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夜聚
长老掀开盖布,放在一边,对曹包道:“请大夫献祭!”
曹包依昨日所说,把一簋粟分别倒在两个筐里,然后退到门边。众长老退出门外,跪在门槛前,恭敬行礼。这一次,郑安平等只站在一旁,并不行礼。
长老们散在两边,一名长老唱道:“献祭!”
一直跪在甬道尽头阶前的城主和诸家长,各捧祭品,依次上堂,有序地将手中的祭品倒在两个筐里。也不跪拜,直接出堂下阶。众长老随后也下了阶,立于台阶前;郑安平等下阶后,立在大鼎旁的坑边。
长老唱道:“举火!”
从门外迅速跑进来一名青年,手中举着火把,把火把投入坑中。随后凡手中持有枯枝的人依次上前,先把自己手中枯枝点着,再放入坑内。很快,坑内火焰腾腾,周围空气的温度迅速上升,再想把枯枝点着已经成为一种艰难的事,许多人索性直接把枯枝扔进火坑中。
待所有人的枯枝都扔完了,长老唱道:“献牲!”
城主出列,来到鸡笼旁。这时熊熊的火焰已经让鸡惊恐不堪,在笼内不住飞跳。城主不顾身边的高温,左手伸进鸡笼里,一把抓出鸡来,将鸡头握在掌中,右手掏出一把刀,向着鸡脖子只一勒,鲜血流出,鸡发出垂死的挣扎。城主将鸡血沿着火坑四下撒着,一圈之后,鸡已经停止了挣扎。城主将鸡扔进火坑。一股臣焰冲天而起,漫天鸡毛飞舞,带着火星,直冲上天空。随后一阵阵焦香味传来。长老唱道:“拜!”
一众人等就地跪下,随着长老的口令行了三拜。
空气中的烤肉味更加浓烈了。跪在地上的人喃喃地念叨着自己心愿,慢慢地,喃喃的声音汇聚成嗡嗡声,最后成为轰轰声,和火焰一起飞向天空。
待许愿声渐渐平息下来后,长老唱道:“起!”众人起身。长老再唱:“散福!”
几句家长上了堂,把两个大筐取出来。大劈柴从门外搬进来,放进火坑中,降降地烧着了。鼎被抬到火坑上,大筐内的祭品被倒入鼎中,一罐罐清水也同时倒入。
烤肉的香味渐渐散去,食物的香味挥发出来。众人脸上都显露出期盼的神情,一直等到香味浓郁,火坑里的火渐渐熄灭。长老一声唱:“礼成!管祖祐吾!”众人也齐声高呼:“管祖祐吾!管祖祐吾!管祖祐吾!”
在院门外守候的女人和孩子一拥而入,各自找到自己的丈夫和父亲,把一个个碗送到他们手中。一名家长掌勺,开始分鼎中的“八宝粥”,每户一小勺。众人排着队,依次而前。这位家长十分有分寸,刚好把这一鼎粥大致平均地分给了每一户。每一个分成粥的家庭,按家庭人数,每人啜了或大或小的一口。有小孩顽皮的,故意喝一大口,被家长狠狠抽了几巴掌。啜了粥的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郑安平他们五人,也只分到一小碗,也像管民一样,每人啜一小口尝尝味,五人都赞叹道:“味美!味美!”
管仲明一家的家长是他父亲,管仲明和那个小孩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排队领粥。等排到了,领了粥,郑安平上前行礼。老者和管仲明赶紧回礼。郑安平道:“前者甚领先生之教,不知可便再聆教训?”
管仲明道:“大夫召唤,本不敢辞。然夜会未备,敢请大夫容微庶略备餐食,夜间于篝火间相会!”
郑安平道:“如此,夜间再来搅扰。”
等管民各家都散过福,太阳已经西沉。
如果说祭祀主要是男人的工作,那么夜间的聚会就是女人当主角。管邑各家女人已经在城外的空地上支起柴木,准备好自己的餐食,共度良霄!
郑安平等从头到尾站着,到结束时已经精疲力尽。回到城主府的房中休息,相约月出时再起。曹包建议,乘今夜篝火正盛,索性再放一把火,烧一烧荒。自信陵君祭祀那天放晴后,几乎一个月,这里都是晴天,雪已化尽,杂草进一步枯萎,应该是烧荒的好时候。其他四人没有心情讨论,便都答应下来。
郑安平一觉醒来,天色已暗,肚子开始呱呱叫。他站起身来,闲不住的五旺百无聊赖地在院中撅着柴禾。见郑安平出来,道:“每日必得如此清闲否?”
郑安平道:“但过今日,必有劳碌,恐汝难支。”五旺不信地撇撇嘴。
听到郑安平的说话声,其他人也纷纷出来。七人结束了装束,坐在阶前,等城主过来邀请。少时城主过来了,十分客气地道:“大夫连日辛劳,小睡尚能安否?”
郑安平等皆道:“觉后自然神清!”
城主大笑,道:“如此,请大夫与民同欢。”引着众人出了城。
城外已经聚满了人,火堆也已经点着,鼎中散发着香气。一个家族男人一个火堆,女人一个火堆,人多的,甚至半大的小孩也有一个火堆。现在的火堆烧的是劈柴,火焰不大;但旁边高耸的枯柴预示着夜间巨大的篝火。
食物还没有准备好,女人们把男人们全都赶得远远的,不许他们靠近;男人们也乐得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话,不和那帮婆婆妈妈扯到一起。
城主把郑安平一行引到男人堆中,一一向他们引荐每个男人。
像管仲明这样女人在外面住,家里只有男人的,火堆旁边的活自然由同族的女人代劳,祖孙三人都近不得火堆。小孩自然是去找同龄人去玩了,这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自由玩耍的快乐时光。老人和老人聚一堆闲谈。管仲明身边围了一群年青人,听仲父讲着外面生动的故事,以及经营之道。见城主带着郑安平等人过来,管仲明连忙站起身来。身旁的年青人也一起站起身来。城主略过管仲明,只引荐了这群年青人。
相互见礼后,郑安平道:“先生训导孺子有方!愿得其便谨聆教诲。”管仲明连称“不敢,大夫呼唤,自当承应”。
郑安平问这群年青人道:“其有随仲父远行而致富者?”
这群人面面相觑,一人道:“欲随仲父者,非聪明伶俐不办。吾等皆难能也。”
管仲明道:“远在他乡,祸福难保,非自家之子,孰能为之!”
郑安平对管仲明点点头,复问这些青年道:“其有愿于管邑力田者欤?”
这些青年同样面面相觑,还是那人回答道:“力田劳苦多,获利薄,皆不愿也。”
郑安平道:“其有身捷腿快,力气攸长,能充驿者乎?”
这些青年还是面面相觑,那人回答道:“若论身捷腿快,吾邑中非季子莫属。”
郑安平道:“季子何人?”
那人道:“城主之季子,复有何人!”
听那人提到季君,城主和郑安平都有些挂不住,草草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与管邑中人一一见过面,郑安平等各以言语试探了管民的态度和能力,虽有心理准备,还是感到有些失望:这些被生活放弃的人,基本上也放弃了生活。
月亮爬了上来,女人们终于允许男人围坐到火堆前就餐了。城主家族自然是城内大族,拥有三个火堆。城主和他的三个儿子与同族男人围坐在一起。城主的一妻二妾为他们盛上各种粟菽混杂的粥,甚至带加了枣和梅——这不是每个家族都有的东西。城主的正妻看上去比城主要老上不少,基本水能干活,站出来只是一个象征。干活的二妾可能比城主要年轻一些,但也岁数不小,好在身体健壮,干起活来十分利落。每人一碗粥,每碗粥中都有一颗枣,二妾的分配十分公平。将粥分完,三人各福一福,回到自己的火堆边了。
这顿饭吃的时间被有意拖长,因为大家都相互交谈着,甚至端着碗在各个火堆间游走。郑安平一行各自默契地分散到各个火堆,以致敬的名义留在各个家族中,观察各人的言谈举止。
郑安平也乘这机会来到管仲明的家族中,与管仲明家族的家长再次见礼。与管仲明相互品尝了对方的粥,赞扬了几句。然后悄悄地把管仲明带到火堆的外围,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众人,而众人只能看见他的身影。
郑安平悄然问管仲明道:“若于管邑设车行,利弊何如?”
郑安平明显感觉到管仲明的神色变得严肃了,问道:“大夫欲行之乎?”
郑安平道:“有此议也,然未知利弊。”
管仲明道:“车行费多,兼以纵横四方,非豪杰巨贾难行也。”
郑安平道:“华阳城下,车行有四,皆巨贾耶?”
管仲明道:“凡立车行者,皆富且有力者也。试以华阳四行解之,白氏,白圭之后,行商二百余年,所业遍于天下。吕氏,洛阳巨贾,其先乃太公尚,富甲一方。陈氏,乃陈国所出。陈初为国,后为楚所灭。秦入楚郢,楚迁都于陈。陈之所居皆豪族大家,非止富也,且贵也。巴氏,出于巴地,虽偏在一隅,然其地产丹砂,质冠天下。古来矿藏,必公之于众;然巴之丹砂,乃出一家。据天下之富而若定,其家岂容小觑!”
第359章 篝火晚会
郑安平听了管仲明的话,感到自己真是井底之蛙。想不到小小华阳城下四家车行,平时见了谁都低三下四,竟然是这般背景。他又忽然想到唐叔,那个一身穷酸、像个苦力一样的人,不也是开车行的吗?甚至荥阳城中,也有无数的车行。
他问管仲明道:“奈何车行必得巨贾、豪杰而后可?”
管仲明道:“时天下纷乱,豪杰并起。财货千里而求利,非巨贾其孰为?非豪杰其孰能?”
郑安平问道:“如先生者,能领车行否?”
管仲明道:“微庶但营店铺,难知车行之事!前所言者,皆道听途说,非可为凭。”
郑安平道:“先生之东,其有车行乎?”
管仲明道:“敝东营业,遍于天下,想必与车行有涉。至于业车行与否,实不知也。”
郑安平道:“荥阳唐叔,行形猥琐,似非巨富,然亦业车行,何也?”
管仲明道:“荥阳,故郑京城,天下之都会也,与陈、陶并称。今虽属韩,而力难及;四方诸侯、乃至豪杰并起,各立门户。荥阳城中,车行无数,皆各方有力者所营也。唐叔则不然,不依于商,专业车行,名盛一方;业输运十年,曾未失手,堪为神奇。然其行不出荥阳,径不过三百,亦为一奇。人皆传言,其为一方豪杰,故不得出其地也。非如巨贾,求财四方。”
郑安平道:“先生亦颇知荥阳唐叔乎?”
管仲明道:“荥阳,洛阳之门户也。洛阳与荥阳,正一而二,二而一,难可分也。洛阳业商,非经荥阳则难能也。故颇知荥阳之状。”
在郑安平的追问下,管仲明把他知道的荥阳的势力分布,其间合纵连横之势,一一详言。不过所言皆为郑安平所不知,只得强记下来,并不理解。大体说来,各国势力均插手荥阳,建立了自己的地盘;各大商家也都在荥阳有自己的业务。商家与诸侯或合作,或斗争,形成了几大集团(具体的郑安平也搞不清),在这些大势力发展的缝隙间,也有中小商业发展的余地。管仲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自己在管邑还算混得好的,但自己的东家在荥阳根本没有分号,凡所需一切,都由洛阳各分号自己到荥阳办理——这也造成管仲明对荥阳的表面情况十分熟悉。
篝火的火焰开始暗淡下去。曹包过来请示,现在就过桥烧荒?郑安平点头同意。于是五人加上五旺和五儿,各从就近的火堆里找了一根烧得比较旺的树枝,举着过了桥,曹包还大声招呼着那些独立火堆边的小孩,一齐过河烧个大的。可能是事先做了工作,那些火堆旁十几个半大的小孩,也从火堆中捡了树枝,跟在五人后面。
曹包试了风向,引人来到西北面上风口,大致在一片荒草的中央,招呼着大家分散站立,把火种扔在草丛中。十多个火种渐渐点燃了荒草。曹包招呼着用点燃的火种继续向上风处前进,又点燃一片。如此一块块前进,火势越来越大,直到废城以东的整个区域被完全点燃。五旺和五儿和那帮孩子好像已经打成一片,十分主动照顾他们,清点着人数,确保没有人被拉下;而那些孩子也很服他们管。
在熊熊的火焰中,曹包等人领着孩子们,穿越了废城,从另一处桥过了河,重新回到火堆旁。
孩子们过桥以后,他们的母亲焦急地候在河边,不时叫骂着自己不听话的孩子,或者说着“玩够了,该回来了”,一直到火焰完全淹没了众人的身影。今见众人从另一座桥上回来,都一拥而上,各自领回自己孩子,有些还照头打了几下。
由于几片草地先后点燃,火势相当猛烈,火焰腾起多高,一些火星竟然落进废城里,点燃了城里的几片草场。这下曹包吓得脸色都变了:城里要是烧起来,那堆巨大木柱可就要遭殃了。曹包一声尖叫,跑过河去,众人也赶紧冲了回去,仔细一看,好在城内地方广大,木材都放在城南的地基上,而火势主要限于城北,只烧了东北角的一小块地方,并未蔓延,这才放下心来。但还不敢走,直到城外的火焰完全熄灭,才敢离开。这时月亮已经过了中天,火堆边已经有人离开,人不那么密集了。
留在火堆边的多数是青壮年男女,没有了长辈们投注的眼神,他们也显得更有活力。到这个点还不困的孩子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他们不分家族,聚在一个火堆旁,五旺鼓动他们明天和自己一起去捡石头,但五儿嘲笑他,说他只懂得干农活,一点也不会玩,——他让孩子们和自己玩相扑。虽然有孩子对此很感兴趣,但是由于五儿到底比他们岁数都大,而且明显个高体壮,因此都不敢上,反而怂恿着五旺上去,和五儿较量一番。
五旺是个矮敦的体型,从来不知道相扑为何物。五儿眉飞色舞地解释,五旺才明白,原来相扑就是摔跤打架。原想着打架谁不会,就上了手,不想连五儿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被撂了两个跟头;气急了,挥着拳头上去打,被五儿东一转,西一转,又是两个跟头;只能气鼓鼓地回到火堆边坐下。郑安平看到这一边发生的相扑,问粟兄道:“汝所教者?”
粟兄道:“吾安能为此,盖乡里所学矣。”
郑安平道:“汝乡有为此者?”
粟兄道:“乡里旧俗,乡饮之际,少年相扑为戏,冠者得赐衣食等物。故多能为。”
犬兄笑道:“粟兄幼时,必能为之!”
粟兄道:“吾幼时力强,多以力胜;非如此子,能以巧胜也。”
小四道:“粟兄复此子,欲以力田乎,欲以为武耶?”
粟兄道:“此吾幼弟,不得不顾。或得其意,能得生计。”
小四道:“吾观粟兄,虽云复臣力田。但得其田,恐如弟一般抛荒无着矣。”
郑安平道:“四兄亦不愿力田乎?”
小四道:“吾等五人,实愿力田者,或但郑兄一人矣。曹先生,必无其志;犬兄,半心半意;粟兄与吾,实无其志。吾等四百亩,尽归于郑兄,田亩所获,其余诸兄,吾不敢言,吾则一粟不敢取,亦尽归于兄。吾但耕吾份田,得其衣食可也。”
郑安平道:“若其耕也,奈何取不足之份田,而不取百亩之田乎?”
小四道:“吾之份田,熟田也;但除草浇水浇粪,尽足用矣。管邑之田,生田也,早晚多少事宜,乃得其获!”
犬兄道:“吾之份田,已托他人。吾将耕于管亩。”
粟兄道:“吾弟虽无意农亩,然终无所废;一应农计,粗粗知之。吾亦相机助之,百亩之地,不足耕也。”
小四道:“诸兄既皆愿力耕,弟亦不敢后。若得百亩,丰歉亦当获之。”
郑安平道:“吾等之份田,足其衣食也。不可废之。管邑之田,裕其用也。吾等五人,孤身至于管邑,一应所需,皆仰于人。若不足用,焉得立威!是故必富而足用也。”
小四忽然道:“吾等议论不已,曹先生何不发一言?”
曹包道:“管令之计,乃与君上不谋而合,吾心暗敬重,不敢复言也。君上亦言,其所耕者,一粟不入大梁,尽归于管。”
小四道:“曹先生宁勿取百亩而耕乎!”
曹包道:“臣乃布衣,不入社籍,非如诸公,身居贵位,能得其亩。虽欲耕之,奈无籍何!”
小四撇撇嘴,对曹包的托辞表示不屑,但由于也是事实,不好多说什么。
郑安平心中暗想,大凡出来闯江湖的,大约对耕田都不怎么上心吧。像自己这样出来当了十年武卒,还热心于耕种的,只能算是个异类了。
他见曹包向着他说话,便想着也为曹包表表功,问道:“先生所营车行之事,奈何?”
曹包道:“臣往荥阳,见过唐叔,唐叔一听即允。惟新设车行,非一家所办,容宽限十日,十日之后,便约同侪共至议之。少不得再扰管令一饭!”
郑安平道:“何足道之,理所应当。四兄主驿站,曹先生主车行,粟兄主缉盗,犬兄与吾主力田。吾五人各有主司,危难时相济相助,必得管邑之治,且庶,且富!”
曹包道:“谨奉命!”
郑安平道:“吾等皆武人,不擅文采。上下文书之时,尚劳先生亲为。”
曹包道:“谨奉教!”
郑安平道:“十日之后,与唐叔等议定,先生可亲往大梁,以吾等所议,报于君上,以求其教!”
曹包道:“上计之事,非比寻常,愿管令亲往!”
郑安平道:“非吾不敢任事,然不及先生思虑精纯,恐有不周,难遂君意。”
曹包见郑安平说得诚恳,便道:“敬喏!”
篝火渐渐暗淡下去,青壮年们也都收拾起餐具,呼唤着自己家的孩子,准备回去睡觉了。管仲明招呼自己的族人,打了水,将火堆一一浇灭。
第360章 豕三复现
第二天早餐后,便有一群孩子围在城主府前,城主问何事,他们说想和五儿练习相扑。五儿听了,便出了门,左一招,右一呼,一群孩子就被分成两组,跟着五儿学起了相扑。
五旺找城主要了个筐、水罐和耒,背着出了门,要去地里捡石头。昨天他算明白了要开荒的是哪片区域,城南根本没烧,那里是不会开垦为田亩的!两个怯生生的小孩悄悄跟在后面。五旺道:“汝等愿与吾垦荒乎?”那两小孩怯怯地点点头。五旺特别高兴,终于有人和自己一样,喜爱种地了。他一手牵着一个,向昨夜被一把火烧黑的荒原而去。
昨天夜里,郑安平和他交了点底,有可能四百亩地,主要要靠自己一家来看管,其他三家都对种地不太感兴趣。五旺听了,不惊反喜,只问了一句:“所获何归?”
郑安平没有细说,只道:“君上不取一粟!”
五旺自然而然地以为,君上不取一粟,别人就更别想了,谁种地,收获就归谁,兴致一下子就起来了。今天过了桥,也就不再区分哪块是谁的地了,直接脱掉上衣,光了膀子,下身也只罩了块遮羞布,让另两个孩子也脱剥得干净,道:“此烟灰最黑衣裳,必得光身,衣物难存。”把筐交给两个孩子,道:”但随吾行,若有石子,拾入筐中。“然后直接浇水,在田边松起土来。
曹包吃完饭出来闲步,看见五儿在教相扑,看了会就走了。出了城门,却看见对面有人在垦地,急忙跑过去,发现是五旺,已经开垦出一大垄出来了。急得他连声叫道:“且住,且住,其土或有他用,非尽田亩也。”把五旺气得要哭。
曹包连哄带劝,让五旺等三人穿上衣服,领着回了城,向他保证,他今天一定把规划搞定,这才让五旺止住悲声。
曹包回到城主府中,对郑安平等道:“五旺与五儿均勤于君事,为吾等先。非可诿也,愿即行井田。”
郑安平等看着一脸黑的五旺,以及满身泥土的五儿,也都笑了。齐声应喏着,马上就去划分田亩。曹包让五旺和五儿领着这帮孩子一齐去帮忙。
这群人从废城这边的小桥过了河,先进入废城,与已经进入废城的鲁先生打了招呼。鲁先生很严厉地道:“荒火若及圆木,必取汝首!”曹包抱拳打揖,连称不敢。然后嘻皮笑脸地向鲁先生讨要绳度。鲁先生欲待不与,却耐不住曹包软缠硬磨,只得派了一位先生帮助曹包测量土地。
这群人全都脱得赤条条的,进入由草木灰覆盖的荒原上。在那位先生的指挥下,整整花了一天时间,终于把城东那片荒原的规划给完成了。一众人等蹲在小河边,把手足脸身冲洗干净,回到废城内,与鲁先生道了辞,穿好衣服回城。
曹包对五旺道:“汝其知何处为田亩乎?旦日即可垦之也。”五旺兴奋地直点头,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劳动白费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五旺天天带着小伙伴去垦荒。郑安平、粟兄和犬兄也不时过去相助。郑安平还托城主帮自己打听附近哪里可以打制铁质的耒耜。目前就只能借用城主的耒耜。
为了附带着给管邑城里的人示范,在曹包的建议下,一行人有意集中在靠近管邑的一侧河边开垦新的田亩。经过几天的努力,四块方方正正的百亩田地就初具规模。
随着时间推移,跟着五儿练相扑的越来越少,而跟着五旺去垦地的倒多了两人。管邑孩子的母亲们更加鼓励孩子跟着五旺去垦地,而不是跟着五儿学摔跤,把衣服都撕破了。
城主告诉郑安平,豕三终于回家了,管令何时得闲便可召之。郑安平与几人商量了一下,回复道:“旦日会之。”
由于曹包出身草莽,知道如何和草莽英雄打交道,所以决定明天的会谈由曹包主谈。曹包想了想,也就答应下来。
第二天,城主出去邀请豕三,郑安平等五人立于城门外等候。少时,城主带着豕三来到城门口,郑安平等上前叙礼。
看见郑安平等迎出到城门外,豕三显然感到意外,回应道:“微庶何敢劳诸大夫远迎!”
郑安平道:“城主力荐,四乡豪杰,非豕三兄莫属,故当迎之!”
豕三道:“微庶何能,敢劳城主加惠!”
城主道:“四乡或有危难,所赖豕兄多矣。非所加也。”
众人让豕三走在前面,进了城,入了城主府,登上大堂。郑安平等五人自然坐了东道,豕三在西席。城主忙前忙后,搬来清水和果品,然后就在豕三肩下坐下。
闲话一过,曹包转入正题,道:“弟等奉君上所命,至管邑为司,慕邑中豪杰,故相访矣。弟等少德无能,惟愿兄等助之!”
豕三道:“愿闻诸兄之志。”
曹包道:“治国之要,首在于民。治民之要,首在安之。弟等闻管邑盗贼蜂起,所在皆是,愿闻安之之道。”
豕三道:“是则易耳。吾乃屠者,多与贼首相识,其但有所求,兄其足之,则无犯也。”
这番话,让座中四人神色大变,惟曹包神色不变,道:“若为义者,自然不妨。若其不义,欲壑难填,奈何?”
豕三道:“若不义者,弟必不敢为所求也。”
曹包看向四人,四人微微点头,曹包道:“如此全赖豕兄。敢问豕兄,奉义盗者,岁供几何?”
豕三道:“不敢频繁,一岁四节,二至二分,各得粟一乘二十五石足矣。其有几余,岁不过十石。”
曹包道:“一盗耶,群盗耶?”
豕三道:“吾不知其凡几,但吾所知者,尽在此也。”
曹包道:“设有复至者,奈何?”
豕三道:“若二至二分,其供充足,诸兄必不见盗贼。或有余盗不服,妄行不义,弟若探知必报。兄等若毙之,可尽推于弟所为。”
曹包道:“诚若是,则豕兄劳矣!或有盗贼行不义,有司乃命缉盗,奈何?”
豕三道:“任兄裁之!”
曹包赞道:“兄乃大义!”复道:“弟等有司于管,必设驿于城中,以通消息。君上乃命,愿于本地得身捷步疾者五人充之。日则斗食,旬可告归。兄其有荐?”
豕三道:“若论身捷步疾,吾侪皆当之,惟不可须臾离也,不敢荐也。容弟徐徐访之,必得其人。”
曹包道:“豕兄与城主其访之,若得其人,必致重谢!——慎不可荐之匪人,贻害无穷!”
豕三和城主皆道:“谨喏!”
曹包道:“吾亦当于城中设车行,兄若得便,可荐其客,必不敢妄价取利!”
豕三道:“不知车行之主何人?”
曹包道:“乃请荥阳唐叔主其事!”
豕三道:“荥阳唐叔,义名远闻,若其作主,必能周行天下,而无错失。”
曹包道:“豕兄亦识唐叔乎?”
豕三道:“但所闻耳,未见其人。若唐叔亲至,愿以告之,弟乃往拜!”
双方言说渐渐上道,豕三见曹包以草莽之身相与,也渐渐放下拘谨,开始直抒心臆,不时爆出些粗话来,众人也就一笑而过。见兴致上来了,曹包道:“吾等与豕兄情义相投,何不盟誓结义,托以生死!”
城主道:“此议大善,吾当设坛誓之。”
曹包道:“无需城主设坛。今堂上有酒,就与堂前誓之,奈何?”
郑安平道:“吾取其戟。”下堂到耳房中,取了自己的手戟上堂。曹包和豕三已经在堂中将酒瓮打开,舀出一碗清酒。郑安平上堂后,三人序了年齿,郑安平最大,遂率先划破自己的手指,滴血于酒碗中,将戟递于曹包;曹包、豕三依次划破手指,滴血于酒碗。三人各以一手扶碗,誓言道:“吾等,郑安平/曹包/豕三,情投义合,愿结生死,誓不相背,天地神明,其所共鉴,若违此言,天殛之!”三人依序端起酒碗,各饮一大口,乃将酒碗与剩下的酒碎于堂前。惊得五旺与五儿都出门来看,郑安平暗示他们无事,快回房去。
城主击掌道:“管令与丞,皆与豕兄义结生死,余者虽未结义,义同兄弟,吾等之间,当竭心尽言,以彰其诚!”
豕三道:“城主之言,正合吾意。愿诸兄勿以外见也。”
曹包道:“吾得豕兄相助,于愿已足。若复得结交众壮士,夫何所求!”
听说想要结交众壮士,豕三道:“吾虽与诸盗首有识,承其信也,乃为其中,然官盗有别,实不敢邀其相见,恐为所疑,反贲事也。”
曹包道:“此不劳兄言,弟亦知之。吾初任司,曾无信义于管民,焉敢贸贸!兄但观吾之言行,及诸兄之举止,但有所失,勿吝教之。”
豕三道:“弟岂敢。诸兄之行也,城主尽知之。”
城主道:“诸公之入管也,未沾管邑一粟一丝,助祭助会,所出如法,管民皆感其德,愿为效力!”
第361章 车行与驿站
听着城主恭维的言语,郑安平觉得,城主反而不如豕三好打交道。自己多方拉拢,城主滑不溜秋,哪像豕三,曹包几句话就哄得喝了血酒,盟誓结义。
郑安平转向豕三,道:“弟欲于管邑畜牛羊,养鸡犬,兄其助之?”
豕三仔细地瞪着郑安平,道:“兄犹愿畜畜牛羊,养鸡犬乎?……时价正好,弟或得相助。”
郑安平转身到了堂外,少顷回来,手中执着一块金饼,奉与豕三,道:“此弟之资,愿兄筹之。”
豕三道:“焉得许多,但得半金足矣。”
郑安平道:“其有余者,愿兄为弟觅高匠,打制铁耜、铁铫、铁锸等件,必得精铁而后可。”
豕三道:“农具奈何必精铁而后可?粗铁亦得。”
郑安平道:“非敢炫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弟欲久居管邑,深耕易耨,非作旦夕之想。兄其察之。”
豕三道:“是何难也。一月之后,其事必备。”乃袖金于内。
城主张罗着让大家重新入座,准备宴席。豕三道:“弟为城主所召,家业未备。若无所命,弟将归矣!”
众人相留,豕三再三不允,只得相辞而去。行前,曹包道:“唐叔或一二日乃至。”
豕三道:“若得相见,则幸甚!”
曹包道:“容当报之。”
送走豕三,五名种地的——郑安平、粟兄、犬兄、五旺和五儿,问城主借了农具,继续去平整土地了。由于土地上都是草木灰,如果能尽快翻土,肥力可以最大限度保存;一旦起了大风,把灰刮起来,那就成了灾难。
当天晚上,唐叔派人来报,唐叔明天约好合伙人,一起到管邑考察。这让曹包等人兴奋不已,专门让人领着,亲自找到豕三家中,向他报告了此事,约他明天一齐去见唐叔。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众人等在城外与豕三取齐,一起往废城而来。鲁先生他们还未至,众人就在一座高台上休息。小四自告奋勇去城楼观望,但望得唐叔等至,即来相告。众人散坐闲话。
唐叔约到午时方至,而且不是从北边荥阳方向,而是从南边华阳方向而来,重点瞭望北边的小四差点错过。好在城楼高大,小四转身回头的瞬间,还是看到了一乘牛车缓缓驶来,便下来报告了众人。众人从南门迎出二三里外,终于碰上。
令郑安平等感到意外的,是华阳四行都派了人来。相互引荐后,一众人等步行从西门入。在西门城楼废墟上,曹包指划着讲解了城建未来规划;下城后,把划给车行的地块指给他们看。众人又出了北门,看到在北门外缓缓流淌的金水河。
唐叔道:“以吾之见,出大梁至洛、邯者,多仍依旧道,道济水而至荥阳,复分西北两途。若西出至管,多往郑。从郑至梁,出华阳后,于途无大邑,商旅难通,于此得一车行,复得仓廪、逆旅,可为中转。于此转而北上荥阳者,恐不为多。”
华阳四行,只白氏是行主白艮亲自出来,各家都以白家为首。听了唐叔的话,都看向白艮。白艮道:“唐叔之言是也。从大梁至郑国,入长城但有驿站,出长城少有大邑,是故商旅难通,郑有财货通大梁者,首取启封水道,少走旱道者。今于管设车行,多取通于长城与华阳,数十里之途也。”
城主在一旁道:“管无车行,凡在输运,皆微庶司之。从管装货,一日夜可至大梁,惟人车少息也。”
白艮道:“尊长驱车之至大梁也,岁才一二,通夜不眠不休,盖非常也。若车行者,车道既通,盖以为常,焉得以一日夜为率。必也至驿而息,至时而食,否则,非但人力难继,畜力亦难支也。”
郑安平道:“从管邑至大梁,沿途驿站非少,率三十里一驿,此其常也。”
白艮问城主道:“尊长之至大梁也,于途安否?”
城主道:“微庶父子四人相护,另得从乡里精壮十余辈相随,于途无碍!”
白艮点头,再问豕三道:“豕兄雄霸乡里,必知城内豪杰!”
豕三道:“或有一二相亲。”
唐叔道:“若入长城之内,都在弟身上。长城之外,兄其任之!”
白艮道:“吾等少行此间,或容斟酌。……虽然,人弃我取,人取我予,为商之道也。管令辟福地,以财货予我,不取者,天必厌之。愿随唐叔之后。”
唐叔道:“承家主厚待,感恩不尽!”
郑安平等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就定下来了,相互间交换着兴奋的目光。
白艮道:“然此地丁壮不足,建车行惟需丁壮。奈何?”
唐叔道:“家主于华阳立行时,所用何人?”
白艮道:“华阳四乡,颇有能起梁栋者,乃佣之而起。”
这时,一起沉默的曹包突然开言道:“若有钱,吾愿佣工!不知家主愿费几何?”
白艮道:“管丞既愿承之,吾当劳工人与大夫议。旦日或至,大夫其便否?”
曹包道:“吾正欲请工人旦日至,可谓不谋而合也!”
白艮一行沿着金水河走了很久,几乎将至长城脚下。在长城脚下,金水河又向北拐了个弯,与鸿沟汇合,一起流入长城。白艮显然是有所考虑,但所考虑的显然不限于车行的设置,设立车行相对正在思考的这件事来说,几乎不能算是个事。只不过大家虽然感觉到这一点,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两拨人绕着管邑和废城走了一个整圈,花了大半天时间,仔细考察了这里的交通和道路情况。一直到晡时,城主迎进城主府,十多人共宴一席,郑安平以鱼、肉相待。
唐叔等辞去后,曹包道:“其事急矣,吾当速请于鲁先生!”只身而往南关而去,一夜未归……
第二天,曹包黑着眼圈回来了。也不与众人多言,只说了句“白氏至则呼我”,就倒在席上呼呼大睡了。
仿佛是体谅曹包一夜劳苦,白艮带着工人午后方至。曹包领着去工地见了鲁先生,两边的工程师就工程问题热烈地讨论起来,所说的话白艮和曹包基本不懂,其间还认真地进行了测量。
一切结束后,白家的人也不再入城,直接离开走了。
曹包就在工地上与鲁先生交谈了很久……
当天晚上,曹包与郑安平等人商议了,向城主讨了火把,认真地在简牍上书写起来。第二天,曹包腰了简牍,怀揣节符,返回大梁,向信陵君汇报。郑安平等几人闲得无事,就轮流开荒,连小四也耐不住,也加入了开荒的行列。
随着新年结束,管邑中的丁壮陆续离开,管邑中的人显得少了很多,剩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女人们一般不出门,只在家中操持家务,城中一般也见不到女人。
城主一家也在自己的田亩里收拾。
曹包于五天后回来了,传达信陵君的口信道:“君上盛赞管令之行,凡所求者尽皆应允。凡与有司者,不日即有文牍下达。”
随后几天,曹包专一负责工程进度,郑安平等人就在田亩劳作,郑安平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在当官,而是回到家中,安心务农。
几天之后,第一件文书下达,同意在管邑设驿站,预算为徒工二百,木工百,工期三月;所需钱粮,由管邑公帑开支。这后一句话可难坏了郑安平。管邑只有个空架子,哪里有什么钱粮,自己的花销还是吃自己的呢,一下子多出三百人来,不说钱,就是每天每人一斗半粮食,三百人一天就是四十五石,要从哪里筹措?
后来还是鲁先生提了个主意,建车行的工钱不收钱,改为每天送粮食,粮价、佣车价均照市价计算。这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至于鲁先生等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心思挣那点钱。
刑徒是不用给工钱的,但木工要给,每月一百钱,此外还要发给衣服,管邑肯定做不了,也要折钱,算下来每人也得一百钱。通算下来,整个工程光工钱就需要四万,约相当于八金。他们完全掏不出来。鲁先生出的主意,邑中给木工”打白条“,许秋天收获时给付。不过郑安平一算,就按每石三十钱折,四万钱折粟一千三四百石,相当于千亩的产量,而他们只有田四百亩,收成如何还不敢说。总不能打了白条,还要分三年付吧!最后曹包一咬牙,向圃田借货!
几天后,运输原木的车队就驶出了长城。幸亏这原木不要钱,不然郑安平他们真的就没辙了。同一天,曹包亲到华阳,与车行谈妥了合作事宜,车行除每天运五十石(二乘),连续三个月,以充营建车行的工钱。
紧接着,曹包又赴圃田贷款。圃田有司有借贷业务,利息官定为年万钱二千。曹包贷了四万钱,给了经手人四千,年底要还四万八千钱;若不足数,可以转贷,但本金要连本带利算。
第362章 管邑初成
无论如何担心怎么还贷,总算把当前的问题解决了,至于到了年底怎么办?大不了转贷!
不过郑安平还是算了一笔账:如果把百亩收成的一百五十石全拿出来还贷,要近两百亩才够还利息;再拿百亩还本金,大约十年还完,自己每年还能落下一百亩。虽然艰苦,到底不是没有希望。
运送原木的费用由大梁支付,随车而至的,是第一批木工。木料和木工要分三批运送,这一批主要是工程技术人员,他们来了是要住下的。所以在曹包四处奔忙筹钱粮时,郑安平等人则在城内征用房屋。幸亏有鲁先生居中调停,知道哪些人是高级技工,哪些人只是打杂的,各有各的待遇,没有闹笑话。由于管邑内多有逆旅,这还不是什么难事。
最困难的是如何安置那二百刑徒!他们必须集中安置,以方便看守。但管邑城中没有能住下二百人的大院。最终商讨出的结果是,分开两处安置,一处由随行的士卒看守,另一处则由郑安平等四人看守,算是勉强解决。然后就是征用房屋,把平民的住宅改造成适合关押囚犯的牢房。
几天后,人员到齐,郑安平他们的苦日子开始了。管理刑徒成为全部工作的核心。早上要为他们准备早餐,晚上准备晚餐。华阳运来的粟米要入库。早餐后,把刑徒集中起来,押往工地;晚上再押送回来吃晚餐。晚上不得休息,两人一班轮流当看守。想着这样的生活要持续三个月,他们连死的心都有了。最后,五人相互打气,想着办法。晚上看守的工作由四名武卒负担,白天看守工地就由曹包负责。
不过也有好消息。看守告诉他们,除看守外,木工和刑徒的饮食标准最低是每人每天五升,而不是一斗。这一下为郑安平等省下了一半开支。人人精神振奋。
又过了几天,豕三竟然买来了牛犊、羊羔、狗崽和鸡娃。鸡和狗还好办一点,就在院里养着。牛和羊就不行了,必须每天放出去吃草。五旺和五儿这下有活了……他们没有和郑安平等一起,与刑徒们同居一院,而是被安排到旁边的一个院子里。和刑徒们打交道,对于这群孩子来说,还是太苛刻。
豕三还带来了话,春分将至,今年第一乘粟该交了。郑安平问怎么交,运往何处?豕三道:“若已齐备,夜来运之。”
郑安平道:“粟米旦夕可备。惟夜来人众,恐有不便。”把这里住下了刑徒和木工的事说了。由于有看守的武卒,如果动静太大,可能被惊动。
豕三想了想,道:“诚为不便。兄但以千钱充之,可乎?”
郑安平当即回到堂上(因为所有房间都让给刑徒居住了,他们五人只得往在大堂上。取出一块金饼,掰下五分之一,递与豕三。豕三道:“焉得许多。”准备退还一叶。郑安平道:“少得拜会,谨表寸心!”豕三也不推辞,带着钱走了。
又过了几天,天上淅漓漓下起了小雨。雨不大,不影响工程进度,刑徒们还是如常去了工地。四名武卒登上城楼,眺望迎面而来的一排排被整理过的田亩。郑安平道:“春雨已至,正播种时节。”
粟兄道:“若欲播种,却需良种。现粮种在故家,而吾等皆陷于此,奈何?”
郑安平算了算,以现在的情况,四百亩地只能全部种粟,多种经营是谈不上了。按每亩需种子一斗计算,四百亩地需粟种四十石。郑安平道:“吾等且咨于城主,种子何得?”
向城主一打听,种子本来是留好的,但由于前几个月驻军,连粮带种子吃了干净。现在他们必须向邻邑购买粮种。
中午运粮车队到了。郑安平问明天能不能不运脱过粒的粟,运两车粮种过来。运粮车队的领队说,只要管邑这边派个人过去办理即可。大家商量了一阵子,谁也走不开,只能派五旺和五儿两个小家伙去了。
第二天中午,两个小家伙押着车回来了。两人表功说,这两车种子是他们亲自挑选的,保管收成好。众人看了,也觉得好。城主看了眼红,也想要这批种子。郑安平就让二人再去一趟,明天再拉一车粟种回来。两人心系牛羊,有些不愿意,城主保证不亏待他们的牛羊,明天会派得力人手去放。两人才答应下来。
解决了种子问题,放牧的活就只能交给五儿一人了,五旺和郑安平等人全力投入播种准备。
在备种的过程中,豕三扛着一堆铁农具来了。众人看了,铁的质量不错,不是那种一碰就碎的铁,韧性比较好。大家谢过豕三,问多少钱。豕三含糊道:“仅依管令余钱制之。”
铁制的农具果然事半功倍,深翻效率大大提高。五旺从各家收集了屎尿,搅拌农肥,弄得整个城里臭气熏天。第二天掺了水,洒进土里,再深翻一次。
曹包的管理十分高效,只用了一个月就把驿站给建好了。但这下有了麻烦,因为预计工期是三个月,多出来的这两个月,木工和刑徒仍要吃住在管邑,不能把他们送回去,因为别处没有预算!
郑安平只好贿赂看守的武卒,让刑徒去做一些其他的事。于是五十名刑徒支援了鲁先生,十名刑徒在小四的带领下耕种荒原,其余一百四十名刑徒都被调去夯筑破损的城墙。那一百名木工则全部调拨给了鲁先生。
起初郑安平有些心动,要不要把这些刑徒全都投入开荒?但看守提出,种田是日常劳作,如果只有少数人耕地,还可以睁只眼闭史眼,几百人全都去种田,这就掩盖不过去了。刑徒必须从事重体力劳动,以示惩罚!所以只好去修城墙。当然,农具不足也是原因。城主搜罗了全城所有的农具,才能供应这十人。
当第二场春雨飘扬而下后,十人在监管下播撒了种子。剩下的时间就是继续开垦荒地,进行田间管理。五旺舍不得现成的好田,把剩下的种子又播种了一块地。
两月过后,四座官宅,一座车行和一座驿站已经全部建设完成。唐叔和华阳四行都派人了验收了工程,均表示满意。惟一遗憾的是,由于武卒们要看管刑徒,没有时间征募驿卒。田里的粟长势良好,已经吐穗。高兴得五旺只拍大腿。但城墙的修筑进度不如人意,二个月只夯筑好城墙的一角。
支付了工钱,犒劳了看守,刑徒和木工踏上归途。送走这批人后,郑安平等五人像抽掉了骨头似地,瘫倒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
良久,郑安平道:“复得再劳曹先生入大梁上计。修筑之事,先生所亲历,必能一一明报,不致缺漏。”
曹包道:“谨喏!”
郑安平道:“管邑官宅已成,四兄之事,愿曹先生成全!”
曹包道:“谨喏!管令之婚,或亦将赐!”
郑安平摇头道:“曹先生可勿自言,亦勿提醒君上!”
曹包见郑安平突然意兴阑珊,感到十分奇怪,但又不好多问。
郑安平道:“犬兄与四兄均孤身一人,无所取也。或将家产移来,多所便宜。粟兄或搬妻小入管邑,早晚有依。”
曹包道:“犬兄与粟史可待车行初起,就于车行佣车往迎。此时相迎,恐有难为。四兄求婚若成,期在何时?”
小四见众人还能记得他的婚事,也有些感动,道:“弟为家所弃,孤悬一方,所亲者不过诸兄耳。婚期当从诸兄。”
曹包道:“欲从速,欲从缓?”
小四见逼不过,只得道:“期在岁内。”
曹包道:“吾观粟势甚佳,收获在即。若待粟谷收仓之后,其意闲暇,新人入室,不亦美乎!”众人称善。
曹包道:“诸公官府之兴也,忽忽公事,难以细品。今日无事,何不入室细观,以尽其兴!”众人哄地一声都起,拍拍尘土,径往新落成的府宅而来。
众人穿过即将成熟的粟田,从东门而入。首先进入的是小四的宅院。在一片荒草掩映之下,一栋夯土而成的院墙卓然而立。宅院虽然在东门附近,依然坐北朝南。门前正是驿站,门面却朝向正东。府宅正中仪门一人多高,两侧的旁门略微低矮。小四推开西门,请众人进入,自己要走东门,众人一把拉住,硬推进西门。入门一块萧墙,两边是塾房。绕过萧墙,一座广阔的庭院映入眼帘,末端一处大堂;两侧墙根下各有一溜厢房。整个院子里还散发着木料的香味。
众人在院中行走,指着庭院中央道:“若得一树,则美矣!”
小四道:“若必植树,当植何树?”
曹包道:“若论气势,首当槐也。”
粟兄道:“吾则深爱桃李,欲其满园。”
犬兄道:“休问,吾之旧宅从未植树。”
郑安平道:“吾若得意,当植枣也。”
第363章 韩警
众人说了自己心仪的庭院树,穿过庭院,进入堂中。堂上有屏风,屏风前有案。两侧的房间已经做好隔断,每侧三间。各人一一进去,各房间都是空的,残留着或多或少的施工垃圾。
推开后门,进入后院。后院不大,杂草尚未除尽;尽头有一间正室,两侧各一间耳房。房屋东侧建有圊厕。
从后院退出来,从两侧侧门进入东西跨院,东院的主体建筑是两座仓库,可以放粮食和钱物。西院则是饲养牲畜的地方,目前什么设施都没有,只在两厢建有厢房,供厩人居住。
驿站比原来的设想的更加偏南一些,主要是为了借用旧有的房基。驿站面积大约是小四官宅的三倍大,最北边靠近小四宅院的是最大的院落,正中大堂,两侧都是独立的房舍,左右相加足有十座之多。——这些都是借用旧有地基修筑的,大约在这里住的都是没什么身份的人,房基相邻,几乎没有院子。再往南,过一个门,是一座小小的院子,建着五间房,应该是办公和/或居住的场所。
偏南的院子是库房所在。这里的库房比起小四的仓库要小很多,但建了六座,可以存放的物品各类更多。门口建了塾房,可以供人居住。再偏南的院子则是牲畜院,目前同样空荡荡的。
小四道:“这驿胜于梁西驿多矣。若梁西驿得若此之胜,吾何苦入管邑!”
粟兄道:“不过思为驿吏而已。汝家近驿,便当驿吏也难长居于此。”
小四道:“何命运之舛若此哉!”众人皆笑。
既然到了南边,大家随即拐向郑安平的官宅。
一近其宅院,就能感觉到官宅的气势就远远超过小四的宅院。最直观的就是院墙高大,院门高耸,占地宽广,门前设有照壁,门口设有台阶。粟兄道:“管令之宅,深具气势,领一城之威。”郑安平笑笑,没有应声,却“吱”地一声,把仪门推开。
曹包道:“管令大开仪门,是必贵人。”
郑安平深深一揖,道:“诸公驾临,敝宅生辉。”众人大笑,也不谦让,直从仪门而入。
绕过萧墙,眼前的大院令人都“啊”出了声。小四家的院子已经令人惊叹了,但这座院子还通要更大,但并不显得空旷。院子尽头是三层台阶高的大堂,匹配了院子的面积;大堂两侧还建有耳房。两边的厢房也是内外两间,宽度更宽。
大堂宽三间,两侧的房间各有五间。正面的屏风更加高大,屏风前的几案更加厚重。曹包推郑安平道:“且往坐堂,吾等且瞻威仪!”郑安平要推辞,被其他三人一把按在案前。郑安平只得于案前正襟危坐,众人一看,一齐喝彩道:“好威仪,好气派!”
曹包道:“若手中执简,腰中带剑,真卿士之相也。”
郑安平笑着站起,众人一一看了两侧的房间。对东侧,曹包依次言道:“节符、文吏、盗吏、功吏、计吏。”转到西侧,曹包再道:“议事、尉、丞、左伙、右伙。”
众人皆轰然道:“吾等且各居其室,想见来日这景。”遂各自进入自己的房间。少时,曹包从房间出来,对郑安平敬礼道:“臣得此计,愿献于令!”
郑安平回礼道:“先生赐教,臣当敬领!”两人皆笑。众人也就从各自的房间出来。小四问道:“东侧所居者何人?”
曹包再言道:“节符、文吏、盗吏、功吏、计吏。”
小四道:“其人安在?”
郑安平道:“休听曹先生之言,多方误汝。小小管邑,户不过百,焉得若许多吏!”
曹包道:“管令所辖,五十里也。户少则五千,多则数万。区区小吏,何足道哉!”
众人又一起来到后宅。后院也不大,但房屋占满了整个宽度,两边没有东圊等其他建筑。东跨院和西跨院和小四的一样,也是仓库和马厩,除了面积大一些,格局大致相当。
曹包道:“诸公何时入住新宅?”
郑安平道:“城内并无钟鼓,有事难集。”
曹包道:“其事易耳!”遂走出门外,左右一指,道:“设钟鼓于门外,无论何人,皆得警报。”
郑安平道:“如此,全赖先生!”
这时,小四突然道:“南边有人至!”众人顺着城门望出去,果见有人顺着河边而来。除了南关的人,几乎没人沿河而来。于是他们迎了上来。等到看清楚时,才发现来的竟然是全副武装的十名韩卒。这五人只是魏士子打扮,没有带甲兵,不好回避,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韩卒也迎上来,为首的施礼道:“诸公何至?”
曹包道:“吾等圃田令吏,见废城中常有人行,奉命探查。敢问尊长何干?”
韩卒道:“亦见此处情形有异,奉命探查。”
曹包道:“敢问尊长,所查何异?”
韩卒道:“或言信陵君封于此,欲设官司。”
曹包道:“或有传言,未见其行。”
韩卒道:“圃田亦未得其行乎?”
曹包道:“未所闻也。”
韩卒道:“诸公所见若何?”
曹包道:“但见城外新辟良田,荒原尽焚。”
韩卒道:“何以见之?领吾观之。”
五人强压抑着忐忑的心情,引着韩卒沿河过了桥,顺着河边走到小城附近,指着河对岸道:“尊长且观,粟已抽穗矣!”
韩卒什长道:“管邑之人常在城南耕种,奈何转至城北?”
曹包道:“尊长知管邑之深也。敢问旧田何在?”
什长也不敢引人穿城而过,怕发生冲突,远远地绕过城,靠近一看,这片田也开始抽穗了。
什长道:“怪哉!管邑今岁奈何耕种双倍?又不在城南,复在城北新垦其荒?”
曹包道:“奈何管民必于城南耕种?”
什长道:“管邑与华阳有约,凡有耕者,必在城南,以示向韩也。今复得北亩,是欲悔乎?”
曹包道:“管邑长在城下,今尊长令向韩,是未敢闻也。”
什长并不接曹包的话,但道:“是非下卒所能道也。今得其情,当归报之。”领着众韩卒就此向南而去。郑安平等礼辞后,悄悄潜入废城,登上废城楼,注目观看,一直到这队韩卒完全走出视线之外。
曹包道:“事急矣!吾当速归,兄其披甲枕戈,恐有夜贼。”五人急忙回到城中,曹包等不及开饭时间,袖了节符,匆匆而去。
到晚餐时,郑安平随意问城主道:“韩卒颇来搅扰乎?”
城主道:“韩卒不至,长城之兵不出,此两国之契也。焉得韩卒搅扰!”
郑安平道:“豕兄有音讯否?”
城主道:“未闻也。豕兄何讯?”
郑安平道:“粟粮当收,恐有贼至。豕兄既无讯,今日无事。收获时节,恐有盗贼,城中勿得懈怠。”
城主道:“谨奉管令教。”
郑安平道:“城中守备何如?”
城主道:“管邑,小邑也。但四门设哨耳。若有警,但鸣金击鼓而已。”
郑安平道:“是则善矣!”
几句话没头没脑,听得城主只嘀咕,不知郑安平等人得到了什么消息。
吃过晚饭,郑安平等把所有的甲都穿在身上,重新整理了长戟、手戟,将弩和箭都理顺了,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连五旺和五儿也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五旺问道:“夜间有警乎?”
郑安平道:“有备无患。”
到了晚上,郑安平与五旺换了位置,自己睡在门边,耳朵贴在地面上,半睡半醒地迷糊了一夜。——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郑安平找城主要了秸草,用车送到城中,全都放在自己的家中。四人全副武装,让城主感受到形势严峻。他什么也没问,照郑安平说的把秸草放好,驾车离去。城主走后,大家轮流上城瞭望,其余人则仔细地巡查着城内的地形,商议着守御之道。大家的共识是,如果在城内发生交点,自己四人凭借地形和偷袭的掩护,加上皮甲保护,对付十来个人应该不在话下。如果对方的人数超过这个数,那就由小四带着节符入长城报警、调兵,剩下三人竭力周旋,以隐蔽自己为主,消灭敌人为辅。
整个白天的商议,五旺和五儿都跟在旁边听着,见他们完全没顾及到自己,觉得被轻视了,便道:“吾二人亦可出力!”
郑安平道:“若战起,汝二人当隐于暗处,勿为贼见,或可全命。”
五旺道:“诸父有二戟,若予吾一枝,亦可杀贼。”
郑安平道:“战斗非易,汝勿易视之。异日多加习练,或可上阵。”
整个白天也没有发生什么事。郑安平让五旺和五儿回城,把牲畜都赶来,就在城外放养,任由它们自由吃草。
有了两处警戒,加上讨论了战术,武卒们感觉心里踏实点,不当值的就在随意躺在“自己的房间”里,静养休息。
到了晚餐时间,郑安平等回到城里吃饭。
第364章 戒备
城主趁着吃饭的机会打听道:“诸大夫昼夜戒备,可得其警?”
郑安平道:“粟未归仓,必有盗贼,不得不预作防备。”不等城主再问,直接问城主道:“往岁收获时,曾有盗贼乎?何以御之?”
城主道:“岁岁盗贼常行,何能御之?但与钱粮而已。今岁盗贼至今未见,亦幸矣,实仗大夫之威!”
郑安平道:“豕三往岁亦颇索赂乎?”
城主道:“往往索之,每岁不计其数。”
郑安平道:“二至二分各索一乘,有乎?”
城主道:“索之数矣,难知何时。”随即反问道:“豕三亦索于大夫乎?”
郑安平如实回答道:“二至二分各得一乘,岁盖百石。”
城主道:“豕三敢索于大夫,其妄也甚;然岁只索百石,亦自知者明也。”
郑安平道:“往岁豕三常索几何?”
城主道:“未计其数,然远超百石。或至百五十石……?”
郑安平道:“城主尝言,城或被数百盗贼,愿闻其详!”
城主回忆道:“是则往岁矣!时微庶岁少,气方盛,与贼人言,颇不相下。至朔夜,贼起数百人围城,黑影重重,喊声四起,起巨木撞门。老幼皆惧,乃遣微庶出城求和。微庶身被凌辱,方才说得贼转。次日乃以豕三为中,与诸贼和。此后,敝邑之粮,皆豕三之余也。”言下不胜唏嘘。
郑安平听了城主的表述,心里有了些底。这些贼人其实并没有实际攻打城池,只是以吓唬为主。为了保险起见,郑安平再问道:“此后可得再侵?”
城主道:“一侵足矣!若得再,命将不堪!”也就是说,从城主刚刚接任,少不更事时算起,直到现在,再没有出现过群贼攻城的事。郑安平有了些勇气!
豕三一年只索取百石,以常计之,所活者不过五六人;纵然只得半量,亦不过十余人,且缺衣少食,难言战斗力。自己这边是经过训练、兵甲完善、吃饱喝足的四名武卒,面对这群盗贼,应该不在话下。
不过,郑安平也不想省略这百石粮食。毕竟把人饿急了,是要拼命的;但凡给点吃,都会有些嘴软、手软,或者非但不为阻力,反为助力也未可知。
饭后,四人商议了,大致也是这个意见。只不过废城那边起了宅院,万一为贼所知,必成软肋,任人拿捏。大家还是觉得早点搬过去为佳,毕竟四人另处一城,真打起来,比在一群老弱中间,更能放开手脚。废城内的断垣残壁,大兵团作战碍手碍脚,但单兵作战反而可以成为隐蔽自己、消灭敌人的良好屏障。大家决定,不等曹包回来,明天就往废城搬东西。
还是找城主借的车,第二天往废城里运了五车粮食——他们剩余的粮食当然没这么多,但由于从华阳那边运来的粮食有富裕,除了大半留给城内外,他们四人也运走一小半。——这样,今年大家大致能够不从家里运粮了。第六车是各人的物品,包括四头禽畜;还向城主讨要了一套餐具。管仲明送的一大筐鱼肉也运了过来。
由于形势危急,他们四人决定暂不分开,四座官宅都不住,都住在驿站里,即不必相互打扰,有情况也能相互策应。
运来的粮食就卸在仓里,各人打扫出一间驿舍,把昨天放在郑安平宅中的秸草,抱回自己的屋中。
最后一车运完后,已经到了下午。郑安平对城主道:“吾等所居之所,城主尽知。邑中有事,吾等闻钟鼓而动。吾城中若有警,举火为号,愿城主助之!”城主满口答应。郑安平感觉,城主也好像卸下了好大的包袱……
城主离开后,四人商议,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人值守一个时辰。他们实地眺望了一下,发现城内的一个制高点,可以透过破碎的城墙,观察到四周的动静。决定就在这里设立岗哨。
五旺很高兴,因为牛羊甚至不用出户,就能吃到草。狗稍微麻烦点,平时匀点粟粥出来给它喝;要想吃肉,恐怕要等它长大了,可以出去打猎才行。
小四出去巡逻去了,剩下的人捡了柴,开始炊粥。小狗和小鸡闻到香味,纷纷围拢过来;五旺和五儿也过来了。大家在这一刻,生出了一家人的念头。
吃过饭后,郑安平出去替回小四吃饭。
这处高地应该是一个鼓楼的旧址,在高台上垒土而成,约有两丈高,一边隐隐有台阶的痕迹,但已经无法使用。由于垒的土未加夯筑,所以长满野草。最上面面积不大,但也足够一个人平卧。只不过比较陡峭,而且台阶损坏,上下要特别小心。
所谓全副武装,包括至少身披三层皮甲,腰中挎一架弩、一袋箭(一百支),手执一柄长戟,全套装备大约三十斤。全副武装地攀爬这样的建筑,十分危险,所以大家决定放哨时轻装,只带一层甲,不带戟,只挎弩,箭只带十支。
郑安平拿着手戟爬这座土台,也并不好受,他有些后悔,有那么多白使的劳力,怎么就没想到让他们把这座高台修一修!
登高一看,四面景致尽收眼底。太阳已经沉到西山后面,西天还有一片片晚霞,遥远的山脚下,有几处不大的聚落。西南方,两条河流,宽窄不同,从大致相同的方向平行北流,至城边分途,分别绕城南和城北向东而去;城南的河在经行十余里,接近长城脚下时,突然北折,与城北的河汇合成一道,再注入鸿沟。城北的河流正正地从北城外流过,构成城北天然的护城河。河的对岸也少有人家,一片莽原,如果管邑人多了,向对岸发展毫无障碍。城东被两条河环绕,河中央的草原已经基本化为灰烬,并被开垦为田亩——尽管得到耕种的只有四百亩,很不起眼的一小块。郑安平想,例不妨各块地换着种,对保持地力,增加收获有利。
城西和城北由于有河流屏障,想要毫无动静地潜入十分困难,城东就是长城,且四面被河流环绕。大家判定,主要警戒方向是南方,那里是废城惟一敞口的方面,可直达华阳。其次是北方,主要因为河对岸是一片莽原,若有人潜近不易察觉;若潜近城边下水,就摸到城边了。
城南两条河流之间,也是一片荒原,但由于时有人行,草比北边要低矮,且有比较明显的小径。极目远眺,似可模糊地看到南关,那里的城墙还没有修好,特别是城门。这是一项繁重的工作,可能需要一年时间,和临时起一座胸墙大不相同。南关的对面,就是麻三兄的故里麻邑,不可从城上只能依稀看到田亩的边缘——那也是华阳城的边界。
如果城主所言可靠,华阳的韩卒是不被允许出华阳地界的,正如长城魏卒不许出长城一样。那昨日出现的韩卒是怎么回事?是一个偶发事件,还是一系列麻烦的开始?
曹包一发现韩卒,立刻加强了戒备,并马上起身赴大梁,他是知道些什么吗?
管邑区区百户,要想撑起五十里的封地,完全不可能。若只由管邑人自然繁衍,在最好的情况下,也需要一百年以上的时间。只有移民才能迅速让管邑繁庶起来。可从哪里找那么多移民呢?……
在夕阳的余晖中,郑安平一边观察周围的动静,一边胡思乱想。周围真的什么也没有,管邑里的人基本不出城三里之外,完全到不了河边。只有逃过一劫的野兔偶尔从草原掠过。天空中,阵阵归鸦鸣叫,宣告着白天的结束。当天空中星光点点时,粟兄来接班了。两人简单地说了声“无事”。
鸡叫头遍时,郑安平再度出来接班。小四也简单地应了声“无事”,顺着一道道坎下了台。
四周漆黑一片,只能借着星光勉强看清四周的草原。郑安平索性坐下,静下心来,细听周围的动静。脑子里也不断浮出些想法念头,也不由他作主。既然打消不掉,郑安平索性不再控制,随着念头沉浮;而耳朵仿佛更灵了,可以听到更细微的声音。他就这么坐着,迎来黎明之前的黑暗。粟兄来接班了……
天亮以后,众人吃过饭,郑安平又该上岗了。突然小四出现,道:“有人从东边而来。”众人急忙出来,发现是曹包。这下五人凑齐了,一起回到驿站,郑安平要去站岗,曹包道:“是可不必。情事虽急,然吾等才五人,若全力戒备,不及遇敌,力已不支。当以休整为要。”一句话就否决了放哨的必要性。郑安平等也不好反驳,毕竟,经过昨天大半天的轮哨,的确心身皆疲。
但郑安平不放心,问道:“若盗贼忽至,奈何?”
曹包道:“盗贼若至,必道于南。昼间但畜牧于南,可以兼顾。至若夜间……城内房舍众多,三五夜变更住所,令其无知,必不能袭!”
五旺道:“三五月后,狗崽长成,即可看家矣!”众人皆笑而称是。
第365章 执帚
小四还没有吃饭,正好和曹包一齐用餐。其他人就围坐在旁边。
郑安平道:“君上何教?”
曹包道:“吾星夜往赴,于日出时得入大梁,面见君上,报以官宅、驿站、车行均筑毕;复得四百亩,皆以种粟,今已抽穗;管邑精壮皆出经商,邑中所留皆老弱妇孺,业农者,惟城主一家,亦耕种四百亩。君上得闻吾计,甚予嘉慰。并报得韩卒骚扰一事。至夜,君上乃召吾授计曰,新建诸宅,当及早入居;驿站初设,当速募驿卒,以充其用;驿舍少得其用,可募管民得其用者居之,以充官用;车行已成,唐叔等颇计其策,可依计而行。韩卒之至也,吾当责其背约,妄出华阳;若彼不听,则当启长城尉,以兵临之。吾闻之计也,乃星夜而归。”
郑安平道:“诚至当也,至善也。”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善。
郑安平复问道:“管邑盗贼公行,君上何教?”
曹包道:“管邑民少,钱粮乏短,非有土人为盗者。其有盗贼,或途经,或乡人为恶以求利也。”
郑安平闻言大惊,难道自己防了半天的贼人竟是自己吓唬自己吗?不过仔细想想,自己自从到了管邑后,的确一次也没有和贼人打过交道,所谓贼人都是从城主和豕三口里听说的。难不成这两人合起伙来欺骗自己?
心里正自疑惑,就听到粟兄出来问道:“吾等多闻于城主,其城数被贼侵,宁为欺乎?”
曹包道:“凡有贼者,数乃至百,其周必有大邑,以供其食。管邑地只四百亩,供管民之不暇,焉得供贼?如城主所言,年奉百石,不过五七人也,自守之不暇,焉得为害!”
犬兄道:“城主其余欺也,奈何?”
曹包道:“非欺也,实有其贼,而故为大言,以求其利也。”
犬兄道:“何利也?”
曹包道:“或得其奉,或减其役,想必有之。”
郑安平自觉面孔发烧,他已经把今年的第一期供奉交了,虽然用的是自己的钱!而且为了提防心目中的盗贼,他们四人提心吊胆、彻夜不眠了两天。
为什么这两天会这么紧张呢?郑安平继续回忆,发现是受了曹包一句话的影响。于是问道:“先生之归大梁也,再三嘱吾等披甲枕戈,恐有夜贼。何其异也?”
曹包也有些赧然,道:“吾观韩人来扰,未知虚实,恐其复至也。今闻于君上,知华阳之卒,例不出华阳,出则当以背约论。”
两件影响众人心情的大事,就这么轻轻地揭过,让众人心情既放松,又感叹:到底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既知道得多,又懂得多,自己觉得多严重的问题,在他们看来都不是事!
郑安平道:“既无警,吾等且归各宅可也。”
曹包制止道:“虽管邑少贼,韩卒亦安,然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诸公之计是也。方今之时,虽不宜多加戒备,亦不得不防小人盅害。其昼也,吾五人当分在各处,有议则集。其夜也,当易宅而居,令贼不知。”
郑安平道:“愿闻先生之计。”
曹包道:“吾观右伙,疏于农事。可荷甲执戈,以为缉盗,城内城外,三五巡之。臣之为丞,当巡田亩、管邑,或募卒,或劝桑,及察民情。令、尉及左伙,或高坐,或力田,或散或聚,以为不定。食时及午时,众人且归,尽集于管令之府,以通消息,以为公事。至其夜也,但卜宅而居,令人不识。兵甲随身,以备不虞。唐叔之至也,或别有谋。”
郑安平道:“吾等粟粮,尽在驿中仓内,鼎簋亦存,或当聚于驿舍而食。”
曹包道:“可矣。食则聚于驿,午议则聚于司,非在一处,亦可掩人耳目。”
商议已定,就照此办理。小四也不换装,解下弩箭,执起手戟,城里城外瞎转,威慑的意味强过侦察的意味。曹包或沿河巡查,或往管邑访视,独来独往。剩下三人人带一名小僮(五旺)去田间照料,另一名小僮(五儿)则负责畜养禽畜。
至午,众人聚到郑安平的宅中。小四绕着管邑走了好大一圈,对管邑周围的地形有了一些感性认识,回来后说了好些自己的新发现。郑安平道:“粟其有熟者,或可获之。”曹包道:“吾请城主募农者,而耕其田。募执帚者,以为清洁。城主言,农者则无,执帚无虑也。”
郑安平道:“前者书籍,或有四五家在农籍,宁无农者?”
城主道:“所谓农籍者,非实业农也,盖虚得其地,而种于城主之家。”
郑安平道:“管邑弃农而业商,知者以为盗贼公行,不敢自富以招寇。但业商者,财不入邑,贼不侵也。若以先生之言,管邑四周并无盗贼,何力农者少?”
曹包迟疑道:“华阳之卒不出华阳,乃伪为盗贼乎?”
郑安平道:“吾观城主,所言多虚而不实,莫非有诈?”
曹包道:“城主主管邑,业已三代,根深柢固,难可动摇。若其不乐为农,暂且由他。吾已托之为募农者,其若不然,吾自他邑募之,必无他言。”
郑安平道:“先生之言是也。”
下午,城主送了四名健妇和四名八九上十岁的孩子过来。由于已经看见郑安平等在管邑不远处劳作,故直接带着人过了桥。到郑安平面前停下道:“适得管丞令,命送执帚者数人。此四者,乃城中忠朴之辈,皆母子也,其体尚健,可供役使。但得一粥一饭足矣,并无他值。”
四人停下手,看向四人。四名妇人皆面容憔悴,身体瘦弱;四名孩子也都形容矮小,头大体小。一看便知是长期衣食不周。
粟兄问道:“汝四女来城,奈何无夫相伴?”
城主道:“此四女之夫皆失散无着,寄于夫家,艰难度日。闻大夫选执帚,吾乃思之,是四女失所依托,若得为大夫执帚,而得衣食,亦为积善。”
粟兄又问道:“四女所居何家?家为何业?娘家何乡里?”
城主对四女道:“汝各言夫家为谁,娘家为谁。”
四个女人怯生生地一一小声作答,三人听了也和没听一样。
粟兄道:“吾观此四女并其子皆佳。惟但城主送至,不敢留也。愿城主送归。旦日于城下劳众长老为证,各妇家长、族长引出,面立契书,各执一劵,乃敢应命。”
城主道:“是微庶荒唐!令、尉其恕之!旦日必依令而行。”带着四人离开了。三人目送四对母子过桥入城,仔细观察着他们之间的身形姿势,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曹包这时急匆匆地赶到了,一问才知道城主把要送来的僮妾都挑好了,而且有四对,皆为母子关系。曹包懊悔没能及时查看四人的动静,郑安平道:“先生勿忧,其四女旦日于城下立书契,先生可得而察之。”曹包不同意,快步跟着进了管邑,要追上城主,观察各家风貌。众人只得由他。
到了晚餐时间曹包才回来,自言已跟到各家,观察其貌,皆穷乏低檐之家,城主所荐无误。他还找城主要了四块民间用的木版,趁着天色尚明,取出石墨书写契约。
饭后,五人一起来到管邑,由城主带着,邀请了五位长老为明天立契作证。又到了四人家中,问明是否愿意,还征求了族长的意见。一圈走下来,天已经快黑了。
当天晚上,大家没有搬家,就在驿舍休息。第二天早餐后,众人结束整齐,来到城下,城中的相关人员已经在城门前等候。郑安平等一一行礼道谢。四名妇女的家人和郑安平等对面席地而坐,城主和长老坐在中央。
曹包取出昨天写好的契书,交与长老及妇女的家人过目,家人们都不识字,只等长老说话。一名识字的长老将契书念出来,道:“某女,某乡里人,嫁与管民某,生子某。今母子皆愿执帚于管邑官司,凡所食宿,一仰官给,生死寿夭,各安天命。管令某,夫家某,中证管城主某。”念完,问道:“其有疑乎?”家人那边有人道:“无疑。”
曹包走过来,道:“各家依次而前,各道里籍名氏。”
于是四家人依次带着女人走到曹包面前,各告了原籍、夫名和妇名,在家人一栏下写下自己的名字。自然都是些狗啊猫,大中小,一二三之类的。写毕,曹包以刀刺家人和妇人的手指,流出血来,在自己的一栏下面印上手印。曹包对每个人都同样安慰道:“汝等无忧,饥则给食,病则给药,定勿缺也。"
四家按完手印,郑安平刺破手指,在四片木版上按下自己的手印。城主作为证人,也刺血按印。曹包将四片木版交与长老见证,各无异议。曹包将木版用力摔在一块大石头上,木版从中间裂开。曹包将木版一分为二,照着上面写的念出名字,家人上前,领了右劵,女人和孩子则过来立于郑安平等身后。
第366章 宁治
四家各执右劵,曹包收了左劵。郑安平等再次行礼,感谢众长老和乡里见证,三方相辞而行。这次,四对母子跟在五人的后面,往废城而来。
进了城,曹包训诫道:“凡有各宅,务需尽心。前宅人出后,方可清扫;但有人入,便当回避。每日清扫一宅。余时当持他务。今日只半日,但结帚可也。晚餐食于城中。每日妇子共食一斗,每餐得五升。”随后,曹包将四对母子带进郑安平的西院中,将两边的厢房指了四间,让他们住下。然后叫过五旺,道:“每日分派,但由此子告知。”又让四女各报年龄,指了岁数最大的那人为长者。
安排已定,自己出来。想着城中诸物不备,倒要添置些物件才好。比如,这四家的粟都没处盛放,也无处炊熟。难不成让女人和孩子与一帮大男人一起吃饭吗?
出来之后,曹包找到郑安平,说了自己的想法。郑安平十分赞成,几人商量好要买些什么,很快列出了清单。但问题是到哪儿去买呢?乡里也有行商,但出没不定,而且只有些小玩艺。他们要买的基本是餐具,以及筐、箕等容器,行商根本带不了,只能到市集中去买。而最近的市集就是华阳了,比北边的荥阳还要近一些;但荥阳集市大,货多,既便宜又好。商量的结果,还是要托唐叔在荥阳买了,趁车行开张的机会给送过来。
今天显然来不及了,怎么让四对母子吃饭成了商议的中心话题。最后的结论是,男人们吃完了就离开,再把女人们叫过来重新做。一直到新餐具到达为止。商议完毕,曹包也就不再废话,直接起身去荥阳了。剩下的人该干嘛干嘛。
到了吃饭的时候,曹包还没有回来,众人商议,只得改变顺序,让女人们先吃。于是男人们舀出两斗粟,担来两罐水,叫五旺通知开饭。随后众人就看到有趣的一幕:五旺在前面走着,四个女人领着孩子跟在后面,从郑安平的西院,抄近道到了驿站。躲在一边的男人们看了都忍俊不禁。
指示了女人们鼎、碗、水、粟等项,叮嘱她们小心火星。五旺也就退了了出来,关上门,任从女人和孩子在里面做饭吃饭。自己就坐在门外,等她们吃完了,再领她们回去。
郑安平等人这才走到门前,询问五旺道:“结帚何如?”
五旺道:“每人都结了两只,定无碍也。”
郑安平道:“何得其多也?”
五旺道:“其子扯草,其母结帚,大半日宁无两帚乎?”
小四道:“趁其不在,其观帚乎?”
粟兄道:“帚亦何观?”
郑安平道:“四兄独居,恐未见其帚也。”众人笑着,一齐来到郑安平的西院。
最明显的感觉是草少了。院中果然有八只结好草帚,都是简单地将干草结成一束,再用比较长的草编成草绳,捆扎而成。他们拿起来掂了掂,捆扎得都比较结实。大家觉得这些女人还得是肯干活、能干活的,又放了些心。
等他们回来时,曹先生也回来了。站在门前与五旺交谈。得知大家都去参观刚结的帚,不由得好笑。见众人回来,便嘲笑道:“亲渍妇帚,得其德否?”
小四道:“但观其工耳。”
曹包道:“妇有四德,德言容工。工在其中也。”
郑安平道:“先生赴大梁,四兄之媒奈何?”
曹包一拍脑门,道:“误矣,误矣!”众人皆以为曹包忘了办了,曹包道:“何禀之迟也!累四兄担心数日!”众人哄笑。
曹包道:“吾往大梁,往言此事。值吕伯在侧,闻夷门外酒肆之女,乃自荐为媒。次日臣往领命,吕伯曰,其父大允,已付其女生辰于吕伯,君上请人卜之,但得其日,即来告知。四兄其勿虑也。”
粟兄一拍小四道:“君上亲为,尚有何忧!其父大允,兄复何忧!”
小四满脸通红,又激动,又害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接拔腿就跑了。众人皆笑。
曹包复对郑安平道:“管令亦当得知,君上赐婚,只在早晚之间,不日当有谕至。今当贺之!”
众人又对郑安平起哄、祝贺。郑安平表情倒是平静,一一拱手感谢。
曹包道:“唐叔旦日至,代贾之物当同至。若车行得立,诸事或办矣。”
郑安平道:“邑中乏财,诸事多难措手。然初建之时,诸事不备,所需正多。此其难也。”
曹包道:“惟其艰难,乃见其功!”
正闲谈之间,门内敲门了。五旺打开门,女人们都站在门口,道:“吾等食毕,愿归。”
五旺带着她们出来,她们对着郑安平等略略一伏,匆匆走了。
男人们遂进门一看,碗已经用杂草刷洗干净,鼎因为太大,女人们洗不了,只能就这样放着,里面几乎没有剩余的粥。两斗粟并没有吃完,大约还剩下半斗。这些细节又让郑安平等对她们多了些好感。
几个男人就着鼎烹粥自食。七个男人,吃完了三斗粟。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比较太平,女人们被安排着清扫完各处官宅,包括车行在内。小四每天出去巡逻,曹包例行公事地到处转悠,时不时进管邑城中巡视。剩余五人则一边放牛羊,一边收割成熟的谷子,一天能收大半筐,就在一处荒废的房基上晾晒。小鸡、小狗、小羊、小牛都长大了身形,没有出现什么疾病。废城内和谐安宁,一副田园牧歌。
唐叔等赶着第一乘车来了,带来了郑安平他们买的东西。郑安平给每个女人都送了一只鬲、两只碗和两只罐,另加一只筐和一只箕。从这以后,女人们就不用出来到驿站吃饭了,每天晡时,五旺和五儿一手拎着一斗粟,给他们倒在筐里,任由娘儿俩自炊自食。
一日,曹包找到这些女人,问她们娘家乡里的情况,问她们想不想回娘家看看。她们自然说想,只是路途遥远,一个女人回不去。
唐叔留下两个同伴,维持车行的运作,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粟和炊具。两人平时也不怎么呆在行内,经常出门,也不知去哪里。曹包则把牛车包下来,时不时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回娘家。头天早上出去,歇一宿,第二天回来。回来时,有时直接带着一个年青人回来,有时过几天,会有一名年青人找上门来,都是那些女人娘家的年青人。曹包将这些人引荐给郑安平等,说是自己挑选的驿卒。大约一个月时间,四名驿卒都齐了。小四每天带着他们沿着河边跑步。
考核通过后,郑安平分配给四人各一百亩土地,算是他们的工资。这时刚刚五月,还来得及下种。于是刚收获的粟粒,立即化身为种子,播撒在田亩里。
这一个月里,管邑的粟已经快收完了,小狗也能够在草地飞奔,去捕捉野味了。然后,华阳车行的第一单生意也来了。
一共四乘辎车入住车行。炊具瞬间紧张了,两名车夫向管令赔了小心,借了一只鼎。曹包亲自过去作陪。
这队车队要运货去大梁,小四身着武卒装束,带了一名新招的驿卒和一名唐氏车夫也驾了车,同往大梁。
小四走后,犬兄承担起缉盗的工作,每天持戟到处转。四个女人吃了一个月饱饭,劳作也不甚,身体渐形饱满。孩子也健壮起来。郑安平给她们放了一天假,让她们带着自己节省下来的粟,回管邑家中,补贴家用,顺便带回一些自己的必需用品来。两地相距不远,她们吃完早饭,跟曹包出门,下午出来,跟着犬兄回家,正赶得上做晚餐。
一个月肉眼可见的变化,在不大的管邑城中传开。结果越传越邪,成了她们成了大夫们的侍妾,小孩子则成了庶子,不久或为这些大夫生下儿子来。这些传言当然会传回来,令郑安平他们哭笑不得。
数天后,小四随着车队一起回来了,跟随前来的竟然是仲岳先生。
仲岳先生一如既往的客气道:“郑公子久别未见,丰姿卓然。”郑安平敬谢。
仲岳先生一一和众人打过招呼,道:“君上得闻诸兄之业,甚为欣慰。诸兄数月之间,管邑得治,管民得安,粟谷收获,粮秣得备。复得车行通商,驿道渐通,消息四达。微庶谨奉君命,致达辛劳!”
众人皆应道:“分所应当!”
仲岳先生道:“四兄此行,婚事将成。君上再三慰勉,郑公子之婚或将成之。”
郑安平道:“承君上厚恩,敢以死相报!”
五乘车都赶到车行,准备吃了晚餐,休息一夜再回华阳。货物主人大约在此行中得了很大利,邀请众人一起到车行用餐。众人再辞不允,只得一起去了车行就餐。席间,虽然不过一粥一水,也吃得兴致盎然,宾主尽欢,相约有货,还走这条商路。车夫们一起担保,绝无闪失。
第367章 仲岳亲临
相辞出来,天色尚明。郑安平等陪着仲岳先生在城内各宅巡视,盛赞鲁先生之德。
然后转到城墙附近,郑安平指给仲岳先生看了惟一维修过的城墙一角。仲岳先生道:“奈何必修城墙,无他业可务乎?”
郑安平答道:“本欲尽以力田,而监者言非役也。若以复建新宅,则少木材。皆难能也。故但以筑墙为务。”
仲岳先生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
站在南门外,仲岳先生极目远眺,众人邀他上了还可以上去的城楼残垣。仔细看了一会儿,道:“南出三十里,宁勿南关乎?复三四十里,得勿华阳乎?”众人皆答道:“然也!”
仲岳先生道:“华阳若至,南关得无警乎?”众人不知仲岳先生所云,不得应答。
仲岳先生道:“管邑近长城,当频与圃田及南关消息往来,不可稍懈!”
小四道:“谨喏!惟所通何情?”
仲岳先生道:“但以消息通之,无论何情。或一日或二日或三日,必往报之,不可缓也。”
郑安平道:“先生何所察?”
仲岳先生捡择着词句道:“管邑虽近华阳,尤近于魏。南关当华阳、管邑之中,华阳断无能越南关而入管邑。今虽南关残破,无卒戍卫,华阳亦必无越南关而入管邑也。何者?势所然也。前者,君上祭于管邑,即有五韩卒入管邑。今乃复有韩卒十人再入管邑。分明不以韩出华阳,魏不出长城为然!奈何魏坚不出长城,而韩屡出华阳耶?”
郑安平道:“韩出华阳,魏未及责之!”
仲岳先生道:“或有是也。”
郑安平道:“或有他者?”
仲岳先生道:“此庙堂之争也,非汝等所能为也。汝等但守管邑可也。”
郑安平道:“吾之所惑也,一则,管邑初创,事皆不备,而民乏财少,无能备也。二则,封地五十里,而邑才百户,何能为也!三则,闻管邑久不归王化,民心思乱,盗贼公行,而吾等才五人,将何以御之?”
仲岳先生道:“此君上之赞公子者也。管邑百事不备,民乏财少,公子立官司,设驿站,广车行,通商道,初具规模。管邑盗贼公行,公子才五人,治下安宁,曾无稍乱。公子何以得之?”
郑安平道:“立官司,设驿站,广车行,皆君上所赐之劳役所为,非臣能办。但曹先生贷于圃田数万钱,岁岁归之,亦不知终将何如。至若盗贼,实未缉也。四兄每日戎行巡视,或为所慑?”
仲岳先生道:“人非生而为贼也,盖由仓廪不实,民不聊生。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设管仓实,而管民足,管民皆是管令而非邻国,非独无贼,且战已胜,守已固矣。”
郑安平道:“今者管民百户,才四百亩;吾等五人,亦四百亩;今得驿卒四人,复得四百亩。此才千二百亩。万不得一。先生且观,即废城东于长城,长十余里,广五六里,可得一邑。然今只吾等十人。管邑四乡沃野,才得四百亩。奈何?”
仲岳先生道:“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依市门。管民素贫,男求商,女依门,求暴富也。虽农为民本,为富则迟,但缓缓为功。公子身亲力田,深得古人籍田之义也。”
郑安平道:“欲得管邑庶、富且安也,其将奈何?”
仲岳先生道:“为治之道,首在安之。民得安,则庶,庶则富,富则知礼节、守信义,圣人之治也。奈何安之?吴子曰,君能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处下,则阵已定矣;民安其田宅,亲具有司,则守已固矣;百姓皆是吾君,而非邻国,则战已胜矣。治国有常,利民为本。公子其参之。”
郑安平道:“愿先生具言其详?”
仲岳先生道:“公子知邑中孰贤与不肖乎?”
郑安平道:“未知也。”
仲岳先生道:“欲治管邑,但从此得之。愿公子深察民情,知孰贤孰不肖,敬贤而斥不肖。若论民安田宅,公子其为之也。”
郑安平道:“城主治管邑,已历三世,根深而柢固,难以猝拔也。奈何?”
仲岳先生道:“礼敬贤者,置之显位,令之司也,其与城主?”
郑安平问曹包道:“先生颇巡邑中,其有忠义贤者,得而荐之乎?”
曹包道:“大贤则未见,小能或得之。今管民多商,重利而轻义,不重家园,不恋旧土。以臣之见,凡守故土者,皆当敬之。”
郑安平眼前一亮道:“先生之言是也。其有全家久在城中,而无远行者乎?”
曹包道:“虽不尽数,亦得一二。城主盖其一也。城主世代业农,曾未出商,然管邑之商道,亦赖其通。”
郑安平道:“吾亦观城主,贤者也。若论敬贤,当从城主起,可乎?”
仲岳先生道:“曹先生多访民情,当略述一二。”
曹包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牍,朗朗诵道:“管邑实百三十又四户,分属九族。旧管民者,乃为管氏;从虢至者,乃为虢氏;从郐至者,乃为郐氏;从蔡至者,乃为蔡氏。此四氏为旧氏,所居者久,蔚为大族。后从郑至者,乃为郑氏;从魏至者,乃为魏氏;从韩至者,乃为韩氏;复从华至者,乃为华氏;从洛至者,乃为王氏。此五氏东播之后,三五移之,现亦为大族矣。故邑内所谓族者,非血亲也,实乡亲也。”
郑安平道:“先生访察民情,臣不如也。愿先生教之,助之。”
仲岳先生道:“管民来处九方,而能各安其分,相敬相亲,不相侵扰,共此患难,亦见其治有道也。”
曹包道:“管城城主,非父死子继,乃九族共相举荐,必深孚众望,而能为之也。今之城主,虽历三世,世世亦赖举荐而立,非承其父业也。”
仲岳先生道:“旧四氏,管、虢、郐、蔡,其国皆亡,余民四散,容或有之。郑虽为韩灭,亦居故地;韩、魏,大国也,华、洛,巨邑也,其民奈何移居于此也?”
曹包道:“其或亡命而至,亦未可知。”
仲岳先生道:“其婚配若何?”
曹包道:“管民多散四方,或家焉,或携妻儿归于管,每每有之。亦有娶于邻邑者,以华阳诸邑为多;或至魏境。所在非一。管女有随父兄出者,每配他邑。或有配邻邑者。但有少男娶于本邑,男出而女留。”
仲岳先生道:“此乡有豕三者,其人望若何?”
曹包道:“豕三以屠为生,四乡赖焉。其为人也,豪爽有义气,遇事不避,临事不乱,或有危困,济之不遗余力。其望所归也。”
仲岳先生道:“奈何豕三为人之若此耶?其有妻室无?”
曹包道:“未得其家,未见其室。”
仲岳先生道:“豕三其不归乎?”
曹包道:“四乡颇远,其名颇著,请之者众。而一往返,每二三日,其家难归。”
仲岳先生道:“纵有妻室,亦难有后。”众人皆笑。
仲岳先生道:“豕三既有人望,愿诸兄折节交之,亲之友之。勿以末业而鄙之。”
众人应道:“喏!”
郑安平犹豫半天,终于决定把自己的困惑说出来,道:“臣闻豕三颇与盗贼往来,管邑之存废,实赖之也。乃咨以存之之道。豕三言,若得境内靖宁,每岁二至二分,与谷一乘,乃得保也。”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仲岳伸手让众人安静,问道:“公子其予之?”
郑安平赧道:“春分之时,私与钱千,以代乘粟也。今时至夏至,或将复至也。”
仲岳先生果断道:“若豕三至,任其所需,一一予之,出自公帑。慎勿吝也。”
众人不解,问道:“先生何意?”
仲岳先生道:“豕三人望所归,尚屈诸兄折节敬之,区区乘谷,何足道哉!”
天色渐晚,众人陪着仲岳先生且行且谈。仲岳先生忽然问跟随的四名驿卒道:“汝等何名?”那驿卒见众人对仲岳先生毕恭毕敬,知道不是普通人,哪会答言,只嘿嘿笑。小四只得代答道:“此四子皆季子,名皆为季。其邑皆敝远,亦无其名。今乃以其邑之地望呼之,为季田、季河、季庄、季丘。”
仲岳先生道:“是亦善也。汝四子何居邻邑?”
曹包代答道:“此四子皆居于邻邑,乃四女之乡里。”
仲岳先生道:“汝其知豕三其人乎?”四人皆点头。
曹包道:“汝其言豕三之状!”
四人你推我让。小四喝道:“休得推让。汝等驿卒也,有司问话,当清白应答,焉得含糊!”
被小四一喝,四人好像放下包袱,季田应道:“豕三乃屠夫,体胖力大,每执一锤,但有畜,无论其壮也,照头一锤,皆倒。然后生杀由人也。”
季河道:“其为人也信,乡里传言,取值不二价,童叟皆无欺也。”
季庄道:“或言其义也,凡有危难,莫不济之。”
季丘道:“其人武勇,体虽胖,翻墙越垣,攀屋上树,无所不能。”
第368章 五伦之首
听了四人的介绍,印证了仲岳先生对豕三的认识。他又问了四人一些与豕三相识、交往的细节,他发现这三人中,只有季河和豕三见过面,其他人都只是听人说起豕三。毕竟穷乡僻壤,哪里有那么多牲畜可屠!
夏天的白昼尤其长,而仲岳先生又十分健谈,充满智慧,一众人等一直走到天色全暗,才踏上归途。
由于仲岳先生在,大家不便抱着秸草到处跑,就留在昨天住宿的郑安平宅中休息。
四名驿卒回到厢房内,大堂上只剩下仲岳先生和郑安平等五人。仲岳先生关上前后门,众人知道,真正的谈话开始了。
仲岳先生从最轻松的话题谈起道:“右伙入大梁,得定婚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已成其五,但候亲迎矣。”
小四道:“承君上及诸先生操劳,若臣者,焉得成之。”
仲岳先生道:“吕先生亲执雁赴女门,极言相赞。肆主本与右伙相交甚密,一闻便纳雁而准,随出女名及生辰。吕伯执归,君上乃命卜氏卜之,得上吉之兆。后闻曹先生言,右伙愿于岁末迎之。卜之得冬月十三,上上大吉。值右伙押车亲至,岂非天哉!当即备办彩礼,亲至肆家。肆家与伙,四目相见,涕泪顿下。请出肆妻,伙三拜而礼成。夫妻殷勤嘱咐,肆内酒保烹鸡宰羊,吾等皆被其光!”
郑安平道:“先生亲至乎?”
仲岳先生道:“非独吾也,张辄先生、郭先生、曹先生、靳先生……凡往华阳者,无不至也。君上之不至者,盖分所不当也。”
坐中所有人均为动容,齐齐伏地拜道:“臣得何幸,得君上厚恩!”
仲岳先生道:“其次者,乃郑公子之婚也……”诸人见说到赐婚,个个正襟危坐起来。仲岳先生道:“管邑小奴,公子其知也。身虽倚门,其性豪侠,其见卓远,虽男子亦莫匹也,君上深敬之。乃思纳入深宫,不过一妾也,辱没其人。乃思赠与英雄,或为良助。郑公子与君上性命相交,非区区所能报也。今公子独掌管邑,万事艰难。小奴久居管邑,风俗谙熟,且见识卓远,或与管令能得一助,则幸甚。”
郑安平道:“臣何德,而得君上深恩!五腑内感,不胜涕零!”虽然口里说着感恩的话,口气却十分平静。
仲岳先生看着俯首贴耳的郑安平,道:“公子不必多礼。若管邑得治,管民得安,所得不亦多乎!”
郑安平道:“臣敢负君上之望?”
仲岳先生道:“小奴之子,年虽幼,天资骁勇,诸艺过目即会,会则能通。君上赐名盖聂,意其犹胜聂政也。小奴赐名聂姬。”
郑安平道:“谨喏!盖聂尚在幼年,筋骨不完,若猝遇强敌,难免受伤。若动筋骨,其生废矣。置于管邑之乱世,臣不知其意,愿先生解之。”
仲岳先生道:“盖聂若居魏公子府,不过贱妾一家生子,名位甚贱,不得其用。惟愿公子,举而拔之,设庠之时,好加调教。令其根基坚固,才艺增长,则幸甚。”
郑安平道:“管邑,僻邑也。纵设庠序,焉得明师,但以小学教弟子耳!”
仲岳先生道:“公子勿忧,管邑若得庠序,君上亲请明师主持,必不劳公子操劳!”
郑安平道:“谨喏!但仓廪略实,即设庠序。”
仲岳先生道:“先夫妇,而后有父子、君臣,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女怨男旷,失天之和。诸兄孤身,非所宜也。愿其早家室焉。”
郑安平道:“臣等无计,愿闻先生之教。”
仲岳先生道:“公子一月之内,可得迎妇乎?”
郑安平道:“愿闻迎妇之礼。”
仲岳先生道:“守土之臣,例不离疆。君上乃送妇至长城,而公子迎之于疆界可也。至于迎婚之礼,君上家相当与公子议。”郑安平闻听,心中忐忑,少不了一通大出血,但也只得道:”谨喏!“
仲岳先生复道:“管尉家室,若得其便,愿即迁之。或于领中觅一妾室,终不得旷身空室。”
粟兄道:“臣等久在军中,少近女身。虽有妻室,长养家中,终不随臣。”
仲岳先生道:“军中无女,例也。然今掌一邑之政,终不能废人伦。”
粟兄道:“敬喏!俟管令婚毕,臣即归家室于城中。”
仲岳先生又看向曹包。曹包道:“臣于草莽之中,阅女数矣。今愿觅其未嫁者归之可也。宁女负我,我终不负之。”
仲岳先生点头道:“敬候先生佳音。”然后望向犬兄道:“左伙壮年,亦当娶之。”
犬兄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得应道:“臣失怙恃,所历者少。愿于左近觅之。”
仲岳先生遂对曹包道:“管丞体近民情,但有相配者,当与说之。”
曹包知道犬兄在圃田有父母,只不过自己报了身故,失了籍,外出当武卒。便道:“管邑之女,皆少妇德。来日当于圃田城中觅一佳偶,方相趁也。”与犬兄相视一笑。
仲岳先生道:“如是而五兄皆得其偶也。非所逼也,盖夫妇乃五伦之首,夫旷女怨,有失天和。邑中之人,见令尉之属皆无家室,必怀疑惧,难生定心。心不定则气不静,气不静则神不安,思虑杂起,而为动乱之源也。故婚姻者,实王化之始也。其义大矣哉!”
众人皆拜道:“谨受先生之教!”
仲岳先生道:“夏至之前,居宅其务也。夏至之后,人伦其务也。从夫妇乃至君臣,上下尊卑,礼仪成焉。愿诸兄察之!”
众人皆道:“谨喏!”
仲岳先生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此政治之大要也。身家岂容轻易哉。”
众人复道:“谨喏!”
安排完下半年的政务,众人归房休息。——哪里睡得着,各人都想着娶妻生子的事。
第二天,仲岳先生再三叮嘱了齐家就是治国的道理,嘱咐他们一定要把家先安顿下来。一一确认了要做的工作、在吃过早餐后,就踏上了回大梁的路。
当务之大事,就是准备迎亲。曹包亲自跑到城中,向城主通报了君上赐婚管令,将要迎亲之事。城主欣然承诺,但有所需,一力配合。曹包还不放心,一一找到各家家长,告知此事,提及可能需要女眷出面相助。各家家长亦无二话,均承诺鼎力相助。小四每天带着一名驿卒或到圃田,或到南关通报,主要是与当地的驿站、长官混个脸熟。顺便问起裁衣之事。圃田令听闻信陵君赐婚,当即一应承担,把官府的裁缝派了一人到管邑,给郑安平定制了一套婚服,从爵弁到纁裳,约定一月齐备。只说是与管令相贺,并不收钱。
五天后,魏公子府傧相带着两人驾车到了。傧相是一名相貌端庄的中年人。进了城,相了形势,又到邑中转了转,最终和郑安平等敲定了婚礼全部过程。曹包一一记录在一片木版上,不敢丝毫有失。傧相透露,信陵君将赐郑安平全套战车一驷,不仅辔饰齐全,还有全套武器。郑安平听到这消息,凭空掉下来一车四马,顿时感觉压力山大。但众人都在喝彩,他也只得称谢不已。
傧相不屑与野人打交道,只向五人交待清楚,就乘车返回了。曹包则再次进城,与城主和各家家长一一敲定仪式过程,他们需做的准备。过程之复杂,让大家都有些头晕。好在曹包还没有头晕,终于给他们说明白了。
郑安平等四人则在一遍遍演习着整个经过。如果是管民只是婚礼的背景,略出点差错还情有可原,他们是整个婚礼的主角,不能出一点差错。四名驿卒,被两两派出,以通消息。
而这时,豕三来了。他没有去管邑,直接进入废城。小狗的叫声惊动了所有人,大家出来一看,见是豕三,遂迎上前来,恭敬行礼。
豕三手里托着两条干肉,献与郑安平道:“管令大婚,微庶谨备修束为贺!”
郑安平笑道:“豕兄亦入庠序乎?”引得众人大笑。
大家一起进了城,到馆驿之内,分宾主相对而坐。豕三道:“何不见管丞?”
粟兄道:“郑兄大婚,需得管民相助,管丞乃召管民而教之,难得分身。”
郑安平道:“臣之婚,兄其约亲唤友,容臣为东。”
豕三道:“不敢搅扰。乡野之人,恐失礼仪。”
郑安平道:“设若不便,臣当备薄礼以为敬!”
豕三道:“若得管令之赐,得惠多矣!”
郑安平道:“粟米一乘,得至兄宅,可乎?”
豕三一愣,道:“焉敢劳诸兄,弟当亲为。”
犬兄道:“唐叔车行在此,兄可佣车而往。其值取之官司。”
豕三道:“如此,甚感兄惠!”
豕三也不推辞,也不客套,直接到车行套了车,和一名车夫一起赶车到驿站。郑安平等已经把粟米准备好,众人一齐动手,抬上了车,豕三和车夫一齐驾车离开。
第369章 赐婚
豕三走后,众人都放下一颗心:境内的不安定因素应该消停了。
随着第一批四百亩粟谷成熟,第二批四百亩粟谷出苗,郑安平心里有了些底。第一,饿肚子的事是不会发生了;第二,养马和睡觉用的草应该够了。
车行因为业务不多,还只是两个人和一乘辎车、一头牛。郑安平想,如果来了四匹马,自己养要特别招募马夫,好像有点养不起。如果能放在车行里养,那里的人也专业,如果钱不多,倒也省心。
他和周围人一说,五旺首先不干,道:“君上所赐之马,必宝马也,焉得入奴隶之手。必也专人照拂,洗涮喂溜,一丝不乱。”
粟兄等也是这么说,车行虽然养马,但只用于拉货;用于作战的马必须驭手亲自喂养,上阵时才能驾驭如意;如果是别人代劳的,战场上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呢!郑安平想想也对,只得打消了念头。想着自己有了战车,驭手和车右又要到哪里去找?总不能要曹包再来帮自己喂马吧!如果找曹包介绍一个,这个费用也不知道要多少。
到中午,驿卒也回来了,曹包也回来了,大家聚到一齐歇午歇,相互交换意见。
驿卒报告说,圃田转告,管令的婚服已经采购好布料,正在染色;而南关的城墙还没有建设完成,城门和城楼正在搭建中。
郑安平通报了豕三来索取供奉的情况,还送了两条干肉。
曹包表示,城里的事还好办,主要是府里事。府内没有女眷,聂姬来了怎么侍候?那四对母子每天要轮流打扫各处的清洁,看上去也只能干粗活,侍候人的活可能干不了。
犬兄道:“君上赐婚,得无娣姪?岂不费心?”
郑安平道:“聂姬乃妾也,必无娣姪。臣乃士也,礼不得臣妾。夫公事于外,妻操持于内,士之分也。不必蓄妾。至若婚礼所需,但用四女可也。其有一子,母子相依,必无碍也。况聂姬长居于管邑,其时甚贱,管邑周知。一旦为尊,恐人心不服。”
曹包想了想,也有道理,也就作罢。
午歇时间不长,各人分头行事。四名驿卒去侍弄他们的田亩;曹包先去车行订了车,准备明天去荥阳办货,然后接着去管邑;小四去巡逻;剩下三人坐在一起,商量着婚事。
郑安平道:“此中但粟兄婚配,可言其状。”
粟兄道:“吾乃庶人,以庶婚礼。上巳之日,凡四乡弱冠、及笄者皆聚,得心仪者乃归。并无采纳诸事,亦无亲迎之礼。不得为例!”
犬兄道:“吾来日娶妻,当如粟兄,不愿如郑兄。”
粟兄道:“吾观管邑并无上巳之礼,奈何?”
犬兄道:“但以庶礼为之可也。”
郑安平道:“不可。粟兄婚娶时,庶人也,故得以庶礼为婚。犬兄娶时,士也,当以士礼成之。不可乱也。”
犬兄道:“吾且观四兄娶妇,参差增减可也。——必不若郑兄之繁也!”
曹包第二天再去荥阳为郑安平采购结婚用品,包括草席、衾被,以及全套礼制用的餐具——与平时做饭、吃饭的餐具完全不同。夜间回来时,告知婚礼所用的礼具,豆、敦、尊、篚、爵,都没有买的。唐叔告诉他,这类礼器平民根本用不上,只有贵人在典礼中使用;大梁也没有卖的,只有郑,可以定制。所以第二天曹包又赶往华阳,拜会了白氏,要往郑定购婚礼用品。白艮听说郑安平被信陵君赐婚,当即让吕不韦往郑定制了一套礼器,并说是华阳四家车行的贺礼,定不要曹包付钱。
一月时间转瞬即逝,驿卒的田地里也开始抽穗了。魏公子府的傧相来了几趟,检查婚礼筹备情况。到了出发那天,小四把四名驿卒全都派出去,一程程打探消息。这四名驿卒在小四的调教下,已经基本上道,除了见官不再恐惧外,打探消息、跑腿报信也都能上手了。现在他们按顺序最远竟前出到梁西驿附近。中午时,梁西驿已经发现送婚的车队;黄昏,车队在囿中休息。次日起程,一直走到日昳才进入圃田。
进入圃田就意味着明天清晨就要进入管邑境内,郑安平等人忙碌开了。后宅堂上,刚刚收到货的礼器按规制盛好醯酱、菹醢、黍、稷等物,摆放在相应的位置;尊中盛好酒,也都摆放好。最不可少的,是南门下一尊,以及旁边用篚盛放着的爵和合卺。台阶下,摆放了一只鼎。新买来的一块猪肉用水浸在鼎中,单等升火。
将堂内的事物安排好后,曹包又赶往管邑,向城主和各家家长告知明天倾城出去迎接的事,一一通知到各家各户。
入夜,郑安平等五人都脱得精光,打开头发,跳入河中,好好冲洗了一遍头发和身子。回到家中,擦净头发上的水,相互帮助着重新结束起来,大家都按士子装束起来,在胸前挂上绶带,坐在前堂休息。
管邑的鼓声隐隐传来。众人起身,往城外而来,两个小子和四名驿卒也跟在后面。他们出废城,来来管邑城下时,管邑中能出来的人都已经出来了,连老带少,大约能有二三百男女。城主再次腾出了自己的前宅,作为新妇的临时住地。
郑安平等到了后,与众人道了辛劳,便往长城而来。十几里地因为有老人、孩子和女人,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在城门外五里,众人停下,五名士子站在前面,管民站在后面,在城主和家长们的约束上,排出一个相对整齐的队伍。
过了不知道多久,城内钟鸣,一辆马车当先驶出,后面跟着一乘安车,再后面还有一乘空着的马车和一乘辎车。
看到马车驶到跟前,郑安平等快步上前。前面的马车也停下,傧相跳下车来,装模作样地问道:“可是管令属下?”
郑安平等道:“管令臣郑安平,及同僚臣等,谨奉迎魏公子!”
傧相回报了马车上的车左,车左下车,道:“臣魏公子府宗人,奉教护女眷到管。”
郑安平道:“臣郑安平谨领!”宗人和傧相引着郑安平来到安车之前,道:“女眷车内。”
郑安平于车外行礼道:“臣郑安平谨奉教!”
车内女声应道:“管令辛劳!”
宗人和傧相又引郑安平到了第二乘空车旁,道:“奉教,赐管令郑安平戎车一,戟矛各一,弓一,矢百,剑一。”
郑安平又行礼道:“臣何德,敢受厚赐!”粟兄上来,把那辆空马车牵走,走在前面。郑安平则从御者手中接过缰绳,牵着安车跟在后面。犬兄和小四一左一右夹持两旁。再后面是辎车。曹包则陪着宗人、驭手和傧相。
车过管民时,管民在城主的指挥下齐齐高呼万岁!跟在辎车的后面返回管邑。
城主府仪门大开,郑安平牵着车进入院内。犬兄等留在府外,只有魏公子府的两人进来。郑安平掀开安车门,先出来的是盖聂,对郑安平一礼,然后一位穿着雍容的女人低头出来,扶着盖聂的手下了车。匆匆对郑安平一礼,两旁过来城主家的女人,将小奴接到后宅。
城主请粟兄等人进来,就在堂上设下宴席。——自然是曹包安排的。堂上郑安平等五人坐东,魏公子府三人坐西。廊下,城主坐东,三名车夫坐西。各席的食物相同,都是一鼎两簋,再加几个盏碟。堂上有清酒,两边座中相互酬答。
傧相道:“管令可将革车及安车驾回,黄昏时迎亲。吾等暂歇此间,明日便行。”
郑安平等致谢!
五人不敢多吃,三酬五食后,五人辞出。宗人取出一简,道:“公子陪嫁,管令其纳之!”
郑安平看了一眼,伏拜于地,道:“何敢承君上厚赐!”
宗人道:“亦足见公子之谊矣!”
郑安平道:“臣敢不报之以死!”
五人中,只有曹包和郑安平会驾马车。两人驾车,其余三人牵着辎车,二小和四卒跟在车后回到宅中。——时已近午。
宅中一下子多了八匹马和一头牛,顿显杂乱。曹包只得请来车行车夫帮助照应,把马和牛安顿好。
稍事休息,郑安平便开始换装。重新结束了头发,换上婚服,带上爵弁。曹包叫来四名女人,到后宅服侍。
略坐片刻,安定了一下心情,看到时近黄昏,众人协助着把两乘马车备好,郑安平拎着准备好的一只大雁,和曹包各驾一乘再次出城。
虽然天还更亮道,但城主府中已经点起了火把,照得通明。来来往往的管民都能看见堂上的情形:堂正中坐着新娘,身着红色婚服;盖聂坐在后面,全身着黑。宗人和傧相都身着紫色,在堂前慢慢踱步。
当从们听到马车声后,宗人和傧相都走到门外迎接。
两乘车到了城主府门口,郑安平和曹包下了车。曹包接过郑安平的车,郑安平上前。宗人转向东边,郑安平在西,两人在傧相的赞礼下相互见了礼。分从东西两边进门。
第370章 新婚燕尔
郑安平执雁上了堂,宗人再转向东边。郑安平面对着新娘放下雁,伏身拜了两拜。傧相赞道:“新婿迎亲!”
小奴和盖聂站起来,走到郑安平对面。小奴胭脂涂面,青黛描眉,面颊饱满,完全不是郑安平心目中的形象。连盖聂身着一身黑以后,气质也完全不同,个头也长高了不少。
郑安平迈腿跨出门槛,向门外而去,小奴和盖聂跟在后面,钗头叮咚。宗人等这次没有跟出来。郑安平从曹包手中接过安车,牵到新娘面前。城主的一个妾在车前放了一个小几,小奴和盖聂上了车,郑安平牵着走了几步,交给曹包。自己上了革车,驶回家中,曹包则以缓步驾着回去。
宗人很有兴趣地往城外走了几步,目送着安车驶进废城。回头对跟过来的傧相道:“君上奈何厚赐管令?”
傧相道:“或言管令舍身以救君上,故赐之!”
宗人似自言自语道:“男赐革车、弓矢、矛戟、剑甲,女赐钗饰、佩囊、裙袄、缁衾……一夜腾达矣!”
傧相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岂能为。诚命中富贵,则不待今日;今一夜腾达,后必旦夕破败也。但视其驷马何养,可知也。”
宗人似有所感,道:“相之言是也,相之言是也!”
第二人,五人日出时即赶到管邑。曹包忙前忙后准备宴席,另外四人牵着一乘安车、一乘辎车站在城主府门口。魏公子府的人慢慢地盥洗着,任由四人等在门外。一直到盥洗更衣完毕,才打开门,将五人迎进来。
犬兄和小四与车夫交割了车乘,其余三人上了堂。犬兄和小四到旁边的院中,拜请御手。御手满不在乎地拍拍身上的草屑,直接上了堂。
郑安平掏出三个盛满钱的袋子,放在三人面前,请他们代赐劳役。推辞一番后,三人收下。曹包简要说明了管邑目前的困难,一切事情都还没有上路,待管邑治理富庶了,定当再行供奉。三人回了些勉励的话。
众人又拿郑安平的婚事打了趣,宴席开始。郑安平等还是如昨日一样,三酬五食后即告辞出来。曹包则悄悄地把全城百姓都叫出来,在城门内外等候。吃完宴席,五人再复进门,侍候着魏公子府的备好车,出到门外。等他们乘车出来,再敬礼相送。出了城门,马车改为快步,牛也加快了脚步,一溜小跑。众人停下,挥手告别,一直等到两乘车靠近长城,才回过头了,向管民道谢。这时,大部分管民已经回城了。
在回废城的路上,曹包道:“愿从管令请一职司,驷马愿饲之!”
郑安平道:“焉敢使管丞饮马!”
曹包道:“设若战乘,管令居左,管尉居右,臣不才,敢为御手。非饮马何为?臣伏草莽之时,多经牛马,必不贲事。且有远事,假以私济,亦其便也。”
郑安平道:“但请车行为之为上。”
曹包道:“不可。必臣亲为,乃为上也。”
粟兄道:“今夜所居,想管令与先生不从也!管令新婚,管丞何间焉!”
曹包道:“非敢间也。臣与西院得一厢房足矣。”
郑安平再三道与礼不合,曹包坚决要住。最后还是粟兄拦住道:“管丞无所居,管令之舍,前宅任管丞所意而居可也。”这才算解决了矛盾。
郑安平道:“弟之婚既毕,敢请粟兄迎家室。”
粟兄道:“劳碌非常,姑妄待之!”
曹包自告奋勇道:“不劳管尉一毫之力,但得五儿相助,臣自为兄取之。”
粟史只得无奈道:“全赖先生辛劳!”
曹包道:“有车一驷,何劳之有!”
回到城中,众人还像以前一样一齐到郑安平的大堂之上,没模没样地散坐着。不料后门一开,小奴和盖聂出来了,抱着一罐清水。惊得众人急忙敛衣而坐。
小奴已经改回钗荆裙布,也不再描眉粉腮。粟兄道:“夫人奈何换装?”
小奴道:“昨日衣裳拘紧,不若此衣自在!”盖聂也连连点头。他也换了平时穿的衣裳。
曹包道:“夫人不以富贵而骄,诚女中之大丈夫也!”
送完水,与众人打趣几句,小奴和盖聂就回后宅了。小四道:“难矣哉,入管令之宅也!有夫人如此,何以当之!”
粟兄道:“必也得肆女相严,汝乃知也。”
曹包道:“但迎粟兄之家室,则为四兄迎娶!”
郑安平道:“犬兄尚无家室,得自在乎?”
犬兄道:“容禀于父,为觅妻室!”
曹包道:“犬兄亦识妻之味也。”
犬兄道:“敢问管丞,其所阅女,尚余几何?”
曹包道:“容一一觅之!”
犬兄道:“粟兄之后,乃先生也。
曹包道:”不也,不也!粟兄之后,乃四兄也。“
小四道:”不也,不也,粟兄之后,乃先生也!“……两人相持不下,其他人都笑。
郑安平道:”先生无舍,奈何?“
小四道:”吾等为建之!“
曹包道:”无爵之人,不得公帑起宅。“
小四道:”吾等私财为之!“
郑安平道:”驿站后院在驿吏所居者。现驿吏暂缺,先生可居之!“
小四道:”驿站亦无人,先生但择其一居之亦可。“
曹包道:”不可,不可。吾少年放荡,多所留情,今犹未配者,或将三五。非一宅所能居也。“
众人一听,立即哄叫起来:”未配者尚三五,已配者尚几何?生子几人?管邑乏人,一一迎来,不亦宜乎!“
曹包见大家已经把矛头对向自己,红着脸道:”且休取笑!容吾一一思之,一一觅之,不可仓促。“
犬兄道:”也不必一一思之。由近及远,得其一则纳其一,得其二则纳其二,不亦可乎!奈何必同日而入耶?“
曹包道:”闻此言,必知犬兄未经女也。妇人之心犹细,孰先孰后,孰长孰少,必一一较之,若一不顺,不得安也。“
犬兄道:”先生既知妇人心细,奈何四处留情,以贻其害!“
曹包道:”少年轻狂,少年轻狂!子曰,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良有以也。今且知而悔之无及也。“众人见曹包痛心疾首的样子,开心地笑起来。
郑安平道:”天命不可违。孰为先后,先生不可预为筹谋,会付之于天可也。“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曹包不耐,只得推托出去溜马,才摆脱了众人。
曹包走后,小四也换上武装,出去巡逻。粟兄和犬兄也要走,道:”郑兄新婚,不可空旷闺闱。吾等且退,兄等且入后宅。“
两人走后,郑安平果然来到后宅。与小奴见过礼,更了衣,两人在后堂对坐,相对良久无言。郑安平观小奴,与自己印象中那夜的小奴进行了对比。略形丰满后,那种微贱的感觉几乎消失了,相反还显出雍容之姿。他不禁在心中叹道:”君上真识人之君也。于女亦得识也。“无话找话地问道:”亦得君上之幸否?“
一句话,把小奴问得面红耳赤,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郑安平深悔自己问得孟浪,便往回找补道:”君上有言,聂姬有见有识,深藏宫中,必为埋没,故以赐臣,以展怀抱。“
小奴道:”妾一贱女,焉得见识,但得侍贵人,其愿足矣。“
郑安平又道:”君上有言,盖聂天姿独具,不可误也。必也请明师,经磨砺,以成其器。“
小奴道:”盖聂随嫁家臣,一应教训,全赖君子!“
郑安平道:”聂姬深谙礼法,真非凡人也。从学何人?“
小奴眼中生出忧郁的神色,道:”幼时从学于父兄。“
郑安平道:”父兄安在?“
小奴道:”其殁久矣!“
郑安平眼见要陷入悲伤之中,赶紧转换话题,道:”盖聂何在,可得观其武艺否?“
小奴一礼,站起来,把盖聂从旁边耳房中叫出来,道:”见过主君!“
郑安平道:”吾从故邑复得一臣,皆不令呼为主君,但呼为郑父可也。“
小奴道:”焉可失礼。“
郑安平道:”汝之子,即吾之子,况得君上之嘱托,不可以臣仆视之。“
小奴心头一热,眼泪涌出来,赶紧转过头去对盖聂道:”见过郑父!“
盖聂恭敬跪倒,伏拜道:”臣盖聂,见过郑父!“
郑安平也郑重回礼,道:”既明君臣之义,当各尽其节!“
两人起身。郑安平道:”可试演武艺。“
盖聂遂起身,扎起衣裳,演了两路拳脚。郑安平看了喝彩。他回到堂上,将信陵君所赠的青铜剑取来,递与盖聂,盖聂演了两路剑,亦颇可观。郑安平问道:”盖聂何岁?“
小奴道:”妾生穷乏,不计时日,或得十岁。“
郑安平道:”若十龄,则身形或短小。“
小奴道:”实不志其实龄。亦或有差。“
郑安平道:”时汝当何龄?“
小奴道:”月红不久,或方及笄!“
郑安平心中一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371章 司徒遂人
郑安平不愿再触碰小奴心中的伤痛,不再继续这一话题。于是问小奴道:“卿其知管邑无人耕种,其因为何?”
小奴道:“管邑重商,已历三代,邑人不谙耕种,但知籴粮。”
轻松的一句话,让郑安平茅塞顿开,邑内就没几个人懂得种粮了,怎么劝农也是没用的!他对小奴深深一礼,道:“承卿指教,诸惑解矣!”小奴不知什么意思,只得回礼,边称“岂敢”。
郑安平迫不及待地出了门,赶紧去找粟兄、曹包等商量,如果邑内有人愿种田,但缺乏技术,应该可以帮助。
粟兄对这种行政工作没有感觉,他让郑安平找曹包。郑安平把在河对岸溜马的曹包叫过河来,和他商量此事。
曹包道:”授时劝农,天子之职也。或当为之。惟吾管邑僻远,未能得也。今岁或将得之。“
郑安平道:”先生亦颇知劝农之道乎?“
曹包道:”吾久居草莽,久不耕种,亦不居于庙堂,安能知之。“
郑安平道:”授时劝农,乃天子之职,非君上莫能知也。愿先生禀于君上,或得其助。“
曹包道:”粟兄取其家室,当归大梁。面呈君上,或得两便。“
粟兄道:”还需先生相助。吾其投书,尚称其职,若召对,则非所能也。“
曹包道:”不求有他,但授时时,勿遗管邑可也。吾书一书,管尉投之。然问对,恐不能免。“
几人商量一番,大致把办事的内容和流程捋了捋,决定明天就办。
曹包回城后,立即书写了一个书牍,缚好交给粟兄。粟兄收藏妥当,通知五儿和两名驿卒,明天随自己回大梁公干。又到车行,佣了车,明天起行。自从管城粟谷收获后,车行和管城就定了个合约:车行免费取管城的粟谷草秣,而管城可以免费佣车。
粟兄走后,郑安平好像很不习惯。他有事总习惯先和粟兄商量,现在则主要与曹包商量。曹包是个闲不住的人,基本不在房间里呆着,总在外面游荡,不是找人聊天,就是溜马;而郑安平没事更喜欢去侍弄农田。两人总搞不到一块。
没有了粟兄,犬兄也不怎么下田了。郑安平只能带着五旺和两名驿卒去忙田。五旺有的是气力,总想着要在闲下来的田地里种点什么。但盛夏季节种什么也不好收。郑安平有些后悔,春天没有计划好,临时忙乱,耽误了种植,没能充分发挥地力和人力。今年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一定要把种植计划提前制定好。
坐在田边休息时,郑安平问道:”今岁但亦若此。明岁当何作?“
季田和季庄随粟兄去了大梁,稍稍熟悉一下大梁的官府坐位,并协助粟兄搬运家室。留在管城的只有季河和季丘。年龄略大的季河发言道:”既种粟也,复当种黍稷麻菽,若得麦,亦可种之。“
季丘道:”吾观四野多草少树,可植桑、枣、桃、李,时虽久,可成林也,一树一金。“
五旺道:”任何种,吾但力田、肥田,必得无误。天下苦无地,焉得有地而苦无种耶?今十里之野,才得千亩……“用手一指完全荒芜的草原,被烧过的地面上已经长出新草,十分茁壮。
五儿不在,放牧的任务就交给了五旺。那头牛已经长得半大,羊、狗、鸡也都成了形。初夏的时候,曹包已经请管邑里经营羊毛生意的人来清理了羊毛,那人还给了两钱收购羊毛。可能到秋天再来一趟。
长半大的牛是头公牛。已经和车行约好,不久就来人把它给阉了,不然长大了没法控制。狗看家、追赶猎物还都行,几名武卒都带着它去打了猎,取了不少野味,狗也赚了不少骨头吃,现在已经膘肥体壮。四只小鸡有公有母,公的已经开始打鸣,母的还不会下蛋。
荒野是五旺的苦恼,但对牛羊来说是福音,小牛惬意地爬在地上,悠闲地啃着草,不时摇摇尾巴;小羊四处闲逛,不得安分。
盖聂今天没有带出来,带出来他也对农耕没有兴趣,只会在田埂上奔跑跳跃,甚至追着小狗、小羊跑,弄得五旺好紧张。
郑安平道:“草生茂盛,或多牧羊亦得。”然后他就看到河对岸的曹包,牵着四匹马蹓跶,城西的草场已经难以维持四匹马了,如果再加牛羊,没有草喂。他只好当自己没说这话。
河对岸是通往长城的大道,只不过是被踩出来的,大道两边野草依然茂盛。如果在大道两侧种上桃李,在城内生长杂草的地方种上枣树,那的确也是会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不过想想随之而来的虫害,郑安平的心又凉了半截:种树和种粮食不同,不是几个月就有收获的,常见的情况是,奋斗几年好不容易挂果了,一场虫害摧毁一切希望。所以,除非有雄厚的劳力应付虫害,一般人都不敢种果树。
担心提出,季丘应道:“若桃李成林,虫害方盛。若单株孤木,虫害则少。”
众人纸上谈兵了半饷,没有结论。最终还是决定专心种地。地广人稀,要是能招些人手来就好了。这一次,诸季倒不退缩,说只要能出一天一斗米,他就能叫一个人来。村里这样的人多了,都是有力少田的。
郑安平道:“岁耕百亩,其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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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安平道:“若种百亩,岁收百石,日斗食,不过三四十石,是亦何难!”
季河道:“大夫所言乃佃也,吾所言佣也。佃者,全家力田,得一岁之用。佣者,劳作一日,得一日之食。”
郑安平道:“或佃或佣,凡有皆可。其要在忠诚敦厚,勿得奸猾。举人不当,以其罪罪之。汝且详参,勿以误也。”
十天后,粟兄回来了。牛车上拉着粟兄的妻子和小儿,以及一些衣物、衾被、碗盏等,两个大儿跟在车旁步行。
众人都放下手里活计,跟着回城帮助安家。不过几件东西,很快就搬完了。粟妻对这幢新房表示满意,但对这里人烟稀少表示担心:人少,有贼也防不住啊!
粟兄没有过多的解释,安慰几句,让母子们安顿下来,就和郑安平等来到前堂议事。粟兄道:“吾往大梁,呈先生书札。乃奉命居于府内侧院听召。乃遣五儿入乡里通报,命妻儿备办衣物,同居管邑。后乃得仲岳先生召问,略对其情。仲岳先生曰,天子授时,在十月朔。时管邑未归王化,故无其书。今岁十月朔,不可误也。但得时历,乃能不误农时,而劝农力田。”
郑安平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月,问道:“授时之时,或有文书下达?”
粟兄道:“是必有也。惟管邑偏远,或达时已延误矣。”
郑安平道:“如是奈何?”
粟兄乃从箧中取出一册,道:”仲岳先生赠其旧本,令吾参之。是日则八月甲午,今则辛丑,当望也。“郑安平看时,果然辛丑这天打了个圈。粟史解释道:”每月望日为白,朔日为黑。以为区别。“又指着丙午日上的图示道:”是日则热气最盛。“
郑安平道:”热气最盛,非夏至乎?“
粟兄道:”吾学之于仲岳先生。夏至阳气极盛,阴气渐长,然至是日犹为阳胜而阴弱,故日热一日,至此日阴过于阳,天始转热为凉也。“
曹包一把抢过册子,仔细观看,不禁拍膝道:”是亦得阴阳之变也。愿以赐臣!“
大家用眼神商量了一下,都没有异议,郑安平道:”能通历书者,非先生莫属。愿先生通达时气,亦当教吾,慎勿自专。“
曹包道:”焉敢自专。但以治民也。“见大家同意了,曹包郑重地将历书收入怀中。
郑安平复问道:”仲岳先生复何言?“
粟兄道:”仲岳先生言,司徒府中,有遂人、遂大夫,治邑事。农事有不达者,悉以咨之,岁末而考之,以定其功。“
郑安平道:”臣何以知之!“
粟兄道:”管邑初建,且为魏公子封地,非遂人治下。然邑中劝农之功,或当咨之。“
郑安平道:”若无引荐,当以何道而咨之?“
粟兄道:”今方八月,缓缓而图之,多方以求之可也。必也十月授时之日,当得其道。“
郑安平道:”其事当请曹先生主之。……粟兄之事已毕,今当先生纳妇矣!“
曹包摇头摆手道:”不然不然,非也非也。“
郑安平道:”然也然也,必也必也。先生必于月内纳妇,若失其期,当失其马。“
曹包愁眉苦脸道:”若得其妇,安得马耶?“
粟兄道:”夫妇乃五伦之首,王化之先也。今赴大梁,仲岳先生犹问其事。臣道管令已得赐婚,臣将入乡里迎家室。仲岳先生深勉之,曰余众亦当尽快娶妇,不得缓也。犬兄或当托于尊堂,为骋妇也。“
犬兄为难道:”臣乃失籍之人,家中焉得结亲!“
曹包道:”明以为媒,暗结亲家,有何不可!“
第372章 巴姊
粟兄入大梁,向信陵君报告管邑缺乏从事农业劳动的基础,特别是管民几乎不会基本的耕种技术;虽然没有得到具体指导,但得知这一知识可到司徒府下遂人处咨询,而且每年十月初一会有魏王授时,这对不违农时十分重要。也算不虚此行。
粟兄接回自己的家人,从家人口中得知,他的份田仍由家人耕种,今年的收获还算正常,已经基本归仓。粟兄想着自己在管邑的粮食也有富裕,就没有从家里带粮食,只带走些个人的衣物和日用品,装了半车。三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一个四岁,都跟着一起过来,随父母居住。这样粟兄一家就算从家里独立出来,父母的家业交给老二打理。
粟兄的年龄比郑安平还小,比曹包更小,却已有三子,让众人羡慕不已。连犬兄都动了心,想要回家让父母帮自己说一门亲事。但曹包自称四处留情,可一到正点就往后退。众人不放过他,定要他把有过纠葛的女人都纳回来。郑安平还限期一个月,必须纳回至少一人,否则就不让他养马了!
粟兄回来后,季田和季庄也跟着回来了。郑安平把佣工的事说了。大梁周围的人从没有见过有佣工种地的,大梁地少人多,最不缺的就是劳力。只有一种情况,家里男人死了,女人当门立户,可能缺少劳力,这时通常会招赘一个上门女婿,但不是干一天活,吃一天饭,那是正式夫妻,会生养儿女,传宗接代的。也听说过佃户,但通常只有王室才会有。普通人田不够种的,哪里还有余田租给别人。所以像郑安平这样能够拿到田的,在乡里十分抢手。
可出了长城,情况有些差别。经过介绍,郑安平他们了解到,边境地界管理松懈,劳役又重,加之鱼龙混杂,所以存在一些临时的雇农。帮人干上几天,得几天饮食。没有了,就得自己想办法。这种情况在大梁周围难以存在。
郑安平他们仔细询问了佣工和佃户的情况,合计着怎么合适。如果佣工,打一天工算一天工钱,就怕不经心。如果佃户,每年交一定的租税是最合适的,但需要佃户移民到管城,动作太大。无论如何,能招到人是第一位的,不管佣工还是佃户都行。
定下这个章程,四名驿卒轮流回乡招聘。曹包被赶出去找女人,郑安平特许他可以骑马。不过曹包没有要,自己背了干粮,换了短褐,拉拉塌塌地走了。走之前告诉郑安平等人,要是有女人拿着他书写的木牍找上门来,请代为接待。郑安平等疑惑不定,难不成曹包在外面真的搞了不少?
不过至晚上,曹包就眼青脸肿的回来了,谁问他话都不答,也不吃饭,只扯块布在脸上做冷敷。第二天好些了,继续在周围聊天、溜马,也不出去了。小四悄悄问他,他指了指脸道:“能以此示妇人乎?”
郑安平不管,照旧催他。曹包也拿自己的眉眼说事。郑安平道:“但云为马所伤,必无碍也。”郑安平的建议竟然让曹包眼前一亮,当晚就打起行囊,出发了。
结果第二天中午,曹包还真带回来一个健硕的妇人。与郑安平见过面,也不怎么知礼,直接问道:“曹子言其喂四马,有之?”
郑安平知道底细,很认真地回答道:“有之!”
那妇人赶紧推曹包道:“速往观之!”曹包被推着进了西跨院去看马。
进了西跨院,便听得女人尖利的质问:“奈何犹有女人?”
然后是曹包低三下四的声音,说什么听不见,不过好像很有说服力,那妇人不再质问。郑安平悄悄跟进后院,发现院内并无其他人,四对母子都在别处服役,不在家中。按郑安平的观察力,看不出来院里还住着女人,不由得钦佩这妇人体粗心细。
那女人见了四匹马,眼里放了光,上去就和它们打招呼。看了脚下的草料,十分不满,道:“其草甚粗!……”捡起一根放在嘴里嚼了嚼,道:“未得其法也。”不过看见院子里堆的都是秸草,也还满意地点头道:“草料尚足!”然后眉头一皱道:“奈何无斫?”
曹包跟在身后,犹如侍者,道:“马初至,尚无斫也。”
妇人道:“草未斫何能喂马?”
曹包道:“正要卿辛劳!”
妇人再回头,眉眼间已经有了笑容,道:“此马甚佳,可也!”然后就看见站在门边的郑安平,冲过来问道:“汝乃马主管令否?”
曹包脸色都吓白了,直瞪瞪地看着郑安平。郑安平并未气恼,叉手当胸道:“然也!”
妇人道:“汝之马甚佳,吾当为汝饲之。”
郑安平道:“已请曹兄主之。”
妇人道:“曹包乃愚者,焉得饲马!”
郑安平道:“曹兄乃吾御者也,必也其饲之。”
妇人道:“曹包乃御者?……”她一下又冲向曹包,一巴掌把曹包打了个趔趄,又一把拉住,道:“曹包,高尚行矣!乃为御者!”
郑安平在后边看着,不知道是骂是爱,不敢插言。妇人转过身来,郑安平见她满脸笑容,才敢确定刚才是在表达爱意。妇人又冲过来道:“曹子已喏,彼为御者,吾为仆也。”
郑安平见曹包冲他挤眉弄眼,忍住笑,恭敬道:“辛劳大姊!敢问大姊芳名!”
曹包赶紧过来道:“是乃荥阳巴氏之女,吾等尽呼为巴姊!”
郑安平心中一动,正想问与华阳巴氏是否有亲,但见其壮硕的体格,几乎没有心眼的性格,又不敢问出来,怕出什么乱子,万一这妇人也打自己一巴掌,笑话就大了。只得敛容敬道:“见过巴姊!”
这巴姊没有动手,倒也回了个礼,道:“管令且宽心,曹包虽愚,其忠可嘉,为御者,定不负君。吾之饲马,如有神助,但得三月,汝马必膘肥体壮,行千里而力不疲。”
郑安平道:“诚若是,则幸甚!”
巴姊拉起曹包的手,道:“且归,且归,可告于吾父。”曹包无力挣脱,张张皇皇地冲郑安平打了个手势,就被巴姊给拖走了。
这一幕只有郑安平看到了,其他人竟然都不在,没一人看见。郑安平也不敢多嘴,怕惹出麻烦。心里想着,如果有这么个人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是福是祸呢?
他信步走进后宅,见小奴正迎在门口,便问:“何事?”
小奴道:“何人到宅?”
郑安平道:“说也可笑,曹先生引其相好至,身形健硕,性直而鲁,曹先生偏服其人,虽一再贬损,曾无恼怒!”
小奴道:“是女何名?”
郑安平道:“曹先生呼为巴姊!”
小奴惊叫一声:“巴姊!”把在房中的盖聂也叫出来了,道:“巴姨何在?”
郑安平道:“汝等其知巴姊?”
小奴泫然道:“若无巴姊,焉得小奴今日……”泣不成声。盖聂在一旁拉着小奴的手,也不吭声。
啜泣了一阵,小奴道:“巴姊与曹先生有旧?”
郑安平道:“恐非寻常!”
小奴道:“入宅何事?”
郑安平道:“先生欲纳之,特以马为名以诱之。今愿入府为吾饲马。”
小奴间破涕为笑,道:“巴姊嗜马,非只一日,亦无师授,乃天也。”
郑安平道:“其家何状?”
小奴道:“未知也。或闻其为车行。”
郑安平道:“巴氏车行?”小奴摇头,表示不知。
巴姊的事,小奴不知。巴姊与小奴的往事,郑安平怕勾起小奴的伤痛,也不打算细问,只得收口道:“既为旧识,诚可信也。过府之后,可详思旧谊。”
众兄弟回来后,郑安平告诉大家,曹先生已经纳了一女归府。众人寻觅不见,郑安平道:“至而复返,旦夕必至。”
大家有些八卦道:“其貌若何?”
郑安平道:“卓乎人也!”
众人皆赞道:“不意曹先生有此福也!”郑安平只在心中暗笑。
第二天黄昏,一乘牛车拉着曹包和巴姊二人,以及三大筐物品来到管城。众人远远见了,都迎出来,见到巴姊卓尔不群的体貌,皆生惊叹之心;再看到曹包那副舔狗的姿态,心中不由生起一物降一物之慨。把东西迎到门口,众人相助把大筐往屋里搬。郑安平等虽是武卒,也只能两人抬一筐,只巴姊一人拎着一筐,直入西跨院。众人急叫道:“不可!曹先生非居于彼也。”
巴姊迟疑地回过头来,问:“何居?”
曹包指了指旁边的孰房,道:“彼乃女佣所居,吾实居于此也。”
巴姊突然道:“不与马同居?”
郑安平道:“入院即马也,焉得有迟误?”
巴姊好像想通了什么,道:“汝男子,自当院外。吾妇人,可居院内。”众人忍笑忍得腹痛。
曹包尴尬道:“饲马之物且入院内,日用之物可暂留院外!”
巴姊好像又想通了什么,一口啐在曹包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