于秦地,焉惧他人哉!惟事不可缓。寡人当即行,应侯其任之!”
当天,秦王发下教令:“河东战起,寡人起锐士二万入河东助战!”由于国尉不在,调动锐士的工作由太子完成,应侯协助。朝野轰动!调集锐士参战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锐士一般都在国境内作战,而锐士一旦投入战斗,那就意味着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夜间,数艘驿船载着秦王和五十名随从驶离渭水津口,直向下游而去。船皆飞浆,一夜即到渭水入河口。天明后,秦王即从蒲坂过河。在蒲坂要了一乘革车和五十匹好马,立即溯涑水而上,一日而至安邑。由于速度极快,几乎没有人知道秦王已经离开咸阳。
秦王急驰入安邑城外的秦剑士大营,对外只说秦王使臣至。统领剑士的公乘见秦王突然到来,还带来了好几名五大夫和公乘,惊诧不已。将秦王迎入大帐,秦王问道:“武安君何在?”
公乘道:“但入安邑。臣即呼之。”
秦王道:“未可!寡人之至也,未可与他人道也。但言王使至可也。”当即令五大夫与公乘们皆出,与众人会,宣布秦王将遣剑士二万至安邑,他们先行进驻安邑,安排军营、粮秣等情。
随着五大夫一行的到来,剑士的身份也公开了。他们在安邑四周勘查地势,准备营地。这时,河东大军正滚滚向长平而去,无论走轵道入南阳,还是走端氏入谷口,安邑都是必经之处。所以安邑四周,军营密布,走了一营又来一营,几乎没有其他的设营之处。
入夜,武安君进入剑士军营,一进大帐,发现除了原来的那位公乘外,还来了许多其他的公乘和五大夫。白起惊道:“汝等……”未等他说完,众中坐起一人,正是秦王。
第53章 上将军白起
白起进入大帐时,众人正在与秦王议事。秦王见白起进来,从众中坐起,道:“武安君安否?”
白起见是秦王,急忙伏拜道:“王何至,臣未知,不得迎也!”
秦王道:“武安君坐。寡人闻武安君军报,故至耳!武安君之战也,昔依穰侯、华阳为之援。今穰侯、华阳皆逝,应侯执政时少,但辅太子,寡人愿亲为武安君援,助君成功!”
白起刚刚坐下,闻秦王语,急避席而拜道:“臣何德!愿为王之犬马足矣!”
秦王道:“愿闻君之计策。”白起看了看周围的五大夫和公乘们。秦王明白了白起的意思,道:“今日之议暂息。诸卿各司其事,务要将军营安置妥当。”
白起道:“王复有兵乎?”
一名五大夫道:“王发锐士二万,将至河东!”
白起道:“王何眷顾之盛也!”众人辞去,白起也要跟着辞去,秦王叫住他道:“寡人猝至,武安君何处安歇?何如同帐而寢!……复有请教。”白起再辞而喏。
几名谒者在帐中为两人铺好枕席,两人抵足而眠。秦王道:“此时无人,君其善言其计。”
白起道:“自秦二月起兵,至今半年;斩将夺关,赵人气沮。六月,赵将廉颇乃坚壁以守之,数挑战而不出。秦虽时有所陷,皆难入也。必也待其粮尽,始有所为。故王虚发援军,诱赵援长平,以耗其粮。今赵援军至,粮草亦至,云有三百万石。”
秦王道:“邯郸复得若许粮秣乎?闻赵借粮于诸侯,或十余万石,或二三十万石,计之不过五六十万石。时至初秋,粮将熟未收,仓廪正空。何有三百万石耶?”
白起道:“此亦臣之所计也。前者,赵以马服君奢之子括为将……”
秦王道:“邯郸议论,皆云秦所谓者,惟马服君也。今马服君已死,其子当将!武安将其以子为将乎?”
白起道:“犬子无能,未有能战者,但充行伍而已。”
秦王道:“得侍左右乎?”
白起道:“伯者见为随卫骑,仲者耕种。其余幼小,未足观也。”
秦王道:“武安子犹未得为将,其奈马服子何?”两人皆笑。
白起道:“马服子既将长平,初则战守皆依廉颇。三日前,闻廉颇离长平而归,次日,复有赵贵戚及子弟归邯郸者。臣恐大战将至。”
秦王道:“廉颇及赵贵戚之归也,寡人不闻。”
白起道:“臣亦于今日闻于间也。或一二日将至咸阳。”
秦王道:“君之闻于何处?”
白起道:“非臣之间也。应侯门人陈四,广布眼线,赵军所动,皆为所察。”
秦王道:“寡人亦甚赖之。赵之将战,其策何如?”
白起道:“此战也,必邯郸粮秣不继,以攻为守。非有他也。臣计之,长平地狭,必出上党乃得用武。然上党大道皆为赵所有,无能出也。臣夜观山势,见一谷地或出上党,惟险峻难行。司马大夫、绾尉皆善筑道者也,乃请通其道,若得出上党,全盘皆活。”
秦王道:“吾军出上党,而赵军战长平,岂不以寡敌众?”
白起道:“彼军虽众,无用武之地,虽多何益?但以数万之众御之,必无忧也。先据上党,威逼邯郸,括必回军与吾战。彼越山而来,吾以逸待劳,与疲兵战于野,破之必也。”
秦王道:“善!愿君详计而熟筹之,期之必胜!安邑离长平四五百里,消息往来常在二三日后。兵机难寻而易逝。君其往长平可乎?”
白起道:“臣往长平,河东将付何人?”
秦王道:“寡人亲治河东,为君之援也。”
白起道:“王者,天下之大机也,未可显明于世,显则天下惊,无可回也。”
秦王想了想道:“谒者王稽,有荐应侯之大功,应侯屡为请封。惟因其才,未得大用。今乃以之为守,或人所不知!——亦从应侯之荐也。”
白起道:“王之策,非臣所能及也。”君臣畅谈一夜,直到鸡鸣,才朦胧睡去。
次日鼓响,二人惊醒。秦王嘱诸大夫、公乘皆勿得出面,仍由白起点兵派事,并回安邑城中处理完政务。下午,在众人皆无所察觉的时候,率领随从,骑马前往端氏。
待白起走后,一名五大夫将现任北地尉公大夫李冰带到秦王帐中。秦王道:“应侯于行前,重荐大夫,可当重任。今寡人至安邑,河东由谒者王稽暂守,一应政务皆任大夫,而以王守之名令之。”李冰见秦王郑重其事,不敢深问其中的背景,喏喏连声。
下午,谒者王稽即领着李冰来到安邑城中,向河东丞出示了秦王教令:“武安君起即往长平。河东由谒者王稽守,北地尉冰副之!”河东丞告诉他,白起临走时已经吩咐,八月的炒粟一定要在初一发出。目前已经过了安邑的部队,到端氏的在端氏接收,到高都的在轵城接收;还未过安邑的,全由安邑补给。王稽由于按照河东丞的意见,下发了第一道命令。
李冰在张禄担任河东守时,曾经担任过河东尉,但几年来河东形势变化很大,李冰难以在短时间内掌握河东政事。于是新任河东守王稽发檄,调河东尉绾速回安邑。檄文到达时,白起已经到达谷口前线,与王龁、司马靳、皮绾见了面,告诉他们秦王已经亲临河东,现在安邑。命自己为上将军,总领长平一切军马,王龁为尉裨将。秦王到达安邑,和白起担任上将军一事,目前都要严格保密,对外仍以王龁的名义发布命令。河东则以谒者王稽为守,一切由王稽发出的指示,其实都是秦王教令。白起还透露,秦王将调集二万剑士入长平参战。现在接到王稽的檄文,皮绾自不敢怠慢,连夜率随从赶回安邑。当然,这几天他也已经和司马靳商量好了许多工程问题的解决方案。
自从老将们走了以来,赵军在南线的反攻规模越来越大,从一次五百到一千人的规模,迅速提升到五千人的规模。十个营从各个方向涌出,迅速立好阵型,虽然严整程度不及秦军,但也已经像模像样。在和秦军接触后,赵军又演练了敌前退却:十个营交替掩护,步步退回营中;撤退过程中,壁垒上的赵军控弦以待,随时准备向尾随的秦军射击;所以秦军追击到弓箭射程之外就停止了追击。
白起是清晨从端氏启程,前往谷口。当他到达时,正好赶上双方各五千人的大演习。看见双方文质彬彬的交战,白起脸色铁青,看了一会儿就不看了。
白起接管军队的指挥权几乎没有任何障碍,本来王龁心里就已经默认白起是自己的上级,自觉服从白起的指挥。现在秦王的教令只不过把这一切承认下来。他本来还想看看今天秦赵双方的作战,但却遇上这么件事。白起也不要他陪着巡视军营,先让他派人去端氏领八月的炒粟,再让他带着自己去找司马靳和皮绾,他们现在都在山上。
白起找到他们,问起修路的事,司马靳道:“此谷有河有草,大军可过,多无庸再筑。所难者,惟此山耳。若隐以山间,当过前坳,需多行十余里而折回。不若越岭而过便也。”
白起道:“汝其计之,二万之众,越此岭时,需时几何?”
司马靳道:“一日夜可毕。”
白起道:“若一夜可毕,则无需筑路。若否,当通前路。”
司马靳道:“若筑其路,何以掩尘土?”
白起看了看天,道:“但俟天雨而已。”
白起的主意点醒了二人,他们马上商议起来。
下午,皮绾就被叫走了。
日晡时,两边军队撤回,照例,餐前王龁要点评各队今天的表现。等诸位五大夫、公乘、公大夫等进入帐中时,赫然发现白起。白起以前也来过,但都不与众大夫聚会,现在在平时由王龁点评时,白起出现,让人感到一丝不寻常。
白起道:“吾观两军之争,非战也,小儿戏也!旦日出战,不可儿戏,必与出阵赵军战而后可。”
一名五大夫道:“以矢射之乎?”
白起道:“勿射也。但强击之!”
点评会就这么结束了。白起命令明天的作战必须真刀真枪,不许再做样子!王龁就也按照这个精神布置下去。
王龁把各什伍长都叫到一起,让两个营展示了阵型的冲击战术,向他们说明战术要点。
随着什伍长回到各营,紧张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
王龁前往端氏挑炒粟的士兵到夜里才回来,说路上已经看见不少部队正往这边过来。同时报告说,端氏有令,每人定量增加三斤!这个月,每名士兵有十三斤炒粟。
到月底时,有许多吃得多的士兵已经开始饿肚子了,靠着秦军中的同袍传统,大家还能相互帮衬着。拿到了新的炒粟,而且比以前要多不少,更让大家的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第54章 攻势作战
第二天,秦军照例先于赵军于山包前列好阵势。赵军于餐后也迅速出营列阵。但这一次,没有等赵军列阵完毕,秦军就擂响战鼓,秦军大队隆隆地开过来。
赵军显示了优良的素质,没有慌乱,依旧认真地排队,二三里以外的秦军仿佛不存在。当秦军前进到距离一百步时,城上敲响了钟声,各营依次后撤。秦军鼓声转急,前军加快了步伐,紧迫赵军。赵军后阵站立不动,前中两阵迅速向后退却。秦军迅猛地追了上来,几乎衔住了后撤赵军的尾巴,后撤的赵军无法保持阵型,慌乱地跑进阵中;站立着的后阵在口令下向前推进,与冲上来的秦军正面相撞。赵军显然没有太多经验,一撞之下阵型就出了大裂口,转身就退。刚刚列好阵势的前阵见后阵一触即溃,心下有些紧张,但在军官的口令下,依然顽强地冲上来。又是一声剧烈的撞击,还是赵军被击出了一个大裂口,转身退去。
第55章 赵军首胜
在将长平从北到南的的全部对峙地带过滤一遍后,赵括还是觉得进攻必须在南边展开。只有在那里,自己的优势兵力才有发挥作用的可能。北边狭窄的地方,仅仅只有一道隘口,摆出三五千人都嫌拥挤,自己的兵力优势自然无从发挥;而南边,虽然有山,但两边壁垒间的距离可达二十余里,六七千步,两边布置三道相距百步的攻击阵型,是绰绰有余的。
最早的时候,廉颇曾经一次拉出五万军队在那面区域作战,遭到四万秦军的顽强抵抗,最终在撤退过程中遭受不小损失,差点被白起趁虚而入。赵括走访了那次战斗的参与将领,反复倾听他们对战斗的理解,确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思虑已定,赵括带着门客的卫队开始巡查各营。——这是他每天必须完成的功课。
赵括以近乎严苛的方式要求自己:每天天明闻鸡而起,闻鼓声时结束整齐,于帐外点军。早餐前后到达相应的军营中,利用早餐时间与军官们商议今天的作战方案。早餐后立即付诸实施。整个作战过程,赵括都会在壁垒上观战。营中有事,可以到这里来找他处理。而自从他主动出击以来,这几天秦军没有再派出小规模部队袭扰赵军壁垒,其他地段十分安静。
出战的部队会回到原来的营地;而晚餐后,明天出战的军队会移驻到这座临时营地中。需要训练的士卒是如此之多,以致几天来,得到轮训的部队不过三四万人。
赵括要求自己于晚餐后稍事休息,与诸将例会,商议第二天的事宜。然后就巡查全军各营,包括驻扎在后山的各营。长平的防线边长都有三百里,四十五万人有九百个营,不算营间距离就是九百里。自从老将们离开后,赵括已经用这几天的时间,把这九百个营全部巡查了一遍,每天至少要巡查一百个营,回来时已是深夜;几乎刚躺下就要起床。
今天是第二遍的开始。最南边明天将要出击的二十个营,是他今天巡查的重点。
出大帐往山下走去。眼前第一个营就是今天刚刚出战,并连战六阵的赵军临时编组的营。赵括走进营中,与新任的五百人将交谈几句,沿着两边篝火中间的道路查看了众士卒。士卒们见赵括一行过来,都跪起相迎;赵括叉手当胸回礼。在跳跃的火光下,这些人都显得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一营营走过,有些进了营地,有些只从营外而行,但各营的状态都看在赵括的眼里。从大帐到南边的营垒大约二十里,挤满了三十多个营。花了约半个时辰,走到南边出击各营的营地。
这片营地是赵括硬挤出来的,就为了能让每天出壁作战的军队能够提前一天到达,熟悉自己的作战地域,草拟出合适的作战方案。
赵括到达时,这个军两名裨将、十名千人将和二十名五百人将正在营垒上巡视。他们见赵括到来,纷纷见礼。赵括让他们提出自己的意见。这个军没有万人将,两名裨将分别说出自己的战术设想,大体都是以五千人为一阵出击。赵括道:“旦日若以二偏同战,可乎?”
两名裨将有些不安,如果只以五千人出战,两人凑凑,还可以凑出五千堪战之士;如果一万人一起出战,老弱残兵、贵戚子弟、井市无赖就都要上阵,那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来。他们找了些理由想搪塞过去,但赵括坚决不同意。最后两人道:“军久不练,恐难如意!”
赵括似乎明了他们的心思,道:“军不严则不立。君等所难,孤愿代行之!愿诸君传吾令:”父子同在的,父免;兄弟同在者,兄免;家独子免!其余,旦日皆战!“
在赵括的督促下,各军官回营整顿士卒。
按照编制,一营有一百盾牌兵,二百戟兵,一百矛兵和一百弓箭兵。其中盾牌兵和矛兵都需挑选身强力壮者担任,弓箭兵则由善射者担任,戟兵没有特殊要求,一般是杂兵。但在长平,弓箭不足,弓箭兵都拿起戟甚至棍,当起了杂兵。持盾和持矛都是很费体力的,他们通常能比杂兵的口粮定量多一些。而这二十个营,能按这种编制组织的几乎没有,大部分都只能算是杂兵,能胜任盾牌兵和矛兵的不足两千人,如果按常规战术,他们这一万人只能组织起一千人宽的正面。赵括道:”彼秦人亦无弓箭,但以戟兵战可也。“于是,明天的作战就派出五千还算正规的一千盾牌兵、一千矛兵、三千戟兵,以及五千完全由戟兵组成的兵阵。
这里的整训花了不少时间。在淘汰了老弱和父兄后,真正的戟兵阵只剩下三千人。赵括他们议定了作战的出击方案。
出南边出来,赵括又转向北边,这里有宽阔的山谷,两侧并不险峻的山峦,是一个良好的战场;无论是谁占领了一侧的山脊,就对山谷中的军队构成压倒的优势。这一特点,使得双方都不敢在这一带用兵。不过赵括有时想,如果从这里派一支奇兵袭击高都,是不是有可能得手呢?但他并不敢轻易尝试,这么做风险太大了!
由于在南边营栅内整军时间较长,赵括没有巡视到石城,而是提前下山,巡视安置在山谷中的营地。从这里曲里拐弯回去,这一夜大约巡视了一百多个营。回到大帐已经是半夜。赵括合衣倒下,酣然入睡。
次日进来点军毕,赵括宣布,昨天作战有功的三千赵卒起为督战,凡作战畏缩不前的,准其阵斩之!诸将听闻设立了督战,脸色变更,都知道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赵括将三千督战队带到南面的营栅前,沿山列好阵势。这些士卒本来就是善战之士,又得到督战的指示,自然气势如虹,阵型列得格外整齐。
旗鼓就设在壁垒上,八千准备出城作战的士兵绷紧了脸,写满了紧张。一声鼓响,十名旗手冲出营栅,立定旗门,十营正兵一涌而出,立好阵势。
对面的秦军五千部队已经列好阵势,正自向前压过来。这一次,赵军没有退兵,在列阵完毕后,当秦军进到百步之内时,也勇敢地迎上去,发出猛烈的撞击声。九个营依次接敌,各各撞击,被戟矛刺中受伤的人数迅速增加。但这一次,他们没有补充,而是聚集在中营的旁边,自行裹伤。
当九个营都被撞击散乱,正在整队时,营栅内三千戟兵突然涌出,他们基本不成行列,高举着戟,狂呼着冲杀过来。正在后面整队的秦军见状,也就招呼着同伴散乱着冲杀上去,形成乱战。这时,谁能形成局部以多打少,就能占便宜;陷入以少打多,则会吃亏。但总的来说,秦军比较协作,经常十来个人自发组成一个战斗小组,去围杀落单的赵军。赵军吃了几次亏,学了乖,也集成几十上百人的大集团,不让秦军有围杀的机会。而这时,溃散的赵军整好队伍,重新投入战场。而秦军由于陷入了混战,耽误了整队,明显陷入不利。秦军只得鸣钟,将秦军收回。
这一回整好队的九个赵军营没有在山前停下,而是坚定地向山上发起仰攻。那群队伍不整的戟兵,也挥舞着长戟,呐喊着从两边往山上冲。
秦军在山上的中营是有一百弓箭兵,当即射出了手中的箭,但数千人进攻,一百只箭根本不够看。虽然有人中箭倒下,但感到优势在握的赵军还是勇气十足地往山上冲。出击的公乘一声长叹,只得向后退去。
占领了小山包的赵军暂时在山山里停下,重新整理了队形,再向秦军扑去。这一次秦军中营没有能给散乱的军队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只有少数几个秦军营整好队,向赵军反冲过来,很快就被冲散。而那群挥舞着长戟的赵军则散乱着冲向秦军,打断他们整队的节奏。王龁无奈,只得将后援五千秦军派出,挡下赵军的进攻,将溃不成军的秦军接应回营。赵军见秦军援军接应,也就停止了进攻,退回到出发地点。秦军也没有再追击。
如果说昨天的作战,赵军算是与秦军打了个平手,那今天这一仗可以称得上是胜利。见秦军在对峙一会儿后,主动撤回,赵军也就退回壁垒之中。得胜的猫儿威似虎,这队赵军趾高气扬,比山上的督战队还要威风。那些没有出战的父兄老弱,都聚在门前,见他们入壁中,一起发出震天的欢呼!
赵括本来准备打一天的,打了半天仗就结束了,好像还占了些便宜,心里高兴。他站在门楼上,向楼下列阵的赵军慰劳,奖励他们的勇敢和机警,祝贺他们取得了场不容易的胜利!
全军欢声雷动!
赵括宣布,本军今天全都倍食!又引起一片欢腾。
赵军战胜秦军,而且是一支不被看好的赵军战胜秦军的消息,迅速在赵军中传播开来,激荡着每个人的心。
第56章 拾箭战术
白起面色十分难看。因为在刚才,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出挽救危局的作战方案,如果指挥作战的不是公乘而是他,他可能也只能败下阵来。
一群部伍凌乱的人,举着长戟拥上来……白起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这个场景。如果没有箭矢,似乎还真的不好抵挡。
正常情况下这那做就是在发疯:当如雨的箭矢落下,这群人就会像谷垛般倒下。但如果没有足够的箭矢……
秦军下了一道军令:旦日出击带箭矢;各军自行攻击相应的地段,但有一个附带任务,战果包括捡回赵军的箭矢,胜百矢算一级。
这道奇怪的军令激起秦军的斗志:出击带箭矢,显然是要来真的,但战果中还算箭矢的得失,这是以前所没有的。各军都想办法,少消耗些箭矢,多引诱赵军射出一些箭矢。
秦军中广泛的骚动也引起了赵军的注意,并报告了赵括。赵括在激励了赵军的士气,宣布出战的士兵均得倍食后,登上高山,瞭望对面的秦军。他看见秦军营盘中果然尘土四起,虽然由于山峦阻挡,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但显然有大的举动。赵括觉得,今天的失败可能刺激了秦军,明天秦军也许会来点真的!他心里既不安又有一丝渴望。
晚餐后的例行聚会,赵括通报大家自己发现的情况,许多将领也有一些其他发现,这些发现共同指向明天秦军可能会有大动作。赵括让大家回去认真准备。明天出击的部队到达指定营地后,赵括也开始了一天中例行的巡营。与出击部队认真讨论了出击的细节,发出一些指令,命令他们还是两偏同时出击。然后继续顺着昨天没有巡查的路线继续巡查。
第二天,南边出来的秦军还是五千人,赵军也以五千正兵出战,其余奇兵伏于壁后,待机而出。
让赵军没有想到的是,秦军这次带来了弓箭兵,当赵军阵型被冲散后,弓箭兵向着毫无保护的士兵射击,一下射倒了一片。前面发出的惨叫也震慑了后面的赵军,虽然在鼓声的催促下还是下意识地往前进,但力量已经不足,一下就被秦军全线撞开,士兵们躲开刺过来的矛和戟,向后撤退,再次遭到箭矢的追击。赵括似乎也没想到秦人竟然把弓箭也搬上了战场,那就是要玩真的了,急令退军。不想秦军并不后退,而是顽强地上前,那些没能回到本阵的赵军伤兵被秦人收割了首级。秦人阵势不乱,有条不紊地杀人,战场上惨叫声此起彼伏,虽然人数不多,但也足以让人心寒。
就在赵军南面被秦人收割首级之时,北面的秦军也冲出壁垒,分成三路,攻向赵军营垒。赵军示警的鼓声连连响起。赵括心里一惊:难道这就是秦军的报复?秦军不再演练,而是直接转入进攻吗?赵括深悔自己无知,拿战场当儿戏,被秦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干了!好在损失的人不多,多数带伤的人都逃回来了。而其他地段上,各万人将、裨将、千人将、五百人将还十分得力,迅速带领士兵上壁坚守。赵括看了一眼北面,出壁的秦军不多,三处秦军,各只有两三个营千余人,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放下心,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应付南面的秦军上,竭力想办法挽回局势。
他让赵军按原计划退回到壁垒上弓箭的射程范围内。由于受伤的人很多,战斗力大损,不得不让新的士兵出城,与没有受伤的士兵混合编组。然而秦军并没有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停下,而是冲进了弓箭射程之内。壁垒上一声鼓响,弓弦声响成一片,在另一声鼓声中,如雨的箭矢飞出。秦军前排的盾牌军高举盾牌,后面的矛戟兵也伏下身子。大批箭矢射在盾牌上,夺夺有声。有些射入了盾牌,有些则弹出来,落在前面的土里;还有些则射到秦军的后面。由于秦军及时采取的规避措施,这一轮箭雨没有造成什么伤亡。秦军往前走了几步,第二批箭雨铺天盖地而来,秦军仍然用相似的动作规避了箭矢的攻击。再次向前走了几步,迎接第三批箭雨。
三批箭雨几乎接踵而至,秦军只向前走了不到十步。三批箭矢射过,秦军没有什么伤亡,这是可以想见的,因为毕竟秦军离得较远。射击的目的是迟滞对方的前进速度,为整队赢得时间。要等到秦军走到五十步左右,那三阵箭雨才真正有杀伤力。然后就是突击部队的冲击。一般在遭受了箭雨打击之后,进攻的部队很难抵御守方的反冲锋。如果这时组织指挥不力,进攻方的伤亡是很大的。为了尽快通过这一地段,一般这时进攻方都会加快步伐,而这会露出更多破绽,遭到更多打击。
秦军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攻击部队已经进入赵军的射程范围内,急忙鸣钟收兵。赵军赶在秦军退出射程之前,又射出三箭。
在射程外整理好队列,拔下盾牌上的箭矢秦军竟然再次反向杀回来……前面十步又退回……拔出箭矢后再进入……
秦军怪异的行动引起了赵括的警惕。秦军这是要闹哪出?
当秦军第四次返身杀入射程时,赵括要求赵军不要再射箭,等秦军走近些再射。秦军走到弓箭的射程,没有等到箭雨,似乎有些意外,继续往前再走十步,还是没有箭雨。对面阵上鸣钟了,秦军退回。
这下赵括明白了秦军的意图,秦军以浅入射程,吸引赵军射箭的方法,消耗赵军的箭矢。赵括一惊,因为现在秦军在全线发起进攻,如果全都采用这种战术,赵军的消耗将是大量的。他向指挥作战的万人将交待,一定要等秦军进入七十步再射,不要射早了。然后匆匆转向其他方向。
果然不出赵括的预料,这就是秦军在昨天制定的战术:进攻到百步附近,磨磨蹭蹭,吸引赵军射击;而这种距离下,箭矢很难造成伤亡。
赵括一路过去,叮嘱指挥的将领,一定要等秦军突进到七十步以内再射箭,不要射早了。等他到达最北的一阵时,那边的弓箭兵已经每人射出了五十箭,几乎把箭消耗了一半。
由于赵括的叮嘱,秦军多次试探,赵军就是不射,而秦军也不敢进到七十步以内,担心承受不住,得不偿失。反复试探几次后,秦军把战场上的箭矢全都拾走,交给了弓箭兵,然后收兵回营。
赵括吃了个闷亏,还不好说什么,拿败仗当胜仗,勉励了全体作战将士,宣布出战的将士今日全都倍食!
不断有前线指挥的将领找过来,说自己射出的箭全都被秦人捡走了,自己无法回收射出的箭,今后作战怎么办?赵括一一安慰,说一定会想办法补充。其实他哪里有办法补充,现造箭肯定来不及,从邯郸运输也不可能,如果秦军一直采用这种战术,赵军的箭早晚射完。这令赵括不得不下定决心,一定要及早转入进攻,否则在这里拼消耗,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对方有无穷的智慧让自己作无谓的消耗。
白起则高兴得合不拢嘴,他捡到了赵军箭矢三十多万支,虽然有些箭杆折断,有些镞头变形,但半数还堪使用。白起毫不犹豫地记了参战部队三千多级的功劳:自己一方射的箭不多,只有几千支,还砍了好几十个真正的首级!
但赵军上了几次当竟然学了乖,秦军再进入时竟然不再射箭,这让秦军将士很有些不爽。受三千级功劳的激励,当天晚上,秦人再次商议,如何才能再收获更多的弓箭?指向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必须更深入地进入赵军的射程,一直进到死亡线上。终于有人道:“屌,老夫披了冬衣出战,彼其奈吾何!”
这句粗口引来一片赞和声。蜀人从去年十月就离开家乡,至今从冬转夏,眼看又到了秋天,冬衣皆随身带着。马上有人道:“若着三冬衣,箭必不能透!”当即有人取出自己的冬衣,三件叠起挂在一棵树上,一名弓箭兵退出十步开外,射出一箭,众人看时,箭头果然没有射入树干中,只穿透了三层冬衣,露出一点头来。众人发出一阵欢呼。
这一实验结果迅速传遍全军。大家都把自己的冬衣找出来,有厚有薄,均有不同的防护功能。只不过让人穿上三层冬衣,闷热不说,行动起来也十分不便。只得挑选那些身材比较灵活瘦小的人穿。穿上三层冬衣后,挥舞长戟就不灵活了,只能使长矛。最终一个营只选出百人,大家把自己的冬衣全都拿出来给他们。准备已定,各自休息。
秦军这边的欢呼声也传到了赵军阵营。赵军虽然不知道秦军为何欢呼,但对手欢呼,对自己总不是一件好事,大家都心事重重。
第57章 由守转攻
秦军那边的动静,赵括也听见了。但他已经下定决心,明天,攻势必须展开。如果能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那就更好!从秦营中的欢呼声可以感觉,秦军明天还想故技重施,那么突然而坚决的反击,肯定会出人意料,造成突然性!
拿着鞭子催促他下决心的,是他完全清楚自己到底运来了多少粮食,而他为了鼓励士气,已经管饭管饱了好几天了,甚至对于表现好的部队,还给予倍食的奖励。倍食不是真的加倍,只是增加一半的定量,即由每天每人一斗提高到一斗半。将近十天下来,粮食消耗了大约三分之一。他必须至少坚持到十月赵国的粮食完全入仓,如果不能彻底击退秦军的话。他的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战胜、至少也要重创秦军。
随着秦军大批援军即将到来,打退秦军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重创秦军成为赵括的目标。无论如何,攻击作战都是必须的!
在刚才的例会上,赵括已经分配给各支军队各自的进攻任务。进攻的主要方向依旧被选在南面,但第一天,必须全线展开进攻。进攻将在击退秦军的进攻后,立即开始。
听着秦军那边的欢呼,赵军也在默默准备,主要是调整营地,调集战斗较强的军士开展头一拔反击。
赵括这天晚上巡查了明天所有有作战任务的营,和官兵们随意交谈,表达着对秦军的轻蔑之情……官兵们也应景地应和,尽管内心充满了紧张和担心。
另一边,蜀人拿出了所有的冬衣,一个营出征的只有一百人,但其他四百人都站在他的身后。那一百人虽然着三四层冬衣,那也不能保证不受伤,他们承受的其他人的祝福,同时内心也在进行的天人交战!
双方都是一个不眠夜……
依旧是秦军先出营,五千人。
赵军于早餐后出营,五千人。
秦军擂鼓,向赵军进逼。随着鼓声,其他地段上的秦军也拥出壁垒,开始列阵。赵军阵地上报警的鼓声阵阵响起,担任防御任务的赵军开始进入阵地。与之同时,担任一线突击任务的赵军壮士跟着一起悄然伏于门楼下,随时准备出城。之所以要这么早,是为了让反击部队掺在防守部队中,不被秦军发觉。如果动作晚了,赵军的调动有可能被秦军发现。
秦军跨越两军之间的距离,再次出现在山包上。在那里再次整顿了阵型,然后整齐地向赵军压迫过来。赵军阵型不变,原地等待;待秦军进到百步距离时,开始缓缓后退。秦军加快步伐跟上,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在双方只剩三十来步时,赵军鼓声大作,正在后退的赵军呐喊一声,冲了上来。秦军也奋勇迎着赵军冲上去。
这一批赵军显然是有冲击经验的,在秦军的冲击下并没有立即溃散,而是相持了好一会儿,才在口令声中向两侧转开;而后面的一阵赵军已经冲了上来,直接冲垮了第一阵的秦军。并与第二阵秦军接战。
在鼓声响起,正面赵军发起冲锋的同时,赵军营垒门大开,每道门中都冲出了一千手挥长戟的赵兵,他们蜂拥而上,专与那些被打散的秦军交锋。由于正面的赵军后退了几十步,这些赵军正好出现在秦军的侧背。
感受到侧背的威胁,第二阵秦军斗志下降,竟然也被赵军击溃。胜负似乎取决于第三阵。
但当赵军第三阵向前移动时,赵军阵出突然射出漫天的箭雨,扑向阵型散乱的秦军。
南面的秦军是全军出击,所以没有三层冬衣防护,但也把自己的冬衣和其他所有可能的衣裳都穿上了,臃臃肿肿的,虽也减杀掉不少箭矢的杀伤力,但负伤失去战斗力的也不少。秦军见势,不敢与赵军奇兵纠缠,拖着伤员迅速退后。
两军的第三阵迅速接近,而赵军的奇兵也向秦军第三阵冲杀过来。但尚未到达第三阵身边,秦军方向突然也射过来漫天的箭雨。原来溃散下去的秦军不等阵型重组,先把弓箭兵集中起来,向赵军射击。赵军奇兵成片地倒下。但他们在鼓声的催促下,依然不要命地跑向秦军第三阵。
他们的干扰起了作用,第三阵在他们的干扰下被赵军击溃。而赵军的奇兵则迅速躲到正兵的后方,进入安全地带。赵军正兵在盾牌的掩护下快速向弓箭兵的方向冲来。阵后的赵军弓箭兵则不断射箭,收割着秦军散兵。
赵军正兵跟在秦军溃兵后面接近了秦军阵地,奇兵从两侧冲出,拥向秦军弓箭兵。仓促结成阵势的秦军匆忙投入战斗,根本抵挡不住赵军的冲击,一触即溃。而这时,身后的赵军已经整理好阵型,重新杀了上来;被秦军所伤的奇兵,则由轻伤员搀扶着重伤员,艰难地移入壁垒中。
秦军鸣金收兵五里,脱离了接触。
让秦军感到意外的是,赵军在占领小山包,夺取了胜利象征后,并没有停止进攻,也在山地里略略整理了一下队伍,主要是从奇兵中补充了正兵的损失,又重新开始前进。而后面空出来的阵地上,又出现另一支正兵!
白起神色不变,轻声对王龁道:“赵人反攻,全军戒备!”
王龁当即下令擂鼓聚军。各种鼓声在百里长平不同方向响起……
秦军南面攻势发动时,北面对赵军壁垒的进攻也依次展开。这次秦军大胆挺进到七十步的死亡距离,赵军一阵箭雨过去,许多盾牌手都抵抗不住弓箭的冲击,纷纷倒地,身后的秦军则身被数箭。这是可以相见的:秦军昨夜就是冲着这来的。三四层冬衣起了作用,虽然秦军身上插了不少箭,但依然有能力拖着倒地的秦军迅速后退,脱离赵军的射程。
由于被提醒,赵军们的确注意到,秦军到了己方阵地后,从盾牌和身上摘下箭矢,地上的箭矢也被捡拾一空。看来赵括说得不错,秦军的进攻的确是来捡箭矢的。但和昨天零伤亡不同,这次由于距离较近,虽然作了准备,还是有人受伤,血染冬衣。而且时值初秋,天气尚暖,穿三层冬衣实在热得不行,回到本阵后,士兵们脱下衣裳,一面裹伤,一面乘凉。
万人将问赵括,要不要出击?赵括观察了一番道:“再衰三竭。待三阵,方出!”
在第二阵被打退后,秦军阵地各处都响起了报警的鼓声,提示秦军已经发现了赵军有险恶计谋。
发现秦军现在才开始准备,一丝后悔涌上赵括的心头,如果提早进攻,是不是更有利一些呢?但他马上掐断了这一念头,全心思考如何按计划发展攻势。
在南面,后退五里重新结阵的秦军与步步紧逼的赵军再次接战。这一次在山前,双方杀得天昏地暗,一阵阵溃散又重新集结,由于赵军人数多,有奇兵骚扰,场面占优。但秦军的弓箭兵分出一部分专门射击赵奇兵,也杀伤了不少赵人。
在双方对轰了五轮后,赵军第二支正兵已经出现在山的另一边,秦军再次鸣金,回退到己方营垒前。
秦军被赵军杀回己方营垒,自秦、赵在长平开战以来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赵军欢欣鼓舞。
与之同时,其他地段上,伏在门边的赵军终于等到了出击的口令,他们拉开门栓,打开营门,奋勇冲出。最先冲出的是一群长戟兵,盾牌兵跟在后面,再后面是长矛兵。
秦军本来是准备应付弓箭兵的,两次试探性进攻,虽然有了些伤员,但的确收缴了赵军很多箭矢,而自己一箭未放。但第三次进攻时,就算进到七十步赵军也没有射箭。秦军公大夫不死心,让阵型再向前推进二十步。这一次赵军以加倍的箭矢射了过来,当场就有人被箭贯穿。秦军在“退”的口令下迅速拖起伤员,返回本方阵地,又被射倒了几个。幸而穿的冬衣厚,并不致命。在他们顾不得拾箭相直接退出时,却听得山崩地裂的呐喊声,大批赵军拥出,挥舞着长戟冲杀过来。赵军本来就有伤员,阵型涣散,无力抵挡,拼命往回跑。赵军就于壁前七十步的地方列好阵型,向进攻的秦军压来。
负责指挥的公乘见势不妙,果断放弃进攻,将进攻的秦军收回到壁下,同时命令防御的秦军进入阵地。
三处进攻地段有先有后,但大致情形差不太多,更有一名公乘见左右的秦军都遭到赵军反击,干脆自己主动把军队撤了回来。而且这一地段上的赵军也同样冲出壁垒,准备进攻。
攻守之势瞬时逆转,秦军的全面进攻被打退,赵军转入全面进攻。
赵军在整好队后,迅速向秦军阵地扑来。秦军则在他们靠近后,报以漫天的箭雨,一如赵军所为。赵军似乎没有接到捡箭矢的任务,冒着箭雨奋勇前进。在五十步时,伏于壁前的秦军站起来,逼迫他们离开了战场。
第58章 连日阴雨
第二波攻击,赵军派出了两个阵,前后相续。当第一阵由于阵型不整被驱离战场后,第二阵与出击的秦军杀到一起,竟然冲散了秦军。但也无力攻开壁垒,主动退却。
第三波依然是两阵,这一次,伏于壁下的秦军由于穿了过多的冬衣,排热不畅,体温升高,大量出汗,竟然出现晕厥和抽搐的现象,无法冲出来,而冲出来的秦军也疲乏无力,与赵军一触即溃,赵军迅速接近了壁垒。壁垒下面是一道将近一人高的壕沟,虽然没有水,但也十分不易通过。长戟兵从后面扔出手里的土包,转身退去。
王龁下令,趁赵军进攻的间隙,赶紧把在壁外的秦军都给接回壁内,加以治疗。
赵军克服了壁外秦军的干扰,下一步就是填壕沟。一波又一波赵军奋勇前来,掷出手里的土包,再撤回去。秦军也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一路以箭矢相待。赵军从百步开始,一直到二十步,有八十步的距离始终处于秦军箭矢的威胁之下。每次都有不少人受伤,被同伴拖回去。但壕沟被一次次的土包填平了一多半。
也许是受战场上尘土飞扬的影响,到日落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场秋雨来临了。下雨后,由于弓弦受潮松弛,秦人的弓箭不再有用。秦军只得派出矛兵出营,阻击赵军。双方在雨水中混战了一阵,雨越下越大,连鼓都敲不响了,双方只得各自收兵。
接下来的几天,秋雨时断时续,总也没有一个整晴天,弓弦一直潮湿着,鼓面也是潮的。赵括不断派出小股赵军出去填土,但秦军也相应地出动部队阻拦。赵括想利用自己的兵力优势,以轮战的方式消耗秦军体力,但各军实在拥挤得很,动一动营地十分困难,比打仗好像更费劲。让受伤的士兵离开,从旁边的营地里补充精壮士兵的办法,维持部队的战斗力,似乎还更有效一些。
秋雨让赵括忧心如焚。他迫切地想知道秦军动向,但从几天前起,河东的间谍就发不回来情报,而派往河东的哨探也进不去河东:河东把轵道和虞坂道都切断了:间谍从南面只能到达轵关;如果走北边,必须绕道太原,所得的情报都只能是十天前的消息了。
突然严格的管控,提示着重大的军事行动既将展开;以白起的性格,被动挨打决不是他想要的。赵括敢肯定,白起一定在密谋着什么计划,一定会给自己致命一击。他没有信心可以猜测出白起的计划,——廉颇也做不到这一点,他赵括何德何能?他只能仗着自己兵力雄厚,赌白起不能一击将他击杀。只要遭受一击后他还活着,他有信心一定给白起好看!
秦军自王稽、李冰执政后,立即建立起严格的安全体系:秦王就在安邑,这一消息只要透露出去,无数的英雄豪杰就会如嗜血的豺狼般拥过来。他按什伍连坐的法律,严格了河东各家的户籍登记,严查外来人口;外来人口一律登记,交什伍看押;但有跑的,同伍皆斩,同什受罚!如果举报或抓获逃犯,则免罪。如果什伍认为这人不可靠,不愿担保,直接抓起来,剃光头发和胡须,换上褐衣,到工地上劳动!轵道和虞坂道只允许持有特别节符的人通行,其他商旅皆不允许通过。守卫关隘的警卫部队由剑士带领当地的戍卒充任,为此,秦王专门调动了一千剑士给河东。
最为困难的地方就是汾上诸县,那里从理论上说是韩国的土地,但其实已经没有了韩人的军队,为秦军所控制;但那里并没有推行秦法,主要官员还都是韩人。皮绾回来后,严厉地警告阳成君,绝对不可以容留外人在韩地。阳成君自然应喏连连,然后置之不理:有本事自己去管,想我管,没门!
尽管留下了这个后门,但赵国间谍的情报传递依然出现了问题。首先是情报网被破坏或停止活动,情报来源有问题;其次,情报人员本身也要东躲西藏,顾不上支搜寻情报。所以当漏网的情报人员最终通过太原把情报传递给赵括时,不仅没了时效,质量也低。而且就算这样的情报,也很难持续送出来。
相反,陈四的情报工作依然有效,上党与河内之间的交通十分顺畅。陈四亲自坐镇轵城,手下的联络员联接待四方线人的消息,再传给陈四。陈四甚至知道,河内的商人有一条隐蔽的小道可以直通山后的坊肆。
赵军凶狠的进攻让白起也皱了眉头,他一言不发,默默地观看双方的交锋,心中想着决不能就这样在狭窄的战场上决战;狭路相逢,无疑将给赵军冒死一逞的机会。比如眼前的这场厮杀,秦军就打得十分吃力。如果有足够的空间,秦军将毫不犹豫地斜刺赵军,可惜没有!
那场大雨遂了白起意。赵军应该不会发动拼死的攻击,而自己有了修筑道路,出击上党的机会。他当即通知司马靳立即开始筑道。
司马靳和工匠们几天前就勘察好地势,决定了工程规划。一下雨,立即开工。趁着雨天泥土松软,挖掉沿路的拦路石,平整了坡度。由于无需夯筑,工程量小了不少,一天可以平整出二十余里。只三天,通往上党谷地的道路就被打通!白起当即命令到达端氏的各支部队,在领取了当月的炒粟后,立即沿这条道路前往上党,隐蔽在山谷中。
雨断断续续下了五天,来自关中的两万刑徒全部进入上党。由于弓箭受潮,弓箭兵全都转为长矛兵。
来自上郡两万刑徒被控制于山后的谷地,随时支援上党和长平。北地的二万刑徒则进入高都,与来自南郡的刑徒汇合。高都有白起的亲营,亲营的公乘暂时指挥这四万军队。等道路修通后,司马靳带着从南都征发的民工返回高都,同时接收高都军队的指挥权。
同样是这五天,咸阳剑士二万人也到达了安邑,完全接管了安邑四周的警卫工作。
这一天,天空终于放晴。秋雨过后的,天气略有凉意。双方似乎都对这些天因为下雨未能尽兴厮杀感到不满,天一晴各部就派出了出击部队。由于弓弦暂时还是不能用,这一天就是简单的冲击和白刃格斗。
没有了弓箭支持,白刃格斗也显得单薄无力,虽然有不少人被击伤,但都不很重。但器械的损失十分严重,损失最大的就是盾牌。在反复的撞击下,许多盾牌裂成两片,无法继续使用。
交战双方都始料未及:过去从来没有在战场上出现大面积盾牌碎裂的事,偶尔个别的碎裂其实并不影响作战。也是,过去哪有一场仗打大半年的?
赵括认为这一变化于己方有利:如果双方一比一地损失盾牌,最终赵军可以凭借盾牌总数的优势,压倒秦军。所以,第二天他下令加强撞击的力度,力争多撞碎几面盾牌。他让后军将盾牌全都集中到前面,供前线作战使用。一天下来,总有上百面盾牌失去作用。
赵括感到郁闷,他虽然奋力作战,但好像总也找不到秦军的软肋,每天只能靠着硬碰硬和对方拼消耗。他决定加强在南面的兵力,力争在那里打开局面。但是南面实在过于狭小,大军无法集中使用。最大限度也就使用两个军。
赵括想到了一个办法,将每次出击的三阵九个营,扩展到四阵十二个营。通过增加三个营的正兵,加强正面压力。
赵军摆出十二个营立即被秦军发现,秦军谨慎地停止了进攻,等待赵军前来。
这一天的战斗由赵军首先发起进攻。经过半天较量,秦军九个营与赵军十二个营杀得不相上下。赵括见四阵还不能得手,再次下令奇兵出击。那些只受过较少训练,战斗力稍弱的戟兵一拥而出,干扰秦军的列阵。
但这一次,赵军奇兵杀出后,秦军营中也响起鼓声,另一公乘的五千人出营。前一公乘五千人再抵抗两三阵后,即向后退去。而列好阵型的公乘率军整齐地压上。赵军立刻慌了神。正兵虽然加快了列阵的速度,但阵型难得严整,一触即溃。而那些奇兵在阵型严整的正兵面前更是不堪一击!他们的击刺都被盾牌挡住,而从盾牌中间伸出来的长矛则将他们一一挑翻。不多久,赵军不顾鼓声的催促,往后就跑,进攻变成了大崩溃。
赵括无奈,只得再派出五千正兵出城布阵,同时将督战队列于门楼前,凡进入门楼者即斩。各门连斩数人,终于制止了后退的势头,溃兵们开始在城前列阵。
仓促出城的赵军抢先出击,停止了秦军的追击,给了赵军溃兵整队的机会。但这支赵军是临时派出来的,准备不足,很快就被打散。但已经整好队的赵军迅速补上来,与秦军作战。以二击一,勉强与秦军打个平手。
就在南面打得难舍难分时,最北边丹朱岭上的守将派军使来报,山后出现秦军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