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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章 从洛阳到上党

    洛阳是周王都城,也是天下的中心。尽管周天子已经不再具有统领天下的能力,七国已经先后称王,与周天子平起平坐,但周王依然被认为是天子,这是其他任何一个王都无法取代的:他们也许可以祭祀自己的祖先和神祗,但却永远不能祭天,因为天是周天子的爹,你再强总不能认别人的爹当爹吧!

    周天子所住的地方自然叫王城,但在二百多年前的一场叛乱中,受宠的王子朝把太子赶出王城,太子只得在王城以东四五十里处修建了洛阳城。后来,住在洛阳城的太子得到当时强大的势力晋国的支持,赶走了王子朝,成为惟一的周天子,但却没有迁回王城,而是继续住在洛阳城中,一住二百多年。一百多年前,周再次发生内乱,太子即位后几个月被老二杀了,老二即位后几个月又被老三杀了,老三怕被老四杀,就把老四封在了王城,称周公。王城没有了王,也就改名叫河南城。河南城内的周公去世后,他的两个儿子竟然也闹矛盾,太子继承了河南城,小儿子在巩自成一国,不敢称公,而称君。在河南城的被称为西周,在巩的被称为东周;西周的国君称西周公,东周的国君称东周君。于是在洛阳这片区域内,出现了三个国都:西周公的河南城、周天子的洛阳城、东周君的巩城。茶壶里的风暴,也煞是复杂。

第60章 长平与轑

    在了解了上党的情形后,部队继续向北进发。从丹朱岭下一条窄窄的小路进入上党。胡阳见道边还有一处小聚邑,没有城池,便没话找话地问高都守:“是邑何名?”

    高都守似乎很熟悉,回答道:“高都之邑,故戎狄所居,其名泯然。此邑居山间平地,故名长平。”

    胡阳随口道:“若于此处筑垒而守,万夫不能开矣!”

    高都守道:“诚如中更所言。”

    部队从高都经长平进入上党不远,依山建有一座城池,就是长子城。上党郡守就在这里据守。上党守和高都守相距不过百里,一旦有时,双方可以通过丹朱岭下的山路相互支援,平时也都互通声气,十分熟悉。上党守早就得到高都守的通报,大军将于今日进入上党。一早,上党守就和全体官员一起,带着一千士卒于城外列队等候。见大军走出峡谷,乃驱车至前,高声叫道:“上党守谨迎!”

    韩前军主将上来叙礼,由上党官员领着设立营寨;随后出来的是秦军前军,主将王龁。他不是很懂晋音,好在上党官员中有人通秦音,作了通译。由官员带着,去下营寨。但王龁拒绝了上党官员指引的地址,自己挑选了一处山地设下营寨。

    高山峡谷是行军的大忌,必须快速通过,绝不能在其中扎营。所以前军出谷后,中军和后军只分别向前推进了一段路程,就在峡谷前停下来扎营。高都守向上党守通报了中军和后军的情况,让上党守好好准备三天的粮食。

    第二天,上党守领着部队走在前面带路,韩、秦两国的前军一左一右依次而进。在沿河流北上,一天后,在一片宽阔的平川处停下。上党守告诉王龁,这里叫屯留。从明天开始,就要走山路了。

    后面,公子咎和胡阳部领中军,秦军中军将司马靳,进入昨天在长子城下的营地。长子的留守官员殷勤奉上粮秣、浆水。所过之处溪流众多,胡阳问道:“此流奔腾出山,所归何处?”

    那名官员回答道:“此诸水皆漳河之源,出山将汇入漳水。漳水诸流皆出此山,若山间暴雨,山下漳水每每泛溢。人皆鱼鳖。”

    胡阳道:“漳水之源,长子之外,犹有何处?”

    那名官员答道:“长子诸流,皆注漳水。……将军欲伐之阏与,亦出水流注入漳水,为漳水之源。”

    胡阳道:“韩与赵山川相连,同源合流。一旦相攻,卿其悲乎?”

    那名官员不防胡阳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用他话岔开。

    待那名官员走后,胡阳叫来郑安平和陈四,让他们带十来个人,沿河流方向向下游探测,看有无可以伏军之处,并观察沿途山川地形。约到半夜,两人回报,水流下游经过一处瀑布,一般不大可能有大批军队从这边上来。胡阳慢慢地点点头。

    第三天,胡阳也从屯留走上山路。尽管从进入太行陉以来,道路就没有好走过,但这条道路比之之前更加难行,最后在一片山谷前停下来,进入前军设好的营地。

    胡阳照例询问长子的联络官,此地名何?那名联络官答道:“是处名涅,有水名武乡,亦注漳水。由此入阏与,皆高山峡谷,行走为艰,故于此暂息一日。”

    胡阳又问道:“溯武乡水而上,将归何处?”

    那名官员道:“溯水而上,将出于太行,为涂水;出山即为太原。”

    胡阳道:“此涅左通太原,右通邯郸,实扼赵之咽喉也!”

    那名官员道:“太原与邯郸原经上党相通。赵灭中山,其道多易,故以中山为干,而上党为末耳。”

    胡阳有一种深深的阴谋感!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只得往武乡水上下游派出哨探,自己趁着天色尚早,领着司马靳、叶摎、郑安平、陈四等人登高远望。四处崇山峻岭,如果在峡谷之内设下重兵埋伏,他们休想生还。不过眼前是一片寒鸦归巢、夕阳西下的景象,峡谷中一片安静。前军的王龁每隔一个时辰就派出一名军使回报,前军没有发现情况。

    胡阳把营地安在峡谷口上,并控制了一侧的高地。他在想,如果自己攻打阏与,赵军突然从太原出兵救援,大约需要多长时间?自己是否来得及撤出来,或者就在峡谷中设伏?如果太原的赵军控制着峡谷出口,不与自己作战,又将如何?

    他和司马靳、叶摎等人商量着,他们也深以为然。但由于对地理完全不熟,这些想法只能是空想,既没有解决办法,也无法因此而放弃。大家最终很无奈地得出结论:就算有这样的风险,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司马靳建议道:“可令后军王陵留一部守于谷口,向太原哨探。但得其情,便急报之。”

    按照预定行程,后军现在才刚刚走出丹朱岭,到达长子。要想把他叫过来商议,基本不可能。而且王陵周围不仅有韩军,还有魏军,情况最为复杂,要想隐蔽地留下一支掩护部队,基本不可能。更何况,涅地偏远,人烟稀少,部队少了没有用,多了为友军所察觉不说,补给也是个问题。左思右想,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往上下游巡哨的部队逐渐回来,都报告没有发现有敌军活动的迹象。胡阳心中的不安总不能打消:深入到赵国的纵深深处,去打一个小小的聚邑,韩国想达到什么意图?

    在领受了攻打阏与的任务后,胡阳做过功课,但地城或偏僻,资料不多,只知道阏与地势险要,但人口不多,估计兵力不会太强。在秦地甚至找不到阏与太多具体情况。这次秦、韩、魏三国集结了大约十万人的军队,可能比阏与的全部人口都多。这样一个小邑,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量来打呢?韩国长子距此至少三天行程,要到阏与,听说还要再走五六天,而且都是山路。克服如此多的困难,去打一个并不重要的城邑,岂非得不偿失?

    连续多天的山地行军,加之天气严寒,不断有士兵生病。胡阳所在的中军不断收容到从前军掉队的生病士兵,有些能跟着中军一起上路,有些可能要等后军收容,甚至只能自己留下,等身体许可了再去追赶部队。

    郑安平和其他士兵一样,出发时背上一条十斤重的炒粟袋。一路上基本都有补给,干粮基本没有动用。和在魏当武卒不同,秦军没有沉重的皮甲,这减轻了不少负担,但也感到有些胆气不足。以前他敢于迎着锋刃而上,几乎就是仗着皮甲的防护。现在只着常服,恐怕一支流矢就能伤着他。行前准备的冬衣是新缝制的,十分保暖。不好的是,跋山涉水时浑身汗出,难以透气,所以只穿了一天,就打在行囊内,不再穿它,只在露宿时拿它当衾被盖覆。

    进入山地以来,郑安平发现陈四的身体好像出了状况。自己去问,陈四又不肯说,还要他不要大惊小怪。郑安平怕是陈四走山路劳累,就把他的干粮袋接过来自己背,陈四再三不肯,郑安平几乎是强抢过来。

    勉强支撑到宿营地,陈四并不休息,而是像往常一样,绘制出沿途所见的山川形势。出来这些天,他每天都要绘制一幅,已经有了十几幅了。郑安平见他还如常绘制地图,觉得可能没有什么大事。也就不再多问,给他泡了一把炒粟吃,把干粮袋留在自己这里,明天继续帮他背。

    在山路上露宿了两天,第三天日昳,前方终于出现一片平原,一道清澈的山涧从中间流过。这也是由河水冲积而成的一道盆地,上党守介绍,这个地方以水得名,称为轑,再翻过前面的山地,就到达阏与。王龁和韩军的前军主将分派了各自的防御方向,决定各自沿主要河流向北放出警戒,把营地设在两条河流交汇点附近。同时向中军发出信号:已经到达距阏与百里之内,请示进一步行动方案。

    胡阳得到消息已经是半夜。在得到前军的报告后,他指示前军占领周围各个要点,等候中军到达。同时派人通知后军,前军已经到达阏与附近,要提高警惕。然后请韩军主帅公子咎到营议事。

    公子咎能够在崎岖的山路上坚持下来,就已经竭尽了全力。宿下营地,略吃点东西就呼呼大睡。听闻胡阳来请,迷迷糊糊地只叫了一名家臣前往听令。胡阳知道公子咎诸事其实都付诸家臣,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无可奈何。他简单地向家臣通报说,前军已经到达轑,距阏与不足百里。他打算明天轻军前往轑,察看情况,中军的前进要提高警惕,作好警戒,谨防偷袭。家臣一一应喏。

    第二天清晨,胡阳带了自己的亲营六百人快速前进。中军则在公子咎和司马靳的指挥下,以警戒动作前进,速度大大减慢。到达轑时已经黄昏,而后军也已经进入营寨,并加固了营垒,加强了警戒。

第61章 辕水下游

    胡阳带着亲营急行军赶到轑,也已是午时。

    轑地是两条河流交汇,冲积而成的盆地,一条自北而来,被称为轑水;另一条自西北而来,被称为辕水。四周都是群山,正北的山峰尤为雄峻,已经在上面放了瞭望哨。韩军和秦军各向两条河流的上游方向前进了五里安营,并占领了前面的制高点。

    上党守没有随韩军前军前进,而是留在盆地内。这里原有数千户居民,基本不归王化,望见大军进驻,早已跑进山中躲藏。各处山谷中,散布着或大或小的城池。前军基本上以最靠西、北的城池为依托,建立防线;由于兵力不足,辕水下游地区则缺少警戒,只放出了少数哨探。

    胡阳进来后,立即在两河交汇处最大的城邑内设立了帅帐。上党守就在谷口处迎接。让蓝田尉负责安排城邑的守备和各军住处,自己则带着叶摎、郑安平、陈四等人巡查四周。

    轑地十分巨大,四面是山,查看地形十分不便。胡阳想找一个本地人问问情况,却一个人也找不到。他让叶摎派出一人到秦前军,让上党守派出一人到韩前军,让他们尽力寻找几个本地人,好好安抚他们,带到这里来问话。他带人顺着邑中流淌的小河一直走到东口,看着小河在前面不远处和一条南下的小河汇聚到一起,继续向下游而去。胡阳问上党守,这条河流通向何处?上党守无法回答,称这里连收税都很少来,地形更加不熟;只知道沿眼前这条河北上,越过一道山梁,就是阏与。至于阏与的情况,他更是两眼一抹黑,边道听途说的消息都没有。

    前面五里处秦军的营盘隐约可见,小河两岸有明显的河谷,通往远处。但胡阳非常不放心,好像有什么预感,让他一定要探究这条河下游的情况。

    这里房舍众多,有连片的田园,应该可以保证十万大军的粮食供应。他想在这里住上几天,探听清楚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行动。一念及此,胡阳便对上党守道:“吾观此河下游,甚为险恶,恐有变故。愿以军守之。愿韩军得守轑水,秦军将往下游,可乎?”

    上党守不敢做主,但言愿告以前军将。胡阳让他派人去韩军前军报告,自己带人前往秦军前军。王龁迎出营寨,要把胡阳接到自己的帐中。胡阳道:“大夫辛劳,方才下寨,复当拔营。”

    王龁道:“臣奉教往北推进,奈何复当拔营?”

    胡阳指着那条向东流淌的河流道:“臣观此河下游凶险,若无守御,于心不安。愿大夫拔营守之。”

    王龁手下两名公乘各引一偏,在河两岸设营。王龁让人把这两名公乘叫来,商议此事。

    少时公乘到来,胡阳向两名公乘说明了自己的担忧,要求向辕水下游派出部队守御。众人虽然不愿,但也觉得有理。胡阳道:“吾观此轑水,至山而止,其道难通。若取下游,或得其道。吾意将此河付诸韩人,吾等乃东往,另觅道路。愿五大夫引一公乘先行,另公乘俟韩军至后,随后进发。吾当与五大夫前行。”

    王龁尽管十分不愿意,但在胡阳如此明确的指示下,也不得不行。就带着自己的亲营和所在的一偏立即拔营,退回辕水,向辕水下游转进;胡阳带着叶摎这一百人,跟着王龁向下游进发,直走出十里,在一片空旷处安营。安营结束时,天已经黑了。胡阳见营寨内点起篝火,四下放出警戒,控制住四方的要点,不顾劳累,和王龁一起返回在轑的城邑中。

    在王龁在辕水下游安下营寨的同时,秦、韩两国中军已经进入轑地。上党守和蓝田尉都派人向胡阳报告,胡阳只让他们按预定的方案进入各自营地,向四面山地放出警戒。其他的等他回来再说。

    现在他回来城邑中,公子咎也已经在此安营;秦军中军将司马靳和韩军中军将分在城邑两侧,紧挨着城门建立了自己的大帐,没有进城。胡阳将两中军将和公子咎及其家臣都请来,连着上党守、王龁共同商议今后的行动;韩军前军将推说移营事多,不能前来。

    众将聚在城中一座高门宅中的堂内,点起数支火把,把堂中照得通亮。胡阳以指画地,道:“今吾入于轑,轑有辕水,自西而东;有轑水,自北而南入于辕水。阏与在轑水之北。此吾所知也。”他看了看上党守,让上党守做点补充。

    上党守道:“阏与与长子,三百余里;长子至轑,亦二百余里。虽云上党之地,实不从王化,无之牧守。从轑至阏与,或闻溯轑水而上,越山即至,其实未通其地。”

    见上党守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无知都说了出来,胡阳除了感到无奈,也没有别的可说。的确,三百里山路崎岖难行,从长子很难管到这里。胡阳道:“吾观轑地,广有田园,有户数千。今闻兵至,皆散于山中,难觅其踪。今吾至于轑,但知阏与在北百里之外,其实何在,何道可通,皆付诸天。轑既广有田园,粮秣不缺,吾意于轑暂住数日,细探周围地势,及阏与所在,山川道路可通之处。方今隆冬,民居于山多所不便,必有归者。若其归也,勿惊勿怖,好言相慰,引以归吾,吾将细询山川形势,道路四至。必待形见事明,乃议出兵之事。”

    公子咎于余劳累,今闻要在这里休息,自然大喜,道:“中更所言甚是!于此处……轑,暂歇人马,俟精力完足,方才进兵,必得全胜。今师老兵疲,战必不利!”家臣见公子咎说出不吉利的话来,连忙拦他,道:“中更所言,必俟形见事明,方乃进兵,实持重之成计也。臣等附议!”

    众将一一表示同意。

    胡阳道:“既如此,吾等当分道而行。轑地素为韩地,轑以西至辕水上游,轑以北至于阏与,劳公子咎督部伍勤而探之。吾当引秦自居辕之下游,别寻其道,通于阏与。每日黄昏,各将但聚于此,互通所得之情。”

    公子咎有些急了,道:“奈何韩军哨独探轑水?必至于阏与,而致兵也!……”

    家臣急忙拦他,道:“此道为韩上党之地,韩为先锋,固也。”算是把事情挡下来。

    胡阳自然知道,轑地中心地带,就在轑、辕两河之间。这里土地肥沃,人民众多,广有财货,是一块宝地。从轑往辕水下游,大略尽峡谷,广阔之处不多,更少人烟。但胡阳心中别有计较,他想向辕水下游探险的心,腾腾地按捺不住,故而宁愿自居于贫瘠之地,而为探寻辕水下游腾出余地。

    今天时间段不早,没有移营。双方议定,明天一早即当移营。具体营地的划分,由双方中军将协商。

    韩将们都离开了,他们聚到公子咎处,仔细商议自己的行动。而王龁和司马靳还留在胡阳这里,听他说出自己的算计。

    胡阳道:“臣闻昔者,赵欲通邯郸、太原,上党其要也。臣出长子,闻其河即漳之上源,信不诬也。然臣之所惑者,阏与,僻远之地,奈何赵必欲取之,而韩必欲复之。臣恐其通于邯郸也。故愿自居下游,而寻邯郸之路。”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激动起来。如果这条路可通邯郸,那就太重要了。过去,大家只知道要到邯郸,可以走两条路。其一,从黄河而下,道太行山下,可至邯郸。这是一条大道,但沿途要经过韩、魏、周等诸多国家的城邑,基本不可能走得通。其二,从离石入太原,取道中山,出井陉,可至邯郸。这条道全是赵地,地势险要,秦要一路仰攻高原诸城,才能脱出山地,进入平原。而取道上党而至邯郸,则闻所未闻。这条路如果能走通,哪怕山高水远,但大军可以潜伏而至,以一旅偏师,不断给邯郸制造麻烦,战略上十分有利!王龁和司马靳都是久经阵战,熟谙兵法之士,自然一点就通。

    胡阳最后道:“吾等暂让安逸之地,而居险恶之处,所谋者其远。辕水下游,上党守尚未知也。吾且探之,或得奇计。至若粮秣等节,臣当频督公子咎,时时接济。五大夫王陵后至,当居于轑,以为后援。但得王陵后军,粮秣接济自勿断绝。”

    第二天吃过早饭,韩军便去接受轑水上游秦军的营寨。秦公乘移交了营地,转向辕水下游。王龁则派出哨探沿辕水下行,哨探下一步可以扎营之处。到中午时,哨探回报,沿辕水下行三十里,可扎营的开阔之外共有四处,皆依山傍水,两边山地并不陡峭,可以攀登;部分地区还有少数民居,只是无人居住,恐是畏惧大军,藏到山里。王龁得报,一面命哨探将所得情报依次上报给中军和中更,一面拔营起寨,向下游进发。

第62章 支流上游

    王龁下令移营时,昨天留在轑水的公乘已经率军来到,王龁让他们不必停留,继续前出三十里安营。自己和另一公乘随后便至。那名公乘十分谨慎,派出了大量兵力向两边山梁哨探,然后才驱军前行。谨慎的行为让前军在黄昏前只走出了十五里。

    哨探出的两片开阔地其实也不足够开阔,要让五千的部队得到足够的地域还有些难度。王龁于是率领后到的前军越过这名公乘,继续前行到更下游的一处开阔地安营。前军两偏一万人其实占了四处开阔地。

    王龁留下的营寨为中军所占据。这处营寨其实只够一偏居住。司马靳把它留给了辎重营,作战部队在前后各占领一处空地安营。

    胡阳没有迁出城邑,他还要和公子咎等人协调全军的行动,不宜分开。王陵的后军进入司马靳留下的房舍,同样把大帐设在城邑的东门边。

    胡阳于早饭后就叫来郑安平和陈四,让他们带上一百人出发到前军找王龁,跟随前军前进,主要负责寻路探道,绘制地图。在前军谨慎地搜索前进时,郑安平、陈四带着从六百人中精选出的一百人,只顾沿着峡谷前行。这一百人的挑选标准是:在进山路的过程中没有生过病的。

    到中午这一百人已经越过前军的巡哨,继续向下游探查了二三十里,终于发现一条从西北注入的河流。陈四还想探查,郑安平拦住他,说今天到此为止,把周围的地形探查清楚,立即回营,向上报告所发现的河道,明天再继续探查。

    回到王龁居住的营地,他们也才刚刚安营。听到陈四等人的介绍,王龁明显来了情绪:这有可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他立即带了自己的亲营百人,由郑安平、陈四带着,亲自前往查看,一边派人向胡阳报告。

    他们到达河流交汇口时,天已经很黑了。王龁只从干粮袋中抓出一把炒粟,一点点放进口中细细咀嚼,一面要向上游寻探。跟随的人都劝阻道:“天色已黑,断不可再进。纵无敌军,恐有野兽!”

    陈四也道:“天色已晚,臣当绘图矣!愿俟之以旦日!”王龁这才作罢。

    王龁到达营地后,胡阳的指示也跟着来了,命他明天再向下游移营三十里,完全控制两河交汇处。这正遂了王龁的意。他仔细地盘算了一夜,规划明天的行程。

    第二天天微明,王龁就带着全部亲营千人出发了。前军由两名公乘分别领着,随后跟进。

    白天行军比晚上还要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两河交汇之处。亲营五百人迅速地散开警戒,另五百人一半寻地安营,一半护卫在王龁周围。陈四他们也跟在王龁周围,查看这里的地势。

    这里被群山严密地包围着,河道不宽,只是一条狭窄的峡谷。汇流后,下游有一个巨大的落差,激起巨大的水声,形成一片瀑布,然后冲出山谷,蜿蜒流向下游。

    由于下游紧挨着一片瀑布,暂时安全,搜寻的工作转向支流的上游方向。这条支流从西北方而来,河道同样是一片峡谷,两岸坡度相对和缓。郑安平和陈四自告奋勇,欲带着自己的一百人向上游方向巡探。王龁同意了。叮嘱他们小心在意。这片区域基本立不起营寨,大队人马更无法展开。王龁通知后队暂缓前进。自己就在河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安心让亲营寻找适合安营的地方。

    郑安平一行沿着峡谷前进。这片河谷的两岸是平缓的山坡,河道两边冲积成的平地宽的约三五百步,窄的不足百步,看来长期无人行走,长满野草和灌木。士兵们只能以戈斩断草木,强行打开一条通道。这样边开道边行走,走到日头西斜,约走出四十里,前面出现一片宽约七八百步的原地。大家都感叹功夫没有白费,这样一片原地大约可以供二三千人宿营。眼见天色将晚,郑安平和陈四商量,走到这个份上,如果回去则前功尽弃,决定派十人结队回去报信,其他人就在原地宿营。由于担心谷地遭遇毒虫怪兽,大家找到一片避风的石坳作为宿营地。升起一堆火,既驱赶野兽,又带来温暖。就着水吃了几口炒粟,安排后警戒,大家围着火堆就寢。

    陈四已经有些咳嗽了,乃坚持着绘完白天所看到的形势。连一些断了流的小溪也都一一标明。画完,才蜷缩着身子,靠着石壁坐着入睡。

    王龁于夜间得到郑安平派来的人的通报,知道只有上游四十里外有一处可以安放二三千人的场地,当即传令,命挑选精锐二千人,由一名公大夫引领,旦日出发,由郑安平的人带路,至场地安营,以为接应。

    第二天,公大夫领着事先选好的精卒出发,由郑安平的人带路。其实用不着带路,前面只有一条峡谷,别无旁路。草木浓密处,还有郑安平等人斩下的残枝败叶,指示着前进的道路。

    虽然不像昨天那样需要开道,但这二千人到达场地时,也已是黄昏。郑安平他们早已离开,往上游方向探寻而去,沿途留下一片片斩下的草木,开辟出一条道路,通向远方。

    郑安平他们开辟道路向前走出了并不多远,就发现前面有明显的人走过的迹象。这令他们十分振奋。继续前行,果然发现了一片田亩,种着粮食和果树。虽然间杂着野草,到底是有了人烟。继续向前,竟然找到了一处三几户人的农居,他们见一群明火持杖的人出现,个个惊恐不已。

    郑安平等人虽然来自各地,会的方言不少,但却基本听不懂这些人说的话,自己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两边只能干瞪眼。不过表现在脸上的和气打消了农户们的恐惧,让他们稍稍安下心来,还给他们端来水喝。到他们炊粥时,郑安平连比划带说地问他们,有没有大的鼎可以一次炊熟百人的粥?这次那些人听懂了,摇头表示没有;郑安平又问,附近什么地方有?那些农户指着那道峡谷,示意走出去就有。问他们走出去还有多长的道,他们就又听不懂了。

    当天夜间,他们就宿在农居的墙下,就于院中点起火。他们不知道王龁已经派人在不远处接应他们,觉得路途遥远,通报不便,而且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通报的,就没有继续派人回去。

    第二天他们要出发时,一名老者出来冲他们摆手,他指指前面的峡谷,又指指郑安平手中的戟,郑安平好像领悟到,这老人是在说前面谷口也有执戟的人。他冲老人拱了拱手,带着手下走进了山谷。进了山谷后,他叮嘱大家,老人可能提醒前面有敌军,大家要警醒些。所以除了开道的,其他人都严密地四下观察。这里有人行走的迹象更明显了,越往深处走,渐渐地显出道路来。

    大约走到中午时分,一人指着前方叫道:“有人!”

    众人停下脚步,抬头观看,但见前面一带山上,站满了人,而山脚下峡谷口上,也隐约有大批人群。郑安平让大家把弩控上弦,准备厮杀,自己带着两人继续往前走。前进了百步,对象那群人也不退,也不进,郑安平有些不敢荐继续往前走,就退了回来。让大家退出百步之外,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停下来。

    郑安平将众人安排成一个阵势,都隐在山石或草丛的后面,自己和陈四及一名大夫悄悄地攀上山去,只露出头来,往对面观察。这里地势高,视野开阔,对面的情况能够看得清楚。陈四把双手卷成筒状,仔细地看了看,又伸出手去,竖起拇指比划了一番,道:“前路山上皆妇人,精壮皆聚于峡内,约有十里,似未见吾等,并无动作。"郑安平也道:”彼虽众,少兵无甲,不成行列,不列阵势,非能战之师,盖乡民也。“

    那名大夫道:”似此,吾等且近而斗之,必胜。“

    郑安平道:”彼众虽无行列阵势,然据地利,守人和,且十倍于吾,恐难胜也。但得一校之师,破之必矣!“

    大夫道:”迫而战之,观其虚实,虽不胜,犹可退也。“

    郑安平道:”未可!斗则必有伤,道路艰险,退之难也。可分兵一半,于此观之,进退如意。一半兵速归大营,请援兵来战。“

    大夫道:”请兵来援何需半兵。但遣十人归之即可。“郑安平点头称是。于是大夫下了山,派一名簪袅带十人连夜返回大营,请一公大夫增援。其余人原地休息,随时准备作战。然后自己又回到山上——时间已经过去约一个时辰。郑安平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见对面的人也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双方僵持在原地。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郑安平意外发现,那群人竟然也渐渐地下山了,而峡谷口上聚集的人也开始返回。

    郑安平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63章 夜袭阏与

    郑安平判断,对面的人一定是等了大半天,见无人过来,准备收兵回家了。他看了看太阳,如果再西沉一点,这一片峡谷深处应该就照不到阳光了,自己就能靠着山影的掩护,大胆前进。

    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大夫表示自己愿意下去控制部队,留郑安平和陈四在山头观察。两边约定了联络方式和暗号,大夫下山去了。不多久,大夫开始摇动自己的长戟,长戟上挂着一件战袍;郑安平也已经把自己的战袍脱下,挂在长戟上,现在摇动自己的长戟回应,双方的联络暗号接上了。郑安平见时候差不多,对面的山上已经没有了人,就把长戟竖直插在身边的山顶上,山下的长戟摇了摇,就看见挂着战袍的长戟向前移动。郑安平虽然离得很近,如果有不是有这么一支长戟,也看不太清楚下面士卒的移动。这让郑安平十分满意。于是郑安平执着戟,陈四主要负责观察,两人也沿着山坡交替向前跑,转移到下一个观察点。到了下一个观察点,陈四向郑安平介绍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又指示了另一处观察点,自己向那一处观察点跑去。郑安平依然把长戟插在身边,注意地向前观察,下面的长戟也在迅速向前推进。陈四观察了一会儿,回头招了招手;郑安平也就扛起长戟,跑向陈四所在的位置。

第64章 围攻阏与

    从山谷中拥入的秦兵,在公大夫的指挥下,突向和郑安平作战的邑民的两翼。看见从山谷源源而出的敌军,邑民们慌了,抛下手中的木棍,四散而逃,成为秦军收割首级的对象。城上的军官见邑民被秦军屠杀,悄悄打开城门,放出一支部队,猛地冲杀过来。正在四下收割邑民首级的秦兵猝不及防,被搠翻了几十人,其他人赶紧后撤。好在公大夫的一百亲营并未散乱,反击而至,这才稳住阵脚。秦军恢复阵型后正待反击,一声钟响,这支部队又翻身退回城内。秦兵想要趁机夺城,被城上乱箭射回。秦军眼睁睁看着敌军逃入城中,城门关闭。

    公大夫下令抓一些会说晋音或郑卫音的人过来,于是在斩首之前,会先由一名会的秦军模仿晋音或郑卫音问一声:“能晋音/郑卫音否?”如果对方没有反应,就以矛刺翻,后面的上造以斧斩下头颅。终于有人听懂了,连忙回应道:“能通,能通!”这人就会被押送回营,同样可以记一级的功劳!再到后来,这样的事多了,那些不懂晋音或郑卫音的人听到有人大喊,他们也回答:“能通,能通!”暂时留下一条性命。

第65章 公乘无伤

    早餐后,公子咎通知胡阳,韩军准备依次拔营,开往阏与。公子咎将与前军同行,如胡阳方便,可与公子咎一同前往。

    胡阳按与王陵商议好的方案,命蓝田尉和叶摎前往公子咎的营中,商议共同前进的方法。公子咎自然不懂,让一群家臣出来和两人商谈。由于胡阳是在韩军的包围中前进,万一有事起了争执怎么办?商议的结果是,公子咎和胡阳各带五百人,左右并行,与前后两队都相距十里以上的路程;公子处派一名得力的家臣进入秦军营中,负责协调秦军与韩军的矛盾。然后两人回到胡阳的营中(两人都驻扎在城中,相距不远)向胡阳报告了结果。胡阳也没有什么异议,能够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城中的军队于日隅开始拔营,公子咎派来的家臣也进入胡阳的营中,胡阳热情相待,执礼甚恭。两边的五百人在中军拔营之前先进入轑水谷地。山路狭窄,两军只能各以两三列的纵队沿着轑水两岸向上游进发,倒也互不干扰。胡阳远远地向前后派出警戒,观察韩军的动向,随时做好应急准备。由于他与公子咎之间隔着一条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河流,如果打起来,想要迅速拿下公子咎也很有一些难度,可能只能往旁边的山上跑了。不过也有好处,至少公子咎不可能发动突然袭击,只要照顾好前后就可以了。

    午时,一行赶到前军,前军主力已经上路,只有前军主将带着一些后卫留在营中等待公子咎到来。公子咎和胡阳就在前军的营寨中休息了片刻,问过一些情况,就又上路了。休息期间,公子咎为了表示诚意,特意带着前军主将来到胡阳的营中,让胡阳当面问话。胡阳什么话也没问,只说了一些场面话。

    再度出发后不久,前军回报,哨探发现前方出现敌军哨探,前军已经停止前进,准备发起进攻。公子咎把这条消息传递给胡阳,意思是阏与仍然在敌军手中,并未被秦军占领。胡阳对军使道:”愿报公子,或非敌军,乃秦军也。愿再三哨探,免遭难言。“

    军使走后,胡阳问那名家臣道:”此去阏与,尚有几何?“

    那名家臣回答道:”臣等听闻,轑至于阏与约七八十里,今吾等已行二十里,或当有五六十里。“

    胡阳问道:”前军今何在?“

    那名家臣回答道:”前军与吾等同时而进,约亦行二十里。“

    胡阳道:”前军前后两偏,相距十里。阵列一千二百五十步,约四里,哨探三五里,亦二十五里,将及阏与外十里。以臣观之,必非阏与守军,或来迎者。“

    那名家臣道:”何迎?“

    胡阳道:”秦人据阏与而迎吾韩也。“

    家臣有些不信,道:”非也。秦人岂无道而通阏与耶?中更所言过也!“

    胡阳摇头道:”少时便得其报!“

    一个时辰后,前面一阵鼓响,旗帜摇动,全军停下脚步。随即传来原地休息的鼓声。胡阳感觉,应该是前面接触上了,便在附近找了个较高的山坡,把部队带到那里休息,同时暗令各伍什,不得松散,随时准备战斗。

    良久,韩前军将和公子咎带着一群家臣急急忙忙地越过河来。胡阳看见了,也就带着蓝田尉、叶摎和公子咎的家臣站起身,向山坡下迎过去。胡阳边走边对家臣道:”必报之至矣。“

    两边于山坡下相遇。公子咎道:”前路为秦军所塞,愿中更开之!“

    胡阳道:”秦军何部?“

    前军将道:”未得其详!但见黔首,乃知为秦人也。“

    胡阳心中好笑,嘴上道:”今者有公子在此,吾等同往可也。“

    公子咎道:”但请公子梧与中更同往可也。“

    前军将道:”谨喏!“胡阳这才知道原来前军将也是韩公子,名梧。胡阳见公子咎不愿前往,遂强邀道:”秦韩共伐阏与,今秦军入阏与,公子全军主帅,正需公子居中调度,焉得不往。“

    公子咎道:”公子梧,赵王亲族。所部甚严。中更但有所命,不敢违也。“

    胡阳心中一跳,原来公子梧不是韩公子,而是赵公子。赵王亲族,引着韩军来打赵国城邑,这闹的是哪出?

    胡阳眉眼间的表情被公子梧捕捉到了,他连忙解释道:”臣虽赵人,已为韩臣,自当竭尽于韩王,不敢私赵也!“

    公子咎发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引起了胡阳的怀疑,也解释道:”韩、赵两家,同出于晋,誓相守护。赵庶公子得仕于韩,韩庶公子得仕于赵,世代相续,非独今日。“

    胡阳笑道:”岂敢有疑也,惟诧耳!公子梧既赵公子,必通阏与之音,或为通译,以得其情。“

    前军将公子梧只带了随身的十几名军使,其他人都留下来护卫公子咎,就跟着胡阳的五百人向前而进。沿途可见韩军在狭窄的山谷中的营地,通常只用树枝堆在道路上作为路障,此外就再也没有别的防御了。公子梧派出军使,沿途通报,畅通无阻地从各营地穿过。那些原地休息的韩兵看着全副武装的大队秦兵从他们的营地穿过,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特别是他们还看到他们的军将就在秦军中间。

    由于道路狭窄,韩军前军分成两队依次而进,两队相距约半天行程。即便如此,在狭窄的山谷内各队也无法展开兵力,只能以最简单的纵队形式开进,一支部队首尾就被拉开了四五里的距离;而且一旦遇到阻碍,全军都必须停下来,等障碍排除才能继续前进。现在韩军就被堵在山谷内,他们没有筑营寨,更没有抢占制高点,就这么散乱地或坐或躺在道路上休息,若遇敌军袭击,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胡阳一路看去,不住地暗暗摇头。

    到达最前面的营地后,公子梧亲自询问了情况。原来在哨探相遇之后,双方就都停下来。这边派人过去,说明自己是韩军,对方并不回应,只是扎起营寨。这边摸不清底细,既不敢进攻,又不能前进,只得就地休息。胡阳问:“有军几何,相距几何?”这边韩将并不能答。

    胡阳要上要观看,公子梧道:“中更此去,宁勿归乎?”

    胡阳见公子梧见疑,便道:“愿公子同往!”

    公子梧道:“愿中更遣使往诣,得实信而归。”

    胡阳派了营中两名军使前往前方的军中。一直到夜间才回报,道:“秦军距此十里安营,乃王龁大夫所部公乘无伤。”

    胡阳告诉了公子梧,公子梧道:“愿秦军放开道路,纳吾军而入。”

    胡阳道:“非如是也。必得其人,共往阏与,一一议定屯兵之处,乃得入也。”

    公子梧道:“秦与韩联兵伐赵,奈何秦独进而弃韩耶?”

    胡阳道:“非敢独进也。吾连日报与公子咎,吾已得阏与之地,彼无所信,故得如此!”

    公子梧道:“秦有他道入阏与,而不与韩共,非同盟之道也。”

    胡阳道:“非如是也。吾与公子咎同入于轑,共寻入阏与之道。上党守语焉不详,故分三路而探,韩探两路,而秦独探一路。是皆共议也。每日与公子等共聚,公子等皆道将入阏与,而非吾所言。公子俱在,非臣敢妄也!”

    公子梧感到左右为难:如果就此答应与胡阳同往阏与,则胡阳显然脱出了自己的控制,而自己的军队偏处荒谷,不数日就将自行崩溃;如果硬逼着胡阳下令让前军让开通道,又下不了决心与秦军翻脸。于是只得应道:“今日天色已暗,愿暂歇营中,旦日却议。”

    胡阳微微一笑,答应下来,只是要公子梧供应柴草。

    胡阳找了个避风的山坡,挖灶烧火,大家围坐在一起烤火、吃干粮、喝水。在火光照不见的暗处,哨兵警惕地监视着四面。

    公子梧夜间不敢入睡,又跑回后面向公子咎请求办法,公子咎也不敢就在这里翻脸,让公子梧明天就听胡阳的吩咐。公子梧回来时,天已经快亮了。

    小憩片刻,公子梧便去找胡阳,表示愿意听胡阳安排,一起入阏与商量屯军事宜。胡阳看着这些多虑无谋的公子,笑了,道:“便请公子引百人入阏与。”

    公子梧道:“中更入营,尚引卒五百;臣入阏与,奈何只与百人?愿依中更,得五百人入阏与。”

    胡阳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略作争执,也就放弃了,让他带五百人,跟着自己的五百人同往秦营。

    十里距离不长不断,正好在走累了需要休息时到了。秦军占据的是阏与的另一处谷口,入口后是一处较为宽阔的谷道,拐个弯,才能进入阏与。秦军已经把这处弯曲山谷周围的制高点完全占领,在谷口处还建立了营垒,除了树枝外,还挖了壕沟,筑了胸墙,立了瞭望。

第66章 洺水源头

    瞭望哨设在寨前一座高山上,可以望出十数里外。韩军到达时,就已经被发现,通知营中准备作战。后来见韩军就地安营休息,才解除警戒。胡阳派来军使后,公乘无伤知道胡阳就在对面韩军中,派人去联络,回报说旦日必归。至天明,韩军营中走出一支千人的军队,分为左右两部,沿谷道两侧而来。

    千人出营后,瞭望就发出了警报,当即有一百人上了寨墙,控弦以待。过了一会儿,瞭望报道:“来者一半为秦,一半为韩。”公乘无伤大概知道可能是胡阳来了;另一半韩军极可能是来谈判的韩将。他派出十人前出到一里之外等候,待他们走近,簪袅命令他们停下。胡阳走出来道:“中更胡阳,携韩将公子梧同入阏与。”

    簪袅验过节符,派人回报。公乘无伤道:“请中更及公子梧入见,他者暂留。”

    命令传出去,中更看了公子梧一眼,然后携着公子梧的手,向营寨走来。其他人果然没有动。待胡阳和公子梧走进营中,公乘过来见礼后,胡阳才道:“愿请诸军入营!”

    公乘这才下令道:“请诸军入营!”

    胡阳和公子梧站在寨墙上,看着秦军与韩军入营,公乘陪在他们旁边,寨墙下整齐列着一队秦卒,将三人与进寨的大军隔开;四处制高点上,秦军均有一人执戟而立,胡阳指点道:“执戟身后均有弩手隐伏,但有异动,万弩齐发!”

    公子梧问道:“守此者兵卒几何?”

    胡阳道:“为首者公乘,秦亲族也。所部则万人。或未尽在此耳。臣亦未得其详。”

    两名秦卒引导着两个营的韩军和秦军穿过大营,带到谷口边的两处民居内。胡阳一直看着,对公乘无伤的处理感到十分满意。在公事公办的态度下,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严谨,一般人很难具备。一直到各军安营已毕,胡阳才和公子梧一起各自归营。公子梧知道,自己已经深陷秦军的包围之中,但有轻举妄动,必遭灭顶之灾!好在他的任务不是给秦军找麻烦,而是谈判,不然真的为难了。

    安营已毕,公乘便换了一副面孔,邀请双方各级军官欢宴。尽管也不过就是炊粥,甚至连盐梅都没有,但在经过了野营之后,这些热食也足以让人解除疲劳。

    送走了公子梧,胡阳问公乘:“五大夫知否?”

    公乘道:“五大夫至矣!”把胡阳带到另一个帐中,果然王龁已经坐在那里了。

    胡阳狠狠地慰劳了王龁几句,然后询问具体情况。王龁简单地报告了攻入阏与的经过,告诉他,阏与现在已经基本到手,只有城池尚未攻破。之所以未攻破,是因为守军实在太少了,不值得攻打,白白折扣人员。或者用来谈条件,或者让韩军来攻可能更好。

    胡阳让王龁带自己去阏与各处巡查一番,并询问郑安平、陈四等人的情况。王龁道:“吾等入阏与,郑、陈二人及一大夫可为首功!”然后把自己从几个方面调查来的情况汇总向胡阳报告了。胡阳赞叹道:“果贤才也。”

    胡阳穿过谷口,进入阏与。这时已经到了晡时,各家炊烟袅袅,粟香四溢。王龁道:“营中餐食皆由各家安置。每家精壮皆出守营,各家备餐食时,一与子弟,一与营兵。或家中有急,精壮可乞日,营中亦当助之,事毕即归。”

    王龁带着胡阳巡查了城池的围困,壕沟已经构筑完整,也有半人来深,加上胸墙,成为难以跨越的障碍。而且城内仅千余兵员,基本可以判断反攻无力。

    胡阳问王龁:“阏与之事大夫何议?”

    王龁道:“臣已征得十余能往邯郸者。中更岂有意乎?”

    胡阳眼角一跳,感到一丝激动,道:“诚若是乎?”

    王龁道:“非敢欺也。”

    胡阳道:”大夫何计?“

    王龁道:”臣所以弃阏与城而不攻者,盖欲以城诱韩军于此,而吾往邯郸!若得其道而通邯郸,岂独蔺、离石之耻得雪,公子郚之恨亦当报也。“

    胡阳道:”何以对韩耶?“

    王龁道:”臣意不令韩知。吾攻赵阏与以与韩,韩与吾盟也。若转攻邯郸,恐韩生唇齿之意,而有二心也。“

    胡阳道:”大夫所言是也。故臣难得其计,以避其耳目。“

    王龁道:”不若尽会阏与与韩,但言秦军归国,引而往之,彼必不知也。“

    胡阳道:”非易也。容吾思之。“

    巡视结束,胡阳把王龁带去找公子梧,也带着公子梧巡查了一圈。虽然天已经黑了,但秦军围攻阏与城的态势是明晰的。回到营地,公子梧表示既然阏与已经为秦军所下,伐赵的行动就算圆满成功,剩下时间,就由韩军接管阏与,秦军撤出回国。到韩地时,仍由韩供应粮秣。

    王龁道:“非如公子所言,阏与城未下,阏与之伐未竟全功。”

    公子梧道:“此弹丸小城,指日可下。臣当报于公子咎,以入阏与也。”

    胡阳道:“臣等此去,无公子随行,过韩地焉索粮秣?”

    公子梧道:“臣当于公子处为中更说之。”

    当夜,公子梧就带着一百人出了营,回去找公子咎。两天后,公子咎才率领前军来到营前,自然为秦军所阻。经过一番交涉,公子咎和公子梧在胡阳的陪同下进入阏与,果然看见阏与已经完全为秦军所占据,只有阏与城孤悬一地,也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公子咎对胡阳道:“敝国幸得大国之助,得伐阏与。今阏与已下,皆大国之赐也。虽遗小城一座,不敢枉大国之劳。阏与,小邑也;上党,远郡也。皆不足以偿大国。臣请大国回师,以报敝王,敝王不敢吝其赏也。”

    胡阳道:“愿闻大军何以进?”

    公子咎道:“此弹丸之城,但得一军足以。臣当留前军攻阏与,余者暂依于轑。俟城破,即归也。”

    胡阳道:“前军何日得进?”

    公子咎道:“吾已领前军精壮千人至。后援当于旦日至。”

    胡阳道:“臣请公子旦日入阏与。今夜愿为公子守之。”

    公子咎道:“吾已得千人于营外……”

    胡阳打断他的话道:“公子千人入,秦军尽出,可乎?“

    公子咎顿时语塞。

    胡阳道:”非臣敢易视大军。臣军以五千人围城,五千人守阏与,其实为难。公子若听臣,但发大军二万,事可谐也。“

    公子咎看了一眼公子梧,公子梧道:”臣以为,前军万人足以当之。“

    胡阳见他们分不清好歹,也就不再多说,反而追问道:”臣等回师,当以何人为使?“

    公子咎又看了眼公子梧,道:”但以上党守为使,送大军下山。“

    胡阳道:”愿公子遣令上党守,与后军将五大夫王陵共议回师之事。臣亦当教令王陵,请与公子使者同行。“

    公子咎道:”如此甚善!“由于两边的传令使者要同时出发,所以约定第二天再出发。只不过当天夜间,两方都派出使者星夜到各军发出了教令。胡阳本来让公子咎在阏与暂住,可以安逸一些,公子咎坚决不肯,说要出营与士卒共甘苦,连公子梧带来了人也都带出去了。

    郑安平一行在胡阳到来后,也就归了队,和胡阳的亲营合营。胡阳的亲营已经从王龁口中得知了郑安平等人的事迹,秦人崇尚军功,见郑安平立了大功,各各相贺。

    第二天,两边军使相伴出发,各自找到自己的传令对象:上党守和五大夫王陵,传达了王陵准备由上党守引导下山的指令。于是王陵和上党守商议了好几天,确定了下山的细节。

    这其间,公子梧引前军而至。公乘无伤放开谷口,退到另一侧谷口。公子梧引军一一接受了秦军的军营,秦军退出山谷,踏上归途。然而秦军退出不久,阏与城内的赵军出来骚扰,阏与的精壮一哄而散。韩军这才知道,为何胡阳提醒他们一万兵力可能不足以应付阏与。由于公子咎匆忙命令中军也赶来阏与,后军进驻轑口。

    当中军离开,后军尚未进驻的那天,王陵和上党守拔营退兵。

    王龁全军退出谷口后,立即由向导引导,立即前往邯郸。公子咎和公子梧正被阏与的事扰得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秦军去了哪里。

    原来从阏与前往邯郸,有一条近路:从一条干涸的河道走一天,越过摩天岭,进入洺水源头;顺着洺水再走一天,下了山,就进入邯郸郊外。

    在等待公子梧进入阏与的日子,胡阳已经命令司马靳先行在向导的引导下赶往洺水源头,开辟营地。王龁撤出阏与后,也立即赶往洺水源头,与司马靳合兵一处。为一迷惑韩军,王陵被命令原路返回。于途要尽量掩饰秦军已经下山的事实,制造三军一起开拔的错觉。胡阳详细地写了一信交王陵带回咸阳,将自己的决定告诉秦王和穰侯。

第67章 洺水河谷

    洺水源头荒无人烟,甚至草木不生,只有光秃秃的石头。一条小溪流从山间涌出,蜿蜒向下。于途几乎没有什么道路,怪石嶙峋,坎坷难行。王龁和司马靳已经把自己的后勤辎重全都向轑转移,一方向为部队轻装,另一方向也为了迷惑韩军。现在的前军和中军都是精干的战斗部队,几乎没有了后勤人员和驴、马等牲口,要不然,在这样的道路上,还真是寸步难行!

    胡阳和王龁到达后,和司马靳商议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司马靳带着五千人,在向导的引导下先行探路;半天后,第二拔五千人再行出发。

    道路虽然难行,所幸一路顺利,而且由于山高坡陡,于途并无人迹。但山势一旦平缓,就出现了一处处聚邑,在河流两边,鳞次栉比。邑民们看见山上突然下来如此庞大的军队,齐齐地鸣鼓击钟,相互报警。司马靳果断下令,命一名官大夫带所属迅速冲出山谷口,不给敌军封堵谷口的机会。胡阳在山上看见,各邑居民纷纷从邑中、田中冲出来,刚开始是想集结到一起进行抵抗,但一见秦军已经冲杀到跟前,而自己的同伴还远远没有到达,也就哄地一声,向后就跑。跑得慢的、中途摔倒的,都被刺了一矛,但没人去割他们的首级,其他人则全都跑出山谷。司马靳派人回去,催促后军赶紧跟上,也带着剩下的秦卒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急急地往前赶去。

    山谷外是一个较大的聚落,建有一座小型城池。谷内的报警虽然没有在谷内起作用,但却给了谷外城邑反应的时间。他们在秦军冲过山谷的时间内,全部精壮已经聚于城池中,各执棍棒,准备抵抗。

    官大夫冲出谷口后,也望见了二三里外的那座城池,自己只有五百人,显然无法攻城,只在谷口守住要道,掩护大部队出山谷。城中的邑民见敌军没有跟来进攻,也安下心来;一面招呼逃出谷来的谷民在城边集结,一面派人向后方报告。

    这时已是日晡时分。那些本来期待能在一天劳碌之后稍稍歇息一下,吃顿晚餐的邑民,无由头地陷入到恐慌之中。到现在,最初的恐慌过后,稍稍安定下来,才感到自己饥肠辘辘,然后猛然想起自己的妻儿老小和粮食都在城外,心里五味杂陈,不少人失声痛哭。然而迅速有人喝斥道:“禁声!”

    司马靳带着人马一路下了山,只在各城邑派出一名官大夫五百人维持山谷内的治安,其他人迅速开出山谷,在谷口内外安下十座营栅,最远的一处距离城池堪堪一里远,把近处几乎所有的聚邑都加以占领,这才稍稍安心。而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司马靳安下营寨,稳住阵脚后,即派人催促邑民为大军造饭。于是城外四处飘香,直冲到城内,引起守城的邑民一阵骚动。城内的首脑们见司马靳只占据聚邑,扎下营栅,并不急于攻城,而且看上去人数和守城的相差无几,不经过准备大约无力攻城,也就吩咐在城内为守城的人炊粥,稍稍安定了民心。

    司马靳一出山谷,没有休息,迅速发现了从山谷逃出去的精壮没有进城,而是集结在城外,大约有千人的样子。在城外做饭时,他也看见城内起了火光,大约也在炊事。他于是走进一座营栅中,命令官大夫带领全部士卒,进攻城外的那支邑民。官大夫虽然疲惫,得到司马靳亲自下达的命令,也不敢争辩,立即击鼓集结部队。

    司马靳动员道:“吾等跋涉千里,曾有一功?未也!今有级,汝当取之,归乃饱食!可乎?”众秦士以柄击地,高声呼喊。

    司马靳指着在城边集结的邑民道:“尽斩之以为功!”

    官大夫击动战鼓,秦军整齐向前开进。

    这边的鼓声、呼喊声,早把敌我双方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驻于城外的邑民是从谷中逃出来的,担惊受怕,一路狂奔,到了城下稍得喘息,早已饥渴不堪,身心俱疲。见秦军将攻击的矛头指向自己,个个吓得面色煞白,不成行伍,甚至都忘记了行动。秦军步步逼近至百步之内,一声呐喊,放出箭来,众人这才惊叫一声,四散奔逃,早被射倒一片。被射倒的人发出阵阵惨叫,有人停下来想加以救援,第二批箭也呼啸而至,然后是第三批……剩下的人再也顾不得旁人,没脚似地向黑暗深处狂奔而去。

    秦军冲上来,一场屠杀就在守城人的眼皮底下展开。

    那座临时营寨就在城外壕沟旁,受伤来不及逃走的人个个被刺翻,然后斩下首级!惊呼声、哀嚎声、惨叫声……声震天穹,久久方息……守城的人全都瘫软在地,许多人都呕吐起来。

    秦军没有乘机攻城,在斩杀了从山谷中逃中的邑民后,那一营秦军几乎毫发无损地回到营地。

    吃过晚饭,司马靳派人靠近城池,呼叫城主上城回话,命令城主开城投降,否则明日打开城池,全体斩首。城内早已惊慌失措,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与秦军作战的勇气。半夜,城内人声喧杂,哨探来报,城中已经混乱,城主打开东门,向东逃窜;城中邑民张皇失措,也都四散而逃。司马靳手中只有五千人,后援尚未赶到。他命令全军击鼓出击,只派了五百人去占领城池,其他人全都绕过城池,追击出逃的城主。这一夜,天色昏暗,城主出城比较隐蔽,追击无果,只将来不及逃远的邑民屠戮一尽。可能是怕惊动别人,也可能有别的考虑,城主出逃前没有毁坏任何建筑。

    由于天色昏暗,秦军地形不熟,恐遇伏兵,只司马靳追杀了三五里就鸣金收兵,各军仍回归营,只有被分派占领城池的官大夫引五百人就地据守。城上火把高燃,光照城外数里;五百人皆在城上守卫,只是轮流值班放哨,其他人坐在城上睡觉;官大夫亲自率领自己的亲营五十人,在城内来回巡查,搜捕隐藏的邑民。

    司马靳的另外五千人于夜半赶到,这时战斗已经完全结束。公乘听闻这半日的热闹,悔得只跌脚!他是下午才出发,时值隆冬,走到一半时天就黑了,虽然打起火把连夜行军,也比不得白天顺利,而且前后照应比白天困难得多。尽管他们连晚饭也是边走边吃炒粟,也到了半夜才完全下山。

    山谷内的精壮已经基本杀光,这里留太多兵力并无大用。司马靳不许公乘休息,让他们越过城池,再向东前进十里安营。公乘道:“士卒于途辛劳,请于谷中暂歇一时再行。”

    司马靳想了想,道:“公乘可于谷中暂息,可选精卒千人随吾东去。“

    公乘道:”臣岂敢,愿即发!“

    司马靳下令道:”击鼓聚众!“

    ”咚咚“的鼓声在谷中响起,疲惫的士卒们从地上站起,重新列成行列。

    司马靳和公乘站在广场前一座稍高的台子上,司马靳大声道:”公士、上造、簪袅出阵!“

    队列中这三个爵位的人纷纷站出,按原属各营,在全阵前方排成五个方阵,大约有二千人。司马靳让公乘给这二千人分派了公大夫、官大夫和大夫,临时整组成一支部队。司马靳道:”公乘总督其余各营于谷内暂歇,汝等随吾出战!“

    公乘急忙道:”臣请领军出战!“

    司马靳道:”吾军要为全军哨探前路,谨防贼人暗袭。汝连夜奔波劳碌,恐难胜敌!“

    公乘道:”若不能胜,请斩吾首!“

    司马靳道:”于谷内稍息,旦日再战!“

    公乘道:”闻五大夫下山未定,连破强敌,攻城拔营。臣虽不才,愿以效之!“

    司马靳道:”既如此,愿建功业!“

    司马靳把谷内剩余的三千人交给另一名公乘代管,自己和公乘带着这两千人出发了。

    来到城下,司马靳让把部队分成两支,一支往东,一支往南,分别探路。自己就在城外的营中等待诸军回报。

    不久,向南的一支回报,前方是绵延的高山,探寻十里并无道路。山下有聚邑,可千余户。司马靳命令即往邑中暂歇,并加强警戒。过了一会儿,向东的一支也派人来报,前方十里是一处谷口,谷口外有无数聚邑。司马靳赶过去,发现谷口宽约二三里,口外果然乡里无数。司马靳有些疑惑,难道这就到了邯郸郊外了吗?他马上否定了这一想法:如果这里就是邯郸,刚才那一番动静,肯定会立即引来大批赵军,而不会任由自己横行。而且城主逃走这一行动就证明,附近并没有强大的支援力量。他果断让公乘就在谷口外的一处聚邑中安营。为防意外,他连夜将自己的亲营称到谷口附近,作为支援力量。等这一切都安顿完毕,东方已经开始露出曙光。随着城上的鼓声响起,各营纷纷出寨列阵。中军后偏公乘现在突在前面,司马靳就以之为前偏。

第68章 武安

    一直到天边完全放亮,司马靳才完全看清楚周围的地形地势:前面所谓的谷口只不过通向略宽一些的山谷,这道山谷依然两山夹峙,相距不过二三里,长约二十里;出峡谷的东口,才真正进入一片开阔平地,这片平原上田园、聚邑星罗棋布,周围依然群山环绕,是一外较小的盆地;南方约十余里有一座大城。

    昨天晡时以后发生的战斗已经影响这片区域,可以看到城池周围的邑民把粮食和财物往城里搬运。司马靳只得打起空城计的主意,下令全军准备围城。

    两名公乘都随司马靳察看了地形,他们带着百余人一直前进到距城池二三里的地方才停下。他们的出现引起城上极大恐慌,四城响起鼓声,城门关闭。而令司马靳和公乘都大吃一惊的是,他们身后也传来鼓声。他们向西望去,西边七八里外也有一座规模与眼前这座城池不相上下的城池。这座城池隐藏在大山的身后,刚才大家都没有发现,必须要转过山来才能看到。

    他们索性登上身后的那座高山,发现山的南边也蜿蜒流出一条河流,同样有一道河谷通向高山深处;而在谷口河边,赫然一座大城在望。顺着河流方向观察,南边这条河流竟然在山边向北拐折,和自己走出的那条河流汇合到一起,把这片盆地完整地合抱在胸前。胡阳他们登上的高山,正在盆地中间,俯瞰整块盆地,一南一北另有高山构成盆地的南北两界;东面一座高山屏障于前,挡住了向东窥望的目光。

    三座城池都在南水的北岸,背依脚下的这座高山,相互呼应,守护着这片盆地。司马靳不知道每座城池各有多少人守卫,是否坚固,但他知道,现在的关键是快速行动,迫使对方搞不清己方的动向,而取防守姿态。如果对方一旦洞察虚实,自己将毫无还手之力。

    他指着最东边的城池问两名公乘道:“以一部居两城间,一部居城东,围而攻之,何如?”

    一名公乘指着山下的密布的田庄和城邑道:“此三邑,约数万户,况近邯郸,若出而围之,援军大至,奈何?”

    司马靳道:“吾等初至,人地两疏,进则无路,退亦难行。前闻之于乡导,以此东出,即为邯郸。然面高山屏障,出口难觅。今群敌环饲,自不容吾等徐徐哨探,寻路而前,必也速决,四出攻之,迫敌坚守不出,乃可觅道而前。稍有参差,邯郸以重兵封闭道口,吾等皆无出矣。”

    一名公乘道:“五大夫之言是也,吾非必据此,但虚为声势,觅路而行也。不过三五日,夺路而出可也。”

    一名公乘道:“若但夺路而出,但围三面,迫其弃守,乃得计也。四面围攻,或敌来援,腹背受敌,势必窘迫。”

    司马靳道:“公乘之言是也,但围三面,阙其西,迫其弃城,是为上策!”

    一名公乘道:“两处谷地,地广而民众,杀戮者众,若无大兵镇之,恐其有变!”

    司马靳道:“两部各留一营守之足矣。两谷精壮尽为所戮,其势难为。中更大军万人明日将至,但镇一时,可无虑也。”

    正商议间,忽见城中旗帜招展,约有五百人冲出城来,似乎要驱逐他们。司马靳微微一笑,带着人下山去了。

    他们回到营地,各营已经吃完早餐,正在营外列队。司马靳和两位公乘一面匆匆喝粥,一面分配着作战地域和作战大略。前部公乘还在同时把各营官大夫都叫来,分配了作战任务。待列队完毕,一声鼓响,前部五营依次而前,从两城之间直插过去,包围了东城的南城门。中城见状,打开城门,派出一支上万人的民军出来援助,这些民军部伍不整,但声势浩大。走了一半,忽见山脚下又转出一支秦军,军容整齐;中城惟恐中伏,急忙鸣金收兵。这支秦军也不追击,只包围了东城的北城墙。两支部队一前一后,把东城包围起来,只留西门;又不着急进攻,先筑垒固守,还往四周乡邑征集物资和人手,准备攻城器具,并挖掘壕沟。

    司马靳带领自己亲营一千人,就驻于东门外,主要阻止敌军逃跑,尤其深沟高垒。暗中他向乡民和探听这一盆地的出口。

    看到秦军进入邑中强征豪取,城内的人有些忍耐不住,发现司马靳这边人数少,悄悄打开城门,一声呐喊,向营垒冲过来。在司马靳营垒前筑垒的邑民,见赵军过来,均一哄而逃。

    营栅前虽然只是一条半人深的浅沟,也迟滞了城中军队的速度,营栅后一声钟鸣,弩箭齐射,惨叫声此起彼伏。等到城中军越过浅沟,扑向营栅时,沟边已经为鲜血染红。而这时,两边鼓响,南北秦军营中中各有一军杀出。还没有过沟的士卒见了登时慌了神,开始向后退;这也影响到过了沟的士卒,他们明明已经接近了营栅,就要扑入营中,见后军往后退,也慌了神,一部分人往前冲,一部分人往后退,结果向前冲的全都被刺倒在营栅前,这激起更多的人往后退。城上见势不妙,也开始鸣金收兵,听到城上钟响,士卒们更是拼命开始往回跑,撤退变成了溃散,一窝蜂地拥向城门。司马靳的亲营紧随其后竟然杀到城门下,城主慌了手脚,拼命地叫喊“关城”,但城门已经为拥入城中的溃兵所占据,旁人根本接近不了。城上的人一看秦军冲进城来,城门又关闭不上,一哄而逃。城内大乱。城主无奈,只能打开西门,弃城而逃。司马靳的亲营冲入城中,几乎未遇抵抗就迅速占领了四门,打开城门,秦军冲入,见了赵人,不分青红皂白,举手就刺;城军全都拥向西门,堵塞难出,被践踏而死者不在少数。

    中间那座城池好像发现了这边情况不对,派出一支部队前来接应。司马靳在西城墙上望见,命令还在城外的部队,统由一名公大夫率领,向离城的溃兵追击过去。中城的部队开始还部伍整齐,但迎面遇上溃兵后,阵型一下子被冲垮,追击的秦军接踵而至,一交手先被射翻了一片,近战后又被刺翻了一片,剩下的惊叫一声,扭头就跑。秦军追击了三里,来到城下,只把那些跑得慢的收割了,其他人放进城中,城门关闭。秦军不慌不忙地在城外打扫战场,收割首级,然后退回东城中。

    司马靳派人回报胡阳,告诉他自己已经占领邯郸郊外的一座城池,控制了一片谷地。但目前直接面对的敌军就达数万,而邯郸的援军也很快就要到达,要求胡阳加快行军,以便迅速冲出邯郸。

    阏与遭到围攻的消息早已为邯郸所知悉。

    阏与是一处偏僻小邑,本来是韩地,但韩国并不愿意在那里投入过多力量,被赵国乘虚而入,据为己有。秦军与韩、魏军联军近十万,浩浩荡荡经过洛阳,从孟津渡黄河北上,声势浩大,早已不是秘密;目的地也很明确,就是故韩地阏与。

    据说秦向韩、魏通报,说自己为赵所欺,故愿为韩魏取一赵邑,一以固亲善,一以报仇怨。本来魏国被赵国抢夺的城池最多,地方也好,而韩国相对较少;但魏国不愿得罪赵国,钳口不言,韩国只得出头,说出一个偏远的城邑阏与,请秦军帮忙夺取。这种劳师远征,通常祸国殃民,很难说韩国有好心思。但秦国好像鬼迷心窍,一口答应下来,竟然就从咸阳起兵三万之众,要韩、魏也出同等力量一起去占领阏与。

    韩国因为是自己的事,没有理由推托,也起兵三万。魏国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只派了数千辎重兵。于是这六七万人号称十万,杀奔千里之外的阏与而去。别的不说,就这六七万人一路上消耗的粮食将近每天一万石,来回两三个月就是六七十万石,远远超过了阏与一年的粮食产量。如果算经济账,远征阏与绝对得不偿失!但对秦来说,被赵欺负,这口气不能忍;对韩来说,能借秦力夺取一座城,也没有坏处,不过所费六七十万石粮食,魏国还答应出一半。当然,不能说出口的原因是,秦国不能得罪,赵国也不能得罪!阏与正是这样一个双方都不得罪的地方。

    当秦与韩魏联军,将伐阏与的消息传到邯郸,赵王就与将领们商量,大家的意见都是,阏与距离又远,道又不好走,没必要去援救,也救不下来,让它自生自灭好了。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需要,等联军撤退了,我们再派军队去占领就是——韩国总不能一直在阏与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吧!只有赵奢表达了不同的态度:阏与确实离邯郸路又远又不好走,但秦军道更远,更不好走;所以谁能坚持谁能赢!

第69章 赵奢

    赵奢自然是赵国亲族,但他是哪一代赵王之后已经不可考了,大约与赵王的亲缘关系十分遥远,出仕时只在田部当了个小吏。赵奢虽然官职不大,但公子脾气一点不小。当时的贵公子平原君胜广有田亩,但潜规则下则不用交租税。赵奢不理这套,在征收时,照收平原君的租税不误。平原君是赵王的弟弟,不仅封君,还是赵国的国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奢连赵胜的面都见不着,只能和他的家臣打交道。赵奢去收税,家臣和他打哈哈,赵奢的公子劲一上来,连杀平原君的家臣多人,平原君一怒之下,见了赵奢要问罪。不料赵奢见了平原君后,仅仅用了几句大话,就打消了平原君的怒意,还举荐赵奢为”税务局长“,主管全国的税收工作。今天流传下来赵奢的话十分空洞:您是赵的贵公子,与赵国休戚与共,您得带头遵守法律呀!不知道是赵奢当时还说了别的什么话打动了平原君,还是平原君本就看中了赵奢这个楞头青,来干这种得罪人的事!反正赵奢主管赵国税务后,处事公平,公私两利。

    赵王十五年,六国联合伐齐时,赵奢也曾带兵出战,同时出场的还有后来的名将廉颇。廉颇在这场战役中一战成名,回国后即被封为上卿;而赵奢仅在赵王十九年,也就是十年前,齐国极度衰落时,才攻占了齐国一座小城麦丘,没听说有什么封赏。第二年田单以两座城池为基础展开大反攻,收复抢地,深入齐国内地的麦丘不知是被齐国夺取,还是仍在赵国手中。不过赵奢从此改行带兵打仗,不再收税了。

第70章 赵括

    入夜,赵军全军完全集齐,分别进入了赵奢指定的防御位置,而秦军没有发动实质性攻击。双方相距十里对峙。初步稳定住局势,让赵奢稍稍感到一丝安慰。

    赵王悄悄地派乐乘来了解情况。赵奢指着前方一大片营地,道:“是则秦营也,连营数里,兵非少也。”乐乘登高而望,果见秦营火光点点,连绵不绝;阵型坚固,无懈可击,对赵奢叹道:“秦将,知兵者也!”

    一直陪在身后的赵括道:“若秦军于吾未稳之际而攻之,奈何?”

    乐乘指着前方的秦营,向赵括解释道:“吾观秦军之阵也,少备于将军,而多备于武安城。秦人腹背受敌,未能一力向东。”

    赵括道:“今者吾等进则少力,退则无功。而秦已破吾邑,已当吾援。奈何?”

    乐乘与赵奢相视而笑,赵奢讥道:“智可及,愚不可及!大夫见笑!”

    乐乘道:“臣已知秦之虚实,当回报于王,早晚必有教下。”

    赵奢道:“臣自当谨奉!”

    送走乐乘,赵氏父子回到营中,准备休息。赵括为其父按捏足部,以消除疲劳。乘机问道:“今日之事,儿愚钝难明,父其教之!”

    赵奢道:“汝且言阏与之事,汝其何知?”

    赵括道:“去岁之冬也,秦增兵入陶邑,取刚寿;至夏而陶邑治。齐人惧,问计于虞卿。虞卿乃谋诸墨氏,得墨家子弟十余,往赴陶邑,伪以济东三城,更太原三城。吾赵遂得太原三城,而济东无伤。秦怒,欲以报,乃说动韩魏,联军伐赵,遂至阏与。王以阏与取舍,嘉父之勇,乃以引军西出。”

    赵奢道:“汝知公子郚乃墨家耶?”

    赵括道:“非独公子郚也,随众十余人,皆墨家也。”

    赵奢道:“汝知墨家因何助赵?”

    赵括道:“墨家以天下为念,致太平也。”

    赵奢道:“既欲致太平,奈何挑动秦赵之争?”

    赵括道:“秦与赵,山河辽远,斗之不易!”

    赵奢道:“齐为燕互斗两伤,韩、魏、楚皆为秦所伤,今天下之雄者,惟赵与秦也!齐、燕惧赵,韩、魏、楚惧秦,皆欲秦赵相争,而予天下休息。”

    赵括道:“既知诸侯之计,赵奈何自投网阱?但绝太原之城易,宁勿亲于秦乎?”

    赵奢一脚踹到正在为自己捏脚的赵括脸上,骂道:“少不任事,焉得成其事耶!”稍稍缓和了一心情,接着解释道:“昔者,先王欲拓地于中山,先禅位于王,何者?出阵而不思归也!先王辟地之难若此。十六年,廉颇一战而得阳晋,归封上卿。吾三年乃得麦丘,一朝而失之。今不费钱粮,不穷民力,不战而得三邑,虽万难而不辞,岂因险阻而退避之!”

    赵括道:“山东诸国,以太原饵赵也。知其饵而食之,引火自焚,是不智也!赵宁为山东而独抗秦乎?”

    赵奢道:“虽然,鱼必食饵,惟避其钓也。”

    赵括道:“今秦入邯郸之郊,焉得避之!”

    赵奢道:“秦深入重地,吾恐其不久矣!”

    赵括道:“计将安出?”

    赵奢道:“今者秦入邯郸,进即不可,退亦无路,掠之无得,必生乱心。王复起大军,必一鼓而荡之!”

    赵括道:“然儿所计非若是也。秦入武安,阻吾援阏与。俟阏与之失也,彼必退去!奈何?”

    赵奢哑然失笑道:“愚儿,非所计也!阏与,岩邑也,难得而易失。苟灭秦军于武安,取阏与何难?”

    赵括道:“联军军十万,今武安秦军不过二三万,其大者,犹在阏与也。”

    赵奢道:“非是计也!联军号十万,其实秦军三四万、韩军三四万,魏军数千。除秦军外,皆老弱也。远涉山水,师老兵疲,焉得斗焉!纵得其城,焉能守之?秦人半在武安,以拒赵援;半在阏与,与韩共击岩城,死伤必重,军力必尽,纵得其城,不能守也。若尽灭武安之军,以一偏师往救,必能成功!”

    赵括悟道:“非也必守其城,但弃城守,俟其疲而复夺之,与守同也。”

    赵奢这次有些满意,道:“孺子可教也。”然后缩回脚,不让赵括再按摩,对赵括道:“抑秦军于武安,非易也。彼若出谷,即至邯郸,惊扰京师,所失者大。”

    赵括道:“谷道并无城池,苦守奈何?不若驱而入之,据武安城以拊其背为上!”

    赵奢又一巴掌打到赵括头上,怒道:“愚钝!但入武安城,秦必入邯郸矣!”

    赵括不敢护痛,忍痛叉手道:“非儿敢妄言。惟谷口平野,无险可凭,守之奈何?”

    赵奢道:“汝知任事乎?天下事惟其难,乃当任之。十里之外有邑,三十里外有国,何难之有?秦腹背受敌,出国千里,其难不啻百千,汝为秦将,其将奈何?”

    赵括俯首道:“儿谨志之!"

    赵奢道:”儿虽少,亦当任重而行远,不当轻而忽也!“

    赵括道:”喏!“

    赵奢道:”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可乎?“

    赵括道:”儿当行之!“

    赵奢道:”卧不设席,行不乘骑,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可乎?“

    赵括道:”儿当行之!“

    赵奢怒道:”起而行之,可乎?“

    赵括道:”惟怜父老病,不忍弃耳!“

    赵奢道:”为将者,岂老病之有哉?“

    赵括叉手行礼,退出房舍,走出大门,见门前有士卒执戟守卫。赵括问道:”夜来何见?“

    执戟答道:”未也。“

    赵括摸了摸士卒的身上,道:”何衣之单薄也!“解下自己的长袍,披在士卒身上。执戟不敢收,发出声响。巡查的百人将过来查看,见是赵括,连忙见礼。赵括指着那件长袍道:”奉令,此袍专为执戟者所着。凡衣单执戟者而寒者,皆可着;身暖则传之旁人!“

    百人将叉手道:”喏!“回身对执戟道:”汝二人但互转衣之,身寒则衣,身暖则转!更者更之!“

    两名执戟齐道:”喏!“

    赵括来到中营的营地,与众人一起坐在火堆旁,相互扯着闲片。赵奢出来巡营,见赵括让出自己的长袍,和士兵们一起烤火,并没有过来,而是向另一个营地走去。

    只一个晚上,赵括就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天气无比寒冷,寒风伴着困意阵阵袭来,不住跳动的篝火是惟一的安慰。有经验的老兵走过来,让四五个人围成一圈,相互倚靠着,用体温互相取暖。赵括终于抗不住困意,坐着睡着了。

    第二天天明,营中鼓声大作,各营从沉寂中苏醒过来。百人将把长袍拿过来,还给赵括。赵括告诉他,这件长袍就是执戟者专用的长袍,自己如果需要,可以回邯郸去取。百人将信以为真,就把长袍收回去,为守卫大帐的士兵御寒之用。

    点军之后,赵括回到大帐中,赵奢指着一个盏道:“尽饮此姜汤!”赵括拿起来,一饮而尽,从心里暖和上来。赵奢道:“为将者,非止同于士卒,当如寒冬之火,点亮人心,温暖众意,指引前路!汝其勉之!”

    赵括道:“儿当行之!”

    众将进入大帐,报告各军人众无缺,各有疾病者几何。赵奢下令,今日沿河筑垒。规定了各军的行动次序。各将领命而去。

    散帐后,赵奢对赵括道:“各营筑垒,汝当为率。”赵括应喏,领了节符,来到前面。

    千人将都很有经验,以五百人过河警戒,五百人于河中挖泥筑垒。半日后轮换。

    胡阳在城上望见赵军沿河筑垒,派了几个人来巡哨,射了几箭,就回去了。到了下午,胡阳派出几个营,沿着通往谷口的道路,占领了几座聚邑。在西边,同样派出几个营,占领道路两边的聚邑。武安城也不断派出人来骚扰,只互射一阵箭,各自分开,并不近战。

    趁着混乱,郑安平和陈四潜出南面的山谷,探寻前往邯郸的道路。

    和东道是一片坡地不同,南边是一片泽国。向导出面佣了舟,顺河而下,大半天时间就进入漳河。出了长城,对岸就是邺。虽然在武安发现了秦军,长城这边并没有十分紧张,只是把开城的时间缩短了两个时辰:天亮了才开,太阳下山就关闭。河对岸的邺,更是一切如常。

    进入邺以后,陈四找到一支从陈来邯郸做生意的商队,假称自己也是商人,请求与他们同行。虽然郑安平等不持陈音,但楚音、郑音也没有引起更多怀疑。少数几个操秦音的,只能不说话。

    次日众人乘船过了河,待天明赵长城打开,众人依次通过。关哨的盘查并不严密,基本上只要纳税都能过。有货的逢百纳一,无货的则需缴纳一钱,赵人凭节符可以免税。

    郑安平等头一天已经把自己一行所需的税金都交给了商主,今天由他统一缴纳。由于人多,他也与关上比较熟悉,可以少缴一些,也避免了不少麻烦。

第71章 公子缯众

    重新踏上邯郸的土地,陈四老实地跟着商队沿大道前进,直到邯郸城边。天已经黑了,商队成员各自找到一处逆旅住下,郑安平他们找了一处独立的院落住下来。

    逆旅主人送来柴米、蔬酱等物,问他们是否要酒,是否要歌舞,他们一概回绝了,就在院中升火烹粥,议论着日间所见。由于为了缩小目标不能派出太多人,所以每个人都是簪袅以上的爵位,还有一名大夫带队。几个人围着火堆坐着,一边干活,一边闲谈。他们还找逆旅主人要了一支火把,大夫和郑安平在堂中护卫,让陈四安静地画图。

    一直忙到半夜,大家吃过饭,分别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下,四周安静下来。郑安平在矇眬中忽听窗外有人敲击窗棂。郑安平悄悄起来,把窗户轻轻掀开一条缝,只听得有人用秦音说了声“公子缯众”,随即扔进来一小块东西。郑安平推窗看时,只见一道黑影已经倏然远去。原来这里的逆旅都没有后院,后窗直通院外。

    郑安平小声叫醒同屋的陈四和大夫,把这事告诉了他们。他们从地上捡起那块东西,是一个包着石头的布片,解开看时,上面依稀有字。三人悄悄开了门,凑到火堆前,把火种稍稍拨亮一些,上面写的是四个篆字“旦日日昳”。由于堂内直通院外,墙下伏一个人偷听没有任何难度,几个都不敢进堂内,就在院子中间商量。

    郑安平道:“是人传言‘公子缯众’。公子缯何人?”

    大夫道:“盖闻赵得太原三城,不归济东三城,故遣公子缯使赵问之。”

    陈四问:“是则何时?”

    大夫想了想道:“或在夏日。”

    陈四道:“于今半年矣,公子缯犹未归乎?”

    陈四和郑安平在公子郚来秦时都在褒谷道的工地上,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大夫虽然听说了一些,但毕竟职位低微,只能听到一些公开的事,而且还不全。公子缯出使赵国是秦国的一件大事,秦国上下都知道秦国受到赵国的欺骗,要向赵国讨个公道。公子缯出使的结果也是明确的,使命失败,赵国拒不认错,更没有改正的意思,这才有了联合韩魏共伐阏与之举。至于公子缯是否回国,没有人说起,也就不知道了。

    听完大夫的叙述,大家觉得公子缯仍留在赵国是有可能的,至少与赵国有联系,就算公子缯不在赵国,他在赵国留下暗线也没有什么奇怪。来人自称“公子缯众”应该事出有因!

    随后,郑安平就提出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公子缯众何以知吾等秦人也?”

    这事让大家浑身一激灵!现在秦与赵可是处于战争状态,在邯郸发现秦人,无论如何都难逃细作的嫌疑!而他们刚刚进入赵国一天,刚刚到逆旅住下还未过夜,就已经被公子缯的人发现是秦军的奸细,主动上门联系,那是不是早已经被赵国的暗探发现了?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或者,这一切干脆就是个陷阱?

    陈四一件件回忆:“自武安出……乘舟,并无他人追踪!入邺……见陈商……吾所寻也,无所疑!入长城……与陈商同行,无所往,勿所泄!入逆旅……”

    郑安平接口道:“露秦音!”

    大夫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道:“但见独院,便为自由,不防隔墙有耳!”

    三人闻言,都心情沉重,一不小心就留下破绽,恐怕致命。

    郑安平道:“所幸闻之者乃秦人,或赵人未之知也。何者?赵人若知,吾等今已入狱矣!今无恙,必赵人无所知也。后当慎之!”大家想想有道理,如果赵人知道自己是奸细,早就来人抓捕了。这才放下心来。

    郑安平道:“今暗中传言‘旦日日昳’,却无事由,却是费解!”

    陈四道:“彼或于旦日日昳来访。恐吾等离去,故相告也。”

    郑安平道:“奈何时之久也?”

    陈四道:“或道路遥远,或造而不便,必待其时。”

    郑安平道:“依四兄之意,吾等当候彼自至?”

    陈四道:“不至邯郸,心犹不甘。旦日吾等且往邯郸,日昳而归。邂逅有故,吾亦离之;若无他故,则事可知也。”

    三人都觉得陈四的主意可行,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便闻鸡叫头遍,赶紧去睡了。那片布片,就由郑安平贴身收藏。

    次日晨起,大家起身。大夫把众人叫到一起,轻声但严肃地告诉他们,昨天他们用秦音闲谈,隔墙有耳,已经泄露了自己的身份;今后禁止用秦音!众人也吓了一跳,连连应喏!

    找逆旅主人要了柴米,做了早餐吃了,大家一起出门,和逆旅主人说午后即归。为着分散目标,陈四只和郑安平带着两人往邯郸而去;其他人分散在周围,或聚或散,一方面探听些小道消息,一方面观察有无异常情况。两名只会说秦音的,就留在大夫身边。

    陈四等出来得早,到达邯郸城外时也已经日隅。他们不敢耽搁,只略略地绕着两座城池转了转,就急匆匆地往回走,到日昳时分正好赶回逆旅。先与大夫碰了面,大家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陈四等四人按约定先进入逆旅中等待,其他人仍在四周警戒。

    陈四入逆旅时,主人在柜上与陈四招呼:“陈客家,适有小童送信,客家未便,小童留于柜上。”

    陈四心中暗惊,脸上却不露出,走过去道:“辛劳主家!敢是何信?”

    逆旅主人从柜下取出一支节符,道:“敢是邯郸城中郭氏家僮!”

    陈四接过节符,上面果然写着“邯郸郭”三个字。陈四问道:“僮何言?”

    逆旅主人道:“并无他言,小僮言,客家但见即知!”

    陈四心里一沉,道:“吾往邯郸会彼,彼却来此。敢问主家,邯郸郭家于近处分家否?”

    逆旅主人道:“邯郸郭家,巨贾也,敝乡虽僻,亦邯郸郊也,自然分家。”

    陈四道:“是吾见事不精,早知请教主家,便省一趟脚力!敢问分家何处?”

    逆旅主人道:“此处人人皆知,但问邯郸郭家便晓。”

    陈四走进院中,与郑安平等人商量,到底是怎么回事?郑安平道:“命一小僮送节符,自是相邀前往。无所疑也!”其他人也找不到别的头绪,只能顺着这条线往下追。如果到访无果,即当连夜出发回营,不再滞留。

    计议已毕,陈四休息片刻,更了衣出来。逆旅主人很贴心地叫住一名小童,让他带着客人去访邯郸郭家。

    邯郸郭家离逆旅其实不远,不过百步即至。陈四入了商铺,向店保出示了那枚节符。店保见了,满面堆笑,引着四人去见先生。先生接了节符,即请入坐。俟店保出去,先生方道:“诸公自武安而至否?”

    陈四心中暗惊,不过这话并不犯忌,他也就答道:“然也!”

    先生道:“敝处有客欲见先生。先生其往矣!”引着四人出来,绕到后面。后面是一座大院子,有着三五间正室;两边厢房,也都住着人。院中秽气杂陈,显然后面有不少牛马。

    先生叫过一名小僮,道:“送四位先生往曾氏处!”

    小僮行了一礼,引一行人穿过院子,开了后门出来,是一道偏僻的小巷,不过一两步宽,都是别家的后门。小僮往前走了四五家,敲开一家的后门,道:“郭氏有客访曾先生!”里面出来一名壮年人,穿着家臣的服饰,与四人见了礼,即引入后院。小僮告辞走了。

    那名壮年人复四下望了望,关上门,对四人用秦音道:“至武安者谁何?”

    四人大惊,忙问:“敢是公子缯?”

    那人道:“非也!”从怀中取出一物,是黑黢黢的一块铁牌,书有一个秦篆“兵”字,众人见了均不识。那人道:“汝等何人?”

    郑安平决定实话实说,道:“臣郑氏安平!”

    那人道:“敢是客卿禄府下?”

    郑安平见此人一语道破,知道不是外人,回道:“然也!敢问尊驾?”

    那人并不回答,又指着身边的陈四道:“若见不差,是子必陈四!”

    陈四见自己的底细全然被其掌握,也回道:“然也!”

    那人道:“吾乃相府门下。”

    身后一名秦卒问道:“敢是兵曹?”

    那人道:“然也!作二子恕臣不知!”

    那二人急忙道:“臣等乃蓝田簪袅,随卫二子!”

    兵曹道:“是处机密,非敢妄言!”

    四人皆道:“岂敢!”

    言说间,五人来到后槽,这里养着两匹马。旁边一人衣着华丽,正在为一匹马洗涮。后槽内还有几名僮子,在清理污秽。兵曹对那衣着华丽的人道:“所至者,客卿禄门人郑安平与陈四。”

    那人略停下手中的活,问道:“至武安者谁何?”

    郑安平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公子谁何?”

    那人在水槽内洗了洗手,伸手入怀,取出一方玉佩,正是秦地所出之蓝田玉。四人齐道:“敢是公子缯?!”

第72章 公子缯入武安

    公子缯并不回答,把玉佩收入怀中,道:“可呼吾曾先生!”

    四人复见礼道:“谨见曾先生!”

    公子缯再问道:“据武安者谁何?”

    郑安平回答道:“中更胡阳!”

    公子缯道:“彼伐阏与,奈何入武安,侵邯郸?”

    郑安平道:“阏与一日即破,然非大军不能守也。赵固以阏与尝吾,实无所失。此赵之谋也。中更是以必入其国,其痛其心!”

    公子缯道:“彼以偏师入邯郸,必为所破,所痛者秦也!”

    郑安平道:“但乱其国,非必与战也!”

    公子缯道:“何以乱之?”

    郑安平道:“或效启封之故事?”

    兵曹道:“非其时也,必不能成!”

    陈四道:“以上者谋之,臣等微贱,焉知其谋,但揣度耳。”

    兵曹问道:“汝同行者几何?”

    郑安平道:“臣等二人,护卫十人,皆簪袅、不更、大夫。”

    兵曹道:“随卫公子入武安,可乎?”

    郑安平道:“吾等连夜便行,公子其可乎?”

    兵曹道:“何道而往?”

    郑安平道:“邯郸道虽近,已为赵军所据,势难过也。犹当南下而通滏水入之。”

    兵曹道:“其时已晚,佣舟不便。晡时食后,往滏水津口,入郭氏丝行。”

    郑安平应喏。兵曹将他们带往前门。郑安平忽问兵曹道:“敢问何以知吾等所在?”

    兵曹惊讶地望着郑安平,然后道:“汝等以秦音交谈,稍加留心,焉得不知!”

    郑安平道:“闻吾等秦音者,必非一人,何赵人无察?”

    兵曹道:“此地四方辏集,方音亦众,故人少怪。吾等秦人,闻秦音而心生感焉!”

    郑安平道:“公子缯众有几何?”

    兵曹道:“非汝可知也!”

    出了大门,兵曹变身一名老管家,殷勤与陈四等执礼而别。

    这家的大门已经是另一街衢,郑安平从未到过,不知如何回家。所幸陈四对方位敏感,带着三人往逆旅而去。途中遇见大夫,放出安全讯号。回到逆旅后,找逆旅主人讨了些柴米,说明自己晡时就要离开,前往武安。逆旅主人道:“闻武安有秦兵,奈何往之?”

    陈四道:“被兵处方有贵贱,正好行商。”逆旅主人击节叹赏。

    外出的人都回来了,大家一起炊粥,郑安平向大夫提起见公子缯事,大夫也没有见过,不知虚实真伪。大家商量,应该不是赵人的阴谋,因为要抓他们完全不用这么费事;而见了胡阳,什么公子缯、兵曹,如果是假的,一定会露馅,而且不可能逃脱。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大家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一但有意外,相互不必援救,以迅速撤出,回武安报警为上。因为他们都是低层爵士,所知的军情无多,就算实话实说也不会给秦军造成什么损失。

    商议已定,还是郑安平和陈四带着四人先行,大夫带着其余五人收拾行李随后,其实是相互错开时间,以便照应。

    滏水津口要往南走约二十余里,黄昏时已经到达。这里也有一个很大的聚邑。虽然天色晚了,人流还不少。陈四向乡民询问郭氏丝行,大家也都知道,指点了道路。一行人到了丝行,丝行已经上了门板。敲开门,声言自己来访曾先生。少时,出来一名小僮,领着六人左拐右绕,到了河边。这里是库区和码头,很少住人。小僮驾轻就熟,带着众人来到一处院落,敲开门,声言有人到丝行访曾先生,门房领入,进去通报。少时,兵曹出来,见是郑安平一行,道:“只此乎?”

    郑安平道:“尚有六众随后便至。”兵曹出门,果见六人出现在门前。兵曹并无他言,领着进来。道:“但留二人连夜而进。余者就宿于此,旦日早行。”

    郑安平想要反驳,兵曹拦住,道:“中更若有他言,尽在公子身上。与诸兄无干!”

    很自然地,大家一致推郑安平和陈四夜行,其余十人由大夫率领,明天再走。

    兵曹领着郑安平和陈四绕到河边,上了一条小船,公子缯就在这里。本来衣着华贵的公子缯,现在变身一个商贾,穿着和陈四等相似的长衫和绨袍,看来等了很长时间,竟然还有些瑟瑟发抖!郑安平和陈四上了船,兵曹便叫启程。船夫一竿撑开,摇着橹,驾船向上游而行。

    河上寒风侵肌,公子缯一个劲地缩头缩脖,好像十分不耐寒。郑安平脱下自己的绨袍,罩在公子缯身上,说道:“河上风寒,公子且卧于舱内。”

    公子缯似乎很感激地冲郑安平笑笑。郑安平扶着公子缯蜷缩在舱里。看上去很不舒服,其实受的风小,比坐着暖和多了。不多久,公子缯竟然沉沉入睡。

    陈四与郑安平相视无言:如此弱不经风的贵公子,竟然潜伏在邯郸近半年时间,还能不暴露,也真够他受的;这要到了军中,可怎么办?

    夜有些深了,郑安平让陈四也去休息,自己冻得不行,根本睡不着,就来到船尾和船夫搭讪,借此驱除寒意。他自己介绍自己是郑人,助本家公子来寻生意,就便问一问本地的风土人情、山川远近。船夫也知道武安来了秦军,心里有些担心,特别是走夜路……就着无事,两人天南海北地闲扯一番,有心算无心,被郑安平套出很多话来。

    原来,邯郸郭氏是一家冶铁的大户,近几年,生意拓展到丝绸等,只要挣钱的行业都有郭氏的身影,隐然赵国第一巨商。船夫道:“但得郭氏相助,事无不成。”

    一边说话,一边和船夫一起摇橹,郑安平终于熬过这一夜的寒冷,守来东方的曙光。船夫道:“前者不远便为磁山,郭氏之矿在焉!”然后将船靠上岸,道:“如此便入武安矣!”

    靠岸的振荡惊醒了船上二人。两人坐起,见郑安平在给船夫掏钱,船夫推辞道:“佣值郭氏已付矣!”

    郑安平道:“夜来得兄之教,劳兄之力,非敢为谢,或备一餐!”扶着睡眼惺忪的公子缯和陈四跳上岸去。

    前行不远,就是他们来时乡导佣船的津口。从津口北上三十里,才是秦军所占据的武安东城,而在离东城十来里外,就是武安县城。从津口北上,一路都有铁矿,并不冷清;在河边,林立的治炉散发着巨大的热量,把这里烧烤得有如春天。

    陈四默记着几天前的道路,带着公子缯沿着道路奔往洺水。天明后,一行人走进洺水边的一个聚邑里,找到一家酒肆,买了些酒肉,吃了些蒸饭,公子缯的面色和缓过来。一路上,郑安平的绨袍一直穿在公子缯身上,直到现在,才脱下来要还给郑安平。郑安平喝了酒,这里又有些冶炉的余温,比在河上强了不少,自然不收。公子缯并不推辞,复又穿在身上。陈四在一旁看了发笑。

    吃过早饭,三人复再起身北上。从这里过了洺水,就是磁山,郭氏拥有的最好矿点就是磁山。但三人怕为赵人看破,不敢从这里过河,宁可沿着洺水一路向北。这里相比对岸,人烟较少,以田园为主,相对僻远。公子缯言语不多,性格古怪,郑安平和陈四都不敢怎么和他搭话;他也很少问话,好像十分信任二人,任由二人带着穿乡过邑。偶尔前面有民军盘查,又避不开的,只言是郭氏,并不留难。一直走到日头西沉,顺着河道拐向东,陈四寻到水浅处,正要过河,过岸发出一声断喝:“何人?”

    三人一听,如闻仙乐,心花怒放:喝叫的竟是秦音。郑安平不敢暴露三人的身份,只用秦音回答道:“秦人!”对面的听见了他的秦音(虽然带着郑音),也见他们没有器械,便道:“且渡!”

    三人涉水过了河。一名士卒上前查问,郑安平道:“愿见大夫。”一名簪袅过来,看了看郑安平,问道:“汝乃何人,见大夫何事?”

    郑安平道:“吾乃中更亲营大夫郑安平,哨探归来。”

    簪袅听了,叫过一名士卒,道:“且送大夫处。”那名士卒引着三人往大夫处而来。那名大夫住在一处民宅中,听见士卒的报告,出来看了看郑安平等三人,并未多言,便指一指远处的城池,道:“中更所在不远,汝等可自归之!”

    郑安平道:“吾友体弱,或有车驾,愿稍助!”

    那名大夫道:“于途辎重皆肩负也,焉得车乘?未能也!”

    郑安平只得相辞而别。转到一处营盘中,求见官大夫。这名官大夫在王龁那里见过郑安平,知道他虽然爵位不高,但功劳不小,对他十分热情。为郑安平从邑中征用了一乘牛车,让邑民拉着,十名士卒护卫,直往东城而来。

    东城由司马靳的前军占领。由于郑安平没有节符,公子缯也不便出示他的玉佩,很得了些留难,好说歹说才得以入城,进了中更大帐。

第73章 胡阳问计

    中更胡阳先见了郑安平和陈四,正要问其他人呢,猛地见到公子缯,大惊道:“公子何至也!”

    公子缯道:“幸赖二壮士,乃得与卿相见。”

    两人见过礼,公子缯终于脱下了绨袍,递给郑安平道:“不佞甚畏寒,幸得壮士赠袍,乃得归。今已入城,此袍当归原主!”

    郑安平也不再矫情,接过绨袍,重新穿在身上。胡阳让人从城主府中找到一件裘皮衣,给公子缯穿上,让人带公子缯下去休息。然后详细询问郑安平和陈四。郑安平和陈四把经过说了一遍,胡阳听说相府的兵曹也在,可能也要过来,更无怀疑。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得清楚,当初公子缯报告谈判破裂时,让公子缯留在邯郸探听情报,并由相府兵曹相助的事,他也是参与的。不过他知道兵曹十分刻板,不知道对他擅自主张出击邯郸作何评价。

    又问了从南出口出去通往邯郸的道路。陈四取出他所画的地图,边指边说道:“自洺水而南,沿途冶铁者众,其最者,乃磁山也。至磁山弃舟而南,乃得一潭,其水清澈,时有泡出,犹如水沸,故名滏水。沿滏水而下,乃入于漳,是长城也。中道登岸而北,约五十里,乃邯郸。”

    胡阳用手比划着,问道:“若以奇兵出谷后,可乎?”

    陈四道:“沿途人烟稠密,恐难出奇。”

    胡阳道:“今与赵相峙于武安,终非了局。必得奇策,乃得脱也。否则必为所败!”

    郑安平道:“中更何意沮若此耶?”

    胡阳道:“精兵在前,邯郸在后,既不能以力破前军,复不得以奇兵袭邯郸。邯郸加厚兵力,破吾必也!”

    郑安平道:“中更之在启封也,臣适在华阳。今之形势比启封、华阳若何?”

    胡阳极感兴趣地问道:“卿其魏人?”

    郑安平道:“臣乃魏卒,随信陵君守华阳。后诸公会于华阳也,尝游于管城,臣适为管令,得见中更!”

    胡阳哈哈大笑,道:“不意与故人相见!臣闻管令甚得意于信陵君,想非其事!”

    郑安平道:“臣尝信陵君于危难,中更其知之乎?”

    胡阳道:“仅得耳闻,未得其详也。”

    陈四道:“信陵君初掌兵,为国中有力者所嫉,谋诸墨者,必欲刺之。墨者以计入信陵君帐,正欲以刃相加,郑兄一怒,以身当之,身被重创,信陵君乃得出难。郑兄之与信陵君之交深若此也!”

    胡阳道:“兄既与信陵君有交厚,必也达于魏也,非隐于野也!”

    陈四道:“是则郑兄之义也。前者,有魏人为贵人所忌,以非刑加之,而欲之死。郑兄不忍,阴而救之,藏之于内室。不意为贵人所察,多方以索之。郑兄既密送友归秦,而自亦入秦以相随也。非独郑兄然,臣亦随之而入秦也。”

    胡阳道:“称皆客卿禄门下多能士,不意竟多义士也!郑兄既于华阳与某对阵,必知彼我之虚实,愿以告之。”

    郑安平道:“不敢当中更之称之也。”

    胡阳道:“吾游学四方,伏于草莽数矣。于草莽之士,口不能言,心向往之。今知二子,草莽之义士,不能不相交识也,恨公爵在身,不能与二子结拜!愿私以兄弟相称!”

    郑安平道:“臣何敢!”

    胡阳道:“愿郑兄但言华阳之事,以为今日之计!”

    胡阳道:“华阳之众,皆将军芒卯败余之师,信陵君竭力维持,乃得不散。驱以入华阳,以为大梁犄角。方闻中更之设军市也,群情激烈。初则以为军市有隙可乘,继则以为军市难破,秦军后援无忧,难以败之。魏军作战,必以武卒为刃,以民军为柲。华阳武卒万余人,大梁武卒三万余,此则魏之刃也。北邙一战,亡武卒五千,于魏甚沮。时以为,能败秦者,必韩也。多方联韩,以出启封。韩多方拖延,既不应,又非拒。华阳守之经月,于时为难。其最为难者,盖粮也。十万之众,日耗粮万石,车载三四百乘,日日不息。”

    胡阳道:“然则华阳相持经月,所需粮草竟何以得?”

    郑安平道:“但籴于郑也。”

    胡阳道:“日需粮万石,相持经月,乃数十百万石,何能籴之?”

    郑安平道:“信陵君,魏贵公子也,其财甚多。所破华阳,亦得粮十余万石……”

    胡阳打断道:“华阳弹丸小城,焉得若许存粮?”

    郑安平道:“华阳虽小邑,韩之边邑也。粮支数年,有仓六囷。时方收粮,其粮城内囷外皆满。或言欲粜于启封也——皆为信陵君所获!”

    胡阳若有所思,道:“微兄之言,弟何能知!信陵君兵精粮足,正当全力而进,奈何困守一城,王龁以一万之众,即阻华阳勿能出耶?”

    郑安平道:“华阳城外,民军众多,粮皆半给,军无斗志。能御强秦已属难能,何言攻之?以臣之见,秦以五万来攻,破华阳必矣,奈何仅万人来攻?”

    胡阳道:“弟与穰侯,数观华阳之阵,阵营相连,沟垒相接,竟无懈可击,非十万之众,无能为也,故未能进也。”

    郑安平道:“秦入启封,籴粮出钱,是何计也?信陵君欲从而行之,竟不能成。”

    胡阳道:“韩当天下商路,于商贾素有信孚。秦与韩贸易,虽无寸金随身,但以尺牍,皆可为籴。”

    郑安平道:“吾观后韩蹑秦后而击秦,盟约已破,而中更身负丹砂以为偿,必也信也!”

    胡阳道:“兄言是也。草莽之中,人无信不立,无义不行。国之立亦如是也。秦之立也,多言峻法,其实信也。故商君立信木之赏,示其法必行也。山东诸国,非无法也,法无信也。法当赏而赏有轻重,法当罚而罚有亲疏。故皆不及秦也。弟,一介草莽,只身入秦,非有贲育之勇、管仲之治,但力行而守法,贵为公卿,秦之子弟莫不敬而服也,何则?秦法在也。兄与弟,曾相持于华阳、启封,今乃把臂言欢,何者?信义也!”

    郑安平道:“诚如中更所言。然中更与启封高军市,其法高妙。若行之于武安,可乎?”

    胡阳道:“未可。何者?启封,天下之商会也,一开军市,商贾自集;韩魏,天下之中也,粮秣之胜,财宝之众,无庸言也。今于赵则不然。赵,苦寒之地,粮不足自给,以乳肉以济之,而待他乡之入也。武安虽庶,而非富也,但以铁为著,四乡之粮,但给于矿山、冶炉,无所余也;四方商贾虽聚,但为其铁,非有其他,于军无所益。且无韩之助,秦素无信义于赵,赵人何能以尺牍而粜粮于秦耶?必无所成。

    郑安平道:”然则奈何?“

    胡阳道:”正无其道,而兄奉公子缯及兵曹至,必有所教!二子辛劳,愿少歇,来日或有他用。“

    郑安平和陈四皆道:”谨奉教!“回营休息去了。

    胡阳坐于堂中,对着陈四所画的山川形势图,冥思苦想,不得其意。

    第二天,人报兵曹奉诸公子至。胡阳感到疑惑,怎么公子缯到了,还有公子。转告了公子缯,言兵曹奉诸公子至,公子缯道:”诸小儿何劳兵曹!“胡阳才知道所谓公子,是指公子缯的儿子们。

    兵曹和大夫率领秦士保着五名公子一齐回来。五名公子中,最小的才十三岁,最大也也不过十八岁。——当然,公子缯也不过才三十来岁,算得是早当爹。

    公子缯饱饱地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与兵曹见过礼,又劳过大夫与诸秦士,就让胡阳把这些小孩随意安置在营中,有饭吃,有火烤就行。胡阳哪敢随意安置,叫来司马靳,郑重地把五名公子托付给他。司马靳也是秦国贵公子,与这些小孩都很熟,带着他们就走了,——交给司马家的家臣管理。

    一群小儿走后,胡阳把公子缯和兵曹请进堂中,向他们请教今后的行动。

    兵曹问道:”中更有命,臣不敢辞。愿闻中更之志!“

    胡阳道:”阏与,小邑也,赵失之无害,秦得之无益。且难守而易失。伐阏与,不足以报赵欺也。故敢以二军间道而至邯郸,以彰其罪而行讨伐。或割其苗,或掠其野,必动赵庭而后可!“

    兵曹道:”臣等探知,赵之练军也,在十月望日之后,或与中更出兵同时。主其事者,非上卿廉颇、蔺相如、虞卿之属,乃田部赵奢。赵奢者,素无武名,或言其税法公允,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其兵之练也,臣常观之,亦中规矩;而赏罚一任于平。今中更之兵疲,而赵奢之兵锐。以疲兵击锐卒,此诚不可也。故当以计破之。“

    胡阳道:”赵奢出邯郸三十里,坚壁以守,非恃锐而前,何者?“

    兵曹道:”此亦臣之所惑也。彼军众而吾军寡,彼军逸而吾军劳,彼军主而吾军客,其算皆在于彼,而彼犹持重而不进,恐所谋者大;或俟吾军旷日持久,不战而自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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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