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各怀心思
胡阳解释了自己出兵邯郸的意图后,兵曹并没有加以责备,反而为胡阳出谋划策。胡阳道:”兵曹所见,与吾暗合。计将安出?“
兵曹反问道:“中更之于邯郸也,可居几时?”
胡阳不知其意,道:“计武安之粮,经月不妨。若仅以赵奢等众来攻,臣当破之。若别以他将率全赵之兵来攻,臣请守之经月。”
兵曹道:”诚得中更之言,方今之时,吾计有三。居城而守之,聚众而练之,籍武安之铁,缮甲而完兵,经之一月,此计之上者。卷旗而出,纵横邯郸,破其郊乃夺关而出,此计之中也。循原道,攀山越岭而返秦,此计之下也。“
胡阳道:“上中二策,诚臣所愿也。然臣有所未计,夺关而出,其地何处?当取何道以归之?”
兵曹道:“出滏水而下,乃通漳水,邺也。经邺而南,河也。沿河而下,可通于济,乃入于陶。溯河而上,则过魏、韩之境,直通洛阳。以臣之见,缓则归于洛,回咸阳;急则入于陶,客卿灶有兵焉。”
胡阳道:“臣谨奉教!”
兵曹道:“公子缯久潜于赵,深得赵情。今中更之至也,愿以携归。”
胡阳对公子缯道:“臣得公子之助,幸何如之!”
公子缯辞道:“不佞身弱体微,恐为军累,幸相携也。小儿五人,略通赵情,或有得用者,谨当奉命!异人最幼,年方十三,形体猥小,望之若孩童也。四出之行也,多携之以掩人,故所至颇多。但有乡导之者,可以当之!”
胡阳道:“臣或驻兵于武安,或移兵于邯郸之郊,或驱兵于滏漳之间,游移不定。惊扰公子,公子其勿罪!”
公子缯道:“中更但以军事为重,勿以不佞为念也。”
与公子缯和兵曹商议完毕,胡阳召集了全军公大夫以上官员,决定了下一步行动。由于公子缯和兵曹等人到军的消息不宜公开,所以他们几人并未与会。会上,王龁和司马靳进行了分工:王龁主要负责对武安县城的警戒,并向武安境内一切可能的聚邑征集粮秣、人员、牲口和其他必要的人、财、物;司马靳主要负责向东面的谷口警戒,并向南征集铁器,打造戈矛镞剑等兵器。在完成警戒的同时,整顿兵力,加强训练,医治伤员和病员,让大家恢复军力,准备进行下一场战斗。兵曹返回邯郸郊外,继续观察邯郸城内的动静,随时提供动态消息。公子缯留下两个岁数最大的儿子,把三个岁数小的儿子派回去,听候兵曹的指令。胡阳也派郑安平和陈四等兵曹和公子们熟悉的人,往来邯郸和武安,传递情报。作好了持久的准备。
王龁和司马靳分工明确,他们本身也都是执行能力强的人,很快就安排好行动和训练计划。王龁派人到各邑,指派各邑邑主负责征集粮秣,逢五逢十,按时运送到营中;需要人力或其他临时物资时,也向各邑摊派。司马靳则派人到各冶炉和铁铺,说明了自己需要的兵器等项,必需按时缴纳。开始有迟误的,立即派人过去,找开聚邑,将邑主斩首,指派新的邑主,加倍征收。消息传开,各城震动!
王龁就在武安县城下组织攻城演练,旗帜招展,喊杀震天,武安县城一日三惊。只得按兵不动,布置守御,不敢派兵出城。司马靳更加有意思,征集了沿河上下的船只,演练水战。虽然眼下的枯水期,水位不高,不能通航,但也闹得在河边扎营的赵军提心吊胆,不得安宁。陆上训练只训练旗帜金鼓和阵型转换,地点有时就在赵军营地外三五里处,让赵军看得清清楚楚。
十天过后,赵营中没有消息。由于赵营壁垒较高,只听得营中金鼓齐鸣,大约也是在训练,只不见赵军动静。赵军的营垒经过十来天的昼夜修筑,已经延伸到两条洺水的交汇处。司马靳没有采取什么特别的措施,只是将警戒线向北延伸了一些。王龁则要求各邑,若发现赵军过河,进入聚邑,本邑和周围聚邑必须鸣鼓为号。但鸣鼓者,俱无他论;若发现赵军而未鸣鼓,一律按通敌论,全邑皆斩。但这条禁令从没有执行,因为没有赵军过河。
然而兵曹传来的消息是,邯郸正在大规模征集兵员。这引起胡阳的警惕,他让兵曹注意,这些部队有没有被派往谷地,增援赵奢。结果是没有。这些赵军就在邯郸城外训练,而且每次训练的科目也不完全相同,应该就是新兵训练,不像是做伪。派人潜入谷口,没有发现赵奢有大规模增加兵力的迹象。从外面获得的情报与司马靳明哨暗探侦察获得的情报是一致的,表明赵奢没有集中更大兵力与秦军作战的意向。
这反而让胡阳有些孤疑不定:赵奢这么做的意图何在呢?自己深入重地,但在武安这个地方,自己可以随意征粮、征夫,甚至打造兵器。武安相对封闭的环境比启封所需的防御压力要小得多;武安众多的聚邑可以提供充足的粮秣,而自己现在只有二万秦兵,比启封时十万秦兵后勤压力要小;虽然时值隆冬,但士卒都能入住居民的房舍,条件好的有火盆;衣甲的浆洗缝补自有邑中的女人负责,甚至晚上睡觉,如果有要求,还能找到女人暖席。这和在家中几乎没什么区别!但这些损耗都是由赵国承担的,秦国没有任何损失。按胡阳的想法,赵军应该尽快集中兵力,压迫秦军出武安,退出邯郸远郊,才符合赵国的利益。但赵军目前采取的打法是任由秦军休养生息,自己则不急不忙。难道他们是想让秦军在武安生下娃,就此变成赵国人吗?
赵奢发现武安已经有秦军进驻!消息传到赵王处,犹如晴天霹雳,震惊了整个赵庭。赵王迅速叫来上卿蔺相如、廉颇和虞卿,三人没有任何犹豫,一致建议,尽管马上就要新年,也必须迅速集结起一支部队,一则戍守邯郸,二则歼灭秦军。两名主政的王族平原君和平阳君被要求立即准备作战。
兵符下达到各县,首先是邯郸各地。邯郸此前已经征发了两三万人,现在都在武安与秦军对峙;现在又要征发,人数还要多,各地都有难色。但赵王不管那些,每县十丁抽一,邯郸城内十万户,先被抽取了一万;周边三十万户,又抽了三万;其他各县征发的壮丁还在陆续赶来的路上。平原君和平阳君各自从封地上征发了一万人,集结在邯郸周围。所有兵员统归将军上卿廉颇率领,赵王不加干预。
兵曹入武安时尚且风平浪静,从武安出来即是狂风巨浪:到处都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和一脸愁容的男子,执手不放的老人和牵着衣襟的孩童。令兵曹震惊异常。
回到自己在邑中住所,郭氏家臣将兵曹一把拉到偏僻处,道:“先生不该归来。赵与秦战,先生危矣!”
兵曹笑道:“臣乃曹氏远亲,专来投奔,今见乱起,先行离开,得勿累及先生!先生勿虑。但言曹氏远亲,他者勿言,定无祸灾。”
看着兵曹自信的神情,家臣也不知应该如何。兵曹问家臣道:“奈何数日之间,变异若此耶?”
家臣道:“自先生离去,相府即下教令,十丁抽一,往赴邯郸。限十日到齐。时当新年,又值隆冬,征人愁,居者忧。元旦堪堪翻作悲欢!”
兵曹小心地问道:“先生家可有人往?”
家臣道:“吾家丁众,前役无避,又值一役,焉得逃!”言下不胜唏嘘。
兵曹安慰了家臣几句,道:“本邑壮丁,宁勿得以金免乎?”
家臣道:“事出猝然,教令明示,定要出丁,勿以财免。”
兵曹若有所思,又好言劝慰了几句,相辞而去。
可以说,事到如今,胡阳出兵邯郸最大的目的已经实现了:搅乱邯郸人的生活,让他们担惊受怕!凡敢与秦人作对者,都是这个下场。他把三位小公子叫到身边,让他们暗中传言,秦人出邯郸,乃报赵国失信之仇。这几位公子到赵国已经半年,各自都有自己的伙伴群,找人聊个天,就把话传出去了,而且互不通气。
第二天,兵曹说要往邯郸看货,带着异人前往邯郸。于途果见生意萧索,人人紧闭家门,路上只有征人行路匆匆。
邯郸双城结构。和别的国度宫城在王城内不同,邯郸的王城和邯郸城斜斜相对。之所以如此布局,是因为赵国建都邯郸时,邯郸城已经十分繁华富庶,人员密集,根本腾不出地盘来建王宫,赵国只能把自己的王城修建在邯郸城之外。
邯郸城是老城,里面住的自然都是平民百姓、商贾工匠,以至贩夫走卒。赵王城则是赵国贵族所居之外。赵王城分为三个区,各以城墙相隔:北区是贵族区,达官贵人大约都在此居住;西区是王宫,自然是赵王居住的区域;东区有两座宫殿遥遥相对,是赵王办公和举行典礼的地方。宫前一大片广场,可以集结万人。
第75章 十丁抽一
由于邯郸有两城四区,所以它的防御体系也有所不同。王城由贵族防御,主要是赵氏王族的家族力量和各封地的力量;邯郸城由平民防御,主要是从各地征发来的民军。赵氏宗族的力量平时基本就在王城内,所需调集的只是封地的农民。而其他地方的农民则主要向邯郸城集中。邯郸近郊刚刚经历了一次征兵,那一次是二十征一;目前这支力量还没有解散,又要再征一次兵,比例提高到十征一,负担极为沉重,几乎相当于把所有的壮丁都抽走了,家中只剩下老弱妇孺。
兵曹到达邯郸城外,并不急于进城,而是绕着邯郸城观察进出情况。邯郸近郊各县乡民军一般都执木棍,远处县乡的民军还没有到。王城守卫者甲胄鲜明,各执锐器,显然不是一般平民,而是赵氏族人。虽然征兵进行得火热,城门并没有关闭,邯郸城依旧可以自由出入。王城的东西南三面各有两个城门,均直接对外,北面只有西区一个城门对外,东区的全部城门、西区的另一个城门都开在邯郸城内。据兵曹观察,王城直接对外的各城门都没有采用额外的管制手段,只要有相应的节符就能进出。
第76章 出使赵营
异人对兵曹的分析判断自然说不出什么,只是一一点头应是。
出了邯郸,兵曹来到一名行人那里吃晚饭,那人负责邯郸一线的情报搜集。听取完他们的情报,兵曹又带着异人到另一家……
兵曹之所以带异人出来,除了因为他年龄小,便于掩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异人知道所有这些人住址。而这些人的住址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回到家中,郑安平带着两个士卒已经在家里等他们探听的消息。兵曹把这些天得到的情报向他们通报了,让他们回报胡阳,如果没有重大敌情变化,就钉在武安,不用采取任何行动。两边约好,五天后再见。
就这样,兵曹隔三岔五地就往四出探视;胡阳每隔五天就派人来和兵曹联系,听取兵曹的意见。而邯郸的兵力逐渐雄厚起来。邯郸周围营栅四布,大营就设在邯郸城各外城门周围——王城周围没有驻扎民军。大约二十天后,邯郸周围已经有了大约五六万民军,基本把邯郸城周围与王城不相邻的城门都占满了。
胡阳对赵奢军派出的侦察部队,也没有遇上什么麻烦,甚至有时候明明发现了侦察人员,也没有采取严厉的驱逐或抓捕行动。赵奢似乎是在传递一个心照不宣的信号:只要你不来进攻,咱俩就是好朋友,我是不会主动攻击你的!为了避免误会,胡阳也下令,对前来侦察的赵军巡哨不采取主动行动:只要他们不侵入营地一箭之内,愿意看什么就看什么。
两军友好相处了二十来天后,兵曹的主要任务就是通知潜伏的秦人,任务已经结束,准备撤离赵国;并对撤离行动进行全面安排。他仍然带着小僮异人,穿梭在赵国的乡邑和田园,和潜伏在赵国的秦国行人们一一会见,面授机宜。
郑安平再次来到兵曹的家中,这次兵曹让郑安平带一名行人回营。郑安平见这人,不修边幅,身形猥琐,一点不像个行人。但兵曹说了,郑安平也就带着上了路,算着是一行人的杂役。
一路顺利进了城,郑安平把这人交给胡阳。胡阳也有些惊异,因为胡阳在秦当过很长时间的客卿,对行人们都很熟悉;叫来公子缯,公子缯也不认识。那名行人哈哈笑了,道:“微行此,焉得成功!”要水重新洗过脸,整修了须发,半个时辰后,一名严肃的行人出现在眼前,两人齐齐惊异:这人竟然就是那名一直担任公子缯宾相的行人中郎。进入潜伏状态后,公子缯就没有再见到这名中郎,不想他竟然装扮成这副模样。
三人相见后,胡阳把他带到后宅,公子缯也住在这里。屏退闲人,胡阳问道:“中郎亲至,必有所教!”
中郎道:“邯郸士卒已厚,或当退矣!”把近来打听到的情报,以及兵曹的判断一一作了介绍。
胡阳道:“居武安二十余日,其卒甚练,其力甚完,若无他事,犹当居之!”
中郎道:“恐廉颇未之愿也!”
胡阳道:“今方廿余日,远方征士犹未至也,奈何匆忙而去?”
中郎道:”诚如中更所言,邯郸之士,不过五万;然集武安之力,亦将八万。以廉颇之勇,相如之智,必不待士卒完聚,而将击我。若为廉颇所击,纵能脱身,必为所累。故当预谋脱身之计。“
胡阳道:”中郎必有以教我!“
中郎道:”臣闻之于赵,廉颇所为盖有二焉:其一,与赵奢合,厚其兵,与中更一决,然恐中更因之而走南谷,趋长城;其二,出南谷,与武安三路夹击中更,而恐中更道阏与而退之。故赵奢献计,必也俟中更不备,急趋阏与,以断中更之退路,驱中更入邯郸,合而击之。“
胡阳笑道:”彼轻吾若此耶?欲以五万之众灭吾于邯郸!“
中郎道:”廉颇自恃其勇,必有此意。“
胡阳道:”彼若三路来攻,吾虽可道阏与而退,必与之战。今弃要道而驱吾于邯郸,正合吾意!“
中郎道:”彼之三策,或未能定也。“
胡阳道:”幸赖中郎之教,吾有计矣。必也令赵奢往阏与而断吾之道,驱吾而入邯郸可也。“
中郎道:”中更入于武安,赵国不安,万民不宁,皆道赵欺秦,乃有此报,其心甚怨,中更之计已成。方今之时,道阏与而退,正其时也。“
胡阳道:”兵曹与中郎皆愿吾道阏与而退乎?“
中郎道:”然也!兵曹已令诸行人皆退,令臣入于军中,以助中更。“
胡阳道:”此天祐也!“对行人道:”尚有一事,愿中郎为吾一行。“
中郎道:”但有所命,不敢不从。“
胡阳道:”愿中郎入赵营,探赵奢之意……“
中郎大惊,面色变更。胡阳密密叮嘱,小声地教授机宜……
第二天,胡阳召集司马靳和王龁,令他们收拾行装,准备拔营。由于这二十来天,秦人与赵人相处十分融洽,胡阳特别叮嘱,要把善后的事做到位,给赵人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善始善终。二人问将退往何方,何时启程。胡阳答道:”若动时,即当行之如风。今则不可露纤毫也。可传言道阏与而退于秦可也!“
二人听了,心领神会:”传言道阏与“,那就一定不会走阏与,而是要到邯郸去闹一闹了。互视一眼,心中升腾起期待和紧张。
行人打理起来,衣冠楚楚,带着一名公乘、一名公大夫,十名士卒,直往赵奢大营而来。到了营前,行人持着节符道:”秦王遣使劳赵将军!“
守寨的士卒立即报进去。经过逐级上报,传到赵奢的大帐中。赵奢十分意外,秦王没事来犒劳自己干嘛?
抱着看秦军有何计谋的想法,赵奢派赵括亲自到前营,请秦使入见,叮嘱他一定要仔细观察秦使的举动,注意蛛丝马迹!
赵括带着百人来到前营,叫让秦使入见。
中郎一行十三人,三人带剑,十人执戟,均无弓弩,缓缓而入。中郎见了赵括,叉手行礼道:“臣秦王使王郎!”
赵括道:“臣赵田部赵奢之子赵括,奉父命迎秦王使!臣父言,奢赵之微贱,秦王之命未敢闻也,当驾请邯郸!”
中郎道:“秦王劳将军赵奢,非关赵王!”
赵括道:“臣父与秦王素无往来,不敢奉教!”
中郎道:“王但有一言,闻达于将军,他者不敢多言。”
赵括道:“营中局促,臣父不敢见王使,愿请归,臣父当再拜而至秦营领之!”
中郎道:“王有言奉于赵将军。若定当往邯郸,愿将军同往!”
赵括道:“若王使不以敝营秽浊为念,请同往营中。”
中郎礼敬,赵括一揖,前头领路,其余百人将十三人围在中间。中郎曾无皱眉,仍侃侃与赵括道:“将军引重兵,离邯郸三十里而坚壁,其无懦乎!”
赵括道:“家父一怒而杀平原君九子,平原君不敢怒,而荐之于王。臣父何懦之有!”
中郎道:“非将军之懦也,赵王之懦也!将军引军而救阏与,天下皆知,见秦军逡巡而不前,躇踌而不退,相拒二十余日,非战之道也。”
赵括不些不耐烦道:“王使之至也,宁挑战乎?非使者之道也!”
中郎道:“臣失所言,少将军勿罪!”复道:“敝军至于武安,于民秋毫无犯,万民皆仰;赏罚一依于法,至平至公。待赵民直如秦子也!”
赵括道:“臣之见则不然。秦人入于武安,饮食衣服一依于赵,深沟高垒一赖于民,非其民而使之,是大犯也。贵军离后,敝邑当免数岁之赋,以当一日之蠹也。”
中郎道:“少将军辩才无双,人中龙凤!”
赵括道:“臣闻秦之入于赵也,欲报太原之欺也!既欺之于太原,当报之于太原,何千里而进于邯郸耶?岂非舍近而求远乎?”
中郎道:“敝王以为,王必为奸臣之所惑也,但入邯郸,以申其冤!”
赵括道:“蔺、离石,皆赵地也,地近于秦,乃为武安君之所拔,赵王无所憾。今既为所欺,自当起兵拔之,何汲汲于赵王耶!”
中郎听了赵括这番带着讥讽的话,一时竟答不上来。
转眼来到赵奢的大帐,赵括通报进去,赵奢叫请。赵括出来相请,公乘和公大夫带剑者随同入帐,执戟者皆于帐外安坐。
双方叙礼毕,赵奢道:“臣赵田部奢,谨奉秦王教!”
中郎道:“敝王劳赵将军奢而告之曰:赵秦同源异流,素为兄弟,今者犹称赵氏,不敢忘其本也。复有奸佞,间于秦赵之间,致萧墙祸起,兄弟相阋,兵灾连年,奸谋频发,诚可痛也!今将军提一劲师,将赴阏与,猝遇于秦,本兄弟之情,不忍相斗,王甚嘉之!谨备玉带一条,玉钩一双,以为贺!”言讫,一名公乘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层层打开,果有一条玉带,上带一对玉钩,双手捧着,献于赵奢席前。
第77章 冲出武安
由于邯郸的赵军实力厚,渐超越武安秦军,邯郸开始密谋全歼这支秦军。兵曹等暗探得到这一消息后,急报于胡阳,让他准备撤退。胡阳为了扩大战果,想出一条计策,让刚到军中的行人中郎假借王意前往赵营劳军,从城中竟然找出一条带玉钩的玉带,当作秦王的礼物送给赵奢。
给中郎打下手的公乘把自己背的玉带放在赵奢席前,赵奢轻轻看了一眼,叉手道:“王有赏,臣不当辞。然王有过,臣当指而示之。赵秦,兄弟也,自赵幸列诸侯,于秦未敢不敬。赵得和氏璧,秦欲以十五城相易,赵携璧赴秦。秦欲会赵于渑池,赵王不辞千里之远,即往见之。卒为秦所欺。今秦无故而入赵境,言伐阏与,实趋国郊;臣奉命保阏与,乃随秦而入邯郸。今未得王命,故停军而待之。或王命将下,臣虽冒死,不敢辞也。非如大王之言也。大王之赐,或有所误,臣不敢领!”
第78章 许历
为了避开秦军的巡哨,赵括走得十分辛苦。山谷中遮蔽了月光和星光,更显得黑暗,好在潺潺的流水声在前面指引着他们,令他们不致迷路。逆着水流向高山上攀登,既费体力,速度又慢,河道路滑,前几天下的雪,山上积雪也还没有化尽,不时有人摔倒,甚至滑下山去,带倒了一片人。
赵括不时停下来,观察队伍的动态,并回望山下的武安。那里已经简化成几堆火光,在茫茫的黑夜中顽强地闪着亮。顶东头那堆呈“丁”字形的,是赵军的营地,往西一点,星星点点的,是秦军的营栅。秦人占据了武安最富庶的一块宝地,几乎全军都住进了邑里,而赵军则只能占据武安山谷一角,那里的乡邑不够多,不足以承载全部赵军,赵军只有后军一小部分和各军高级军官有自己的房舍。赵军在自己本土作战,宿营条件却还比不上客场作战的秦军:他们中大部分只能露宿,点起篝火取暖。所在地所产的粮食也不够吃,好在离邯郸近,可以就近运粮。这二十来天,时而狂风怒号,时而雨雪交加,前几天还下了一场大雪,把整个武安都覆盖成一片白色。赵营中不时有人病倒,瘟疫也在小规模流行。但这一切都没有改变赵军的动向:坚壁不战。
第79章 先据北山者胜
许历还未说话,众伤员齐齐长跪而谢道:“将军怜吾伤者,以许卿为伤者将,真仁人也!”
许历道:“愿将军勿以伤者为念,早发阏与。”
赵奢道:“是其本愿也!”
把伤兵营交给了许历,赵奢仿佛放下一件大事。立即超到前面,指定一营人负责保护伤兵,其余各营依次开进。
沿途都有受伤的士卒和军官加入伤兵营,但在许历的调度下,伤兵营的行进速度并没有减慢多少。
赵奢虽然知道快去阏与意义已经不大,但前军已经是被赵括以急行军带到了,他也只能按原计划以急行军动作赶往阏与。沿途可以看见被摔成重伤或直接摔死的士兵的尸体就躺在山下。
爬了一天山,赵奢的前军与遇上了赵括的伤兵营。赵括的伤兵营实在行走得太慢,前军将让他们闪开道路,让自己的各营先过;他们可以等到后军到达后,进入伤兵营收容。
又走了一天,赵奢的前军报告说,已经和赵括会师了。而这时,许历也伤兵营也和赵括的伤兵营会师了。
赵括的前部人数虽然少,但进行了高强度的急行军,受伤的士兵竟然超过千人;赵奢的队伍人数多,没有强行赶路,许历一路行来,收容的伤员也不到五百,还有一营士兵在一旁协助。见在这一千多四散在雪地里快一天的士卒和军官,许历大惊,急忙令伤兵营停止前进,紧急收容这群伤员。见天气转暗,许历索性停止前进,就地升火,救护伤员。
他让伤兵营的伤员检查这些伤兵的伤口,如果血流停止了,就用雪搓脚,至足部发红发热;如果有化脓迹象的,一定要把脓血挤尽,然后再用雪搓脚。搓好脚后,各人扯自己的衣服半片,严密地将脚加压包好。许历在途中救护伤员时,都给他们示范过,他们也亲身经历了救护过程,依样画葫芦,也做得不错;另一营士兵则在打下手的过程,也把这一套操作练会了。两三个人相互提醒着侍候一人,把这一千伤员全都处理完毕,已经花了一个多时辰。
经过许历的一番处理,这批伤员的痛楚明显减轻,行进速度自然加快。也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进入了赵奢的营地。
这里是原定阻击秦军撤退的阵地,其实离阏与还有五十里。但赵奢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一整天,前进不得:前面的山谷已经为敌军所阻。
胡阳离开阏与后,公子咎指挥韩军接手了包围阏与城的阵地。他只得到报告,上党守已经带着秦军从上党出了山,既不知道下山的只是王陵的后军,也不知道胡阳其实已经带着前军和中军直驱邯郸,甚至边王陵下山后的动向也一无所知。
他在完成了对赵军的包围后,派使者进入阏与城,要求赵守投降,被赵守断然拒绝。时值隆冬,天气本来就冷,加之身处高山,气温更低,时不时狂风大作,雨雪更比山下来得频繁。韩军个个冷得难以执兵拉弦,各部纷纷要求暂停进攻。公子咎眼见部队要散,就把部队安置到各处聚邑中以避风寒。而阏与守见此情形,也不主动出城挑战。阏与的战斗竟在双方的默契下神奇地达成了停战!一千赵军住在城中的营房中,只有例行的巡哨。三万韩军和近万魏军则分散在阏与和轑的聚邑中避寒就食。——由于过于寒冷,天气也不好,道路泥泞难行,韩军不仅不愿意进攻,也不愿意重走山路回家!在凛冽的寒风中走上一整天,想想就可怕;如果还有雨雪,那就是世界末日了!双方心照不宣但又默契的协议是:等天暖和了再说!只有紧闭的城门,宣示着这里还处于战争状态!说来也巧,山下的秦军和赵军也在这段时间心照不宣地互不开战,各自进入聚邑过日子,客方秦人的日子竟比主家赵军的日子似乎还要滋润些。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就在阏与三国军队过上了小日子的时候,赵括带着部队来了。
赵括的到来,自然惊动了阏与三方。魏军目前驻扎在轑,离阏与还远,暂时没有动。驻于阏与的韩军不能不动了。无论他们心里如何抵触,都得披坚执锐,出来打仗。这支部队可和他们没有默契,不抵抗可能就要献人头了。他们得到消息说,来支援的赵军不过数千人,自己以优势兵力压过去,应该不难取胜。可等他们走出房舍,列好阵势,冲出山谷时,对面哪只数千人!营地绵延十余里,足有一万不止!
韩军前军立即停止进军,向后方报告。同时一面摆出防御阵势,一面加筑营垒。
赵奢刚刚安扎好营栅,就见敌军涌出,急忙列开阵势,准备迎敌。赵括筑起的营垒本是为了抵御秦军的,赵军都在壁垒的西侧;现在韩军从谷口西出,赵奢就便利用,把部队撤往营垒东边。韩军没有发起进攻,放任赵军撤到营垒后面坚守。
许历赶到时,正是韩军初至,赵军后撤的节点上。
伤兵到达营地,见赵军营内金声齐鸣,赵军纷纷后撤,一时不知所措。许历厉声下令,全军立即列阵,不得动摇!
许历目前有精卒五百,伤兵约一千五百,计二千人。按许历的安排,就地列成四排纵队:精卒在最前面,伤兵按先来后到,依次在精卒身后站立。精卒的五百人将负责排好阵势,而许历则一一将伤员安排到相应的位置上,临时指定伍、什长和百人将。
在列队过程中,伤兵们已经看到,赵军并非遭遇了意外,只是撤往营垒后面,军心大定,一个个执戟挺胸,注目前方,根本看不出他们有伤!而那些进入阵地防御的人突然看见身后出现一支军容雄壮的部队,以为是赵奢安排下的奇兵,也心情大定。
赵奢经过紧张的阵营调整,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发现一支军队军容整齐地列阵于营地后方。赵奢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支部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转身向这边走来。许历见赵奢过来,上前报道:“伤兵营归来,请缴令!”赵奢这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被其他人不屑一顾的伤兵。
那名五百人将也上前报道:“敝营奉命护伤兵归营,请缴令!”
赵奢大声道:“汝等皆吾赵人!”那群伤兵以柲击地,发出大声的吼叫:“万岁!万岁!万岁!”
赵奢复大声道:“汝等皆男儿!”伤兵再以柲击地,大声吼道:“万岁!万岁!万岁!”
赵奢转向许历道:“汝收伤兵过于千,以汝守偏将!”
许历大声道:“喏!”复小声道:“敢以军事进之!”
赵奢奇怪地看了看许历,带着他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道:“汝当知吾军令!”
许历道:“臣愿进一言而死!”
赵奢盯着许历道:“汝且言之。”
许历道:“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不然,必败。”
赵奢十分振奋,道:“请受令!”
许历曰:“请就鈇质之诛。”
赵奢道:”胥后就之于邯郸可也。今且受军令!“
许历道:”谨奉!“
赵奢道:”是则万五千,皆付于汝,当厚于何处?“
许历一指谷口北面的高山道:”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
赵奢道:”汝其守将,领军一万夺北山!“
赵奢把自己带来的一万人全都交给许历,把自己的大旗也交给他,并命赵括协助。
许历脱下自己的身上的寒衣,扔在地上,执戟高呼道:”皆轻其衣,疾上山。“他让赵括在后,自己第一个向山上冲去。赵军闻令,皆不知所以,但见赵括也脱下寒衣,其余诸将也就都跟着脱下寒衣,快步跟上许历。各军士见长官如此,也都脱下寒衣,一窝蜂地向山上冲去。造成的结果是赵奢的大旗冲在最前面,各军官的旗帜随后,而士卒们不成行伍,各自攀登。赵奢在山下见了,不住地摇头!
那名随着赵括先上来的偏将对赵奢道:”不成行列,何以迎敌!岂非乱军!“
赵奢道:”汝必阻秦军于谷内。“
那名偏将不知所谓,只得应道:”谨喏!“
阏与山谷的北山直通阏与谷内谁占领了高山,对方的一切部署都在眼底。许历第一个冲上山顶,往下一望,韩军竟然也在往山上移动,而且人数不少。许历大吼一声:”推石!“
拾起一块石头就扔下山去。后面跟上来的年轻军官有样学样(年数大的军官体力已经跟不上),也都捡石头往下扔;霎时间,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石块飞向山下,引起对方阵营一阵混乱。许历见上来的多了,号令道:”伍者推巨石!“
于是五人一组,把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推下山去。这下石头的密度小了,但声势更为惊人,不时有人发出惨叫!几轮巨石推罢,许历见自己的一方上来得差不多了,而对方也已经冲到三十步的范围内,就一声呐喊,直向山下冲去!赵括也大叫一声,向山下冲去,其他军官跟着也往山下冲,然后是无数的士兵……
第80章 重夺阏与
被石头袭击虽然惊恐,其实伤害不大,大部分人都没有被伤到,或只是擦破点皮,但它无疑对士气造成严重打击,特别是他们正气喘吁吁地爬山,体力正自不足,还要分出气力来躲闪四下乱飞的石头。
正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快要接近山顶时,黑压压的人冲了下来,平端着明晃晃的长兵,韩兵便都迟疑地停下脚,只有少数人作好了格斗准备,大部分人还在喘气。许历、赵括他们冲到跟前,捡那些好欺负的,手起搠翻了好几个;那些还在喘气的韩军见冰冷的兵器已经刺到面前,大叫一声,翻身便跑。下山不比上山,稍一闪失便有摔倒的,而在混乱中,一人摔倒自然带倒一边;前面人仰马翻也冲动了后面,一声发喊,全都往山下跑去。许历也不整队,就以军官为前锋,大旗扎着堆,顺着山坡追击而下。
第81章 轑之魏军
在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的魏武卒,在华阳一战中被严重削弱,沦为大梁的治安部队;大梁尉虽然官职未改,官阶不变,但权势大不如前。那些进入武卒当官的诸魏,已经有人开始另寻门路。另外一些人则在朝上进谏,让魏王重新征募、补充武卒,但如石沉大海。魏王和信陵君都似乎对秦国的民军更感兴趣,新任命的将军晋鄙,以及从武卒中提拔起来的诸将领,都被派去训练民军,没有人再关心武卒。
司莽因为在华阳为信陵君的中营,协助信陵君指挥后军作战,有功晋爵,成为校尉。在郑安平被任命为管令的同时,司莽也被任命为信陵尉,管理信陵的军事。信陵君在接见司莽时,交待他除了维持领地的治安外,还要承担训练全部邑民的工作——这项工作在魏国从来不是地方守、尉的职责。
第82章 撤往安邑
韩军已经收容、发遣得差不多了,但公子咎依然渺无音讯。司莽派出更多哨探向阏与方向巡哨,同时将各营司、校率都叫来了。
按魏国惯例,民军中卒伯以上的官员都由武卒充任,战事结束后,民军归乡,武卒回营。华阳之战后,武卒损失惨重,武卒的偏裨以上高级军官通常是魏氏贵族,大多被吓破了胆,一个个告假不出;伯、司、率等中级军官本来在战争中就损失巨大,剩下的多数被指日提拔到新设立的岗位上,去训练民军,少数还在武卒营中的,已经不能或不敢出阵了。所以这次司莽竟然一个武卒军官都没有带出来,全部军官都是由封地上信陵君的家臣担任。司莽请信陵君派几名门客相助,信陵君也不吝啬,直接派给了他一百名武士,保卫他的安全,还让精通战阵的靳、曹两位先生辅佐他。不过这些家臣、门客似乎对司莽并不服气,平时以礼相待,关键时刻一言不发,司莽还不敢得罪,除了早晚问候外,一点别的活也不敢让他们干。
第83章 进驻涅城
走在队伍最后的司莽目睹了轑内激烈的械斗,这拖住了韩军溃兵的脚步,让他们无暇再找自己的麻烦。虽然想着轑地遭此兵灾,很可能陷于灭顶,但也顾不得了。又想到这番混乱很有可能引来阏与的赵军,这些劫掠轑的韩兵大约也讨不得什么好去,终究要丧命于此,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悲凉:赵人欺骗了秦人,秦人报复了赵人,但最大的灾难却落在不相干的韩国身上;无妄之灾,真的来自于天,非人力所能挽回吗?
喧嚣声中,司莽最后一个进入了谷地。他没有急于往前走,而是心情沉重地拖在队伍后面,好给自己一点空间,从窒息中缓过来。在这里,他不用考虑队伍前进的方向,只要跟着前进就好。
这条山谷也是一条河流冲刷而成的河道,积雪很厚,看上去就像铺上一床衾被,下面可能是坚石,也可能是深坑,如果不小心,很容易划破脚或崴到脚,路边就坐着不少这些伤员,旁边有人在安抚和帮助他们。司莽已经是最后一人,如果他过去了而这些人还跟不上来,就算是掉队了。前面的士兵有人向那些伤兵打招呼,提醒他们,自己已经是最后一营,再不跟上就要掉队了。
由于有前面行人的踩踏,积雪已经都化了,露出下面被遮掩的本来面目,这减少了误判,但增添了泥泞。路变得很滑,不时有人摔倒。于途都有人坐在道边休息、养伤。司莽没有去管他们:道路是明确,等他们宿营以后,掉队的人会找回来;如果自己找不到回来的路,那要不就是冻饿而死,要不就被野兽吃掉。独自回家的可能微乎其微!
部队前行了约十余里,出现一片开阔地,有十来户人家。见有兵通过,这里的人早就跑出去了。房舍低矮破旧,甚至看上去摇摇欲坠。大家也都没有心情进去,就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收容了几名伤兵。
从这里开始,前方踏出的道路转向西边一条山间小道。说是小道,其实少有人行,甚至连人家也看不到。路上随时都能看到被前面行军的士兵砍伐下来的枯枝、残草,应该是他们从这里开出来的一条路。
司莽的部队是留下来断后的,比其他部队晚出发近半天。冬天天暗得早,加之山间阴晴不定,进入小路后山谷中已经很暗了。但队伍所行之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泥泞的道路,就是皑皑白雪。营司过来询问,要不要宿营。司莽回答说,继续前进,追上后军再说。
天更黑了,营司想用枯枝和枯草扎一些火把。但这里枯枝、枯草十分潮湿,根本点不着,营司只好作罢。
摸黑行军更是困难,大家只能凭借雪的反光,勉强看清脚下的路,艰难地前行。司莽虽然是武卒出身,体力消耗也觉得很大。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前军打尖的痕迹,大家也想坐下来歇一歇。但司莽不同意。这里的气温极低,四周是雪,还有呼啸的寒风,夜间如果坐下来,也许立即就冻僵了。他下令部队不许停下,继续前进。
寂静的雪地里,只有脚步的刷刷声;不时有人跌倒,发出一阵“哎哟”声。但终于前面发出一声尖叫,司莽赶上去,见一名士兵直直地摔倒在雪地里,已经停止了呼吸。司莽大声地叫道:“休住!住则冻毙!健者持弱者,必得向前,乃得活命!”
随手拉起身边一名瘦弱的小兵,大步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少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倒下不起,剩下的人已经头脑僵硬,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向前,绝不能倒下!前方不断发现前方有坐着、半卧着冻僵了的士兵,保持着休息的姿势,宛若活人,但伸手一碰就倒,摸身上已无热气!这些应该是前面部队冻死的士兵。司莽叫道:“起,起,军但在前,略前便至!”
腿走麻木了,全身都僵硬了,好像只有心窝里还有一丝热气,支撑着全身的动作。没有人再有什么想法,连摔倒了也没有了“哎哟”声,悄声爬起来继续前进。——爬不起来的就只能让他永远留下了!整整半夜,等到看见前面山下露出火光时,已经是子夜时分。
哨兵喝叫口令,这边哪里答得出来。司莽出来道:“吾等后营,吾乃信陵尉莽。那哨兵过来看了看,见司莽须发皆张,风霜满面,不过依稀是见过的模样,就放行了。司莽问道:”诸先生何在?“
那哨兵指了一处营盘道:”乃在中营!“
司莽等人问明了口令,下了山。这里是一处较大的聚邑,大约有千余户人家。前军进驻时,邑民们就已经逃离。司莽先领众军进入后,先找到临时负责后军的信陵丞。信陵丞于军事所知不多,但精于行政,行军号令或者不缺,但安排房舍十分在行。见到司莽,立即把这营人带到预先安排好的营地中。
这处营地是由周围五处房舍围出的一块空地,那五处房舍且当营房。营地里已经堆放好枯枝,只等举火。由于已经子夜时分,四周军营的士卒多进入营房中睡觉。司莽派士卒到旁边营地里要了火种,点燃一处处篝火。那群士兵在火边坐下,想着沿途的艰辛,止不住悲声!司莽严厉地喝道:”噤声!“哭泣转为抽泣,但依然难以止住。
司莽道:”众军且休烤火,各观己足,但有红肿者,必以雪擦之令暖,方得烤火!“
他命令各级军官一一察看自己的士兵,但有红肿者皆令用雪擦。这里在营地的边沿,取雪相对方便。有人为了图方便,便在墙下屋后,甚至房上取雪。多数人都是从房舍内找到盆、罐等物,到山边却取雪。
几乎所有的人脚都有轻重不等的冻伤,用雪擦了半饷才暖过来。随着大家各自疗伤,抽泣声也停止下来。各伙取了粟和鼎,开始炊粥。
火光跳动在每个人的脸上,新的希望重新回到他们中间。
司莽问信陵丞公子咎在哪儿?信陵丞回答说,公子咎一行十余人都在前军中队,和那些牲口在一起,据说累了还会骑几里地。不过山道崎岖,骑牛骑马都不轻松。司莽又问前军目前已经进到何处?信陵丞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简,递给司莽,口里说道:”前军报,现已入涅城。吾等旦日起程,亦往涅城。涅城有城池,可以屯兵。”司莽到了这里,两眼一抹黑,到底应该往哪儿走都只能听公子咎的,感觉十分被动。不过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从信陵丞那儿出来,司莽又找到靳先生,问他涅是什么地方?靳先生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上党十七城中有涅这个名号,至于在哪儿、有什么地理特征,一概不知。司莽摇头叹息。
第二天清晨,号声响起,沉寂的山邑中喧闹起来。经过清点人数,虽然夜间回来了一些,但仍然减员二百多人,其余人也多有伤病。像司莽这样,除了体力消耗外,基本完整的,属于极少数。
吃过早餐,部队依次上路。前队踩踏留下的道路,印迹宛然,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司莽等人也没有主意,只能随着前进。
先沿着一条小河南下,到了一座山前绕山而行。沿途虽谈不上人烟鼎盛,却也时见三五人家,只不过见有兵过,都躲了起来。途中休息了三次,部队减员不大,道路虽谈不上好走,但也时有人行,不需要开路,虽也有些泥泞,但经过一夜封冻,也还算结实,总体还算顺利,只是有些滑,时常有人摔倒。但比起昨夜的山间行军,好上很多。从山路出来,是一片山间谷地。这里的积雪不多,前军的踪迹不太明显。司莽让大家在这里暂时休息,派人四下打探。不久就有了结论,前军折向西,翻过一座山去了。由于路边有明显的牛马粪便,肯定不会错。司莽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遂令部队立即出发,赶在天黑前翻过西面那座山。当大家登上那座山时,天空突然放晴,夕阳正在更西边的山头上,夕阳照耀下,一座城池赫然在目!
见到了目的地,大家的情绪高涨。下了山,就是一条虽然谈不上大道,但明显被踩踏过无数次的道路,直通那座城池。
走到半道,就见迎面过来一队魏兵,正是前军的士兵,见山上下了人,知道是后军,遂派人过来迎接。司莽意外发现,公子咎竟然也在其中!
公子咎是随着前军的后营出发的,这支有五个营的部队负责押运辎重和牲口。所以相比后军,公子咎可算养尊处优。领军的校率拨给公子咎及其家臣五匹马,——反正马匹多,谁牵着都是牵着。这也为公子咎等人提供了方便。在地势平易时,他们轮流牵马骑马;地势崎岖时,就集体下马步行,或拉或推,维护马匹没有损失。虽然旅途劳苦,他们既没有掉队,也没有受伤。公子咎把功劳都算在司莽身上,故专意前来道谢!
第84章 商贾识途
下了山,其实离城还有二十来里,但由于魏兵迎出十里之外,距离仿佛一下子缩短了。虽然已是夜色朦胧,但大家精神倍增,好像家乡就在眼前。
城池过小,不足以容纳上万士兵。各营被安排在不同的乡邑里,只有营司以上的官员可以进城居住。涅城平时只有五百士卒负责维持治安,由各邑乡民轮流担任。魏军进驻后,由公子咎特别允许,一营魏军驻扎在城的周围,其中一队进驻城中,其余四队分驻城的四门外。四门外多是商铺,被临时征用为营房。
司莽的大帐就设在城主府。公子咎自处于西厢房内,正堂留给了司莽。司莽坚辞不受,定要让公子咎住正堂,自己就在塾房居住。最后司莽道:”若公子不允,臣必不敢入城,但设帐于营中可也。”才结束了争执。
入城后,公子咎就于正堂款待司莽。司莽把正堂让给了公子咎,公子咎叫声“僭越”,便自居为主,以司莽为客。城主在公子咎下首相陪,但一应供应都是城主的东西。
宴燕毕,司莽问道:“军驻于涅,自非长策,当以何道归之?”
城主启道:“臣奉公子命,遣使往赴上党城,请守觅乡导,引军归于安邑!上党民邑众多,商贾辐凑,必得其人,而勿误也。”
司莽这才知道,公子咎一行也不知道道路,大约只是平时道听途说,胡诌出来的,心情不禁又沉重了许多。但事已至此,自然不便坦露心思,只得强作笑颜道:“上党与安邑久通商贾,必得其道!”
公子咎也陪笑道:“然也,然也!”
上党距涅城两百多里,人员往来常需十天。但在公子咎的要求下,使者骑马而去,估计两日可到,但乡导什么时候能来就说不定了。使者在公子咎到达后即派出,是在司莽到达后前一天。司莽夜间到达涅城,估计使者刚刚接近上党,可能要等第二天才能进城。
司莽了解完情况后,立即出城,到营地拜访信陵君的门客们。那些门客名义上是信陵君派给司莽的卫士,其实对司莽不管不顾;相反,司莽还要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司莽本来要这些门客和公子咎一起随着中营离开,这样可以有些牲口骑乘,但门客们坚辞不允,口称自己奉君上之命护卫司莽,弃主于险境,于义不合。司莽无奈,只得派了一营人保护、侍候他们。这些人虽然骄傲,却非无学无能之辈,翻山越岭虽谈不上如履平地,却也不难;于途的艰难不仅毫无怨言,还有很多方法应对。一路行来,他们是惟一没有减员,还生龙活虎、保持着战斗力的一群人。
事实上,信陵君选派时还是特别注意到挑选那些文武双全的人才;只不过他们自恃才学,眼高于顶,视世人如无物,包括信陵君,如果礼数不到,很多人也是不管不顾的。信陵君是贵公子,有时间有精力和他们叙礼;司莽是带兵的,每日营事都忙不过来,哪里有时间与他们叙礼,只能束之高阁。他们见司莽不大理睬自己,反倒觉得司莽狗眼看人低!只有靳、曹二先生在华阳与司莽有些交情,皆略通军事,不稍怪罪。
一一拜访了诸各位先生,向他们询问了饮食安否,司莽退出来。找到靳先生,道:“欲往安邑,却入涅城。是何地也?”
靳先生学识倒也渊博,解答道:“涅者,以水名,居漳水上游。顺水而下,即赵也。闻涅亦故皋狼之地,或曰赵旧宅皋狼,在霍太山之右;今见此地在山左,或非其处……”靳先生引经据典,把涅的典故介绍了一番。司莽本来对这些东西就不熟悉,听得懵懵懂懂,好容易听完了,道其了谢,告辞出来,已经子夜。叫开城门,进入城中。独自登上城楼,眺望远方。
一直阴沉的天气突然放晴,当夜皓月当空,远山近水,尽显朦胧;密密的民居和田园,在眼前铺展开去,沉浸在静谧之中,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司莽虽然也是魏氏,家境贫寒,只几亩薄田勉强度日。自己出来当武卒军官,还是行了赂的。武卒自从被收归王室,只士卒从民间招募,卒率以上官员皆从世家选拔,以弱将领强兵,所以武卒的战斗力日渐下降。司莽虽然没有经过武卒选拔,但在军官中尚属励精图治的一群。平日留心军事,也学着古代名将的样子,与士卒同甘苦。十多年来,积功升到校率后,被信陵君聘为信陵尉。堪堪一年,就被派出来独立执行任务。他既没有自己的班子,就连亲兵、家将也没有,登楼远眺,只是孤身一人;心有疑问,也无人可以商量。他就像一名孤儿,被抛弃在茫茫荒原中,自生自灭。一念至此,心中怆然。
绕着城墙走了两圈。朦胧月色下,山川虽不尽显其秀,但轮廓却显得格外清晰,就好像大自然为他剔除掉不重要的细节,只展现出重大的关节。这里四面环山。涅水从西面的山上下来,顺着南边的山脚东流,到东山边蜿蜒向南:那里自然是涅地通向外界的惟一通道。但四面山均不甚高,像他们白天那样翻山越岭过来也可以行得通,倒不一定非要顺着山脚走……司莽一边看着,一边想着,不觉东方既白。
前往上党的使者在五天后回来,随行带来一队商队,约百余人,牲口数十头,尽带货物。使者道:“守君命此盐商引导往安邑。”
城主报告了公子咎,公子咎通报了司莽。司莽、公子咎和城主一起接见了这群贾贾。
商队的首领看来是个行家,主动自我介绍道:“庶等行商于上党各城,非独涅也。乃以皮毛、山珍之属,于山下采办酱、盐、器用之类。守君闻公子欲往安邑,以庶等山道尽熟,遂令效力!公子等但有差遣,不敢辞!”
司莽问道:“汝往安邑何贾?若无所需,宁误汝生计?”
那首领道:“安邑地近解池,其盐行于天下。惟道远难行,或三五月不行于彼。今值其节,皮毛、山珍正行时也,其价高。或于其地得盐数石,不虚于行,皆拜公子所赐!”
司莽道:“大军之行也,非比商贾,令行禁止,不可违也,奈军法何!”
那人吓得一缩脖,道:“公子明查。庶等皆良民也,未敢于军中戏言!”
司莽倒也依稀听闻,安邑是个产盐的地方。又问了几句,见几个所言没有破绽,便命带下去休息一日,次日起程。商队散去,但并未休息,而是走乡窜邑,收购山货,忙了大半天。
在涅城休息了近十天,掉队的多数赶了上来,有伤病的也好了大半。整顿好各营后,即安排好行军序列:前军一营开路,五营跟随;中军前部五营,后部五营,各带牲口;后部四营,要承担收容的工作。之所以各部最多安排五营,是因为沿途都是山路,通常没有足够的开阔地供大军设营。设五营可以保持机动。司莽依然安排信陵丞负责中军十营,自己这次亲自带领前军六营,为全军开道。公子咎还是在中军,而诸门客自然随着司莽进入前军。各部相距一个时辰出发。
在商队的带领下,队伍直接上了南山。首领一边说一边向司莽解释:“但过此山,便为铜鞮,大邑也,可以屯兵!”
公子咎还是在中军,为了能骑马代步。在前军负责联系的还是那名家臣。家臣道:“铜鞮距涅约八十里,亦韩县也。”
司莽道:“若至铜鞮,犹有赖焉!”
家臣道:“铜鞮令与公子甚善,谅无他言。”
那名首领继续道:“自铜鞮而西,有洎水。沿洎水而下三百余里,至于端氏。于端氏下山百数十里,乃翼城也。复行百数十余里,乃至安邑!”
司莽听了感叹道:“安邑道洎水犹行六七百里乃至铜鞮,上党诸城相距各百里,行商往返,不啻千里,费时几何?”
首领苦笑道:“公子怜庶等,惟赖此以为衣食,不得不尔!若论行此道也,年复往来三数次。然庶等行商,多至翼城而止,若平阳、若安邑则偶一为之。”
司莽道:”翼城今何属?“
家臣道:”其令犹韩人也!“
司莽道:”韩城何其多也!“
家臣道:”韩旧都平阳,尽得晋之故地。翼城者,故唐地,晋侯唐叔所封也。曲沃大叔封曲沃,乃在翼西五十里。其西复有新绛,亦晋都也。此皆韩地也。其北有襄陵,故魏邑也。“
家臣说襄陵是故魏邑,是嘲讽魏国把自己在河东的地盘全都献给了秦国,现在襄陵已经成了秦地。但司莽似乎对此并无所闻,一脸懵懂,一副受教的态度,反倒把家臣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翻过南山,果然是一片平地。各营下山后休息打尖,家臣赶在前头,与铜鞮城内联络。司莽回头看时,中军前部已经出现在山上。
第85章 洎水河谷
入夜,各营都已经下了山,就在铜鞮城周围屯驻。商贾们要求休息一天,明天要走山路;顺便也为了收购这里的山货。司莽不太敢得罪他们,只能同意。司莽也利用这一天时间,把过去几天积累下来的伤员安置在铜鞮城外,指定好负责人,与铜鞮令协商好,让伤员们养好伤病,由铜鞮县资给盘缠,结伴回国。
第二天的行程果然艰苦了许多,多数都是狭窄山路。好在到天黑前终于前进到洎水上游,不远处有一座聚邑。铜鞮县昨天已经派人下达了文书,告知今天有兵到达,提前安民,故邑民并未离开。商队首领提醒大家务必好好休息,明天的路十分难行。
第三天大队天不亮就出发,路程果然艰苦。这里已经谈不上是山路了,基本就是在河滩和乱石中前进;时不时河流还有巨大的落差,行人需要绕出好远才能下去。这群商队看来的确在这里长期活动,对道路的险易曲折了若指掌,基本没有多走冤枉路。就算如此,长期在平原生活的魏人,对山地行军依然极不习惯,摔伤事件时有发生;牲口也难以驾驭,行军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天将黑时,预计的路程还未走到一半。商队首领建议道:“前道险要,不可夜行,愿以露宿,旦日再行。”司莽此时也疲惫不堪,就找了一片相对平缓的空地,也顾不得营地间的距离、前面留出集合的广场等等条例,近万人挤着过了一夜,篝火映红了半个天空。
如果说第三天的行程让人疲惫,那么第四天的行程就让人麻木。爬不完的坡,下不完的坎,河流永远都在向前方延伸,它可以冲破一切阻碍,跳下数丈高的崖壁,人却不能。只好一步步挨,一步步绕,前拉后拽地帮助牲口上下坡。这时武功高强的门客们都不如常走这段路的商人,甚至他们的牲口也习惯了山道,可以轻轻一跳,下了坎,背上驮的东西还不散。就这样在麻木中,人们看到了山下的聚邑——按商人的计划,那本该在昨天到达的。
这里的邑民不归铜鞮管辖,也没有得到安民告示,从昨天看到火光后就开始紧张,等司莽他们进入邑里时,青壮年已经全部跑光,只剩下一群看家的老人。
这一次,队伍中几乎没有不带伤的,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包括那些自视甚高的信陵君门客们。商人们穿梭于各营,为众人疗伤。司莽忍着疼,拖着灌铅似的大腿,到各营慰劳。又拜访了众门客以及公子咎一行。忙到半夜才匆匆喝了口粥,倒头便睡。
次日起来,司莽感觉浑身无力,胸闷气短。但他不敢流露出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带领大家继续上路。这一天,商人们带着大家走了六十来里,到一处崖边,虽然天还没黑,商人还是张罗着找地方露营。看来这里也是他们预定露营的地方,随处可见灶坑的痕迹。司莽硬撑着走了一天,已经完全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到地上。周围的人惊叫起来,司莽也清醒过来,立即示意大家不可惊慌,自己可能只是缺少休息,缓一缓就好了。他硬撑着站起来,看着大家在周围建立营栅,挖坑设灶。等全军都聚齐了,司莽召集各营司以上官员会面,安排了各项安营事宜,回到自己的帐中,实在支撑不住,就地倒下。
据商人们说,明天见还要再走大约八十里,所有官员都感到吃不消,司莽遂决定在这里再露营一天,以恢复疲劳。虽然天寒地冻,露营决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但大家还是一致拥护这一决定。
全身无力甚至发热在全军蔓延。司莽找到商人首领商议,首领建议尽快赶到端氏,那里有医馆可以医治。司莽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带着一群伤病缠身的部队继续往山下走。
下了断崖后,山路虽然崎岖,但平易了不少;只是依然狭窄,甚至有时必须淌水而行。摔伤的情况减少了,发热的增加了,几乎一半人都感到无力、气喘。司莽强压着自己的不适,鼓励着大家坚持前进,其实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可能永远到不了端氏了。
经过一日一夜连续不断的行军,部队终于在凌晨看到了城邑的轮廓,商人们告诉大家,端氏到了!
然而情况并不顺利。端氏早已探知有一支庞大的军队来袭,各邑精壮全都进了城,加强守备。各城邑也组织了联防力量,一邑被袭,全城支援。司莽看着自己这支被长途跋涉消耗得精疲力尽的部队,仰天长叹!
一瘸一拐的公子咎家臣也苦着脸,有气无力道:“端氏非韩地也,故为晋地,后为赵地,今则不归王化,不知其可也。”
商人首领道:“公子勿忧。庶等往来端氏,与令相识,愿入城说之!”
司莽喜道:“先生愿行,善矣哉!凡先生所需,无不奉教。”
首领道:“愿闻贵人之名。”
司莽想了想,道:“但言魏公子信陵君及韩公子咎可也。”
首领带着一名商人往端氏城而去。司莽招呼全军原地休息。离他最近的聚邑就在三里开外,如果他们出来袭击,魏军将毫无抵抗之力。但司莽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摆出一副作战的阵势,自然是与城内为敌;而自己的力量又不足以克敌制胜,倒不如摆出一副和平的姿态,谋取一些好感。
一群重病之人,又经过了一日一夜的连续行军,得到休息的命令,立即躺倒一片。大家甚至顾不得找一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真的就是原地休息,哪怕脚下污浊不堪。那些气喘的,有些躺不平,只得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喉中痰鸣,旁边的人也清晰可闻。那些略好些的,躺倒后不久就发出鼾声。
眼见得众军一一倒下,只剩下司莽独立于树下。信陵君的门客们见状都站起来,围拢在他身边。靳先生道:“信陵尉当以全军为念,不可弃之。”
司莽回头一看,见围拢过来的都是那些平时对他爱搭不理的信陵君门客,有些意外,道:“臣无状,不能善待诸先生,先生连日勤苦,莽无暇报答,还请先生自便。”
靳先生道:“今众军皆仆,惟将独立,非礼也。臣等请信陵尉但坐。”
司莽见众门客形容憔悴,衣裳皆破,强撑着屹立不摇,心中不忍,道:“先生请坐!”
众门客皆道:“信陵尉坐!”
司莽无奈,只得先行坐下,张臂招呼道:“先生坐!”门客们环绕在他四周坐下。司莽双腿严重浮肿,坐下后两腿生疼,但脸上佯装无事,道:“今已至端氏,再无险峻,不数日,即可直达安邑。彼时,臣当亲备快舟,送先生归魏!”
众门客道:“愿随尉之后!”
司莽道:“今至端氏,乃晋旧都,医药必明。先生可入城,将息休养,必待神完体充,乃敢辞之!”
曹先生道:“今吾深入重地,求生尚难,其奈医药何!安邑虽魏旧邑,归秦数年,秦尽归其民,而以秦人居之,若无强力加之,恐难入也。尉其计之!”
司莽道:“先生既言其难,必有以教我?”
靳先生道:“端氏诚难入也,然可以利赂之,今伤者得入。自端氏而西也,乃翼城,韩地也。必待公子咎而后可。尉其预为之计可也。”
司莽道:“微先生之言,吾几误矣!正当谋诸公子咎也。”
自从全军病倒后,魏军几乎失去了行列,公子咎本来在中军前部,走着走着就和司莽走到一起来了。现在连后军都和前军打成了一片。但这样一来,司莽就很难找到公子咎落脚的地方了。
司莽站起来,高声道:“请公子咎!”
周围的门客听了,一齐高声叫道:“请公子咎!”那些还没有睡着的也都叫道:“请公子咎!”一声声向四面传去。不久,见十来个人从里许外的一棵树下站起。司莽见了,迎了上去。那群人见司莽过去,也向司莽这边走来。两边相距十丈停下,各自见礼。司莽道:“公子连夜劳碌,敢问安否!”
公子咎道:“臣岂敢!敢问尉安!”
司莽道:“臣思得一计,欲借公子一筹,愿勿辞!”
公子咎看了众家臣一眼,道:“尉召唤,焉敢辞!”司莽一揖,将公子咎请到门客围成的圈子内。公子咎与司莽坐在中间,家臣与门客们散坐周围。
司莽道:“臣闻西行数十里,乃翼城,韩地也。非公子勿能为也。愿公子为吾等一筹!”
公子咎道:“是何难也。但得尉令,臣当奉之!”
司莽道:“非敢劳动公子,愿得公子一言,臣将往之!”
公子咎道:“尉其遣使,与敝西席同往可也。必无他故!”
司莽道:“全军得保首级,皆公子之赐也!”
公子咎道:“微尉之劳,臣捐于沟壑矣!”
第86章 白茅愈疾
司莽请公子咎协助联络上翼城,公子咎立即同意,派家臣和司莽派出的使臣一起前往翼城。司莽通报道,已有商人入端氏,请求端氏允许大军进入,或至少能在当地获得补给。公子咎道:“既入端氏,当俟其报!”司莽也觉得不可匆忙,先了解端氏的意向,再派使者向西比较合适。
但这么一来,军队就必须在端氏停下;而停得越久,越容易与端氏起摩擦。靳先生道:“尉所虑是也。方今之计,可西移十里,暂避其锋。”
司莽看了看四下里横七竖八躺倒的士卒,但凡有一支军队杀来,就可以轻松地收割他们。这种状态肯定不行。但如果现在就命令他们继续行军,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遵守命令。想了想,司莽对众门客道:“愿先生遍告全军,前行十里,有善处安营!”
众门客皆礼道:“谨喏!”
司莽再次站起来,众先生也一起站起,四处分开。司莽高声道:“众军听者,复行十里,有善处可以安营,皆起而行之!”叫了几声,似乎无人应答。司莽有些着急,从怀中取出一只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号角一吹,众军皆醒,司莽令道:“速列阵!”一边走一边吹一边叫列阵,终于把累得躺倒的士卒都给叫起来了,各执戈戟,列成阵势,虽然不甚齐整,也成行列。
各营司均到司莽前报道:“某营列阵完毕。”司莽看了看最近的邑里,那里也在击鼓聚众。司莽不去管他,对大家道:“前行十里,有善处可以安营。皆往其处,各立营栅,谨防盗贼!”随即安排了各营前进的次序。
这次向导成了靳先生。其实靳先生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只是看见这里隐隐是条大道,可通山下。猜想前面或有宽阔、干燥之处。
果然前行十来里后,在田亩的尽头,是一片片荒莽之处。虽然杂草丛生,所幸地形开阔,地面干燥。河流在这里曲折弯曲,将这片草地环抱其中。是一片上嘉的野营之处。而集结起来的邑民眼看着这群离开,放了心,自然也不会出来追击。
靳先生在大道旁边划分出二十座营栅,营垒相望,相互呼应,夹水带山,占了一大片地方。也不知是刚才休息了一下恢复了些精力,还是这里山水给了大家以安全感,众军来到这里后,并没有立即躺倒,而是勉力地建立了营栅,挖了灶坑。中军还建起了牲口营。安营完毕后,已经到了中午。司莽下令杀掉两匹马和两头牛,给大家煮汤。虽然每个灶口只分到不过一斤来肉,但四散的香气还是振奋了人心。就着肉汤吃了干粮,每个人都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临到黄昏时,商人回来了,带来了一名穿长衫的先生。商人介绍说,这是当地的医者。司莽看了看,有些怀疑道:“有医无药,奈何?”
那名医者道:“今则万人,若一一诊之,虽年许不办。今但得其要,简易治之可也。”
司莽闻言大喜道:“诚医者之见也!”让一名士卒带着各营巡视。
待医者离开,司莽遂问商人首领道:“其状奈何?”
首领道:“臣入于端氏,先出其货,后见端令,俱告其事,言魏公子信陵君与韩公子咎引军过此,愿入城暂歇,不日即归。端令言,商者入城籴粜,一仍其便。端氏城小,钱粮不充,大军非敢与也。庶言营中伤病,愿得一医者往视之。遂令城中医者出视。然医者皆视入营为畏途,莫敢出者。庶以百钱相邀,乃得其出。”
司莽道:“军若得存,皆先生之赐也。所费必得报也。百钱何以有之?”
首领道:“庶奉上党守令引军至安邑,必得其完也。百钱乃庶者贾山货之所得也。”
司莽道:“彼既言籴粜不禁,若军住其间数日,往籴其粮,或当得之。”
首领道:“今者,臣以一驮山货入城,城中稀之,须臾尽之,不过百余钱。若籴其粮,日千石,值三五万钱,非庶等之力所能当也。”
司莽道:“今粜山货于彼,其值奈何?”
首领道:“偶一粜之,或过其值,过则贱矣!”
司莽道:“诚哉斯言!”打发商人回营休息。自己则去找公子咎。
公子咎轻易地放弃了韩军,对魏军的事倒上起心来。重新安营后,公子咎和司莽同处中营,聚餐时与司莽同伙。吃完后,即卧于草丛中,诸事不管。见司莽过来,公子咎急忙坐起,道:“尉操劳竟日,以夜继之,诚国之干城!”
司莽苦笑道:“臣奉君命掌万人,远征千里。今遭颠扑,幸赖士卒不弃,生死相随。是必归其乡而后已。今于此地稍安,若得小歇数日,奈何?”
公子咎击掌道:“善哉,善哉!善哉斯言也!士卒俱疲,有难执戟者,有动辄喘息者,若得稍歇数日,以复军力,则幸甚!——惟恐端氏不允。”
司莽道:“端令有言,若但籴粜,一仍其便,惟不许留驻也。臣以但居数日,或不为所忌。若彼驱之,吾必去矣!然留军一日,需粮千石,若籴于乡里,或三五万钱。今但于翼城得之,别无他策。愿公子筹之,于翼城可得几钱?”
公子咎完全无策,只得看着四周的家臣。一名家臣道:“翼城当晋孔道,地广而民稠,或调百金不为难也。出之公帑,用之于韩,入郑之后,面报于王,或得其赏!”
司莽见家臣说得如此肯定,道:“既如此,当往翼城,出得百金,以缓其急。军于此稍息数日,即往安邑。”
两下议定了明日的说客、说辞,以及相关细节。司莽告辞离开。不久即见医者回来,报道:“各营皆已巡遍,士卒所患,不过劳累血热,或水积,或喘促,乃至寒热。但凉其血,其症便瘥。或有旧时痼疾,不在此例。其方,但以白茅之根煎水服之,每服一升,日三服。白茅所在即多,可令士卒连夜掘之,旦日便见其效。其有外伤者,可以茅根捣烂敷之,可令早愈。”
司莽闻言大喜,当即下令全军掘采白茅根,就在河边洗净,煎汤让众人服之。就留医者于营中过夜。医者敬谢不敏,告辞而去。
虽然得了医者的便方,司莽依然疑惑不定,不知道效果如何,如果无效,明天又该如何。当夜,全军就地挖掘白茅根,各营举火,煎汤而服。药汤虽然有点怪味,但并不难喝,几乎没有人抗拒。当夜,所有患病士卒人皆服一升。一觉醒来,约半数浮肿消退。
司莽自己也喝了一碗,当夜入睡良好,醒来时见自己的小腿瘦了一半;起来走了走,精力也比昨日健旺,心下不禁狂喜,高声叫道:”天佑吾等矣!”跪下掩面痛哭。惊得周围人都过来劝解。司莽止住悲声,道:“鸣号!”
各营开始鸣号聚众。众人自从出了轑地,就再也没有天明聚众,今天听见号声呜呜,不知何意,皆起列阵。各营列阵已毕,营司、校率亲自前往中营,见司莽虽然一身污浊,却昂然立于营中,单手执戟,抬头挺胸。众营司见状,不敢怠慢,一一以礼回报各营情况。由于伤病,各营未能列阵者犹有不少;但各营均道,昨夜药后,重者渐轻,轻者渐痊。司莽待各营应点完毕,慨然道:“吾等于轑,遭此颠沛,于今十余日。今者,吾军重立营栅,再振威仪,譬如死而后生。昨夜得良医授药,疾病多瘥,今当再服,以竟全功。”
众官皆应道:“喏!”
司莽道:“天佑吾军,得此善地、良医;吾军虽遭颠扑,至今无损,众将士相随至今,曾无稍离。纵伤病缠身,亦坚固不退。此亦天也!天佑魏军,魏军必胜!”
众官皆高呼:“万岁!万岁!万岁!”中营人听到营内呼万岁,也在营外呼道:“万岁!万岁!万岁!”随即各营皆此起彼伏地高呼:“万岁!万岁!万岁!”惊得树上寒鸦扑愣愣地飞起,于半空中发出凄厉的叫声。
司莽向大家宣布,将在此处露宿数日,待伤病好转,再行下山。众人皆应喏。
众司率归营,命士卒再取白茅根煎汤,就以此汤为引服干粮。昨夜挖了一夜白茅根,今天还要再挖,就只能到远处了,每营各派百人,出营五七里挖草,须人得十茎乃为功。此时春寒料峭,山下小有微绿。众军齐出,各自寻药。白茅这东西漫山遍野皆是,要说给挖光了是不可能的。只要走得远点都能找到。众人不多时,就挖回了足够两天服用的药量,到河边洗净了,取水煎汤,又捣了几株给有伤的士兵敷上。那些伤口都有些化脓的士兵敷了这药后,许多也开始见好。营中发热的、浮肿的、喘息的,各各见瘥。众军也都认为必有天佑:哪有这么贱的药有如此功效的?
第87章 唐城
吃完干粮,公子咎派出两名家臣,司莽从全军先出十名能骑马、身体尚健的什伍长,带着二十匹马远赴翼城,联系官府,要钱要粮。由于要走百余里的山路,沿途不知凶吉,各人都全套弩箭、长戟,有甲的还把甲脱下来给他们穿上。在太阳升起,阳光照进山谷的时候,这十二人骑着二十匹马离开,向山下翼城飞驰而去。
太行山地南段,北有太岳山,南有中条山,皆在山地边沿,阻挡着下山的道路。太岳、中条之间有一处簸箕形的坡地,可以比较顺畅地到达太行山下,进入汾水流域。这片土地上有一个古国唐国,据说是尧帝的封地,所谓尧唐是也。周成王八年,周公灭了唐国,把唐人迁到镐京附近的杜地,而将周人迁徙到唐,被迁徙的周人中,领头的是周武王的儿子、周成王的弟弟叔虞,这就是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晋国起源。晋国在这片坡地几度迁移,而第一个进入历史记载的国都就是翼,但那已经是建国后三百年的事了。
第88章 唐尉
魏军精卒下了山后,与司莽等汇合。趁夜暗悄悄地进入一处邑里,封锁了消息。然后门客们返回城边,混在等待进城的山民中间。
以开城的鼓声为号,骑兵一齐出发,步兵随后跟进,而门客们抢夺了城门。不到十里地,马军不过一刻便到,步军也不过半时。众军入城后,几乎没有遭遇抵抗,就完全占领了城池,只有少数人逃出城去,全部官员一一就缚,所有公帑完整地落入魏军手中。司莽随即安民,士民各安其业,勿得惊扰。
安民已毕,司莽随即让请来唐城令,告诉他自己是信陵尉,系魏公子信陵君所属,自己周围的先生都是信陵君的门客;信陵君从来以义气为重,断不会为难他们;这次之所以偷袭唐城,完全是因为绛城无礼在先,所以先伐唐城以为报。唐城令不知所以,但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无忧,除唯唯喏喏外,还说了许多景仰信陵君的话。
司莽道:“臣有一书,愿报绛令,唐令诚有以教我!”
唐令道:“信陵尉但有所命,臣不敢辞。或命臣奉书往投,臣当效力。臣之父母妻儿尽在城中,尉可无虑也!”
司莽道:“绛令何许人也,奈何背盟弃信若此耶?”
唐令问道:“绛令何以得罪,敢以赐告?”
司莽道:“臣过端氏,蒙端令不弃,令军入境,休养生息。臣以韩魏,兄弟也,端氏若此,绛必过之。遂遣使过绛求赐,但得三五钱粮,得归于魏可也。奈何绛令非只不赐,则人马亦尽留之,致令生死不知!”
唐令道:“敝邑偏远,于魏无涉,魏军奈何过于端氏、河东?”
司莽道:“韩公子咎见在军中,当可应汝所疑。”
唐令道:“既有公子咎在军,奈何绛令犹不从命?……臣当为尉问之!”
司莽道:“如此甚劳唐令。愿唐令高坐城中,臣早晚请教!”
送走唐令,司莽又叫来唐丞。把刚才对唐令说的一番话又向唐丞说了一遍。唐丞亦只唯唯喏喏。司莽让信陵丞和唐丞一起,清点唐城库存钱粮、军械、民众等项。
最后叫来了唐尉。唐尉是一名胖胖的壮汉,见了司莽即伏拜于地,道:“罪臣隆,谨拜大夫!敢问大夫何事,臣当效命!”
司莽见他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很有些鄙夷道:“汝知吾等何人?”
唐尉连连叩头道:“臣实不知!臣若知其实,焉敢劳大夫尊驾!”
司莽道:“汝为唐尉,何人举荐?”
唐尉道:“实绛令所荐!”
司莽道:“汝知吾因何伐唐?”
唐尉道:“臣实不知!若有得罪,臣谨当身赴营门,为犯者戒!”
司莽道:“非汝之罪,实绛令也!臣遣使往绛,以求其援。绛或不助,或少助,奈何拘吾使者,致今生死不知!”
唐尉惊道:“前者十人廿马,敢大夫之使乎?”
司莽道:“然也!汝其知之?”
唐尉连连顿首道:“臣死罪!前日,臣见有十人廿马而入馆驿,先问翼城,后问绛城。唐城近于赵,或有贩马者出入其中。今见其人,衣冠不整,而一人二马,皆良驹,非其例也,故断为贩马者,暗报绛令擒之!岂知为大夫所遣!臣死罪!”
司莽不防唐尉说出这样的话,盯着唐尉看了好一阵子,道:“汝言为真?”
唐尉道:“不敢有欺大夫!”
司莽大怒道:“吾上万士卒竟陷汝手,汝百死何赎!”
唐尉道:“大夫息怒,大夫恕罪!臣愿面见绛令,请出使者及马匹,以赎其罪!”
司莽看此情形,看来是真的了。想起自己派出使者,请求支援,自己在荒郊野外望眼欲穿;士卒拼死回报,自己极度失望,几乎陷入绝境,这才死里求生,想出这样搏命的一击。不想这中间的黑手,竟是这样一名无能无识之辈,全凭自己的想像,毫无道理地把自己派出的使者当成了马贩子,准备无偿将那二十匹好马据为己有。一念私心,竟引出如此惊天之乱,让司莽哭笑不得!他站起来,狠狠地踢了唐尉几脚,喝道:“起来!”
唐尉爬起来,忍着疼,侍立一旁。司莽咬牙道:“奈何汝以吾使为奸耶?”
唐尉吓得又要伏拜,司莽一把抓起来,道:“站立回话!”
唐尉道:“臣见使者马多,若论公事,断无此例,必是马贩诈作使者,入城作奸!”
司莽冷冷道:“既如此,汝当奈何?”
唐尉道:“臣备车,急驰入绛,必救使者出城,原马归还!”
司莽道:“吾军需粮秣,皆在此使身上。汝但得使者回,其奈军法何?”
唐尉道:“臣实不知,死罪死罪!臣当启于绛令,多发粮秣,一应所需,皆不敢缺!”
司莽默想一会儿,道:“汝其往赴绛城,说与绛令言,绛令扣留使者,盖因十人廿马,引入瞩目,为隐藏军机,故明以奸人相擒拿,实则暗备粮秣等物,不日启运。”
唐尉眼前一亮,道:“蒙大夫开恩,臣等感激不尽。”
司莽道:“不可言计出于吾,但道汝之计也!”
唐尉脸上露出笑容,道:“臣谨奉!”
司莽道:“事不宜迟,立即出发。若绛令有疑,则曰韩公子咎所部是也!”
唐尉立即下去,带了两名家臣,一乘革车,开城而去。
唐城有粮仓四囤,约三万石,足供魏军一月之需,可以不必要绛城的粮秣。但司莽发现唐尉与绛令关系非浅,以他长年混迹官场的敏感,这两人必有党私。所以给唐尉开出路,目的是尽快放出被抓的使者和马匹,赶紧了结这件事。如果可能,与绛令搞好关系,在赴安邑的途中,不要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处理完事情,司莽下令开粮仓,大飨军士。每人一斗,也只用了二百余斗。三百匹马也者用秣草喂饱。马军喂马,步兵一半守城,一半就食;移时更换。食毕,各人安歇。司莽则往信陵君门客这边过来。
那群门客虽然眼高于顶,任谁不服,但也是本领过人。今晨夺城,出力不小。别的不说,若非一名门客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城楼,打昏门卫,一但鼓声响起,骑兵未至,城中戍卒反扑过来,至少这样兵不血刃是不可能了。入城安民毕,信陵丞就将这群人安排在城内最气派的逆旅之中,告诉逆旅主人好生侍候,到时按价算钱!逆旅主人立即召集起所有的家人,尽心尽力地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没有动用公帑中的粮食。
这群门客自冬日出兵,至今初春,近三个月,虽然被司莽束诸高阁,并无差事,但军旅劳顿、风餐露宿是跑不了的;在轑的一个月虽然也是住在民居中,但住宿和饮食条件都很不好,到今天才安安心心吃了顿饭,各自安歇。
司莽进了逆旅,先和逆旅主人打了招呼,主人殷勤地把司莽带到门客们住的院中,一边讨好地介绍了今晨他为众门客安排的早餐如何如何丰盛,先生们吃了是如何如何满意。敲开门,应门的门客见是司莽,立即大声报道:“信陵尉劳先生!”一嗓子把所有的人都给叫出来,即于庭中站好位置,齐齐行礼道:“微庶等谨见信陵尉!”
司莽一礼到地,道:“微先生,吾几毙矣,赖先生得活之!”
靳先生代表大家道:“微庶等奉命助尉,敢不效力!”众门客齐道:“礼当效力!”
司莽道:“先生坐,容臣请教!”逆旅主人知趣地离开,众门客让开一条道,将司莽让到阶前坐下,众门客依次而坐。
司莽道:“臣晨讯唐尉,乃知唐尉,绛令所荐也,其有私焉!吾之使者,唐尉以为贩马之人,密报绛令,以奸人擒之,非为他故,欲得其马。”
听到这儿,就有门客骂道:“贪赃枉法,以寻私利,非国家之福也!”
另一门客道:“吾观唐卒,亦做威福,欺压唐人,盖上行而下效也。”
另一门客道:“此唐守之不固,为吾所破也!苟励而求治,唐岂与我有哉!”
又一门客道:“吾等虽据于唐,盖过客也。苟守之三年,其治必也。”
靳先生问道:“干犯法令,古而有之,未足怪也。今擒吾使,尉为何计以出之?”
司莽道:“唐尉虽奸佞之徒,韩人也,吾不得而治之。遂与之谋,若能出吾使,解吾粮,赠吾财者,所为皆无咎也。遂令唐尉驶往绛城,以救吾使!”
见司莽将唐尉轻轻放过,有些门客不满道:“甚矣,其为也!或当明示其罪而伐之!”
一名门客解释道:“尉之所为是也。唐尉、绛令,皆韩人也;唐与绛,皆韩邑也。韩邑得韩人之治如此,此其不可久也,必入他人之手,非假于吾也。吾且坐观其败可也。”
一名门客道:“其要者,在归使者,具粮秣,备钱财。但得此以济之,吾自归于安邑,唐、绛之治与乱,其与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