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长平长平TXT下载长平长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长平长平全文阅读

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章 陶邑晋贡

    送走了公子郚,陶守灶犹豫难定,把幕僚们召集在一起,讨论到底应该如何应对;典客府行人也参与了讨论。鉴于聊、摄、令庐对陶的重要性,以及这种重要性尚未被秦王庭所认知,经过讨论,大家统一了认识:作为陶守,灶有义务提供相关的背景知识,供决策者考虑。

    至于公子郚来访的事,大家一致认为应该通过正式渠道上报秦王,以示毫无私情。

    然而咸阳远在千里之外,如何上报呢?在上报期间,应如何处理公子郚呢?能不能公开地说公子郚到达了陶呢?

    经过反复讨论,大家认为,公子郚入陶的事,不能向别国公开。因此不能以此为由,让各国开放道路。那以什么名义呢?客卿灶刚刚就任陶守,可以向秦王和穰侯告成,并运输一批货物到秦国。这被认为是一个主意。主办人是现成的:陶丞。作为灶的幕僚和助手,陶丞参与,甚至策划了陶守的一切公开和不公开的活动,亲自到寿迎接公子郚到陶,对整个事件的了解比灶还要清楚。行人也随之出发,公开的名义是交涉各国关口事宜。

    计议已定,第二天就付诸实施。陶守亲往馆驿,告知公子郚,自己已经派人向咸阳报告,请公子稍候,等待咸阳的指示。另一边,陶丞将各大商家集中到一起,讨论向咸阳告成的事。有机会进行这种长途旅行,特别是到十分神秘的秦国去,大商家们都本能地认为是一种机会,纷纷投名前往,置办贡品。数名驿卒乘小船,以商人身份先行隐蔽出发,赶往秦国,报知此事。

    三天后,十艘大船满载贡品和民夫,五百卫兵由陶尉亲自率领,乘船前后护卫,陶丞和随从十余人押运,浩浩荡荡从陶邑渡口出发,出菏泽入济水溯流而上,经荥阳转入黄河,再到洛阳。这一路,经过了好几处魏国亭障,多有留难。陶丞和行人软硬兼施,商家们也各显神通,好歹有惊无险。

    到了洛阳以后,这群人以筹措车乘的名义在洛阳周围住下,直到一支秦军出殽道前来迎接。

    这一千人乃是入陶的那名五大夫的亲营,与陶丞和陶尉都十分熟悉。几月不见,各自唏嘘。陶丞并没有向五大夫说明公子郚的事,只引五大夫观看了各运输的货物,引荐了同行的商家。

    由于货物较多,秦军在五大夫的率领下,绕行洛河河谷,趋往秦地。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陶丞和行人混在前往咸阳的商旅中,从北道抢先进入了秦地……一过函谷关,两人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函谷关安排他们乘船直到咸阳,分别向典客府和相府报告。

    这时已经退朝,秦王已经去了不知道哪座行宫。两处消息都报到魏冉那里。

    自从相府的办公场所从望夷宫搬到咸阳宫后,魏冉回来时,开始也在咸阳宫里办公。但几乎所有政府机构都在咸阳宫,每天人多杂乱,魏冉十分不耐,索性把办公地点设在自己的府中。魏冉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住了,要回家还专门叫人收拾了一番。

    魏冉几天前就得到驿卒潜行回咸阳报告的消息:陶邑将于近日回咸阳告成,有贡品多船。那名五大夫就是魏冉在朝堂申请派出的。现在贡品未到,主持告成的陶丞和行人隐蔽先跑回咸阳了。魏冉情知有异,立即召见二人。

    两人由典客引导到了相府。天色已晚,魏冉请他们共进晚餐,边吃边谈。魏冉坐在中间,典客坐在东道,陶丞和行人坐在西席。

    陶丞从怀中取出贴肉收藏的文书,印鉴已经被汗水浸得湮漫不清。魏冉小心取下印鉴封泥,打开文书。一边看,一边听陶丞报告道:“有赵公子郚者,于数日前突访陶邑,陶守不敢擅接,乃遣行人往探,验得节符、文书无误,遂遣臣引入陶邑。公子郚言,愿以聊、摄、令庐三城,易秦故取赵之蔺、离石、祁三城。陶守以为,得聊、摄、令庐三城于陶、刚、寿甚有益,然不敢擅为,密令臣入咸阳面报。”

    行人则详细地描述了公子郚的节符各种细节,确认是赵国节符无误;并言使臣一行,礼仪娴熟,非寻常可为。

    魏冉听完两人的介绍,把手中的文书递给典客,典客也检查了印鉴和简牍,确认无误,方才开读。才看了几句,就停下来,道:“臣闻于行人,所言节符之状,与臣所知无二;折冲樽俎,非寻常可比,必贵人不能办也。”

    魏冉听了,转头对陶丞道:“前言入京告成,是诈乎?”

    陶丞道:“非诈也。陶守入陶四五月,政事略清,秦律略通,财货皆办,亦当告成也。惟赵使之事,不敢稍泄,但令臣等二人知而已。”

    魏冉道:“此事已成,吾与典客皆知,汝二人办事甚当。惟告成之事亦不可废,赵使之事,仍不可泄。汝二人星夜出关,再入陶伍,随行入关,告成于王。”

    二人应喏。不敢稍怠,匆匆吃了晚餐,领了节符,再出宫来。连夜乘船到了函谷关。休息半宿,天一亮,就急忙出关,迎上陶邑的运输队伍。十艘大船的货物大约需要五十乘辎车才能一次运完,而筹集和装卸五十乘辎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时,他们才刚刚走到南陵。两人有意在人前人后忙碌,让大家都能看见。除了少数人,没人知道他们俩曾经离开过。

    大队走了一天,才出了殽山。出征陶邑时大军的营地还在。只不过出征时是初冬,现在已是初夏了。大家就在营地里露宿了一夜,第二天进了陕县。陶丞很贴心地让过去陕县的刑徒,现在陶守的亲营就地解散,各自回家看望。陕县县令设宴招待了陶邑的官员及五大夫一行。陶尉在半年前出发时还是大夫领陕尉,半年后就升为官大夫领陶尉了,比自己还要高半级,县令故意做出羡慕嫉妒恨的样子,引得陶尉十分高兴。

    货物到了陕县,陕县令清点了货物清单,通报入咸阳。第二天,相府传来教令,全部货物运往咸阳,告成于秦王。

    陶邑是穰侯的封地,又是秦的飞地,陶的告成与南阳等大不相同。按照教令,押送的军队旌旗招展,阵容整齐,把五十乘辎车护在当中(这也是为什么头一天陶丞放陕县的刑徒们回家的原因之一,他们走不出这种效果!)

    一车车贡品再次被装上船。五只小船各十人在前面开道,五只小船各十人在后面压阵,十艘大船满载贡品和民夫,由秦人摇着桨划着,夹在中间。其他人护着基本清空的辎车往咸阳进发。大约黄昏时,车船都到了渭河津口。在相府的参与下,早在渡口附近腾出一间两进的院落用来暂时停放货物。众人休息一夜,第二天向秦王献贡。

    第二天,五大夫早早起来,带着陶丞和陶尉一起入朝。他们作为外臣没有上朝的资格,只能守在宫门外听召。主持亲营的公大夫则在临时住所指挥装车、运输、列阵等一系列具体工作。

    五大夫入朝后,先见到魏冉,立即向他报告,陶丞和陶尉都已经在宫门外等候;陶邑上贡的物品马上装车运到。魏冉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上朝后,魏冉把陶邑晋贡的事当作一件重要的事说了。秦王也表示了首肯。

    在议论了一些日常工作后,宣布散朝。随后侍郎来报,陶的贡物已至宫外。秦王命太子代自己去清点货物,择好的送几样到太后的甘泉宫中;由于这是穰侯封地的晋贡,其他的就都送到相府交给穰侯收管。魏冉谢过秦王。秦王就带着魏冉和芈戎先行去了甘泉宫,太子和泾阳君、高陵君到章台宫前清点货物。

    秦王等三人进了甘泉宫,早有人通报进去。太后传令,三人就到后殿参见。于是三人一路穿过一道侧门,进入后殿。早有女官迎在阶前,引入房中。

    太后就在屏风前的一张席子上,倚着小案,半坐半卧。见三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懒懒地对三人道:“妇老矣,惫懒无赖,岁岁见下矣,恐命不久也。”

    魏冉道:“臣前所进魏丑夫,其堪用否?”

    太后听到魏丑夫的名字,脸上倒显出笑容来,道:“是儿诚可玩也。汝从何而得?”

    魏冉道:“是臣多方留意,方才觅得。”

    太后道:“诚尽心矣!若非议大事,倒应呼丑夫出!”然后一挥手,四周侍候的女官都退出门去,把门也关紧了。

    太后道:“赵使之事,吾思之再三,诚恐有诈!未知尔等所议。”

    魏冉道:“典客府行人再三查验,未见其诈。”

    太后道:“纵使臣无诈,宁使命无诈乎?赵得吾地,不归济东三城,奈何?”

    魏冉道:“赵若背信,秦必伐之!”

    太后道:“若地近于秦,犹可伐也。今远在千里之外,伐之不便。”

第45章 献贡于太后

    魏冉内心十分希望完成以聊、摄、令庐交换蔺、离石、祁这一交易,蔺、离石、祁远在黄河东岸,有大山大河阻隔,又邻近赵国重地太原,防御十分严密,负担很大。作为秦相,这种压力是十分明显的。

    而聊、摄、令庐则十分有吸引力。他们都是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城邑,十分成熟,有着完整的生态。更不用说,它们拓展了陶邑控制范围,而且提供了有力的防御堡垒。眼前的利益十分明显。蔺、离石、祁虽说为伐赵的太原争得了一个前进基地,但伐赵的时机远未成熟。为了一个遥远的梦想,而放弃眼前的利益,似乎并不明智。

    秦王知道魏冉的心思,但他担心陶邑的利益可能会蒙蔽着魏冉的眼光,让他把陶邑利益的权重加到不合理的水平。太后的担心是,赵国没有这么好心眼,如果没有找到赵国这么做背后隐藏的利益,那就不要仓促做决定。芈戎没有一定的主意,但他主张交易,理由是聊、摄、令庐目前还不好拿下,赵给了,不要白不要;而蔺、离石、祁,如果有必要,随时都可以再夺回来,就算还给赵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对于太后所说的如果交易了太原各城,而济东的城邑要不回来也打不下来的问题,魏冉的回答是:“诚若是,则必取其大邑也。”

    太后道:“赵虽与秦接境,其境险恶,山河阻隔,易守难攻。若为所欺,伐之不便。”

    秦王觉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并无大的必要,遂问道:“若无诈,其行得计否?”

    太后道:“以济东三城易太原三城,得失正当耳。”

    秦王道:“太后所言甚明。华阳君诚言,济东三城,非吾可取也;太原三城,吾可取也。不妨且允之,若有阴谋,亦当渐显。”

    魏冉和芈戎皆道:“王所言是也。”太后还想说什么,但见现在这种局势,也不好坚持己见,只得道:“惟当步步惧畏!”

    其他三人皆道:“喏!”

    秦王道:“穰侯封邑陶,千里远隔,久无进贡。今者,客卿灶引三万众伐刚寿,灶为陶守,五月而告成,贡品今至。儿令皆至咸阳,太子与二君选其优者进太后,余者乃入穰侯。”

    太后道:“陶邑所贡,王当领之。老妇则免。”

    秦王道:“非敢取其贡也,千里之遥,必有新奇足供赏玩者。”

    魏冉道:“太子正清查贡物,王将赐臣,臣不敢领,敢辞!”

    秦王道:“陶,穰侯封邑也,有贡至,穰侯自当之,又何辞焉!”

    魏冉道:“臣忝封穰、陶,未有一力加之,皆王之力也……”

    不等魏冉说完,太后打断道:“罢!罢!罢!秦王所赐,穰侯休辞,但有一二可玩,晋于秦王可也。”

    魏冉不敢再多说,只得道:“谨奉教!”

    太后道:“且启门!太子至,不得达也。”这四人说机密话,把人都遣散了,门也关上。如果不开门,再要紧的事也无人敢来奏报。现在已经开始说闲话了,太后提醒,把门打开。秦王亲自起身,把门打开,于阶前问道:“但有报乎?”

    在阶前应承的女官报道:“太子报,贡品一车,愿献太后。”

    秦王问道:“太子何在?”

    女官道:“未经传唤,或在宫外。”

    秦王进了殿,道:“太子已至,未得入宫。”

    太后道:“吾且往前殿观之!并呼陶邑有司入。”

    秦王对外面道:“太后移居前殿~呼太子入~呼陶邑有司入见~!”

    一帮女官从后门拥入,搀扶着太后起身。太后说了声:“更衣!”秦王等三人退出,先到前院,早已见有女官把刚才所闻通报了侍郎,侍郎又传达太子。太子忙让侍郎信院内搬东西,又叫来陶丞和陶尉,道:“太后召见!”

    陶丞和灶在咸阳居住过,知道秦国的权力架构,太后是最高权力的平衡者,太后召见大臣十分正常。但陶尉则不然,他甚至不知道太后是个角色!他悄声问陶丞道:“太后者何人?”

    陶丞悄声道:“秦王母也!”吓得陶尉一缩头,再也不吭声。

    众侍郎将货物从车上卸下,抬到殿前院中。忽见秦王和穰侯、华阳君皆至,匆匆见礼。秦王回礼,示意他们继续干活。

    三人立在阶前,太子和二君正好进门,陶丞和陶尉跟在后面。太子一眼看见秦王立在阶前等候,赶紧一碰身边的泾阳君和高陵君,三人也见了,立即躬身前趋,来到秦王面前,长揖拜道:“臣等奉教清点陶邑贡物,今已完毕,请令!”

    秦王指着院中的贡品道:“是则献于太后者乎?”

    太子道:“然也!”

    秦王复问道:“余者运于穰侯府中?”

    太子道:“贡物五十乘,选一乘与太后,余者皆往相府!”

    秦王道:“陶邑有司何在?”

    太子一侧身,让陶丞和陶尉过来,口中道:“是则陶丞,是则陶尉!见过秦王、穰侯、华阳君!”

    陶丞和陶尉不敢抬头仰视,伏拜于地道:“微庶等谨见秦王、诸君侯!”

    秦王回礼,二人乃起仍不敢抬头。秦王问道:“二卿见何司,何爵,以何司入陶?”

    陶丞回道:“臣见为陶丞,入陶时白衣,以佐军事得二邑,乃爵公士,复以居陶,晋上造。以客随陶守灶入陶。”

    陶尉答道:“臣见为陶尉,以居陶为尉,晋官大夫。故陕尉,爵大夫,引陕卒五百入陶。”

    秦王好像觉得有些不对,但却没有说出口,只盯着陶丞和陶尉看了会儿,道:“远途辛劳。所携贡品于途有损乎?”

    陶丞答道:“舟车反复,有细陶碎裂者十数,臣当其值!”

    秦王看了看魏冉,魏冉道:“押送千里,损什一。今不及百一,为盈。皆有功。”

    二人皆伏拜道:“谢穰侯!”

    正说之间,一阵香风吹动,太后带着一群女官出来,而扶着太后的,是一名英俊的少年。

    秦王迎上前去,少年知趣地退到后面。太后拉住少年的手,道:“秦王但前导,老妇慢行。”

    秦王让太子在前面一一介绍给太后挑选的贡品,自己则走在太后旁边魏冉和芈戎跟在后面,一众女官只得退出五步以外。

    看了几样新样物,太后问道:“陶邑有司在否?”

    见秦王一挥手,陶丞和陶尉连忙跑上来,叙礼道:“臣等在!”

    太后问道:“才数月,汝得告成,真良才也!”

    两人道:“皆是秦王、太后鸿福!”

    太后举着一只凤钗,一边端详着,一边问道:“陶邑道里几何,民安居否?”

    陶丞道:“陶无城郭,只得民居聚落,盖于湖水之间,摩肩接踵,曾不知人有几何。皆四方来客,或商或工。但舟楫往来,居无定所。四野颇有良田,皆绕湖水而居,散漫无所定。陶守率秦卒三万,北取刚寿,拓地三百里,良田万倾。王加秦卒爵一级,令居陶刚寿间,以为劝农之助。陶邑江湖之上,颇有水盗。陶守募军击之,皆散,得其渠首。今田亩播种,商贾安居,市集丰庶,乃命臣等告成于王。”

    太后有兴趣地看了陶丞一眼,道:“汝子言甚利,是何出身?”

    陶丞道:“臣本齐人,客于秦,出陶守门下。”

    太后对秦王道:“陶守何人?”

    秦王道:“陶守者,乃客卿灶也。齐人,客于秦。岁初出征刚寿,灶其率也。定之,勿令归,乃以之为守。”

    太后又转向魏冉道:“穰侯亦知陶守乎?”

    魏冉不知道太后问这话的意思,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含糊道:“于王宫或得见也。”

    太后道:“陶,穰侯封地也,陶守宁不为穰侯所知?”

    秦王道:“以灶为陶守,乃穰侯表荐。”

    魏冉道:“灶以兵入陶,足见其能。其为齐人,以之治齐地,必得其宜。是故荐之。”

    太后道:“灶之入陶也,与穰侯何议?”

    魏冉有些意外,道:“灶之入陶也,奈何与臣议?”

    太后道:“陶,穰侯封地也。灶既入陶,焉得不与穰侯议?”

    魏冉道:“陶虽臣封地,实王之恩赐,非臣之功也……”

    秦王打断道:“穰侯将秦军入齐,一朝入齐千里,齐军披靡。穰侯以此功而封于陶。焉得无功!”

    魏冉道:“臣犬马之效也,王焉志!”

    太后道:“陶乃穰侯封地,陶之守代穰侯守陶。其成也,功归穰侯;其败也,过不得诿也。”

    穰侯悚然一惊,赶紧应道:“喏!”

    太后道:“太子所选,甚合吾意,吾尽收之!陶之有司,且与穰侯共议治陶之道,老妇愿闻。”

    在一群女官的簇拥下,太后和秦王一行,边着太子和陶邑官员一起进入正殿。

    众女官七手八脚地安置好坐席,那少年扶太后坐下,其他人全都退出大殿,太后坐在屏风前正中,秦王、魏冉等四贵坐东道,其他人连同太子都坐在门边。

    太后招手叫秦王道:“老妇衰惫,愿秦王助之。”将秦王叫到案旁。穰侯等四人依次上前一位,穰侯改为首席。众人不知太后之意,各自惊异。

第46章 斜谷道

    太后没有让大家惊异多久,就直接道:“愿诸有司略绘陶之山川形势。”

    秦王立即吩咐太子道:“取布帛墨笔!”

    太后道:“宫中即备,呼人取之即可。”

    太子赶紧出门,叫来侍郎取布帛墨笔。少时太子捧了进来,同时还捧来一盏清水。

    陶丞和陶尉小声商量了一下,陶丞把笔蘸湿,在墨上舔了舔,相了一下白布,就在布上画了起来。由于白布就铺在地上,而且不小,坐在四周的人都能看到两人的绘制过程;太子则站在两人身后,默默地认真观看。用一顿饭的工夫,两人商量着把图画完了:大略情形主要陶丞画的,而一些小的细节则由陶尉补充。两人伏拜道:“臣等勉力成之,不敢言尽,但具象耳!”

    太子把刚画好的地图接过去,呈放到太后的案上。

    太后看了看,道:“二人但言进兵、剿贼之状,及他国之情。”两人开口略说数句,太后有些不耐,道:“尔二人但前,依图而言。”

    两人战战竞竞,爬到太后的案前,开始有些的拘谨;但太后恰到好处的提问,渐渐打消了他们的拘谨。随着讨论深入,他们开始深入自己的角色,越发顺畅起来。太后和秦王始终俯身,认真地听两人言说;穰侯开始不敢太靠近,后面听得入迷,也不由自主地靠过来。太子一直沉默地站在二人身后,慢慢地芈戎、泾阳君和高陵君也都站起来,围着案几观看。

    见众人都来的兴趣,太后把问题转向了穰侯,要穰侯说说自己的意见。穰侯自然是老谋深算,仔细地问了二人几个问题,一套套的办法就出来了。魏冉一开口,众人的思路就打开了,芈戎、泾阳君、高陵君甚至太子也都参与了讨论,这时太后倒不怎么说话了,只是维持着讨论不中断。在大家讨论的过程中,秦王一直专注地听着,不仅没有发表意见,甚至连句话都很少说。

    一番头脑风暴过后,已经到了日昳时分。太后适时地伸了个懒腰,道:“乃与汝等多议男事,误吾孙也!汝等且退,但与吾孙细观贡品可也。”

    众人连忙起身告辞。太子似乎刚过而立之年,性格柔和一如其父。见太后欢喜,就要留下来。太后道:“吾欲午歇,太子且归。”把太子也轰走了。一众人出了甘泉宫,秦王对陶邑的官员道:“诸君侯所言,尔等志否?”

    两人喏喏连声。

    秦王道:“归陶后,但与陶守细议方略,报来咸阳!”

    陶丞赶紧道:“若平常小事,遣驿吏传报不妨;若机要大事,千里传送不便。”

    秦王沉吟片刻道:“容后议之!”几个人就此分开了。临分手时,秦王随意问魏冉道:“蜀道之事奈何?”

    魏冉道:“已至汉水。或将成也。”

    秦王道:“其与刑徒有阻乎?”

    魏冉道:”武安君亲督刑徒,五县运粮,焉得有阻!“

    秦王道:”其率刑徒者谁?“

    魏冉道:”武安君亲遣公乘司马靳领之。“

    秦王道:”蜀道之事宜速,刑徒或将他用!“

    魏冉道:”喏!“

    张禄的团队与客卿灶的团队同时出发。他们首先沿近半个世纪前司马错入蜀的道路,从斜谷进入,映入眼帘的破碎道路和残败栈道深深刺激了他们,但也感受到成功的希望:这里并不是没有路,只是好久没人走了,路也就没了。只要走起来,恢复还是很快的。

    道路虽然破碎、残败,但对于这样一支小部队来说,依然是可以通行的。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踏上这亲残破的道路,一天天前行。他们早就打听到,这段山路不仅车,连牛马也难以通行,所以所有的给养都背在身上。他们只向前前进了不到二百里,就发现这条路并不是修通的问题,只是重新整修的问题。这就大大简化的任务内容和工程量。他们在路上就草拟好一份计划,回到咸阳后经过一天的精算,就提出了工程概要。他们决定以万名刑徒为单位,轮番进入工地,完成不同的施工任务。

    入蜀道路要穿过秦岭。和黄土高原不同,秦岭不是黄土堆,无法夯土修路。本来漫漫山地除了攀登,别无他途。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在秦岭高高的群山之意,还存在一些缝隙——谷地。这些谷地的存在让人们可以不必翻越高峻的山峰,就可以到达山的那一边。秦岭中这样的谷地目前知道有五个,从西往东被分别称为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谷道。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崎岖山道和激流险滩并存,因此必须人工搭建一条如同桥梁一样的道路——栈道。这是穿行秦岭的基本通路。

    报告打到相府,经过复核,报给秦王。秦王根本没有细看,就发出兵符;同时把王稽派到张禄那里,协助进行各部门的协调。

    兵符到了武安君手中,白起亲身体验过道路贯通对军事力量的倍增效应,马上亲自动员,第一批一万人很快调集完成。白起再次委派司马靳以公乘上调一级使用,统率这一万人。陈仓、郿县、武功、邰县、虢县等五县供应粮秣。

    工程于寒冷的十二月开始动工。和修通义渠的道路一样,张禄首先用十来天的时间平整了连接几座县城之间的大道,既为各县取得福利,也为今后的运输提供了方便。

    咸阳运出的工程器械顺渭水而上,运到工地。道路的铺设就从斜水入渭口开始。一万人分成伐木、整修、施工、夯土各组,各安其事。斜谷道需要夯土的地方不多,主要需要搭建栈道。伐木和修整木材成为最重要的工作。栈道的基本架构还在,目前需要做的只是把它们加固、翻新,虽然也不容易,但相比从零开始,还是好得多。修理栈道的工作是技术活,从各县征召到千名会修栈道的居民,各赐一级;有经验的刑徒也立即免罪。他们被分派为什伍长,领着心灵手巧的刑徒在栈道上下忙碌。会木工的刑徒也被委为什伍长,领着自己的刑徒伐木和修整木料。随着栈道的延伸,一道道稍微平缓一些的山沟就成为这帮刑徒的临时营地,而新建好的栈道则成为运输生命线。

    栈道一段段向前推移。只用了一个月时间,第一段栈道终于到达斜水源头。

    身心俱疲的刑徒们沿着栈道返回,用船送回咸阳休整;而已经准备好的第二批刑徒重新踏上工地。他们沿着新修好的栈道,把渭水河边的粮秣用辎车运送到斜水源头;在这里设好营地,开始第二段栈道的修建。那些技术工人则只在斜谷外的郿县正堂吃喝睡了五天,然后带着新的刑徒重新返回工地。

    郑安平负责在各个施工地点传递消息,车右先生则协助张禄进行工程精算。陈四的工作既简单又繁重:他要把每天看到山川河流都画下来,为此,他每天都要爬到山上去,四下眺望。芒未是一名优秀的后勤保障人员,团队一百来人的衣食住行,乃至医药都由他来负责。盖聂腰中挂着短剑,寸步不离张禄身后。张禄最为忙碌,他佝偻着身子,咳嗽、气喘,总是出现在卡脖子的地段上。司马靳魁梧的身材,一个月下来变得又黑又瘦。这个地段的困难程度超出他的想像,没有道路、没有人烟,甚至没有平坦一点的地块,想要休息,能找到一块干燥的石头就是行了大运。这让他在修通义渠时,逐营推进的战术没有了用武之地。晚上只能让刑徒们就地休息,长长的篝火一直照到天亮。气温一低,雨雪一降,不知道会是谁病倒、死去,或者逃亡——当然,要从大山中跑回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这样的困难中,司马靳也找到了一件快乐的事:教盖聂剑术。司马家除了诞生一位伟大的军事家和政治家司马错以外,还是著名的剑术大家,特别是他们的剑术理论为世所重。司马靳从盖聂佩剑的细节上发现此子剑术与众不同,略一交谈,发现他在剑术上颇有天赋。司马靳本人嗜剑,平时剑不离身,猛见同好,欣喜异常,每日下营后就和盖聂混在一起,切磋剑术,交流心得,尽心辅导。

    盖聂是个孩子性,每天跟着张禄跑来跑去,只当锻炼身体;心不重,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晚上和司马靳练过剑,还要仔细琢磨比划一下,然后倒头便能睡着。一个月中,张禄不用说,连郑安平在内,团队中每人都病倒过,只有盖聂生龙活虎。

    从斜水源头到褒水东源大约相距五里,这里虽然无水,但也可能是一段故河道,怪石嶙峋,基本无法夯土筑路。人步行还觉得费力,车乘基本无从行走。张禄索性也在山梁上架设起一道栈道,主要是方便车乘驱驰。

第47章 汉中

    栈道前延了五里,就来到褒水的一个源头。大家在这里就地取材,又在褒水边的山坡上修补起栈道。

    和斜谷不同,褒谷更长,两岸悬崖峭壁更多,石质更坚硬。如果没有以前穿凿的石洞,要现在石壁上穿洞,十分困难。斜谷内隔几里还有一处平缓处可以歇脚,进入褒谷,既有宽阔的谷地,也有绵延数十里陡峭的崖壁,到了这种地方,几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每天回来休息,消耗在道上的时间比施工的时间还长。最为困难的是,沿途沓无人烟,只有野兽出没,所有的补给都必须从斜谷,沿修好的栈道送进来。

    张禄搅尽了脑汁也没有想到能够让消耗在路上的时间缩短的办法,第二个月就结束了。刑徒们沿着修好的栈道回来,一万人的队伍一道纵列排开,从队首到队尾就长约十里,走了三天,才走出斜谷,坐上船返回咸阳。而上个月施工的第一批刑徒,在补充了缺额后,重新出现在斜谷口。张禄他们虽然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也只得带着他们走了三天,重返工地。

    这还没修出多远呢!要是修到五百里之外,那要如何才能完成轮换?如何才能维持补给?如何才能维持与基地的交通?

    这天,郑安平忍不住问道:“主公何思,而眉不展?”

    张禄道:“军入重地,后援难继,奈何?”

    郑安平发现这完全不是自己擅长的,只得谢道:“此非臣所能知也。然主公何谓也?”

    张禄道:“道之前也,如军之前也。师老兵疲,而粮秣在后,进则无力,退则无路,奈何?“

    郑安平道:”非所谓也。前路坦坦,后援不绝,岂是进退无路?“

    张禄道:”褒斜道五百里,今犹未百里,所过皆崖壁,若屯坚城之下,进则无路,退则无功。“

    郑安平道:”屯兵坚城之下,时时攻之,必得破也。“

    张禄道:”今者百里,后援犹继。若行五百里至褒谷,后援何继?“

    郑安平道:”主公何计之失也。五百里而至褒谷,何劳斜谷运粮,自从褒谷运之!“

    张禄眼前一亮,道:”褒谷之出也何地?可得其粮乎?“

    郑安平道:”臣不谙地理。以情度之,费民力,耗臣财,凿五百里之栈道者,必有重利在其中也。其所利者,不过通褒斜二谷。斜谷得通咸阳,褒谷通于蜀,其富与庶亦与咸阳匹,乃得其利!“

    张禄道:”安平之言,开吾智也。愿安平请右先生至。“

    车右先生是郑安平认识的,也知道他是芒卯的门客,到了秦国,隐姓埋名,改称右先生,也告诉了郑安平。郑安平立即找来了车右先生。张禄问道:”先生知褒谷通于何处?能为大军资乎?“

    车右先生道:”闻褒斜通秦蜀,斜谷在秦,无足论也,褒谷必通于蜀。于蜀何处,实未知也。“

    张禄道:”从斜谷至褒谷五百余里,人烟罕至,运输为难。若只赖斜谷以通粮秣,必有所难。以臣之见,若得褒斜两头并进,则事济矣!“

    车右先生盘算一番,道:”事有可为!公乘司马靳,秦人也,或知褒谷之事,君其咨之!“

    现在刑徒的营地就设在一片空旷的河谷旁边,距离施工地点已经有十里之遥,从这里向前数十里,都是悬崖绝壁,难得安营之所。万人安了二十个营寨,张禄的大营正在中央。司马靳有自己的亲营五百人,自立一营,就在旁边。郑安平至营帐相请,司马靳正与盖聂斗剑正欢。见郑安平来请,赶紧结束斗剑,更了衣,带着盖聂,和郑安平一起回来。路上司马靳问道:”客卿相召,所为何事?“

    郑安平道:”主公不谙褒斜地理,愿咨之以公乘!“

    司马靳笑道:”若论他者,臣或不知;若褒斜道地理,臣与祖、父数出入之,或有所知也。“

    到了张禄帐中,郑安平于外通报,张禄和车右先生一起迎出来,接入帐中,叙礼过,宾主相对而坐,郑安平坐在下首。

    张禄道:”栈道而前也,渐离斜谷,而粮道渐远,后援难继。公乘久在营中,必有以教我。“

    司马靳道:”区区百里,负粮而行,非其劳也。惟沿途人烟罕至,设营为难,如遇雨雪,必有疾病亡者。“

    张禄道:”褒斜道五百里。千里运粮,廿则一至,事难济也。且五百里,一月且难至,而况修筑焉!“

    司马靳不知张禄所意,道:”张卿勿忧!张卿但有所令,臣必频率士卒,竭力效之,除死方休!“

    张禄道:”非所谓也。吾思得一计,惟不知地理,故请教也也。“

    司马靳道:”卿但有所问,臣所知者,不敢隐也。“

    张禄道:”褒谷所出,乃蜀何处,岂有秦官?“

    司马靳闻言笑了,道:”褒谷所通,自然秦地,若其不然,修褒斜何为?“

    张禄道:”所通何处?“

    司马靳道:”其所通也,名南郑,汉中所治也。“

    张禄道:”公乘请言汉中、南郑之事。“

    司马靳理了理思路,道:”失南郑者,或云郑人失国,南奔于此,故名也。厉共公二十六年,秦城南郑,垂二百年矣。惟南郑、咸阳,山川修阻,旋服旋叛。先惠文王更元九年,臣祖错引兵伐蜀,南郑复归。十三年,秦败楚丹阳,斩首八万,而得楚汉中,乃合南郑及汉中为汉中郡,治南郑。出褒谷,即入南郑,汉中郡守在焉。道南郑,出金牛道,即蜀郡也。“

    张禄闻言大喜,道:”微公乘,臣焉知!令祖下南郑及蜀,而其道通。今公乘能行祖道,亦孝也!“

    司马靳道:”张卿既知汉中地理,复当何策以通其道?“

    张禄道:”臣愿发南郑之徒,自南而北,与吾相会于道,可乎?“

    司马靳道:”若得秦王兵符,自无虑也。“

    张禄敬礼道:”劳累公乘,心何忍焉!臣当请于王,或当再扰公乘,愿勿辞焉!“

    司马靳道:”若有教令,焉敢辞!两相礼敬而退。走时,司马靳还不忘带着盖聂耍剑。

    张禄不敢怠慢,就篝火边,加上些柴,借着闪烁的火光,写了一封书牍,加印封好,交给郑安平,让他明日尽快出谷,交给在郿县留守的王稽。郑安平就留在郿县,协助王稽办事;王稽若有所需,立即归告。

    郑安平知道自己的建议得到采纳,自然兴高采烈,夜间几乎失眠。天亮后,匆匆吃过早饭,立即踏上栈道,飞奔回斜谷。百里栈道,郑安平用了半天时间跑完,出谷口后稍歇一刻,即往郿县城而来,在馆驿中找到了王稽。

    王稽听说张禄要调用南郑的刑徒从南往北对修栈道,虽然也知道是个好办法,不过涉及的手续繁杂,需要惊动太多的人;弄不好,这边栈道都快修到了,那边手续还没办下来。他向郑安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十分必要,最好维持现有的计划,不要更改。一旦更改,涉及边远郡县,诸多掣肘!

    郑安平鼓励他道,若非别无良策,张禄也不敢惊动谒君;今情急事迫,正要谒君一展襟怀!王稽也不知是被这几顶高帽子戴的,还是本来就想通了,踌躇了片刻,制定了一个通关方案。他对郑安平道:”今者,臣往见秦王,王议之于相,相议之于郡守,非计之上者。以臣之见,司马靳,武安君之所近也,别书一简,备言其策;汉中守,司马错之旧也,靳自往说之,令其自效。臣于王暗通其意,则事必谐矣!“

    得了王稽的指导,郑安平只在馆驿中吃了晚餐,就又匆匆赶回工地,到达时,已经深夜。郑安平叫醒了寐中的张禄,向他报告了王稽出的主意。张禄心中盘算了一番,觉得有些道理。第二天点军后,就留下司马靳,请他分别给白起和汉中郡守写信,告知此事。司马靳并不推辞,找张禄讨要了简牍,立即和张禄商量着写了两封书信,用自己的印鉴封了,分遣二名妥当之人,分别给白起和汉中送信。

    给咸阳白起送信还好说,道路百里,虽远而易通。往汉中送信就难了,这四五百里的路程,正常走,至少也得十天;而且路途过于遥远,一个人很不安全,还给他配属了五十名卫兵。此人与汉中郡守有旧,但不善言谈,请张禄派一能言之士辅佐。要说能言,其余谁也比不上张禄,但张禄不可能离开。车右先生经不得路途劳累,也不考虑,想了想,只得请芒未出马。芒未经常在芒卯身边处理一些行政事务,纵算不得能言善辩,也算伶牙俐齿。张禄和司马靳把两人叫到帐中,仔细地向他们介绍了目前的困难和解决之策,让他们务要说服郡守同意从南郑开工修路。直到两人都表示理解才罢。

    隅中时分,两批信使出发上路。往咸阳的走的是新修好的栈道;往汉中的,只能沿残破的栈道,小心而行。

第48章 汉中守

    秦人始祖大骆原居于犬丘,长子成继承了大骆的遗产,仍居犬丘;次子非子因为得宠于周王,被封于秦。因此要说起正宗来,秦要管犬丘叫爸爸。而那时,汉水的源头就在犬丘附近,被称为“天水”。今天,天水向东南汇入嘉陵江,但在当时,天水大转弯向东流,汇积了褒水、漾水、玉带河后,在米仓山和秦岭之间一片比较宽阔的山谷中,冲积出一块肥沃的盆地,南郑就在这片盆地的汉水南岸。

    褒水谷口原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褒国。周幽王远征褒水,灭掉褒国,把褒国美女褒姒抢到宫中,还立为王后,这才有了“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周幽王时期,执政的是他的亲叔叔郑桓公。执政的郑桓公当然看到了周天下繁荣背后的衰败,虽然早早为自己留了后路,把国家搬迁到当时还很荒蛮的“洛东”,但周王国的败亡还是太过迅速,他只来得及把部分妇孺和财货运出虎牢关,就被不明不白地殉国了。残余的郑人,沿着当初周幽王进军的道路逃到残破的褒国故地,在那里定居下来。这可能就是南郑的由来。

    汉水继续东流,穿过一片峡谷,进入另一片开阔的谷地,在这里也於积出一片盆地。这片盆地连同周边的群山,曾经属于一个强大的国家——庸国。庸国没有把国都建在这片盆地上,而是建立在一座孤立的山冈上,——可能当时庸国还不是农业社会。在那名“一飞冲天,一鸣惊天”的楚庄王率领下,楚人利用庸人的冒进,于内有饥馑、外临强敌的窘境中,发出绝地一击,和秦国、巴国联合灭掉庸国,设立上庸县,从此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后又在盆地上设立了西城县;而这片盆地由于位于汉水中段,被称为汉中,是抵御西面秦军的重要防线,也是进出秦地的重要出发阵地。它不仅可以沿汉水而上,经褒斜谷进入秦京畿的郿县,而且还可以经汉水的另一支流子午水,直抵咸阳。

    在楚国,汉中的前线,上庸是后方,所以楚的汉中郡是包括上庸在内的,甚至是以上庸为依托。但秦夺取汉中后,情况有些不同:汉中固然还是前线,但后方依托变成了南郑,所以秦的汉中郡包括西城和南郑,而上庸则被秦划归了南阳郡。

    当初秦军伐蜀时,司马错应该在这里长时间驻留,屯积军资,休整兵力,准备预备队。蜀地被征服后,蜀人多次反叛;而当时秦国把上庸归还了楚国,东边楚国的压力同样巨大。因此,当魏冉初次担任秦国丞相时,推荐了当时著名的大力士任鄙为汉中守。任鄙去世后,秦王曾亲自南巡汉中。

    经过艰苦的努力,秦终于在两年前设立了南阳郡。拥有南阳郡,汉中郡东面的威胁基本解除,南边是蜀郡、北边是秦本土,汉中从边郡变成内地。汉中大批士卒将无用武之地。正在这时,司马靳的信使到了。

    司马错主管蜀地军政数十年,汉中是重要的基地。虽然现在司马错已经去世,但余荫仍在。信使虽然只是司马家一名家臣,但也受到汉中守的热情接待。拆阅了司马靳的信件,汉中守沉默了下来,良久道:“公乘之命,臣本不敢辞。然汉中处攻守之地,关隘险要众多,士卒虽众,犹恐难备;焉得他顾!”

    信使道:“公乘其言,南阳郡之立也,汉中无东顾之忧;褒斜之通也,汉中有北援之利。正为汉中之利也。”

    汉中守道:“公乘之言,自然无虚。然此褒斜道通之后利。褒斜道之通也,或在数年之后,此间师老兵疲,能保无难言者乎?”

    芒未道:“褒斜之通也,少则数月,多则一年,断无耗时数年之理。”

    汉中守道:“子之言差矣。褒斜道险峻非常,昔者错公引军而南也,亦颇困于道之难通,而不能修者,正修之难也。簪袅从斜谷至,或易视褒谷之险。斜谷之于褒谷也,其险峻不可共语,实天渊也。斜水虽险,流缓而岸平;褒水则不然,湍流击石,两岸悬壁,常百里而不绝。人于此也,足无所立,手无所措,目不敢视,耳无所闻。簪袅亲历,当知所言无虚!”

    芒未道:“守君之言是也。臣于彼时,亦手足惊战,无能自已;闭目稳心,乃得过也。然前人之迹彰然,臣等虽无能,愿蹑而从之。”

    汉中守道:“子此来,盖欲蹑而从之乎?”

    芒未道:“非也!臣之至者,实为守君也!”

    汉中守道:“为吾者何?”

    芒未道:“前者,汉中东拒楚,南定蜀,西平诸戎,以秦守边,功莫大焉。今东楚已定,守君莫与焉;蜀郡安定,守君莫与焉;西戎无遁,四境靖宁,万民踊跃而庆太平,而守君无功矣。今者,王以众通蜀道,公乘与焉;武安君亲发刑徒以为其后,华阳君亲征粮秣以为其援;秦王期于章台,穰侯企于咸阳;威加万众,功在千秋。公乘有命言,守君者,与司马家有旧,功业不可不与焉。故命臣等,涉险阻,越山川而至,诚欲守君成此千秋之业,为万世之功。褒斜之道,上下五百里。从斜至褒,非为不可,刑徒之亡,粮秣之费,前后运粮,日则千金。若守君能自褒而迎之,迎之一尺则得一尺之功,迎之一丈则得一丈之业,赫然在目,昭然在心。客卿因之而功早立,武安因之而徒少征,华阳因之而粮不发,秦王所期,穰侯所企,皆见守君之德也。是一举而功业成也。公乘犹为不足,欲令守君自书于王,以见其诚,其效其功。王见书知守君之德,而非公乘之议也。守君其思之!”

    这番滔滔的言语,自然不是芒未临时想出来的,它是张禄、车右先生和司马靳等共同商量的结果,芒未不过把它表演出来而已。

    汉中守听了这一番经过精心准备的说辞,有些陷进去了,问道:“奈何公乘惠臣之深也?”

    芒未道:“昔者错公发陇右之卒,将随江而东也,粮不更宿,兵甲不全,赖守君之德而全之,遂成黔中之功。错公未敢忘也。然天不假岁,未得报德,乃于终时,谆谆于子孙,守君之德,不可忘也。守君守汉中数年,公乘无以得见。虽然,错公之嘱不敢或忘。今得其便,乃遣心腹之人,携书而至,为守君谋。”

    汉中守道:“错公自陇西之入蜀也,过汉中,臣当备东道,非敢以德自居。而错公志之,公乘报于异日。臣不敢负公乘之意,背错公之德,愿以书请于王。卿等且居馆驿,容臣聊备东道之义。”

    家臣闻言答曰:“公乘闻之,必然欢喜。”汉中守唤来驿吏,命带去馆驿,以常例加一级供应,家臣以及五十名卫士都是有爵之人,但芒未无爵。不过秦人豪爽,有“与子同袍”的传统,那些爵位高的人都很自然地把自己的餐食与众人分享。

    休息一日,汉中守捧出一封文书,与家臣和芒未等看了,加了印鉴,要命驿吏送往咸阳。芒未道:“吾等不宜久候,巩公乘远望。此书臣等愿携往郿县,依次递往咸阳。”

    汉中守数留众人多驻几日,芒未等固辞不允。就于当天启程,踏上归途。回来的道路,一方面由于熟悉了路况,有了经验;另一方面由于完成了任务,心情愉快,所以速度比去的时候要快一些,加上在汉中停留的时间,将近一个月,又回到了工地。

    这时,第二批刑徒已经期满返回,第三批刑徒正在开往工地。这一个月由于工况极差,施工进度很慢。不过大家得知汉中守愿意呈书秦王,主动表达将从褒谷向北修整栈道的意愿,都十分高兴。一面让信使休息,一面派郑安平往郿县送信。

    郑安平到达郿县,先见到王稽。在刑徒换班的时候,张禄他们就访过王稽,探听武安君对汉中参与进来的态度。据王稽观察,白起看了书信,并未多言,只是陷入一阵沉思。王稽又入宫见了秦王,秦王的态度还积极一些,说但得朝报,必准。

    郑安平是以驿卒的身份回来送信的。他先见王稽,是想探听自己这信到底送还是不送。如果武安君兴趣不大,甚至有反感,那就暂时缓一缓,把武安君这一关打通了再送比较好。不过这几天得到的消息,好像朝会上并没有议这事,武安君的态度还不太明朗。王稽认为,不妨正常把汉中守的奏报送上去,促一促此事,不要让它沉下去了。

    第二天,郑安平把汉中守的奏报递到了郿县驿站。驿吏验明印鉴和发出地后,就和其他一堆文书一起,装在车上,运到渡口,再装船运往咸阳。

    郿县传递的汉中守的奏报当天到达咸阳,进入了相府。

第49章 交易三城

    穰侯魏冉的心思并不在栈道上,而在盘算是否和如何交易赵从齐那里占领的济东三城。

    赵要秦让出太原三城,这个交易非同小可,蔺、离石和祁都是秦在赵地获得的前哨阵地,当初袭取时是费了很大气力的;而聊、摄和令庐主要是在财货方面比较重要;一个当前获利较多,一个长远利益较大,之间如何权衡,颇难决断。如果从攻守的难易程度来说,蔺、离石和祁失去了如果要再夺回来,虽然必须经过周密计划,动员强大的兵力,但存在夺取的可能;而聊、摄和令庐正常情况下,没有任何攻占的可能;由于太原三城对赵的威胁巨大,赵的反弹也十分巨大,要防御蔺、离石和祁,必须依托秦地的保障,只靠三地自身的力量难以自保;而聊、摄和令庐对赵的威胁不大,相应地,三城自己可以自保,甚至可以为陶、刚、寿三邑提供保护。

第50章 移交

    秦王于章台召见了公子郚。公子郚身着赵服,博带长剑,玉佩叮咚。见赵王时恭敬行礼,唱赞如仪。

    朝仪毕,公子郚道:“秦与赵同祖,兄弟之邦也。兄弟倪墙,非所幸也。今秦有陶,拓地于刚寿,赵其庆也,愿献聊、摄、令庐三邑,以广其地。王其纳之!蔺、离石、祁,故赵旧地,敝邑不能保其民,秦乃保之,赵其德也。王若归赵以三城,赵其欢庆,以为王寿!”

    秦王道:“愿闻聊、摄、令庐三邑之状。”

    公子郚从随从手中取出一卷图册,指点道:“聊、摄、令庐三邑,在刚寿之北百里。聊、摄,岩邑也。城墙坚固,以河为池。令庐,广邑也,民皆万户,钱粮众多。三邑足为陶之北户也。虽十万众,仓促难下。”

    秦王道:“聊、摄、令庐三邑,赵所新服也;蔺、离石、祁,赵之旧地也。以新服之地易旧有之地,赵其利也,而秦无所得,空费钱粮。”

    公子郚道:“非如王所言也!蔺、离石、祁三邑,赵之旧土,赵虽无德,三邑之民,或有心向赵者,而为大王害。王虽得地,其实无所得。聊、摄、令庐三邑,非赵故地,齐地也。王得之,齐必不敢害也。是王实得其利,而赵收旧土,敝王可入于宗庙也!两获其利,王其详之。”

    秦王看了一眼白起,道:“卿昔入赵,所费几何?”

    白起道:“臣之入赵也,带甲十万,历三岁乃定。所费曾不知其数!”

    秦王道:“寡人闻蔺、兹氏,颇有铸钱者,岁得钱几何?”

    公子郚道:“赵岁得十万钱,蔺、兹氏才什一也。”

    秦王道:“敝邑僻远,少得其钱。此数岁,乃得多钱。今归其邑于赵,秦将何为?”

    公子郚道:“夫铸钱之业,所费多,所得少,无甚利也。秦有山川之饶,玉石之利;郢有云梦之材,蜀有丹砂之石。大王欲得其钱,以其物易之,何钱而不得焉,而汲汲于蔺地万余钱耶?”

    秦王道:“岁得万钱,今十岁,得钱十万,不亦可乎!蔺归于赵也,秦岁失万钱,愿得所偿。”

    公子郚道:“偿秦万钱,臣亦足矣,无赖于王也。”

    秦王道:“非只万钱,岁得万钱乃可!”

    公子郚沉思片刻,咬牙道:“臣无才德,赖祖荫薄有其地,其产固不当王万一。愿岁贡万钱,以为王寿!”

    秦王赞道:“公子豪气,为常人所无。敢问其母。”

    公子郚神情黯然道:“臣母甚贱,不足辱王之耳。”

    秦王道:“公子其来,太后其欲见也。”

    公子郚道:“臣久闻太后之德,深恨难得一见。若太后惠赐一面,臣幸何如之!”于是召见结束。

    秦王召见后,芈戎、泾阳君、高陵君和太后依次接见了公子郚,公子郚从容应对,不稍失礼。典客行人周匝环绕,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秦国的高层再次认真讨论了所有的条件,没有什么漏洞;惟一的可能就是,秦王交了城,而赵王毁约不交。但这样一来,赵国的信誉也就丧失殆尽了。只为了区区三城,得罪一个大国,赵国应该没有这么傻,也没有理由这么做!毕竟,秦有能力让赵付出代价。

    最终,大家认为,接受赵国的建议,完成交易。

    为了避免失信的风险,魏冉要求,一定要在赵交割完济东三城后,秦才交割太原三城。但公子郚坚决不同意,说由于秦是强大的一方,如果赵交出济东三城,秦反悔,或提出新的条件,赵会十分难办。魏冉反问,如果秦交出太原三城,赵反悔又该如何?公子郚回答道:“秦,大国也;赵交好之不睱,焉敢犯之!况臣在咸阳,若赵欺秦,臣愿当鼎镬!”

    魏冉再让一步,说秦也可以派公子去赵国为质,只是必需先交割济东,再交割太原。公子郚有些愤然道:“赵,小国也,愿交好大国。以地易地,实欲得大国之善也。大国多方猜忌,甚失所望。若大国无所信于小国,无所亲于小国,小国愿以辞,缮甲厉兵,以待罪也。”

    魏冉见再谈下去可能就要破裂,只得放弃。把公子郚多留了几天,施加些压力,见无济于事,只得作罢,同意了公子郚的意见,先交割太原三城。

    公子郚的随从大都跟着去了太原,和相府的使者一起办理移交事宜,只留下公子郚和五名随从。

    从咸阳乘船到黄河边,必须弃舟,走到上游,从上郡再乘船到蔺。

    上郡原是翟人的领地,魏国后来占领这里,设立了上郡,但五十多年前就已经割让给秦国。那时,现今的秦王还未出世,甚至他的母亲也还待字闺中,还不是秦王的芈八子。上郡境内是被河流切割得千沟万壑的高原,这反而为防御提供了极大方便。魏和秦都在这里构筑了强大的防御工事。

    上郡所治在肤施,这个地方以中山国王子的名字命名。赵武灵王灭掉中山后,把王子迁到此处;它此前叫什么已经不知道了。王子虽然失国,但经济实力还是远远超过普通人,这里也就渐渐繁荣起来。

    蔺就在肤施的对岸,背靠吕梁,面向黄河渡口,寻常千军万马也难以突破,是抵御西面之敌的重要堡垒。但另一方面,它需要依托东方的基地,离石、兹氏,就站在它的背后,成为它的后援。所以蔺的防御方向只能面向西方,对东方的来袭几乎没有抵抗能力。——这也是为什么魏冉一直觉得蔺、离石十分鸡肋的原因:虽然能够获利进入赵的通道,但对赵的进攻却少有防御能力。

    从肤施过了河,进入蔺,这里虽然是防御堡垒,但却远离真正的前线,所以守备十分薄弱。越往东,紧张的气氛越浓厚。离石已经可以算是前线了,它扼守着离石水河谷;从离石再向东,是兹氏,这里本来也为秦军所占领,但最终未能守住,落入赵人之手,从而切断了离石与祁之间的交通,祁孤悬于平原之内,随时有可能被吃掉。

    进入离石后,相府丞转达了秦王的决定,秦军放弃祁、离石和蔺三城,移交给赵国。尽管没有欢呼,但相府丞明显感到离石官员都像放下一块沉重的负担。

    要去祁,必须经过兹氏。有了赵国使者,事情变得简单了。验过节符,兹氏让开道路。当一行人穿过兹氏时,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兹氏内沉重的气氛。兹氏切断了离石和祁之意的联系,这意味着,它要同时承受来自祁和离石两面的压力。

    根据事先拟定好的计划,一行人先进入晋阳,谈判移交的具体事宜。毕竟,两国在这里对垒了十年,敌意很深,稍有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不可预料的结果,甚至爆发大战。所以,双方的一切行动都必须事先达成谅解!

    和使者们同行的,有离石尉;祁尉也在得到通报后及时赶到晋阳。晋阳是赵氏起家的地方,当初智伯恃强欺凌赵氏时,赵氏依托晋阳,生生耗残了强大的智伯,策反韩、魏两家共同灭了智氏。后来赵氏被正式策封为诸侯,晋阳是赵国第一个首都。后来虽然迁都于邯郸,但晋阳始终是重要的战略区,配备有雄厚的兵力和坚固的防御体系。被秦国在太原境内楔入一个楔子,对晋阳来说,也是十分不愉快的事。

    赵国使臣的到来,让晋阳守十分意外;而来谈判的内容,更让他喜出望外!秦国竟然要主动撤出祁、离石和蔺,自己惟一要做的,只是让开道路,不要阻拦!为什么要阻拦?夹道欢送也愿意!所以,无论离石尉和祁尉提什么要求,晋阳守一概应允,包括运出祁的财货!

    谈判既定,相府丞就进入祁,协助安排撤军事宜。使臣大部留在晋阳,只派了少数人在秦赵之间进行协调。过程很顺利,从祁来回运输,总共运出了千乘以上的财货,几乎把祁搬空了。

    秦国的行人和赵国使臣分别驻扎在兹氏和晋阳,处理撤退过程中的纠纷。——几乎没有什么纠纷,所有的纠纷都以赵人让步而结束。离石尉高度紧张:万一发生了矛盾,他必然第一时间作出反应。离石的军卒们也都枕戈待旦。

    顺利,顺利,还是顺利!祁的士卒和官员全部撤出,乘船到了对岸。他们运出的财货早已运过了河。然后是离石的军卒,最后是蔺。赵国非常配合,一般要等秦军全部撤出后两天,才派军队进入,杜绝一切可能的矛盾纠纷。

    一切移交办理完成后,相府丞提醒,该去交割济东三城了。

    使臣以一副惊讶的目光看着相府丞,道:“济东三城何事?”

    相府丞心里一沉,坏了,果然受骗了!他竭力保持镇静,用平静的语气道:“赵以济东三城,易太原三城。今太原三城已归大国,自当依约以济东归敝邑!”

第51章 审理公子郚

    太原三城的移交十分顺利,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秦军就顺利地撤出了祁、离石和蔺。但当相府丞提醒说,要去接管济东三城时,赵国使者直接否认道:“臣等不闻济东之事,有所余事,愿听公子郚。”

    相府丞让这些人和自己一起回秦国,面见公子郚,这些人拒绝了,道:“臣等但闻秦献三邑,他者不闻。今三邑已得,臣命已缴,回秦无益!”气得相府丞就想回军夺回三邑。但一看周围,全是赵军,秦军已经在三天前就撤出了,现在已经全部渡过黄河。而且,仅凭这支担任守备的队伍,显然无法完成夺回三城的任务。

    相府丞恨得咬牙切齿,道:“赵无信义,背约毁盟,必自亡!”

    那使臣道:“是其约也,非赵敢背也。”

    相府丞知道,上当受骗已经既成事实,在这里和这种小人物争论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向咸阳报信,商议下一步行动。于是拱手道:“臣等但与公子郚问话!”乘上岸边早已备下的小船,渡过河去。

    撤出的秦军还在对岸整队,等待下下行动指示。相府丞在过河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想好了下一步行动计划。过河后,他让撤出的秦军就在附近安营,自己要了乘革车,带了两名随从,轻车赶回咸阳,请示进一步行动计划。其他的随从并不回咸阳,就在营中协调与肤施的后勤保障。随从们自然知道自己受了骗,但这话还不能说出来,以免影响士气和秦王的威望,个个憋了一肚子气。

    从蔺对岸的肤施到渭水入河口,路程数百里。相府丞驱车走了三天才到,又花了一天时间乘船进入咸阳,天已经黑了。到了相府后,相府丞匆匆忙忙拜见魏冉,不等魏冉发问,自己先哭了出来!

    魏冉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似的,温和地问道:“赵人背约?”相府丞哭着点头。

    魏冉又问道:“有杀伤否?”相府丞哭着摇摇头。

    魏冉不再问话,让相府丞坐下,静静地等他从哭泣转为抽泣。然后才问道:“但细言其详!”

    相府丞带着抽泣道:“臣等自蔺登岸,由离石、兹氏,与祁尉同会于晋阳,共议交易之事。臣等但言百事,赵无不应允。遂从祁得财货千乘,离石、蔺不计焉。赵军不相逼迫,秦人退尽二三日乃入其邑。皆无异样!俟赵入蔺后,臣请收济东,赵臣反复,坚言并无此事!臣争之再三,彼但言只问公子郚可也,他者不知。臣无奈,但留军于河上,星夜驶回,以报君侯。”

    魏冉沉思片刻,道:“将公子郚一行下监,旦日问之。”

    相府丞立即起来,叫了府内的家臣百人,各执戈戟,到了馆驿。出示了节符后,叫开院门,二话不说,将公子郚一行绑上,索拿到相府侧院监下。过程中,公子郚一行皆面色惨白,但没有反抗,甚至连轻微的叫喊也没有,平静地让家臣们捉拿而去。

    魏冉在堂前慢慢地踱步,看着相府丞将公子郚一行索拿而来,纷纷乱乱,直往侧院而去。相府丞要过来报告,魏冉一挥手,让他下去。

    赵国竟然用如此粗暴的方式,近乎下流地骗取了太原三地,大出魏冉意外。他一再思忖,太原三城真的如此重要吗?值得下这么大的本钱?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他的思绪一忽儿到了陶邑,一忽儿到了太原,一忽儿到了甘泉宫,太后的一番责骂怕是少不了了。太后早就有感觉,这其中有诈,而他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掉进了陷阱里。

    难道真是从一开始就错了?难道以太原三邑换济东三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如果有成功的可能,那自己到底是那一步走错了,导致满盘皆输呢?

    魏冉想理出一点头绪来,但却越理越乱,最后完全静不下心来认真思考了。他回来堂内,坐在席上,开始吐纳。

    随着绵绵的气机穿过胸腔进入小腹,他的心绪慢慢沉静下来,渐渐进入一种空灵的状态。

    鸡叫头遍,魏冉从空灵中退了出来,整顿好朝服,准备上朝。和讲究礼仪的魏国不同,秦国的朝服比较简单,也没有玉佩等叮零当啷东西,剑也不是必佩的。

    稍吃了点零食,喝了点水,魏冉上了车,往章台宫而去。从渭北到章台宫要过一座渭水大桥。秦国的官员多数在渭北居住,所以上朝时,桥上会很堵。知趣的官员们为了避免争道的麻烦,往往把车停在渭桥北岸,步行前往章台宫。

    魏冉也到了,把车停下,和一群官员相互见礼,一起前往章台。和穰侯作一路,很多官员都感到机会验得人,一路上,大家纷纷向穰侯请教着事情,打听着内情,也隐蔽地展示着自己的才华,希望得到穰侯的认可。穰侯和气地笑着,回答着大家的问题,分析着当下的情势,像是个和蔼的老公公。入了章台,一行官员大多只能在塾房里等候,穰侯是相国,自然要进到里去,这才和这帮官员拱手相辞。

    章台宫的厢房里,有专门为辅国大臣准备的一间房间,穰侯推门进去,芈戎和白起已经在这里,泾阳君和高陵君住得远,还没有到。芈戎见了魏冉,问道:“闻夜来索拿赵使,奈何?”

    魏冉笑道:“汝耳其神!”然后换了严肃的面孔,道:“赵使果然有诈,得太原三城,不予济东。”

    芈戎也有些吃惊,道:“何辞以托之?”

    魏冉道:“无辞!但言并无此事!”

    白起愤然而起道:“若无交易,秦岂献邑欤?”

    魏冉道:“此其言也!”

    白起道:“赵欺吾兵锋不利乎?”

    魏冉道:“赵之背盟,迹象甚明,鸣鼓而伐之可也!”

    白起道:“但从何道而出,臣愿亲战!”

    魏冉道:“吾固思其道也。复夺三城,无损于赵,非其道也。必也一击而中其机,痛彻心肺,乃得也。”

    众人都表示赞同。不多久,上朝的鼓声响了。

    在处理城池交易的这段时间里,张禄已经把栈道从褒水上游修出了五十里。褒谷那边,汉中守主持,司马靳具体负责,也向上游修出了五十里。斜谷这边,运粮的压力很大,芈戎曾经暗示张禄,稍稍放缓一下进度,以免后勤压力过大,但张禄置若罔闻。芒未显出出色的组织能力,一万刑徒,安营扎寨,出工收工,伐木修板,打桩安眼,一切井井有条。

    魏冉只在朝堂上略问了问栈道的修筑情况,就转向了别的议题。修栈道,那主要是芈戎的活,白起也在其中掺和。太子进驻大梁后,陶与咸阳之间的联系变得密切起来,无论从陶邑还是从咸阳,只要说一声见秦太子,或从太子处返回,一般的魏官员都不敢留难,从陶往咸阳的驿道就这么半公开地建立起来。

    议完当天的朝政,秦王宣布散朝。四贵留下,先向秦王报告了赵使背盟,穰侯已经将入质的公子郚索拿到相府的事。秦王神色不变,似乎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他只是淡然地问道:“公子郚何言?”

    魏冉道:“臣当问之!”

    但秦王道:“穰侯和廷尉共理之。”

    魏冉只得道:“喏!”

    泾阳君道:“公子郚之入质也,正应其交济东也。今济东无着,但当鼎镬,又何问焉!”

    秦王道:“且观其言,或得其实!”

    魏冉道:“或将以兵伐赵。”

    秦王道:“但得韩、魏之助,伐之未难。”

    下朝后,魏冉先请来廷尉,共同审问公子郚。公子郚的回答令人惊异不已:“彼等但受太原耳,焉知济东!君侯咨诸彼,彼自无知。”

    魏冉道:“何谓也?”

    公子郚道:“君侯但携吾等往济东,必得其城!”公子郚说得那么肯定,魏冉几乎就信了。

    魏冉心里明白,公子郚是在行缓兵之计,但又觉得值得一试。他和廷尉把审问公子郚的内容写成爰书,呈报给秦王。廷尉强调说,在没有证明公子郚所言为虚之前,暂不宜治其罪,恐其不服。

    第二天朝议结束后,秦王留下四贵继续议论。大家看过爰书后,也认同廷尉的判断,如果不能证明公子郚所言为虚,难以定罪。

    秦王道:“以之往陶,以收济东,以证其伪。”

    虽然大家在内心里已经认定公子郚就是来欺诈的,但为了坐实这一点,也只能让他同往济东,如果要不回济东,再治其罪。定下这样的决心,穰侯下令,从太原撤回的秦军就地解散!

    带着公子郚去陶以证其罪,说来容易做来难。从咸阳至陶,其间千余里,路上难保不出意外;到了陶邑,要如何处理公子郚?以礼待之,恐其有变;以囚徒待之,又非待客之道,还要不要拿回济东三城呢?

    聊、摄和令庐,始终像一个鱼饵,明知是陷阱,却还是忍不住去咬,万一是真的呢?

第52章 公子缯使赵

    三公坐而论道,难事都得让办事的人去为难。廷尉说公子郚欺诈之罪证据不确凿,魏冉他们也认可,但这就轮到具体办事的为难了:到底要如何才能既坐实公子郚的欺诈,又不让他逃跑?而这事首先还要让魏冉为难:他要谁去办这事?

    公子郚的随从大部已经回到太原,咸阳只剩下十人。虽然只有十人,要保证路上不出事,只派十人跟随是不行的。如果派出一百人,好像又有些小题大做;而另一方面,护/押送十人远行千里,还是在别国的土地上,一点外力也借不到,一百人还未必够用!还有,这一百人从哪里派出?魏冉有自己的亲营,但没有战事无权调动。如果调用刑徒,他们没有相关经验,风险太高,说不定对方一个滑头就跑了。想来想去,魏冉也能动用自己的家臣,还由府丞带领——虽然蔺、离石的经历已经证明,相府丞并不完全胜任这样复杂的工作。

第53章 大夫郑朱

    和魏国一样,赵国也筑有长城,大体沿着漳水曲折而行,一则防洪,二则防袭。由于是商人,一般会选择走水路,从黄河直下,转入漳水,运货量大,速度好,运输成本小。但使臣入赵多从大道走陆路,旌旗招展,声势浩大,而且远远地就可以报信过去。

    秦为出使准备的礼物有三乘,包括毛皮、鳞甲、丹砂和玉石。使臣和宾相各乘一乘,其余人都步行相随。

    洛阳的对岸也被统称为南阳,为了和宛、邓所在的南阳相区别,洛阳对岸的南阳被称为晋南阳,宛邓所在的南阳被称为楚南阳。除了这两处外,泰山以南,汶水以北的区域也是比较著名的南阳,称为鲁南阳。后来秦统一后设郡,楚南阳设为南阳郡,晋南阳设为河内郡,鲁南阳由于地域过小,没有独立设郡。

    从南阳登岸,秦使一行沿着太行山麓一路向北,穿过卫国的旧都朝歌,就到达漳水岸边。渡过漳水,就进入赵国著名的大都市邺。从邺到邯郸已经不足百里。

    使团宾相行人虎先行进入馆驿,出示节符,说明自己的身份。馆驿自然不敢留难,为他们安排好院落,并指引他们向邺令报到。邺令是赵氏的公子,早已知道秦国使团大张旗鼓而来,惟不知所为何事。见行人虎来报关,即与召见。见面叙礼一打听,原来秦国是来问罪的,正使是秦王的亲子,立即知道事情不小。两个大国之间的交涉自然不是他这个小人物能够干预的。他只能吩咐馆驿,以上卿规格接待秦使,自己派驿吏将秦使来访的事由报告了邯郸。

    由于邯郸是王城和民城分开建筑,两座城内都没有馆驿,邺事实上是邯郸城外的最后一站,虽然距离邯郸还有百里之遥。秦国使团要在邺等待赵王的呼唤,为他们安排好临时住处,才能进入邯郸;否则到了邯郸连下榻的地方都没有。

    公子缯连日乘车,日晒雨淋,好不辛苦。平时身体孱弱的他,勉强支撑到了邺,就卧病在床,发起高烧。随行家臣中有懂医的,到邺市中采购了些草药,煎汤喝下,发了汗,烧有些退了,只用药物调理脾胃。由于公子缯犯病,虽然使团在邺城呆了好几天,却也没有人去催促。

    大约过了五六天,公子缯的病情有所起色,就让行人虎去县府催问邯郸是否有行文。行人虎去了,少时回来报道:“县府有言,昨日邯郸行文方至,言邯郸遭灾,赵王心焦难以理事,公子不必往邯郸,就在邺等候。赵王遣大夫郑朱拜见。”

    使团听了这个消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公子缯病体未痊,免除劳碌自然是好;忧的是赵王不许秦使入邯郸,而是派大夫来谈判,显然态度不好,这趟使命可以堪忧。无论如何,赵王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也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只等赵使到邺便了。

    又过了五天,邺令派人通报公子缯,郑朱大夫将于明日登门拜访。行人虎代公子缯致意,说不敢劳动大夫登门,臣等愿到府拜访。来人自然知道这是句客套话,说了几声“岂敢”“理当”就走了。

    公子缯在于途感受风寒之外,又有些水土不服,当脾胃好点,进了点食,又开始腹泻。明天要见使臣,如果泻肚那就闹了笑话。于是下决心饿自己一天,只喝药不吃饭。早上还拉了三五次稀,到了夜间,居然就不拉了,而且还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早起来,整顿好衣冠,挂上玉佩,佩上长剑,几天劳顿和疾病引起的消瘦面容,倒为公子缯增添了几分沧桑感。五个儿子也都装束停当,各执仪仗,坐在他的身后。于路的劳累和日晒雨淋,也让这帮孩子脱去了稚气,变得老成。

    馆驿让出正堂,作为他们谈判的场所。三乘辎车列在庭前,旁边各立两名行人。十名剑士立在阶下和檐下。家臣们没有出现,而是隐藏在屏风后面,等待呼唤。

    宾相行人虎领着剩下的四名行人候在馆驿门口,迎接郑朱大夫的到来。

    虽然县府与馆驿不远,郑朱大夫还是和县令一齐乘着车来,以示尊重。到了馆驿前,见行人们已经在馆驿前迎候,衣裳整齐,各执笏板,急忙跳下车,车右的县尉停车不发,郑朱和县令趋步而前,县令临时充当宾相,道:“赵大夫朱,奉赵王命,谨见秦公子缯!”

    行人虎答道:“秦公子缯,奉秦王命,谨拜赵王!”

    郑朱上前道:“赵王闻秦王公子至,沐浴斋戒以待。奈河水大潦,邯郸以东尽为泽国。邯郸变乱,不敢辱公子视听,乃命臣恭迎公子,屈尊枉驾,就于邺中聆大王训教!”

    行人虎答道:“公子等既奉王命,自当亲赴邯郸,面见大王,焉敢劳动大夫,屈尊相就!”

    郑朱道:“臣得瞻公子尊容,面受大王之教,幸何如之!”

    二人相互叙礼,揖让到馆驿之中。

    三乘辎车,皆卸下御牛,立于庭中,每乘车旁两名行人。阶下每边两名持剑武士,阶上一边一名,两边廊下各有二名。公子缯强撑着病体,坚挺着腰杆,立于阶上。五个儿子立在他的身后。见照壁两侧有人转出,公子缯叉手当胸,缓步下阶。五个儿子也跟着下阶。郑朱立即趋步而前。行人虎高声唱道:“秦公子缯谨迎大夫!”

    郑朱行礼,道:“臣郑朱,奉赵王命,拜谒公子缯。公子但有所命,臣不敢辞!”

    于是两人相揖后,拾级而上,至于堂中,两边坐下。按理赵是主人,但这里是馆驿,断不能刚进来的就坐东道,只能让秦人坐了东道,郑朱自己居于客位,县令居于下首。另有两名随从坐在后面。秦国这边,自然以公子缯为上首,行人虎居于下首,五个儿子坐在公子缯身后,四名行人坐在行人虎身后。

    行人虎首先发言道:“秦赵两国,同出一源,世相兄弟;秦之世家,多为赵氏。王乃命臣,谨备所产,以聘于王!“公子缯从怀中掏出一块简牍,身后的长子赶紧起来,接过去,趋步呈到郑朱的席前。郑朱接过,略看一眼,递给县令,自己道:“秦王厚赐,敝邑何德以受!”

    行人虎续道:”前者,大王遣公子郚命于敝邑,请是太原三城易济东三城。敝王以王命,不敢有辞,即令臣属速归太原三城蔺、离石、祁。惟当领大王之赐时,公子郚杳然。敝王感王之德,畏王之威,王之命不敢有违,王之赐不敢有辞。乃命公子缯谢于王曰,虽公子郚之逝也,大王之赐,敝邑不敢辞;敢请大王别遣僮仆,持一节符,而归敝邑之所赐。俾敝邑君臣,同感王之恩,领王之德,不敢废也。”

    郑朱听了行人虎的话,稍稍沉思片刻,回答道:“赵之与秦,兄弟也。赵奉秦上国,从始而今,未敢僭也。秦称王号帝,赵退而居于君,未敢尚也。今虽难辞众意,勉晋为王,犹不敢为秦先。此公子得深味也。公子所言公子郚之事,下臣素无所闻;乃至公子郚其人,亦初闻其名,不知其谁何!大王以之罪敝邑,敝邑实难当也。愿大王察之!公子鉴之!”

    在秦的时候,众人就已经预见到赵人会以死无对证,百般推托,见郑朱果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就回答道:“臣等亦素未闻公子郚之名也。然赵氏子息蕃茂,以秦偏僻,未闻者多,而所闻者少。见节符文书皆正无误,乃信之矣。今敝王以太原三城归于赵,赵王一查便见。其有非王之命,而献城于王者乎?今公子郚虽无踪,而王之所赐,期之必有。愿大夫察之!”

    县令在一旁冷笑道:“空口无凭,便欲得赵三城,有是理乎?”

    行人虎道:“非所谓也。公子郚一至咸阳,王、相及诸臣皆不识也,本当驱而离之,然公子郚携有赵之节符及赵王文书。敝邑之信王也,但三尺僮仆持一牍至,敝邑不敢不从。故敝邑乃急从王命,而献三城。今大夫其言非王所命,太原三城虽小,亦敝邑心力所成,若果为赵领,愿王赐还!”

    县令道:“贵使言有赵之节符及文书,其节及书安在?”

    行人虎把脸一沉,道:“大夫之至也,敝公子食不睱味,卧不安席,尊礼相迎,敢问其节与书安在?夫国之交,在信与义,信义不立,汲汲于节符、文书,岂裂土封疆者所为?”

    郑朱缓和了颜色,道:“非敝邑敢背信义也。敝邑之中,诚无公子郚其人。此事之明,敢对日天!公子以其人相责,敝邑恐不敢领!”

    行人虎道:“蔺、离石及祁,现为赵领,必无虚也。大夫既言言敝邑为小人所欺,愿大夫早赐三城,敝邑不敢忘大王之德!”

    面对行人虎的咄咄逼人,郑朱转换话题道:“公子初来敝邑,似有不虞!”

第54章 焦灼

    秦使团进入邺后,就被赵王留在那里,不让他们进入邯郸,派了大夫郑朱去和他们谈判。谈判中,郑朱一口咬定,赵国没有公子郚这号人;而秦使则根据事先商量好的计策,提出如果是秦王为小人所诈,那就请赵王归还太原三城!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而这时郑朱转换话题,问起公子缯的身体来。

    公子缯道:“于途劳累,舍中眠甚佳,已无碍矣!”

    郑朱道:“公子至邺十数日,邺令闻公子微恙,未尽东道之谊。今公子已起,邺令可无虑也。”

    邺令马上换了一副笑脸道:“臣闻公子之至也,喜无自胜,数过馆而公子有恙,未得能也。今公子既起,臣当尽心矣!”

    公子缯不明究里,含糊道:“岂敢劳动邺令!”

    郑朱道:“臣自邯郸至,未得奉敬。五日后,臣当治酒,以备东道!”

    行人虎接过来道:“焉得铺张,于心不安。”

    于是话题转向闲聊。郑朱甚为健谈,天南地北地闲扯一通,约好明天再见。然后到了院中,清点好三乘礼物,让邺令派车来拖走。

    第二天晡时,邺令派人来请公子过府赴宴。公子缯虽然身体不适,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和使团全体成员一起前往邺令府。

    邺令府内果然陈设丰盛,每人皆是九鼎十簋的顶级规格。正堂内帷幔四布,钟磬鼓乐,一应俱全;更有曼妙舞女,于庭前翩跹。公子缯两眼发直,不知身在何处!

    整个晚上,秦国使团都是在乐舞和酒肉中度过的。当使团从邺令府出来时,一个个精神恍惚,连公子缯的五个儿子和十名剑士也不例外。当郑朱再登门时,连行人虎也说不出硬话了。相反,在郑朱的诱导下,秦人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其实就是自己当了大冤头,被一帮不知从哪里来的人给骗了。于是郑朱好说歹说,让他们向秦王报告,这事真的和赵国没有关系,把这帮人给打发走了。

    公子缯等虽然为色所迷,但还没有糊涂。来到黄河岸边,找了处逆旅宿下,派人先回咸阳报告在邺城谈判的进展。十余天后,使者回来,带来了咸阳新的指示,在馆驿找到公子郚遗留的玉佩一枚,的系赵氏王孙所有,他人无法仿制。所以赵人所言为人所欺,其实不然;欺秦者,实乃赵氏公子。

    有了新的证据,公子缯一行再度起程,进入邺城,请求面见赵王。听闻秦有了新的发现,又来问罪,邺令只得再报邯郸;同时,又找了一天,宴请了秦国使团,依然花天酒地。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行人虎等几个比较有责任心的行人都提高了警惕,不敢十分尽兴。

    又过了几天,赵王依然派了郑朱来应付,说赵王因为治水劳累,已经病倒,恐失礼仪,不敢请公子等入邯郸。这一次,大家好像也都有了经验,比较平淡地接受了这一切。

    公子缯取出那枚玉佩,交给郑朱观看。郑朱装模作样地对着阳光看了好半天,又用手摩挲了一阵子,道:“是纹诚赵氏所有,惟瑜少瑕多,恐非近属!臣当入邯郸,咨之宗人,或得其人,即当缚来,与公子赔罪!”

    行人虎移步而前,坐在郑朱身边,问道:“臣素少见识,愿识赵氏王孙之纹。”

    郑朱指点道:“此纹如勾相联,多为赵有,其器朴质无华,诚赵氏所有也。”

    行人虎从郑朱手中接过玉佩,也端详了半天,收回怀中,道:“大夫即言为赵氏所有,谅必无虚。故公子郚者,必赵氏公子无疑。大夫且归邯郸,但询诸公子有出邯郸者,必也其人。是人也,臣于咸阳多晤,必能识也。”

    郑朱一不防,玉佩被行人虎收走,情知行人虎是怕自己销毁证据。其实自己并不敢如此,因为那明摆着就是耍无赖,引起两国纷争是必然的。郑朱笑一笑,道:“公子见笑。赵氏公子王孙众多,宗人名册充栋。若一一查对,恐经年不办。而况赵与韩有约,赵公子可仕于韩,韩公子亦仕于赵。赵氏公子久离邯郸者,在在不少!”一番话又把事情给推了。

    行人虎道:“事之由也,实不在公子郚。公子郚实赵公子与否,公子郚奉赵王命与否,皆在可论。夫礼者,尚往来也。秦献三城于王,而王无所赐,于礼非当!此未可论者也。设赵王遣一介使,而至太原,必知蔺、离石、祁三城已归于赵。赵既得城,敢请回赐!”

    郑朱道:“既如此,臣请归邯郸。探得其实,便与公子回话。”

    行人虎道:“臣敢请大夫以诚相待。三城之归也,赵必弹冠而庆。而大夫能无知乎?”

    郑朱道:“蔺、离石、祁三城,赵边鄙也。昔为秦取,赵非力不能复,念赵秦兄弟之邦,赵失而秦得,非与他人。今秦归三城于赵,亦非与他人,与兄弟也。兄弟通财,义也。赵得免罪,尚自侥幸,焉敢相庆!”

    行人虎道:“非如大夫所论也。兄弟相亲,交相利也。秦既献城,赵当复赐。何况有公子郚献城之诺于前,而竟背者,吾不知其可也。”

    郑朱道:“秦赐三城,敝邑戴德。而敝邑地狭,无余城可献。至于公子郚,公子其问诸河可也!”

    行人虎敏感地问道:“大夫何以知公子郚身葬于河?”

    郑朱道:“闻诸先生也!”

    行人虎道:“臣未之言也!大夫既知公子郚身葬乎河,必知其入于秦而易其城。敢请大夫应其诺,而承其信,不失赵之慷慨悲歌之名也。”

    郑朱想了一想,忽大笑道:“先生所言,先生自食,反诬臣等背信,焉有是理!”

    于是双方就秦人是否有人说过公子郚是葬身鱼腹展开了一番激烈的辩论,最终不欢而散。

    转过天来的谈判被安排在邺令府中。这一次没有酒宴,更没有歌舞。邺令一脸严肃,把秦人迎入正常,郑朱只在门前相迎。双方依然就秦使团中是否有人说过公子郚死于黄河进行了一整天无休止的争辩。

    接下来的几天,双方都是在毫无结果,自己也知道毫无结果的争辩中结束。谈判变成了考验双方耐心的争斗!

    眼见得暑气一天盛过一天,公子缯再次病倒了。行人虎只得请求暂停会谈,郑朱也就同意了。趁着休会的机会,秦人再次潜回咸阳,请示下一步行动。十来天后,使者回来,报告道:“相府教示,赵既识玉佩,而犹不认也,其心必固。非言辞所能动也。公子但言,若赵无城相易,即同背盟。他者无再言也。”

    听到使者转达的咸阳指示,大家心情都十分消沉。数十天的谈判,最终还是要以失败而告终。大家一起讨论了,如果发出这样的最后通牒,赵王有无可能让步?讨论的结果是,必无让步的可能。这意味着最终要与赵兵戎相见。公子缯竟然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些笙歌的美女,心头生出一丝怅惘。

    由于休会,郑朱离开了邺城,返回邯郸。得到咸阳的指示后,行人虎再次找到邺令,声称公子缯身体康复,愿与大夫再议。秦国使团的动静,邺令自然掌握得清清楚楚,包括使团派人回咸阳请求,刚刚返回。使者刚一返回,公子缯的病就好了,自然不是巧合,一定是咸阳有了新的指示!

    急报送到邯郸,郑朱于三天后来到邺城。与邺令密谈了一夜,第二天前往馆驿拜访。照旧的叙礼毕,共入正堂,两边坐下。行人虎道:“昔者,秦以兄弟之义,世代之情,遣臣等入赵,细言易城事。非秦必欲赵赐,实本兄弟之情,不忍弃也。赵以公子郚查无此人,坚辞不允。秦复出公子郚之佩,及公子郚死事。赵再三辩白,实难言也。”

    郑朱道:“秦以无稽之谈,而言易地之事,视国事如儿戏。臣等本兄弟之义,再三省之,而秦犹执迷。复以无谓之辩,口舌之逞,欲得赵地。赵之地,祖宗之遗,赵不敢弃。”

    行人虎道:“臣等不敢自专,乃请于敝王,王言,秦本兄弟之义。若赵无所得,敝邑不敢复劳赵赐。”

    郑朱闻言一怔,问道:”王将自取之乎?“

    行人虎道:”未之闻也!“

    郑朱道:”蔺、离石、祁,赵故地也。秦背义而取之,赵本兄弟之义,不敢复夺,非无力取之也。秦归三城于赵,是归于原主,非敢言德也。今以旧城归原主,而索其赂,吾亦未知其可也。“

    行人虎道:”秦赵同出一根,同源而异流,世相扶持。未敢一朝而弃也。赵奈何视信义之轻,而三城之重耶?聊、摄、令庐,故齐之边鄙,本非赵有;其地甚僻,民不足自养,地不足自固,舍之而就大国之谊,所得不亦多乎!“

    郑朱道:”济东三城,虽取之于齐,赵人之血涂地。王不敢自有,而与赵人共有之。“

第55章 上党

    秦与赵的谈判从没有结果,到迎来最后时刻。秦赵双方谁都不肯让一步,谈判面临破裂!见郑朱依然寸步不让,行人虎很无奈地说道:”公子奉王命而使于赵,虽炙于大夫,迄未见于王。今将远归,愿得王一言以报敝君!“

    郑朱也深感无力,知道两国关系的破裂无可挽回,道:“臣当归邯郸,报于敝王。”两边都怀着沉重的心情,相互告辞。

    几天后,郑朱再次回到邺城,告诉公子缯道:“王报公子,夫蔺、离石、祁之地,旷远于赵,而近于大国。有先王之明与先臣之力,故能有之。今寡人不逮,其社稷之不能恤,安能收恤蔺、离石,祁乎?寡人有不令之臣,实为此事也,非寡人之所敢知。”

    行人虎问道:“臣谨拜谢大夫!臣等使命已毕。愿请于大夫,公子郚犹在赵乎?”

    郑朱想了想,回答道:“赵实无公子郚!”

    行人虎复问道:“相府丞引数十人护公子郚至于陶,其今安在哉?”

    郑朱道:“其在未可言也。”

    行人虎再问道:“有令拘禁吾等乎?”

    这次郑朱明确地回答道:“未奉王教也。愿卿早发!”

    行人虎道:“臣谨谢大夫!”

    当天晚上,邺令请使团成员过府赴宴,行人虎以使命已败婉谢。当晚收拾行装,赵王亦无回礼,装礼物的三乘辎车都是空的。次日晨,早早在守候在城门口,郑朱和邺令都来送行。时辰一到,城门开启,使团成员迅速出城,越过漳水,往南而来。

    宁新中距邺不过一天路程,人口亦达万户,位于黄河岸边,商业活动还算繁荣,有大的逆旅。它和旁边的防陵、几邑本来都属魏国(顺便说一下,邺在更早的时候也属于魏国,第一任邺令西门豹就是与吴起同时且齐名的魏国贤臣),在魏与秦在启封对峙期间,防陵、几邑被赵将廉颇率兵袭夺,还加固了其中一座城池,只有宁新中还在魏国手中。宁新中有黄河渡口,公子缯几次出邺,都临时停驻在这里,包下几处逆旅。现在再度回来,逆旅主人依然十分热情,邀请他们再住。

    在路上,几名行人和公子缯商量的结果是,既然秦与赵的冲突不可避免,那么应该围绕这一问题继续开展外交活动。他们决定暂不回咸阳,而是留在河北,等待进一步指示。

    十来天后,咸阳发来指示,使团就地解散,所有行人和剑士及其他成员散入周围城邑,密切注意赵国动向。随使者而来的,是芈戎府中的兵曹从事。此人惯能潜伏刺探用间。公子缯一见这位兵曹从事,立即感到压力巨大。

    兵曹从事到达后,不显山不露水地先安排公子缯父子六人过了黄河,住进一家丝帛商铺中,对外只称是远族。一名剑士和一名行人住进旁边的逆旅,负责保护公子缯。其他剑士和行人,以及公子府的家臣,全都安排到不同的城邑,主要是邯郸。邺城虽然也很重要,但公子缯在这里住了很久,城里的人大都认识他们,无法潜伏。

    尽管说话带有浓烈的秦音,但在邯郸这座国际化的都市里,几十个人还就潜伏下来了,有些还跟随着一些巨商大贾出席了一些重要的活动,收集到不少重要情报。

    这些情况汇集到兵曹从事那里,再转到公子缯处。公子缯就派自己的儿子,两三人一组,租条船到洛阳,交给留在那里的秦国暗线,转回咸阳。

    在与赵国的谈判破裂时,张禄与司马靳对头修的栈道终于会师了!最后几天,两边都能看到对方的筑路大军,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洋溢在工地上。在最为险峻的地段,几十里路没有可以安设营地的地方,从山上伐下来的木料,经过修整,要花几天的时间徒步搬运到施工地段,而施工人员干脆就吃住在栈道上。有不慎落水而死者,有缺医少药生病而死者,有难以忍受生活的单调赴水而亡者。白起准备的三万刑徒,因伤因亡因病减员达千余人,除了生理的劳累外,就是精神上的疲惫和无尽的压力。

    在芈戎的劝说下,刑徒们的妻妾们被允许上工地探亲,这才稍稍缓解了刑徒自杀的风潮,但增加了争风吃醋的矛盾。而且芈戎运送粮食的任务更加繁重了:他被迫动员了五万刑徒向工地运粮——而工地上的刑徒通常保持在一万人。

    郑安平严重地消瘦了。尽管在他这个级别的人不会存在饥饿的问题,但整日的风餐露宿严重地消耗了他的体力和精力。和以前当武卒不同,那时不需要为诸多的杂事操心,只要不打仗,出完操就可以休息。而现在不同,每天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处理,每天要往返工地各处,协调人员、催促工期、处理伤病,以及上报因各种原因亡故的。

    盖聂的武功向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他不知怎么地,竟然攀崖走壁如走平地,有一点小坎就能迅速地攀上悬崖,甚至不用手!

    芒未完全承担起施工的组织工作,而且越来越熟练、高效,令郑安平望尘莫及。芒未本来英俊的面孔变得沧桑,望之如三四十的中年人。张禄有时想着,回咸阳后,要给他说一门亲事。

    一向以体弱多病示人的张禄,依然体弱多病,佝偻的身躯更加佝偻了,不停的咳嗽,还带着粗重的喘息,但没有阻止他在工地上来回奔波;连以一向无病的车右先生也拼不过他的体力。

    除了盖聂和张禄以外,这些人每个都病倒过,但旁边的人你出个主意,他出个偏方,也还都鼓捣好了。

    施工时遇到几场大暴雨,河水猛涨,造成了不小损失,许多人在转移的过程中失足落水。

    无论经历了多少困苦,现在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了,如同长期在黑暗中摸索,几乎绝望的人,突然看到光亮一样。那光亮虽然微弱,但就在前方。没有什么比这更能鼓舞士气了!

    双方首领提前碰了面,商讨进一步工作,并分别向咸阳和汉中报告。芈戎在朝会上通报了褒斜道的施工进展。由于参与的人不多,大家对工程的艰难困苦都没有切身体会,但一致对通往汉中的道路畅通表示高兴。秦王特别教令,华阳君芈戎和高陵君代秦王到合龙的现场劳军,现场批准授予不更以下的爵位,并提名大夫以上的爵位。众臣没有异议,穰侯的相府发出教令。

    随着对赵谈判的破裂,魏冉的主要精力就放在处理对赵的军事上。由于白起鬼迷心窍似地专注于修筑褒斜道,对赵用兵的准备工作主要由中更胡阳主持。左更错年事已高,秦王准备将其调任上郡守。在蔺、离石转手后,上郡的防御变得重要了。

    由于近十万刑徒都被用来修筑褒斜道,可用于对赵作战的刑徒不过三五万人。胡阳亲自进入河东,观察太原防御,认为仅靠三五万刑徒很难突破太原防御。更为重要的是,一但打进太原,就必须完整地控制住它,不可能分阶段、分步骤一口口吃掉。这绝不是三五万人所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出河东攻打太原不可行,那么出黄河直接攻打邯郸自然更不可行:邯郸的防御,以及邯郸所能动员的资源,远不是太原所能比拟的。

    胡阳思考着,如果能在太原和邯郸的结合部动手,也许可行!太原与邯郸最大的结合部就是原中山国境,被称为井陉的那一条路。那一条路远在北方,两端被太原和邯郸很好地保护着,也许只有从中间突破才有可能。

    于是胡阳和魏冉一起把目光投向上党。

    在太行山和太岳山之间,有一块略低的盆地。说是盆地,其实是高原,比太原还要高,在当时中国人的世界里,就算“世界屋脊”了,故称“上党”。这片高原,除了太行、太岳两山东西左右挟持外,还有王屋、中条两山封堵住了南面的缺口,形成一个三角形。这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然而穷山恶水,民生艰难。由于山路崎岖,交通不便,人们自然地区隔出无数的聚邑,魏、韩、赵三家瓜分了这片地区,各自设立了上党郡。其实哪一家的地域都不是完整成片的,而相互交错,形成复杂的形势。

    秦国在上党没有占领任何一块土地,要想进攻上党地区的赵邑,只能取道别的国家。

    秦国遂派出使臣,与韩、魏交涉联合攻赵事宜。

    秦使辘辘的马车碾过荒凉的古道,奔驰在中原大地上。赵国自然也不甘被困,同样派出使臣,巩固自己的邦交。

    “赵背盟弃信,诈吾三城。秦本盟国之心而信之,竟为所欺,是所难忍。若魏/韩有失意于赵者,秦愿为王雪之!”秦使对两国都这么说。两国听说秦国被骗,喜不自胜,但只能摆出一副同情的面孔,喏喏连声。

    “秦以诈力,欲夺吾济东三城。贼心不死,欲魏/韩为取之!愿王本同盟之义,勿相交伐!”赵使一般是这样的说辞。听说秦将矛头指向赵国,两国自然只会幸灾乐祸,但也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三晋誓同兄弟,焉得为秦所间。然……”

第56章 褒斜道通

    秦赵相争,魏韩两国周旋其间,谋取私利。秦所占领的(晋)南阳诸邑,赵所占领的河北、河间诸邑,都成了讨价还价的筹码,但看哪一方出价高,两国就会倒向哪一方。

    秦开出地价码是:你让我打哪个城池我就打哪个城池,打下来就是你的。

    赵没有那么豪横,为了占三个小城的便宜,不惜得罪秦国,要让他拿出城池来,简直肉疼。

    于是结果就出来了,秦韩达成一致:秦韩联军占领上党的一座的小城阏与。魏国没有相应的要求,对双方都保持善意的中立。出兵的日期还是秋收后的十月。由于十月是秦的新年,十月望日发兵。

    和韩商议妥帖的前后,芈戎和高陵君去了褒谷,祝贺褒斜道修复成功。

    芈戎和高陵君引着一队约千人的亲营,带着一支由万人刑徒组成的运输大队,押着三千多乘辎车,满载酒肉,踏上前往工地的道路。在栈道上走了十天,来到工地的营房。

    栈道几天前就已经修通。这座营房已经不是施工时的临时营地,而是建设在一处比较开阔的山间台地上的一处基地。工程竣工后,咸阳和汉中的刑徒都被带到这里进行休整,每天只有少数人临时抽调去进行一些弥补性的工作。

    台地被褒水切割成两半,正好汉中和咸阳的刑徒各住一边。褒水上建起一座桥梁,沟通了两处营地。由于得知华阳君和高陵君要来劳军,张禄和司马靳把沿途的道路质量又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两边人马合为一处,每人都得到双倍定量的饮食。

    汉中守得到消息后,也在前一天赶到了。华阳君要来,他必须亲自到场,安排迎接仪式。

    刑徒们都很兴奋,虽然大半年的努力很辛苦,但由于至少能有一爵功勋,他们中大部分人的刑期可以结束了;有些功劳大的,甚至可以再赎回一名亲眷。

    汉中守对礼迎上司的工作十分在行,张禄和司马靳倒乐得撒手。由于工地上是有女眷的,她们被赋予了重要的角色。

    这天晨起,两个万人方阵在褒水河边排开,女人们在后面拾柴架火。而一百名容貌秀丽的则换上艳丽的服装,临时学了舞蹈动作,在阵前起舞。汉中守从汉中带来了吹鼓手,在旁边奏乐。

    快到中午时,辘辘的车声传了过来。在汉中守的指挥下,鼓乐齐奏,女人开始舞蹈。于是车声更加响亮,明显加快了步伐。迅即,栈道上出现一乘革车,驾车人熟练地操纵着马匹,沿着弯弯曲曲的栈道快步而来,后面的步兵则小跑着,被拉下了好一段距离。马车冲下栈道,来到阵前,稳稳地停下。两边阵中的刑徒大声欢呼!

    鼓乐停了下来,以汉中守为首,司马靳和张禄跟随,来到车前。汉中守道:“臣汉中守,谨与客卿、公乘奉迎华阳君、高陵君!”

    这时车上一个声音说道:“迎吾乎!”

    汉中守抬头一看,惊得不轻,道:“臣不知武安君驾临,死罪死罪!”谁都没想到,一乘车上竟站了三位君侯。

    白起很随意地道:“王命二君劳军,臣但驭耳!”

    随后看见步兵和辎车已经出现在视野中,芈戎道:“奉王命劳军!”鼓乐再起,

    白起驾着车从两个方阵前慢步驶过。芈戎时不时大声叫道:“王劳军!”刑徒们则应以一阵“万岁!万岁!”

    当欢呼声停息下来后,辎车也一乘乘地下的栈道,在大军阵旁又排出一个车阵,同样军容整齐;军阵的前后各有五百士卒。

    华阳君又大声道:“王赐军士酒一升,肉一斤!”再次传来欢呼声。

    革车穿过军阵,驶向山坡上的军营;士卒们被带回营地,只有各伙长领着几人领取本伙的酒肉:他们交出自己的节符,领取一坛酒和五十斤肉。

    大夫以上的官员被请到主帐,那里有份额更多的酒和肉,还有粟和酱:大夫一鼎一簋,官大夫一鼎二簋,公大夫二鼎二簋,公乘及以上三鼎四簋。这显然不符合周礼,但在秦国,对周礼的认同度极低,甚至大部分人不知道还有周礼这么回事,约束大家行为的是秦律。

    主帐里的食物就是由那些刑徒的家眷们来烹调,在等待期间,乐工和舞女在中间的场地上演出乐舞。各级大夫们的席设在帐外,他们或高谈阔论,或凝神观看,不时发出欢呼声。

    公乘以上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只有三位刚来的君侯,以及汉中守和司马靳。张禄是客卿身份,虽然无爵,但待遇相当于庶长。他们的席位设在帐中,由于帐外有乐舞,所以帐门是开着的。郑安平他们是随从,不能在帐内吃喝,但主君没吃完的,他们可以接着吃——三鼎四簋,一般人肯定吃不完。其他人的随从也都一样。这些随从们现在都围在大帐周围,防止闲人靠近。

    张禄衷心地感谢华阳君和武安君在咸阳为施工所做的保障,感谢汉中守征发汉中的刑徒,并提供保障;感谢高陵君远来观礼。

    华阳君、武安君和高陵君也对慰劳了在现在施工的张禄和司马靳,对汉中守主动请战表示赞赏。高陵君转达了秦王对诸君的慰劳,并宣布,不更以下的爵位,就由在座的议定,当场批准;大夫以上的爵位议定后提名。席间官话、套话频频,就不用一一描述了。

    一阵热闹过去,华阳君芈戎突然问道:“修筑栈道,本非易事,其间工巧万状,稍一有误,即难成功。今诸卿通五百里褒斜,诸刑徒或工或巧,皆为能工。若置之田野,其工荒废,亦为可惜!或有用之之道,以尽其能?”

    武安君道:“诚哉是言也!今赵背盟,诈取吾太原三城,穰侯将兴武事,虽兵才三万,亦不忍调用,诚有以也。褒斜虽通,而蜀道犹难。若中道而废,曾不知复之何时。何如一鼓作气,以竟全功。”

    张禄有些不豫,道:“褒斜之通也,全军振奋,以为功成业就,安享太平。今背其旧律,恐众心难服!”

    华阳君也道:“诚如客卿所言,若御之不以道,事必不成。故当求其道。”

    司马靳道:“若单论栈道之工,可以工匠辟之,归于司空家。然则事有不然。夫修桥架道,常在深山密林,人迹罕至之处,粮秣钱财,一仰于国,而与工领禄米有异。工常于繁荣之都会,各聚于行,并相砥砺;所领禄米,就取于近仓。而修桥架道,一夫之工,常得五夫运粮。实难堪也。”

    华阳君道:“另者,工在于棚,虽疾风骤雨,霜锋雪剑,不能加也。而修桥架道,常在于野,时冒寒暑,人情所难也。”

    白起道:“军中之道,凡建大功,必有重赏。故先登者记首功。今以功业倍于工,宁勿得人乎?”

    汉中守道:“工非难也,而粮秣为难。若时时为之,诚恐仓廪为尽,难以为继。”

    芈戎道:“秦之刑徒常十余万,必当用之,乃尽其道。孤以岁岁征伐,恐非其道;岁岁修筑,乃其用也。”

    汉中守道:“筑城修桥,本刑徒之用也,然皆近于城郭,无远输之累。今以修路,近者百余里,远者数百千里,民何以堪!”

    正议之间,灶下食熟,芈戎乃打住话题,吩咐开宴。水陆俱陈,鼎簋齐献,酒肉并举。帐中之人皆出帐,与诸大夫共饮。各营亦炊事已毕,一片欢腾。

    酒香、肉香、粟香,飘荡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河谷中。

    接下来的几天,是叙功的时间。凡无大过的,至少得爵一级;一般都得爵二级;而那些掌握了技术的什伍长们,多赐三爵;少数技术精湛,解决了重大难题的,则被赐四爵。全军以盈论,各级官员皆得一爵。

    那些爵止不更的,都得了爵;不更以上的,造了名册,准备在朝议定,由秦王发诏。一时欢声雷动。

    张禄以客卿以盈论,当晋爵左庶长。郑安平本是簪袅,这次以士论,得爵二级为大夫。化名无为的芒未,以无爵晋三爵,为簪袅。陈四因为绘制地图的功劳,竟得四爵,直接晋升不更。司马靳已经是公乘了,再晋一爵,成为五大夫。如此年轻就成为五大夫,实属难得;过去只有白起有过这种经历。

    汉中守也以公乘晋爵五大夫,仍守汉中。华阳君让他熟筹筑通金牛道的事。

    化名右先生的车右先生因为不是秦人,虽然功劳巨大,这次晋爵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华阳君承诺,将向楚太子报告右先生的功业,以楚国的规矩封赏!

    挂着剑跑跑颠颠的盖聂尚未成人,虽然记了功,但暂时不授予爵位,待其成年后追认。

    根据秦律,归还一级爵位可以赎一名为奴的家人;归还二级爵位可以赎回一名当刑徒的家人,归还四级爵位可以赎回死罪。这些得了爵位的人,都在心中暗自盘算,要赎回谁呢?

第57章 依爵授田

    虽然有留下技术骨干,保留一支专业施工队伍的想法,但目前时机显然并不成熟。在庆功完毕之后,大军返回各自的居所汉中和咸阳各县。那些剩余刑期还长的刑徒,自然要首先用自己挣到的爵位,赎回自己的刑期。那些刑期快满了的人则在纠结,到底是归还爵位减少刑期呢,还是熬过刑期,留下爵位以后再用呢?

    张禄一行回到他们在灋丘槐里的家中。一行人离开后,家中只剩下小奴和五旺。五旺无师自通,充分发挥了秦律中对发展农业生产的一切条款,也发扬了自己吃苦肯干的精神,一个人把三百亩荒地全都打理好了。小奴则在家做饭。五旺早出晚归,小奴饭做好了,就亲自送到田头。

    张禄他们从十月中旬出门,到现在暑天已过,秋风渐起,已到收获季节。可以说他们回来得正是时候,田间谷物的收割完全是一项体力活,多了几个大男人,一年的辛苦有了收获。

    郑安平回来时大约已到中午,里中的小儿看到了,一哄而散,各自回家报信,还有小孩自觉地跑到地头给五旺报信。在田里收割的五旺得到郑安平等回来的报信,欢欣雀跃,放下手里的活,直奔回家;小奴则早早炊好粟粥,备好盐梅。

    郑安平等人的干粮袋里还剩下不多的炒粟。炒粟初食味道、口感极佳,吃得久了就起了厌烦;现在回到家中,喝起再普通不过的粟粥,格外的香甜充斥于胸中,连小奴都看上去无比甜美!

    小奴和五旺早起吃过了早餐,现在坐在旁边看他们猛吃猛喝,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张禄边吃边问起走的这些日子,乡里都发生了什么事。五旺告诉他,里中有两个人,说不上名字,不知为什么打起架来,两人都被抓起来,剃去胡须,罚到县里修城。还听说有人因为妻子不驯,打伤了妻子,也被剃去了胡须!但没有被罚去修城……连着说了几桩周围乡里的人犯事被罚的事。郑安平道:“汝何知之详也?”

    五旺道:“但有犯者,里啬夫即召乡里宣之,故知之也!”

    郑安平道:“三百田,汝其备耕之?”

    五旺道:“焉得不备。春日,往乡里贷种,皆满粒大者。贷在定数,多则不可,少亦不许,必得其数。以火烧荒,复借官牛铁耒,以耕以犁,不数日而尽三百亩。又复下种,浇水,其苗甚壮,其实亦硕。吾方割之,而闻父至,乃归也。父其稍歇,即可探之。

    见五旺说得眉飞色舞,众人都感高兴,狼吞虎咽地喝完了粥,跟着五旺同往田里来:那粟果然长得壮硕!田里已经有五旺割下的几垄,都横放在田头。郑安平来了兴头,脱剥了衣裳,也要下田收获。五旺道:”吾不知父将至,但用一镰。父可往丘啬夫复用一镰。“

    郑安平道:”汝复用牛,复用犁,复用镰,复用种,何以偿之?“

    五旺道:”牛、犁、镰皆无偿也。种则取十尝五。凡粟,亩皆一斗,三百亩贷三十石,不增不减,必如其数。岁终则偿四十五石。“

    郑安平看了看四周的粟谷长势,每亩不止收三石,三百亩很可能要收近千石。还四十五石,实在是太合算了!

    除了郑安平,芒未是贵公子,不擅农活;陈四精于武事,虽然下地干过活,也不很擅长;张禄则是残病之身,根本下不了地。郑安平让芒未去丘里借一把镰刀,自己和陈四、盖聂一起把粟收到一起,用秸秆捆扎好,一根杆棒挑回家中。

    几人试了试,陈四和盖聂勉强能挑个担,根本不会打结捆扎。盖聂试着捆了捆,竟然把手都扎破了,流了血。于是分工:五旺在地里收割,郑安平将割好的谷子搬到田头,捆扎好,盖聂和陈四来回往家里挑。增加了劳力,收割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沣水西还没有多少田亩,沣水东已是田亩遍野,到处都是乡里的农户在田里收获。见了郑安平等回来,无论平时熟与不熟,都会上来打声招呼,问声“役事已了?”他们以为这家人是被征到国中服役去了——其实也差不多!郑安平抱拳拱手,一一礼敬,感谢乡里的关照!

    到晚上,芒未把镰刀借来了。张禄无事,跟着他一起去。丘啬夫消息比较灵通,已经知道张禄等将要晋爵的事,提前堆上笑,拱手相贺。还问要不要扩大住宅?张禄说爵位还没有准下来,等文书到了再说。丘啬夫道:“例行公事矣!焉得不准?”

    张禄道:“乘汝吉言,若得准,必有谢!”丘啬夫挑选了一柄镞新的镰刀递过来,道:“此镰初发,刃口锋利,公等其慎之!”张禄等表示了感谢。

    回到家中,田里忙碌的人们都回来了,小奴也已经炊好晚餐。陈四试了试新借来的镰刀,果然锋利无比:一刀斩到谷垛上,齐齐地都断了。各人自食晚餐。餐后,众人到里前场中闲逛,乡里人都来问其事,盖聂眉飞色舞地向他们讲解于途的惊险刺激和秀丽风光,完全感受不到施工的艰难,和工地上的困苦,就好像出门旅游一番似的,说得大家心里痒痒的,恨不得自己也去!

    有两把镰,收割的速度加试加快。开始郑安平使不惯铁制的镰刀,还把自己身上划出几道口子。一垄地下来,熟悉了镰刀的性能,加上又是新镰刀,锋利更与旧镰不同,便也渐渐跟上了五旺的进度。

    收割中,郑安平问五旺,如果有田五百亩,还能耕种乎?五旺犹豫了一下,咬牙道:“须及之!”又有些遗憾,有些怅惘地道:“若吾家至于秦,田其任耕,有牛有犁有镰,焉得不兴!魏有人少田,秦有田少人,何难平也!”

    郑安平道:“若其有人,何愁无田!”

    五旺突然道:“何父无所出?”

    郑安平有些尴尬,也有些疑惑道:“虽耕种勤勉,其奈无生何!”

    五旺道:“主母曾养盖聂,焉得无生?设若不然,或当纳妾。”

    郑安平道:“吾家五男,皆当娶之。今岁为汝娶妇,奈何?”

    五旺有些害羞,道:“吾不谙秦音,若得秦女,如其奈何?”

    郑安平道:“无忧也。但得生育,无论秦音郑音。”

    五旺颇有些扭捏,但看似心里是肯的。

    郑安平道:“陈四兄,乃至无为兄,亦当娶妇矣!”他想着自己刚到秦国未久,少有亲戚,如果结几门亲,倒也有了亲戚了。他甚至还想,张禄是不是也该结一门亲呢?

    张禄从回家后的第二天,就开始每天去上朝。芒未驾车送他每天去章台宫,陈四姑为车右,随车侍卫,不再要秦卫士随车护卫。郑安平和五旺留在家中,忙于农事;盖聂则负责往家挑送。下朝后,陈四也会来帮忙。

    大约十天后,田里的谷子收获完毕,转到谷物的凉晒、脱粒。里头有大石碾,里中各家轮流使用。

    这天,丘啬夫来到家中,向大家报喜:客无为爵晋簪袅,陈四爵不更,而郑安平爵大夫。丘啬夫十分羡慕地道:“诸公得立大功,设有其事,愿为提携!”

    郑安平道:“此其不远,即当有令。”

    爵位上来了,提亲的也就跟着上了门。陈四家在陈郊,而芒未更是化名无为,隐姓埋名,婚配也都不由本家,只由张禄请人卜了卦,最后丘啬夫家的女儿、里啬夫家的族女,分别许配给了陈四和无为,但等双方备齐彩礼和嫁妆,就行婚配。

    里中一下出了两名高爵,一名大夫,立时轰动。郑安平和里啬夫商量,就在里前的广场里,借着庆贺丰收,祭祀社稷的当口,额外请全里人吃了一顿稠粟粥,丘啬夫也出席了,好一通热闹。

    等到谷物该入仓入仓,该上交上交,收获完毕,各家开始为无为和陈四造建新居。本来还要为郑安平扩建,郑安平为着刚来不久,人口不番,不肯扩建,只说无为和陈四都是自己的客,为他们建了,就是为自己建;再三劳碌乡里,甚为不安。

    这郑安平修建住宅时,他们都在进修秦律,没有参与劳动。这次盖房,他们也都参与进来。从县里拉来栋梁椽版,众人一齐动手,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把两间屋子给建好了。这次,三人中,以陈四的住宅最为高大了,因为他是不更,而芒未和郑安平还都住着簪袅的房子。

    而接踵而来的甜蜜的烦恼是份田,芒未三百亩,陈四四百亩,郑安平则扩大到五百亩,三人相加整整一千二百亩,无论如何靠五旺一个人是打理不过来的。在张禄的参谋下,芒未和陈四都要了熟田,佃给人耕种,只能拿到三成收成,还要交一成地租,实际每亩只有六斗粟。好在田亩广阔,每年一二百石粮食,足够维持一个五口之家的开销,而他们俩就算娶了妻,暂时也只有两口人。只有郑安平在原田亩的周围扩大了二百亩荒地,这是五旺强烈要求的。

第58章 望日出兵

    征发刑徒的教令再次下达到各县,这次是征调三万人,组成一支远征军,去他国作战。随着刑徒征调令下发的,是征调各级官员的命令。

    三军统帅是中更胡阳,三个五大夫包括王龁、王陵和司马靳。北地郡五县由于遭灾,牲畜大量死亡,允许每县出精壮千人,这五千人早在数月前就已经来到咸阳,在军营中接受训练。

    这天下朝后,一名壮年男子跟着张禄一起步出宫门,来到张禄的车前。张禄对芒未和陈四介绍道:“中更胡阳。今日有事商议,汝二人即乘车回府令备酒肉。吾随中更而至。”

    芒未和陈四行了礼,登车驶去。张禄与胡阳同乘一车,随后缓行。

    胡阳对张禄道:“是二者即陈四、无为乎?”

    张禄道:“然也!中更亦闻其名?”

    胡阳道:“无为以辅佐之功得三爵而至簪袅,陈四以谱山川之功得四爵而至不更。一事而晋三四爵,自武安君以来,秦未之闻。咸阳哄传,是以知之。问之,皆客卿之客也。客卿有客如此,足见高才!”

    张禄道:“中更误矣!无为及陈四非臣之客,乃大夫郑氏安平之客!”

    胡阳惊道:“郑氏非客卿之门下乎?”

    张禄道:“吾与安平,亦君臣,亦故交。昔在大梁,多承郑氏之惠,乃得今日。今少得富贵,不敢忘也。朝中人皆知臣让大夫爵与安平,不知安平于宛县,以武入秦,御与射皆优等。若叙其能,得爵亦非低也。臣所让者,实余事耳!”

    胡阳道:“何客卿门下,贤才之众也!”

    张禄道:“臣在大梁,深潜于野,乃知伏虎潜龙,在在皆是。辱没于豪强之家,求生于将死之间。王若用之,何忧大事不立!”

    胡阳道:“子与臣皆外臣也,于故土皆无闻达。今用于秦也,各建功业,立爵名,森然众人之上。何故土不得其用,而反用于秦耶?”

    张禄道:“臣亦思之。秦之所胜,在律法森严。臣于关东,闻秦律法森严,常惧动辄得咎。一朝入秦,乃知秦法,善法也。集天下之善策,而著之于简策,公之于黔首。此邦愚者之所行,皆外邦智者之所得,以此务农,则地无不蕃;以此务工,则工无不精;以此兴军,则阵无不整;以此而战,则战无不胜。非臣等力能为也!”

    胡阳道:“子之言是也。子与臣皆外臣,关东各国,非戚非贵,求生尚难,而况建功业乎?于秦则不然!孤身入于秦,一朝身为王臣,以律而行,秦人不以臣非亲而不信,不以臣非贵而无畏威。令行而禁止,虽父子不能匹也。此他邦之所无也。智者于此,虽少子弟,无亲族,乏资财,得道辄行,虽贫贱无所碍也;失道而退,虽亲贵无所避也。是故事必成,功必立,业必建也。”

    一路上两人谈起秦律,各抒己见,都认为秦法利益明显,与自己在关东所闻大不相同。两人相互发挥,高谈阔论,深引以为知己。

    到了郑安平的房间,郑安平早已侍立于门外,陈四和芒未立在他的身后。

    胡阳自然知道张禄住在郑安平家,陈四和芒未的房子虽然建好,但两人并无家眷,没有回去住,仍然住在郑安平家中。更为重要的是,张禄还住在郑安平家中,他们俩目前的主要工作就是辅佐张禄,比如早上为他驾车上朝,晚上陪他聊天闲话。这要回了自己的宅中,啥也干不成了。

    胡阳看上去比张禄年轻得多。两人下了车,芒未把车接过来。张禄引见了三人,相互见了礼。张禄道:“孤身在秦,诸事不周,屈辱中更。”

    胡阳道:“子尚得二三子相扶持,臣实孤身,车马至,无人接驾!”

    进了堂,张禄招呼三人坐下,盖聂在后面帮助母亲炊事,五旺自然是在田中忙碌:虽然秋收已过,但为了明年的好收成,良好的田间管理必不可少。

    郑安平奉上了他从陈四那儿学来来的野菊花茶,这让胡阳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一番唏嘘,将众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

    饮毕,胡阳对三人道:“臣奉王命,将往上党,同领秦、韩两军,以伐赵邑。特请客卿教下,愿得二三子以为助。”

    在这之前,张禄向三人透露过胡阳想请众人协助他领军伐赵。这次伐赵,是秦与韩、魏联军,芒未是芒家人,曾陪同芒卯出席过一些外交活动,如果出来,有可能被韩人认出,所以事实上已经决定了,由郑安平和陈四同去。郑安平见胡阳开口,偷眼看了一眼张禄,见张禄暗暗点头,便道:“臣与不更,故魏武卒也,愿随中更驱使。簪袅暂留府中,侍候主君。”

    胡阳道:“阳何幸,得二君之助。二君爵虽大夫、不更,不敢令往军中,愿入幕中,早晚请教!”

    郑安平道:“吾等,一勇武夫,焉敢承中更之请。愿在帐下为一小卒。”

    胡阳道:“臣孤身在秦,左右无人扶持。故每出,必请公卿门下贤者以为助。今幸客卿不弃,以二君屈就。臣五内感沛!”

    双方又说了些客气话,早餐就端上来了。堂中五人,每人一鼎一簋,加一小筐菜蔬和一小碟酱。几人相互礼敬,吃了一回。

    和魏国武器自备不同,秦军士卒的武器都从武库支取。这省了很多麻烦,也增加了不少手续,多费不少时间。郑安平和陈四是以中更幕僚的身份从戎,武器不在县武库领取,而是到秦宫武库领取。虽然秦宫武库等级高,但领的人也多:各级公大夫以上军官的亲营都在秦宫武库领取武器。

    胡阳虽是中更,却并非行伍出身,没有自己亲营。他只能找贵族高爵借一些人员相助。临时抽调一些刑徒作为自己的亲营。这和客卿灶养了许多门人还有所不同。

    在等候领取军械的时候,郑安平和陈四已经到胡阳的府上报到,胡阳将前来报到的人安排办理各项事宜,借以考察他们的才能。

    在华阳君府的兵曹协助下,公子缯已经深入潜伏到赵国内部。赵国内部的动静,由公子缯派人五天一次,从水路送到洛阳,再入咸阳。所以咸阳方向对赵国的动静掌握得一清二楚。

    赵国没有让出城池给韩、魏两国,两国也就在秦国的利诱威胁下,派出军队,讨伐赵国。

    到了中秋,各豪门的门人都到齐了,也都领好军械,胡阳和众人欢宴赏月,第二天即进入军营。

    和客卿灶将内史部刑徒的集结地放在陕县不同,胡阳把集结地定在蓝田县渭水河畔。各地炒好的粟米都被运往军营,而不是进入县城。蓝田县尉领着五百刑徒临时成为胡阳的亲营,一道道命令通过蓝田县的驿站发往秦国各地。

    除了内史部外,北地部的五千人早已集结咸阳,现在被命令开往蓝田准备军营。南阳郡和南郡也有征发,被要求和韩军同往洛阳集结。

    一过十月望日,各地的刑徒都动起来,从全国各地向蓝田进发。

    在胡阳的军营中,郑安平真正体会到秦人律法的严明。胡阳的命令没有任何拖延地被执行,哪怕是豪门高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整座军营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将全国各地汇集过来的力量,凝聚成一柄巨大的宝剑,锋利无比,寒光闪闪!执剑人就是位居上位的胡阳。

    不过十日,军队集结完毕,宝刃初砺,一队队向函谷关进发。命令发出后,胡阳先行到达函谷关,安排出关事宜;而幕府的另一些人则前往陕县,安排大军过境。

    秦军经函谷,过陕县,向关东征战,这已经是常套了。无论是函谷关的守军还是陕县的官员,对这一流程都十分熟悉,普通百姓也都见怪不怪。

    陕县的前任县尉被提升为陶尉,新任的陕尉才刚刚上任数月,就要率领陕县五百刑徒,再次出征。胡阳派白起的家臣前往陕县,大军出函谷关后,将在陕县宿营,督促陕县安排好营地。

    三万刑徒,连同各级官员达四万之众,还有数千高级军官的亲营以及其他辅助人员,需要供给的大约有五万之众。当然,这五万人不是一起进发,而是分成三军,相互间隔一天。这样,后面的军队可以按前军探出的道路依次而进,免除寻路、设营之苦;但另一方面,也要忍受前军留下的污秽。尽管胡阳下了严令,大便必须挖坑掩埋,但小便的气味也让人上头。

    中军最为臃肿,不仅有大量的部队,还有大量的辎重,用了约千匹驮马或驮驴。由于知道作战的地域是上党,而胡阳也已经早早潜入其地探查,那里道路狭窄、崎岖,车乘根本无法通行,只能把要带的东西驮在牲口的背上,让人牵着走,这既增加了后勤负担,也减少了运输量。一旦进入战场,胡阳必须速战速决,不能旷日持久!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866/ 第一时间欣赏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作者:楚秦一鹤所写的《长平长平》为转载作品,长平长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长平长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长平长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长平长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