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紫荆花一般的人
陈池真就拖着许霜降在半路上拐进了一家超市。
“不用了,我公寓附近也有超市。”
“既然经过,就顺手买一点,至少把晚餐准备好,今天你走了这么多地方,回去就好好休息,别出门了。”
许霜降只拿了一袋面包,两包火腿肉片,两瓶水。
“这么少?”陈池蹙眉。
“家里还有果酱,晚上随便吃一点,天热,不太吃得下。”
陈池瞅瞅许霜降,自己拿了一盒牛奶。
“哎,我真不要,我不爱喝牛奶。”许霜降阻拦道。
“吃东西不要挑食,这里就是牛奶多,喝这个才是入乡随俗。”
许霜降无奈道:“太阳底下,你让我买了鲜牛奶背回去?”
“有我在,你还怕没人帮你背?”陈池笑道,“放心,这么一点时间,牛奶不会坏的。”
“我真不爱喝。”许霜降嘀咕道。
陈池想着她今天早上还喝光了一杯牛奶,没接受她这个理由,只当没听见,坚持拿着牛奶。
他又提了一袋橙子,侧头望着许霜降:“喜欢吗?”
“不要,太重了。”许霜降猛摇头。
陈池发笑:“还是那句话,我来背。”
说着,他又来到新鲜蔬菜区,直接拿了一袋甘蓝生菜胡萝卜混杂的蔬菜包:“这个好不好?太累不想做菜的话,就买这个回去拌色拉酱,蔬菜不能不吃。”
“色拉酱还有吗?”他接着问道。
许霜降无语地睁着眼睛,陈池一笑,也不要她回答,直接到货架上拿。
“我喜欢蛋黄酱。”许霜降有气无力地说道。
陈池立即手移到旁边,换了一瓶蛋黄酱。
买菜就像买衣服,有了一样,就想着怎么搭配,总能无限延伸。陈池就来了兴致。牛奶、面包、蔬菜、水果,基本配置有了,缺肉。他寻思着许霜降的两包火腿肉片太干巴巴,走到生肉区转悠一圈,拿起一袋肉糜,建议道:“霜降,你说天热吃不下,不如回去做肉糜粥吧,又清淡又有营养。”
“是不是还应该买皮蛋?米也没有。”许霜降仰着头,一脸苦相。
陈池勾着嘴唇,一本正经地回答:“米可以有,品质别强求,皮蛋这回真没有,如果中国店近的话,我陪你去,远的话就忍一忍,皮蛋瘦肉粥改成蔬菜肉糜粥吧,扔几片菜叶进去就行。”
许霜降目瞪口呆,被迫说实话:“肉不要,米也不要,我不会煮粥。”
陈池一挑眉,理解错了,他家的八姑六婆们个个都是灶台一把手,连他那小表妹都号称十三岁进了厨房,逢年过节绝对是他姑姑家操办家宴的好帮手,他身边的女同学们,比如连秀秀等,或多或少都会煮饭,所以他把许霜降的“不会”理解成了“不精通”,毕竟煮粥确实比煮饭更要费心思,许霜降今天累了一天,不想动弹很正常。
“煮粥也快,我帮你煮好再走。”陈池自告奋勇道。
许霜降唬得抢过陈池手中的肉糜就放回去:“我不要喝粥,吃不饱。”
陈池一愣,毫不掩饰地笑出来。他只见过女孩子吃麻雀食一点点的米饭就害羞地说吃饱了,没见过许霜降这么害怕自己吃不饱的。
“我把粥煮稠一点。”他逗趣道。
“不要,你早点回去吧。”许霜降真着急了,陈池为她这么一点事,已经过来耗一天了,她哪敢劳驾他给她煮好粥再走。不带这么使唤人的,况且别人对她太好,她没有对等的回报,心里会害怕。
陈池完全没在意许霜降赶人的话,他笑着问道:“不喜欢喝粥?那么菜肉焖饭,怎么样?”
许霜降盯着陈池,半晌直愣愣冒出一句:“我已经买好了,现在去结账,然后送你去火车站,我再自己回去。”
陈池瞅瞅她,得,她不给人留余地的狠招使出来了。许霜降就像个软糯糯的面团,好脾气的时候随意揉,可以一直不温不火,不留神就能成了数九寒天放在外面忘了收回来的冻面疙瘩,一戳,硬邦邦地,能把人从指尖木到心,还带傻眼。
陈池收不住地低笑数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爱喝粥就不喝。你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要买的。”
“没有了。”只要陈池不张罗着给她煮粥,许霜降就一下缓和了表情,而且出于对刚刚强硬态度的补偿心理,她的语气不自觉地低柔,带出来一丝丝女孩子在熟人近友面前的娇嗲。
陈池的眼梢满是笑意:“结账,我来背回去,再去火车站,啊?”这话说得有一点点像哄了。
许霜降噗地笑出来,瞥了他一眼,率先走向收银台。
这帐是陈池付的,因为他动作快。
但许霜降还没出超市门,就清清楚楚地说了:“陈池,我要还给你的。”
什么叫谈钱伤感情?陈池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他一想到许霜降还他钱的时候,一笔笔地把他这一路上买的车票、薯条和超市采购费算得清清楚楚,就深深受不了。而且,许霜降这样的人,较真起来能算到小数点后两位。
“霜降,别算得那么清,费脑子。”他出言点拨道,“咱还有自己的文化,入乡随俗有个度就行了。”
许霜降的眼睛黑白分明地望着陈池。
陈池大咧咧一笑:“记得四舍五入,我不喜欢小数点。”
许霜降瞧了他一眼,很温顺地点头:“哦。”陈池要取整,不要零头。
陈池把食物帮许霜降一路背回公寓,喝了一杯水,吃了两片面包,在许霜降隔两三分钟来一次的催促声中,起身准备回去。
“霜降,老老实实和我说,你是不是丢了很多钱?”陈池抵着门,收了笑意,认认真真地问道。他始终不放心,许霜降在超市起先只给她自己买一袋面包,恐怕是心疼损失要节省了。
许霜降愣怔片刻,绽开笑容摇头:“真没有。”
陈池凝目望着她,继续问道:“仔细想想,这两天有没有大笔开支?”
许霜降还是摇头:“没有。”
陈池微微颔首:“如果有困难,记得和我说,没关系的。”
许霜降仍然摇头:“没困难。”
陈池瞧着她,突然说道:“那我走了。”
许霜降点头。
“你怎么不继续摇头?”陈池戏谑道,他瞧着许霜降嗫嚅不知怎么回答的傻样,长长呼口气,伸手按着她的肩膀道,“别送,太阳要落山了,我过段时间有空了再来看你。”
陈池拉开门出去,反手把门带上了。
许霜降默默地面对着门板,过了片刻,走到窗边。
楼下的陈池大步走着,背影清健。还是那个路口拐角处,他转身回头,望向许霜降的窗户,扬起手挥了挥。
许霜降拿起手机拨给他:“到了打我电话。”
“知道。”陈池的声音充满爽朗的笑意,即使隔得远看不清,许霜降也能想象他脸上明澈而又满不在乎的笑容。
陈池转过拐角,许霜降还站在窗边。
陈池在,可能真的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安心,今天,她在大街小巷奔波办事,陈池一直陪着,甚至哪桩先办哪桩后办都是听他的安排,特别有条有理。
他不在,许霜降竟然对早就住惯了的环境有了别样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冷清了。
晚霞灿烂得映红她的窗框。许霜降浑然不察,兀自琢磨着陈池的样子。
他一本正经给她点拨事理的时候有点像修竹,笑着调侃时,就变成了花开正盛的紫荆,一树红艳靡丽,似乎随时趁风招摇,能引人会心微笑。
第038章 还钱
陈池连续好几天和许霜降通话,问及她的吃喝,总是只有一样,三明治。
这天,他准备好好说道说道,勒令她换菜谱。许霜降却主动打电话过来。
陈池惊喜地接起来:“霜降。”
“陈池,我的银行卡能用了,给你转了三百六十欧元过去,不过不是即时到账,你过两天查一下。”许霜降吐字清晰,说得条理分明。
陈池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真敢算得这么不近人情,一笔笔都记上了。
“陈池,你听见了吗?”许霜降疑惑地问道。
“听见了。”陈池的语气很平板。
“那你记得要查一下,如果过两天没收到,就要告诉我,我去银行问。”许霜降还在絮絮叨叨。
“嗯。”
人情世故往来中,还钱总是要感谢的。许霜降交代完正事,微微停顿,真心地谢道:“陈池,这次真的多亏你。我在你忙的时候跑去烦你,还害得你特地送我回来,谢谢你。”
陈池简直听不下去,她这用词用语多客气周到,再往下就可以这么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报你。”
这节奏多像她要一退八百里。
“谢什么?和我不用客气。”陈池明明白白地说道:“我没觉得你烦,还很喜欢你……过来。”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许霜降和陈池,都停了一两秒。
这瞬间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中,犹如一根随风悠扬的蛛丝被滴下来的树胶凝住,有一种静中暗暗裹挟的美,让人情不自禁地窒住呼吸等待,能令蛛丝两端都紧张地悬吊着。
许霜降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她没准备,也没经验,也不大摸得清陈池话中的具体意思。
说得再多,就和挟恩求报没什么两样,陈池不屑这样,他轻笑着转了话题:“晚上的三明治做成什么新花样?”
“我加三文鱼罐头配蓝莓酱。”许霜降的声音恢复了以前闲聊时的轻快。
陈池“嘶”地吸气:“甜……腥啊,你怎么受得了?”
许霜降微愣后才反应过来陈池说的是哪两个字,她刚刚差点傻了,以为陈池乱喊甜心呢。
“其实不太腥,你试试就知道了。”许霜降忍不住辩解道。
陈池直笑:“好好好,以后我过去看你,你就给我吃这个试试。”接下去他语气略微强硬,“霜降,明天不准吃三明治了,你不腻,我听着都要腻了,换一个。”
“明天是要换了,意大利面。”许霜降含笑说道。她的三文鱼罐头买来,本就是为了拌面条的。
“那你要耐心煮。”陈池调侃道。
许霜降顺势又和陈池聊了一通意大利面如何难煮,她挂断电话后,忽地有些想不通,她和陈池就在国际长途里讲这些琐碎的事?
没几天,陈池发现许霜降又不上线了。他黄昏时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打电话给她。
“霜降,你那边下雨了吗?”他开着玩笑,以为她又窝在家里躲雨了。
许霜降正忙着要推自行车,火车到站了,她得准备下车,可不能蹭到别人。
“陈池,我待会儿和你说。”她匆匆交代一句,就挂断了。
陈池微微皱眉,瞥向窗外,天色已不早,许霜降居然还有事忙。
他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透。
许霜降不是故意的,她下了火车,先去买国际通话卡,最近和陈池电话联络多,一张卡很快就用完,打回国内的电话卡也得顺便多备一张。接着她拐去图书馆附近的电脑室上网,给艾玛女士写了一封感谢邮件,沿路还去了趟超市,买足了面包。
许霜降回到公寓,咕咕灌下一杯水,三两下啃完面包,才定定心心给陈池拨过去。
“霜降,怎么了?”陈池拎起手机就问。
“没事,我先前在火车上,现在刚到家。”许霜降心情好,语调欢快,“陈池,我今天去面试了,明天开始有一份暑期工,总共有二十天,这阵子白天就不上网,也不打电话了。”
陈池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工作?很远吗?还要坐火车?”
“不算远,半个多小时车程,在温室里工作。”许霜降笑道,事实上,火车上的时间虽不长,但她下了火车后骑车过去差不多要三刻钟,再算上她出发去火车站的时间,许霜降走一趟就要将近两个小时。
“温室?”这个和陈池的专业相差甚远,他认识有限,当即追问道,“具体什么工作?”
“我还没做呢,面试的主管说他们有员工去度假,温室里缺了一个人照料,明天会有人带我。那是一家绿色科技公司,是我们系的行政秘书介绍我过去的。”
陈池的眉头并未因为这一席话而有所舒展,许霜降有奖学金,假期的前一个月还宅在公寓里,突然之间就要去打暑期工,一定是有困难了。
陈池直接问道:“霜降,你是不是缺钱?上次小偷偷了你多少?你的银行账户到底有没有损失?不要不好意思说。”
陈池说到最后,语气严肃,和以往轻松调侃的腔调判若两人。
许霜降微怔,却不以为忤,心中反而如有一股暖意拂过。
“不是缺钱啦,”她笑道,“只是我拿回钱包后,发现里面的门卡不能用了,我和我们系里的行政秘书说要换卡,她就知道了我的事,问我最近好不好,我说很闲,想去找份暑期工。我没想到她这么热情,没两天就告诉我有这么一个工作机会,今天去面试,就成了。”
陈池默然半晌,问道:“工作时间呢?回家会不会晚?”
“不晚,和今天差不多,刚才回来路上办了些事情,才会到家天黑。”许霜降觉得正事说得差不多,“陈池,我不说了,明天开始我要早起,不睡懒觉了,我过一阵再联络你。”
“以后我晚上打你电话。”陈池抢在许霜降挂断之前说道。
他放下手机,心烦意乱地扒了两口没吃完的饭,胃口全无,满怀懊恼愧疚,他请许霜降过来玩一趟,就生出了这么多事端,现在把她害苦了。
第039章 打工
许霜降的打工第一天,颇是拎手拎脚。
“剪吧,没问题。”马汀是英国人,一口浓重的伦敦腔,语速极快,让许霜降听得很费力。
许霜降又看了他一眼,获得他重重点头,才操着剪刀伸向一片叶子。
其实,她觉得那叶子长得挺鲜嫩的,不知道马汀为什么不允许它继续生长。不过,马汀会慢慢给她解释的。
“不不不,你得这样。”马汀演示了一个动作,扭头对许霜降说道,“你得小心不要碰到其他部位或者旁边的植株,明白吗?好了,现在,你来做。”
许霜降依葫芦画瓢将那片叶子咔嚓剪了下来。
“非常棒。”马汀鼓励道,“跟我来,我们把它们全部查一遍。”
它们非同一般,是一种臭名昭著的有害植物,这家公司正在进行一项联合项目的研究,当然这些都不在许霜降的可了解范围之内。
她的职责是修剪枝叶,以她的领悟力,她觉得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获得几乎标准化的个体植株。
这活需要细心,没半天马汀开始表扬许霜降:“苏西,不错。”
许霜降启用了她的英文名。来了这里,除了在人事部的档案里,她留下正规的全中文拼音,平日交流她就自称苏西,方便大家称呼。
马汀领着许霜降穿过一排排半人高的植株,开玩笑道:“苏西,怎么样?即使你深呼吸,你也不会感到晕眩,是吧?它们现在一点也不危险,以后长大了也不会。”
许霜降憨厚地笑两声,心道,她等不到它们长大就会离开了。
当然,枝叶不需要整天修剪,马汀继续领着她转悠温室的耗材仓库,给她介绍各种培养瓶、移栽盘、营养基质,要求她快速熟悉,翻盆时不至手忙脚乱。
下午,许霜降正在值班室认真阅读温室工作须知守则,一人探头进来:“嗨,我来做清洁。”
许霜降愣怔,马汀上厕所去了,她头一天来,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陌生人。
这人身材高挑健硕,三十多岁,一看就是本地女子。她知会过后,风风火火地朝办公桌上喷清洁剂,拿着抹布猛力擦桌面,许霜降慌忙让过一边。
“谢谢。”本地女面带笑容,说话时高高扬起,声音就像她的动作一样,充满了无限活力。
她干活极迅速,如同在同谁争分夺秒抢时间似的,许霜降就只见她手中的抹布在桌上转圈,差一点就兜倒了放在一边的咖啡纸杯,那是茶歇时许霜降没喝完拿回来继续喝的。
“对不起。”本地女立即扶正杯子,爽直地道歉。
“没关系。”
“我以前没见过你。”这女子一边拉家常,一边蹲下来擦桌边柜。她真是非常仔细卖力,总共三个抽屉面板,没有一个边角漏过的。
“我今天刚来。”许霜降应道。
“佛瑞妮卡,”这女子拿着抹布到许霜降的转椅背面呼噜四五下,轮圈擦过,“你呢?”
这样欢快迅猛的干活势头,许霜降还是头一回见到,她慢半拍才自我介绍,“苏西。”
“嗨,苏西。”佛瑞妮卡很快就自来熟,她擦完桌椅,抬头笑道,“稍微有点吵,只一会儿。”
许霜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从门外拖进一只吸尘器,熟门熟路地在门边的电源插座上接线,不多时吸尘器的嗡嗡声响起。
马汀恰巧回来,见状等在门外,口中和佛瑞妮卡打着招呼。
佛瑞妮卡一回头,也笑着问好,她的声音扬高,稳稳地压住了吸尘器的噪音。同时,这样的交谈一点都没影响到她拖地的频率,她动作利落,弯着腰把拖头使得大开大合,让人感觉她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进来进来,这下干净了。”佛瑞妮卡朝马汀招招手,“我得去别处了,再见。”
她甚至挤挤眼,朝许霜降俏皮地说再见。
许霜降礼貌地回应,就见佛瑞妮卡把清洁剂和抹布分门别类放进推车里,然后一手拉着推车,一手拖着吸尘器,挺直了腰,一阵风似地卷了出去。
“我们可爱的清洁工,她每天这时候来。”马汀踱回座位说道。
许霜降心中直叹,佛瑞妮卡的效率真赞。
下班时,许霜降又遇见了佛瑞妮卡,她骑车刚出公司门口没多久,一辆白色宝马在她身边降速。
车窗摇下,佛瑞妮卡左手叼着烟,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朝她挥挥:“嗨。”
许霜降下意识绽开笑容:“嗨。”
“我还要去打份工。”佛瑞妮卡喊过来。
许霜降微愣后说道:“我搭火车回去。”
“再见。”佛瑞妮卡又挥了挥手。
“再见。”许霜降双手都扶着车头,她车技一般,可不敢在车子伴行的情况下随意脱手。
宝马绝尘而去。
许霜降推着自行车搭上了火车,还在想这个佛瑞妮卡又乐天又热情,她尤其喜欢佛瑞妮卡对劳动的那种自然爽利劲。
陈池牵肠挂肚一天,耐着性子等到天黑,立即给许霜降电话。
“霜降,你到家了没有?”
“到了,晚饭也吃好了。”
陈池松口气,笑问:“今天怎么样?”
“很好啊。”许霜降今天接触的事物很新鲜,也不用陈池追问,自己就呱啦呱啦描述了一通。
她说得兴奋,陈池不知道为啥,一点都笑不出来:“每次去还要带着自行车上火车?”
许霜降毫不在意:“这有什么?火车上有地方放,我班上的同学每天来上课都是这样的呢。”
陈池自然是了解的,这事就叫入乡随俗,极为平常,但是想着许霜降每天辛辛苦苦地早出晚归,其中有他一部分原因,他心里就不太好受。
即便其中没有他的原因,他也会舍不得。
他好像突然之间就对一个人那样万般不放心。
许霜降聊完一天的经历,见陈池听得多说得少,不像往日那样妙语如珠能调善侃,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老霸着电话唠叨,占了他的时间。
“陈池,那没事的话,早点休息吧,哦,对了,我以后每天上班,基本和今天差不多,没什么要紧的,你不用打电话了。”
陈池突地笑出来,许霜降总时不时地漏出一两分憨拙,她自己不会软下声音叫声苦,还闲操心让别人少慰问。
“明天老时间等着。”他强硬地交代。
第040章 奇特遭遇
许霜降这二十天暑期工对陈池来说是折磨。
他白天上线联络不到她,全凭晚上打电话,偏偏许霜降觉得日复一日没新鲜事,通常略略说两句就吵着要挂断,毕竟劳陈池每天打国际长途,她会过意不去。
有一种行为叫情长气短,陈池最近越发想多听听她的声音,没新鲜的正经话题,胡侃海聊也成嘛,但他转念想到许霜降需要早睡早起,不由自主就体贴了。
陈池打小和小伙伴们在田野里撒丫子跑,养出了不拘小节的疏朗脾性,小表妹要是想做跟屁虫,在他们这帮野小子后面哭嚷嚷地跟,他一般不怜惜,要不加速跑,头也不回地甩开小尾巴,要不实在良心过不去,扯起表妹的小细胳膊拖着飞奔,再不然索性就把小矮墩一抱,才不管她边颠边笑是否噎着呢。
他是独生子,亲戚家女孩儿走得近的就只有小表妹,对他的表妹犹如此不细致,更不要说家属区里别家的小姑娘了。
但是对许霜降,他好似变了模样,特别牵挂。
可牵挂不着的感觉让他苦恼地发现,这个夏季变得长而闷了。
暑假只剩最后一周了。
陈池终于完成了教授那边的工作,许霜降那边却还有三天才能结束。
陈池计划三天后去看她,他接连跑了中国店和超市,想给许霜降挑选些实用又新奇的小礼物,不能老送巧克力。
薯条店的张先生打电话过来:“陈池,最近有空吗?”
“张哥,这两天有空,什么事?”陈池问道。
张先生和他妻子在本埠开了一家便利薯条店。陈池有次路过他的薯条店,恰好腹中饥饿,进去就认识了夫妻俩。
张先生有了近视,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看上去就是很儒雅一个中年大叔。不过他邀陈池吃饭时,曾无限感慨过,想当初他刚漂洋过海来此地发展,也是一个体格赛张飞的五大三粗壮汉子,语言习俗样样不通,多年苦过来后就成了这样的细条个。他妻子倒挺福态,张先生又戏谑道,那是吃自己的油炸薯条太多,吹发出来的。
陈池介绍了几个同学过来尝尝张氏薯条,和张先生愈加熟络,时有联系。
张先生挺羡慕陈池这样的学生,老说科技进步了,时代不同了,以前他光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那也千难万难,现在听听陈池的同学们聊假期回家,几分钟订张机票,十几个小时在飞机上打个盹,睁眼就到家门口了。
“其实没有这么容易,我们也不是想回就能回的。”陈池曾这么告诉张先生。
“总比我们那时候好。”张先生叹道。
原本留学生们和张先生这样的华人圈并没有太大的交集,陈池认识了张先生后,两人有点忘年交的模样。张先生自移民出来后,才回过家乡两次。
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冬至,祖坟遇到地产开发,需要迁葬,几个堂兄弟通知了他,他关了薯条店,索性当给自己放个圣诞大假,领了妻子一块回乡。
回来后他遇到陈池唠嗑了几句,摇着头叹息:“亲戚家的小朋友说我穿得土,饭桌上我把菜盘吃光,背地里笑我抠门。”
陈池就笑着给他分析:“张哥,我有个墨西哥同学,据说他们家乡也不流行把菜吃光,上门做客总要习惯性留一点在盘子里,显得主人的饭菜丰盛。有时候就是观念不同,所以做法不一样。不过浪费确实不太好。至于土嘛,我回去也被亲戚说过,他们问我怎么总穿牛仔裤,想给我安排相亲都带不出去。”
张先生就呵呵地笑,转而问道:“陈池,那你相亲了没有?”
“没呢,不立业,无以成家。”陈池随口侃道。
张先生最喜欢聊国内的风土人情,平平乡愁。
他和个性爽朗的陈池很对胃口,这不,他来询问陈池:
“哦,你有空正好。国内有个商会到这里搞了个珠宝玉器展,想找人现场翻译,你想去吗?”
“珠宝玉器?张哥,我自己都不识货,怎么翻译?恐怕胜任不了要误事。”陈池笑着婉拒。
“展品早就准备了大段介绍词,用不着担心这个。翻译就是给观展的客户引导一下,你来吧。”
这天,珠宝展圆满结束,陈池却不过人家的盛情邀请,一起去中餐馆吃了一顿。
他回到公寓已经八点,早就过了他和许霜降通话的老时间。他一边掏钥匙进门,在木楼梯上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窜,一边打手机。
许霜降也还没到家,她这晚的遭遇非常奇特。
火车回来得挺顺利,但她有个认识的朋友刚跟着别人完成了一次自行车越野旅行,据说又黑又瘦,吃足了苦头,一路上各种不为人启齿的艰辛,比如憋尿、三日不洗澡等等,回来正好又逢生日,于是就想生日聚餐外加大吐槽。
许霜降空手上门是不行的,她拐到超市,将她垂涎好久的牛排买上,带到朋友家。煎牛排后来被艺高胆大的一姑娘用炸猪排的方式完工,许霜降仍是吃得心满意足。
等朋友长篇大论地说完旅行日志,大家散场。许霜降骑上自行车回家,当然,天早就黑透了,她单身上路。
聚餐的都是姑娘们,各回各家,没有谁送谁的道理。
迎面驶来一辆轻便摩托,一前一后两个男子,都还年轻。没到许霜降面前就明显降速,把她吓得心慌。
“警察。”前面这位还把手抬起来。
许霜降那时候心跳差点停顿,她从没有见过警察驾着摩托便衣巡逻,这么晚了路上行人稀少,她特别害怕。
于是她做了一件挺笨的事,她自动停下了,后来这细节说给陈池听,被他好大一通说教,再后来两人确定关系后,凑巧又说起这件事,陈池终于毫无顾忌地把她骂个半死。
那两个人见许霜降木愣愣地没个回应,停在许霜降面前,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并且配合着手势:“前面有警察,在桥洞那里,你的车灯没亮,小心。”
许霜降这才明白过来,她的车前灯这两天确实有故障,因为不影响她白天上下班行驶,再说她也没空去换新的,她就想撑到暑期工结束。但实际上,她违反了交通法,自行车的车前灯是为了在夜里提醒车辆行人,她这样马虎了事,绝对不行的。
许霜降根本没想到两个素不相识的路人会这么好心提醒她,她连连感激:“谢谢,谢谢。”
那两人摆摆手,开着摩托车走了。
许霜降一路忐忑,离桥洞隔了一百米,就推着车走。警察挡在她的必经路上,这时候天黑,她没处可去,也绕不开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骑车必亮车灯,她没骑车,车灯不亮,应该没事吧?
许霜降吃不准,特别惶恐。
过了桥洞后,果然有两个警察威风凛凛地站在路边,穿着制服,显得又高又帅。路灯不怎么亮,昏黄昏黄,但许霜降能分辨出警察们都盯着她,因为路上只有她一个人,还战战兢兢地推着一辆自行车,不瞧着她,能瞧谁去?
许霜降想,警察肯定不笨,谁有车不骑,推着走路?一看就知道她有猫腻。她怕警察走过来拦住她,这事最轻也得受一番斥责教育,重的就不好说了,说句庸俗的话,能被罚款了事就该庆幸,她怕备案。
陈池的电话就有这么巧,来了。
第041章 遇事要总结
许霜降瞟一眼俩警察,硬着头皮接起来:“陈池,过会儿,过会儿我打过来。”
陈池刚跨上二楼,被她压低着声音慌里慌张的腔调弄得脚一顿,心都吊起来了。
许霜降在警察面前走过,没见他们动作,有点不可思议,警察也会怜惜群众,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她没有骑车,他们揪不着她的错处,只好眼睁睁给她放行?许霜降不敢回头张望,僵着脖子,保持着稳定的步速,继续扑哧扑哧往前推。
哪怕推出五十米,她愣是不敢骑上车,就这样一直推着回去。
一路都没消停,陈池过了没几秒就发短信过来:“怎么回事?”他们两个的手机都是在当地置办的,没有中文输入,他用英文,许霜降暗暗叫苦,三言两语可说不清,她只好当做没看见,不回复。
陈池真急了,接二连三地发过来,后来都是霜降霜降的全拼。
许霜降对短信提示音充耳不闻,继续匀速推出,直到转了个拐角,她才停下来,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一眼,确认她看不到警察,警察也看不到她,这才真地松口气。
“陈池。”许霜降拨过去叫了一声。
“霜降,”陈池立即抢过话头就问,“刚刚怎么了?”
“没事,我在路上不方便说,挺好的。”公寓近在眼前,许霜降准备找个空位停。
陈池拿着手机,原本在窗户边来回转圈,一抬头,发现自己进屋忘了关门,他一边走向玄关,一边急得追问:“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想帮你报警?”
许霜降正单手使力,试图将自己的车挤进空位,闻言微愣,脱口而出:“我刚才就在警察面前。”
她的声音也提高不少,陈池一下就放软声音:“霜降,怎么了,啊?”语气中满满全是关切。
“等会再说,我还在楼下呢。”许霜降的声音不由正常了,带些小无奈。
许霜降走进公寓,一下顿住脚,地板湿亮光洁,麦修斯正在廊道里拖地。
合租公寓的日常公共卫生都是大家轮流排班来做,两天换一次,轮到的人就要负责走廊、卫生间、厨房的打扫。大家都比较自觉,吸地、拖地、冲厕所、擦洗脸池、抹操作台都不大赖账,有时候责任心重一点,还会把厨房门、洗衣机的面板、淋浴器的水龙头都囫囵擦一遍。
许霜降合租下来,每个月差不多轮上一次,所以,全套家务活不在话下。
上学时,卫生轮值员做这些事一般会等到夜里十点以后,那时候大家全部吃好晚饭,走廊里出来走动的人少,方便干活。
麦修斯今天的卫生清洁工作开展得有点早,大概是因为假期里常住人口不多的缘故。
他白T恤牛仔裤,戴着橡胶手套,光着脚板,静悄悄的走廊里就见他在认真地拖地。
许霜降看过去,整条走廊的地板都亮铮铮地,她估摸着麦修斯已经拖过头道,这是第二遍。
麦修斯听到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来看见许霜降,绽开笑容道:“许,来吧,小心。”
“不好意思。”许霜降踌躇着走向自己的房门。
麦修斯将拖把顿直,侧身让在靠墙一侧。
许霜降经过他时,瞥见拖把散开的黑绒布条就在他的白净光脚旁边,那对照让她十分过意不去,再一瞥地上明显的跑鞋脚印,当即愧疚地再次道歉:“对不起。”
“不不不,没关系。”麦修斯笑着摇头。
许霜降在房门口转动钥匙的时候,瞅见麦修斯正沿着她的一行脚印拖,她红着脸躲了进去,轻轻把门阖上。
去厨房倒杯水润润喉什么的,自然不能做了。
许霜降拉上窗帘,脱鞋上床,盘腿靠着墙,给陈池打电话。
陈池第一句先问:“霜降,回家了没有?”
“到了。”许霜降放松地呼了一口气,开始一五一十地叙述,末了,她大赞道:“陈池,警察居然这么通情达理,对我视而不见,还有路上那两个人,居然这么好心,主动提醒我。”
陈池很心疼她路上受了惊吓,但全程听下来,只听出了许霜降庆幸,他忍了又忍,还是率直地说道:“霜降,我们来总结总结。”
“总结什么?”许霜降奇道。
“明天把车灯换了。”
“没法换,我没新的车灯,明天最后一天上班,后天再换。”
陈池沉吟一秒,说道:“那你别操心了,后天我带个新的给你,但明天晚上你哪儿都别去,以后天黑了你也最好别到处走。”
许霜降没在意陈池后面的话,她讶道:“你要来?都快开学了。不用了,我这里买个车灯很容易的。”
陈池磨磨牙,解释道:“开学还有好几天,我后天过来看你,顺便拿车灯给你。”
许霜降慢半晌才吐出一声:“哦。”
陈池默默地品着她语气中那说不清的味道,好似很乖,由着别人安排,又好似羞怯不敢吱声,他笑上眉梢:“一个多月没见你了。”
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池抿住唇角,压着笑意,想也能想得到青灰软壳蟹窝着不动的样子,他虚咳一声,继续说道:“霜降,以后路上碰到陌生人和你说话,你尽量不要停。”
听到陈池换了话题,许霜降微不可察地松懈下来,从刚刚那一刻的自我拘谨中醒过神来,她笑道:“今天这两个陌生人好心呢。”
“不是对方好不好的问题。”陈池有些头痛,很是忧心,“你要有主动警觉的意识,尤其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有人和你搭话,你自己先停下了,万一有什么不对呢,那时你再想走,就要慢上很多。所以,你不要那么配合陌生人,特别是在晚上。”
话是对的,但太直白,许霜降听着总是怪,什么叫她配合陌生人。
“我没配合。”她反驳道,“是别人当时有话说上来,我怎么不理嘛?”
陈池一吸气,人家还没停呢,你自己乖乖下车对答,不是积极配合是什么。不过,许霜降话里有些小性子,他得先安抚。
“霜降,我的意思是说以后碰到这样的情况,你最好先判断。即使停下,也要离别人远一点,保持一点距离,而且你人可以不用下地。”
许霜降实则听进去了,她当时确实傻乎乎地推车站着,幸好是两个正直善良的人,要是两个夜晚游荡的混混,人家一探手就能把她抓住。
但是她憋半天,悻悻冒出一个理由:“我腿短够不着地。”
陈池一愣,轰然大笑。
许霜降真有点恼了,她硬声硬气说道:“好了,我要休息了。”
“霜……”陈池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对面切断了。
这是许霜降第一次挂断他的电话。
第042章 表妹顾四丫
陈池嘴角的笑容还没收住,心中暗暗叫苦,但又有一丝乐,许霜降竟然不温和了,向他赌气了。
他勾着唇拨回去。
铃声响了好几下,许霜降终于接起来,但是没吭声,等着陈池说。
“霜降,别生气,我不是笑你。”陈池连忙解释。
许霜降撇撇嘴,语气正常了,内容还是有点别扭:“那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没有你幽默。”陈池的声音中按耐不住笑意。
许霜降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这下没法别扭了,态度真的和软了:“好了,早点休息吧。”
“霜降,”陈池叫住她,想说件事又停住了,转而笑道,“我后天来看你。”
许霜降软软地嗯了一声。
陈池这才道了晚安挂断电话。他满脸笑容,翻出包中两个盒子,一个蓝色硬纸盒,一个红色丝绒盒,瞅了半天,准备明天上网去找小表妹讨教一番。
第二天,陈池一大早就忙着采购,要不是大热天不好保存炸香蕉,他真想买了给许霜降带过去,他还记得上次说起炸香蕉时,许霜降眼睛亮亮的生动样子。
然后他直奔学校机房,线上溜达一圈,没发现表妹的踪迹,心急难耐,立即打国际长途:“顾四丫,上网。”
“陈五,你坏成这样,小舅舅小舅妈知不知道?”顾四丫揉着眼睛,暴怒道,“我在睡午觉。”
陈池的表妹顾四丫,已非昔日眼泪鼻涕吸溜着跟在表哥后面的小丫头,她日渐泼辣,伶牙俐齿,自封楼上楼下无敌手。
这光荣称号是她战出来的。
她家住五楼,楼上楼下的老邻居原来都挺好。后来楼上的媳妇生孩子,一家子卖了换大房。楼下老大爷年岁上去,爬楼不便,也卖了换底楼。换了一拨新邻居后,邻里也处了两三年,矛盾不断,据说都是奇葩。
顾四丫家顶上六楼的住家不爱用洗衣机,衣服水淋淋地就挂出来,滴滴答答湿了顾四丫家好几床棉被。陈池的小姑姑,顾四丫的亲娘,为这件事都得了灿烂天综合症,凡是阳光灿烂该晾被子衣物的天,她都不敢轻易晾出去,非要等楼上的湿衣服挂好后,才敢自己定位晾衣杆的位置。
顾四丫家底下四楼的家庭主妇爱文艺,每天总要开着窗户嚎几嗓子,这还不算,她还学跳舞,隔三差五开上功放练,震得楼板都颤抖。每晚七八点还必弹钢琴,用顾四丫的话说,听了她两年了,从没有幸听过一首完整的曲子。
音乐一旦不成调,那就是巨大的折磨。陈池的姑父作息好,一般晚上八点就要上床,楼下冷不丁蹦一段蹦一段,到八点一刻左右就差不多了,他也就安心睡觉。有天他翻来覆去不自在,后来问道:“楼下怎么没声音了?她还弹不弹了?”就跟等鞋子落地声一个样。
顾四丫最近两年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每逢她妈妈去楼上楼下“商量”,她但凡在家,势必作陪,口才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了笑着打人脸的地步,她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做温柔一刀。
不过,陈池打小看着她长大,总能治她。
“快点,你这午觉都快连上晚饭了,还睡什么睡?我给你当闹铃还不好?这可是国际长途,烧钱得很。两分钟上线,我有礼物给你看。”陈池说完就挂。
顾四丫心痒礼物,对表哥的话不得不从,再贪睡都一蹦而起。她一边飞快抹脸开机,一边愤恨不已,陈五就是这样,以为女孩子跟糙汉子一样,抓两把头发就能起床,她这夏日的美容觉后,该在脸上扑把水滋润滋润,现在只好省略了。
“什么礼物?”顾四丫问道。
“看照片。”
顾四丫一瞧,立时惊叹:“哎呦,哥,你发财了?出手这么上档次?”
“什么话?我以前给你的东西不上档次?”陈池扔了把舞动的血淋淋的大刀图片。
“哪能呢,”顾四丫急忙改口,“我是说你以前给我买的,给大家买的,都是以实用为主,特别温暖人,现在怎么改风格了?哎呀,真好看,就是有点虚幻感。你有钱也不能乱花呀,这都赶上奢侈品了。”
“难得你还能想着你哥的日子不容易,冲你这句话,你可以挑一样。”
“啊?不是全给我的?”
“美得你,想想可能吗?”
顾四丫一想,不可能,陈池还有他妈要孝敬呢。
“你觉得哪个更优雅一点?”陈池问道。
顾四丫瞅瞅两样东西,一个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挂链,一个是淡绿色的玉佩,都挺优雅。不过小舅妈应该会更喜欢玉佩。
“都挺好,水晶活泼些,玉佩更温润。”顾四丫说得有模有样,她忽道,“哥,你不会是从你说的那些跳蚤市场淘来的吧,别是假的,我们这地摊也有。”
陈池气得连飞刀都不扔了:“有没有好话呢?非要说出来让人悬心。”
顾四丫傻眼:“哥,你还真是从跳蚤市场淘来的假货,谁没良心地忽悠我哥了,哎,你被骗了多少钱?”
“人家送我的,专门卖珠宝的生意人,我给他们做展会翻译,没要报酬,他们就给了我这两样。”
“那……应该是真的吧。”顾四丫迟疑道。
陈池在外面,给家人都买过礼物,或是自己带回来,或是托同学回国的时候带回来。七姑八婆让他代购,他有空也肯。
顾四丫就不止一次收到表哥的小礼物了。一回是奶酪,陈池一口气买了四五种,交代顾四丫当豆腐干一样尝,还振振有词,一个是动物蛋白,一个是植物蛋白,本质差不了多少。顾四丫吃不惯,被陈池毫不留情地批评不识好货。
另一回是一副围裙加一只烘烤手套,很漂亮厚实的粗棉布制品,再加一双羊毛靴,陈池请同学回国时辗转寄给了顾四丫,表扬她到他家吃团年饭时帮着他妈洗碗了。顾四丫为了不闲置那只烘烤手套,特地磨着她妈妈买了一个小烤箱,烤了两回鸡腿。
第043章 咱打过群架
顾四丫本名顾芳怜,她妈妈怀孕时查字典,就给她查出了这么一个清新忧郁型的民国文艺范大名,她稍稍懂事了以后,总觉得名字太纤弱,老想成年后背地里偷出家里的户口本,自个去派出所改名。
这事说给陈池听后,陈池也支持她,并且以实际行动支持她。顾四丫上学后,家人渐渐不叫她幼时小名,他还坚持四丫四丫地叫。
四丫顾名思义,行四的小丫头。这排行是顾家的,她前头还有仨堂姐,不过都嫁人了,现在叫芳芳、芳丽、芳华。
顾四丫再大点,就觉得芳怜比仨堂姐的名字强多了,更比四丫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可惜陈池改不了口,她同学上门玩,他还大咧咧地叫四丫,害她被同学们当面取笑,没多久,四丫这小名就传遍了她全班,顾芳怜的大名只有老师跟她说话时才有幸重温一两回。
至此,顾四丫不甘示弱,她有三个舅舅五个表哥,陈池在陈家最小,行五,三舅舅的独子,顾四丫直接叫他陈五,五听上去比四小,她占便宜。
当然,对其他四个表哥,她可不敢这么没礼貌,见面时都大表哥、二表哥地,叫得规规矩矩。她和他们也说不上多少话,亲戚们都住得分散,两三年能碰上一回就不错了。
唯独陈池和她自小玩在一起,陈池他爸和顾四丫她妈兄妹两家都在一个工厂工作,那时候厂子地处偏远,陈池出去野,顾四丫没人带,总是要跟紧陈池的。陈池虽然有一眼没一眼地照管着,像是不大尽心的样子,但从来没人敢欺负顾四丫。
童年玩闹时,她曾失手把一个小姐妹的新裙子糊上了泥浆水,那小姐妹心疼得大哭,招来了兄弟。兄妹俩一个哭,一个凶她,她也害怕地抽噎,有人撒腿告诉了陈池,陈池飞快奔到,给她撑腰,不过那时候他还小,说的话真不咋地:“我家四丫不小心地,她还比你小呢,你凶什么凶。你妹的裙子又没有破,就是脏了一块。脱下来,我给你们洗。”
小姐妹不知何故,哭得更大声,小姐妹的哥也不通情达理,仗着个头大就和陈池扭到了一起。顾四丫当时情急,没看出具体输赢前就为双方的体形差距担心上了,她想扑上去帮自家人,被小姐妹她哥混乱中挥到了一下,坐地上嚎啕大哭。陈池见状,一个翻身就把小姐妹他哥摁在地上打,一边打一边狠骂:“你要不要脸?敢打我妹。”
小姐妹尖着嗓子哭:“你才不要脸。”
顾四丫在一旁,当时和小姐妹彻底翻脸:“不要脸的是你哥。”
“你哥。”
一片混乱,不堪回首。
陈池挺亏,人家父母没找上顾家,找上了陈家,陈池在晚饭后额外又多吃了一顿他爸给的竹笋烧肉。
顾四丫的童年,本就不是小淑女的童年,在陈池的照拂下,过得愈发精彩纷呈。当然,陈池那疯野的童年里,也不缺顾四丫制造的那些个事端。
后来,他们父母的厂子搬迁了,新建了家属社区,顾四丫和陈池家仍然在同一个小区,顾四丫放学回来,若是家里没饭,直接上他家去吃,陈池也同样,两家泡菜坛子里的酸豆角都是随便捞的。
所以,顾四丫是陈池嘀嘀呱呱青梅竹马小表妹,情分深到一起打过群架,享受和亲妹一样的待遇。
表兄妹互嘲时,顾四丫、陈五地尽管乱叫,但需要给面子给信心时,总是义不容辞的。
再说,陈池总能想到给顾四丫送礼物,这回就是地摊货,顾四丫也准备咬牙收了。
“哥,我看像真的。”顾四丫这么说。
陈池定定心:“以后要是被我发现是假的,我削死你。”
顾四丫一气,就口不择言:“陈五,无耻不无耻,这话该我说。”
“说什么?再说就啥都不给了。”
顾四丫也扔了一把飞刀过去:“太没品,说定的礼物敢收回?”
陈池不理她这茬,不放心地再次问道:“看上去哪个更好?把你那幼稚的眼光放成熟点,仔细看看。”
“玉佩熟。”顾四丫气道。
“行,那你就水晶吧,过些天我买些别的,一起寄回来,你上我家取。”陈池爽快地说道。
顾四丫千不该万不该多感慨了一句:“小舅妈收到后,心情一定会好起来。”
“我妈怎么了?”陈池敏锐地问道。
“没什么。”顾四丫下意识回道,然后悔死了,她这样的回答就是欲盖弥彰。
“说,我妈怎么了?”陈池追问道。他固定和家里联络,每次都好好地,没见他妈有什么异样,但顾四丫的表现让他怀疑,他家有事瞒着他。
因为,这事他也干过,出门在外有困难时,他会斟酌着说一些,不会全说。
许霜降最后一天按部就班做好份内工作,兴高采烈回到公寓。暑期工结束了,也算一段难得的实践经历,还凭自己的劳动赚了钱。所以她有点小小的成就感,她决定要趁开学前的这几天空闲,好好松快松快。
她寻思着陈池这回过来看她,她务必要尽心招待。虽然他没说当天来回还是住一晚,但许霜降先去打探了一位男同学的口风,他合租了一栋两层别墅,不知能不能把楼下客厅给陈池借宿。男同学挺大方,电话中就答应下来了。
许霜降还要去超市一趟,不过天色将晚,她的车灯是个隐患,所以她准备明天早起去购物。恰好明天是周六,市中心有开放集市,许霜降琢磨着还可以带陈池逛逛,挺有意思的,跟国内乡镇赶集似地。
这一晚,在她和陈池通话的老时间段,她没有等到陈池的电话。她虽然心头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太放心上,原本她一直就让陈池不要每天打电话,说的话不过就是生活琐事,收的费用可是国际长途,明天就见面了,今晚不聊也行。
她饱饱地睡了一夜,清早起床,神清气爽。
许霜降的购物清单一长串。陈池每次到她这里,她给他吃的总是自制三明治,自打被他给她煮的水饺鲜明对照过后,许霜降十分羞愧,这回她冥思苦想,终于有了新创意。
第044章 千里送鹅毛
许霜降买了土耳其卷饼,又搭了酸黄瓜、生菜叶、三四种肉罐头,准备中午把卷饼烤热后,蔬菜和肉一股脑儿堆进去,本质上和自制三明治没什么区别,做法也一样简单,但卷饼说起来就是和三明治不同的食物。
这还没完,许霜降绞尽脑汁想出了一道甜汤,南瓜煮水加椰奶,她甚至为了追求卖相好看,又买了一颗西兰花,想着在黄的南瓜片里洒点绿。
“陈池,”许霜降清理完满满的购物袋,打电话给陈池,隔了一段时间对方才接通,她并没有在意,含笑问道,“你还有多久到?”她准备出发去火车站接他。
“哦……”陈池的声音黯哑低沉,明显刚醒过来,他停顿好一会儿才歉然说道,“霜降,不好意思,我有点事……”
他没再说下去,似乎在迟疑。
许霜降一怔,反应过来:“哦,这样啊,那你忙,别过来了。”
陈池用力地揉搓自己的眼眶,又清醒了几分:“霜降,我现在出发,可能要晚点到,我把车灯给你拿过去。”
“不用,”许霜降连忙道,“你有事就不用特地跑一趟了,这种小东西我这里也买得到的。”
“我过来。”陈池低声道,说完就挂了。
许霜降拧起眉头,陈池给她的感觉一向是明亮而轻快的,这通电话却这么沉郁,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听声音就觉得他很困顿。
陈池到时,已经下午两点。
“霜降。”他站定微笑道,白衬衫蓝牛仔,看着很清爽。
许霜降连连打量他好几眼,陈池的面部却不像往日那样神采飞扬,也许他睡醒就赶车的缘故。他瞧见她盯着,嘴角弧度又拉大了几分。
“路上累吗?有没有吃过?”她关切问道。
“路上很好,我吃饱了再过来的。”陈池点头道,“我们走吧。”
许霜降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池望向她。
“你很忙吗?要待多久?”许霜降本意是要问他会不会住一晚,她好及时和同学知会一声,但瞧着陈池含笑凝视她,静静在听她讲,她脸一热,就说道,“今天有集市,我想拐过去买盆花,原来的几盆花都谢了。”
陈池轻笑:“那就去买花。”
集市在市中心,沿着运河两岸摆出了很多摊位,非常热闹。即使到了下午,还是人流如织。事实上,大部分人都习惯在周末大采购,买足一周的食物,存入冰箱,而周末两天中,只有周六才有店铺营业,周日当地人会上教堂或者在家休息。因而,整个城市的人都似乎在周六这一天涌向超市和集市。
天气极好,碧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沿街的露天咖啡座,不少人闲适地坐在遮阳伞下,点一份饮料消磨午后时光。
冰淇淋花车停在桥坡下,放着可爱的卡通音乐。对面的果蔬摊琳琅满目,不同于超市里每种蔬菜都是按颗或者按袋严严实实地包装,摊位里全部是一纸箱一纸箱地敞开散装着,让人在视觉上感受到物品的丰富多彩。摊主看样子是全家齐上阵,口中热情地招呼着顾客,手里动作迅速地在不同的纸箱中拿起顾客想买的菜蔬。
许霜降最喜欢在好天气里逛集市。这让她想起小时候,街上辟出一段路,热热闹闹地办年货节。她磨着爸妈,专门找天南海北的各种零食吃,爸爸通常好说话,尽依着她。妈妈却忙得顾不上给她买,把她丢给爸爸,自己挤进人多的摊位好奇瞧一眼。
儿时的记忆永远是美好的,许霜降一发现此地居然也有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开放集市,逛集就成了她每周六必然的活动安排。她滋滋有味看得多,真正买得少,因为新鲜的肉类、海鱼和蔬菜在她这里纯属白瞎,她不会把它们变成美食。
但是有一样她可以下手。
她紧走几步,窜到花车前。陈池欲跟上,被对面的人挡了挡,稍慢了一步,等他走过去,恰见许霜降一手一个甜筒冰激凌,眉眼弯弯,笑意灿烂:“来,这个很好吃。”
陈池微微恍惚,望着许霜降在阳光下柔和又剔透的笑脸,欢快的音乐流淌在他们四周,他展颜接过:“谢谢。”
舔着冰激凌,许霜降就没有像先前给陈池介绍集市那样说得多。两人站在摊位边,一边吃一边看着行人风景。许霜降侧目悄悄地瞟了几眼,心头寻思着,陈池今天不一样,他的话很少,别看一路上他们在交谈,但其实他大多在附和,主动提话头的时候几乎没有。
花草铺中,许霜降蹲下,饶有兴致地观看小盆栽。摊主贴心地插了写有花名的木签,她却一个都不识。她挑花只看颜色和个头,但凡绿叶红花或者绿叶黄花,就已经符合了她的基本要求,个头须不大不小,太小看不过瘾,太大没法放在窗台晒太阳。
许霜降挑中了一盆,扭头问道:“陈池,好看吗?”
陈池站在铺口,阳光洒在他肩膀上,他的脸朝里望着许霜降处,闻言却仍像刚醒悟过来一样,慢半拍地微笑:“很好看。”他掏出皮夹,转向摊主,“多少钱?”
许霜降稍愣,不由羞窘,她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纯粹地问问他的意见。她急忙拿出钱,递给摊主。
摊主是个高高壮壮的中年胖大叔,他疑惑地瞅瞅两人:“谁买?”
“我。”许霜降抢先道。
胖大叔伸手接过她的钱,冲陈池嘿嘿一笑。AA制深入人心,谁要的东西谁付账的理念浸透了生活中的每一处。
两人在胖大叔响亮的再见声中走出去,陈池歉然说道:“霜降,我来拿。”
“很轻呢。”许霜降没松手。
陈池没有再坚持。
回到公寓后,许霜降把花放在窗台上,拿起桌上的杯子,将里面剩下的几口直饮水倒进盆土中,转身见陈池正打开他的背包拉链,她笑问:“陈池,你想喝点什么?我有花茶,速溶的。”
陈池摇摇头:“霜降,不用忙,我一会儿就走了。”
许霜降稍讶,不出声地微微颔首。
“霜降,这是车灯,”陈池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盒,“我去帮你换上。”
“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可以,这个一卡就好了,我会的。”
自行车的车前灯很小一个,比许霜降的拳头都小,按到车前杆上,晚上自己会发亮,远程红光可以让对面的车辆清晰地辨识到有自行车在行进。
许霜降今天在路上就遇到了一家单车售卖店,想着陈池要给她带一个,遂没有进去买,这时她大大方方地接过了车灯。
陈池又拿出一个扁平的塑料盒:“霜降,这是一套自行车的修理工具,你平时备着。”
许霜降有点傻,她当然知道里面有什么,男同学们甭管中外,几乎人手一份,就预备着哪天自行车坏了,好自力更生修修补补,工具盒里有好几片破胎补洞用的橡胶片呢。
第045章 悲伤的拥抱
“我的车质量蛮好的,没出过问题。”许霜降喃喃道。
“时间久了也会磨损,备着吧。”陈池将塑料盒放在桌上。
“哎,谢谢。”许霜降说得万分纠结,脑中闪过小时候见过的自行车修理铺,那个忠厚慈祥的老爷爷换成她,地上放着半脸盆水,人蹲着,扯着自行车红色的内胎一段段地浸在水里,查看是否有咕咕冒泡的漏气口。
陈池指望她能干到这地步?许霜降自己很不自信。
不过据她所知,男同学们或多或少都有这方面的手艺,如果她的自行车坏了,到时候她手里头有修补工具,再厚着脸皮请同学出人工,倒是能找出愿意相帮的人。
她古里古怪地又瞥了一眼塑料盒,算是默认收下了。
“霜降,这是黑巧克力。”自打许霜降说不能多吃甜食之后,陈池送给她的统一是黑巧克力。
许霜降琢磨着要不要和陈池说,她其实不爱吃黑巧克力。
还在犹豫中,陈池又拿出一样:“这是拌饭酱,我在中国店买的,你煮面或者炒饭都可以放一点,我试过,很香。”
“我也买得到的。”许霜降结结巴巴地说道。陈池照顾到她的日常饮食了,她心里很是惶恐。再说,她真买得到,不买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图方便,经常吃面包,用不上这些佐料。
“我不知道,不过已经带过来了,你用吧。”陈池微笑道,他接着掏出两样,“这是华夫饼,连秀秀和一些女同学吃过,据说很好吃,你试试看。”
“这是面包,和一般面包不一样,不酸也不咸,我在那边只看到一家超市有,带过来给你尝尝,昨天买的,你最好快点吃完。”
许霜降有种怪异又熟悉的感觉,就像高中住宿时,她周末复习不回家,妈妈带着家里做的菜,装了一个又一个食盒,寻到她的宿舍,拿出一样介绍一样,给她改善伙食。
其实不见得有多好吃,但就是很温暖,一点一滴沁在心脾。许霜降那时候不懂,后来离开家才慢慢懂了。
这时,她站在桌边,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半垂着眼眸,视线落在桌上的一堆东西上,低声道:“你不用买这么多。”
“没有了,”陈池最后拿出红色丝绒盒,递过来,“霜降,送给你。”
许霜降骤然吓一跳,红色丝绒盒啊,这可是像放首饰的,她压根不接,笑着摇头:“你送给我太多东西了,这个不要了。”
“是一枚玉佩。”陈池打开丝绒盒,取出玉佩,绽开一丝笑容,“喜欢吗?”
许霜降瞅瞅玉佩,镂空花纹,她好奇问道:“刻的是什么?”
“好像是凤凰。”
许霜降终于找到了一个婉拒的理由:“我不属鸡,我要不合适呢。”
陈池微微苦笑,坦言道:“霜降,收下吧,我也不知道真假,我给国内的几个珠宝商做翻译,他们送给我的。”
许霜降还是没有接,要是真的,那就太贵重了,她受不起。
她笑着把桌上一堆东西往她身前扒拉过来几厘米:“我已经有很多了,玉佩真不要,你拿回去吧。”
陈池定定地望着她,牵起嘴角笑了笑,把手缩回去了。
许霜降很是过意不去,怎么说也是她拂了陈池的好意,她转开话题,很殷勤地说道:“陈池,你坐吧,我去泡茶,还是你想喝冰的饮料?”
“什么都不用,霜降,”陈池轻声道,“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许霜降默默地看着他拉上背包拉链,终于忍不住问道:“陈池,你有什么事?”
陈池顿住,抬眸望向她,许霜降稍稍迟疑,紧接着真诚地问道:“我可以帮得上忙吗?”
不知怎地,许霜降黑白分明的眼睛让陈池心中突然满是酸涩,他重重吸口气,垂了眼睑,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低声说道:“我的外婆过世了。”
短短一句话,他停顿好几处,似是极力在克制急涌的哀戚。许霜降惊讶而同情地望着陈池,他抿着双唇,视线调往别处,半晌,哑声说道:“霜降,不好意思,我今天心情不好。”
许霜降上前一步,离陈池非常近:“陈池,我的外公也过世了,我懂。”
陈池怔怔地凝望着她,两人在静默中对视,他突然伸开双臂,将许霜降抱住。
许霜降非常意外,脑中顿时空白,她僵着手脚,一动也不敢动。
陈池的脸埋在许霜降的发间,慢慢地,他的鼻端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洗发水的草本香味。
他闭了闭眼,默默地松开手。
许霜降还在僵硬状态中,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稍微平复后,张张嘴,却是同时开口。
“霜降。”
“陈池。”
陈池住口,弯起嘴角努力笑道:“霜降,你说吧。”
许霜降嗫嚅几下,问道:“那你准备回国吗?”
陈池调转头望向窗外,脸上哀思愈重,半晌才道:“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我妈妈瞒着我。”
许霜降不知道怎么安慰陈池,她拉开椅子,诚恳地说道:“陈池,你先坐,喝一点水再走。”
她怕陈池拒绝,急匆匆先走到门口,才回过头来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做些吃的?”
陈池摇摇头。
许霜降不等他说话,立刻开门出去。
其实她买了饮料,都放在冰箱里,但这时她却觉得不应该让陈池喝冷的。许霜降心急火燎地用电热水壶烧水,她在等待过程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池这样的经历真是很令人难受。
刚沸开的水泡出的茶很烫,许霜降犹豫片刻,在水龙头下掺了小半杯冷水,在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她就这样简陋地招待陈池。
她端着茶杯进去,发现陈池坐在椅子上,定定地望着窗外,见她推门,才回过头笑了一下。
“陈池,喝水。”许霜降递过去,老实说道,“我怕你烫,加了点冷水。”
“谢谢。”陈池接过,毫不介意地喝了一口。
许霜降微微松气,撕开曲奇包装,推到陈池面前:“你再吃点吧。”
“霜降,”陈池摇头,柔声说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许霜降瞅瞅陈池,踌躇着说道:“陈池,你不要太伤心。”
陈池盯着她没吭声,许霜降暗恼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想安慰他的,可是效果似乎很糟糕。
第046章 留在记忆里
静默中,陈池捧着茶杯,低头望着地板,缓缓地叙述。
“我小的时候,爸妈是双职工,没人照料我,外婆就住到我家,我是外婆带大的。那时候条件很艰苦,一家人都挤在平房里,我和外婆住一间。我特别调皮,据说经常从幼儿园偷跑出来,工厂的家属幼儿园管理松散,中午外婆去接我吃午饭,总是接不着人,她就到我经常玩的山坡下喊,池伢子,吃饭了。”
陈池有些哽咽,他抬起手,重重地撸着脸,掩饰般地轻笑道:“那是我小名。”
许霜降假装没看到他微红的眼眶,迅速堆起了一个笑容回应:“蛮好听的。”
陈池低下头,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山上有些洞,都不大,我和其他孩子喜欢钻山洞,根本听不见外婆的喊声,外婆就上山来,一边走一边喊。我玩得肚子饿了,自己会下山,半路上听见外婆的喊声,就会故意绕开,有时候连滚带爬,从泥草坡上梭下去。路上碰到大人,他们都会说,池伢子,你外婆在叫你吃饭呢。”
“很多回,我都抢在外婆前面回家。可是外婆总能猜穿我的把戏,她对我说,皮猴子,再这样弄得一身泥,我就告诉你爸妈,让他们拿大扫把抽你。不过,她念叨归念叨,我爸真气得打我的时候,她都会护着我。”
“后来我大了,外婆就被舅舅接回去。我爸妈的工厂迁址,盖了家属楼后,家里的房间多了一间,妈妈总想再把外婆接过来,外婆却不肯,她说她老了,爬楼梯费劲,而且叶落归根,不想挪动了。我在寒暑假会去看看外婆,她喜欢领着我在村子里串门,碰到一个老人就大嗓门地说外孙来看她了,我到那不超过一天,全村人都能知道。”
“每一次去,外婆都要和我提起一件事,说我在幼儿园吃到一块五花肉,自己咬了一半,把另一半揣在口袋里带回家,省给她吃。每次她都一边笑一边埋怨,嫌那半块肉被我的脏手捏得看不出来样子,嫌我把整件衣服都弄油了,害她洗了三四遍都不干净。”
“这件事其实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外婆老了爱唠叨,她见到我就对我说一遍,然后领着我出去,碰到其他人也会说,不管别人想听不想听。”
陈池遥想着外婆当日骄傲的抱怨,抬手又重重地搓了一把脸:“我后来一听外婆说起这件事就会尴尬,我对外婆说,别惦记那半块肉了,以后您想吃什么,只要不是天上的月亮,我都想办法给您奉上。外婆说她牙齿越来越不行,没什么想吃的。我就说我给您换,全部换成假牙。外婆骂我又调皮了,她的牙齿还咬得动,我就要乱出主意了。”
“……我什么都没做,”陈池低着头,满是痛悔,“我以为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你外婆是怎么过去的?”许霜降轻声问道。
“脑溢血,半夜里突发,没有人知道,就……走了。”
陈池的头愈加低垂,具体情形他不知道,没有人给他详细描述。他也不敢细问,怕再勾起妈妈的伤心。
“外婆的老家很偏远,我爸妈觉得即使我能回去,也不能停灵那么久,而且那时候正在学期中,他们索性就没通知我。”
陈池埋着头,许霜降只能看到他的额角,和他握着杯子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她走到窗边,背转身望向外面,说道:“我初中时外公过世,那时候年纪小,好像特别没心没肺,跟着大人伤心过一阵后,我继续上学,继续为考试紧张发愁,继续和朋友聊天逛街,生活没有改变。过了几年后,清明去给外公上坟烧纸,一家子亲戚聚在一起吃一顿,饭桌上大家都看上去不怎么哀恸。我说起外公,甚至会感慨,外公弄痛过我的手呢,我阿姨在一旁叹着气说,爸这个人就是这样。”
许霜降出神地望着河对岸的草坪,半晌才吐出一口气继续道:“我外公这个人……很有爱心,有时候不懂表达,或者就是表达错了。我记得大雪天,他把我从家里接过去住,那时候没有靴子,他怕我的棉鞋湿掉,背着我走路。我们那里很少下大雪,我一直想下来踩雪,他拗不过我,把我放下来,不过才一两分钟,又把我背上,我叽叽喳喳吵了他一路。到了之后,外公立即给我舀了一盆热水洗脸。他其实掺了冷水的,可是他的皮肤粗糙,他觉得是温水,我的手一放进去就被刺疼得大哭。为这件事,外婆把外公骂了几个月。”
“我现在很少想起外公,但是一想起,就会发现他在我脑海中的样子还是那样清晰。后来我想,也许这就是怀念。”
许霜降转过头去,见陈池默默地望着她,良久,他才说道:“谢谢你,霜降。”
“陈池,你外婆一定希望你过得好。”许霜降轻柔地说道。
陈池沉默地点头。
“要不要吃点什么?好像可以做晚饭了。”许霜降岔开话题,“如果吃了晚饭,你觉得晚了,可以不回去,我也找了一个同学,他说可以给你借宿。”
陈池牵起嘴角露出些微笑意,却起身摇头道:“霜降,我还是回去的好。”他望着她,坦言道,“现在我不太想和其他人……说话,我怕我会失礼。”
“我明白的。”许霜降非常能理解陈池的心境。
最终,陈池连晚饭都没有吃,并且坚决不要许霜降送他到火车站。
许霜降陪着他走到公寓外的巴士站点。
“霜降,今天对不起,本来说要来看你的,结果让你这么不开心。”陈池歉然说道。
“你不是来看我了吗?”许霜降笑意柔和。
陈池望着她,视线注意到远处一辆巴士正驶来。“霜降,照顾好自己,有事打我电话。”
“你也是。”许霜降颔首道。
她瞧着陈池上车,再目送着巴士远去,好半天才慢慢转身回去。
第048章 致天堂里的亲人
陈池正在给妈妈写信,用手一笔一划写在纸上。
旁边搁着一大堆东西。冬天快到了,他给爸爸买了一双防滑厚靴,给妈妈买了一条羊绒披肩,给顾四丫的是水晶项链,给小姑姑夫妻俩的是土耳其店买来的各种古怪香料,他只标注了名称,让顾四丫自己去网上查用法。
陈池给舅舅买了一套冲锋衣,舅舅家有两亩果林,平时劳作经常沾到泥巴草屑,还要浇水杀虫,就让舅舅当工作服。他还给舅舅家的表哥买了一套卷烟工具和烟丝,图个新鲜劲。出嫁的表姐则是一个婴儿背带,据说前不久生了一个小女孩儿,现用正合适。给舅舅家的小孙子买了好大一包花式牛皮糖。
陈池以前寄东西回家,少的话就打电话给家里说明一下,多的话,还会上网给顾四丫发张物品清单,让她帮忙转告。
这一次他却特地买了信纸,逐条写下来。
“妈妈,你收到后,把我给舅舅一家的东西寄过去,里面有一封信,是我写给外婆的,你帮我拜托舅舅,在冬至上坟时烧给外婆。”
陈池提着笔,目光落在纸张的空白处,神色凄惘。
手机铃声响起,中断了他的思绪,他瞧了一眼,眼神柔和几分:“霜降。”
“陈池,你这些天……”许霜降想问他心情好些了吗,话到嘴边觉得不妥,改口道,“很忙吗?就要开学了。”
“我前几天去给家里买东西,明天寄回去,稍微有点忙。”陈池解释道。
“好孝顺。”许霜降脱口赞道。
电话那头陈池轻笑,一时没有接话。
许霜降真懊悔,她貌似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霜降,你忙吗?”陈池问道。
许霜降在心底小小松气,连忙把这几天的事说道一番:“我一点也不忙,娴,就是我的隔壁邻居,那个越南女孩,你也见过的,她回来了,我今天去接她,刚刚在一起吃过饭。你呢,吃过了吗?”
“吃过了,你公寓里的人都回来得差不多了吧?”
“是啊,一下子热闹很多,做什么事情都有点挤。”许霜降自说自笑,“你那边呢?”
“也一样,这两天出入的人多起来了。”
许霜降就有些没话讲了,陈池的语调平和轻柔,但她觉得他一定还是心中郁郁,她迟疑着,低声宽慰道:“陈池,你好些了吗?别太伤心了。”
“我没事,谢谢你,霜降。”陈池放柔了声音,目光不经意地瞥到纸上的上坟两字,心中又是抽痛。
他耳边是许霜降关切的叮嘱声:“那就好,你早点休息。”。
“你也早点休息,晚安。”陈池握着手机,静了片刻,拿了一张新纸。
落笔处,一个个字渐次成行:
外婆,你好吗?
新学期开始后,一切都步入正轨。除了上课和去图书馆,许霜降每天下午四点以后都准时泡在电脑室,然后在天快要擦黑的时候返回公寓。
她和陈池在线上还是每天都遇到,但聊天的时间不像之前那么长。以前陈池总会带动话题,任何事经他嘴里说出来,都是那样风趣生动,许霜降遇到自己熟悉的话题,就会和他来来回回说上一通,如果话题陌生,她就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附和两声或者好奇几句,也能断断续续聊得下去。
但最近,他们交流过各自的课程安排后,只是问问各自城市的天气情况,再不然就问吃过了吗。许霜降不善于挖空心思天南海北地找话题,也不能老是对陈池说节哀顺变,所以他们每天的例行聊天,通常都进行了寥寥数语后陷入沉寂,然后在差不多时间,陈池会催许霜降早点回去,或者许霜降自己和他说要先走了。
就这样过了两周。许霜降听陈池说,他有一门课程在两周后考核。许霜降越发同情陈池,她知道陈池这段日子过得肯定不好,但他除了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和她提起过他外婆的事,流露出悲伤外,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相反他一直在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除了话少,他和其他人一样忙忙碌碌。
这是许霜降第一次清晰地旁观一个人,一边在继续生活,一边在沉默地悲伤。
她联系了连秀秀,侧面打听陈池的近况。
“秀秀,开学后忙吗?”
“还可以哦,霜降你呢?”
“我也还行,不过陈池很忙,他有一门课要考核。”
“难怪好些天不见人影,原来用功去了,可真凄惨。”
许霜降蹙眉问道:“你们住在一幢楼里,不是每天都遇到吗?他这么忙?”
连秀秀当即打趣道:“我们都是早出晚归,早晚要是都错过一步,不就岔开了吗?霜降,不放心陈池了?要不要我去查岗?”
许霜降特别尴尬,但是她真有点不放心陈池,最近她总觉得陈池孤独地缩在角落舔伤口。她略微踌躇后,厚着脸皮说道:“秀秀,你要是有空,帮我去看看陈池,我怕他太忙,三餐不规律。”
连秀秀惊叹:“霜降,你对陈池这么贴心啦?”
许霜降对她的调侃只好照单全收。
连秀秀的办事效率奇高,当晚就下楼特地拜访了陈池。她前脚离开,陈池后脚就打电话给许霜降。
“霜降,你让连秀秀来看我?”他直截了当问道。
许霜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你最近挺忙的,不要生活不规律。”
“连秀秀问我,有没有三餐正常,她说要汇报给你听。”陈池的声音里微有笑意。
许霜降大窘,慌忙说道:“我听秀秀说好几天没遇到你,所以……”
“我没事,霜降。”陈池柔声说道,“等过一阵子,我去看你。”
许霜降下意识嗯了一声,随即说道:“我来吧。”她搬出了理由,“上次我到你那边,什么都没机会看到,特别遗憾,还是我来吧,等你考完后。”
“我过来吧。”陈池说道,“比你安全。”
许霜降想到那次小偷事件,不由笑道:“我已经吃一堑长一智了。”她听到陈池在电话那头轻笑,心宽了不少,“我们到时候再说。”
“好。”
许霜降放下手机,由衷欣慰,陈池今天的语音语调比前两次要轻快多了,她希望他能快点走出阴影,像以前一样神采飞扬。
他们的交流仍以线上聊天为主,但陈池在考试前更忙了,许霜降深知考试的痛苦,更深知挂科的严重后果,她曾听到过一个不知真假的段子,据说有一个大一学生,学分不达标,连续读了三年大一了。
学校在这方面真是一点同情心都不会讲的。
陈池考前一周,连上网也不是经常的了,许霜降在线上只遇到他两三回。她没敢占用陈池太多时间,通常问个好,祝他考试顺利,就不太说了。
陈池答得也简短,他问她一切顺利吗,让她注意在天黑前回去,其他话也没有。
第049章 想去探望的心
许霜降牢记着自己要去看陈池的承诺。
她有事没事,陈池过来看她好几回,手机坏了,钱包丢了,陈池都陪着她解决。如今陈池遇到至亲过世这样的伤心事,离得远,连入殓落葬都来不及参加,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于情于理,许霜降都觉得自己应该去探望他一回。
陈池结束考试的那个周五晚上,她打电话给他。
“陈池,明天周六有空吗?我到你那边去?”
“……”陈池放下了手中的书,心念微转,迟疑道,“霜降,我过来吧,可能会晚一些到。”
“你明天有事?”许霜降问道。
“不是,”陈池解释道,“现在晚了,店铺都关门了,明天我买点东西再过来,还是黑巧克力吗?要不要试试别的品种?”
“什么巧克力都不要。”许霜降弯起嘴角,“我其实不爱吃黑巧克力,总觉得很苦,前几次你拿过来,我吃得特别艰难,以后不要再买了。”
陈池话里不由带出笑意:“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那你有没有很喜欢的东西?”
“没有,”许霜降趁机交代道,“陈池,以后你不用买东西给我,我这里买什么都很方便。明天还是我过来,在学校窝了一个月了,我想走动走动。”
陈池沉吟片刻,颔首道:“那好吧,明天我在火车站接你,你路上要小心。”
许霜降打完电话,高高兴兴地整理背包,把给陈池买的一盒咖啡放进去,钱包证件全都仔细收妥,明天她要一大早就出发。
她的运气特不好,碰上了铁路工人罢工,停止运营一天。
以前有同学和她说,这里铁路系统发达,公共交通便利,但最怕出行遇上铁路罢工,完全是自己的计划不如人家的变化快。同学那会就是缩在家里没及时了解到罢工信息,以为一切如常,结果当天要赶火车去搭飞机,那经历简直能让人抓狂。
她当时不能感同身受,当个有趣的故事听了,这下傻在火车站外面。
她只好打电话通知:“陈池,我今天不能过来了,我们这里铁路罢工。”
这理由让陈池也意料不到,他正想出门去超市买点食物招待许霜降,这下停在门口。
“那就好好休息,下回再来吧。”他温言道。
许霜降嗫嚅两下,含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没有说出口。她本来是想说,她挪后一天,星期天过去,时间安排得紧凑点,她可以当天来回。
许霜降讪讪折向集市,一个人逛了一圈。
其后的一周,陈池恢复每天上网了,傍晚空闲时,两人在线聊几句,还是不太多,有时候就打个招呼,稍微说些一天的课业情况。
又逢周五,许霜降下午没课,早早就挂在线上,等到陈池后,她寒暄道:“下午好,终于熬到周末了。”
陈池回道:“可以轻松一下了。”附带着一个笑脸。
许霜降微微踌躇,想着她要是提明天过去,是否妥当。这段日子她有点明白了,有些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如果旁人时不时地慰问,其实未必就是合适的关心方式,反而可能是一种困扰,或许哀伤到一种程度,会希望不被人包围,会希望有个清静的角落慢慢恢复。
陈池在线上遇到了顾四丫。
“哥,开学后我把你送的水晶项链给寝室里的姐妹显摆了,她们都说我有个好哥。”
陈池嘴角翘起,手中飞快敲道:“行了,不用你为我扬名。你是在家,还是在寝室?”
“寝室。”
“明天回家吗?”
“不回,你有事要我办?”
“没事,我记得你两个星期没回去了。”
“哥呀,我开学才两个星期。”
“又不是很远,花半天就到了。”
“哥,你说得轻巧,两个半天不就去掉一个白天了,回趟家改善不了几顿伙食,我周围同学都没有这么干的。”
“你周围同学有你这么近吗?”
“有好几个呢,比我还近,一个月回去一次。大学考得近不是我们失去自由的理由。”
“你要自由干什么?不回家,就老实待在学校里,别去外面瞎逛。”
“陈五,您老今年贵庚?”顾四丫撇嘴道。
“顾四丫,你也知道我比你大?得了,别贫了,问你正经事,我家里最近怎么样?”
“我打电话回去,我妈没提什么,我想小舅妈应该挺好的。”
陈池盯着屏幕,放心不下。上周他和家里联络,他妈妈说给舅舅家的东西已经寄出去了,说着说着话音里有些哽,但强笑着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别挂念家里。
好半天,他才注意到许霜降的对话框条在不停闪烁。
一看,十分钟前,她发了一句话问道:“你明天有空吗?”
陈池知道许霜降想过来探望他,她行事很有主见,心地却是纯善,上次还拜托连秀秀来看他好不好。即便路上被偷了一回,她还愿意一个人上路。
“你不用过来,难得周末休息,好好在家。”陈池回道。
许霜降那边一时没有回应。
顾四丫却弹过来一行字:“哥,哪去了?怎么不说话了?”
“在呢。”
“我刚刚想了一下,还是回家吧,明天我给你汇报你家里的情况。”
“丫头,是个好丫头,哥记着。”
“不用记,我现在活脱脱就是拿人的手短,谁让我拿了你的水晶项链呢,正挂在脖子上呢,特不好意思想象你抓耳挠腮地担心。”
“哥太远,回不了家。”
“我太近,就该回家。咱俩都苦命。”
陈池牵起唇角交代道:“路上小心,陌生人别去搭理。”
“陈五,我又想问您贵庚了,就这么点路,走了不知多少趟了,您就别摆当哥的谱了,我还不懂?”
“顾四丫,少废话,女孩子这么牙尖嘴利,你想让我们一家子都为你愁死啊。”
陈池没给顾四丫回嘴的机会,一古脑儿地交代下去:“到了我家,你多观察,主要了解一下我妈的身体情况。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上线,早点晚点都行,反正我会在线上。”
“得令。”
陈池和顾四丫聊完,转到许霜降的对话框,有一句新的话:“周末愉快。”
他准备回个“周末愉快”,发现她已经下线。
陈池瞅瞅时间,她走得有点早,不过忙了一周,生活琐事全靠周末打理,他猜想许霜降大概去超市了。
第050章 昨天生日
秋天倏忽而至,落叶萧萧下。
天气冷得特别快。许霜降早就翻出了毛衣穿,路上碰到其他学生,却见大部分人还是一件短袖T恤,外敞一件夹克,一点都不惧凉。当地的老太太更是风衣底下一条裤腿极宽大的薄呢七分裤,风霜沁骨仍笑意盈盈地迎面打招呼,令许霜降心生叹服。
她最近忙起来了,恰有两门课一前一后结束。一科是考试,一科要提交小组报告。她去电脑室的时间因此也变少了,而且不再固定在下午,有时午餐过后抽十几分钟上个网,查查邮件,也不再一上网就登录在线,因为她上网要专心查资料。
许霜降有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习惯,有正经事做时,不太喜欢上线,生怕同学朋友冒出来打个招呼闲聊几句,这样她就无法全神贯注,工作效率极低。开学那阵事情不多,但凡她打开电脑就上线,现在不一样了。
这天,陈池回到公寓,简单吃过晚饭后,八点多一个同学打电话过来问件事,通话结束,他把手机放一边。过个片刻,他又拿起手机,盯着屏幕上的日期蹙眉沉思。再过个片刻,他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连忙拨出电话。
许霜降正嫌坐在椅子复习有点冷,刚想煨上床,听到铃声响,瞧了之后很诧异:“陈池。”
“霜降,今天是你生日吗?”陈池微带歉意地问道。
许霜降愣一下,笑道:“不是。”
陈池松了口气:“那你哪天生日?”
“昨天。”
陈池哑然,而后颇为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说在霜降吗?我以为还没过,对不起。”
“每年的霜降稍许有点差别,没事的,谢谢你特地打电话。”
陈池稍顿,抿了抿唇,继续问道:“那你昨天怎么过的?”
“没怎么过,自己下了一碗面。”
“长寿面?”陈池笑问。
“意大利面。”
陈池忙道:“都是面,寓意一样好。”
“谢谢。”许霜降轻笑,声音很柔和。
“霜降,这个周末我过来。”
“这……我下周要考试。”许霜降为难地说道。
“那下个周末。”
许霜降下周大概有别的安排,还没定,她没应声,转而微笑问道:“陈池,你最近怎么样?忙不忙?”
“还是老样子。霜降你呢?”
其实双方的情况或多或少在线上都交流过,许霜降就把学业进程又说了一遍:“下周一考试,周五有个报告说明会,忙得不可开交。”
“忙过就好了。”陈池宽慰道,柔声问道,“现在在做什么?”
“复习。”
“那我打扰到你了。”陈池侃道,叮嘱着:“别太累了,早点睡。”
“好,再见。”许霜降利索地说道。
陈池张张嘴,他刚刚这句话不是要结束通话,而是表达关心的意思。
“晚安。”陈池挂断电话,搓着下巴叹了口气,他怎么就把许霜降的生日给忘了呢?而且忘得这么彻底。
周四晚上,许霜降坐在电脑室里,又急又愁。她正在等安妮,小组报告的一部分内容是由安妮负责的,周一考完试后,两人碰头交流过,原该昨天就再碰头一次,把最终报告整合出来,安妮却说有事,拖到了现在。
许霜降瞧着电脑室里坐了四五个同学,几乎都是成双成对挨着一起,电脑中间的台面铺满了资料纸张,不时还相互轻声商量两句,很明显都在抓紧时间出报告。
她一边心急火燎地检查自己这部分内容的文法错误和排版格式,一边上线敲纳莉。
“纳莉,你们组的报告完成了吗?”
“完成了,PPT演示文稿也做好了,正在准备明天的答疑。你们呢?”
许霜降都打字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我不知道安妮的部分,她还没来。”
“可怜的许。”纳莉探出头,在一排排电脑的重重空隙中遥遥望过来,歪着头扁起嘴巴,朝许霜降做了一个无限同情的脸部表情。
“许,给你一个拥抱,你还有时间。”纳莉宽慰道。
纳莉是个谦和又热情的西班牙女孩,曾和许霜降搭档合作过,那时候许霜降对自己不太有信心,两人演示作业时,许霜降自告奋勇把前面的演讲文稿全写下来,并且背讲了大部分,而纳莉则挡了三分之二的自由提问。
两人都认真,出一份报告从最初的选题到最终的定稿,几乎两天就小聚一次,来来回回沟通进展。纳莉那时腿脚扭伤,拄着拐杖不方便走长路,许霜降背着电脑跑到她和同居男友的住处,纳莉会给许霜降烘块披萨做晚餐。
那份作业考评得了优秀,两人对对方都极其满意,可惜老师每次都鼓励找不同的同学分组合作。
安妮不是不好,可能她有实际困难。同学之间一般于钱财上的事情都不会多谈,这是最基本的隐私尊重。许霜降猜测安妮最近生活费紧张,因为安妮上完课就找不到人,匆忙奔到另一个城市去打工。许霜降很能理解,也只好耐心等待,安妮现在正坐火车赶回来呢。
“霜降,你还在学校?”陈池惊讶地敲过来。这一周他没在线上遇到过许霜降,只知道她特别忙,今天他在校园里碰到一个好久不见的学长,聊得久了,临走想上网收个邮件,不想发现她竟然在线上。
“有点事。你也在学校?”
“我马上走了,你呢?快点回去,天已经很黑了。”
许霜降苦笑:“我赶作业,结束了就走。”
陈池蹙眉道:“还有多久?”
许霜降更是苦恼,她要是知道还有多久就好了,现在她只希望安妮顺利把另一部分拿出来,再希望那部分和她负责的这块没有原则性矛盾的地方,两部分拼接一下,至少先凑出一份整的。
纳莉和她的小组搭档阿尔贝托整理好桌面资料,双双站起,走出门口时,都朝眼巴巴羡慕的许霜降微笑着挥手再见,许霜降抬手也轻轻摆了摆,或许她的样子特别可怜,阿尔贝托揶揄地握拳顶了顶,示意许霜降加油。
许霜降瞧着他俩出去,收回视线,给陈池回道:“没多久,你回吧。”
卞芸曼弹过来一行字:“霜降,一起走吗?”
卞芸曼是另一个专业的学生,年龄比许霜降大一岁。两个女孩有次正好在复印室遇到,认识后平时处得蛮好。卞芸曼住在许霜降公寓附近,回程能同路一段,有时候会招呼着一道走。
第051章 不能和她死一窝
许霜降扫向卞芸曼的角落,两人视线对上,她愁眉苦脸地摇头,手中飞快地键入:“走不了,我等同学。小曼姐,我快急死了,明天要交报告,还要当场演讲说明,现在手头只有我自己的半份。”
“哎呦,你怎么搭到这样的同伙啊,赶紧当成独立作业做,别指望了,不然一死死一窝。”
“我已经这样做了,前几天就有了不详的预感,把她的部分揽过来做了一些,可是还是觉得来不及。”
陈池的对话框在闪烁,许霜降心烦意乱没理会,她等着同校的卞芸曼给她出出主意。
“硬着头皮咬牙赶吧,我也遇到过一回,有人拖沓,不过那回我们人多,一组五个人,集中到那人房间里,一人负责写一段,弄到半夜三点才完工。我们不睡,也不让那人睡,大家一起熬。”
“我倒是想一起熬,但问题人还没到。”
“你旁边坐着的那两个居然不是你一组的?”
“不是。”
“这也太离谱了吧,都这时候了,还不赶紧坐一堆?唉,门口进来一人,回头看。”
许霜降转过脖子,骤然松口气。安妮正推门进来,但见她视线一扫,瞧见许霜降,挥手笑咪咪地无声“嗨”了一下,径直走过来。
许霜降连忙笑笑回应,转身坐正,看见自己的聊天对话框,下意识地就哗哗关掉。
其实她不用这样,她和卞芸曼用的都是自己的手提电脑,用中文聊天吐槽,安妮是印尼姑娘,根本不认识中文。
关到陈池的对话框时,那里停着两行字。
“霜降,吃过晚饭了吗?”
“现在很忙吗?”
许霜降见他还在线,快速键入:“还行,我下了。”
她退下线,关掉所有窗口界面,屏幕上只剩密密麻麻的文字报告。
安妮正好走到她旁边。
许霜降一瞧,安妮头发上有些湿,忙问道:“外面下雨了?”
“是。”安妮绽开一个笑容,“许,对不起,我迟到了。”
安妮个子瘦瘦小小,笑起来很友好,许霜降即便有气,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她摇摇头,建议道:“我们最好换个座位。”
安妮站在许霜降身边,老站着说话会影响到邻座的人。她笑笑点头,先走开去寻清静的角落。
许霜降飞快地收资料,拿背包,捧起电脑跟过去。半路上,卞芸曼朝她挤挤眼,投过来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饱含感慨唏嘘。
许霜降无奈地牵牵嘴角,她可以开工熬了。
但是现实忒残忍。
“对不起,许。这些天我很忙,只做了一点点。”安妮歉意地拿出一个U盘。
许霜降不出声地打开,鼠标条上下一滚动,自己盯着屏幕先静了两秒,才回过头问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许,我现在就查资料,把表格填完整,你先做PPT文稿吧。”
如果安妮是一个男生,甭管多高壮,许霜降能立即翻脸、拂袖走人。可惜安妮是个身材娇小的女生,许霜降的熊熊心火不能朝一个女生喷过去。
安妮说得多轻巧,三个星期的作业准备时间,她指望在最后一刻查资料填表格。许霜降看过了,安妮负责的表格中,大部分的栏目都是空着的,填上的全是显而易见的粗浅数据,就比方说,一件事分几个步骤,她把一二三四的步骤数标上了,计划、准备、执行、验收这样人尽皆知的步骤名称写上了,后面的细节全是空白。
许霜降在周一考完一科后,及时抓到安妮和她谈了一次,谈下来感觉不妙,该收尾的时候,安妮还有很多没有完成。她听说安妮最近忙于打工,两人协商后,她体谅地把安妮的一些工作接过来做。许霜降几乎撰写了报告的整体框架,只让安妮填一些不影响整体走向的零散表格,附带必要的文字说明。可这些表格有填和没填一样,文字说明就只有一两行泛泛介绍,或者压根就没有。
安妮还让她做PPT文稿,报告内容都没有完整,能做PPT吗?
许霜降的心急得要烧起来,勉强压制着把演示文稿的粗框架搭好。
半个小时后,她侧头问道:“安妮,完成多少了?”
安妮谦笑地摇摇头。
许霜降直白地说道:“安妮,电脑室十点关门,我们这样来不及。你看过我的内容吗?”
“对不起,没看完。”安妮又是歉然一笑。
许霜降连一丝火气都没有了。她了然点头:“这样,我再给你一份最新的,这几天我添了一些内容进去,你今天晚上拿回去看,熟悉一下。我回去把你的表格做出来,以前我查过一些资料,希望能凑完整。我会把PPT做完,但是恐怕时间不多,而且你不够熟悉我的内容,为了减少演示时出错,我不准备给PPT任何动画效果,所有的文字都将从报告中摘抄截取。明天早上八点,我们准时会面,我给你最终的报告和PPT文稿,你告诉我你要讲哪些方面,我们至少要模拟一次。你觉得怎么样?”
“好。”安妮连连点头,满脸放心。
许霜降站在教学楼外面,雨哗哗地下。她抬起头,青白的路灯洒下的光圈中,雨丝被映照出来,密集地斜着打下,折射出一小截一小截纷乱的水光,未至地面,就隐没在半昏不暗的浅墨夜色中。
夜色融成一片,挑目愈远,墨色越沉越厚重,在不停歇的雨点声中,稳稳地覆压着大地。
只有几盏路灯蜿蜒着通向远处。
“雨大了。”安妮抱怨着,把她头上的风帽抬起来,“许,明天见。”
“明天见。”许霜降解下背包,脱下外套,弯腰把电脑拿出来,用外套严严实实包住,这才重新放入背包中,走向停车处。
她身上是一件低圆领的薄款羊毛衣,不过她已经顾不得了。背包虽然是防水防渗材质,但雨势大且急,今晚要是电脑进水出了问题,她不知道哭给谁看。
安妮骑车没走两步,忽然放慢速度,许霜降会意,追上去和她并排。
“许,或许我明天和同学们说说,让他们少提点问题。”安妮侧过头来说道。
许霜降简直要为安妮的馊主意喷饭,她斩钉截铁地在雨中喊过去:“不要,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老师会觉得我们的演示太乏味,以致无人感兴趣。”
第052章 雨夜
“好吧。”安妮喃喃说道,过片刻又转过头来,“许,我们明天七点半碰面行吗?我把我的电脑拿上,我们不用去电脑室,随便找个地方,底楼大厅也可以,我想早点看到报告和演示文稿。”
许霜降非常火大,安妮现在知道急了,现在知道明天在同学老师面前交不出东西当个木桩子的难堪了,她怎么不问七点半能否顺当完工呢?
“行,七点半碰面。”许霜降答应道。她思忖,提前半个小时也不差多少了,多点时间给安妮。她自己写的东西再怎样准备不充分,总能讲一点出来,但如果安妮全程茫然,她们的小组合作项目没有体现出合作的精神,成绩还是好不到哪里去。
“许,你的外套呢?”安妮惊异地问道。
“在我的包里,保护我的电脑,现在电脑最重要。”许霜降瞟一眼前方的岔路口,问道,“安妮,关于我们的作业,你还有问题吗?”
“哦,我觉得演示文稿可以加一点简单的动画效果,比如让内容一行一行跳出来,这样看起来不死板。”
许霜降仰了仰脸,心中想怎么不来道雷劈死她或者她,但实际上,她只是让自己的脸、下巴和颈项全方位痛痛快快地接触了雨点的击打。
“如果你熟悉报告的结构,在动画效果出来前,知道下一条要解释什么,我可以加动画,让演示内容一行行跳出来。”许霜降在雨中除了声音大一点,语调已经被气得十分地平和。
“你先加吧,明天我们模拟一遍,如果不行,我们再取消动画效果。”安妮说道。
“好。”许霜降的回答简洁得不能再简洁。
又骑过去一小段后,她说道:“安妮,我走这边。”她抬起手指点了点。
“哦,我直走,那明天见。”安妮摆摆手。
“明天见,七点半。”许霜降拐进一片社区,刚刚和安妮交谈,她没有及时转到她那个方向的大路上,现在必须穿捷径回到主干道。
社区里极幽静,不见行人。除了周身密密扎扎的雨幕外,许霜降还能感受到头顶或额角偶尔的特大滴雨点,那是树上的叶子凝落下来的。
旁边经过的一幢幢两层小楼,透出暖暖的黄光,一直倾泻到屋前的小花园。客厅的窗户,有的只拉了低矮的半截窗帘,有的大大方方地没拉窗帘,把里头的陈设连同家居生活的气息都显露出来。
许霜降情不自禁地侧头望过去。她瞥到有户人家中,两人悠闲地靠在沙发上,还有户人家,窗下摆了一只扁圆形大南瓜,不知是道具还是真的,下雨天也任其淋雨。
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继续前行。
在一条小丁字路口,许霜降正要左拐,注意到直行路上有车灯晃照过来,她连忙停下来。社区小路上没有红绿灯信号,她得让着别人。
一辆黑色小车驶到路口停下,它未打方向灯,看样子是要继续直行。许霜降有些不解,它怎么不走?还有点害怕。
车内顶灯亮起,不停摆动的雨刷后,许霜降瞧见一个络腮胡男人坐在驾驶位上,他隔着车玻璃挥了挥手,好像示意许霜降先行。
许霜降盯着又瞧了一眼,络腮胡再次挥挥手。
她这才点点头骑上车,自车前灯照射着的一片光亮区域穿过去。不多时,她终于转出社区,拐到了主路上。除了机动车道上偶尔驶过的一辆汽车,四周几乎没人。路灯很明亮,将她的人和车照出一道影子,投在砖红色的自行车专用道上,不时拉长又缩短。
半路上,她听到了背包中手机的铃声,但她不方便停下来。她猜测,或许是卞芸曼打来的,热心地问问她作业的后续。
铃声响了很久,终于停下。过不了两分钟,又响起,特别执着。许霜降蹙起眉头听着,盘算着时差,这时候家里应该是凌晨三四点。铃声第三遍响起的时候,许霜降熬不住了。她和家里虽然固定在周末中午联络,但是她妈妈就有一回,半夜里起夜后睡不着,在这个点打电话和她唠嗑。
许霜降不敢在雨中打开背包,就怕淋湿她的电脑。她刚刚在社区里骑行,因着别人家的温馨灯光,因着一辆过路车的礼让,焦躁的心情慢慢舒缓下来,此时持之以恒的铃声让她非常急,心又如在突突沸泡。
公寓楼下,铃声再次响起。许霜降把自行车停在外置式的旋转楼梯下,上面的转角平台挡住了雨水,凉意却一层层袭来。风不算大,枝条都不怎么摇摆,但是无声无息的穿堂风似乎贴着颊面轻涌,激起一阵阵遏制不住的寒凛。
许霜降浑身湿透,忙不迭地抹脸,又用力地连续甩去手上的水迹,才小心翼翼地探进包中摸出手机,一瞧,原来是陈池。她倏然松了口气。
“霜降,你是不是还在外面?”陈池一等接通,就着急问道。
“就在楼底下,已经到了。”许霜降拂着毛衣,试图掸掉一些绒线上的水滴,不过徒劳无益,她的毛衣下摆沉甸甸的,稍许轻拧一下,就能揪出一手水。
陈池站在窗户边上,从撩开的窗帘缝隙中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电话中,许霜降仓猝的话语里夹杂着明显的淅淅沥沥声,他抿唇问道:“好像在下雨?”
“是。”许霜降歪过头,把马尾辫捋了两把,水滴滴答答地流成一线落到地上,她手上握紧辫梢,又有不少水滴断断续续地挤出来。
“那你淋到了吗?”陈池拧眉道。
“一点。”许霜降重重地踩了两脚地面,震落衣上裤上的雨滴,语速极快地说道,“陈池,我要上去了,不和你多说了,你休息吧。”
“霜降,”陈池急忙喊住,“我再过半小时打来。”
许霜降脚步一顿,疑惑地问道:“陈池,你有事找我?”
“没事,想问你好不好。”陈池不由自主地语声轻柔下来,“你先回去洗把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