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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星喵呜     一池霜txt下载     一池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6章 家里的电话

    许霜降直急得赶紧伸出食指点在唇上,示意陈池噤声。

    “人多吗?热闹吗?还有没有吃点别的?光吃馄饨不饱的呀。”电话那头,她妈妈絮絮叨叨地追问道。

    “人啊……蛮多的。”许霜降望着陈池说道。

    陈池挑眉一笑,朝许霜降点点头,手指指向他自己,又朝洗漱间指一指,眼神征询,无言地问她,是否需要他避到洗漱间去。

    “还有别的菜,都很好吃的。”许霜降边说边冲陈池摇头,她打算自己过去。

    “霜霜,你们同学全国各地都有的吧,聚在一起,口味配得拢吗?”

    陈池一把拦住许霜降。

    “妈,我们偶尔才聚餐,大家都不讲究口味的,就是凑热闹。”许霜降回答着,目光疑惑地瞅向陈池。

    陈池全程没听懂许霜降的方言,不过他倒是听清了许霜降叫的这声妈,他现在约摸理解了许霜降方才见他出来骤然紧张的那副样子。

    “里面湿。”他忍着笑意唇语道。

    许霜降没领会,睁着眼睛扑闪,陈池又无声地说了一遍,轻推着她走回床边,撩开被角,让她钻进去。

    许霜降连连摇头,口中问道:“妈,你刚刚说什么?”

    “霜霜,你在忙吗?”她妈妈问道。

    “啊,不忙不忙,刚刚在铺床,没听清。”许霜降赶紧说道。

    陈池在她肩头微微用力一按,她顺势就坐下了,仰头望向陈池。

    “别冻到。”陈池嘴唇微蠕,拍了拍她的肩膀,捡起许霜降扔在被面上的浴巾,瞅了一眼她的头发,走到洗漱间把浴巾挂好。

    “妈妈没说什么,就是说你们这些孩子都不容易,人家过大节,你们只好自己凑几个人做顿饭,这就算过节了。”她妈妈长吁短叹道。

    “妈,过节不就是吃饭吗。”许霜降嘟着嘴,笑盈盈地拖着腔。

    陈池从洗漱间走出来,朝她望一眼,径直走到窗户边的藤椅上坐下,拿起许霜降晚饭后看的那本小说,静悄悄地翻阅。

    许霜降收回视线,继续听她妈妈说话:“说的也是,妈妈就是可怜你们天天吃胡萝卜和土豆。”

    “妈,还有牛排咧。”许霜降笑道。

    “牛排吃多了也不行的,我们还是要蔬菜里搭点小炒肉,隔几天再炖个骨头汤或者鱼汤,这样才养胃,光吃净肉不舒服的。”

    许霜降听得发笑:“妈妈,你开始看养生节目了?”

    “你不在,我和你爸晚上就看看电视,吃晚饭的时候正好有一档养生节目,洗好碗正好看新闻。哎呦,霜霜,天气预报上说阿姆斯特丹的温度都零下了,你那边还好吧,冷不冷,衣服够吗?”

    许霜降真是无奈,她妈妈自打她出国后,就开始盯上了国际城市天气预报,每次打电话,她妈妈总要提一提天气。

    “妈,才零下一点点,在家里还不是每年都要有零下的日子?我挺习惯的。再说,房间里都有暖气的,只会嫌热。”许霜降安慰道。

    “一冷一热更不好,霜霜,你穿脱衣服要注意。”

    “知道了。”许霜降拉长了声音答道,就跟以前嫌妈妈啰嗦一个样。

    电话那端,她妈妈叹了一声:“小时候管你吃饭穿衣,想着什么时候你大了,我不用管了,就可以轻松了。结果现在我管不着了,反而更不放心。”

    “妈,你去管爸爸吧。”许霜降歪着头笑。

    “没大没小。”她妈妈佯怒道,“你爸爸我已经懒得管了,这辈子就是跟了你爸爸这个死脑筋的,妈妈吃了多少苦。”

    许霜降一听,就知道她妈妈又得向她唠叨几句爸爸的闲话。

    “爸爸不是挺好的吗?”许霜降给她爸爸帮腔。

    “好有什么用?霜霜,你爸爸前几天把妈妈快吓死了。”

    “怎么啦?”许霜降腰板一正。

    “他回家来,好好的一件外套脱下来,不声不响浸在脸盆里搓。我就奇怪了,才穿没几天的外套怎么就要洗了,还不用洗衣机,也不跟我说,自己勤快地洗,我就走过去瞧,都是血水啊。”

    许霜降一急,站起来打断道:“爸爸怎么啦?”

    陈池侧头朝她瞅来。

    “你爸爸呀,做好人好事,路上遇到一起车祸,一辆电动车被面包车撞了,面包车逃了,骑电动车的人头破血流,倒在路边,挣扎着要站起来,看的人很多,就没有一个敢扶的,你爸就上去了,把自己胸前一块全沾了血。”

    许霜降重重吐了一口气,埋怨道:“妈,你说家里事就不要用讲故事的腔调,先把结果说出来,再说过程,好不好?吓死我了。”

    “你看看,你把霜霜也吓着了。”她妈妈似乎转过头去,也埋怨了一句。即使声音有些远,但是明显听得出来,这句话的音调和先前对许霜降软言软语嘘寒问暖的调子完全不同,要凶蛮得多。

    “爸爸也起来了?”许霜降问道。

    “刚起来,不声不响坐在我旁边,我没给他关卧室门,大概听到我说话就醒了。”许妈妈给女儿说两句,转头催丈夫:“你去多穿两件衣服,待会儿让你跟霜霜说话,急什么?”

    许霜降就知道,她爸爸一定和妈妈在客厅里隔着茶几坐,一人占了一个沙发,电话就搁在茶几上,她妈妈握着听筒,她爸爸神情温和地等着。

    她妈妈历来擅长用两种语气和许霜降父女俩说话,对许霜降类似于“阿囡呀,饭饭饱了吗?”那种暖暖的口吻,对她爸爸则是“快点盛饭去呀。”那种比较强横的调调。而且,她妈妈还能自如转换,和父女俩同时说话,前后截然不同的语气能无缝对接。

    所以,许霜降一般和妈妈撒娇,但言语中多少会向着爸爸。在妈妈火气大的时候,父女俩统一战线,一个装傻,一个卖乖。

    “妈,你让爸爸再去睡会儿。”她说道。

    “你爸看我和你通电话,哪肯去睡?”许妈妈笑道,“让他说两句。”

    “妈,那你用免提。”许霜降提醒道。

    “瞧我这脑子,你爸也真是,来了就在旁边一坐,也不要求听听,你看你爸这人。”

    “我听你说,就晓得霜霜在说什么,知女莫若父。”她爸爸的声音前半句有些远,后半句骤然响了,那是免提键开启了。

    她妈妈笑着哼了一声。

第087章 隔了一片大陆的女儿

    “爸爸。”许霜降眉开眼笑。

    陈池再朝她望了一眼。许霜降侧对着他,半低着头,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无意识地整理着头发,浴袍对她来说很大,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袖子落到了她的肘弯处,半截手臂露在空气中。她聊得兴奋专注,并未在意。

    在陈池看来,脸上漾满笑容的许霜降说话娇嗲,竟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调,她此时完全是一副小女孩儿的模样。

    “霜霜,刚刚听你妈妈说,你们同学圣诞节聚餐了?”她爸爸笑着问道。

    “是啊。”许霜降有些心虚,不由自主往陈池那边看了一眼,和陈池视线撞上,陈池冲她一笑,她却眼神飘到了别处。

    “圣诞节假期有好多天,马上接着要元旦,你有没有跟着同学要去哪里啊?”她爸爸问道。

    “我就在附近城市走走。”许霜降越发心虚。

    “在外面要当心,不要一个人,要玩就和同学一起,你们人多吧?”

    “多,多。”许霜降苦着脸道。

    “准备出去玩几天?”

    “没几天。”

    “你们那里冷,到外面要注意保暖。”

    “我知道的,爸爸。”许霜降不敢再和她爸爸谈这个话题,她赶紧岔开道,“爸,妈刚刚说你去扶人,以后你不要随便扶。”

    “看吧,霜霜都这样说,现在好随便扶人吗?幸亏你那天是走路的。可那件外套算是毁了,洗来洗去总有一摊颜色不一样,还带一股子味道。”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爸,人家摔得不巧骨折了,不知道的人贸然去扶,有可能二次错位,以后你还是等急救车来。”

    “这个人撑着想站起来,看着真不忍心,我就去搭把手。”她爸爸说道,醇厚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让人觉得安稳。

    “爸爸就是好心。”许霜降笑着奉承自己爸爸。

    “瞎好心。”她妈妈在一旁笑骂道。

    她爸爸呵呵笑着,任母女俩评说。

    “爸爸,妈妈说你这些天加班,你要注意身体。”许霜降说道。

    “公司里年终盘点,爸爸就这几天忙点,平时也还可以。”

    “你爸爸就是这样,对工作掏心掏肺。”许妈妈又哼了一声。

    许爸爸早就习惯了妻子的埋怨,仍旧笑咪咪地听着母女俩对话。

    “霜霜,你该睡了吧?你那边冷吧?”许妈妈问道。

    “妈,你已经问过了。”许霜降好笑地说道。

    “好了,让霜霜休息,你说个不停,你起床了不觉得,她那边是夜里了。”她爸爸接过话,交代道,“霜霜,家里一切都好,爸爸妈妈身体也都好,你不用记挂。我们知道你一切正常也就放心了,过两天你要是在外头没时间,就不用打电话回家了。”

    “哎,哎。”许霜降小鸡啄米般点头。

    “霜霜,多穿点啊。”她妈妈抢在挂电话前关照道。

    许霜降和父母通话结束,噙着笑容静默地站了片刻,一偏头,见陈池坐在藤椅上,手里握着一本书,笑望着她。

    “我爸妈的电话。”许霜降不好意思地说道,“他们每次都要和我说很久。”

    “我爸妈也是。”陈池笑道,“快到床上去,别冷到了。”

    “嗯。”许霜降心情松快,想也没多想,就爬上了床。

    她盖上被子后才反应过来,讪讪然坐在床头。

    “叔叔阿姨好吧?”陈池关切地问道。

    “我爸妈啊,都挺好的。”许霜降感激地笑笑,忽然想到一事,“陈池,你听得懂我刚刚说的吗?”

    陈池笑开:“完全听不懂,感觉我和你是两个语系的。”

    许霜降弯着嘴唇垂下眼睑,这样她就放心了,不然陈池若是听明白了她怎么和父母说假期安排,肯定会笑死她。她跑这里来和同学聚餐?同学给她包馄饨?

    “霜霜,看一会书再睡,让头发再干一些,不然会感冒。”陈池站起身,走到床边,把许霜降的小说递过来。

    许霜降瞅着他,接过书。

    陈池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手腕后缩起的大袖子里面,一截白净手臂若隐若现,他没有逗留,转身坐到长条桌边,打开电脑。

    “很忙?”许霜降望过去。

    “不是,随便看些资料。”陈池笑道。

    房间里安安静静地过了半个小时,许霜降倚着床头看小说,陈池坐在桌边用电脑。

    许霜降翻页时,从书中抬起头来,望着陈池的侧影,她有些怔忡。她学校里有一对夫妻,丈夫做访问学者,妻子跟出来陪他,也读了一个学位,偏偏妻子报读的是文学,非常吃力,逢到考试,天天晚上要钻研到凌晨一两点,丈夫就一直陪着妻子挑灯夜读。

    此刻,许霜降竟然产生了一种依稀仿佛的感觉。她知道陈池在陪着她,等着她头发干。

    许霜降发着愣出神,这个时候,隔了一片大陆,她爸爸妈妈和她通完电话后,大概开始高高兴兴地吃早餐。而她,在大陆的另一端,悄悄地有了男朋友。她和陈池正守在一间屋里,陈池陪着她夜读。

    搪塞了父母,她有些愧疚,但知道父母总归要疼爱她的,自己总归要有些小秘密的,所以她稍许不安,但不是那么不安。

    和陈池守着,她有些忐忑,但知道陈池终究是可信任的,自己终究也是有主见的人,所以她稍许惶恐,但不是那么惶恐。

    许霜降不太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大抵有点像摸索一条新路,一边迟疑,一边走下去。

    离开家去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许霜降一直在摸索,有时候问得着别人,有时候问不着别人,靠自己碰壁,靠碰壁之后琢磨着开新路。

    现在,她在路上遇到一个拐她的人。

    陈池明明白白对她说,我就是拐你的那个人。

    这件事,不比其他事,她问不着别人,因为好多细节没法说,也不好意思和卞芸曼或者连秀秀她们探讨,她只能自己体会自己决断。

    “霜霜,想吃夜宵吗?”陈池忽然回过头来问道。

    许霜降连忙收回心神,一阵猛摇头。

    陈池瞅着她,她贴在床头笑得温和,但他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感觉,青灰软壳蟹趴在角落,鼓着两只眼睛,不知在探照啥。

第088章 曾有迷途

    “饿了说,我们晚饭吃得早,现在饿很正常。”陈池笑道。

    许霜降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我们一天吃四顿不正常吗?”

    陈池握着下巴掩唇低笑:“吃不吃?酒酿圆子。我给你加个水铺蛋。”

    许霜降坚决摇头,她洗漱完后再饿都不吃夜宵,因为她不想再刷一次牙。不过,片刻后,她试探着问道:“陈池,你是不是饿了?”

    “有一点点。”陈池大大方方地坦言道,他前段时间都是在七八点吃晚饭,自许霜降过来后,这两天天气不好,他下午三四点就开始准备晚餐,吃得早,饿得也快。

    “那……煮吧。”许霜降体贴地说道。

    十分钟后,许霜降下床,和陈池面对面坐着,一人一碗酒酿圆子,许霜降的碗里还飘着一个白花花的水铺蛋。

    “我吃不了这么多。”许霜降愁闷地盯着碗。

    陈池一笑,抬手将她的碗拿过来,舀了一些小汤圆到自己碗里。“可以了吗?”

    “还太多。”许霜降接过碗,拿羹匙又舀出汤圆给陈池。

    “好了,你自己还剩多少?”陈池阻拦道。

    “我本来就不太饿。”许霜降不理会陈池,自顾自又把水铺蛋舀出去。

    陈池瞅瞅她碗中冷冷清清地浮着五六粒小圆子,再看看自己碗里满满实实的汤圆和蛋,他把蛋舀回许霜降碗里,强硬地说道:“把这些吃完,冰箱里有很多蛋,我不喜欢这样吃,才不给自己煮的。”

    “我也不喜欢。”许霜降低声嘟囔道,她望着陈池的碗,小汤圆挤挤挨挨的,晚上确实不宜过饱,遂也不再推辞,准备把水铺蛋给他分担了去。

    陈池喝了一口清润的甜酿汤,默默地看着许霜降,她小口小口地吸着水铺蛋里还没来得及凝结的蛋黄液。

    现在,他才明白,看着别人一边嫌弃一边吃水铺蛋,会很幸福。以前,他外婆给他煮,笑眯眯地盯着他吃完,现在,轮到他给别人煮了。

    “霜霜,你有没有很饱很饱过?”他轻声问道。

    许霜降侧头想一阵,老实说道:“以前没有,这两天有点。”

    陈池讶然挑眉,他含笑吞了一个汤圆下去,舌腔内软软甜甜。“霜霜,我很想把你喂饱。”

    许霜降瞥着他,眼波流转,不出声地继续吃。半晌,她才停下,一本正经地规劝道:“晚上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陈池费力地把酒酿咽下去,抿着嘴角连连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许霜降这么一句毫不风趣的话,就能把他刚刚的抑抑怅怀之念排遣开去。

    “霜霜,这两天你才有点饱,那你以前自己不太做饭,你饿过吗?”陈池好笑地问道。

    “刚开始没习惯吃面包前,真饿过的。”许霜降坦言道,“看见面包就不想吃,吃了也觉得不像一顿饭,后来慢慢就好了。”

    陈池望着许霜降,疼惜归疼惜,但他直想叹气摇头:“怎么没想到学做饭呢?”

    “学了,”许霜降一脸羞赧,“没学会,刚开始外头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泡在厨房里研究这些,而且,我看超市里的米也很一般。”

    陈池忍俊不住,这是一个吃不上米饭还要讲究大米品质的娇宝宝。

    许霜降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学会了煮饭,还要学会炒菜,不然还是吃不成,我就想算了,反正面包多的是。”

    陈池瞧着她,想笑,又替她觉得酸酸的。青灰软壳蟹饿得缩在角落里,明明扒拉几下,还是可以吃到美食的,她却坚韧地盯住了眼前一片淡而无味的水草。

    “明天,你来煮饭。”陈池安排道,见许霜降惊讶不解,他勾起唇角,“煮生了,我给你做蛋炒饭,煮烂了,我加水熬粥。”

    许霜降明白过来,陈池要教她厨艺。继切大葱、包馄钝后,他要锻炼她淘米煮饭的功夫。她敛眸低笑,顺从地嗯了一声。

    人比人,就是气死人。

    许霜降羞愧感激一阵,忽地反问道:“陈池,你呢?你饿过吗?”

    “你觉得呢?”

    许霜降有点不甘示弱:“我们都是要自己准备的,一旦忙起来没时间,两顿并一顿也可能,我就不信你没饿过,今天吃了三顿你还饿。”

    陈池被逗得笑个不停,只好承认:“我也饿过的,忙起来就随便吃两口。”

    许霜降微微一笑,不吭声了,她和陈池略能扯平些。

    “除了饿,还有没有受过其他苦?”陈池一半调侃一半关切。他今晚瞧见许霜降和父母打电话的样子,就知她在家里一定是父母捧在手心宠的,她个性又不比顾四丫泼辣强悍,令陈池不由自主地替这只青灰软壳蟹担忧,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渡过初期的种种不适应。

    “苦……”许霜降想起自己头一年,所见一切皆新鲜,所见一切皆忙乱,她悠悠叹了一口气,旋即侃道,“倒不至于,就是有一阵子我感觉自己是文盲。”

    陈池愕然,差点笑喷。

    “我说的是真的。”许霜降瞥了他一眼,“一开始,连巴士和火车都不会坐,超市寄到信箱的广告页如果不贴图片的话,压根不知道指的是哪样商品。”

    陈池忍着笑点头:“我也有过的。不过我没怕,你怕了吗?”

    “当然怕,出门就害怕还能不能顺利回来。”许霜降自己想想就好笑,絮絮说着以前的趣事。

    “我不太认路,有次走错路,问了一个人,人家很好心,看我比较懵,带我走了一段七兜八拐的小巷,然后告诉我,往前直走就行了。我越走越不对,后来想了一个笨办法,看着教堂的塔尖来比着方向,又摸回了迷路的原地。再后来我才弄明白,我不太会念路名,第一步就让别人听错了。”

    陈池抬手,摸了摸许霜降的头。

    许霜降捏着匙柄,轻轻在碗里兜着小圆子,语气很是感慨:“我在家里也碰到过有人向我问路,是个年纪有点大的外地阿婆,普通话也说不好。公交车的起始站有各个停靠站的名字,我就指着路线图给她说,她要在哪站下车。说完了,她告诉我,她不认识字。后来她在车上不停地问售票员,可能怕售票员不高兴,也一直问我,她的站到了没。”

    “其实公交车是有报站的,每次停车,站牌上也有地名。那时候,我真的没有体会到,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语言不通的痛苦,只觉得那个阿婆紧张过度。”

    许霜降抬眸笑叹:“我做了文盲后,才知道听不太懂也看不太懂,到一个陌生地方,出门会多么地没有底气。”

    陈池目光柔和地望着她,半晌说道:“霜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我认路比较行。”

    许霜降低下头笑,轻声驳道:“我也不常走错路的。”

    她抿了一口酒酿,忽地有点小骄傲:“我现在走在外头,只要有地图,就不怕迷路了。”

    “以前没地图么?”陈池奇道。

    “有,看不太懂。”许霜降解释道,“地图上的东西南北都知道,但是和实际地形对起来的时候,会搞不清楚。现在有点感觉了。”

    “看地图也练出来了。”陈池轻笑,被许霜降瞪了一眼后,压下嘴角的弧弯,舀起汤圆吃。

    许霜降就慢慢地喝着甜汤陪着他。

第089章 许你偷窥

    两周的假期,许霜降在陈池的公寓住了十二天。

    早上,她睁开眼,总会看到陈池在做早餐。有时候他蒸包子,有时候熬粥,有时候冲牛奶麦片,还有一次他煮了白水土豆,一半让她蘸白糖吃,一半他做成了胡椒土豆泥,随她挑。

    许霜降从一开始和衣而睡、摸黑起床,到后来穿着陈池的浴袍懒洋洋躺在床上不动弹。她醒来从不和陈池打招呼,她会揉揉眼睛,习惯性往灶台看,瞥到陈池后会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然后略微拢拢头发,静悄悄地观望着他的背影。

    她的偷窥行为有时会被陈池发觉。陈池侧头回望,冲她微笑道早安,然后自顾自忙碌。

    隔一会儿,陈池会问:“想起床还是想赖床?要不要现在就给你温牛奶?”

    但他通常不会回头。

    只要偷窥行为被发现,许霜降总是很快就起床。

    但有时,陈池忙得很,一直没察觉她醒了,于是她就趴在枕头上,看他的背影,看锅上玻璃盖小孔冒出的白汽,猜测他给她在做什么样的早餐。

    她也会半阖着眼听声音,陈池的脚步声、锅碗轻放在台面上的磕声、水龙头开了很小一条水柱的流动声,或者窗外的风声雨声。这些很细碎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有一回她听着听着就再次入睡了,醒过来天光大亮,陈池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电脑。

    很久以后,陈池告诉她,他其实每次都能知道她醒了,只不过离早餐准备好还有一段时间,所以索性让她继续躺着。

    那时,陈池才控诉她:“憨大,你知不知道我苦不堪言?背后目光灼灼,我都不敢回头?可你连偷看都不敬业,居然看着看着又睡了。”

    许霜降在当时没看出来陈池苦不堪言,她倒是觉得陈池盛情拳拳,每天都在挽留她。她回程的日子推了一天又一天。

    天气稍稍开晴,陈池就带她满大街逛。他们流连在家居用品店,陈池在给她找拖鞋的时候,她给陈池选好了蓝灰条纹的围裙。这是她要送给陈池的礼物,她早早地就结账,笑咪咪地等在一旁。

    “霜霜,”陈池一回头,朝她勾勾手。

    “好不好?”他指着一双粉红色珊瑚绒软拖鞋问道。

    许霜降这才明白陈池兜兜转转,原来在帮她看拖鞋。

    “我就要走了,不需要。”

    陈池瞥她一眼:“颜色喜欢吗,喜欢就这双。”

    许霜降张口又要阻拦,陈池直接就拿起来要去付账。

    “换个颜色呀。”许霜降一急,脱口而出道。

    陈池回转身来,笑嘻嘻道:“半分钟选定,不然就要这双。”

    许霜降瞄了一溜,实在挑不出来,朱红、浅绿、土黄、灰褐,颜色深的看着太暗沉,颜色浅的看着太跳脱。

    陈池指着浅绿拖鞋:“二选一,要哪双?”

    许霜降瞟了陈池一眼,心道他的审美眼光真生嫩,或许他以为她生嫩。

    粉红是她十二三岁迷恋过的颜色,而浅绿是她十四五岁钟爱过的。她直接拿起了浅绿拖鞋,走去结账台。

    陈池付账的时候,她对店员只说了一句:“我付钱。”

    店员二话不说,收了许霜降的钱,还挺古怪地瞅瞅陈池。男孩子抢着付钱,女孩子不领情,必须要尊重女孩子的意愿。

    许霜降憋着笑,和陈池走到店外。她将装拖鞋的袋子交给陈池拿,顺便把围裙一起给他。

    “我给你买了围裙,你以后做饭可以戴上。”

    陈池望向许霜降,止不住那种错乱感,他不知道要笑哪样好。这一刻他骤然觉得自己特别弱。

    “霜霜,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反了?”他笑侃道。

    “你自己做饭自己吃,戴着围裙方便点。”许霜降琢磨着陈池的意思,“我买围裙没用,我不可能到这里给你做饭的。”

    她这手艺,在陈池的开放式厨房独自捣鼓十分钟以上,绝对能把他的房间弄得不忍卒睹,再说,她能来几回?专门买条围裙给她用,性价比太低了。

    陈池爆笑,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搂住许霜降往前走,笑完低叹道:“诚实的小孩真令人头疼。”

    许霜降嗔怪地瞥着他。

    “霜霜,”陈池拎起袋子轻晃,笑道,“这些应该我来买,你下次不要这么积极好吗?否则我会很苦恼。”

    许霜降油然想到她认识的一个女孩,不知怎么和本土男孩凑成了对,聚餐时,大家很好奇女孩和男孩怎么相处,女孩子愁眉苦脸地说道:“平等,极度平等,超市去买东西,我要的东西一堆,他要的东西一堆,各付各的,或者放在篮子里一起付了,但回去一定会算得清清楚楚。”

    大家乱笑,问女孩是否受得了。

    女孩的回答绝妙:“不要把自己当弱者看,把自己当半边天,就不觉得怪异了。”

    大家私下里,都等着看女孩怎么理顺她和男朋友之间的文化冲突。

    许霜降很能理解文化冲突,内心也欣赏AA制,这样人际关系简单纯粹,要分要合时没有钱财纠葛,但若是应到生活中的每一处,以她被人情往来的传统氛围熏陶了二十多年的成长背景来看,她自忖,她不一定能发自内心地欢欢喜喜全盘接受。

    这要看对什么人,又处在什么阶段。比如对以前的陈池,许霜降铁定和他算得清清楚楚,但是对现在的陈池,她觉得小地方可以含糊一点。

    这些天她住在陈池这里,陈池如果提出让她担负一半的食物费用,她大概会立即把陈池拉到永不往来的黑名单。

    但是陈池如果处处要替她付账,什么都备齐了捧到她眼前,许霜降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坦然接受。

    现在,陈池看到她需要的,会想着帮她买下。而她亦如是。这样,双方都会比较暖心。

    不过,许霜降瞅瞅陈池,暗地无奈,她和他抢着付钱,两人实际已经开始一盘糊涂账的趋势了。想想她吃掉了陈池多少食物,再想想她买给陈池的围裙会****留在他的公寓,不知谁渗透了谁,再也泾渭分明不了。

第090章 糊涂账

    糊涂账会伤人,哪天不和时,有可能会计较。

    许霜降就听她妈妈唏嘘过,哪家邻居的女儿相亲了,交往了,断绝了,然后被清算交往时的支出了,弄得两家人都上阵对垒,整出一地鸡毛,当初那热心的红娘两头不是人。

    邻居家父母不能容忍女儿的相亲对象指责女儿大手大脚花别人的钱,让他罗列出支出明细账。

    这对象的父母也精细,儿子这趟恋爱谈得不顺,没淘到好媳妇,却把钱花出去不少,心里不痛快,遂不仅把儿子送女朋友的品牌衣服、情人节一大蓬进口鲜花、相约出去旅游的往返机票和食宿费列到清单上,还把儿子每周带女朋友出去逛的小项消费都算上了,比如一天中固定两餐饭。他们给中间人红娘诉苦,饭顿顿吃,流水也似地花出去,就按低标准一顿一两百来算,积少也成多,更何况还有豪华大餐呢。

    邻居家气得七窍生烟,我生个女儿就是让你来埋汰?俩夫妻揪着中间人红娘也一通说,要不是信任你红娘,我女儿哪会想试着和这个陌生人交往。这对象,外表看着三清四秀,气量比针眼还不如,你三天两头约我家孩子出去逛街,舍不得管饭你说呀,我给我女儿做好盒饭让她带,就当送她去上社会大学见识见识这狗屁倒灶的小肚鸡肠男。

    许霜降的妈妈买菜碰到这家邻居,闻知了后续,转眼就感慨给许霜降听。邻居爸爸是个退休的高中老师,清高又硬气,给家里发了话,品牌衣服打包捐走,衣服鲜花就按对方的报价,旅游费餐费都算一半,他自去银行取了钱,装在牛皮纸信封里,交代老伴约上中间人红娘,当着对方父母的面把钱退回去。

    邻居妈妈舍不得自来受到敬重没为俗务红过脸的老伴为此天天高血压,舍不得花骨朵般的女儿出门走路阴着脸连头都不抬。她脚下方向一拐,在一个周五下班打卡的时间,去了女儿对象的公司,守在门口,在一群嘻嘻哈哈出来的同事群中,精准地叫住了该对象,三言两语一说,把信封递过去,把人家父母手写的清单复印件也递过去,让小伙给出个收据,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邻居妈妈多少年都陪着老伴深夜改作业,早修炼得沉静了。那天穿得朴素大方,找上小伙说来访原委时,一丝儿明显的夹枪带棒都没有,还让小伙当场点点数目对不对。

    “年轻人性格不合,提前说开反而好,我家和你家父母都赞同。这是你爸妈列的交往费用明细,我们一家人商量过了,这些花儿、电影票什么的,我们按同样价格买给你,恐怕你现在也不会要,所以就按你爸妈的意思,全部折成现金退给你,你点点数目对不对?”

    “你爸妈说这清单虽然不是你一笔笔写的,不过都是听你说起过的,你正好看看还遗漏了什么条目没有,阿姨今天特地多带了一些钱,咱们今天就把帐理清了。”

    “以后不管怎么说,相识就是一场缘分,阿姨祝你找到真正合适你的姑娘,如果有机会,欢迎你带着女朋友来我家串串门,阿姨还记得你最爱吃清蒸大闸蟹,等大闸蟹上市了,阿姨再托人去买两箱正宗的,给你煮一箱,回去照旧给你父母也带一箱。”

    邻居妈妈娓娓道来,同事们先是一般好奇地瞧着,而后深度好奇,反而就假装不瞧了,相互之间狂对眼神。

    谈个女朋友连送花买电影票都心疼了?人家也不是没付出,还请你到家吃大闸蟹了,让你又吃又拿。难道外头吃是花钱,家里吃就不要钱?现在这年头,把人请回家,亲手做饭,才是至高的诚意。

    不管小伙自认有理没理,当时他脸红了。

    邻居妈妈这招太高杆,拼着她舍了一身傲气,把这件事摆在一群不相干的人面前说,也要把这过了时的未来女婿在他熟人圈中的声誉值拉低,以后熟人给他介绍对象时,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据中间人红娘反馈,那小伙周末就没过安生,自忖和他很熟的人打电话去探问:“哟,怎么回事,和你女朋友谈崩了?听说她家来人闹事?”

    “没,没。”小伙一个劲否认。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婶来还钱,能叫闹事吗?

    还有对此事一知半解的人也打电话来探问:“哟,怎么回事?你小子运气不好,遇到个贪财的,分了好。哎,她骗了你多少万?当时写借条了吗?没借条很难追讨的。”

    小伙星期一上班,同事们端着茶杯在饮水机旁嘁嘁啜啜,瞧见他过去倒水,笑容给得比往日灿烂好几分,但却很快哼哼哈哈着散到各自座位上去了,明显就是在议论他。

    幸而小伙在公司做得久,根基还算深,顶着暗地里的八卦照样干活,没羞愧得去辞职,不然邻居妈妈一出手,动到了小伙的饭碗,这事儿可能就完不了,小伙的父母肯定要恼恨。

    不过,小伙还是请了两天年假。

    邻居妈妈和许霜降妈妈在菜场门口遇到,说起这件事就气愤,她还不想完呢。自家的女儿有了心理阴影,从此推三阻四不肯去相亲,即使却不过姑姑阿姨的面子,不情不愿去了,相亲第一面的一杯奶茶钱,都要固执地自己付。有一两个看着真不错的男生,就此遗憾地没有了下文。

    都是有女儿的人,许霜降妈妈宽慰了邻居妈妈,给许霜降打电话唠嗑时还在啧啧感叹:“你说这个男的,追人家时甜言蜜语花好桃好,散了就抠门算账。及早分开是好的,不然结了婚过不下去,说不定就要去打官司分财产。”

    许霜降当初独来独往一个人,没什么特别感想。人家小伙自己挣的钱,觉得送错了想讨回,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朋友交往到最后,要是像邻居姐姐这一对似地难堪收场,那真不如自始至终都各管各的开支。她很能理解邻居姐姐后来生硬得不近人情的做法。

    不过现在,许霜降有了男朋友,她从他们一次购物上不期然地想起了她同学和邻居的两个例子。很明显,陈池秉承着他们的传统,认为他自己该积极主动地帮许霜降付账。

    这是好呢,还是不好?

    许霜降在心里嘀咕,他们这几天把陈池的冰箱吃空了,上午陈池带着她去超市补货,又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买的时候都是顾着她的口味,变着花样给她准备一日三餐。不知道哪天他觉得不值了,会不会想找她清算。

    她偷眼瞄陈池。

    许霜降比陈池矮一个头,此时窝在他肩旁,斜挑着飞一眼,只清楚地看到了他的下巴和嘴唇。陈池感觉敏锐,原本望着前方的眼眸微微下垂,半低头看向许霜降:“嗯?”

第091章 心至简

    许霜降被陈池一惊,忙忙绽开笑容。她正在想,嘴唇不怎么丰厚的人,在面相学上有什么讲究。

    青灰软壳蟹有古怪,陈池暗道。

    “想去哪个方向?”

    两人停在路边,许霜降尚未答话,旁边一座青铜雕像的手忽然翻转,手的高度和她眉骨差不多水平,就在她左前侧,相距不到一米,许霜降眼风扫到,唬了一大跳,迅速偏头看去。

    陈池搂住她直笑,低声道:“别怕,是活人。”

    许霜降这时也反应过来,敢情是街头的行为艺术。那雕像可逗,盯着许霜降眨眨眼睛,脸上还是肃然的表情。

    她笑得乐不可支,和陈池走出好几步后还感叹道:“他那身衣服涂得好油亮,回去卸妆要花多长时间?”

    “霜霜,你不该夸他形象逼真吗?”陈池笑道。

    再走几步,许霜降的思路又回到先前的清算问题上,她忽然问道:“陈池,你会不会觉得我吃得太多?”

    陈池极愕然,连着瞅了许霜降好几眼,果断地先说道:“不会。”然后促狭道,“霜霜,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许霜降抿唇,笑而不语。

    “霜霜的思路转得真快。”陈池挤挤眼,回头再望一眼那一动不动的青铜雕像,侃道,“如果换成我提吃的,我会问那个人今天吃过饭了吗?”

    许霜降被逗得噗嗤笑开。那些关于清算和被清算的无厘头困惑一下就消散了。她飞速决定,就这么继续吃着陈池过完假期吧,以后陈池要是问她要饭钱,她最多学邻居爸爸的样,让他列个明细,全给回去就是了。

    陈池可不知道许霜降天马行空中动的小脑筋,他一手提着袋子,一手牵着她。

    两人慢悠悠地走在街边,午后的阳光很淡,他们在拉小提琴的街头艺人面前驻足,听微风里悠扬的琴声。

    许霜降有种感觉,她和陈池很像挨挤在一起的两只企鹅,在冬日里溜达几步,停下来闲闲看风景晒太阳。

    他们周遭的节奏很慢,心也至简。

    她和陈池就这样晨昏相伴,白日携游,渡过了一天又一天。

    许霜降到了不得不走的日子,陈池到了不得不放的时候。

    假期倒数第二天,她照例睁眼醒来,往灶台望去,只一会儿就判断出,陈池今早给她喝粥吃馒头。

    许霜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坐起身。

    “霜霜,怎么不睡了?”陈池回头问道,青灰软壳蟹今天动作灵敏,没有窝在被子里偷窥他。

    “不睡了,早点准备好,今天要赶火车。”

    陈池闻言真无奈,她要走了,就开始活力四射。

    “霜霜,吃早饭,吃完再收拾。”陈池扬声喊道,端着热乎乎的皮蛋廋肉粥小心放到桌边,把鸡蛋、牛奶、花卷全部摆好,一回头,讶然问道,“你要干什么?”

    “把被套拆下来拿去洗。”床边,许霜降正抱着被子。

    陈池哭笑不得:“不用你操心这些事情。”

    “时间来得及的。”许霜降说道,“我洗完再走。”

    “我们吃完就走,你不要磨蹭,早点回去。”陈池走过去把许霜降拉到桌边,“趁热吃。”

    许霜降最终没洗成,她给陈池留下了一条男用围裙、一双女式拖鞋、一件借穿过的浴袍,和全套用过没洗过的被褥。

    陈池将许霜降送到后,被她一个劲地往回赶。

    “霜霜,你有空就做顿饭,不难的,不能光吃面包。”陈池万分不放心,此刻只怨自己心软,没有在假期里严格要求许霜降,这下她离出师还很远,就要被迫放手让她自己过日子了。

    “好,好,你快走吧。”许霜降真想不客气地推搡他,陈池回去还有一番活要干呢,床单被套一大堆,洗净烘干再铺上,可得花不少时间。

    “带我去看你的自行车。你走的时候摔过一跤,我看看有没有坏。”

    “没有,我检查过的。”

    陈池对付许霜降有办法,他别的也不说,就直接在椅子上坐下,笑吟吟地看过来。许霜降只得带着陈池去。

    “你看,没坏吧,走吧。”她催促道。

    “去超市,我们买些容易做的菜,我帮你提。”陈池发现自己没法轻轻松松离开,他总想着趁他在时,帮许霜降把事情尽量安顿好。这感觉,有点像他妈第一回送他去学校住宿,铺床单、擦桌子、灌热水瓶,恨不得样样都帮忙收拾妥善。

    “今天不去了,有点累。”许霜降摇头道,表情相当诚恳,眼底却有一点点耍赖相。

    陈池盯着许霜降,突地笑出来:“会骗人了?”

    “不是,在你那边一直吃吃睡睡,今天坐火车有点累,等你走后我要休息一下。”许霜降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陈池轻叹一声:“你上楼去吧,我走了。”

    许霜降微微一笑,送他去巴士站点。

    陈池眼瞧着巴士远远驶来,他转头望向许霜降,那腔不舍之意汹涌而来,他抬手拨开她额前的刘海,手指轻拂向她颊边。

    “霜霜,有事不管大小,说给我听。”他快速交代道。

    许霜降噙着笑容点头。

    陈池手臂一勾,将许霜降抱住,埋头在她发间蹭了一下脸,随即松手。巴士堪堪驶到,他转身轻巧地跳上,扭头笑道:“回去睡觉。”

    许霜降一个人走回公寓,她觉得自己大概得上假期后遗症了,快乐闲适的假期即将结束,她很不习惯,心里特别空落。

    陈池也是如此,他上了巴士,转搭火车,看着火车驶离她的城市,一路越走越孤寂,回到公寓,打开房门,略停了停,才走进去。

    早上出门前还热热闹闹,回来就已空空荡荡。

    人在时,也不见她如何叽叽喳喳,但房间内无处不安暖。

    人才走,房间内虽然还处处留着她的痕迹,却无比冷清。

    陈池是一个不太会感到寂寞的人,人多时,侃侃说说,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没人时,他埋首伏案,做做自己的事,也觉得很充实。这时候他却感到寂寞了。

    他在房内走了一圈,将许霜降的拖鞋和浴巾收妥,以备她下次来再用。然后坐到床沿,垂首望着枕头。在过去的假期里,这动作他暗中想了千百遍,尤其在许霜降偷窥他的时候,他很想走过来,就这样坐在床沿,刮她的鼻梁。

    当时他不敢。克制的第一步就是不要走近。

    陈池的视线忽地一顿,指尖挑起了枕头下的一根长发,凝望了半晌后,勾起嘴角。

    现在他可以随性了。

    陈池直接上床,靠在床头,手指轻捻着发丝,给许霜降拨过去:“霜霜,我想你了。”

第092章 桃花款款来

    假期最后一天,陈池去学校机房上网。

    这段时间,他陪着许霜降,和家里只打了两次电话。他到机房去,准备些学习资料,顺便看看顾四丫在不在线上。

    顾四丫一见到陈池上线,马上就说道:“陈五,你的假期总算结束了,我羡慕死了。”

    “羡慕什么?你放寒假过春节,我羡慕了吗?你吃年夜饭,给我看餐桌照片,我说什么了?”

    顾四丫讪讪地,很快她兴奋起来,给陈池汇报情况:“我元旦回家,小舅舅小舅妈叫上我爸妈,我们两家到街上馆子去吃了一顿饭。”

    “听说了。”陈池随手回了几个字,他同时在和同学聊论文进展。

    “你打电话给小舅妈的时候,我就在你家嗑瓜子呢,那会儿我们还没去吃饭,所以你不知道,重头戏在馆子里。”顾四丫卖了个关子。

    “什么重头戏?”陈池知道顾四丫的脾性,她用这种语气说,就不会是家里正儿八经的事,他也就随便搭着话。

    “我们吃饭时,遇到几个熟人在隔桌吃饭,说着说着就问起了你,熟人的朋友一拍大腿,说他有个亲戚家的姑娘在法国读书,现在单着,正好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亲不亲都是家乡人。”顾四丫坏笑着接道,“小舅妈很心动。”

    陈池微微蹙眉,直截了当问道:“我妈把我的联络方式给对方了?”

    “美得你。”顾四丫嗤道,“有这样的吗,男方家把联络方式给姑娘,让姑娘来联络你?”

    “什么男方女方,用词谨慎点。”

    顾四丫不以为意,乐颠颠地给陈池描述:“小舅妈和那人说得热热闹闹,差点要他过来拼桌,她一个劲地说你的好话,我妈也帮衬了好几句。小舅舅比较客观,说的都是你的实际情况,他讲你在读经济学专业,住单身公寓,快毕业了。”

    陈池咯噔一下,他爸居然也说了两句,他盘问道:“你说什么了?”

    “我可啥都没说,光听着,准备给你当耳报神呢。”顾四丫可乐了,“我给你学学。小舅妈说,我家孩子别的长处也没有,就是人积极端正,没什么不良的嗜好,对家里人也好。”

    陈池颇是无奈地瞧着顾四丫噼里啪啦传过来的话。

    “你瞧,小舅妈这都提前给人家保证了,只要成了家里人,对方姑娘就可以放一百个心,你肯定对她好。哥,我这么分析没错吧?”顾四丫侃道。

    “我妈要对方的联络方式了吗?”陈池只问重点。

    “又美得你。”顾四丫道,“还没呢,那人介绍的是亲戚家的女儿,又不是他自个的,一下子哪能说得上来具体号码。他即便知道,也不会马上给,姑娘家都是精贵的,知道不?他说,回去向对方的父母通报一下你的情况。人家走的是正规的媒婆路线,明确姑娘的意向后,才会有下一步动作。”

    陈池轻笑,原来还是件没影子的事。

    顾四丫兀自幸灾乐祸地说道:“过些天你要是打电话回家,小舅妈肯定会跟你提这件事,那时候说不定对方也有回应了。哥,你说现在这相亲,居然能远程操作了。”

    顾四丫见陈池没点评,她继续道:“小舅妈和我妈说,你在外头一个人,如果能和人家女孩对上眼缘,相互照应也挺好。”

    “我知道了。”陈池回道。

    顾四丫大着胆子问道:“那双双姐姐怎么办?”

    顾四丫底子是个清纯的好姑娘,之前和陈池言语无忌开玩笑,嫂子嫂子地打趣陈池,这下无意中发现陈池的房中半夜三更真有女孩子的声音,她答应陈池不乱说,反而就不敢用嫂子这个词来戳破陈池的好事,换了一个通用的姐姐称呼。

    陈池稍愣才明白过来,顾四丫在问许霜降呢,他弯着嘴角,什么也没说,就气死人地给一句:“你把名字打错了。”

    顾四丫半张着嘴,陈五承认了。

    他身边有这么一号人。

    顾四丫和陈池一块长大,对陈池非常了解,陈池能侃,却不乱说话。他不说的事情,不等于不存在,但他说出来的事情,那就是明明白白就这样了。

    许霜降可不知道,在陈池的边上,住着他一个同乡姑娘,正拟将成为他的桃花。她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忙得不得了,洗衣服、采购食粮、给房间洒扫,忙活了大半天。

    陈池精心喂养她十二天的副作用很快体现出来,现在她要回归全天三明治的模式,一下子竟然适应不了。黄昏时分,许霜降决定也学陈池,做个西红柿炒鸡蛋。

    米饭是没有的,她没买米。再说,用T锅煮饭,没陈池在一旁给她掌控加水量,她心里也悬。但是她有创意,她可以煮个意大利面,把西红柿炒鸡蛋当做面浇头。

    其实,许霜降吃着陈池的西红柿炒鸡蛋时,有一句话自始至终没说,她并不是很爱吃西红柿炒鸡蛋。所以在家里,她妈妈不太做这道菜,偶尔做个西红柿蛋汤。

    她更喜欢在夏天,把西红柿切了,洒上白糖,放进冰箱,然后在傍晚躲进空调房里,啜着冰镇糖拌西红柿渗出来的果汁。她会把沁甜的果汁全部喝完,但对西红柿切片也就一般般,总觉得精华都被她吸了,够了。

    许霜降不大挑食,但是在有些小地方,她确实会比较龟毛。

    不过,自此她吃了一顿陈池的西红柿炒鸡蛋,她对这道菜居然改观了,自己上手也从这道菜开始。

    许霜降雄心万丈地翻出她的花边围裙。曾经,她也是有围裙的人,那时候知道要自己开伙,她真心想给自己捣鼓米饭的,为此,让妈妈千山万水地寄过来碗筷,自己还跑去千挑万选买了一条漂亮围裙。

    可惜,煮了两顿夹生饭,事后花了一个小时收拾灶台带擦锅,她就将围裙收起,从此专心吃面包。这一次,她从陈池处回来,受了很多厨艺房面的点拨,兴致勃勃地自己试做,终于可以让围裙重见天日。

第093章 许叔叔家的胖囡

    临时起意,许霜降连油都没有,她大胆起用黄油,放了好大一块在T锅里融化。

    她把鸡蛋打在她的青花瓷碗里,打蛋器太大,搁进碗中会让蛋液溢洒出来,许霜降就拿出她的筷子,像她妈妈那样打鸡蛋。

    她一会儿手腕酸了,筷子搅动的方向就从顺时针换成逆时针。这点老被陈池指正:“霜霜,一个方向搅,搅匀快。”许霜降明白道理,高中化学实验课,用玻璃棒搅拌,也是不能换着方向乱搅的。不过,在生活中,她搅鸡蛋就是这样,永远也改不了,陈池笑称为“许式打蛋法”。

    筷子规律地磕碰着碗底,发出欢快而清脆的哒哒声。

    许霜降专注地盯在碗里,心里寻思着,如果她这时候打电话给陈池,要求他把西红柿炒鸡蛋的流程再简要复述一遍,陈池以后揪着这件事,会笑她多久。

    厨房门被推开,她扭头看去,是麦修斯。

    “嗨,许。”他绽开笑容招呼道。

    “嗨,麦修斯。”许霜降笑着应道,筷子又在碗里搅了几下,不过动作下意识放轻了。

    麦修斯径直走过来,目光落在许霜降的手中,探究了一会,似有笑意,他开口正要说话,忽然一侧头,问道:“许,这是你的锅吗?”

    许霜降一看,锅中都冒烟了。“哦,是的。”她当下顾不得再说别的,放下碗筷,挤过去,一下关了火。

    她抬起头,撞上麦修斯的笑容,顿时极不好意思。

    “新年快乐。”麦修斯彬彬有礼地伸出了右手。

    许霜降稍愣,伸出手,却又缩回来,在围兜上快速蹭了两下,擦去指尖上的蛋液,才伸出去握住麦修斯的手。

    “谢谢,你也新年快乐。”她微笑道。

    麦修斯的笑很和善,不过有种忍俊不住的意味。

    许霜降只好当做没看见,她刚刚这动作是特别淳朴,完全翻版了她妈妈的习惯。她妈妈炒菜中途停下时,一定会在围裙上擦一把,才会碰触其他东西。

    “假期怎样?”麦修斯一边从冰箱拿出果汁,一边问道。

    “很好。”许霜降干巴巴地回道,“你呢?”

    “我也是。我回家待着,今天才回来。”他倒着果汁,随口聊道。

    “我去了比利时。”许霜降抬起筷子,挑起了一缕蛋液,检查搅拌情况。

    麦修斯瞥了一眼,赞道:“用筷子?真聪明的办法。”

    “我们一贯这么做。”许霜降笑道,她实诚,一点不谦虚地接了别人的夸奖,回答完后,竟然还挺为筷子自豪的。

    麦修斯端起杯子,扫了一眼许霜降铺散在台面上的半成品:一盘煮软的意大利面,一盘切瓣的西红柿,一碗黄橙橙的鸡蛋液。

    “晚餐愉快。”他微笑道。

    许霜降瞧着他出去后,将火重新点上,黄油又变热后,她将西红柿倒进锅中,看也不看,拿着空盘子一下就跳出老远,心惊胆战地听着锅里嗞拉嗞拉地欢叫。

    老半天后,她才操起木勺,没敢太靠近锅,隔了一步,伸长了手臂,小心探进里面翻炒。

    许霜降觉得自己一定哪里没做好,陈池做西红柿炒鸡蛋时,全程挺悠缓的,没像她这样惊险。

    但她记得陈池教过她的一条黄金规则:“霜霜,你一开始煎炒害怕的话,多掺点水慢慢炖,调味料放足,味道不差的。冬天只要菜是热的,比火腿干面包好很多。”

    许霜降的碗装了蛋液,她手忙脚乱之下,拎起盘子,利用浅浅的凹底,接了一点水,谨慎地倒进锅中。

    “嗤”一声,小油点推着小水点,争先恐后地往上弹跳。

    许霜降惊得抓起玻璃盖,一下就把热热闹闹的锅给捂住了。她颇有点临危不乱的潜质,第二下出手,就把火熄灭了。

    她盯着锅又过了半晌,才敢揭开盖查看。锅里一块块西红柿躺着,黄黄的汁液看着还挺诱人。因为其安静了,所以显出美好来了。

    许霜降恢复了胆气,继续操作,这回她索性握着T锅柄伸到水龙头下去,接了小半锅水。

    陈池的黄金规则下有一条反复叮嘱过的附加说明:“霜霜,锅里有油的话,掺水一定要多,动作要果断,否则会沸溅出来。”

    刚刚她一急,把这条附加说明给彻底忘光了,现在她把陈池的建议执行得特别到位,水位已经淹没了所有的西红柿块。

    许霜降重新将炒西红柿炖上,看着锅中的动静挺安稳,她才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大大的玻璃窗映出厨房里的一切,灶台,蓝色的火苗,火苗上的不锈钢锅,锅后站着的她。

    窗外夜色如墨。

    许霜降盯着玻璃窗出神。窗上映出的女孩身穿黑色高领毛衣,束着白底红花的围裙,看起来文静又贤淑。

    她曾经下巴处有些婴儿肥,脸也是圆润的。这种微胖的苦恼持续了她整个少女时代。她妈妈说她在娘胎里养得太壮,生出来就比别的小孩大一圈,据说每次给她洗手,都要掰开她肉嘟嘟的小手腕里的褶子。

    她有个绰号,叫作“许叔叔家的胖囡”。

    后来有个可气的初中同学,响应老师多看名著提高写作能力的号召,看了红楼梦后,把她叫做宝姐姐,她同桌被称作林妹妹。

    许霜降最不喜欢的是毕业体检,同学们拿着自己的体检表格到处排队,她做色盲检查的时候,表格就只能摊在桌面上,排在她身后的男生把表格搁在她旁边,瞄了一眼后抬起头就笑,害她差点没瞧出那一堆花花绿绿中隐藏的数字。

    她的体重荣膺全班女生第二名。但第一名很高很高,重的是骨架,她重的是纯肉。

    许霜降只会暗地心酸,她照吃不误,从不忌口。当然她把这一切全归咎于妈妈,谁让妈妈把她在娘胎里就养壮了呢。她妈妈很叫屈:“那时候的伙食哪有现在丰富?我和别人吃得一样,还没有别人好,是你自己肯吸收。”

    肯吸收的许霜降陪着妈妈出门,尽管她五官端正,白白净净,收获的夸奖中从来没有“你女儿长得美”,而是“你女儿长得好。”

    她一路心酸着熬到抽条长个,情形转好些,不过下巴和脸颊还是有几分肥糯糯。原本她已经准备着“胎壮壮一生”,不想出国后,她的婴儿肥不见了。

    许霜降把玻璃窗当做穿衣镜,好好地端详着自己。这两年她比较可怜,除了商场买衣服,就没见过穿衣镜。租的公寓里,整层楼就只有洗脸池上方的两块方镜。

    对面的女孩若有所思,静静地怔忡。

    袅袅蒸腾出的水汽中,她的形象有点缥缈清冷。

    这次假期回来,她有好大一堆事,论文继续写,还要和教授面谈,最终落实她硕士期间的奖学金。

第094章 远程指导

    “哎呀。”许霜降突地收神,揭开盖急急忙忙瞧,万幸,西红柿煮烂了,但还在咕咕地沸,没有烧干。

    许霜降长长吁气,一转头却傻了。她那碗打好的生鸡蛋液该怎么办呢?直接倒进去吗?她记得陈池放进去的是香喷喷的炒鸡蛋。

    许霜降犹豫了一秒,再次关火,奔回房间拿手机,她要打电话给陈池讨教。

    以后陈池笑她,她就腆脸认了。

    “陈池。”她软软地开腔,还没说,就很没底气了。

    “霜霜。”陈池欣喜道,青灰软壳蟹迟钝得很,没事不会主动打电话和他闲聊。

    “我想做西红柿炒鸡蛋,现在西红柿煮得差不多了,蛋打好了,该怎么做?”

    电话里清清柔柔的女孩儿声音说着,语速正常,一丝儿急躁都听不出。陈池默了一瞬后,才明白她这事还挺急的。

    他憋着笑远程指挥:“把西红柿腾出锅,炒完鸡蛋,再把两样合起来小火熬,你不会把葱也下进去煮好了吧?”

    “我不用葱。”许霜降说道,迟疑着再问,“西红柿不腾出来行吗?”那样可麻烦了,要洗一遍锅,再重新放油炒鸡蛋,许霜降特别怕溅油。

    “那就做西红柿蛋汤吧,直接把蛋放进去,你一开始不要搅,它会自己凝成大块,如果喜欢蛋花汤,那么慢慢倒进去,边倒边在锅里搅散。”陈池教道。

    “哦,我知道了,那我挂了。”许霜降要赶着回厨房。

    “霜霜,”陈池又气又笑,“不准过河拆桥,你找个干净地方放手机,别挂,把蛋下进去后,告诉我锅里的情况。”

    陈池就听到他的青灰软壳蟹很温顺地答应一声,他听到她踩在走廊地板上的脚步声,有点急,似乎在快步走,他听到推门的声音,她大概进了厨房,他听到两声“嗨”,前一声是他的青灰软壳蟹的,听上去有点意外,后一声是清醇的男子嗓音。

    “还在做饭?”那男声里带着笑意。

    “是啊。”

    水声哗啦啦,似乎在洗杯子。几声哒哒哒脆响,陈池轻笑,许霜降在打蛋液。

    “一顿大餐,嗯?”男声笑道。

    “哦,我不太擅长做饭,所以持续得长了点。”许霜降话中隐隐有羞意。

    陈池摇头,他的青灰软壳蟹太老实了。

    “祝你大餐愉快,晚安。”男声微侃道,十分友善。

    “晚安。”

    陈池手机开了免提,坐在桌边,含笑支颐听着。

    他听到开火的声音,听到锅盖揭开放在桌面的声音,又听到筷子在碗中搅动的声音。

    “霜霜。”陈池叫道。

    当然没有回应,他只听到很细碎的杂声,略一思索,就捏着下巴笑,那估计是筷子刮着碗沿的唆唆声,连着好几下,可以想见许霜降正不折不挠地试图把碗里的鸡蛋残液全部转到锅中。

    陈池呼噜糊了一把脸,揉着眉心,唇角翘起,笑得差点岔气,他的青灰软壳蟹以后有勤俭持家的天份,不过她好像把重点搞错了。

    “咦?”青灰软壳蟹的惊讶声,她终于看进锅里了。陈池知道,她大概只能看到一滩浅黄的鸡蛋液,缓缓沉进西红柿汤中,而不是飘起来的鸡蛋花。

    半秒钟后,陈池听见她的声音传来:“陈池。”她的语气透着不解。

    “赶紧拿勺在锅里搅一下,兜底搅。”陈池不等她开腔问,直接就下令。

    “啊?哦。”

    陈池知道她执行去了,他笑着舒了一口气。他和许霜降朝夕相处十二天,露了一手厨艺,终于赢得她仰望。在厨艺上,许霜降对他向来顺从。

    过一会儿,许霜降主动汇报道:“陈池,锅里有一些蛋花了,都是碎碎的。”

    “搅得不错。”陈池抿唇夸道,“继续,现在你这锅是正宗的西红柿蛋汤了。”

    “你怎么知道我刚刚要说什么?”许霜降一边听话搅着,一边问道。

    “你开了火就把蛋放进去,西红柿汤还没有重新加热,温度达不到,鸡蛋液怎么凝成蛋花?不搅的话,会沉到锅底,过会儿要在锅底结块。”陈池一边笑,一边给她细细解释。

    许霜降讪笑,忽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开了火就把蛋倒进去了?”

    “我听见了。”陈池笑道,“所以就像看到一样。”

    电话中传来轻轻的笑声,仿佛挠在陈池心头,情长或许真的会气短,“霜霜。”陈池叫了一声,声调柔了好几分,幸而他还想到她在做饭,赶紧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吧?”许霜降不确定道。

    “尝一下汤的咸淡,小心烫。”

    “唔,不用尝,我还没有加盐。”

    陈池听着这相当淡定的回答,笑弯了眼角。

    又过一小会,只听许霜降问道:“陈池,你说,西红柿蛋汤和面条怎么搭配?”

    “西红柿蛋汤面。”陈池脱口而出。

    “对呀。”他的青灰软壳蟹声音骤然很欢快,下一刻她征询道,“那我把煮好的面条直接放进去烫一下?”

    如果她在近前,陈池甚至能想象到,她会微微歪着脑袋,眉梢上挑,睁大了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提问。他轻笑道:“意大利面吗?那个煮不烂,你放进去吧。”

    许霜降“哎”了一声,把面条放了进去,然后“哎呀”一声。

    “怎么了?”陈池问道。

    “太多了。”许霜降愁道,顺口问一句,“你吃了吗?”

    “没有。”陈池乐道。

    “快点做,时间不早了。”

    “知道了。”陈池忍着笑意答道,他不能指望许霜降用软酥酥的腔调对他说“你在就好了,可以帮我一起吃”这类情意绵绵的话。

    “全部吃完,不准剩下。”陈池故意凶道。

    许霜降哼了一声,一抬眸,望见对面玻璃窗映出的自己,嘴角笑容莞尔,眉眼晶亮生动。她低下头,继续搅着那满满一锅面,柔声说道:“你快去做饭吧。”

    陈池听着对方的电话挂断声,咧嘴一笑,手中的笔合掌拍到桌上,长身而起,就听青灰软壳蟹的话,他也做饭了。

第095章 小小少年

    手机闹铃声急促地响起。

    陈池刚从学校赶回公寓,堪堪脱掉了外套。他拿出手机,时间正正好。

    搓了搓在路上被冷风吹僵了的脸,陈池拨电话回家。

    “爸。”

    “陈池。”他爸爸扬高了声音喊道,电话里歌舞声很热闹,更热闹的是噼里啪啦震天响的爆竹声。

    “池儿。”这是他妈妈的声音,一会儿歌舞声消停了,大概他妈妈把电视关了,可是爆竹声仍然此起彼伏,夹杂着烟花礼炮的巨响。

    “妈,你们新年快乐。”陈池不由得扬高了声音,怕他爸妈听不见。

    “池儿,你也新年快乐。”他妈妈喜笑逐开。

    陈池笑嗯一声:“爸,妈,你们外面真热闹。”

    “热闹是热闹,就是太吵了,讲个话都要喊。”他妈妈笑着埋怨道,转而问道,“池儿,你那边黄昏了吧,吃晚饭了没有?”

    陈池的窗外早就黑透了:“没有,一会儿就吃。”

    “饭要赶紧吃,给家里打电话用不着定时定点。”他妈妈心疼儿子,忍不住絮叨道。

    陈池是他妈妈在三十出外才生下来的,求子不易,落地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娃儿,真是又喜又忧,当即商量了陈池的舅舅,紧急搬了陈池的外婆过来帮忙照看。

    原本陈池的名字该叫“迟”,他爸给取的,意即他来晚了,让一家子求汤问药不安生。他妈妈不高兴,那会儿妇女生育都不太晚,她本已是个高龄产妇,背地里探究八卦的人不少,要是照陈池爸爸起这个名,她以后还要被人挂心这件事。总有些碎嘴的人,顶着关怀的名义,借着儿子的名字,当面来打探别人的隐私。

    陈池妈妈就用了一个借口反对:“以后儿子叫了这个名字,上学怎么办?万一他觉得迟到这个词语挺亲切,就习惯性迟到了呢?别小看文字的影响力,他名字里有这个字,凡是这个字的词语都会让他印象深刻,而且不会有太大的反感。再说,万一他哪天上学迟到,小孩子都调皮,顺口就给他起个外号叫迟到大王,多不好听。”

    “那你说呢?”起名时,陈池妈妈刚生产完,抱着陈池在床头坐月子,陈池爸爸没怎么坚持己见。

    陈池妈妈年轻时是能说会道一支花,两口子感情特别好。陈池妈妈向来尊重陈池爸爸,她推荐道:“还叫这个音,改成池塘的池。我们家附近不是有口池塘吗?算是纪念他的出生地。正好我前面翻了本古诗找名字,白居易的池上挺好的,讲一个小娃儿自己撑船去采莲,我就想我儿子以后也能那样精怪活泼,你看他现在,连哭声都这么细。”

    新手妈妈万事紧张,新生儿就爱眯觉,有些小孩天性就不太哭,醒那么一时半会儿,刚觉得饿了尿了烦了,大人们就伺候上去,他们也就微微哼两声算了。陈池就差不多那样,一天到晚睡,配上他还没长开的外形,如一团皱巴猴,可把他妈妈急坏了。

    陈池爸爸瞅着小陈池,也想儿子能多点活力,于是,陈池就定了这个名,没跟迟到沾上边。

    他妈妈对这得来不易的儿子在心底里爱惨了,压根儿不愿学隔壁家的,给孩子起个“大毛小毛”这类通俗的小名,她上来就用“池儿”来逗自家孩子,一遍遍念,一遍遍抱着爱不释手。

    陈池妈妈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对,别小看文字的影响力,陈池自打正式定名为陈池,长到五六岁就对家附近的池塘起了兴趣,夏天敢随了大孩子,去池塘边挖蚯蚓钓鱼,不几天就发展成坐岸边脱了鞋,两腿伸进水里扑腾。等陈池外婆在某个黄昏喊他归家时,家属村里遍地找,最后瞅见他的衣服堆在岸边,一双鞋摆在衣服边,水面却一个人影儿不见,当场就差点厥过去。

    那事闹得挺大,陈池外婆抖着声音喊:“池伢子,池伢子。”池塘边才绕半圈就嚎哭,哭两声慌里慌张去找人。青壮年在上班,家属村里的老人个个出动,一个六十五岁的大爷踢了鞋,下池塘去摸,老婆婆们有围在池塘边团团转吆喝的、找长竹竿的、拉扯着陈池外婆的,还有四散开去清点村里娃娃们的、发现自家小孩不在后也跟着狂乱的。

    一直闹到厂里下班,合该炊烟袅袅围桌吃饭的时候,工人们闻讯拔腿个个帮着找,陈池妈妈尖叫着狂奔向池塘,第一句就听见她亲娘摊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气若游丝地说:“阿莲啊,你放心,妈不活了。”陈池妈妈眼前一黑,人就要软下来,幸亏旁边有人扶住,猛掐她人中。

    陈池爸爸那天要加班,来报讯的人没敢把事情说得太严重,只含糊道:“你家娃不见了,正在找,你快去看看吧。”

    陈池一向调皮,所以他爸爸虽然也急,但不是特别急,扔了工作出厂门,又碰到另一拨来报讯的,一听陈池下河不见了,咯噔一下才真急,远远看到池塘边乌压压一群人,心就紧了。

    恰这时,有人大叫着跑来:“找到了,找到了,在隔壁村田里。”

    隔壁村是农户人家,和工厂的家属区挨得近,村里也有几家人家的子女进了厂里上班的。逢年过节,好多大爷大妈直接在村口摆个摊,把家里吃不完的蔬菜割下来,拿个篮子装上老母鸡,就卖给厂里工人,渐渐就自发形成了一个小菜场,所以两个村互相还挺熟络的。

    陈池爸爸掉头就往隔壁村跑。

    田坎上,陈池赤条条只穿一个小裤衩,正急急忙忙想摸回家,方才几个大人远远照眼望到他们,大呼小叫:“哎,是不是他们?是嘞,是嘞。池伢子,做啥哩,你家大人急死了,还不回去?”他们还要奔过来揪人。

    两个一起玩的大孩子噌地从垄沟里窜出去,说一句:“分头跑。”他们就猫腰在垄上,借着田里稻穗的遮掩,找路逃了。

    陈池那时人还小,腿脚没大孩子利索,决断上也没长大后那么干脆。他舍不得他掏淤泥拔野草在沟里一角好容易围坝排水后摸出的两只通体透明的小虾米。陈池顾不上淘洗自己的黑脚丫,用拉拉藤的叶子包住小虾米,紧紧攥在手心,这才东张西望寻方向跑路。

    拉拉藤是大孩子带着他在池塘边采的,茎叶毛涩涩极难下手。孩子们鬼精灵,早就想好了要利用这粗糙的叶片去沟里捉泥鳅,瞅见泥鳅在土里钻,就拍拉拉藤叶子下去,比自己的手心要防滑。

    陈池皮不糙,但心糙,他压根儿不嫌弃拉拉藤叶子磨着自己的手,撒丫子慌不择路,也不肯放弃里头的两只小虾米。

第096章 跪过搓衣板的娃

    陈池爸爸到隔壁村就有人来指点:“娃在那,在那。”他终于在一片田头发现了跑得跟做贼似躲躲藏藏的陈池,火大得噌噌的。陈爸爸是厂里工程设计部的制图人员,上班带的眼睛还没摘下,就撵着陈池的方向追。

    这一撵,把陈池撵到了人家的田里。

    稻穗抽实,迎风轻扬,正值灌浆期,丰收指日可待啊。村户家的婆娘心疼得嘶喊:“别往地里去啊,哎呦喂,短命啊,夭寿啊。”

    陈池爸爸在垄上就给了陈池的屁股一顿打,非常非常实在,打得那婆娘追过来一看,张着嘴再也不敢骂,一口气堵在心头,只好使劲拍打着她自己的大腿干着急。

    拎回家,陈池外婆喜出望外扑上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一包泪,陈池妈妈作为主妇,强撑起精神,谢过热心的各位老少,闹哄哄的人群散去,陈池爸爸关上大门,教训才真正开始。

    陈池是真正跪过搓衣板的人,就从那次开始。那年头,洗衣机还没流行开,搓衣板正当道。实际上,他家里还有一样现成的家法,就是捶衣服的那枣木棒,平日是外婆归置的,他爸爸急怒之下,居然没想起来用。

    他爸爸扭着他的耳朵暴喝:“你是不是还想上房揭瓦?”

    他妈妈刚要上前,就被他爸爸一把按在椅子上,因为后怕,他妈妈的手脚力气被抽光似地,身体虚软得一时半会动弹不了,只能坐着抹眼泪,嘴里替儿子求着情:“你下手轻点呀。”

    他外婆是不必怕他爸爸的,但稍微有点岁数真受不了这种大刺激,她怀里护着的陈池被他爸爸夺去后,也只能瘫坐在一旁,喘着气盯着陈池爸爸发火,攒着力气准备一有不对就扑上去。

    小小陈池在那时,还没有从一次次的调皮捣蛋中锻炼出和父亲的互动技能,很老实地跪在搓衣板上。不过聪明劲已经有几分了,他没有挺直腰板跪,而是足跟垫着火辣辣的屁股,让膝盖少受一点搓衣板木楞条的挤压。

    他虽然害怕,但********仍惦念着、可惜着那丢失在稻田里的两只小虾米。

    他外婆瞅着他爸爸斥责声稍歇的时候,泪涟涟问一句:“池伢子,你好好说,为啥你不穿衣服啊?”

    陈池要是穿了衣服去撒野调皮就没事了,她也不至于一到池塘边就犹如五雷轰顶懵了,惊动了这么多人。

    陈池偷眼瞧他爸,他爸没出声,这是允许他开腔,他赶紧解释道:“我们……洗完脚后,还约好了去田沟里捉泥鳅,我怕弄脏衣服给您招麻烦,就没穿回去。”

    “洗脚?你这副样子是洗脚吗?”他爸爸又怒道。

    他外婆此时有了些力气,奔过去搂住陈池,劝着他爸爸:“好好说,好好说。”低头就又哭又笑,“哎哟,我的池伢子呀。”

    她的池伢子是怕给她多件衣服洗啊。陈池的外婆坚决不让陈池的爸爸实施惩罚:“池伢子才多大点,骨头嫩着呢,搓衣板还跪不得,让他墙角站一会儿醒醒神就好了,小娃儿要慢慢教。”她朝自家女儿横一眼,“阿莲,今儿妈做不动饭了。”

    陈池的妈妈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陈池的爸爸走开去:“先择菜去,让妈休息会儿,池儿的事吃好晚饭再说。”

    陈池的外婆瞧着女儿女婿进了厨房,一把将陈池扶起来,给他揉膝盖,压低着声音絮絮说教:“池伢子,听婆婆一句话,以后万不能去那个塘子了。你爸再骂你,你就乖乖应下,都是为你好啊。”

    陈池猛点头,给他外婆拍背顺气,一老一小窝在墙根。

    陈家最终赔了那农户一笔钱,拎着礼物上门慰问那六十五岁还跳下池塘的大爷,一并感谢了其他几个热心人。而陈池,在那拼音还没学上的年岁里,被他爸爸威喝着死记硬背下了第一首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爸爸让他在每顿饭前背,背不出真不给饭吃。

    陈池有两天是靠着外婆偷偷塞过来的饭团子度过的。为啥要两天之久呢?不是他记性不好,而是头一天他背得磕磕绊绊,他爸听了窝火,第二天他可算流利了,但不能结合自己的经历讲出深刻的体会,他爸还是窝火。

    自此以后,陈家训儿子的方式就固定下来,陈池爸爸铁定是严父,陈池妈妈是真慈母,但是为难在要和贤妻的身份之间追求平衡,所以只在关键时刻才发挥作用,而陈池的外婆尽管整天念叨着陈池贪玩,却最是袒护,有时还帮着遮掩。

    陈池爸爸爱儿子是典型的男人的爱,他觉得儿子性情跳脱,素日和陈池说话一向严肃。而陈池继承了母亲能言善辩的才能,在父亲面前虽然不敢侃几个笑话逗趣,但是点头哈腰认错很诚恳,只除了在青春叛逆期犟着脖子和父亲正面对抗过。等到陈池爸爸拍了几回桌子,陈池的叛逆期也就过了,父子俩倒也融洽。

    随着陈池年岁渐长,陈池爸爸对他说话比小时候要温和了。尤其这几年,陈池到了国外,陈池爸爸在电话中也会默默地听母子俩说些鸡毛蒜皮的家务琐事。

    除旧迎新,午夜十二点,他坐在电话旁等儿子来电。

    “今天过大年不一样,当然要第一时间给爸爸妈妈拜年。”陈池嘻嘻道。

    “就你嘴巴甜。”他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爸,妈,以后你们就不要守岁了,睡眠充足身体才会好。”

    “不守也睡不着,你听外面这么吵。”他妈妈笑道,“池儿,等你回来了,以后吃过年夜饭后,爸妈就去休息,由你来守。”

    “那绝对的,我给爸妈守通宵,我去外面放炮仗,大年初一还给你们煮汤圆,端到你们面前。”

    “好好好。”陈池妈妈心里甜,关切道,“池儿,你这顿也算得上年夜饭,都准备吃些啥?”

    吃些啥?陈池能说他准备把冰箱里的剩饭拿出来,炒个蛋加勺盐,做个简易的蛋炒饭吗?当然不能。他自己觉得挺正常挺好的,听到父母耳里,肯定不是滋味。

    “我待会儿看看再说。”陈池随口敷衍道。

    陈妈妈轻叹一声,他儿子还得自个做。“有些什么菜?”

    “都塞在冰箱里,妈,你让我现在翻冰箱?”陈池说得吊儿郎当,一副以前打闹逗趣的皮猴样。

    陈妈妈确实有这个意思,要听听陈池报菜名,不过陈爸爸见娘儿俩闲聊个不停,插话问道:“陈池,最近学业顺利吗?”

    陈池正了正语气:“爸,都挺顺利的,你放心吧。”

    “论文写得怎么样?”

    “初稿差不多了。”

    “你准备还在本校读硕士?定了吗?”

    “基本上是这样,如果有更好的机会,也许会换地方。”

    “嗯。生活上有困难吗?”

    “没有。”

    他爸爸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他妈妈赶紧说道:“池儿,有困难千万要说,爸妈这里还有些积蓄,我们不讲吃不讲穿,留着也是给你的,现在给你救救急,最多以后你没有了。”

    “妈,我哪有什么急?”陈池笑道。

    “你没有困难,万事顺泰,妈妈才放心。”他妈妈舒口气,想起一件事,语气就变得兴奋,“池儿,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个姑娘,你考虑得怎么样?”

    “妈,什么考虑?我不是让你别去跟人家牵扯吗?”

    “这怎么叫牵扯呢,正好撞上了互相说说情况,说不定就是个好机缘。妈跟你说,前些天我办年货,又碰上给你介绍对象的那个人了,你说巧不巧。”陈池妈妈边说边笑,“他已经和女孩子的父母通过气了,听话音,他亲戚两口子对你也很感兴趣,他那天和我说了老半天,尽在问你的情况。我估计啊,女孩子过年肯定要和父母联系,说不定这会儿,她父母已经向她提起了你。”

    陈池头大:“妈,我说过一遍了,我没兴趣。你和人家说什么呀。”

    “又不是要你现在就定下啥,你推啥。妈知道你忙,但就当去认识一个同乡妹子,有空就用家乡话聊聊天。你知道吗,她家和我们家不远,就在隔壁乡。”

    “妈,你们离得近,我和那什么同乡可离得远,我们都不在一个国家,聊什么天,下回你要是碰到那人就说明白。”

    “妈真觉得那女孩挺合适的。”

    陈池摸了摸脸,直接说道:“我有女朋友了。”

第097章 没有红糖蜜枣水的大年初一

    陈池妈妈愣一下,和陈池爸爸对视一眼,他爸爸抬抬下巴,他妈妈立即领会,忙忙问道:“池儿,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

    “真的。”陈池弯起唇角,“我们旅游的时候认识的。”

    “旅游?”他妈妈问道,“靠谱吗?女孩子什么情况?哎,先告诉妈,是中国人吧?”

    “是,”陈池笑道,“妈,你放心吧,我找的人绝对靠谱。”

    “你赶快说说,女孩子怎么样?”

    “她姓许,小名叫霜霜,脾气很好,不会和别人吵架,心地也很好,不是那种精明得不肯吃亏的人。现在和我一样,也在读书。”陈池抿着笑意,先把许霜降和他也不在一个国家念书的情况给掩下了,不然他推拒妈妈的理由显得忒站不住脚。

    “那……她家里什么情况?”

    “妈,我们才刚开始。”陈池苦恼着,赶紧打住,“我回头再给小姑姑家拜个年,就要做饭了。”

    陈池妈妈一听,儿子吃饭要紧,叮嘱陈池注意身体,就把他放了。她和陈池的爸爸两人互相看看,忽然笑叹道:“池儿不声不响有女朋友了,说出来样样都好。松平,你说,会不会他不肯和我说的女孩联络,所以找了个借口?”

    “儿大不由娘。”陈池爸爸说道,“你就照他的意思,说得委婉点,把那件事推了吧。”

    陈池挂断和父母的电话,长长松了口气,一个人盯着手机发笑,许霜降以后要是不和他在一起,他会在父母面前挂不住脸。他笑着摇摇头,又拨出一个电话。

    “陈五,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吗?”顾四丫打着哈欠说道。

    难得过个大节,陈池大度地不和顾四丫呛声:“芳怜表妹,春节快乐,新年吉祥。”

    顾四丫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换上温柔的语气回应道:“池表哥,新年大吉大利。”

    两兄妹在电话里嘿嘿笑,陈池问道:“小姑姑小姑父睡了吗?”

    “已经休息了,”顾四丫道,“我明天转告,池表哥来拜年了。”

    “好,好。”陈池笑道,“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迟疑一下,最终挂断电话。父母知道他和顾四丫时不时通气,骤闻他有了女朋友,大概会找顾四丫侧面打听。关于许霜降圣诞节留宿在他房内这件事,顾四丫已经答应过他不乱说,就没必要再嘱咐一回。

    陈池很有意思,睡一觉醒来后,猛然记起他还没有给许霜降拜过年。他俩每天在线上聊,无奈春节在本地的气氛委实不浓郁,两人说起春节都没什么兴奋。

    不过这是他和许霜降认识以后的第一个春节,他得去拜个年。陈池躺在床上,不自觉地一幕幕回忆着许霜降和他共度的日子,想到好笑处,就侧过身来往床头地上瞥,她当时就缩在这个角落等他起床。

    陈池双手一撑,坐靠着,看看时间,等了一会儿,现在打电话给许霜降稍稍有点早。

    他捏着下巴,略有些愁闷,许霜降已经定下来,继续攻读她本系的硕士学位,他申情她学校的事情却不是很顺,拿到了通知书,所有费用却要自理,陈池还在等着其他几所学校的回应,能离她近一点也是好的,如果实在没辙,他们就只有照旧,他继续留在这里读硕士,隔段时间去看她一次。

    “霜霜,醒了吗?”陈池拨通了许霜降的手机,说话间,眉眼覆上了一层柔和之色。

    “没有。”许霜降闭着眼咕哝道,“天都没亮,要说什么事?”

    陈池轻笑:“大年初一了,给你拜年,祝霜霜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

    “你也是。”许霜降冒出一句英文,简洁明了,把陈池的祝福回赠了。说完,她自己大概觉得不厚道,开始笑,含糊的笑声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陈池静静地倾听,只觉得宁馨无比,直教人懒得起床。

    半晌,他才问道:“霜霜,你给你爸妈拜年了吗?”

    许霜降还是阖着眼,懒洋洋地说道:“我打过电话了,我妈说菜做太多了,想吃萝卜头解解油腻。”

    陈池顿时大为怜惜,侃道:“霜霜是不是馋得流口水?”

    “没有,我妈怕我流口水,没给我详细说。”许霜降窝在温暖的被中,声音软软地,好似小女孩在抱怨。

    陈池忍不住又笑,他的青灰软壳蟹听起来真可怜。

    “可是我妈问我吃什么。”许霜降想到她妈妈在电话中的话,低低地笑起来,竟不说下去了。

    “怎么了?”陈池耐心地听了她半分钟的笑声,不禁问道。

    “我妈说,怎么样也是个大节日,你们同学怎么不聚一起热闹一下呢?圣诞节不也聚餐了么?”

    陈池当然知道和许霜降圣诞节聚餐的那个人只有他,他忍俊不住道:“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妈妈呀,圣诞节放假才能聚餐,春节人家没有的,我和平时一样上学,忙得要死,哪有空聚餐。”许霜降眯着眼笑。

    陈池长长地叹气,自圣诞假期过后,他和许霜降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霜霜,你在电脑上装个摄像头吧。”

    “不会。”许霜降想也不想道,她认真考虑一秒后,苦恼地补充道:“真不会。”

    “下次我过来,我来弄。”陈池失笑道。

    “装了也没用,电脑室里那么多人,你好意思用视频说话?”许霜降直白地嘟囔着。

    陈池现在真是捧腹大笑,他手按在胸腹间,笑得喘不过气来,偏偏许霜降还在嗔怪:“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有一个说话诚实耿直又略略不解风情的女朋友,真是一件有趣的事,陈池眉眼含笑,故意逗道:“霜霜,我只说正经话不行吗?”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陈池笑不可抑,青灰软壳蟹逗不起了。

    过半晌,电话里响起许霜降慢条斯理的问话,吐字十分清晰,已不似先前那样软糯糯睡意含糊:“陈池,你说过很多不正……”

    “停停停。”陈池连忙打断,“霜霜,不能这么问下去。”

    电话中传来轻哼声。

    “霜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不能这么反问。唔,在我面前没关系,最多我伤心一会儿,”陈池憋着笑意,使劲揉着眉心,好言好语地教道,“记住,在别人面前千万不要这样反问,外面坏人多,你会落到人家话套里去。”

    电话中再次传来轻哼声:“你就是外面的……”

    许霜降停了下来,不由自主笑出声。

    陈池跟着暴笑:“霜霜,我还是知道你要说什么。”

    许霜降说不过陈池,只会来杀招:“不和你说了,起床起床。”

    她挂断电话,瞅着窗帘分辨天色,听着廊道里尼克和娴在道早安,便任由自己再赖一会儿,这两人早上可都是要沐浴的。

    无论是公历还是农历,新的一年都来了。

    没有红糖蜜枣水,没有年糕,不过有陈池一大早惦记着。

第098章 女孩子的小苦恼

    许霜降发觉自己总能在坐火车的时候遇上一些不愉快的事。

    这回的不愉快程度有点深。

    她要去另一个城市赴约,找梁诗蕴拿书。

    说起来也是缘份。当初航班落地斯基普机场,她通关入境的时候,梁诗蕴正好在她前面,两人视线交错了几眼。原本该各走各路,但是两个女孩都东张西望地找火车站,路上不可避免地又相互看到了好几次。

    同样推着大大的行李箱蹙眉迷茫,同样打量着各种标示举步彷徨,对视间就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第一次入境。

    “你坐火车?”也不知道是谁开始问了一句。

    “是啊,你也是?”

    于是两个女孩就迅速搭上了话,她们一起走去下层火车站的途中,梁诗蕴犹犹豫豫地问道:“能不能请你帮我看一下行李箱?我想去洗手间。”

    许霜降微愣。她妈妈一万个不放心,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给女儿弄了好长一溜出行守则,其中一条就是,看紧自己的箱子,但千万不要帮陌生人看箱子。

    “囡囡啊。”临行前夕,她爸爸特地找小区门卫借了一个磅秤,给她的行李箱称重,免得装太多,超过飞机托运的重量限制标准,她妈妈则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咛。

    她妈妈有一个改不了的毛病,叫许霜降“囡囡”叫到了八九岁,慢慢改了,但要是有重大事件发生,比如许霜降生病了或者出去寄宿了,她妈妈一舍不得,总要再蹦出来这个称呼。

    “你到了那里,要是问路,尽量找机场的工作人员,如果哪个男的要给你带路,你就假装听不懂,先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

    许霜降心道,她还真可能听不懂,这点妈妈不用为她担心。

    “拿好自己的行李,别光顾着办事,把箱子脱手扔一旁。不过,万一有啥事,大箱子就不要了,随身的小包要拿好,里面有证件有钱,到哪里都还能凑合一阵。”

    道理许霜降都懂,但她得让妈妈说,有点事情交代总好过抱着她眼泪汪汪。

    “别人要是和你搭话,没两句就让你帮忙看行李,千万别答应,第一你自己人生地不熟,万一没给人看管好,你就说不清,第二你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万一那是违禁品,你更是说不清。”

    许霜降不管妈妈说什么,一个劲地点头答应。

    四十八小时不到,她已经违背了妈妈的交代,和一个同龄姑娘半路搭话,很快就要帮忙看箱子了。

    她尚未回话,梁诗蕴就神情忸怩道:“我可能生理期。”

    许霜降立即点头,对梁诗蕴用的可能两个字万分同情。女孩子出门最怕这个,尤其是对于生理期不准的人,亲爱的大姨妈突然造访,或是还没造访,但被自己感觉出了一丝大姨妈正要悄然接近的讯号,会令女孩们如坐针毡,所有的好心情都会被吓走。

    许霜降就是其中之一,她自己也曾深受其烦,早年甚至尴尬过一回。就在课堂上,她后排是两个男生。偏生那个半秃顶的历史老师抽她起来回答问题,那一站如急流汹涌,证实了她前半节课一直埋着头战战兢兢的暗地猜测。

    课后她红着脸,附耳和同桌说话,她同桌又给前后左右七八个女同学附耳说话,终于偷偷摸摸揣了一样东西到口袋中,然后善体人意特地绕到她这侧的通道,遮遮掩掩地挡在她身后,掩护着她去厕所。

    课间十分钟真不够用,许霜降眼瞅着上课时间要到,让同桌先回去,她自己留在厕所。

    从厕所出来,许霜降宛如吃了大半颗定心丸。裤子稍微沾染上少许,万幸是条黑裤,不细看,不会被发现。她回到教室,数学老师盯了她好几眼,全赖她平时表现乖,数学老师只淡淡地警告:“下不为例。”

    松了一口气的许霜降感激着老师没把她单独拎壁角听课,甚至没觉出来,老师的这个词误打误撞,用得这么贴切。

    她如蒙大赦,顶着全班的目光,小碎步回到座位,下意识飞快地瞄瞄她的椅子,抬眼就是后排男生那古怪的笑容。

    那半个下午许霜降像沾在凳子上一样,没敢挪动分毫。放学时,她假装多做一会作业,还赖在座位上,后排男生走时斜了她好几眼。许霜降一直等到了班上同学走得差不多,值日生准备打扫教室的这点空档里,才动作迅速地收拾书包回家。

    后来她一个月都没和后排男生说话,人家找她借橡皮,她也吝啬地不给。毕业留言时,人家给她洋洋洒洒满篇祝福,她就随便摘了一句话:“祝你身体健康永远快乐。”

    这种小事能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难堪印象,所以梁子结定了。也唯有女孩才能理解女孩,所以她和她同桌三年里好得蜜里调油。

    也所以,梁诗蕴去找厕所前,转身之际,回头欲言又止地瞟了许霜降的那一眼,许霜降以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的共同心理感受,第一时间就领会了梁诗蕴目光中难以启齿的请求。

    她在外头肚子胀觉得大事不妙的时候,要是没有女同伴,她总忍不住想找个避人耳目的角落,把脖子扭到自己后面瞧,要是有女同伴,她也会这么可怜兮兮地祈求女同伴帮她查看一下衣着,以便安安心。

    许霜降飞速在梁诗蕴的背后瞄了一眼,微微摇头。

    梁诗蕴从厕所出来,脸上微红。

    许霜降轻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了。”梁诗蕴笑得羞涩,万分庆幸。

    就这段小插曲令两人奇妙地去除了不少陌生感,她们在等火车的时候交换了联络方式,后来一直保持联络。

    梁诗蕴为人极和气,说话娇柔婉转,两人日常闲聊时,凑巧一起吐槽书太贵。

    “我只买过一本书。”许霜降说道,那本书属于自有资产,中间夹着陈池的一封信。其他的书都是从图书馆借的,读到精彩的重要的地方,她一般影印几页,在上头做些标注。看起来十分地勤奋好学,实则很无奈。最近她看到了一本从头精彩到尾的英文原版参考书,心痒痒地,十分想买,但是贵得她心疼,目前正在犹豫中。

    “我还没买过书呢。”梁诗蕴道,“最近可能要买一本。有个台湾男同学的家人过来玩,他说让家人买了带过来,据说价格要便宜一些,问我们要不要。”

    梁诗蕴很热心地把许霜降的书也报给同学了,结果幸运地买着了。

    许霜降这次就是去拿书。为这一趟,陈池上周过来看她时,她难得张口要求陈池买了两盒比利时手工巧克力。一盒送给梁诗蕴,一盒就送给那个男同学。当然,巧克力的用途都老老实实地报备给了陈池。

    陈池贴心地又加了一盒给她吃。“知道你不爱吃黑巧克力,这次和你送人的礼物一样,都是甜的,但是每天只能吃一颗,你吃得太甜了,要控制。”

    瞧,现在陈池和她妈妈一样,让她少吃甜。不过妈妈管得严,自她大后就从来不给她买糖果,陈池还会给她吃巧克力。

    周六一早,许霜降揣上礼物出发去见梁诗蕴,准备下午回来。

    但她下午都还没到。

第099章 半路威胁

    火车驶到半途一个站点,停靠后忽然提示所有人下车。许霜降云里雾里地随着人群下去。站台上广播响了三遍,可惜全是荷兰语,她听得不是很明白,忖度着是否这辆火车出故障了。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站台,许霜降瞅瞅他们,再抬头看看指示牌,刷啦啦地翻页,显示出下一辆车快要进站停靠,看起来并无明显异常。她决定再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站台上只剩几个人,许霜降见又一个乘客模样的人走出去,心里愈加疑惑。

    “女士。”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套着工作人员的荧光背心,径直向她走来,叽里咕噜对她说了几句,语速极快。

    许霜降在观察人的时候其实真迟钝,那么夺目一件黄绿背心,她也没往心里去,把他当做了和她一样的普通乘客。尽管她不明所以,没听懂小伙的话,她表现得相当镇定,很从容地望着那人:“对不起,你能用英语再说一遍吗?”

    “女士,请离开这里。”小伙改用英语,满脸严肃紧张,“可能有炸弹。”

    许霜降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她条件反射般扫视站台,除了她和面前的小伙,就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在走动。

    “请离开这里。”小伙再次强调,并且唯恐她还不明白,手指向出口楼梯,神情肃穆得让许霜降毫不怀疑,她如果再慢上两三拍,他可能直接把她推向出口。

    她冲小伙点头,动作迅速地小跑出去。

    车站外,一车子被赶下来的人蜂拥着,不少人在互相议论。许霜降反倒松了一口气,在人群中找了个空隙,和大家一起等。

    她其实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什么,但他们待在这,她也就随大流待在这。旁边的人在交谈,许霜降做了一件偷偷摸摸很失礼的事,她尖起耳朵听,试图听出一丝半毫的确切消息。

    当然,以她那比半吊子还不如的荷兰语水平,她只看懂了人家摇着头说“没有”。许霜降失望地瞅瞅人群,看来很多人都不太清楚因由,至少不知道他们后续该怎么办。

    警戒线很快被拉起,但是乘客们没有离开,站在警戒线外继续等着。

    许霜降抬头望向天空,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天空蓝蓝的,十点多的太阳照得一切都明晃晃。人群前方的一条小街,红砖路面一直通出去,可以看到下一个路口。街道两旁的房子也就只有两三层的高度,安安静静地沐浴在春光里。

    除了他们这一摊乘客,看起来有点迷失之外,一切都很祥和安宁。不过,根据她张惶着困惑着四处扫视的观察结果来看,这条离火车站最近的街道确实没有人走动,显得很空荡。

    许霜降的感觉很怪。她想不通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星期六,她和一群人挤在一起,是因为一颗炸弹。她很紧张,但她的紧张是因为事件本身的严重性应该达到了让人恐慌的程度,所以她情理之中地紧张了,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发自内心地害怕。

    说穿了,她平平和和地过惯了,压根儿没有真正的危机意识。

    所以,她还能逻辑分明地梳理她的困惑点,第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她接下来的行程该怎么继续。

    对于第一点,许霜降相当遗憾,如果刚刚再多问两句就好了,不知炸弹威胁是在火车上还是站台上。她回忆了一遍,火车扔下他们就开走了,而警察还任这么多乘客滞留在火车站外面,站台上有炸弹的可能不大。

    许霜降观望着周围的人,他们也不见如何惊慌,个把小时过去,有些人还在轻声交流,有些人锁着眉心站着,有些人在打电话。于是她仍大胆留在原地,开始考虑她的行程。

    事实上,她觉得行程中断带来的困难,比那不知是真是假的炸弹,更令她忧心。

    往前走或者回头,她都没有半分方向感。

    许霜降这时才发现,她连这是哪一站都没有搞清楚就糊里糊涂地等到了现在。说句难听话,真要是有事发生,就凭她这不机灵的个性,她就只配做个糊涂鬼。

    她又开始四处张望,先要把地名弄明白。

    转顾中,她和一个金发女孩对上了眼。女孩原本立在她身后三四米远,她俩视线撞上后,过了几分钟后,女孩走过来道:“嗨。”

    “嗨。”许霜降偏头回道。

    “发生了什么事?”女孩开腔就是英语。

    许霜降不禁打量她一眼,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那接下来呢?”看得出来,这女孩是真迷惑。

    许霜降谦笑着再摇头:“我不知道。”

    过一会儿,女孩问道:“你是哪里人?”

    “中国,你呢?”

    “美国。”

    许霜降弯唇一笑,敢情她俩都听不太懂当地话,所以凑对打听消息了。

    又过一会儿,女孩攀谈道:“你知道******吗?”

    许霜降愣怔,诚实地摇摇头。

    “我信仰******,或许你愿意花几分钟听听我们的教义?”女孩希冀地望着许霜降,笑容温和又友善。

    许霜降又一呆,微笑着措辞道:“哦……我恐怕……不是很感兴趣。对不起,我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

    “我理解。现在不是好时机,我们都在恐惧。”女孩语调柔和,虔诚地说道,“上帝与我们同在。”

    许霜降微笑颔首。她是个不怎么会主动提话头的人,一时沉默下来。

    女孩大大方方地说道:“我住在盐湖城,来这里做传教任务,已经一年了。”

    许霜降惊讶,她还从来没遇到过传教士。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居然远渡重洋来做传教士。她笑道:“盐湖城?我有一些印象,曾经我读过一篇课文,关于盐湖城的。”

    “哦,是吗?”女孩欣喜道,“怎么讲我的家乡的?”

    许霜降侧头回忆着,半晌抱歉道:“时间有些久了,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海鸥吃了蝗虫?”

    女孩眨眨眼睛,显然也没有头绪:“可能很久之前的事了。”

    经过这一番寒暄,气氛良好,女孩好奇道:“你信仰什么吗?对不起,这是比较隐私的问题,我只是……”她神情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许霜降笑着坦诚道,“我对宗教比较陌生。”

    女孩和许霜降之前一样,尽管不是很理解,但她也微笑倾听着。

    许霜降仰头望向天空,用英语尽可能妥帖地表述道:“在我的祖国,有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老师告诉我们,要追求真、善、美。”她侧头朝女孩一笑,“我相信,有如此愿望的人,比较容易得到内心的安宁。”

    她收回目光,吁了一口气,感慨道:“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从中感到的快乐,要比其他行为所能赋予的,会更多更纯粹一点。所以,我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真实、善良和美丽。”

    “尽管,有时会有点困难。”许霜降老实说道。

    女孩望着她。

    许霜降弯起嘴角咪咪笑:“我英语不太好。”

    “不,不,你说得很好。”女孩咬着嘴唇沉吟着,“我能理解……一部分。”她冲许霜降笑道。

    “我也是。”许霜降促狭道。

第100章 每天夜里八点的声音

    人群不知何故,逐渐散去,许霜降和女孩两个面面相觑,最终拦住了一个乘客询问。

    “我们被安排换乘巴士,来吧。”五十多岁的当地女士相当热情,招呼着她们一起走。

    她们去的那片广场上停了很多巴士,旁边竖了一些临时纸牌,标着地点。三人目的地不尽相同,许霜降匆匆谢过领路的女士,和美国女孩道别,登上了一辆巴士。

    巴士上已经坐了八成人,许霜降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心里万分忐忑。

    她时刻准备着有人来收钱,或者至少查验火车票。不想车子满员启动后,一车人都安安静静的。

    许霜降眼珠骨溜溜转,很是诧异,居然连问都不问一下是否是火车上的滞留旅客,就让他们一个个坐免费巴士了。

    她很少坐长途巴士,一路上都望着窗外。景致很美很开阔,静静的河流、冒了一些青茬子的牧场、白墙红顶的房屋,一一从眼前掠过。只是所见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她甚至都说不出沿路经过了哪些城镇,所以许霜降怎么也没法踏踏实实地欣赏。

    时近中午,她隐隐有些饿。但饥饿不是她关注的方面,错过一顿也没什么,下一顿吃饱点补回来就是,这点小饿她扛得住。现在她担心的是,巴士要开多久才能到达,而且回程是否还能顺利搭上火车。

    满车的陌生人,不说上去,不会有人主动说上来。走的是陌生路线,去的是不太熟悉的城市。

    许霜降心里没谱,她静默地看着窗外。

    巴士将乘客们送到了目的城市的火车站。

    梁诗蕴的住处在城郊。这是一个幽静的小城,在许霜降看来,城里城外没甚区别,无非城中区有市政厅和教堂,多了一条商业街,一家热闹的超市。出了这半个小时就能兜遍的繁华地带,民居就从密集逐渐过渡到稀疏,然后开始出现田野,甚至有田边的羊肠小道和水泥桥。

    许霜降曾来玩过一次,梁诗蕴借了一辆自行车给许霜降用,俩姑娘沿着羊肠小道一路骑行,找到了郊外好大一家超市,比城中区那家占地面积还要大。

    许霜降就记得那回,吹了一路凉爽的风,地里没有种什么正儿八经的农作物,或许只是牧草?她从来就没有搞明白过,那一片田里适合种什么。

    不过谢天谢地,梁诗蕴的住处还不到田野里。过了她楼前的一个河湾,绕过河边高耸的那些落叶树,视野才会骤然开阔,田野才会呈现在眼前。

    从火车站到梁诗蕴的那幢楼,走路半个小时,坐车十五分钟,因为线路稍微有些绕。

    许霜降等了两三分钟,就果断放弃坐车,她更相信自己的脚程。有时候,她心急,确实会做一些透着蛮劲儿的傻事。

    梁诗蕴给她开门第一句就问道:“霜降,你总算安全到了,炸弹找到了吗?”

    “不知道,今天我一头雾水,听不太懂,也许只是个威胁电话什么的。”

    梁诗蕴拍拍前胸:“有惊无险就好了,先前听你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还会有这种事情。”她眉开眼笑地把许霜降请进厨房,“快来喝杯水,刚刚你打我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把春卷蒸上了,不过中午已经蒸过一遍,现在可能没那么好吃了。”

    春卷皮晶莹剔透,里面包了蔬菜丝和鸡蛋肉糜。梁诗蕴绝对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女孩,小小的春卷里用了不少心思,白菜丝、胡萝卜丝、莴苣丝,红红绿绿,又柔软又好吃。

    两人才吃上,还没怎么聊,门铃响了,梁诗蕴跑去开门,一会儿就有说话声传来,许霜降听着不太对,走出去瞧。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本地人,足足高了梁诗蕴一大截,个子都快齐到门框了,正板着脸极其认真地说道:“我要求你们不要在晚上发出声音,否则我会再次向你们学校投诉。”

    “我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建议你查清声音的来源。”梁诗蕴一向是很和善的姑娘,长发披肩,说话永远轻轻柔柔,这时她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像是在强忍怒气。

    “我听得很清楚,声音就是从楼下传来的。”男子提高了声音,眼睛紧盯住梁诗蕴的面部,说完话唇角抿得冷硬,显示出了一种极力克制的姿态。

    “楼下有好几层,你的声音不是我弄的。”梁诗蕴辩解道。

    “你在晚上听到声音了吗?每天八点左右?”男子严肃地问道,“类似于什么东西敲着水管或者墙壁?”

    “没有。”梁诗蕴憋着气答道。

    “那么,就是你这一层发出的声音,你的公寓就在我的下面。”

    这男子简单粗暴的逻辑推理惊呆了梁诗蕴,她的表情有点傻。

    “也许你或者你的室友在晚上听音乐跳舞,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不管怎么样,”男子恼火地说道,“我希望你们立即停止此类行为,不要影响邻居,否则我会再次投诉,直到你们不再发出噪音。”

    “我是认真的。”男子一字一顿地警告道,语气不善。

    梁诗蕴的脸都胀红了,又委屈又气愤地重申:“我没有发出噪音。”

    “先生,”许霜降忍不住帮腔,“我的朋友不会撒谎,如果她说她没有弄出噪音,那么她就没有。”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试图缓和僵凝的气氛,“你瞧,假设她做了什么,结果是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投诉,这不是聪明的做法,对吗?同样地,她个人绝对没有做任何事影响你,却得到了你的投诉,这对她不公平,对吗?”

    许霜降好言好语道:“先生,你何不等到今天晚上声音出来的时候,再仔细听一下?我的朋友和你一样对声音的来源非常困惑,我想,她会非常高兴你能找出真正的原因,得到一个安静的夜晚。”

    那男子转而盯住了许霜降:“你是谁?”

    还没等许霜降回答,梁诗蕴昂着头就抢先道:“她是我的朋友。”

    玄关狭窄,许霜降本来站在梁诗蕴的身后,这下配着梁诗蕴一马当先的气势,很像她护着许霜降。

    看在那男子眼里,两个娇小的女孩站在一堆,鼓出了眼睛,对他一个人同仇敌忲。

    “我来拜访我的朋友,我们正在吃周末晚餐。”许霜降绽开了一个文雅的微笑,进一步解释道。

    那男子的目光往两个女孩身上溜一圈,生硬地道歉:“非常抱歉打扰了你们的晚餐。”他顿一下,说道,“如果以后不再有噪音,我不会投诉。”

    他微一颔首,转身上楼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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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介绍:
我们长大,都将背起行囊,奔赴远方,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突然有一天,有一人伴在身边,他和我说话,解我孤独,慰我忧思,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我们一起淋过雨,吹过风,也一起晒着太阳,分一只皮皱皱的烤红薯。
年轻的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遇到了好多小伙伴,我会悄悄对他说,他们有的可爱有的不可爱。
后来我知道,在他眼中,我最霸道。
因为我一人要占两位置,他心中的最可爱和最不可爱,这一占,不知是长是短。
他告诉我春夏秋冬都开什么花,因为他陪我笑着恼着都看过。
最好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池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池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池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