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论时间对追女孩手法的影响
许家妈妈不这样想。
“霜霜,你有男朋友了?”宣春花的声音高亢得不得了,让坐在一旁的许爸爸忍不住发声,“春花,你轻点,让霜霜说。”
春花是许霜降亲娘的名字,听着有些土气,许霜降小时候填写学校的表格,遇到家庭成员这栏块,总是觉得她外公外婆给她妈妈的名字起得过于泛泛了,她妈妈春天里出身,那也用不着叫春花嘛,取个具体的花名,比如瑞香或者蔷薇,不都比笼统的春花更贴景吗。
终有一日,她知道了小姨的大名,立时对她妈妈的名字改观了。她小姨叫秋月。
她妈妈和小姨的名字拆开看,放在古装剧里,那是妥妥的老太太跟前俩丫头名字,还不一定能达到一等大丫头的级别,但是放在生活里,那是有文化的人才能取出的名字。那个有文化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她外公外婆,而是她妈妈和小姨的小学校长,很和蔼的一个老人,他妻子和外婆一样是纺织厂老工人,外婆就请托了他取名。小学校长教数学,却极爱古风,给许霜降她妈妈起了这么一个听起来俗气实则大雅的名字。
不过,她妈妈的性格可不像诗词里的春花秋月那样讲意境,许霜降有时候认为,她妈妈就像春天的田野里呼啦啦迎风招展的苜蓿花,只要她妈妈愿意,保证能以铺天盖地的规模气势压得人不得不正视她。
就比如此时,许霜降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她谈了个男朋友叫陈池,她妈妈的问题就源源不断地抛出来。
“哪儿人?多大了?长相怎么样?有多高?他学什么专业?你们怎么认识的?”
许霜降就按陈池教的,全都照实说,对最后一个问题,她简略地概括道:“去年我出去旅游的时候,路上碰到的。”
宣春花急得不得了,纠结得不得了。
去年就发生的事了,还是路上随机碰到的,想想就不放心。
她见不着陈池真人,最重要的品性就估不出来,那就只能分析许霜降讲出来的外部硬条件。听下来,只能给一句评语,陈池这条件,说好不算特别好,说差还有更差的。
家庭因素且不谈,两家都差不多,普通百姓家。宣春花不是心大的人,她家囡囡要是找到一个经济条件很好的人,在人好的基础上,她当然更称心,要是找到经济条件一般的人,只要人好,只要温饱不成问题,她也能凑合着如意。
这个叫陈池的男孩,父母都退休了,父亲是个工程师,过不惯退休的日子,被一家公司返聘,现在每天还去上半天班。他家不能给孩子多大的助力,但也不会给孩子负担,就凭这一点,作为一个为自家女儿着想的母亲,宣春花觉得陈池的外部条件算是刚刚达到了她的心理及格线。
其他一些因素,比如陈池的家在其他城市,地域差异有可能在将来造成生活习惯的分歧,宣春花想到了,却没提,八字没一撇的事,提前为囡囡操心这些细节作甚,合不合得拢还是个问题,不过就是有这么一个男孩在追她家囡囡而已。
宣春花只忧心一个问题,没有她的把关,她家囡囡能识透人心?现在爱情至上的青年可多了,今儿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死活赖在对方面前不走人,明儿箭拔了,软骨病也没了,嗖一声,退得比闪电慢不了多少。恢复得快、精力又足的一些人,还要在走时吵上几个回合。她家囡囡见识少,万一碰上个把被丘比特之箭射多少回都乐意的随性青年,那就糟糕了。
路上碰到的人啊,一面就能擦出火花来,简直就是丘比特箭矢易感人群。以宣春花的社会经验来看,可靠性低得没法估量,根本不能和居委会楼道组长阿姨提起的她外甥的同学相比。
“霜霜,他都是怎么追你的?”宣春花得听听陈池的手段。
许霜降窘透了,但她得求着她妈妈给陈池下个好结论,只有硬着头皮描述:“他给我送花,送些巧克力,后来怕我吃太甜,给我送黑巧克力,我的电脑和自行车都是他帮我修,他还给我做饭。”
宣春花听得丝丝牙酸,和旁听的许爸爸对了一眼,都是些年轻人的奇巧小花招,还是特年轻的那种,但凡稍微沉稳一些,就不止这些了,当然最后一项有点出人意外。
这个陈池占着一项近便,离囡囡比那外甥的同学近多了。不在一个国家留学,还长途跋涉坐火车去探望囡囡,说出去是情真意切,殊不知在追求阶段,用心思的男孩子都是肯下本的,要的就是让人感动。谁不是从年轻那会儿走起的?
宣春花对许霜降刻意为陈池说好话的行为深深忧虑,她家囡囡看似已经被这些花哨的行为迷惑住了。
“送花送巧克力啊,”宣春花笑呵呵地,有意无意地缅怀过往,“我和你爸认识后,你爸那时候送的东西都是海里的,一拿就是一麻袋,那海鳗啊,比现在超市里挂的这些还要长,那黄鱼啊,就是从海里直接打捞起来的,海蟹我都不要,怕戳穿麻袋。”
许霜降憨笑着,这段子她妈妈在煎带鱼时曾经感慨过一两回,她早就听过了。她心中嘀咕,她爸爸年轻时在远洋公司的出海捕捞船上工作,送这些海货就是送特产,陈池送的巧克力不也是他那个地方的特产嘛,和她爸爸送东西的手法没差什么。
“你爸呀,手里活拿不出,他到你外婆家看我,就给你外婆家粉粉墙修门框。”宣春花继续说道。
许霜降扁扁嘴,时代不一样了,陈池给她定期清理电脑内存空间,定期杀毒,也是给她的私人信息之家修缮门户,别看不费力,心意是一样的。
“你爸那时候倒没有做过饭,不过只要他不出海,你外婆家的煤饼炉用的那些煤球,从来都没有断过,都是他去担来的。”
“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许爸爸插话道,嫌妻子啰嗦,现在要听的是女儿和她男朋友的事。
宣春花朝许爸爸横了一眼,她这是在教女儿好不好,看看爸爸的榜样,做的事多实在,可千万别被其他混小子两三下的讨好举动迷了眼。
许霜降发急,但凡现在她家还用煤饼炉,她也能叫陈池去挑煤球。
第132章 两对父母
许霜降原是这么打算的,今天先给父母提出,她身边有了陈池这个人,然后电话结束前,透露她假期会带陈池回家,再隔段时间,就说她和陈池感情稳定,两人漂在外头愿意同甘共苦,回国一趟不容易,索性就趁这趟回来把结婚证领了。
这叫步步推进。
今天只是第一步,她先露个口风给父母,顺便看看父母的反应。但她妈妈拿爸爸的旧事比,明显是看不上陈池的劳动。
许霜降愁死了,试探着说道:“爸,妈,我暑假回来,让陈池来家里,给你们瞧瞧。”
许家俩口子对视一眼,许满庭怕妻子出言反对,抢先道:“好,好,爸爸也想看看这个陈池。”
宣春花暗哼一声,她当然也要掌掌眼,上门来最好。
许霜降一喜,语调欢快地说道:“爸,陈池很会做饭,他最拿手做宫保鸡丁,炖牛肉也很好吃,等他到家,我让他给爸爸妈妈做一桌菜。”
许霜降抓住一切机会,可劲地凸显陈池的闪光点。
宣春花倒冒凉气。女儿这口吻,不对呀,他俩都熟络到这程度了,陈池上门不是来做客,反而捋袖子做饭?许霜降懂礼貌,打小就没有这么随便地指使过人,可她说起让陈池做事,竟是很轻巧的样子。
“霜霜,哪有让人来家里做饭的?”许满庭瞧了妻子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没事,陈池才不会计较这些,他人很爽直的,特别随和。”
许家父母齐齐又互盯一眼。女儿很少在他们面前评说男生,但她夸陈池倒是不遗余力。其实她用什么形容词还在其次,关键她用那种随意的语气说陈池不会计较。
许霜降挂断电话,抿着唇偷乐,盘算着陈池有没有到家,她要把今天的进程说给他听,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回国就到她家做饭去。
电话那头,许家夫妻俩对视着,许满庭开口道:“听下来还行,等见了再说。”
宣春花忍不住呛道:“行什么呀?”即便是听不出大错,但是那陈池尽拿什么宫保鸡丁、炖牛肉来哄着她囡囡,开口闭口全是他的好话,宣春花一念至此,就要暗暗着急。
女儿放飞出去,没人对她好,宣春花心疼,要是有人对她好,宣春花就焦虑,万一别有用心怎么办?
孩子一生下来,脐带剪断了,却似乎仍有一根隐形的线牵连着血脉,孩子走得越远,抽得妈妈的心越紧。
宣春花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就他淡定,就他木知木觉,她家囡囡快要被个长相都没见过的人骗走了。她手头那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多好啊,楼道组长怕说不清楚,拿了人家一份简历过来给她看,要照片有照片,要住址有住址,除了幼儿园小学不知道在哪里上,其他经历都明明白白,楼道组长还口头给她说明了对方的恋爱史和资产情况,是个身家清白前景可期的优秀男青年,结果愣是被陈池这消息砸得没机会推出来讨论。
这边厢,许霜降正筹谋着在父母耳边灌上一两周陈池的好话,然后把结婚讯息露出去,那边厢,陈池已经和父母开门见山谈了。
“池儿,你假期回来要和霜霜结婚?”汪彩莲太过措手不及,愕然得也不由自主拔高声音确认道。
陈松平皱起眉头。
“是的,我和霜霜商量好了,这次回来就把结婚证领了。”
“这,这……是好事,好事。”汪彩莲到现在还回不过神,她就在电话中听了那女孩子叫了一声阿姨,这就要成为她媳妇了?
陈松平清清嗓子,开口问道:“陈池,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提起结婚?春节才说刚谈。”
“爸,我和霜霜认识很久了,春节那时候没好意思和家里提。”陈池赶紧解释道。
陈松平是个工程师,即便退休了,思路还是一贯地清晰。遇到这种家庭大事,通常由他来主导谈话,他接下去问道:“你女朋友家的父母知道了吗?他们有什么说法?”
“霜霜最近忙论文,她下周和她爸妈说,我先来告诉爸妈。”陈池配合着笑了几声。
陈松平沉吟着,在他的想法中,陈池自己谈了个女朋友,就随他。反正不管父母托人介绍的,还是自己结识的,能相处就说明有缘分。但他心目中的正常流程该这样:陈池带许霜降回来见见父母,大家照个面增进了解,他们这不回去还要继续读书吗,那就先谈着,再过一年半载,感情确实稳定后再来议婚嫁,这期间,双方父母逢年过节有机会还可以通个电话,两家人也好慢慢熟悉起来。
陈池的结婚申请打得有点早,透出一股子急切劲。
陈松平不出声,电话中就此默了两秒钟,汪彩莲见状,猜想儿子在电话那头紧张兮兮地等着老爸发话呢。她忙道:“池儿,那你和霜霜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七月初。”陈池和母亲说话,压力小了很多,他笑道,“时间还没定,我们要把两边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一起走。可能先到她家里去,我再带她回家来。”
汪彩莲一下想到很多具体的事宜要操心:“那家里的房间要……,池儿,你想怎么布置?只剩两个月不到,大动恐怕来不及啊。”
“妈,什么都不要动,我和霜霜又不会回来久住。”
“这……”汪彩莲直觉不行,不管是儿子的女朋友,还是儿子的新媳妇,许霜降头一回上门,家里总要拾掇一番。
陈松平咳了一声,开腔道:“陈池,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
母子俩眼瞅着就要热热络络地商讨细节,这下齐齐静下来,听一家之主发言。
“你妈平时唠叨谁家孩子结婚了生娃了,就是摆摆街坊邻里的家常事,我们没有向你催婚的意思。现在有结婚早的,也有结婚迟的,我们都能理解,关键还是要你们自己觉得人合适,时机合适,那就行。爸爸妈妈没有见过你那女朋友,但是日子要由你来过,你说好才管用,我们会尊重你的想法。你自己要考虑清楚,我们家不兴闪婚闪离那一套,误人误己最不好。”
“爸,我知道。”陈池对上老爸,总是残留着年少时的敬畏,他刻意轻松地保证道:“爸,你放心吧,我和霜霜不会那样。霜霜脾气好,通情达理,我带回家,你们就知道了。”
“你自己也要好。”陈松平语气略微严厉,“婚姻不是儿戏,一旦结了婚,身份就不一样,你以后就是有家室的男人,无论做什么事,不能只想你一个人,要想两个人,随心所欲自由自在那套就要彻底抛弃。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陈池静静地听完,正色说道:“我明白,爸爸。”
陈松平听出儿子在郑重应答,脸色和缓了,提醒道:“还有,霜霜父母的意见要尊重,你先听听她家对婚事操办的看法。”
“好。”陈池又喜又忧,他爸妈这边搞定了,不知许家那边会什么反应。他的青灰软壳蟹行事刻板,非要分成几步走,这会子还停留在卖力介绍他的阶段,还不如他这样有效率。
第133章 一半金疙瘩
汪彩莲私下里就无条件支持儿子,这下丈夫教导完儿子松了口,她这心就象坐上火箭要飞天,她儿子要娶媳了,她要当婆婆了,这多少年头一遭啊,千头万绪的事情从脑子里蹦出来。
“池儿,你带霜霜回来,家里总要给你收拾一间新房。你在家里住惯了,你的意见不作数,你爸说得对,结婚就要想两个人,你去问问霜霜的意见,即使你们只住几天,也得让她高兴。”汪彩莲越说越兴奋。
“妈,真不用。”陈池咧嘴笑道,“我们能住多长时间?再说我还想去舅舅家一趟。你别折腾了,天越来越热,你把家里弄得全是油漆味,反而不好,我和霜霜回来就住我那屋。”
我和霜霜回来就住我那屋?陈松平听着儿子自然的口气,不由瞅了妻子一眼。
汪彩莲浑然不觉,沉浸在高兴的苦恼中:“这……唉,池儿,你早点说就好了,时间太短,油漆确实不能用。可家具总要给你换的,你那屋还是过去你读书时的样子,床也不够大,书桌都旧了,怎么让霜霜住?哎呀,不行不行,妈得把大房间换过来。”
“妈,我和霜霜住不了多久,你忙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陈池连忙劝住。
“你懂什么?”汪彩莲忍不住提点儿子,“新媳妇上门,不管住几天,家里总要弄番新气象,这形式必须要走,这是对新媳妇的心意。”
陈池听着她妈一口一个新媳妇,想想许霜降的样子,嘴角就合不拢:“妈,你先别忙,我就听你的,先去问问霜霜,她想怎么改,我再来告诉妈。”
“这样好,这样好。”汪彩莲松了一口气,赞道。
陈松平一直在旁听着,总结道:“陈池,那家里就等霜霜和她父母的意见再说。”
陈池“哎”一声,迫不及待要去给许霜降报讯。
“哎呀,我给松安打个电话,商量商量。”汪彩莲简直坐不定,要叫小姑子过来参详参详这婚事流程,还有婚宴要操持呢,请多少客订多少席,远亲怎么办,桩桩件件都是事儿。儿子一张嘴,老妈要跳脚,可她高兴,真高兴,就是一下事情想不全了。
陈松平再瞅一眼走路都团团转的妻子,淡淡说道:“彩莲,先不忙和松安说,我们自己先计划计划,等女家有了回应,再找松安来帮忙不迟。”
汪彩莲望向丈夫,一脸喜色乍然顿住,她想了想,偏过头来和丈夫打商量:“池儿不懂,我们大人都懂,这小两口结婚,论理,男家该上门提亲。他要是在家,倒好办,我们陪着池儿走一趟霜霜家,路程再远都没问题。可是他人还没回来,一回来就去霜霜家了,这事倒不好办,只能算是他自己上门提亲。”
汪彩莲忖度着说道:“现在,孩子们天南海北认识,结成一对,两亲家事先没见过面,各办各的喜酒,这样的情况也多。你说,我们给霜霜家打个电话,和她父母口头沟通,这样会不会显得不慎重?”
陈松平摇摇头:“还是等霜霜家有了说法再讨论这些。”他瞧瞧妻子,说道,“哪家儿女不是父母的金疙瘩,你要去把别家的金疙瘩掘过来,有这么容易吗?”
汪彩莲半晌没吭声,过一会儿瞪了丈夫一眼:“都一个孩子,我家的金疙瘩不也送出去一半了吗?”
宣春花对陈家的一半金疙瘩压根儿没肖想过。
她好容易又等到许霜降一周一次的长途电话,首先关问过女儿的生活情况学业情况,换了一口气,才提了一句:“楼道组长阿婆跟我说有个男孩子蛮好的,硕士毕业两年……”
“妈,我现在都有陈池了,以后这种消息你用不着打听。”许霜降撒着娇打断道。
在宣春花的眼里,这就是她家囡囡历事少、为人纯真的地方。什么叫有陈池了?那陈池心甘情愿贴了许霜降的专属标签,至此只守着许霜降一人?还是许霜降贴了陈池的专属标签,从今只能守着陈池一人?不过就是年轻人在追求和被追求过程中而已。许霜降可以听听别个的情况,多点比较,才能看出谁好谁歹来。
“霜霜,妈妈也没打听,这是楼道组长好心说上来的,说了有一段日子了,妈妈别的也没说,只说孩子大了管不住,等你回来给你提一提。”
“妈,我这次回来,想和陈池领结婚证。”许霜降一急,说话就直接明了。
宣春花的“世界五百强公司高薪员工”的推荐词还在喉咙口打转,就被她自己的惊呼抢先出声:“什么?”
晴天霹雳莫过如此。
许满庭坐在旁边,仔细地听着母女俩唠嗑,这时不由腰板一直,对着电话机说道:“霜霜,你要和陈池结婚?”
许霜降的诉求出口,反而轻松了,原本就打好的腹稿稍稍在舌尖上拌一拌,流利地吐出来:“爸,妈,我和陈池认识后,他一直很照顾我。他人好,别人有事他肯帮忙,更不用说对我了。他做事不油滑,很实在,说话风趣但不会夸夸奇谈,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靠得住。我们商量好,这次回来领结婚证,以后就一起奋斗。”
这腹稿许霜降反复修改了十来遍,在爸妈面前,说喜欢总是难为情,许霜降力求用词沉稳,显出自己确实深思熟虑过。
对宣春花来说,许霜降说得再有理有据都没有用,她只知道她女儿果然被个长相都没见过的陈池给骗走了。
“霜霜,你不是还要读书吗?现在急啥结婚?”宣春花一句话不假思索出口,猛然间,心头豁亮一道闪电,把她自个惊住了。
“妈,我和陈池难得一起回来,以后的时间都说不准,所以我们想趁这个机会把结婚证领了。”
许满庭瞅瞅惊愣得仍处于失语状态的妻子,温声道:“霜霜,结婚是大事,爸妈还没有见过陈池,你假期回来,先把陈池带过来给爸妈瞧瞧,我们再商量结婚的事。”
宣春花定定神,软声劝道:“对对对,霜霜,你先回家来,回家我们再商量。”
第134章 岳母的警觉性
许霜降恹恹地挂断了电话,不过幸好她有心理准备,早就预见到她父母乍然听闻她要结婚的反应,肯定会很意外。男朋友的名字才隆重推出没两周,就说要结婚,换谁家爸妈都没法当场应下,她爸妈肯见陈池就是没强烈反对的意思,再给一点时间,她就能说服他们。
许霜降分析完这通电话的成果,喜滋滋给陈池汇报进展。
“我打电话给叔叔阿姨,亲口说?”陈池建议道。
许霜降认认真真考虑一番,摇头道:“再过一阵。”她现在吃不准她爸妈的意思,尤其是她妈妈,万一陈池打电话过去,被她妈妈臭骂一通,以后见面多尴尬,还是等她再去摸遍底,才放心让他们亲切友好地交流。
女生外向,在某些时候确实会这样。
许霜降现在也会心疼陈池了,他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们的婚事,陈池的妈妈据说还想装修房间,可她家还卡着陈池呢。陈池这阵子一边忙着准备论文答辩,一边操心着她这边的回应,心理负担比她重。
“你不用担心,”她安慰道,“我爸妈都让你跟我回家了,他们没见过你,才听我讲了几句,总归想谨慎点。现在你别管这个,论文答辩日的安排出来了吗?”
“还没有,你呢?”
“我定了,在下午两点。场次不好,那时候大家都昏昏欲睡。”
陈池侃道:“我觉得很好,别人思路慢,就不会问出特别刁钻的问题来为难你。”
“你说我写的东西经不起推敲。”许霜降嗔道。
“我哪敢这么说?”陈池笑得愉悦,讨饶声中倒是诚意满满,“霜霜日夜努力写出的心血之作,可惜我太笨,都看不懂,等假期里我一定再好好拜读一遍。”
“我不也看不懂你的论文吗,”许霜降笑逐颜开,挂断电话前给陈池一颗定心丸:“你放心,我知道家里的户口本放在哪里。”
陈池愕然,半晌手掌贴着前额,埋头闷笑。他捋了一把脸,轻吁出声,他的青灰软壳蟹居然还备下了釜底抽薪的一招。
宣春花按捺了两天,给许霜降打电话。
“妈?”许霜降正在修改答辩的演讲稿,听到铃声响,还以为是陈池的电话,不想是她娘亲。
“霜霜,忙吗?”
“不忙。”许霜降笑嘻嘻的,她妈妈来嘘寒问暖了。
“陈池在吗?”
许霜降一愣:“他不在,他在自己学校。”她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道,“妈,你想和他说话?”
宣春花没应声,她在斟酌语句表达方式,却听许霜降欢欢地说道:“妈,陈池前天还说想给你们打电话问候,我不让他打,等我回去直接带给你们看。”
宣春花暗叹一声,她家囡囡懂得帮着外人说好话了。
“霜霜,现在你爸爸不在,就妈妈一个人,你老实跟妈妈说,你突然要跟陈池结婚,为什么?”
许霜降咯噔一下,连忙拿出老理由解释道:“妈,我和陈池相处下来,大家都觉得挺合适的,就想趁这次回国把结婚证领了。”
宣春花不置可否,蹙着眉心,压低声音问道:“霜霜,你是不是和陈池……住一起了?”
许霜降的脸瞬时飞红,抿着唇,眼眸垂到地面上,就是不吱声。
宣春花默默地等着,心里翻江倒海似地,过半晌,才发出声音:“他人怎么样?”
许霜降气弱得很,极力保证道:“妈,他真的很好,对我特别好,我有什么事,他都会赶过来。”
“你有什么事?”
许霜降舔舔唇,只好举几个例子给陈池加加分:“我手机坏了,钱包偷了……”
“你被偷过钱包?”宣春花一下打断,急急问道,“怎么没听你说过?后来怎么样?钱够花吗?”
“妈,我没事,就是损失了一点点现金,钱都在卡里有密码呢。”许霜降安慰道,还不忘给陈池讲好话,“那次人在半途,现金丢了,回程票也买不了,是陈池借给我钱,把我送回学校的。”
宣春花听得眼角涩涩,她家囡囡闷声不吭,原来有这么难的时候,这杀千刀的外国扒手。
“陈池每次来看我,都会给我做饭,我看着看着,手艺也长进了,等我们回来,可以一起给妈妈打下手。”
宣春花听着女儿刻意的卖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却是酸酸的,女儿在家里时,闻到炸鱼的香味,会跑进厨房偷一块,还要被她有时候拍个手背说两句,现在女儿跑去异国他乡,只能凑到一个年轻小伙跟前看人家做饭,那情景,想想就可怜,年轻小伙能瞎捣鼓出些啥好菜?
她家囡囡是爹娘疼不着,被陈池给感化了。
宣春花的语气毕竟软了,不甘不愿地问道:“人长相怎么样?”她气恼地训道,“好看就是好看,难看就是难看,不用添油加醋。”
许霜降嘴角弯起,她妈妈凶的时候其实不吓人的。“妈,保证不难看。”
宣春花又哼一声。“结婚是谁提的?”
“陈池。”许霜降小声嗫嚅道。
宣春花微微气顺些,这要是她家囡囡逼不得已求来的,看她不把陈池撕上几回。小区高中老师家那位师母的反击手段在宣春花的脑里过了两遍,她压压火,语重心长道:
“霜霜,你听妈妈讲,结婚仓猝不得,一定要把人看仔细,不然以后有得你后悔。现在你觉得陈池千好百好,妈妈也不说什么,你把人带回家,让爸爸妈妈和他谈谈。”
“那,妈……”许霜降猜不透她妈妈的态度,看着软化些了,但还是没说同意。
“谈了再说。”宣春花气道。
许霜降打死也不敢让陈池自行打电话到她家里,她怕她妈妈化身喷火龙,把陈池拍成灰烬。所以当陈池追问她和父母的沟通进程,并跃跃欲试要致电问候未来的岳丈岳母时,她支支吾吾道:“我爸妈知道我们现在忙着论文答辩,不会在意这些的。”
让她略感安心的是,她妈妈在其后的电话联络中再也没提过楼道组长介绍的男生,反而在她讲起陈池时听得很仔细,还会追问好几句。
许霜降觉着,凭她这段日子不要口水似地给陈池塑造形象,再凭陈池过得去的面相和待人接物的妥帖,她妈妈大概会给她家里的户口本,用不着她自己潜去拿了。
第135章 毕业季
夏天的清晨还算凉爽。
今儿是个大日子,许霜降早早起床,不过有人比她更早。
她趿着凉拖,端了早餐往房间走,碰到麦修斯要出门。
“早安。”
“早安。”
两人迎面招呼后,许霜降在心里嘀咕,麦修斯居然换了白衬衫和西裤,西服外套挂在肘弯里,莫不是他今天也要论文答辩?
她真羡慕,做男人真好,根本不用愁穿衣的问题。遇到重要场合,不管春夏秋冬,温度几何,穿上西装总相宜。女孩子在这方面就要被迫多花点时间。
许霜降瞅着床上铺开的灰底紫花大蓬裙、丝质白衬衫和紫色小洋装,情不自禁又叹一声。她待会儿要穿着裙子骑自行车呢。
这身衣服是她昨夜折腾了一个小时才挑定的。那会儿,她屋里亮了灯,拉上窗帘换衣服,拉开窗帘对着玻璃窗看效果,没有穿衣镜的生活就是如此费事,也幸好她楼前没人家,不然她这自个发明的巧方法还用不上。
其实像麦修斯一样,一身黑加一件白衬衫,最是稳妥,不过许霜降的黑色洋装套裙是毛料的,这时节穿上,太厚重了。她当时一边在衣服堆里翻腾,一边恨恨忖度,要不要回国置办一身传统旗袍,以后再不烦恼大日子的着装。别人看着她穿上旗袍,就知道她想要表达的对重要场合的高度敬意。
不过许霜降也只能想想罢了,旗袍是挑人的,她觉着自己这脸型身架恐怕压不住旗袍。
许霜降穿戴好,踩着自行车出门,虽然她的场次在下午,但她得去给同学们捧场。
安妮排在上午的最后一场,她在答辩的结尾说了一大段感谢,许霜降跟着众人鼓掌,思忖着她也该学学安妮,把感谢的覆盖范围铺广一点,光点出指导老师是不够的,哪怕确实真心实意,也显得情意单薄了些。
许霜降跟着众同学走出大教室,心里头默默地在她的答辩演讲稿最后添了一两句话,把全系老师和同学都囊括了进去,顺带也感谢自己的父母。
然后她念头一闪,懊恼极了,她居然没在论文的前言部分提一提她爸妈在她写论文时的精神鼓励,她妈妈对她的专业不太懂,不过每周必问:“好写吗?写得怎么样了?慢慢写,别熬夜。”
感谢父母这句话,现在绝对添不进去了,论文都已经装订好了。
许霜降真遗憾,她必须在答辩时带一句,隔空表个心意。
当然,她是紧张了,在答辩前最后一刻还想着对演讲稿的各处细节精益求精。
“霜降。”卞芸曼在餐厅门口招呼道。
许霜降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卞芸曼,正值毕业季,大家都忙得很。两人买了午餐,坐下聊天。
“你今天答辩?穿这么正式。”卞芸曼问道,她身上T恤牛仔裤,特别简素。
许霜降将小洋装脱下,搭到椅背上,抱怨道:“是啊,骑车过来快热死了。”
“怎么样?过了吗?”
“没呢,下午才开始。”许霜降咬了一口三明治,有点忧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我的心现在就慌了。”
“等着说就是这样,真让你说的时候,反而一眨眼就过了,很快就好的。”卞芸曼宽解道。
许霜降点点头,关切地问道,“小曼姐,你什么时候搬?”
卞芸曼换了一所学校继续攻读,她闻言也愁眉苦脸道:“再过两周,我等这里的租约到期了再搬。霜降,你说怪不怪?平时看着什么都没有,真要收拾的时候居然有一大堆,我还舍不得扔,连个锅都想搬过去。”
许霜降被逗笑了:“你要是贪图省力,这边扔掉了,那边马上还要买,扔掉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卞芸曼叹道,“我最恨搬家。”
许霜降深有同感,她头一年换学校,那时候连认识的朋友都没有多少,求不着人,她把自己的家底分了两趟,坐着火车搬了过来,头一趟最凄惨,上火车时天是好好的,下了火车迎面就是斜风细雨,路又不熟,她拖着行李箱淋在雨中时走时停,一路摸过来,那滋味,真是谁走谁知道。
第二趟也好不了多少,外挂式的楼梯转得她晕头转向,隔一天她就忘了自己公寓楼的位置,正好旁边一层公寓的大门开着,她凭着依稀的记忆就直通通闯了进去,房间号倒是记得很清楚,她找准了就拿钥匙开门,门当然打不开,钥匙勉强插进去却动不了。她还以为锁孔生锈了或者钥匙转错方向了,持之以恒地尝试。后来那情景一直刻在许霜降脑海里,到现在还很难忘掉。
为什么呢?因为里头有人。
里头的人听到转钥匙的声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没出声,过一阵猛地拉开了房门。这形容词真没用错,许霜降的手捏着钥匙,差点被连带着勾绊进门内。
门内立着的男子起码有一米九,运动背心、平角短裤、光脚,人很健壮,肱二头肌虬结突起,小腿毛涩涩,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开口就是一句:“你想要做什么?”
许霜降傻了,头一个念头就是她昨天没锁好门,住处被人占了,她很没气势,但又不容别人来侵入自己的房间,里头还有她刚搬来的一半家当呢,她板着脸答道:“我想进我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人家压根不给她好脸色,瞅了瞅她的行李箱,才点拨道,“你什么地址?”
这下就清楚了,是许霜降进错了公寓。
“对不起,对不起。”许霜降起码连着说了四五遍,灰溜溜地拖着行李箱,在人家的盯视下出了大门。
往事不堪回首。
搬家是一件痛苦的技术活。体力是必须的,脑力真不可少。
卞芸曼曾经换过住处,过来问许霜降借了一个空的拉杆箱,即使是同城的不同地方,也劳累了她好几天。许霜降还帮她出了一回力,给她拖了一个箱子。
据说卞芸曼在向许霜降借拉杆箱之前,都已经无奈到觊觎上超市门口的空购物车了。无他,就图它有轮子有空间,方便摞一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推着走。
卞芸曼每回提起这事,就要苦嘲:“我还不如一只蚂蚁,蚂蚁搬家都不用愁工具,直接顶头上就行了,多重的东西都不怕。”
第136章 沸热的痕迹
“小曼姐,那你怎么搬过去呢?”许霜降琢磨着时间,“我那时候要是还没走,就给你去帮忙。”
“谢谢,谢谢。”卞芸曼感激道,“这次不用,我找了系里一个男生,他说他可以开家里的车,门对门服务,一趟就全搬了,我付他报酬。”
许霜降噗嗤一笑:“那倒是挺好的。”
卞芸曼瞥她一眼,自己也笑:“不给报酬可能吗?找咱们的男生,陪我坐火车拉东西过去,倒是叫得到几个人。不过下了火车还得走,到了那里起码要管饭,不然心意过不去,我第一天上哪弄出一顿饭?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花钱请人开车送我去。”
许霜降连连点头。她吃了一半三明治,发觉有点渴,起身去买果汁。
巧的是,好几个穿着白衬衫的人正在取餐。许霜降过去,发现麦修斯也在其中。
两人打了招呼。麦修斯侧身让后面的同学先去取面包,朝许霜降笑问:“许,你今天论文答辩?”
许霜降入乡随俗,耳濡目染,平日的装束就跟当地学生一样,极其简单,天天就是不同的T恤衬衣和牛仔裤轮换,很少穿裙子。今天这一身,让人一眼就瞧出她有重要事情,她微笑道:“是的,你呢?”
“我早上通过了答辩。”麦修斯拿了一杯蘑菇汤放到餐盘上。
“恭喜。”许霜降笑容拉大,真心羡道。
“谢谢,你完成了吗?”
“还没有,我被安排在下午。”
“祝你好运。”麦修斯的笑容充满了真诚的祝福。
“谢谢。”许霜降跟着麦修斯,拿了一杯鲜橙汁。
“许,呃……你毕业了之后做什么?回国吗?”麦修斯闲聊道。
“我会继续留在这读硕士,你呢?”
“我找了一份工作。”麦修斯笑道。
许霜降一愣,绽开笑容道:“真好,恭喜。”
两人各自付了帐,麦修斯和同学坐一处吃晚餐,许霜降则端着橙汁回座位。
卞芸曼和她又聊了几句,站起说道:“霜降,以后有空到我的新地方来玩。”
“好啊,小曼姐,你也回来多看看。”许霜降笑道。
她目送着卞芸曼走出餐厅,垂下眼眸,慢慢地啜着橙汁。当橙汁只剩杯底时,她拿出电脑,浏览着自己的答辩演示文件。
她已经练得相当熟了,每一句要说的话都能滚瓜烂熟地脱口而出。但她依然坐在餐厅中,默默地反复背着。
餐厅用餐的人陆续离开,不久,几个穿白衬衫的人说笑着走向门口。许霜降抬眸,麦修斯侧过头,冲她这桌遥遥笑了一下,她也弯起嘴角,回了一个笑容。
麦修斯很快随同学一起转出门,许霜降噙着笑意,凝视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不经意地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窗外,碧空如洗,明灿得晃花人的眼。
夏日里的热烈喧腾被远远地隔绝在外,所有在暖风里滋滋躁动的鸟鸣、花开、人语声,都被一层玻璃幕墙滤掉了,入到许霜降眼中,仿若外面那些张扬着炽灼气息的萌放都被静悄悄地遣散在每一丝空气中,唯剩下了一片遽然幽静的高远天地。
看得见沸热的痕迹,却烫不到自己,她坐在里面,无声地收回视线,继续低头默背。
许霜降的下午答辩进行得相当顺利。她的声音冷静、从容,没有一丝抖颤。
她第一次在课上独立做演示报告时,却不是这样的。当时她的前期准备工作也很充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对着自己的电脑,事先练了好多遍,正式演示时她没有忘词,但是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以至于在讲到最后三分之一的部分,声音不可控制地发颤了。
那次是真的在颤抖,许霜降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奇异的是,她的思路还是很清晰,一板一眼地继续翻动画面,坚持到了答疑阶段。同学老师都很给面子,就她那样的高频颤音,居然也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全程。
教授很可爱,推开他放在第一排的一摞资料,一屁股斜坐到课桌上,给她当主持人:“好,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演示,谁有问题吗?”
同学们也很可爱,大概不敢为难她,或者在想怎么问个不为难她的简单问题,课堂上静默了一秒钟,教授就转过来轻快地说道:“哦,那我有个问题。”
那次作业,许霜降得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她挺会安慰自己,觉得她的心理素质不算差到极致。而且她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当时她才紧张一下下,又没有到口不择言的地步,和老师同学有问有答,逻辑也没有紊乱。她的颤音纯属于声带肌肉的运动障碍,归神经支配,她一时半会不能有效管住。
许霜降一经把这声音颤抖的小缺陷归于身体的生理变化活动,她自个就坦然多了。就比如有人喝一小杯酒就会脸红,有人喝一大杯酒都面不改色,这跟人的体质有关,跟人的主观意愿关系不大。她这身体构造,不过就是容易触发声音颤抖的门槛线而已。
次数多了,紧张带来的刺激感也就没那么新鲜了,她在其后的当众讲话中倒是慢慢地触发不了门槛线了,声音大多数时候都很稳,只偶尔才会有那么一两回微颤。她的先天音色蛮动听,在演讲结束陈词时即便出现一点点抖音,问题基本不大。
今天论文答辩,同学们个个从松松垮垮的学生装换成了正装,连每天骑车上班的教授都打了领带,许霜降上午心里有些憷,就怕她声音颤抖的老毛病会发作,不想她下午完成得非常好,行云流水般就结束了。
许霜降隐隐知道原因,她心绪足够沉静,所以不够兴奋,没有全身心地紧张,因此幸运地没有触发门槛线。
答辩后,系里有个小小的点心庆祝会。
细木签上的奶酪方块被艾玛女士力荐,据说是极有特色的风味小吃。
“它非常美味。”
许霜降抿了好几下,只尝出了一种酸酸的膻味。
第137章 一百五十米和勇气
“霜霜,今天怎么样?”陈池熟知许霜降的日程安排,熬了一下午,迫不及待打电话过来。
“很顺利。”许霜降用力地将奶酪咽下去。
陈池的耳朵非常灵敏:“在吃什么?”
“奶酪啊。”许霜降压低声音,“庆祝会上的小吃。”
陈池在电话那头嗤嗤地笑出声:“快点收拾搬过来,我给你吃大米饭。”
“等你答辩完就来。”许霜降笑盈盈道,她可不能这时候跑去让陈池分心。两人已经商量好,从陈池那里出发回国,回之前还要盘桓几天挑礼物。
话虽这么说,许霜降晚上就开始收拾房间,将写论文时用过的凌乱资料清理一遍,抱了一堆废纸下楼。
公寓楼前方空地的边角上有好几个垃圾桶,最边上那个砌成蘑菇造型、挖了两个圆孔的垃圾桶前,有人在往里投玻璃瓶。咚一声闷响,接着又是咚一声闷响。
夜色深浓,许霜降走近才发现那人是麦修斯。
他正弯腰抬起脚边的纸箱,直起身来瞧见许霜降,笑着招呼道:“嗨。”
“嗨。”许霜降将废纸扔进专用垃圾桶。
麦修斯捧着纸箱,礼貌地等着许霜降扔完让开,他才挪过来两步扔他的废纸。“很多垃圾。”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正在整理。”
“我也是。”许霜降笑道。
“许,下午的答辩怎么样?”走回去的路上,麦修斯聊道。
“我通过了,谢谢。”她的回答总是如此中规中矩。
“真好。”
一百五十米。
从垃圾桶到楼梯口,再到他们的公寓门口,大约有一百五十米的距离。
许霜降从没有和麦修斯一起走过那么长的路。路灯只在楼梯口才设了一盏,照得他们半明半亮。
许霜降接口聊下去:“是啊,我觉得现在轻松多了。”
“我也是。”麦修斯颔首道,“写论文真是艰难。”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调侃的笑意:“我很高兴再也不用写论文了。”
昏暗的夜色中,许霜降低声而含糊地笑着应和。
麦修斯仍拿着纸箱回去,大概他还有垃圾要装。他打开了公寓门,侧身让许霜降先进去。
许霜降抬眸,瞧着他琥珀般的眼睛,微笑道:“谢谢。”
有时候,我们不知道分别发生在哪一刻,有时候,心里无比清楚。
一周后,许霜降努力地吃完了存粮,收妥了房间,拖着一个行李箱,奔到陈池处。
他们的行程需要略作改变。陈池只能回去一个月,剩下的一个月他接了活,依然是帮教授做研究课题的数据搜集工作。
“霜霜,你想跟我一起回来,还是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陈池体贴地问道。
许霜降闷声喝着酸奶,寻思着她头一回和陈池一道回国,又是回去办结婚手续的,总要有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共进退的样子,两家各半个月,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虽说稍稍短了点,但她若是留在家里大吃大喝,让陈池一个人回来打工,很是说不过去。
“我和你一起回来。”她喝完了酸奶,坚决地说道。
“这样也好,路上我可以放心。”陈池笑着凑近轻声说道,“后面这个月你住在这里,我们就当度蜜月。”
许霜降偏头躲开他的暖暖气息,抿着嘴笑。
行程定下,许霜降先打电话通知家里,热闹地说了一通接机事项,她瞅了瞅陈池,说道:“爸,妈,我让陈池也和你们说两句?”
许家父母在电话那头对视一眼,许满庭冲妻子点点下巴,催促她答应,宣春花停顿了一瞬,才道:“嗯。”
许霜降欢欢喜喜地把手机递给陈池。
“叔叔,阿姨好,我是陈池。”陈池恭恭敬敬地说道。
许霜降目不转睛地研究着陈池的面部表情,暗地里偷笑,陈池紧张了。
宣春花细细品着电话里的声音语气,没吭声。许满庭连忙接道:“陈池啊,我是霜霜的爸爸,听霜霜说起过你好几次。”
“霜霜也经常向我提起您和阿姨。”陈池相当有礼貌,“过几天,我就陪霜霜回来,到时候我来拜访叔叔阿姨。您和阿姨放心,路上我会照顾霜霜。”
许满庭瞧瞧妻子,宣春花当没看见,仍旧不吭声。
“那好,那好。小陈,那你和霜霜路上注意安全,霜霜就麻烦你多照顾。”
宣春花刷地一下横眼瞪着丈夫,嫌他不会说话,这啥意思?女儿就委托给陈池啦?
“叔叔,您不用担心,照顾霜霜是我应该做的。”陈池高兴地说道。
许霜降一下把手机抢过去,娇声说道:“爸,妈,你们想要些什么?赶快说哦,我和陈池去买。”
宣春花这才开腔:“霜霜,什么都不用,我和你爸爸就盼着你回来,不用你乱花钱。”
“要的,要的,爸爸妈妈辛苦了,当然要给你们带点小礼物。”许霜降笑嘻嘻道。
“贫嘴。”宣春花被女儿哄得乐开了花。
许霜降放下手机,盯着陈池憨态可掬地表功:“我只让你说一小段,没让你急得想不出词吧?”
陈池笑着揪揪许霜降的脸颊,刚刚这通电话里,老丈人听着很和善,丈母娘却是没和他搭腔,他心里已经知道,回去搞定丈母娘才能搞定一切,总不能真让他的青灰软壳蟹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和他私奔。
两人的第二通电话打到陈池家。
汪彩莲接起电话就兴高采烈:“池儿,你和霜霜要回来了?我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是这样的,妈本来以为你们有两个月在家,所以想等你们回来后再定个日子请客,可是你上周打电话,说这次只能回来一个月。这个星期我琢磨来琢磨去,我们得把喜宴定在七月中下旬,你爸的意思是时间紧,远亲就不通知了,我的意思呢,通知还是要通知,路远来不了我们都理解,就是来了,我们也不收红包,报个喜讯过去,主要是让亲戚们都高兴高兴。池儿,你说呢?”
“妈,我和霜霜商量好了,我们一切从简,领了证,请小姑姑家吃顿饭就行了。”
“不行,我和你爸虽然退休了,厂里这些老同事还都住在附近,你小时候一起玩的几个小伙子,虽然近年来各顾各的工作,但情分没丢,也要请。”汪彩莲兴致勃勃地坚持着,“池儿,结婚是大事,哪能只请你小姑姑一家?妈给你来操办。”
是夜,陈池抱着许霜降,轻声问道:“霜霜,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就这样结婚,很简陋?”
许霜降沉默不语,心里对陈池万分愧疚,他家里已经准备撒帖宴客,电话里陈池的妈妈和爸爸都跟她讲话了,“霜霜、霜霜”地叫得亲热,陈池的妈妈再三想把他们现在住的主卧换给她和陈池,一定要听听她的意见才安心。而她家里,只说让陈池跟她回家谈谈,陈池没催也没抱怨。
陈池很久都没有听到许霜降的回应,他能确保自己付出的是百分百的真情意,但女孩子们总会希望有一个完美的结婚仪式,他确实在这方面令许霜降遗憾了,陈池低喃道:“霜霜,你不嫌弃,我就有勇气。”
“我不嫌弃。”许霜降清清楚楚地说道。
暗夜里,陈池慢慢勾起唇角,贴向许霜降的额头。半晌,听到她轻轻地说道:“你不要怪我爸妈,他们只是舍不得我。”
“我知道,我知道。”陈池轻柔地答着。
夜半最是私语时,阖上窗帘的房间宁馨幽暗,只在一角闻到两个人的絮絮声。
“现在骗女孩子的多,我爸爸妈妈要看到你才放心。”过一会儿,声音细细地叽里咕噜,“看到你,肯定会放心。”
笑声闷闷地响起,似乎从胸腔里震动,又似乎在被窝里蒙住,好一会才有一把略清晰的嗓音可怜兮兮地连哄带诱:“霜霜,那你这两天教教我怎么讨好你爸妈。”
第138章 礼轻情意重的前提是有礼
陈池讨好丈人家的第一步就是买礼物。
许霜降被陈池拉着在艳阳天里暴走逛街,她不忍心了,明明不会逛街的人,无头苍蝇似地逢店必进,不停问她:“你妈妈会喜欢这个吗?”
他们走过一街又一街,直走得许霜降双腿酸胀。迟迟买不定的责任有一半是她的。许霜降绝对不是一个好参谋,她经常会泼冷水。
“我妈喜欢很实用的。”
就为这句话,陈池连家居饰品店都不放过,牵着她的手兜了一圈后,怅然若失地带她离开,新女婿头回登门,丈母娘再讲究实在过日子,也不能送些餐桌布、花瓷盘之类的,虽然那里头的布艺制品真精美。
陈池转而进了一家品牌服装连锁店。这会子只有夏秋装,他灵光一闪,问道:“霜霜,阿姨喜欢锻炼吗?”
许霜降可气人,当陈池硬着头皮在女装区徜徉时,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注意标签,中国制造。”
陈池盯了她足半分钟,终于承认许霜降提醒得有道理,网上经验有一条,女婿上门送礼,千万不能送女方家那边能自个买到的特产,因为这样就凸显不出女婿的诚挚心意。这一条必须要借鉴,他不死心地翻开手边一套运动服,一脸无辜:“斯里兰卡的,行吗?”
许霜降偏过头笑:“走啦走啦,买衣服要自己来才好,尺码不合适,你还带回来退换啊?”
“你是女儿,你不知道?”陈池气道。
“我知道,可万一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妈胖了或者瘦了呢?”许霜降振振有词。
两人走了一天,许霜降揉着小腿,作的总结更让陈池无奈:“明天不去了,我爸妈说了不要的。”
陈池瞥了许霜降一眼,心忖丈母娘有多实在,他还不知道,但是丈母娘她女儿有多实在,他确实领会到了。他要是敢空手上门,那就能百分百确定,把许霜降从丈母娘家领回自己家的可能性为零。
他不是上门求交往的,这回先照面,没有礼物也就罢了,多的是机会给家长考验,他是一次性去求嫁女的,没有礼物活脱脱就成了空手套白狼。要是真空手去,那就不是在委屈岳父岳母,那是在轻忽他新媳妇。总之一句话,有了礼物,才有资格让丈人家掂一声礼轻情意重。
“不要才是最糟糕,”陈池腆笑着,教得明白,“霜霜,不管我买了什么,如果你爸妈不要,你一定要代收。”
许霜降被逗得直乐,陈池坐在她对面,见她笑容欢欢地挖着布丁吃,一点都不忧愁,他却愁坏了。
许霜降吃完了布丁,陈池很自觉地收走了布丁盒。许霜降终于给陈池出了一个主意:“你别买了,我带给我妈的那瓶精油就算你买的。”
贴心是贴心,但这无疑是个馊主意,哪天事发,丈母娘能讨厌他一辈子。
讨好丈母娘最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万不能贪昧丈母娘她女儿的东西。
陈池哭笑不得,坚决拒绝道:“不行,我要自己买。”
许霜降撇撇嘴:“非要自寻烦恼,你不如学学我,你看,我买双份,一人一瓶精油,两个妈妈都一样。”
陈池望向许霜降,目不转睛好一会,突然起身,绕过松木桌,走向她。
许霜降莫名其妙地仰头瞅着陈池:“你有灵感了?”
“不是,”陈池撑着桌子俯下头,笑意盈盈:“我听到你说两个妈妈。”
许霜降轰然脸红,一个劲地辩白道:“你妈妈和我妈妈,不是两个吗?”
“是两个。”陈池笑着扯起她抱住,“霜霜最聪明,数学学得好。”
许霜降连羞着恼,不理会陈池的打趣,却见他用鼻尖蹭着她的脸颊,半晌才吐声:“霜霜,谢谢你,我也会对你爸妈好。”
这效果真是误打误撞,许霜降没敢陈述实情。
实情是,许霜降的行事风格完完全全属于情商不够智商填。她也愁过,不知道要给陈池的爸妈什么见面礼才妥当。后来她想不出,就发了懒,给自己父母什么,就给陈池父母什么。那精油,本来是想让她自家亲娘享享小资情调,泡澡时往里头滴两滴,说出去就是在家里泡了精油浴。那木鞋,怎么也是个特色物件,她爸要是不嫌沉,可以穿着走两步,要是嫌沉,就摆在家里当装饰品,哪怕里头填点沙土种点多肉植物,也占着奇巧呢。她不知道陈池爸妈喜欢啥,那时候陈池还要准备答辩,她没去找他探问,反正他爸妈照样也来一份。
许霜降根本就是懒人做法,但她占着不分彼此的高义。未进门,就把陈池感动坏了。
许霜降见自己事事顺当,对陈池同情心更盛。既然他不肯挪借她的礼物,也不肯学她的方法,将给他父母的礼物照样给她爸妈来一份,许霜降眼珠一转,又给陈池出了一个主意:“你不是用我的名义给你爸妈准备了一些东西吗?现在我给你爸妈买了,你就把那些给我爸妈好了。”
这又是个馊主意。陈池想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新媳妇的贤惠可人,代许霜降给他妈妈买的是一款平底绒面鞋,完全按他妈妈的尺码来买的,转送给丈母娘不合适,他自作主张给他爸爸买的是两张正版钢琴唱片,他爸就喜欢闭目养神听点音乐,据说老丈人没这爱好,怎么能转送呢?
陈池使劲搓揉着许霜降的头发,气她没创意还瞎怂恿。他还指望着礼物一出手,就拿下岳丈岳母的心呢。
可也怪,陈池很喜欢许霜降絮絮叨叨给他乱出主意,即便左不是,右不是,他也很喜欢,青灰软壳蟹和他一起为讨父母欢心在费神思谋呢。
“霜霜,帮我再想想。”他侃着,“没有好礼,我怕我进不了你家门。”
“才不会,我爸妈不是这种人。”许霜降一瞪眼,“你随便买点什么,他们不会在意的。”
许霜降越说越离谱,最后让陈池买点土特产意思意思:“买一整圈奶酪,回去切两片给我爸妈,余下的,你哪家亲戚喜欢,就切一片走,一家族的礼物都有了”。
陈池简直哭笑不得,他真要带着环状小轮胎似的奶酪圈进许家,拿把菜刀切给丈人丈母娘,估计下一刻就被客客气气请出许家门。
陈池没能从许霜降那里得到有效建议,后来他自己定了,丈母娘在看养生节目,他给送了个血压计,非常非常贴心地把外文说明书翻译成中文,特地跑去学校打印出来。老丈人的礼物最花钱,他去买了一块机械男表。
许霜降翻来覆去看着包装,瞅瞅陈池,没说话。
“你爸妈会喜欢吗?”
“我不知道。”许霜降诚实地摇头。陈池好几个月的伙食费都押在这块表上了,她爸爸未必拿得下手。
第139章 准备着我撑船篙你摇橹
晴空万里好天气,两人锁了门,出发去机场。
陈池的箱子里满是衣服和礼物,最后塞不下,挪了一部分到许霜降的箱子里。许霜降几乎没戴个人物品,她回家就有自己的旧衣服可替换,要买新衣也方便得很。所以她还真是轻松自在。
陈池却不然,穿了衬衫长裤,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规矩稳重的有志青年。因为许霜降的父母会来接机,一照面就会评估他的形象分。他箱子里还带了好几件衬衫,预备着在许霜降家住,一定要维持住形象。
从飞机的舷窗望下去,碧蓝的海水边缘,白色的浪花翻滚着拍打海岸。天空却是澄蓝的,离人如此近,似乎触手可及。
天地辽阔灿烂得不可思议。
掠过这段海岸线,飞机升到了白云之上,大朵大朵棉花团般的云浮在左近。许霜降的心情也如棉铃儿裂开了花,丝丝轻扬,恨不得立时到家。
她阔别家里将近两年,这次要多带一个人见父母了。
陈池将手掌覆上了她的手背,和她五指交缠。“霜霜,早上起得早,困不困?眯一会吧。”
她收回了视线,朝陈池嫣然一笑,摇摇头:“等转机后再睡。”
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陈家父母一遍遍地检查着屋中摆设,汪彩莲更是拿着鸡毛掸子到处拂拭,嘴里不停念叨:“池儿上飞机了。”
陈松平自然也是高兴的,不过听了妻子不下七八遍的念叨,见她仍在陈池的房间内东转西转,不由说道:“他们起码还要过一周才到,你安心等着吧,别掸了。”
“每天擦擦就不落灰。”汪彩莲略驳一句,忽而心不定,对着丈夫犹疑道,“松平,我觉得大房间还是应该换给池儿和霜霜。”
陈松平自来思路严谨,当即道:“一开始你不换,现在换,按着房间尺寸买的家具怎么换?”
“一开始不是池儿不让换吗?”汪彩莲很后悔当时听从了儿子的意见,男孩子对这些不上心,她这个当妈的没给他分析透彻其中的人情世故。她那些老同事,但凡有儿女结婚,都会把最好的房间腾给儿女。不管小两口是否在外面另住,家里总要给他们留一间屋,以备他们回来住两天,这屋肯定是家里最大最好的朝南房间。
“孩子成家立业了,顶梁柱换人了,咱退位、退位。”去年一个老同事的儿子结婚,邀汪彩莲去参观新装修的房子,就曾乐呵呵地说过这样的话。
汪彩莲叹口气,现在再捣腾屋子,确实来不及了。
“他们就是回来住几天,以后的事情说不准,陈池既然说过不换,你就不要自寻烦恼。”陈松平总结道。
汪彩莲瞧着陈松平,不说话了。儿子就是随了爹,心思直。家里有两男人,她这家庭主妇就是累,这么些年,缺个七窍玲珑心的人陪着她商量,连带着她也变得没有那么细腻了。
媳妇来了就好了,帮她管一个,以后有啥事,她跟媳妇去商量,爷儿俩都得听她们娘儿俩的。汪彩莲想到此处,就喜上眉梢,立在给儿子新买的五尺大床边,起劲地拿鸡毛掸子拂刷床架子。
许家父母又是一番光景。
大扫除自然做得很彻底,许霜降的小北屋窗明几净,家里其他地方也是一尘不染。
夫妻俩坐在桌边吃饭。
“把剩菜全部吃光,明天都做新的。”宣春花又是高兴又是烦恼,“霜霜的飞机一早就到,早上没时间买菜,中午只能用冰箱里的菜将就做几个。”
冰箱里其实早就塞满了蔬菜瓜果、鸡鸭鱼肉,而且都是今天才买回来的,但宣春花总觉得在冰箱里存放过一夜后,就没那么新鲜了,给宝贝女儿第一顿就吃这些,她觉得不舒坦。
她瞅瞅丈夫,商量道:“满庭,一个人接机就行了,要不然你去买菜?霜霜最爱吃爆鱼,你去菜场买条现杀的活鱼,我中午就做给她吃。”
许满庭不同意:“霜霜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让她一下飞机就吃煎炸的东西,她有胃口吗?我们都去接机,我给她拉拉箱子,你力气小。要我说,中午就到外头吃,下午让霜霜好好休息,你就慢慢做晚饭。”
宣春花左思右想:“不行,霜霜到了家,我们再拖着她出门吃饭,那要多累,就在家吃。”
许满庭吃完饭,放下筷子,望两眼妻子:“那陈池……”
宣春花起身收拢碗筷:“来了再说。”
两夫妻连晚间电视剧都看不进去,宣春花到女儿的房间去试空调,许满庭则拉开门。
“干什么去?”宣春花闻声出来,见丈夫提溜着垃圾袋。
“扔垃圾。”许满庭弯腰把对门那户人家放在楼道口的一包垃圾也都顺手提上。
“你又瞎勤快。”宣春花不满道。
对门这家为人还不错,就是有个习惯不好,吃好晚饭后会把垃圾袋扎紧,放在门外,要等第二天早上出门才会顺带拿下去。
“扔了清爽,霜霜的行李箱万一碰到怎么办?”许满庭说道。
宣春花一听,忙道:“去吧去吧。”
许霜降靠在椅背上,半眯半醒。客舱里光线昏暗,大部分人在休息。陈池微微侧身,把自己的毯子给她移过去。
“不要。”许霜降咕哝道。
陈池望向她的面部,见她阖着眼,很是慵懒倦怠的样子,不由压低声音道:“盖着好,有点冷。”
许霜降勉强掀开一条眼帘缝,含糊着声音问道:“你不困吗?”
“不困。”陈池轻拍她的膝盖,“睡吧。”
他自己毫无睡意。
航程已过大半,没几个小时就要见到许霜降的父母,陈池心里真没底。他默默地打量着她,见她脸上除了困乏,没有一丝儿忧愁,脖子扭向他这边,脑袋歪搭着,睡得安安心心。陈池想笑,又想叹,他感到深切的忧虑,许霜降真的很笨。
陈池和许霜降一早就商量好,这趟回来就是领个证。那会儿,两人忙论文,还忙着和家人沟通,总觉得回来要是把结婚证领了,这就办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其他都没怎么考虑过。
陈池对许霜降说起父母想略微装修一下房子,换来了她一个诧异的眼神,她压根没觉得有必要。“只是住几天而已,何必这么麻烦?”
她提都没提旁的仪式,他对父母说一切从简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着,乖巧又安静。
现在,离双方的家人越来越近,也就离两家的社会关系圈越来越近,她和他不再是异乡异地独吊吊的两个人,陈池越来越愧疚,别人结婚大概不会像他们这么清冷。
他的发小周大毛结婚,热热闹闹前后三天,提前一天就邀请近亲好友赶过去热场,观新房搭喜棚,坝坝宴正席开了三十六桌,长街上吹吹打打,尊了古法抬花轿接新娘。
而这一趟,他相当于把许霜降静悄悄地拉上他的空船,从此他撑船篙她摇橹,跟着他飘荡了。
陈池偏头久久地凝视着,许霜降睡得可真踏实,浑然不觉,她原可以提些要求什么的。
他忽地勾唇笑开,他的青灰软壳蟹比顾四丫更像傻大姐,那他得聪明点儿,和老丈人两口子还有得好周旋呢,千难万难,老婆是势必要讨到手的。
陈池把和丈人丈母娘见面当做一次重大面试。
飞机落地,陈池叫住欢欣雀跃的许霜降:“霜霜,看一下行李。”他拐去了洗手间。
男人能有什么好拾掇的?陈池左不过就是往脸上扑了一把冷水,扯了一张面巾纸,稀里呼噜擦干净,然后扯扯衬衫的衣领,捋了两下头发,再重重吸了一口气。
“走。”陈池笑着揪了揪许霜降的脸颊。下一回再肆意地揪,可就说不清啥时候了。
第140章 丈母娘这一出
“满庭,是霜霜,霜霜出来了。”宣春花在出口处翘着脖子朝里望,同时使劲摇着丈夫的胳膊。
“哎,看见了,看见了。”许满庭也抬着脖子眺望。
两夫妻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家闺女身上,对那个和闺女一起并排走的路人甲一时顾不上。
“霜霜。”宣春花一等许霜降走近,就迎上去搂住,眼角瞬间就湿了。许满庭也跟上去,围着母女俩。
一家三口人久别重逢,热热闹闹地拥聚在一堆。
陈池尽责地守好许霜降的行李箱,笑容满面地等在一旁。
丈母娘烫着头发,不胖不瘦,穿一身蓝色印花织锦连衣裙。许霜降一直在陈池耳边说,她妈妈不讲虚的,喜欢实在,导致陈池把丈母娘想象成了一个和他自己的青灰软壳蟹一样憨诚拙朴的忠厚型中年阿姨,现在即便丈母娘神情激动,还没有和他好好照面,陈池也立即修正了想象。
老丈人的眼神也没在他身上,但老丈人和女儿说话前,还抽空瞧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过。老丈人的气质和陈池在电话中听到的声音比较相符,是个脾气温和的中年大叔。
令陈池微微讶异的是,老丈人相貌堂堂,身架端正,若是年轻二三十岁,他和老丈人未必能拼过颜值。
陈池保持着和老丈人一照面后露出的那个笑容,耐心地等老丈人一家叙离情,还好,许霜降清醒得快,朝陈池扭头望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羞赧来:“爸,妈,这是陈池。”
“叔叔,阿姨,你们好。”陈池的笑容又拉大几分,语气非常恭敬。
宣春花这才回神,细细地瞅了一眼,第一印象是相貌还算过得去,就是衣着略微不合时宜,毕竟才从别地来,这里三十三度的高温天,他竟然长袖长裤。不会是那种办事刻板不利落的人吧?两地温差竟然不事先考虑考虑。
宣春花赶紧再仔细打量女儿的装束,见许霜降也穿着长裤,立即慈母心发作,女儿在那边估计没热成这样,宣春花就怕女儿刚回来不适应暑热天气。
许满庭知道妻子不一定很热情,他怕冷场让女儿尴尬,当下笑着对陈池伸出手:“小陈,你好你好。”
陈池忙忙伸手,让老丈人握。老丈人不仅握手,还拍了拍他肩膀:“路上辛苦了,麻烦你一路照顾霜霜。”
宣春花满意得不得了,丈夫应对得真好,客气是必须的。
陈池心里怂,老丈人居然会客似地和他握手,但他面上一点都不怂,笑着拉家常:“叔叔,我不辛苦。倒是你和阿姨,等了好久了吧,霜霜在取行李的时候心急得不得了,想早点见到你们。”
“爸,妈,我们回家吧。”许霜降立即接话。到了一定场合,她自发地开窍了,主动担当起沟通的小天使,帮衬帮衬陈池。
陈池特机灵,很快进入毛脚女婿鞍前马后殷勤服务的状态,宣春花舍不得女儿背个大包,要帮许霜降背一段,母女俩正在拉扯间,陈池快步走到许霜降身边,手一伸,笑道:“阿姨,我来拿。”
他自个都背着一个包呢,宣春花客气道:“小陈,不用不用,我给霜霜拿。”
许霜降夹在中间,握紧了背包肩带,回头叫道:“爸爸,救命,要抢劫啦。”
许满庭拉着许霜降的行李箱,乐呵呵地笑。宣春花轻轻一拍女儿的肩膀,嗔道:“瞎讲。”
“妈,你们几点起来的?”许霜降娇声问道。
母女俩絮絮叨叨聊起来。许霜降叽叽喳喳几句后,笑道:“爸爸妈妈醒得比我还早,要不是陈池叫我,我能在飞机上一直睡下去呢。”
她趁机转头冲陈池眨眨眼。
陈池自然知道,他的青灰软壳蟹比往日活跃,主动逗趣,积极发言,说不了几句就把话题往他身上带,这一切全是为他。
他格外卖力,守在出租车后备箱边,手脚麻利地接过老丈人手中的行李箱,一点儿都不让老丈人费劲。
宣春花眼瞅着大家伙儿马上要上车,待会儿当着司机的面,有些话不宜说,她毫不迟疑地拉开笑容,和颜悦色地问道:“小陈,你订了酒店吗?你看,是先把你行李送到酒店去,还是先和霜霜回家,到家里吃顿便饭?”
陈池刚把他和许霜降的行李箱摞好,直起腰就听到丈母娘这句,他稍愣,立即堆起笑容,坦诚答道:“阿姨,我还没订酒店。”
许霜降根本想不到她妈妈会来这一出。她飞快瞟一眼陈池那谦逊的笑模样,心里极其难受,想都不想就开口道:“妈,我不让陈池订酒店,我让他住家里。”
气氛有那么短短一瞬僵凝。
许满庭是知道、理解并且支持妻子的待客策略的,家里就两居室,能把一个外男安排到哪里去?当然,家里真来了客人要过夜,他们也能短时腾挪出地方,客厅沙发还能睡人,但问题是,宣春花拾掇房间的时候压根儿没做这预案。
宣春花只准备给陈池吃饭、谈话,谈得好就多吃几回继续谈,谈得不好就赶紧调头劝女儿。
许满庭瞧了瞧女儿,再扫一眼她旁边笑容不改、眸光却泄出一丝紧张尴尬的陈池,忙道:“小陈既然还没订酒店,那正好先一起回家吃饭,上车上车。”他稍稍犹豫,率先坐到了副驾驶位置,总不能他们一家三口坐到后排聊天,把人生地不熟的陈池隔到前头看路。
陈池笑容爽朗,抢先给丈母娘拉开车门。
宣春花有那么一动念,是要狠狠心做个刻薄妈妈的,比如她坐到后排中间,把女儿和陈池隔开,先把自己的态度明显地亮出来,让陈池吃完饭自觉上外头找酒店住。
陈池还什么都不是,她一家就把他迎进来,一住好几天,看在别人眼里,像什么样子?起码要她和丈夫考察过后,没什么大问题,才能谈其他。
宣春花脚步微顿,到底舍不得在小处摆姿态让女儿不舒服,她牵牵嘴角,坐进里侧。
许霜降坐在中间,左手妈妈,右手陈池,标准的夹心层。
第141章 看那两朵并蒂莲
许霜降家在外环小城,出租车开了大半个小时,一路上许满庭给女儿不停说,霜霜,你看这里变了,那里变了。
许霜降兴奋地回应:“真的唉,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妈妈是吧?”她抓起宣春花的手,娇笑着来回摇,等到母亲也热络地参与进来讨论,隔一会她转头说道,“陈池都没见过以前的样子呢。”
“这条路真宽敞,我估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路。”陈池笑着接道。
“那肯定的,等我们下次回来,说不定又认不出了。”许霜降再转头往另一边,“妈,你说呢?”
宣春花看着女儿可怜,她家囡囡啊,别看表面有张秀雅聪明的脸,其实内里是个直愣愣的实心肠,这种小人精似的讨巧样,只在她和丈夫许满庭闹矛盾冷战三天时才使过,如今为了那陈池,又使出来了。
陈池心疼许霜降,今儿他的青灰软壳蟹太不容易了,他趁着许霜降转向他笑的时候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心里准备着待会儿抽个空档,背地里和她说一说,他就到外面住,而且保证不对岳父岳母有意见。
车进小区停楼下,陈池忙坏了,掏出钱包要和老丈人争付钱,那边,丈母娘推了车门要下车。许霜降把他的钱夹一把抢过,故作恶声恶气命令道:“去拿箱子。”
陈池一笑,乖乖下车,打开车门时听到许霜降拖腔叫了一声:“爸……”他疾步绕过车尾,赶在丈母娘一脚踩到地前,立在车边,殷勤地说道:“阿姨,你慢点。”
陈池快手快脚把箱子拿下来。天气非常热,才早上九点多,阳光就把水泥路面照得白亮白亮。他没动两下,额头就有些汗津津。
“阿姨,你到里面避避太阳,这些我来。”陈池朝宣春花笑得灿烂。
宣春花和和气气地笑笑,没挪脚,原地等着父女俩,心里开始对陈池评分,目前来看,小伙子为人处事还过得去。不过,这些都是虚的,初见面谁都能秀一两把恭谨勤快。
许霜降手心里攥着陈池的钱夹,在车里嘻嘻笑道:“爸,你付钱吧。”等父女俩下了车,她挽上父亲的胳膊,小声啜啜道:“爸,我和陈池还没换汇,只有一点点现金,我还想让他陪我逛街买小吃。”
“换什么汇,爸给你钱。”许满庭的心都要融了,女儿在身边撒娇,父爱满满。
陈池只恨楼道窄,不能让他一手一个行李箱,劳驾老丈人提了一个上去。
他很知礼,老丈人将许霜降的箱子直接拎进里面去,他却把自己的箱子背包都搁在门边,许霜降一回头,目光落在地上的箱包上,再抬眸瞧向陈池,脸上的笑容没挂住,很无措地挣着大眼睛。
陈池对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说话,瞥到老丈人从里屋转出来,热情地招呼道:“小陈,快来坐,霜霜,赶紧坐下,你们坐这么久的飞机,累坏了吧?”
许霜降伸手拉上陈池,手牵手到客厅,肩并肩挨着坐下。
许满庭眸光一闪,没说话。
宣春花端了一壶大麦茶,一出厨房门,就见到自家女儿和陈池跟两朵并蒂莲似地扎堆坐,留她爸爸一个人坐在一旁。她脚步一滞,当做没瞧见,只在心里暗恨闺女笨。
未婚女孩子在家人面前和别人统一战线,以后十之五六要吃亏,因为别人就认定姑娘跑不了,对其家人有恃无恐,家人就对将来的规划说不上话,日后要是过得艰难,一句“当初你自己情愿的”就能把姑娘闷得哑口无言,绝大部分还不好意思向家人诉苦,从而默默吃下更大的亏。电视剧的苦情戏都这么演。
若是十之四五的欢喜结局,那姑娘的家人就是桎梏婚恋自由的封建卫道士,若干年后还得向女婿道歉,一家子除了姑娘外,都要被女婿打压,姑娘连个声响都不冒,一句“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就把姑娘哄到天边去。古今戏文也都有这种桥段。
宣春花朝陈池扫了一眼,年轻人眉目清俊,一时半会儿倒看不出是哪类人。她面上浮起笑容:“来,小陈,先喝杯茶解解渴。”
丈母娘亲自斟茶,把陈池诚惶诚恐得欠身而起:“阿姨,我自己来。”
“坐下,坐下。”宣春花客气道。
许霜降就势扯着陈池的手,仰头说道:“妈妈让你坐。”
宣春花瞅见闺女那欢欣又诚恳的表情,心酸得很,闺女一片赤诚,就不晓得这个陈池值不值。
两夫妻,加上许霜降和陈池,面前都摆了一杯黄濯濯的大麦茶。
其实许家别的茶多的是,许满庭的公司逢年过节就爱发茶,宣春花认识一个茶庄店主,钓鱼品茶嘛,都是雅趣,有时两人的客户源还能共享,人家也时不时送她茶叶。但许霜降偏爱在夏天喝大麦茶,回国前只在电话里向妈妈略提了一句,好久没喝大麦茶了,宣春花就牢牢记在心里,这时候自然先顾着自家闺女的喜好,至于陈池,顺搭着也喝大麦茶吧。
四人坐在客厅里聊了一会儿。从两地的天气差异说起,讲了一些风土人情。陈池善侃,比起许霜降,他对事物的描述要绘声绘色得多,气氛渐渐融洽。
“你们聊,我做饭了。”宣春花起身道。
“阿姨,我来帮忙。”陈池忙道。
“妈,我和陈池一起给你帮忙。”许霜降急着给陈池争取表现的机会。
“让你妈妈去做饭,霜霜你陪爸爸好好聊聊,”许满庭拦住了主动请缨的两人,饶有兴致地说道,“小陈,你继续说说那烟丝。你自己卷过吗?味道怎么样?”
陈池只好坐下,继续陪老丈人聊天:“没有,我不抽烟,叔叔要是有兴趣,我回去后寄一包过来。”
“不用不用,我也不太抽烟,霜霜的妈妈不让。”许满庭开了个小玩笑,心里对陈池的回答比较满意,他自己有点小烟瘾,苦于平时老婆嘚吧嘚吧唠叨得紧,不过对于女婿候选人,做爸爸的还是希望对方不抽烟或者少抽烟。
老丈人的自侃让陈池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笑道:“我妈也不太让我爸抽烟。”
“你爸你妈知道你到了吗?”许满庭顺口问道。
陈池摇摇头,他在机场怕许家父母久等,除了取行李、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压根没时间去换本地电话卡。
“陈池,用家里的电话给你爸妈说一声。”许霜降立即建议道,转头对父亲解释道,“我们的电话卡还没换过来。”
“来来来。”许满庭让出位置,“小陈,给你爸妈打个电话,不然他们要急的。”
这事紧要,陈池没推辞,谢了一声,坐到老丈人的位置上给家拨电话。
第142章 许家娇客和西瓜
汪彩莲自清早起床就坐立不安,买菜也不去,晨练唠嗑也不去,就怕外头声音响,错过了儿子报平安的电话。
陈池第一下习惯性地先拨家里的座机,对方很快接起来,里头传来他妈妈的声音:“喂?”
“妈,我到了。”
“池儿,你总算到了,妈妈一直在等你电话。”汪彩莲喜道。
“妈,我现在在霜霜家,等晚上我再打来。”
“哎,池儿,池儿。”汪彩莲叫住儿子,只一思忖,就定下主意,“霜霜的爸爸妈妈都在吗?”
“在。”陈池简洁地说道,他心思灵敏,当即明白他妈妈的意图,心底稍稍有些为难,这会子他还没有得到老丈人两口子的肯定,直接让父母辈沟通,恐怕不太好。
果然,他妈妈探询道:“我和霜霜的爸妈说两句?”
陈池望向许霜降,她扑闪着眼睛盯着他,而老丈人在他讲电话的时候去厨房了,正跟丈母娘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他敛眸说道:“妈,我们刚到,霜霜的爸妈忙着在厨房给我们做饭,下次吧。”
“好。”汪彩莲挂断电话,眉头不展。
陈家在风风火火订席,自然会问及许家这边有什么要求,许家准备怎么操办,还有许家定在哪一天宴客,俩孩子回来才一个月,时间紧,两家的日子会不会冲突,会不会挨得太近,让俩孩子转不过来,诸如此类的问题。
先前陈池在国外,忙着论文答辩,说得不详尽,只说第一站先到许家。汪彩莲也能理解,大事情要等人面对面凑齐了,才能商量出一个具体章程,这不,儿女们都回来了,她就是想第一时间和亲家友好交流一番,把她家的筹办情况给亲家通个气。
儿子没让她和亲家沟通,汪彩莲只能这么想,亲家对于小两口的接风宴很重视,这会子分身乏术。她等着儿子晚上的电话。
许家客厅中,只剩许霜降和陈池。
陈池瞅一眼厨房方向,起身坐回许霜降旁边,绽开笑容道:“霜霜,累不累?”
许霜降摇头,关切问道:“你累不累?”
昨天这时候,陈池还抱着许霜降,不停在她耳边哄:“霜霜,起床起床,我们要赶飞机了。”
今天这时候,他俩就到了她家,跟苦命鸳鸯似地,心事重重,就怕养鸳鸯的人敲根大棒子下来。
“霜霜,”陈池抓紧机会,小声叮嘱道,“待会儿我出去住,你不要争。”
许霜降倏然心疼,她嗫嚅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办,家是爸妈的,要是他们真不欢迎陈池,她硬把陈池留下来,依她妈妈这性格,肯定会给陈池脸色看,那时候才叫难堪。可是她跟着陈池出去住,她一下飞机就这么干,她爸妈得多伤心。
陈池瞧着许霜降那副惶恐难过的表情,眨了眨眼笑道:“这是你爸妈对我的考验,我得接招,你别节外生枝。你前面做得不错,就是有点刻意,我们都看出来了。”
许霜降噗地笑出来,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陈池抬手轻轻地拂着她耳边的碎发,声音压得更低,极快地说道:“霜霜,结婚前要分开住,有些地方有这规矩。我们忍着,回去度蜜月。”
许霜降啪地拉下他的手,羞恼得不敢看陈池,埋下头低声道:“别动手动脚。”
陈池抿住笑,欠身挪离许霜降一些,两人之间空出一段间隙。
许满庭看见了陈池给许霜降拂发的动作,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他也是过来人,就凭这动作,至少可以看出这年轻人对自家闺女此时是满溢真情。俩孩子细细碎碎地说话,拘谨着笑闹,他端着一盘西瓜都看在了眼里。
养大的女儿有人喜欢,她的心扉中可不独有爸爸和妈妈了,眼瞅着又放进一个人。
许满庭瞧瞧妻子,宣春花低头麻利地捏着鱼肉圆子,前两天特地去新烫的头发被她夹在耳后,一滴汗垂在她脑门上,很快要流到耳廓边,灶台上七盘八盏一溜摆开。这道菜特别费事,鱼肉要剁成泥,面粉要调成羹,鱼骨头剔下用慢火熬成汤,宣春花自打学了这道三鲜鱼丸汤,只在家里做过两回。今天却不嫌麻烦,汤里还要添上蛋皮丝,薄薄的蛋皮也是自己摊。
许满庭拿起干帕子,抬手擦掉宣春花脸上的汗。
“怎么还不端出去?大热天的,他们才喝了一口水。”宣春花冲丈夫眉头一皱,催道,“快去呀。哎,让霜霜少吃点,不然吃饭吃不下。”
西瓜,西瓜,陈池很难忘记老丈人家的西瓜。从吃西瓜的待遇上,可以折射出他在老丈人家的地位变化,这是很久很久以后,许霜降妒忌她自个的地位受到威胁,撅着嘴琢磨出来后,不情不愿地分析给他听的。
陈池事后回忆,觉得还真有道理。
可惜,当时他太粗心,在老丈人家吃了多回西瓜,竟然啥都没觉出来。
这头一回的西瓜,是老丈人洗的,丈母娘切的,可能丈母娘在做饭的间隙中匆匆腾出手,所以西瓜的切法比较豪放。
老丈人热情,给他挑了一块最肥厚的西瓜,三棱锥型,底部无论哪一条边的弧弯都广阔,老丈人亲手递过来:“小陈,先吃片西瓜,饭还要等一会儿。”
“谢谢叔叔。”陈池起身双手接过,真心高兴。虽然老丈人太客气,但这是合情合理的,要是反感他,那再客气也不会把最大的西瓜给他。陈池陡然信心大增,看来他还是很有希望在短时间内打动岳父岳母。
“爸,我们好久没吃过西瓜了。”许霜降冲老爸笑,父母每一处对陈池和善的地方都能让她开心。她乖觉地拿了一块个头匀称的西瓜递给许满庭:“爸,给。”然后习惯性地挑了一块个头小的西瓜给自己。
许满庭对女儿大为怜惜:“以后让你妈天天买,想吃西瓜还不容易?现在少吃点,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许霜降嗯一声,就咬了一口,西瓜又凉又甜。她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西瓜了,第一口觉得美妙无比。
“快吃。”许霜降弯起眉毛催陈池。
啃西瓜是要顾及形象的,西瓜块个头小,才不会将两边嘴角涂抹上西瓜水。许霜降自己下意识挑小块吃,这是多年习惯成自然,她没替陈池想到。
陈池自己哪会想到这些细处,他吃到最后,需要把脸埋下去,才能啃尽底部的西瓜瓤时,才开始了为难。
陈池现在啥身份?许家娇客。
平时吃西瓜,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这时能吗?
他一抬眸,老丈人在对面笑咪咪看着。
第143章 进入审核期的毛脚女婿
许满庭倒不是刻意拿西瓜考验陈池,大块西瓜只是表达主人的好客姿态,谁来都有这待遇。只有关系很不一般的人上门,他妻子才会精细地准备,切小块、去皮、插木签,若是老年人,打成西瓜汁也使得,给自家闺女吃却是用不着这样客气,给陈池吃……许满庭猜测着他妻子的心理活动,春花大概是觉得对这个年轻人还用不着招待得太精细。
许满庭只是随时随地观察着陈池。见微知著,说话、吃相、步态全都能略略体现出一个人的品性修养。他没承认陈池是新婿,但他得用瞧新婿的严格标准来丈量陈池的一言一行。
所以,陈池吃着西瓜,他看着陈池。
许满庭人过中年,再看小辈,早就不会拿一个模子去套了,人心最重要,表象往后排。吃相粗鲁的人未必是坏人,其中不乏正直豪爽之人,不过,若是自家女婿吃相太过随意,岂不是一件长长久久看不过眼的憾事?一桌吃饭的时间多呢,以后哪能受得了?
年轻人还是蛮斯文的。这是许满庭瞅到目前为止的感觉。
陈池打算硬着头皮啃下去,他那弯西瓜里还剩一层红艳艳的瓤。老丈人陪着他吃,吃得很干净。所以,陈池觉得他无论如何再得吃两口,男人不兴太娇揉。
陈池真啃了。
许霜降放下西瓜皮,瞥见陈池的动作,差点笑出来。这次回来,除了领结婚证,两人还憧憬着吃遍美食,有一天他们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消暑的西瓜,许霜降一脸怀念,说她在家经常直接捧半个西瓜舀着吃,陈池则侃道:“我也是这样,咱俩回去,正好一人一半,把头埋进去,比赛谁吃得快。”
现在,陈池到她家吃西瓜,比她先埋头。许霜降憋住笑意,老爸不在跟前,她肯定要打趣陈池,老爸在跟前,她贴心地拿了一张纸,递过去,顺手抽走了陈池的西瓜:“别吃了,底下不太甜。”
“爸爸,花花还活着吗?”许霜降笑嘻嘻转头问老爸。
“它活得好好的,最近天热,王阿婆一大早遛狗。”许满庭聊道。
“正好,吃剩的西瓜皮给花花舔。”许霜降拿了一块西瓜,递给陈池,“再吃一块,留一点给花花,它什么都能吃。”
“是吗?”陈池忍不住侧头望着许霜降笑,青灰软壳蟹对他可真好,用条小狗挽救了他的形象。他笑得趣味盎然,目光柔和绵长。
许霜降瞟一眼他,弯起嘴角,略有娇蛮,好似在肆意取笑。
彼此关爱的人,看对方的眼神会不一样,让别人一目了然。
许霜降和陈池,只是相视一笑,却感觉有很多东西在他们的笑容里,很多只有他们自己懂的默契。只有共同经历、相互扶持过的人,才会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就流露出这样的脉脉情意。
许满庭自然看得明白。
“我也吃一块。”许霜降乖巧,肯定不得让陈池一个人孤独地啃西瓜,她对着老爸憨憨一笑,伸手又拿一块,大口咬上去,含糊着声音问道,“爸爸还吃吗?”
“你们吃,你们吃。”
许满庭这时才真正把陈池当作审核期的毛脚女婿。
陈池在开饭前的表现很不错,许霜降半路上把碗筷从老爸手里抢过来,陈池就来摆碗布筷。
许满庭端着鱼丸汤出来,许霜降正跟在陈池旁边,她自己不干活,尽在指点:“这是爸爸习惯坐的位置,这是妈妈的位置,这是我在家固定坐的位置,你就坐那边,好了,齐了。”
陈池灵敏,把说个不停的许霜降反手拉到身后,给老丈人腾出通道,口中说道:“霜霜,让开些,叔叔,当心烫。”
许满庭给毛脚女婿的基底分数上加分。基底分数是看在闺女喜欢的份上给的,加分原因是陈池勤快、麻利、机灵。
宣春花端着菜出来,恰恰也看到这一幕,她的观感不一样,陈池不见生,有眼色,他干什么活不重要,关键是,他肯干活就代表他有情商。宣春花遗憾了大半辈子,嫌丈夫太老实温吞,没人家长袖善舞到处吃得开,按理说陈池不木讷,该得她喜欢。事实却不是这样,在宣春花心中,自己闺女性情真挚,不一定能降得住玲珑的人。
四个人围桌吃饭。宣春花不停给许霜降夹菜,对陈池则客气道:“小陈,你自己夹,多吃点。”
宣春花不一会儿又将一只鸡腿夹到了许霜降碗中,还剩一只鸡腿在盘中。许满庭伸出筷子,夹起来放到陈池碗中:“小陈,吃。”
陈池惊愣得只会快速堆笑答道:“谢谢叔叔。”他也有嘴笨的时候,一时竟然想不出别的话来。老丈人的善意实在太大了。
宣春花也惊愣,丈夫怎地如此热情?他们商定的策略不是这样的,他们原想和陈池见一面,初步有个了解,然后打发走,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好商量商量。这时候这么热情,不是让人误会吗。
许霜降喜笑逐开:“陈池,快吃,妈妈做的白斩鸡最好吃。”
宣春花只好笑道:“小陈,吃,吃。”
许家的饭菜偏清淡,其实和陈池的口味不甚相符,白斩鸡蘸的是甜酱,但他吃得极开心。许霜降瞅瞅他,到厨房转了一圈,没找到辣椒酱,她也不吭声,仍旧坐回座位。
“霜霜,找什么?”宣春花问道。
“没什么,渴了,想喝杯水。”
“吃饭不要喝水。”宣春花笑着训道,“像个小孩子似地,还长不大。”
“妈,你又说我了。”许霜降撒着娇,和父母说着话,暗地里对陈池吃饭的进程时刻关心着,一俟碗空,立即起身捞过去要添饭。
“霜霜,我不要了。”陈池忙道。
许霜降瞥一眼,根本不信,陈池平常都吃两碗饭,她笑道:“妈妈做的菜好吃,你再吃一碗。”
这话说得陈池不能不给丈母娘面子,他眼睁睁瞧着许霜降又给他添了一碗饭,再眼睁睁瞧着许霜降为了陪他,也给她自个添了半碗饭。两人的饭量完全是按照他们平时来的。丈母娘和老丈人已经吃完了饭,老丈人心善,为了陪他俩,舀了小半碗鱼汤喝,丈母娘则在旁边慈眉善目地瞧着她闺女用饭。
他家的青灰软壳蟹吃得艰难且努力。
陈池知道许霜降过饱了,她也不想想,饭前一杯茶,两块西瓜,饭中这么多菜,米饭不减量,这能行吗?陈池一边撑,一边好笑感叹,待会儿和岳父岳母会谈,效果要是不理想,他得埋怨她,让他吃太多,导致思路不活跃。
第144章 我不在乎他有什么没什么
好容易饭毕,陈池积极地和许霜降一起帮着丈母娘搬菜碟,甚至卷起袖子要洗碗,结果被老丈人硬拉到客厅坐。
陈池不知道,在老丈人眼里,他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实践多少无所谓。而丈母娘心中,也不要他多卖力,没谈拢前,客气才是王道。
丈母娘看新女婿,通常是这么看的。喜欢新女婿,那么女婿坐着是稳重,女婿洗碗是勤快。没喜欢上,那么女婿坐着是懒惰,女婿洗碗是活络。
陈池离那“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地步,差了一个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翻过去,就成了,翻不过,且走吧。
他眼瞧自己没干活的机会,打开箱子先把礼物取出来,压低声音对着陪蹲在一旁的许霜降再次交代道:“霜霜,你爸妈不要,你就收下。”
许霜降点点头,眼珠一转:“到我房间来。”
陈池四下打量着许霜降的闺房,很淡雅,床上席子薄毯全都簇簇新,书桌上几本旧书一丝卷边儿都没有,其中一本内里夹着的书签丝带还吊在外面,颜色鲜亮,没沾染上丁点灰尘。粉花窗帘拉开,可见外面阳光普照,窗台上,玻璃瓶里养了几株绿萝。
陈池坐到床沿笑,手指抚过凉席的封边,有一种把许霜降的少女时代都拢过来归他的梦幻感。
他的媳妇儿在这间屋看过小说、写过作业,大概还有过各种各样女孩家的小烦恼,慢慢长成如今亭亭模样。
可惜他无福逗留太久。
许霜降可不知道陈池心里忽然冒出来的这丝新奇又愉悦的感受。她忙着把给爸妈的礼物都拿出来,暗忖,她和陈池一起给,她爸妈眼花缭乱,大概不会把陈池的礼物挑出来退给他。
不想,宣春花是有原则的。女儿的精油,收,商标上的外文看不懂也没关系,还不知道啥效用,就开始一个劲地夸女儿。陈池的血压计么,不收,她笑着婉拒道:“小陈,你有心了,阿姨血压正常,现在还用不到,你带回去给亲戚朋友吧。”
“阿姨,这个是平时自查用的。”陈池有点急,再说下去,就像他把没病的丈母娘硬要说成有病一样,他很懊恼,自以为贴心的礼物,却买得不恰当。
老丈人和丈母娘如出一辙,对女儿送的那双沉甸甸的木鞋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却对陈池的机械表立即谢绝。这一天许满庭对陈池都很和软,但在辞谢礼物上态度坚决。
“小陈,心意我领了,表还是拿回去,我这些年都不戴表了,你送给你爸爸去。”
“叔叔,我给我爸爸也买了礼物,这是专门给你买的,你收下吧。”陈池一急,理由就很牵强,“霜霜说你年轻的时候管机器,这块表是机械走针,你会喜欢的。”
船上的发动机和表里的齿轮,能归类到一起吗?陈池也是没有办法了。
许霜降啥都没劝,把礼物一抱:“爸,妈,这些是我和陈池孝敬你们的,你们都收下,我放到你们房间去了。”
宣春花一愣:“霜霜,你这孩子……”她起身跟过去。
陈池万万没想到,许霜降代收的方式竟然这么简单粗暴,他原本指望着她能温言软语地在一旁先劝解父母呢。
未来翁婿俩对视一眼,都很不好意思。许满庭觉得女儿强收礼物了,陈池觉得媳妇强送礼物了。
客厅中缺了重量级人物丈母娘,翁婿俩先不谈正事,扯扯闲题。
宣春花掩了房门教训闺女:“霜霜,陈池的礼物让他拿回去,我们不能收。”
“妈,陈池满大街走了两三天,特地给你们买的。”许霜降轻声祈求道。
宣春花定睛瞧瞧女儿,转身回到门边,动作很轻地把房门关严实了。
“霜霜,过来。”宣春花拍拍床沿,示意女儿坐下,她拉着许霜降的手,低声问道,“你现在老老实实告诉妈,你真的要和陈池结婚?”
许霜降点点头。
宣春花一急,低嚷道:“有这么结婚的吗?嘴巴一张,两手空空,就要结婚?谁家是这样?”她盯着闺女,紧张地问道,“你有孩子了?”
许霜降又羞窘又难堪,一个劲地摇头。
宣春花长长吁口气,想想一腔恨起,抬起手指就往闺女脑门上戳:“你个死丫头。”
许霜降自小从没受过亲妈这待遇,脑袋被戳得一偏,身体也连带着一歪,鼻子就酸了。
宣春花看着闺女垂首默然不语,恨不得拿起桌上那把鹅毛扇冲出去,把陈池没头没脑狂拍一遍。
她重重地深呼吸,勉强定定神,苦口婆心劝道:“霜霜,妈妈都是为你好,结婚真是仓猝不得,配错了人,不说苦一辈子,也要苦好多年。女孩子青春短,出一次偏差,就被耗去大好光阴,以后再找合适的人,说出去就是二婚。二婚确实是有幸福的,可是你看看那些介绍人,给岁数相当的初婚姑娘和离婚女人,介绍的是一样的人么,离婚女人要难多了。所以啊,结婚一定要看清楚人。”
宣春花轻轻拍拍女儿的手,继续哄劝:“妈妈看下来,这个陈池还算可以吧,可是到底才见了一面,哪能看出内里好坏?再说他现在没什么根基,又还要读书,你们就是结了婚,也是家不成家的样子,那么何必现在急匆匆走这个形式。再交往一两年,你俩好好规划规划未来,让我们家长也好好准备准备。”
“妈,”许霜降抬眸道,“陈池真的很好,我们说好了一起奋斗,结了婚,会规划将来的。你们不用准备什么,我们一切从简。”
宣春花气得不轻,她压住火,诱问道:“一切从简?谁说的?”
“我们两个人一起商量的。”
“谁起头提议的?”宣春花追问道。
许霜降瞥了一眼妈妈,垂眸道:“我。”
宣春花再也忍不住,啪地打了一下许霜降的手背:“你还帮他说话。”
“妈,”许霜降辩解道,“真的是我愿意的,陈池没鼓动我,他还觉得很愧疚。”
“愧疚就让他拿出愧疚的样子来,等啥时候他有能力不愧疚了,再来提结婚的事。”宣春花怒声道。
许霜降瞅瞅妈妈,又低下头,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我不在乎他现在有什么,没什么。”
第145章 知了知了胡知了
宣春花盯着女儿抿紧的嘴角,默然许久,放软了声音道:“霜霜,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这道理妈妈懂。妈妈不是贪财的人,可是你要体谅体谅妈妈的心。”宣春花的声音有些变调,“你想想,要是你养大一个女儿,你看着女儿这么出门去,啥也没有……”
宣春花撇过头去,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停顿了两三秒,轻声说道:“霜霜,等你遇到,你就知道妈妈现在的心情了。”
许家父母住的主卧朝南,宣春花今日忙着接机,又整饬午饭,早起通风时打开的窗户仍然开着,午后阳光酷烈,虽不至于晒到地板上,但是热辐射却很强。
外面知了一声接一声地嘶叫,母女俩刚从清凉的客厅进来说话的时候,尚不觉得暑气逼人,这会儿坐了许久,宣春花的手心合着闺女的手背,分外烫热。她们四目相对,蝉鸣声就骤然挤进这瞬时的安静中。
知了,知了,胡知了,声声揪心。
宣春花怎么也料不到她要做一回封建家长,教训教训这点不醒的傻闺女。陈池算不得坏,只是还不够好,不够稳,他现在要啥没啥不要紧,过几年慢慢挣,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完全糊不上墙的烂泥巴,宣春花这点容忍力是有的。小老百姓过日子,本来就是有底子靠底子,没底子图远景。
问题是,陈池不该在啥都晃悠悠的情况下急急哄走她闺女,他俩学业未完,共同生活的基础丁点没有,她闺女怎么能领了一张结婚证就算完成终身大事了呢,再说,他俩即便结了婚,暂时仍在学校各过各的,这是结婚成家吗?这是陈池提前在套住她闺女。换哪个母亲舍得放手?
以宣春花看来,这样的婚姻看着就飘摇,稍有风吹草动,说散就散了,风险系数太大。到时候陈池解套,他风华正茂,照样潇洒,她那温驯纯良的闺女咋办?宣春花的社会经验告诉她,做事要稳健,婚姻犹要如此,在这方面,女人比男人更伤不起。
纵然闺女和那陈池已经走到一起,但是离正式结婚还差些时候。等他们学业完成,事业有些眉目,若那时感情没变化,才是议婚的适当时机。这是宣春花通盘考虑下来的结论。
她又气又无奈,只好安慰着自己,如今这时代的外人,不像她这个当妈的有种想法,认为闺女在和陈池的交往中稳稳吃亏了,大家都看得淡,所以那也有个好处,闺女还有大把余地挑,陈池若是不好,必须果断撇掉,婚姻不是儿戏。
许霜降望着妈妈,满目难过,她知道她让妈妈烦忧甚至伤心了,可是,原谅她无法切身体会到那种做母亲的心情。
她只知道她和陈池想得到父母的认可。
有没有花团锦簇的仪式,她不是太在乎,因为即便有些小遗憾,那也只占一天而已。
现在有没有经济基础,她还是不太在乎。许霜降对学校助教的一句话印象极深,他曾经感叹过:“我要是还在你们这个年纪,想试什么就试什么,想改什么就改什么,年轻就是最大的优势。”
年轻就是最大的优势,她和陈池往后有这么多的日子呢。
许霜降只知道,陈池求婚了,她应下了,没有强迫,没有为难,他们俩都满心期待着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甘愿被捆绑。妈妈只是不够了解陈池,不够了解她和陈池相处中点点滴滴的信任和快乐。
“妈,你和陈池接触多了,就会知道他真的很好。”许霜降鼓起勇气乘机求道,“你让他在家里住几天,近距离地观察。他说他来,就是给爸爸妈妈考验的。”
宣春花瞧着女儿脸上的哀恳之色,暗恨女儿被蛊惑深了,她的金玉良言竟是鸡同鸭讲。宣春花再瞧瞧女儿额间发根的一层薄汗,慈母心还是满满,她起身开了空调,到窗户边关窗,拉上窗帘遮阳,房间倏然暗了许多。这时候,屋内冷气还不够,故此更为闷仄。
宣春花在窗户边朝女儿望过去,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焦虑,她咬咬牙,走回许霜降旁边,声音极低:“霜霜,你自己要乖,不要被别人哄得晕头转向。你和陈池的事,你爸爸不如妈妈清楚,你听妈妈一句劝,看清楚点再下决心。你们俩已经这样了,妈妈就是不观察他也不行,妈妈比你还希望他是个好的,不然苦的是你。”
宣春花瞅瞅埋下头去的许霜降,气咻咻哼了一声,旋即道:“但人心能光凭一两眼就看透吗?你别指望妈妈现在就松口说同意,到家里住,想都别想。”
她瞧着神色黯然的女儿,心里一酸,软了语气,斟酌片刻,细细说道,“霜霜,妈妈教你的道理不会错,你不要因为你和陈池的关系,就觉得嫁定他了,要是人不好,现在抽身比以后离婚要好几百倍。妈妈不是建议你们分开,你们要一起奋斗,妈妈听了也高兴。但是,一起奋斗要看跟谁,跟到了不好的人,你什么都填进去了,时间、精力,以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你一定要瞧仔细,结婚的对象不能随随便便马虎了。”
“还有,”宣春花顿一下,谨慎地措辞道,“有些事女孩子总是吃亏,别听那些人胡诌男女平等一个样,好像没有谁更吃亏这种问题。妈妈说不出大道理,但是见过不少事,只要男人一天不用生孩子,男女就是不一样,你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耳朵软,轻信别人。”
陈池坐在客厅中,嘴里和老丈人说着趣闻,心里渐渐不安,丈母娘和许霜降进房间快半小时了,还不见出来。
许满庭也微微蹙眉,正想找个借口去房间瞧瞧,这母女俩到底在捣鼓些什么,就见宣春花拿了一个包装盒出来。
陈池只一眼就认出那是机械表的包装盒,他顾不上失落,往丈母娘身后看,他的青灰软壳蟹不见踪影。
“小陈啊,”宣春花笑得和气,亲切地坐到陈池身边,“你回来一趟,还特地给我和霜霜爸爸买东西,我们真是很过意不去。霜霜的爸爸确实不用手表,你还是拿回去给你家里人用。血压计么,我听霜霜说了,难为你费心把使用说明都写清楚了,阿姨就收下了,谢谢你啊。”
宣春花直接把包装盒递给陈池,脸上笑吟吟地。陈池再是机智,也不敢和丈母娘推来推去,只好接下,他拉开笑容,正待说话,听到脚步声,立时转头。
许霜降的目光对上他,随即垂头敛眸。
陈池心里咯噔一下,紧盯着她的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