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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所见灵犀先生     名曰:扶苏txt下载     名曰:扶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 诡异

    七月流火。

    季节到了此时,也就逐渐开始转凉。世事由盛而衰,大抵如此。

    不过因为即将秋收,镇子里的氛围倒还是一派热火朝天,让人仍旧能够感觉到仿佛盛夏时节的热烈。

    楚扶苏和南不语仍旧是守着那间小医馆,在中元节那晚,俩人算是互表心意之后,感情倒像是开始迅速升温,虽然没有直接没羞没臊地住进一个屋子,但平日里眼神总是会不自觉碰在一处,撞出些许不可见的火花。

    不过在这样的氛围下,有些事情也在抓紧时间做着。

    南不语想要早些回到东北落月洲,自然有着她的打算,对此她没有瞒着楚扶苏,而楚扶苏自己作为坐拥半洲之地的一方之主,对岭外南家的诸多传闻自然并不陌生。

    南家古楼。

    传说中岭外南家禁地,埋藏着整个九洲天下的某项秘辛。每一届医家当世悬壶一生都有一次机会,可以进去古楼之内,此后,便还是那句往往被江湖浪客们挂在嘴边的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有人活着出来了,有人永远留在了那座古楼里。

    所有能成为医家当世悬壶的人,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但即便如此,这么多年下来,能不能活着从楼里出来,似乎仍旧是个运气游戏。

    楚扶苏不可能让南不语将生死放之于运气,所以他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这道阵法。因为不知道那传闻中既是大吉又是大凶之地的南家古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所以这道阵法的刻画,几乎穷尽楚扶苏时至如今的毕生所学,力求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发挥出一定作用。

    至少,在最万一的情况下,也得尽可能保住南不语的性命。

    时间向着八月过去,距离楚扶苏施展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虽然说是说需要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但毕竟他的体质异于常人,又有南不语在身边照料,“医家当世悬壶”这六个字,也从来没有浪得虚名之辈。

    楚扶苏的身体究竟恢复到了何种程度,只怕除了南不语和他自己,此刻已经无人知晓。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岁月显得平静且悠然。

    这座偏居一隅的小镇,似乎能永远地平静下去,直到……传来了那个消息。

    这一天,楚扶苏和南不语照常在医馆里,结果宋晓一行人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楚神医,苏神医,近日你们要留心,恐怕要有大事发生了。”宋晓见到楚扶苏俩人时,俩人正如往常般坐在那棵青松之下,显得神色恬静。但宋晓几人却是满头大汗面色潮红,显然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这段时间因为鬼门关突然起了变化,所以宋晓他们就没有往那个方向去讨生活,毕竟刚刚才死里逃生,谁也不想再去触霉头。可是生活还得继续,宋晓这边将近三十个兄弟都得吃饭,这些兄弟的家人也都在张着嘴等饭吃,于是宋晓便带着兄弟们往北边去了。

    北边,是附近最大的城池,镇南城。

    楚扶苏业已有段时间没见到宋晓他们,此刻见到,倒发现宋晓和陈二狗俩人已经成功突破到了御体境,至于张浩和赵铁柱则还差了一线,不过只需要继续用些水磨工夫,大抵也是早晚之间。

    宋晓并没有把二三十个兄弟都带来医馆,来的仍旧是他们四个。

    楚扶苏指了指院子里的水缸,说道:“别急,要不要先喝口水。”

    在楚扶苏看来,现在能称得上“大事”的,只怕也是在南面,那十万大山里正在酝酿的东西……至于北面,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宋晓是知道楚扶苏俩人实力的,寻常江湖草莽间的打打杀杀他当然不会闲着来与楚扶苏通报,但这次的事情不同,来得格外诡异。可能已经涉及到他无法触碰的层面,他怕其中会不会有俩人先前的仇家身影,即便没有,整座相安镇也可能会受此事冲击,因此连忙从镇南城赶来通报。

    此刻眼见着楚扶苏和南不语都各自淡然,宋晓的心情也随之受到了感染,声音镇定了不少:“楚神医,苏神医,是这样。这段时间我们不是去了镇南城找事做么,但兄弟们刚过去,人生地不熟的,还好遇到了张科兄弟,他把我带去了商盟在镇南城的分部,里头每天都有很多带赏金的任务可以领,我们兄弟人手是够的,身手也还马马虎虎,倒是就这样渐渐站住了脚跟。”

    楚扶苏和南不语都点点头,以宋晓他们一行人动辄二三十人抱团的实力,只要不是头铁去碰他们嘴里的天上神仙,只在江湖一层混口饭吃,还是不难的。尤其是宋晓和陈二狗相继突破到了御体境,怎么也能稍稍站住脚的。

    但既然是这样,宋晓他们还是来得这么急,楚扶苏就不免想到了别的方面,于是他问道:“难道是你们在镇南城惹到了什么惹不起的人?”

    惹不起的,自然便是如自己这般的所谓“天上神仙”。

    “不是不是,我们去到镇南城本就是乡下人进城心里打鼓,恨不得走路都偏着半边身子,哪敢去招惹别人。就是在商盟领任务,最开始也是捡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领,到了近几日方才好些。”

    宋晓说着,他身旁的陈二狗三人也连连点头。

    楚扶苏笑起来,说道:“看来你们去了城里混得还可以,马上我和你们苏神医就得叫你一声宋大人了吧。”

    南不语也在一旁笑起来,宋晓他们则连道岂敢。

    言归正传,宋晓说了说他们一行人的际遇,话题也就逐渐回到了最初他所说的“大事”上来。

    “楚神医,我们在商盟底下做事,自然也不可能完全闭门闭户,这段时间下来也认识了一些人结识了一些朋友,当然其中有几位也起过摩擦交过手,但都是正常的江湖事江湖了,没有结下多深的梁子。可就在这几天,情况不对了。”

    说到这里,宋晓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怎么用词:“变得有些……诡异。”

    “诡异?”楚扶苏眉头一挑,南不语也望了过来。

    “是的,诡异。”宋晓叹了口气,指着身边的陈二狗说道,“事情最开始,是二狗发现的,二狗,你来说吧,不要添油加醋,照实说。”

    “是,宋大哥。”陈二狗点点头,对着楚扶苏和南不语躬身抱拳,这才说道,“楚神医,苏神医,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大概是半月前从商盟接了一笔单子,是要护送一批布匹往西去,送到那里的川城。但这个任务也被另一家看中了,领头的叫宋大武,身手不错,手下也有一批兄弟。”

    “既然两家都看中了,那就按江湖规矩,一对一放对,谁赢了谁接。”在一旁的张浩可能是怕楚扶苏他们毕竟不是江湖人,所以补充着解释了句。

    南不语大概猜到了结果,说道:“看来是你们赢了。”

    “是啊,苏神医,宋大哥都没出手,二狗出手就给那宋大武给撂了,说起来同样都姓宋,跟我们宋大哥还是本家。”一旁的赵铁柱仍旧是个大嗓门,说话之间几人耳朵都嗡嗡的,他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楚扶苏和南不语听到这里,也明白,接下来恐怕就是事情的重点了。

    果不其然,陈二狗接着说道:“其实没大铁柱说得这么不堪,对方一身武艺确实惊人,只是我近日好像突然有了什么变化,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的,好像身手就高了一大截,这才侥幸取胜。分了胜负,对方也是混江湖的,自然也不会多做纠缠,我们就领了任务去了川城,前两天回来之后,我本想着不打不相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对头好,便寻思去找那位宋头领一起喝场酒,算是为先前的事结个账。可是这一找,问题出现了。”

    “嗯?”楚扶苏和南不语大概想到了某种可能,至于陈二狗话里所谓自己都不知道身手为什么突然变得厉害,自然是因为他突破到了御体境,只不过他们确实从未接触过这个概念。

    “那位宋头领,不见了。”陈二狗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在说一个鬼故事。

    “不见了?”

    “是,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陈二狗苦笑一声,“为这事,我找过去的时候,还差点跟宋头领手下兄弟打起来,他们一开始怀疑是我们这边动的手。不过后来解释清楚了,我们还帮着他们一起找了人,可是这一找不要紧,事情大了。”

    陈二狗深吸了口气:“不只是宋头领不见了,镇南城威名赫赫的福威镖局张镖头,扬武馆的钱馆长,甚至连城主府的梅堰梅管事,都不见了。越是找下去,就发现不见了的人越多,后来,商盟那边的寻人布告也越来越多,要寻的人名头越来越大,给的赏钱也更加丰厚,但是……”

    楚扶苏点点头,一针见血:“但是,这已经不是你们能够插手的地方了。”

    “是啊楚神医,那么多大英雄大豪杰都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了,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哪还敢兴风作浪,所以宋大哥跟我们一合计,立马就从镇南城撤回来了。宋大哥说……”说着,陈二狗望了望楚扶苏和南不语。

    楚扶苏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想来是担心这等事情也会牵连到自己和不语。

    镇南城毕竟离着相安镇不远,眼下无故消失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且看其趋势,最开始还是宋大武这种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到后来就是身份修为都越来越高的一方豪强了。

    他和南不语的修为究竟有多高,宋晓他们自然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也是极高就是。那么眼下在这样的诡异事件中,就未必不会受到波及。

    楚扶苏沉吟着,手指微微敲在藤椅的扶手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二百四十一章 镇南城巨变

    镇南城。

    顾名思义,地处南祝融洲以南,与之极南之地的十万大山相隔也无非短短数百里。据闻,多年以前十万大山之中的某些存在并不安分,常常会出山袭扰周边人族居所,镇南城因此而立。

    当时的镇南城雄兵如林,强者如云,扛下来一波又一波来自十万大山的攻势,甚至后来由一位名为徐风雷的兵家名将,领旗下兵马从镇南城中杀出,马踏十万大山,彻底压服了其中异族,以此确保了镇南城周边直至今日的太平。

    那场惊天大战,不知不觉间,距离如今也已经过去了数千年。

    数千年来,镇南城承平已久,曾经雄踞在此的各方豪强,业已纷纷散去。便是那位立下鼎定乾坤之功的兵家名将徐风雷,也在那一战之后带着麾下兵马返回了中三皇洲。

    如此,风流聚散,车马往来,众人去后,便只剩下了一座巍巍大城,屹然耸立千年。

    尽管不复当年声望,镇南城仍旧是南祝融洲最南边的第一大城,实则也是第一雄关,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只要镇南城屹立一天,十万大山里的存在想要出山作乱,就必须要过此一关。过惯了太平日子的镇南城百姓,都已经将数千年前的那场激烈对攻当成了一页故事,说起来时自然与有荣焉,却只会对那样的事情感到遥远。

    然后,在某一天,变故出现了。

    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预料。

    先是一个两个,再是十几数十个,先是人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号,再是那些早就在镇南城闯下偌大名声的豪强,他们一个一个的……消失不见了。

    是的,不是死了,而是就那么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了。

    试想一下,可能中午你还和自己的兄弟、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妻子吃着饭,结果一个转头的功夫,人就没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这种无缘无故诡异非常的失踪,很多时候比知道缘由的死亡,还要令人恐慌。

    朱雀十一年八月初一,八月的第一天,真正的巨变,出现了。

    宋晓文今年十五岁,已经是一个身材壮实的少年了。他打小就跟着父亲宋大武一起习武强身,所以虽然年岁不大,一身武艺在一众叔伯兄弟中,却也算不得俗手。而他此前十五年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因为父亲宋大武的存在,在被撑起的一方小天地下,倒也算是衣食无忧。

    这样的生活直到他的父亲离奇失踪,一切都开始变了。

    那一天,宋大武在家里吃了早点,笑着对他和母亲说今天会去商盟转转,晚点会带些商盟对街卢记的桂花糕回来,宋大武知道妻子和孩子喜欢这些精致甜点,虽然贵了点但偶尔也会买些回家。

    宋晓文都还记得自己笑着跟父亲挥手,父亲也摆摆手提着刀就出门去了。

    然后,宋晓文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他和父亲的一帮手下兄弟,几乎把整个镇南城翻遍了,可是没用,哪里都找不到父亲的影踪,他们出了镇南城,在周围兜兜转转了一些时日,再回到镇南城,父亲终于是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天,随着他们一路搜寻下去,他们发现不只是宋大武,还有更多更多的人,甚至连那些原本几乎是高高在上只存在云端里的人,都同宋大武一样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这个发现让他们开始心灰意冷,连那些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的大人物都“失踪”了,对于宋大武是不是还能活着这件事,没有人还有信心。于是父亲的手下兄弟开始分崩离析,在大吵了一架之后,拉起山头,各自寻找活路。

    八月初一的清晨,宋晓文还没有起床,宋家的院子里却已经有些声响传来,那是早起的下人们开始提前烧水,准备洗漱与饭食的声音。虽然宋大武离奇失踪,手底下的兄弟也大多散了,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家底毕竟还没有一夕散去,宋母遣散了家中大部分家丁仆从,总还是留了几位平素里最亲近的。

    宋母也早早起来,开始在灶房里忙活开,丈夫突然不在了,但这个家总要撑起来。

    宋晓文听着那些动静,半靠在床榻,又小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些什么事情,但他毕竟自小懂事,听了一会儿其实更像是发了会儿呆,也就准备起床去帮帮家里做些顺手的事。

    天光开始亮起来。

    “砰砰砰!”

    就在这时,院子的门被人敲响了。

    府中家丁林三去开了门,然后整个院子里都响起来一阵惊喜甚至是狂喜不已的声音:“老爷?老爷回来了!夫人!少爷!老爷回来了!”

    院门开了,进来的分明是失踪了一段时日的宋大武。

    “父亲!”宋晓文赶紧穿好衣服,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好,只匆匆半踩半套着就往外跑,父亲回来了?父亲终于回来了!他的脸上也带着一片狂喜之色。

    在灶房里忙活的妇人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她自然要比匆匆穿衣的宋晓文还要更快来到院子里,看到那个让自己这段时日每每想起都担惊受怕又魂牵梦绕的男人,妇人脸上又是笑又是泪,赶紧迎了上来。

    尽管那个男人手中还握着一把刀。

    但他总是随身带刀的。

    她想。

    然后那把刀就扬了起来。

    “呃……”妇人不敢置信地望着那把刀对着自己挥过来,她的头飞了出去,那双眼睛里甚至还来不及换成恐惧,还带着热泪与惊喜。

    “啊啊啊啊!!!”府中的丫鬟下人疯了,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幕,他们只是下意识地惊声尖叫,甚至于浑身发抖,胆子小的丫鬟有的干脆就直接骨头一软瘫了下去。

    “啊啊啊!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急匆匆从房间里赶出来的宋晓文,眼中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几乎歇斯底里地冲向了自己的父亲,一边向前冲一边嘴里嘶声大吼,睚眦欲裂。

    但宋大武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对于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并没有任何感觉,甚至于他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毫无表情。

    宋晓文走到了宋大武面前,父子俩形成对峙。

    然后,那沾了血的刀,再次扬了起来。

    “嚓!”

    不过宋晓文毕竟自幼习武,且亲眼目睹了方才变故,内心已有警惕,虽然此刻心中惊痛使得方寸大乱,但还是下意识做出了规避,那大刀擦着他的衣袖过去了。

    但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第二刀,第三刀,一刀快似一刀,接踵而至!

    宋晓文一边拼命闪躲,一边近乎绝望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双目通红,眼中泛起热泪,但却倔强地不肯让那泪流下,只是嘴里不断嘶吼着:“父亲!不!不!你不是我父亲!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但宋大武只是一言不发,他只管出刀,尽管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但这每一刀都是奔着杀人而去!

    “砰!”一声撞击。

    “少爷快走!老爷疯了!快走!”原是这时,从斜后方奔来一道身影,那是家中留下的最后一位护院,名为卓青,说是护院,但却是从小就被宋大武在外面捡回的小乞儿,从此就跟着宋大武一起习武,长大了为宋家看家护院,几乎就与养子无异。

    卓青手中提着一根长棍,从宋大武身后奔出,长棍如风砸向宋大武手中的刀,终于赶在那刀斩向宋晓文脖子前,把刀稍稍砸偏了些。

    宋晓文额头被刀锋带到,鲜血开始流出来,但他却有些木然,恍若未觉。

    “少爷!走,走啊!”宋晓文身前,卓青已经和宋大武战到了一处,可是他的功夫本来就是宋大武教的,自身资质又并非惊才绝艳之辈,哪里是宋大武的对手,只是几个回合,已经落在下风,险象环生。但他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安危,仍旧嘶吼着催促着宋晓文快走。

    走?走到哪里去呢?

    宋晓文有些呆愣愣地,这里是他的家,他还能走到哪里去呢?父亲疯了,母亲死了,自己要往哪走啊。

    宋晓文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自家院子,像是卓青拼死将他拉着推出了门外,再把院子的门闩死,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奋力搏杀的声音,家丁丫鬟的惊恐叫声,还有人在死前绝望的哀嚎声。

    宋晓文开始跑,拼了命地跑,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天下之大,已经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能被他叫做家了。

    他的家,没了。

    与此同时,镇南城中,处处血光绽放。

    福威镖局,失踪了一段时日的张镖头在这天如他突然消失那日一样突然出现,然后就像是失心疯般开始大开杀戒,但凡看到人就砍,最终在砍死砍伤数十人后,终于被镖局里的好手们联手击毙。

    扬武馆,那位姓钱的馆长重新现身,整个扬武馆上下一百几十号人,几乎被屠杀一空,唯独寥寥十几人见势不妙连滚带爬逃了出去,可也从此吓破了胆。

    城主府,那位梅堰梅管事在暴起杀了二十几人后,被府中高手击杀。

    不只是这些,远远不只是这些。

    这一日,镇南城没有燃起烽火,没有升起狼烟,但却几乎处处流淌出鲜血的味道,腥气冲天!

    整个镇南城,几乎一夕之间就陷入到了一场巨大的波涛之中,即便是曾经挡下了那场真正滔天大潮的雄关巨城,在失去了那些能够鼎定乾坤的风流人物时,也开始展现出它的脆弱。

    一时间,不只是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自相残杀,更有数不清的人走上了镇南城的街头,开始无意识无区别地杀人,但凡见到的人,都可杀,都得死!

    整个镇南城从这一天开始,几乎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所有置身其中的人,都得为了活下去而挣扎。哭嚎、哀求、软弱、绝望,没用!都没用!面对那些面无表情的刽子手,只有杀了他们,才能活下去。

    有的人奋起反抗,但更多的人开始拼命从镇南城逃出来,向着四周散去。

    也将镇南城发生的这场骇人听闻的惨事,传给更多人听。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相安镇。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何言死生

    镇南城巨变的两天后,即八月初三这天,伴随着零零散散几乎是难民的人进入到相安镇,事情在镇子里传开了。

    宋晓等人得知了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镇子南边的小医馆。

    说不清他们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或许有些死里逃生或者劫后余生的后怕,但更多的,或许还是担心。这担心来自两种,一种是他们在镇南城这些时日,自然也结识了一些好友,此刻镇南城巨变,也不知道这些好友此刻如何了。另一种则是镇南城乱了起来,其中的波纹未必就不会牵扯到相安镇。

    毕竟说起来,相安镇离着镇南城也不过区区百余里。真要发生点什么,这百余里的距离又能有些什么作用。

    “都来了,随便找地方坐吧,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楚扶苏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宋晓一行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在院子里自行找地方坐。

    此刻的院子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些人,这些人宋晓他们也认识,都是镇子里的老人了。

    镇子东头铁匠铺子里的李打铁李叔,北边那棵大杉树下经常给镇子里孩子们讲故事的聂奶奶,还有镇子里唯一一个卖书的冯秀才,张罗着一家咸鱼店平常看着很老实本分的岑大哥。

    这些人宋晓都是认识的,甚至在镇子里这么多年,大家可以说都格外熟悉,可是此刻,这些熟悉的人身上,却分明传来一股让宋晓等人觉得极为陌生的气息,甚至他们只是平平常常或立或坐,向着他们望过来一眼,就只是一眼,就让他们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这样的压力,他们在两个多月前曾经感受到过,是的,就在鬼门关,在那处山壁上,面对那头最后走出来的如狮如虎肋生双翅的异兽时,也有着类似的压力。

    宋晓心里瞬间就有了明悟,于是他对着楚扶苏和南不语一行礼,再与这边的四位抱拳示意,便领着几位兄弟去到一边,也不讲究,直接席地坐下了。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他们只要听着就行,已经轮不到他们再来指手画脚了。

    楚扶苏和南不语仍旧坐在院子里那棵青松下,院子不大,此刻容纳下十人之数,虽不至拥挤,但也很显得局促,只是此刻心神不宁的众人,望着那两位坐在树下的男女,却又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息扑面而来,令这座小院甚至有些豁然开朗起来。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每逢大事有静气吧,宋晓心里这样想着。

    “楚神医,苏神医,大家既然特意碰了头,也该拿出点具体的说法了吧。镇南城出了这样的事,不能不让人往细里想啊,不管怎么样,相安镇毕竟离着镇南城只有百余里而已,若是你我这样的人放开脚力,也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实则说是近在眼前之事也无不可,不得不快做打算了。”说话的是镇子里开着唯一一家书铺的冯秀才,他身着一袭九洲天下最为常见的青色儒衫,面貌周正,神色严肃,看来确实对此次事件尤为重视。

    听他挑起话头,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点头附和。

    事实上眼前这四位,数月前便已经同楚扶苏和南不语俩人打过照面,那是因为火毒一事,楚扶苏俩人沿着小镇搜寻,神识开路所探知到的几个隐士。只不过大家当时都心照不宣,没有引起更大的动静。

    到后来,其实四人也或明或暗地起过试探之心,但楚扶苏和南不语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与足够的……实力,所以他们虽然心中仍有顾虑,却也各自相安无事下来。

    直到今日,镇南城巨变伴随着流民进镇,自觉这件事背后携带着的波澜太大,他们没有太大把握能够全盘接下,便相约着来到了这个小医馆,算是拜见了此刻这个镇子里看起来最深不可测的俩人。不论如何,至少要先探清楚俩人的想法,之后也好做出计较。

    南不语一如既往神情柔和,虽然作为医家当世悬壶,她对于发生的事情是有心帮衬的,但她此刻无疑更忧心于楚扶苏的安危,说是自私也好,说是格局也罢,她都必须遵从自己的内心。

    她不想他去冒险。

    所以她只是默默坐着,默默等着,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会与他同进同退。

    楚扶苏对着说话的冯秀才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冯夫子是担心镇南城之变,也会在这相安镇生起?”

    冯秀才没有避讳,事实上对于他们这样的修士而言,避讳从来都是无用之事,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是,毕竟镇南城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尽管身为修士这么说有些贻笑大方了,但对方的手段,着实过于令人心惊。方才在下想,倘若此事不是发生在镇南城,而是于这相安镇起,我等能否安然度过风波,乃至将这场风波按下。实话说,我是并无此等底气的。”

    “是啊,老冯说得对。”一旁名为李打铁的中年汉子,此刻也点头附和,“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但那扬武馆钱和钱馆长,是成名数百年的人物了,早年我在镇南城游历时见他,其时他便已经是第八境远古境的大修士,这么些年过去,他的名望日隆,想必修为又有精进。可就是这样的人物,此番竟然也着了道。诸位,试想若是放之你我,可有幸免之理?”

    除了楚扶苏和南不语之外,院子里的其余八人尽皆摇头,宋晓等人原本对于“第八境远古境”是没什么概念的,但随着他们突破到御体境,两日前楚扶苏便也同他们梳理了一番九洲天下的修炼体系,以便他们能够明确方向,这会儿再听李打铁说起,也就听懂了这第八境是何等样的神仙人物。

    这样的人都遭了重,几乎亲手灭了自己满门,连带着一些亲朋弟子都没有幸免,只是想想,都令人不禁头皮发麻,脊背生寒。

    事实上这件事里最让人齿寒的也正是这种事,眼下院子里的人都并非懦弱之辈,要说打生打死都未必会怕到哪去。可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从镇南城传出来的消息,所有涉身到这件事中的人,都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见人就杀,哪怕是自己的至亲之人也绝不放过。

    试想一下,自己亲手杀了自己全家……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怎能不让人肝胆俱裂,避之唯恐不及。

    “嗯,明白,既是如此,诸位今日前来,是提醒我等该早些退去,以免受到波及?若是这样,我与内人倒是在此谢过。”楚扶苏对着几人一拱手,面上神情仍旧清淡且疏离。

    一旁的南不语听他口无遮拦说什么“内人”,面色倒是微微红了红,只是有外人在场,倒也不好同他抗议,只好由他去。

    他总是这么贫嘴的。

    “这……”冯秀才与李打铁一时有些哑然,他们倒是想不到这位修为难测的楚神医竟然会如此光棍。

    冯秀才和李打铁,包括一旁那位平常在村子里买卖咸鱼的岑重,都是七境巅峰的修为,倒是四人中那位看着最为苍老,也最为慈眉善目,平日里就喜欢同镇子里的孩子们讲些故事的聂奶奶,修为已经臻至八境。

    一座方圆不过三里的小小相安镇,长久以来竟然藏着四位鸿蒙六古境修士,这要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会信。

    眼看着场面有些僵住了,那位聂奶奶站出来笑着打圆场:“楚神医,我们四个在这个镇子呆的时间久了,很久很久了,虽然说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谈不上什么儿女情长,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总是会有些感情的。尤其是镇子里的孩子们啊,他们都很可爱。楚神医你和苏神医在镇子里虽然待得不久,但总也有几个月了,这段时日下来,老身也见到两位帮助、救治了很多人。不说别的,就说上次火毒一事,虽然我们四人也有暗中出手,其实我们只能凭借蛮力逼毒而已,又能救下几个,若非二位,只怕不用等到镇南城这件事,如今这个镇子也家家缟素了吧。”

    说到这里,院子里的众人或是点头或是叹气,然而他们对楚扶苏和南不语的态度却都是同样的,心里总是认同与感激居多,如果不是有他们两位在,如今的相安镇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无法确定。

    可是,眼下更大的危机,似乎已经来了。

    所以聂奶奶话头一转,又接着说道:“我们这次过来,其实也就是抱着万一的侥幸,期望于两位还能够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如果连两位也没办法,那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其他人不知道,老身是不准备再走啦。小萱家里只剩下她和妈妈了,她妈妈命苦,如今还半瘫在床上,要是离了这镇子,她们是活不了的。还有小冬,就算他能跑能走,他那爷爷今年也快七十了吧,又能走到哪里去。老身藏了一辈子,在这相安镇待了快一甲子了,看着他们一代一代长大,有的人老了,又有小的生下来,这次真的是不想走,也走不动了。”

    最后,这位聂奶奶说道:“如果非要死,死在这个镇子里,大概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吧。”

    她的话语平静,甚至柔软。

    但院子里的人却都有些动容。

    是吧,这世间总有些事,可以让人为之不惜生死。

第二百四十三章 拒绝

    院子里安静下来。

    聂奶奶的声音苍老,柔弱,虽然其中的意思极大,近乎有了拳拳赴死之心,可自她嘴里说出,却仿似仍旧如她平日里在镇子上,在那棵大杉树下,同孩子们讲些故事一样,从不曾显得激越铿锵。

    她自然不能算是个很好的说客,不能如九洲天下的纵横家们那般陈说利害,纵横捭阖。她的话语更像是闲话家常一样说着自己的心意,然而在此时此刻,这样朴素的言语听来却似乎更易打动人心。

    岁月已经在她的身上镌刻了太深太深的痕迹,楚扶苏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施展类似于自己此刻这般的障眼法,并没有对自身的容貌做什么手脚。世间女子大多爱美,她作为有着第八境远古境修为的修士,按理想要维持容貌不变,并不多难,但她没有,她就只是任由自己随着岁月老去。

    楚扶苏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但却多少可以猜到,她此刻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一定有着坚韧如铁石,厚重如山岳的内心。

    “是啊,聂夫人说的没错,咱们这么多年躲躲藏藏啊,也不知道当初的仇家怎么样了。早几年还时常借着各种由头打听一二,这些年是连打听都不去打听了。一是怕被仇家寻着耳目找上门来,二也是真心累了,就想着算了吧找就找到了,大不了就拼杀一场。这么想着,反而一颗心也就定下来了,和这个小镇子倒真像融在了一起,算是半个家乡了吧。”说话的是在镇子里卖咸鱼的岑重,他仍旧一身粗布衣裳,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极为其貌不扬,但此刻说起话来,他的那双眼睛却像是能发出光来一般,分外明亮。

    “唉……”

    院子里的众人对于相安镇这个不大点的小镇子,其实都有着不浅的感情,除了楚扶苏和南不语这样刚刚在镇子落脚数月的外来户,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漫长岁月。

    还是那句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于是院子里几乎同时响起了几声叹息。

    他们此刻已经有些想明白了,能够说动这两位修为不知深浅的神医固然是好,若是实在不能说动,那也便罢了,人各有志,人家大好的前程,何必让人家也冒着凶险,将命搭在这里。说起来,人家虽然是外来户,但从始至终对相安镇,对这里的人们都并不亏欠什么,相反,他们早就已经带来了足够的善意。

    南不语望了楚扶苏一眼,又悄悄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楚扶苏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他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院子里的众人见他摇头,固然已经不做强求,但内心也难免有些失落。

    也就在这时,楚扶苏的声音响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不知诸位可有了应对之策?”

    听他开口,众人心里一动,似乎另有转机。于是几人对视一眼,都各自点了点头。

    仍旧是由冯秀才开口说道:“既然是以防不测,所以我们决定从此刻起,封闭相安镇各处入口,一段时间内断绝相安镇与外界的往来,由我、聂夫人、打铁的和卖鱼的,我们四个人各自守住镇子四个方位,一旦发现有异样情况,立刻就能做出应对。嗯……等到镇南城风波过去,再行恢复。”

    “秀才说的对,另外我们会去游说镇子里的一些后生,就比如宋晓他们。”接话的是李打铁,他说着话对着宋晓他们眼神示意了一番,宋晓四个赶紧从地上站起来,他们现在心里哪还能不知道这几位的厉害,只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厉害而已,但一定不是自己这些混江湖的能比的。

    李打铁接着说:“虽然他们修为目前不高,但作为维护秩序之用应当足够。如有哪户人家不肯配合的,便由他们上前陈说利害,有我们几个在镇子坐镇,想必他们也不敢借机恃强凌弱,否则我等必不能饶了他们。”

    宋晓几人连连点头。

    “至于楚神医与苏神医,若是愿意出手,自然不需额外做什么,只需留在镇子里居中调度即可,一旦真的有异变发生,少不得需要借助二位镇住场子。”

    院子里的众人此刻都站着,楚扶苏和南不语自然也就随之站了起来,不然颇有自恃之嫌。

    几人说话的过程里,楚扶苏也只是不时点头,等到众人将话说完,再将视线聚集到他们二人身上,也就到了真正表态的时候了。

    楚扶苏终于是开口了,只是他开口的那句话听在众人耳中,多少有些刺耳:“诸位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以诸位之能想必保下相安镇这一镇之地是并不难做到的,只是这镇南城之祸该当何解,镇南城周边百余村镇,数十万计生民,又该如何自保呢?”

    院子里的氛围一时间冷了下来,先前在聂夫人他们言语之下被烘托得近乎激昂的情绪,也一时间如同冷雨浇头。众人睁大眼睛向着楚扶苏看来,眼中有些愤懑,甚至有些难堪。

    但楚扶苏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们的目光注视一般,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相安镇不过方圆三里之地,却能够有足足四位鸿蒙境修士隐居其中,说是卧虎藏龙也并不为过。只怕这其中也有四位私下里达成协议,若是仇家来犯,当守望相助的缘由在吧?这固然无可厚非,只是相安镇可以如此,其余村镇想必是难以独善其身了。”

    “那听楚神医的意思,你有办法能够直接解决整个镇南城的祸事,力保下周围所有村镇?若是这样,楚神医当得上万家生佛之功德,我等定会呼吁大家,为楚神医立祠塑像,日日敬香。”说话的是冯秀才,这位楚神医说话如此直接,虽然他心中顾忌楚扶苏的修为,但此刻也不免刺了几句。

    楚扶苏的话里意思很明白,也很直接:你们的话说的固然很好听,故事也很能打动人,但说到底也无非就是为了明哲保身,往大了说也不过就是能保下相安镇这区区一个镇子而已。可还有那么多人怎么办,靠着运气等着是生是死么?

    这就使得冯秀才他们心中有些难堪了,倒显得我们几个都格外小家子气,只有你楚神医心怀天下一般,若真是如此,那你倒是直接去那镇南城,振臂一呼干脆将那镇南城祸事给从根源上解决了,把背后那为祸之人或是势力连根拔起。真要是能做到这样,那我们也服气,天天给你磕头上香都行。问题是你能做到?那你此番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只是挖苦我等?

    时局如此,能够保下一镇之地安危,数千民众性命,已经是极为不易,不管怎么说,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甚至干脆远远躲开要强得多吧!

    “不曾有很好的办法,至少暂时还没想到。”楚扶苏脸上仍旧显得云淡风轻。

    但他越是这种做派,此刻看在院中几人眼里,越像是目中无人看不上自己等人一般,变得格外刺眼。

    于是大家的火气也都上来了,岑重是几人中年纪最轻的,虽然也有几百年岁数了,但脾气仍旧火爆,这时就干脆说道:“那你说个屁,你问我们有啥办法,我们说了,就算这法子只能说凑合,但多少也能解决点问题。问你你又什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都已经这种时候了,难道还想着看笑话想着置身事外不成,有意思?”

    岑重话赶话说到这,尤其是话里那“置身事外”这四个字不禁让大家心里一动,相识了几十年的四人互相之间打了个眼色,都不由自主想到了某种不太好的可能。

    聂夫人于是开口既是打圆场又是有些试探道:“岑重,说话注意分寸,楚神医和苏神医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楚神医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想着能不能救下更多人而已,你可千万别会错意了。”

    “没有会错意。”让所有人都想不到,楚扶苏接过了话头,甚至是微微笑着说道,“早在前几日,我便与内人商议好,会在近期离开相安镇,这段时间对大家有所叨扰,也承蒙各位照顾,希望接下来大家都能够各自保重吧。”

    话音一落,整个院子瞬间像是死水一滩,落针可闻。

    这,这,这,是不是我们听错了?

    这位楚神医,竟然真的要临阵脱逃!

    虽然他确实是外来之人,确实对相安镇没有多深的感情,确实也没有义务非要跟相安镇绑在一起同生共死,可,可,可你们不是好人么,不是已经做了那么多善事了么,怎么能,怎么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候拍拍屁股走人呢?

    这还能叫做好人?岂不是小人行径!

    说什么前几日就已经商量好,难不成真是早就准备走了,只是“恰好”遇到了镇南城这事,好巧不巧就撞上了?谁信!

    一时间,甚至是连一向对楚扶苏和南不语格外敬服的宋晓四人,看向楚扶苏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楚神医!”性子向来有些刚直甚至是迂腐的冯秀才眼睛蓦地瞪大。

    楚扶苏仍旧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

    “你真准备这种时候走人,丢下这一摊子不管了?哪怕多留一些时日,等到镇南城事情平息再走呢,镇南城里那么多大人物,总能想办法把事情解决的。”冯秀才原本准备发飙,但还是强行把性子按住了,软着态度再劝说了几句。

    “嗯,我拒绝。”然而,楚扶苏的态度依然。

    小医馆的院子里瞬间气氛僵持起来,冯秀才和岑重差点就被气得动了手,但聂夫人和李打铁还是把俩人给拉开了,只是他俩心中也格外失望,没想到以为是位强大助力的这两位神医,真的遇上了事,甚至都还没到真正最困难的局面,竟然首先想的是逃跑。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四人怀着嗤之以鼻的态度离开了小医馆,甚至岑重被李打铁拉着踏出医馆时,还格外义愤填膺地呸了一声,朝着医馆里吐了一口唾沫。

    宋晓几人站在院子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楚扶苏挥挥手,遣散了几人,只是临别之际嘱咐他们接下来要多配合聂夫人几位,维护好镇子秩序。

    只是这样的话在眼下这种情况,又不免显得有些讽刺。

    最后,院子里便只剩下楚扶苏与南不语俩人。

第二百四十四章 后手

    相安镇。

    离开了小医馆后,四位隐匿在此的鸿蒙境修士重新聚在了一起,聚于那棵大杉树下聂夫人居住的院子。

    无论是先前表现得义愤填膺的冯秀才和岑重,还是始终充当着和事佬的聂夫人与李打铁,此刻私下里碰头,脸上神色都冷了下来。

    “看起来,他们应该不像是那几家派来的。”说话的是冯秀才,几人之中,往日有些什么算计,却是他出力最多。

    “不好说啊,虽然他们说是说准备这几日就离去,可谁知道他们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虽说这次镇南城的事有没有他们在影响都不大,凭我们四人联手挡住些许余波而已,又不是真要跟对方正面碰上,想必也不是多难的事。可要知道,那两位神医现在是知道了我们的存在的,万一真跟那几家有牵连,他们不是因为事到临头怕了想跑路,而是跑去通风报信,于我们而言,岂不是太过危险。”李打铁在先前院子里的表现算是比较随和,这时眼中却是精光爆闪,极为慑人。

    “就是啊,聂夫人,方才我和冯秀才准备借着由头出手,试探一下那小子,只要真的动起手来,他总会露出点蛛丝马迹,是不是那几家出来的,手底下的功夫总做不得假,哪怕他刻意遮掩,也未必就能完全藏好。但你为何似乎很是顾忌,若非你拦住,我们此刻说不定就不用这么疑神疑鬼的了。”岑重这时也搭了话,方才在小医馆内,便属他与冯秀才表现得最为激动。

    聂夫人却只是摇摇头,语气之中有些不确定,但更多的却是凝重:“你们或许没有太多感受,但在那日夜里,那道神识扫过来,我却有过瞬间的反击,试着循着神识将那道身影锁定。”

    “噢?还有这事,结果怎么样?”

    “结果……石沉大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聂夫人抬起头来,目光扫过身边三人,“我是第八境远古境的修为,你们都是知道的,可在对方那里,竟然连任何一点小浪花都没激起来,这说明了什么,你们心里可有数?”

    三人心里也一惊,冯秀才不可置信地说道:“难不成,竟是第九境的高手?”

    “不好说,但不论是或不是,绝对不可轻易动手。今日我拦住你们,也是怕你们吃亏。方才动手的地点毕竟是人家的院子,万一那院子里还被做了什么手脚,在那里动手岂不是自寻死路!”

    “是,是,还是聂夫人你考虑得周到。”

    “那这俩人……”

    “随他们去吧,这些年那几家明里暗里伸过来的手脚咱们也斩了不少,这几年看着已经安分了,真要是他们能使动如此强者,那咱们也只好认命。也说不定……他们真是被镇南城这件事吓到了,谁知道呢。我们也得做些准备,万一真的力有不逮,也好早早脱身。至于这镇子……唉,能帮一点是一点吧,也别真叫人把咱们看扁了。”

    “嗯,是呀……”

    四人之间的交谈言尽于此。

    ………………

    与此同时,小医馆内,楚扶苏和南不语站在那棵青松之下,看着重归清净的院子,一时无言。

    “就要走了啊。”南不语叹了口气,目光在身前这座住了几个月的院子里一一扫过,虽然在此的时间不长,但因为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一位男子,嗯……与一位心仪的男子,同住于此,所以南不语此刻的心情多少有些不舍。

    这样平静的生活,其实才是她所喜欢的。等到从这里离开,那些自己不想面对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恐怕就又要迎面而来接踵而至了吧。

    “嗯,是啊,就要走了。”楚扶苏从来不是个心如木石之人,他自然也有些恋恋不舍,无论怎么说,与南不语在这个镇子的几个月,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真正难得放松的时候。

    等到他们从这里启程,一切就又会变得不同了。

    就像一艘船不能永远停留在避风的港湾,当它再次扬帆出海的那一刻,迎接它的,将会是更会壮阔的波澜。

    “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留着这座院子,等将来有机会还能偶尔过来小住一段时日,总会有这样的机会的。”楚扶苏牵起南不语的手,向她笑着。

    “嗯。”南不语只是点头,她轻轻靠在楚扶苏怀里,声音轻柔如同呢喃,“接下来,是要去镇南城了吧。尽管你方才对他们那么说,但我能猜到,你定然是要去镇南城看看的。”

    “是啊,总要去看看的。”楚扶苏笑着,对于南不语猜到自己心中所想并不意外,俩人相处日久,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些默契呢,他只是说着,“毕竟他们这些人或许不清楚,但镇南城的存在,与战略地位上,太过重要了。”

    “有把握么?”

    “还没想好,对方来势汹汹,又善于藏头露尾,确实不是很好对付。但至少我们此刻去了,也是藏在暗处,他们想必不会这么快就准备大动干戈,更大的可能仍旧是试探之举,接下来就看谁的棋力能更高一筹了。”

    其实楚扶苏和南不语心中都清楚,相安镇那四位隐居修士的担心并不是毫无依据的。

    镇南城巨变,无论其背后的那个人或是那个势力是谁,能够搅动如此之大的风雨,绝对不是区区七境或八境的这些人能够惹得起的。相安镇的这几人来找楚扶苏,想着的无非是应对一些从镇南城跑出来的流民,万一其中也有一些“疯了的”,他们就将这部分存在解决掉。至于搅起整片风雨的那位大妖邪,他们是想都不敢想的,真要迎面碰上,绝对十死无生。

    但他们心里也抱着侥幸,虽然相安镇离了镇南城很近,但人家那么大个人物,怎么也看不上这么个小镇子吧,最多派个手底下的小喽啰来清扫一圈也就是了。

    他们此刻严阵以待的,其实也就是这“小喽啰”。

    但可能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风景也就不同。这些人固然有着自己的考虑,并且也不能全盘否认他们的考虑一定就是哪里错了,只是之于楚扶苏,所想的便又是不同的东西。

    于是楚扶苏对着南不语说道:“其实不是说我们准备去镇南城就比他们高尚什么,或者他们选择固守一镇之地就显得局促什么,不能仅仅这么简单来判定对错的。于他们而言,镇南城这件事本就已经脱离了他们能够保持“安全”的范围,人固有自保之心,这没什么可诟病的。我方才之所以用那种态度来应对他们,其实也就是激一激他们而已。兵法之中,遣将不如激将,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至少眼下他们还是准备守住这个镇子的,尚且没有完全为求自保直接走人,那我们不妨就推一推。经过我刚刚那激将法,他们反而可能心中有气要力保这相安镇不失,这就够了。”

    南不语点点头。

    楚扶苏又接着说道:“镇南城不可乱,有些事情他们如今可能还不清楚,也不太明白镇南城的意义所在。但这件事毕竟离着他们较远,指望他们把自身眼界啊格局啊责任啊之类,放之于多高的高度,说出来也是强人所难而已。这世间的事,便是我们觉得是极好的事,但若是涉及到需要人牺牲,那么就不该理所当然去劝勉他人,他人若是不愿,也不该视为多么穷凶极恶心胸狭窄,其实没有这个道理。”

    说到这里,楚扶苏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说起来,倘若镇南城这件事真的一发不可收拾,这些人想要跑,又能跑到哪里。生死予夺,不过系于别人一念之间罢了,人家若是不想取,那就算相安镇与镇南城比邻而居又何妨。人家若是执意要取你人头,一味怯战只是取死之道而已。他们此刻或许还没有多么深的概念,但等到真的有一天,十万大山那处的事情落到了实处,可能也就会感受更深了吧。”

    南不语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幽然:“真到了那时,只怕便不只是他们了,这整个九洲天下,谁又能真的置身事外。”

    “理应如此,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想要守住人间界不失,也就需要整个人间界的人一起豁出命来,自己为自己挣下一条命,而不是我们哭着求着让他们站起来,不许跪。从这一点来说,其实我总觉得,大剑仙他们啊,未免把这世间的人,保护得太好了……”

    南不语从楚扶苏怀里抬起头来,她能看到他的眼睛里,此刻正有一些东西,如同风雷激荡,却最终化为平静。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就算走了,总是要留下些后手。”楚扶苏抬起手来,在他的左手上,一道金青二色阵法缓缓旋转,阵法之中,一座格外袖珍的相安镇模型,静静矗立。

    除了楚扶苏和南不语,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整座相安镇在这段时日里,早就已经被楚扶苏着手布置,存在于一片庞然大阵之下!

    相安镇中的其他人对此并无所觉,仍旧在过着各自的生活,该买卖的买卖,该劳作的劳作。只有楚扶苏与南不语能够看到,此刻相安镇的整片天空已经被一道繁复异常的金青二色结界遮住,其中还有一枚枚玄奥古朴的字符跳动,那些字符便是旁人见了也看不明白,但其中却分明有一种格外令人心惊肉跳的恐怖力量。

    如同……大日当空!

    “希望,不会需要用到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英雄草莽,江湖浪客(上)

    “噗!妈的,没完没了了!”

    “咳咳,老子本来就没几两肉,再这么下去,吐血都能给老子吐成人干,嫩他娘!”

    “嘘,你俩小点动静,也不知道张大哥那边怎么样了。”

    “张大哥他武艺高强,总会比咱们要好过点吧。”

    “难说……”

    镇南城,距离城池中心区域不远,一座原本造型清雅的茶楼,此刻却处处有着被打砸破坏的痕迹。茶楼的墙上、地上、桌椅上,几乎随处都能见到一块块格外不详的血印,令这本是闲谈雅聚之地,此刻变得诡异而肃杀。

    茶楼二层,在一片破败的桌椅下面,有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躺倒在地,鲜血已经流成了一滩,此刻随着干涸成了一种暗红色,发出刺鼻的腥味。

    除此之外,还有四人暂时没有成为尸体,只是各自受了不轻的伤,正一边休整一边严阵以待着。

    如果宋晓他们在这里,想必就能认出来,眼下这座茶楼里的四人却正是那位张科张头领的手下兄弟。只是没想到,如今镇南城如此混乱危险的情况下,他们竟然还没有离开。

    也或者……是没能及时离开。

    这一天是朱雀十一年八月初四,距离镇南城出现第一起莫名失踪的事件开始,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镇南城真正发生巨变的八月初一,只不过才刚刚过了三天而已。

    三天,仅仅三天的时间,镇南城以往的所有秩序,全被打成一地碎片!所有身处镇南城其中的人,运气好的及时逃出了城,若是运气不好,如今已经像是身处大泽,举步维艰。不,也或许便连这举步维艰都算是运气好的部分,因为只是三天的时间,就有着太多太多的人,永远被埋葬在这座巨大的城池之中。

    其实说是说三天,真正杀戮爆发最盛的,却只是在八月初三这一天而已。

    前面一两天,还能不时看到从镇南城慌慌张张跑出去的大批流民,这些人确实有一部分是镇南城原本的居民,但更多的还是从四面八方前来镇南城讨生活的。感受到镇南城纷乱已起,尤其是连大街上都开始不断有人惨死街头,这些人终于待不住了,匆匆忙忙收拾了细软跑路。

    他们有些人活着跑了出去,有些人则永远留在了逃难的路上。

    但是这部分人能见势不妙直接走人,可那些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镇南城的人们,又怎么可能轻易下定决心,离开这住了一辈子的家乡。

    到了八月初四的这天,真正成群结队从镇南城往外跑的情况已经极少发生,到了这时候,即便是那些咬牙切齿做好了准备背井离乡的人们,也已经走不出这座城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整个镇南城的街道,纵横四五十里,这样的巍巍大城平日里常住人口便不下五十万,往来流动的则更多。而此刻,这庞大的数字却成为了一种负担。

    因为,整个镇南城,从城头到街道,此刻已经被大批“疯了的”人所占据,他们像是无意识地游走在城里,但凡有活人跑动,见人就杀。尤其在八月初三这一天,几乎杀得整座城池都被鲜血染红,浸透!令得原本热闹熙攘的镇南城,看起来一时竟仿若死城!

    街头已经无法留人,反而若是藏在屋子里,藏在阁楼间,不被这些疯人直接撞见,倒是可以避免一场厮杀,运气好的话等到镇南城这场大乱平息下来,就能活下去。

    也是因为这个发现,镇南城剩下的数十万民众,失去了最后的决死之心,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悄然散去了,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悄悄藏在目光所无法触及的地方,瑟瑟发抖着等着这件事结束的那天。

    镇南城里那么多大人物,那么多厉害的神仙,他们总能想出办法的,事情一定能过去,一定能,活下去,能活下去的。

    存着这样的念头,支撑着他们度过了度日如年的几天。

    其实离着那座茶楼不远,只是一个转角的距离,张科带领着剩下的两个兄弟正潜藏在一家肉铺里。只不过先前那场意外的冲突使得他们一行人被打散成两波,这会儿虽然看着离得不远,却谁都不知道对方具体的位置。

    镇南城巨变到现在不过三天的时间,张科原本的班子从鬼门关活着出来的八个,加上回到镇南城后又重新张罗起来的二十号人,如今,连他自己在内又只剩下了七个。

    并且连着他们这七人,眼下能不能活下去,都尚且未知。

    “哈哈,朱昱,你说高平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不会已经没了吧。那小子平时就白净得很,脸色煞白煞白的,老子早就说过他看着就像是个短命鬼,这下总算是死在老子前面了。”肉铺是个前店后住的格局,此刻他们三人刚刚经过了一场拼杀,正藏在肉铺里间的屋子里。说话的这汉子赤膊着膀子,浑身汗珠血水混在一起,配合那一身虬结的肌肉,显得格外魁梧。

    被他称为朱昱的男子一身粗麻衣裳,手上提了两把倒勾刀,刀上还往下滴着血,闻言也笑道:“许大朗你个憨货,这话要是被高平他们几个听到了,看他们在背后怎么编排你,就算动起手来打不过你,也够你恶心的。不出一个晚上,你脚踹老头村,夜袭寡妇门的英勇事迹就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了,你信不。”

    “我呸,说来就有气,尤其高平那个小白脸,他娘的上次在李记喝酒,非说老子跟那老板娘有一腿,还说老子喝酒就喝酒干嘛老盯着人家屁股瞧!娘的!害得老子后来再去李记,人家硬是不肯卖酒给我吃了,贼娘皮!”许大朗狠狠却压着嗓子啐了口唾沫。

    俩人说笑一阵,许大朗的神色却消沉下来,嗓子也变得有些嗡嗡的:“唉,你说那李记老板娘,眼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跑出去了没有。”

    “遇上这种事,谁又比谁命好,看老天爷的吧,但那娘们性子不错是个好人,应该比我们命长些吧,咱们都没死,人家应该也没事。”

    “不好说啊,人家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张科手中提着一把阔面大刀,通过虚掩的房门小心戒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听着身后两位兄弟在低声说着话,看起来似乎有暴露的风险,但他却没有开口阻止。

    三天,连续三天了,他们这一行人在城里边杀边退,从最开始的二十多号人,到现在身边只剩下两位兄弟,另外的兄弟要么走散了,要么就已经彻底死了。所有还活着的人心里都沉甸甸压着口气,神经也时刻紧绷着,张科明白,他们现在嘴里到底在说着什么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什么意识,只是随便找点话说而已。

    不然,再这样憋下去,只怕他们没死,也会被逼疯。

    三天里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是向着城外冲,想要逃出城去,可是离着城门还有四五里地,他们被突然从一间宅子里杀出来的一名刀客给拦住了,那名刀客左手使刀,出刀极快,一行人根本还没做好防备,就已经在刀光之下连着倒下四人。

    四人都是直接枭首斩头!

    张科认出了那名刀客,镇南城近几年风头正盛的左手刀韩战。

    张科自知不敌,却还是迎了上去,总算是凭借着多年生死之间打熬的身手,张科缠住了韩战,使他不能放开手脚继续大开杀戒。一行人与那韩战且战且退,身边的兄弟虽然没有像刚开始那样被砍瓜切菜,却也不断挂彩,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恐怕他们全军覆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在他们面临岌岌可危境地时,一支五人小队从另一处杀了过来,直接冲向了那左手刀韩战。双方之间的对决甫一开始便趋于白热化,刚开始张科等人还能帮着在一旁策应,但随着几人越战越勇,脚下动作越来越快,张科他们也就只能拔腿跑路了。

    因为在他们过去的方向,已经有更多的“疯子”杀来。

    那五人小队最终的结局张科不得而知,只是在交战之中,他们呼吁着张科他们向商盟那里聚拢过去,此刻商盟中已经聚集了大量英雄豪杰,要共克此次镇南城之难。

    其时张科他们距离城门已经只剩四里路,但是商盟作为镇南城最强势力之一,其主楼设立在镇南城正中。

    也就是说,张科他们要想赶去商盟,必须越过整片已经变得危机四伏的城区。

    张科他们自然顾虑重重,相较于赶去商盟做殊死一搏,他们此刻更加惜命,想着还是早些离开镇南城为妙。可是此刻的镇南城已经陷入了全面的巷战之中,几乎每走两条街就能看到正在亡命搏杀或者干脆被残忍屠杀的场面。

    张科他们试着往城外奔走了半里地,终于在付出了三人的代价后,不得不听从先前五人小队的建议,赶往城中心的商盟。

    原因很简单,张科他们几乎是用人命的代价发现了这个“简单的原因”。此刻的镇南城已经呈现出一种外紧内松的局面,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刻意操纵着,整个镇南城中心一圈此刻街头的“疯子”只有寥寥数十,放之于整片庞大城区,其实并不显眼,就像是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街头。但镇南城四扇城门周边,却已经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你想往里走?可以,欢迎你进城。

    你想往外逃?可以,那就去死吧。

    出城已经是出不得了,但此时此刻想要再冲到城内,又谈何容易。张科他们此后仍旧经过了数场生死厮杀,丢下了十几条人命,这才来到了这条梧桐巷,从这里再越过两个街区,就已经真正踏入镇南城的核心地带了。

    在那里,正有着无数江湖浪客,英雄草莽聚集起来,只需时机成熟,就会发起彻底的反攻!

    去那里,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砰!”

    然而,伴随着一声闷响,肉铺最前面的那扇门,被推开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英雄草莽,江湖浪客(中)

    镇南城,商盟。

    商盟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是某一方势力,顾名思义,商道联盟,它更像是一个由多个版图拼凑起来的庞然大物。商盟兴起大概是在距离如今一百多年前,发生在白虎历尾端的事了。说起来似乎百多年已经很久,但对于动辄寿命数千年的修士来说,其实只能算是个新兴势力。

    商盟的组成,其发起人是谁,又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几乎席卷了整个九洲天下,它的出现其初衷与目的是什么,这一切的一切对人们来说都像是个谜。

    自然,商道联盟,放之于表面的更多还是商家的影子,例如如今名震天下的陇中范氏,江南沈氏,都在其中扮演着主要活跃的角色。但要说其背后没有更加强有力的实力支撑,怕是再天真的人也不会信。

    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如今的商盟说是开遍了整个九洲天下,也毫不为过。无论是你在任何地方走过,只要是有利可图的地界,就能看到商盟之人活跃的身影。

    甚至随着九洲天下最东边,那一片向来荒芜且凶险又禁制重重,天然就无法被人所长久居住的大荒之地被开辟出来,商盟的触手也随之伸到了那里。

    但就是这样一个近乎有吞吐天下之心的庞然大物,它却并不显得如何高高在上。相反,在众多九洲天下顶级势力中,可以说商盟的存在反而是最为接地气的。其核心组成,除了庞大的商业帝国外,更多的就是面向最底层的江湖浪客。

    与楚扶苏和南不语相识的宋晓等人,说起来如今便算是在商盟的体系内讨生活。

    商盟设于整个九洲天下,于各地之间皆有贸易往来。但九洲天下何其广阔,各地之间物产不等,皆有特色,想要搜集各种资源汇聚于商盟之中便于流通,就需要大量的人手。于是商盟设立之初,就开始面向整个九洲天下的底层武者,甚至没有武技在身也都可以,无论是上山采药还是家中纺织,无论是有一手丹青圣手还是会配药杀人,只要是确有其用的,商盟尽皆来者不拒。

    最开始的十来年,是无论你带什么东西到了商盟,大抵都能折算成现钱,那时的商盟更像是一家规模巨大的当铺。等到这些资源开始快速投入市场进行流通之后,商盟便开始展现出它真正吞吐日月包容万象的巨兽之貌。

    商盟,小到寻物寻人,大到国战雇佣,只要你有其需要便可经商盟发布任务,此后商盟只收取半成费用,即一百钱收取五钱,看似金额不大,但随着其体量不断膨胀,每日间的银钱甚至神仙钱的出入量,都堪称鲸吞海饮。毕竟其中除了面向九洲天下最底层民众的任务,自然也会有为数不小的面向修士一层的悬赏。

    因为这样的缘由,镇南城的这家商盟,在此次动乱之中,自然就成了江湖浪客们的聚集之地。

    整座商盟广厦,占地百亩,主楼高数十丈,看起来直入云霄,此刻进入备战状态,整个广厦完全被一层湛蓝结界笼罩在内,虽然已经过了三天,但仍旧有一批批身手不凡的江湖浪客或是颇有名望的草莽英雄经过商盟护卫筛选,进入到结界之内。

    由此,商盟之内从露天广场到内部厅堂此刻熙攘一片,或高声阔论,或窃窃私语,或义愤填膺,或慷慨激昂者,不胜枚举。

    “古帮主,你也在此?”

    “林统领,值此动乱,古某岂能置身事外。”

    “是啊,是啊,唉!那不是祝老英雄么?”

    “连祝老英雄此番都被惊动了,也不知道商盟这次准备怎么做,还有那城主府往日里不是传得高手如云,怎么这次被人杀进去砍死了几十号人,连个屁也没放几声。”

    “呸,什么狗屁城主府,关键时候还得商盟,不,还得咱们站出来收拾烂摊子,指望那些富贵老爷,顶他娘用!”

    “就是……”

    与底下几层从广场到大厅都处在一片熙攘嘈杂声中不同,此刻商盟高处的一个小房间里,或立或坐着为数不多的六个人,房间内的气氛凝滞,谁都没有贸然开口,显得极为寂静。

    良久,终于响起了第一个声音,没有什么寒暄,没有什么客气,这声音直入主题:“下面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真的要振臂一呼,从这里一路推出去?这样一来,只怕要死不少人。”

    “是啊,但是眼下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想要少死想要不死就决不能怕死!只是下面这些人,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游兵散勇,乌合之众,一旦打起来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只怕有限。”

    “不管怎么说,把他们聚在一起总是股力量,倘若放任他们各自行动,也不过是白白牺牲而已,只会死得毫无价值。”

    “唉,谁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楚管事,接下来我们怎么做?传信飞剑已经发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怕我等还是得早作打算。”

    “是啊,楚管事……”

    一时间,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只身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景象的男子。男子中年样貌,身着一袭青衫,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商人身份,倒像是一位书卷气极重的读书人。

    商盟镇南城分部总管事,楚修。这个名字随着商盟这些年不断开疆扩土,已经被越来越多上层的大人物们所熟知,尤其是在镇南城这一块,说是跺一跺脚大地都要为之震动,也并不为过。

    眼看着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这位名为楚修的总管事这才转过身来,他的神色沉静,似乎即便是面对此刻如此不利的局面,也并没有太过急躁。

    “各位,坐。”楚修面向几人,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招呼几人围着长桌坐下,他自己也找了位置坐着。

    此刻方才能看得清楚,这六人之中,长桌居主位的为楚修,他右手边两位,分别是镇南城本地豪族蒋家家主蒋伍,公孙家家主公孙林。左手边则坐着三位,最近一人是位妇人,九洲天下千年商号穆记设于镇南城的大掌柜穆秀,其余两位则都是武者打扮,却是镇南城本土出身的两位九境修士,一名武胜,一名袁一浪。

    眼下这六位,可以说是除了镇南城城主府一系势力外,最能决定接下来镇南城走势的几人。

    待屋内众人坐定,楚修继续开口:“这些江湖浪客的力量,可大可小,其实刀子在手上,也得看怎么用才行。”

    众人都将目光望向他,没有插嘴打断。

    “实则我们把他们聚拢在这里,便是一刀不出,对于镇南城的百姓来说,已经是件极善的事。道理很简单,这些混迹江湖草莽之中的强人,能够加以引导,尊其为英雄好汉,自然是义字当先。但若是丝毫不加以约束,又恰逢此次发生这等动乱,这些人会干出些什么事,想必各位也能猜到。便是我们此番反应已经极快,真要说如今镇南城出的这些惨事里完全都是妖人作祟,其中没有他们这些人在伺机报复,或者干脆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不管各位信是不信,楚某总是不信的。”

    说着,楚修眼中寒光一闪:“此次镇南城事毕,这些浑水摸鱼的渣滓,正好可以清洗一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求生不容易,求死,却简单得很!”

    房间中的另外五人一时只觉得心中一紧,楚修平日里总是显得格外平易近人,但真的发起怒来,没有人怀疑他敢不敢提刀杀人!

    “不过眼下倒是顾不上他们,如今首要的,还是解了镇南城之乱。早在镇南城不断有人陆续失踪起,我就已经着手调查了此事,随着八月初一整个事件全面爆发,事情终于有了一个较为明确的指向。”

    坐在楚修右手边的华服老者,蒋家家主蒋伍不禁问道:“谁?”

    “十万大山。”

    “……”

    楚修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就像是被人给抽空了一般,让人觉得呼吸不畅。

    “十万大山!它们上一次动荡不是都已经过了几千年了,还是白虎中段时候的事了吧,怎么这时候突然又按捺不住了?若是它们出手,这事情可就完全不一样了,绝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挡得下来,我看得立刻追发几道剑符,让主家派人过来了。”楚修左手边,名为穆秀的妇人此刻也惊声开口。

    楚修摇了摇头,沉声道:“来的这位是出自十万大山,这个消息应当可以确认,但要说是如数千年前那样的阵仗,我倒觉得尚且不至于。穆夫人你也说了,人家已经蛰伏了几千年,这时候出来试探一番,才是正理。即便十万大山真有什么大动作,城中也还有儒家翰林,与展城主统领下的城主府一系。再者说那位马踏关山的徐老帅,如今虽然不再亲自领兵,看似早就隐于中三皇洲颐养天年,可谁敢真以为他老了提不动刀了。我之所以将此消息道出,是为了提醒大家,此刻不是再勾心斗角权衡利弊的时候了,一个不小心,是真的会死人的。”

    楚修的目光扫视一圈,声音更冷:“会死很多人,你我未必便不会死!”

    五人尽皆沉默不语,心下疯狂思忖着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影响,原本只以为是哪位远古大妖魔入城作乱,不管怎么样,拖到真正的九洲大能出面,总能将其镇压。对于这种单兵作战的大妖魔,九洲天下虽然承平已久,但还是会不时爆发一些惨事,有时甚至会出现满城被屠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情。

    但也正是因此,如今的九洲天下对于这种大妖作乱,都已经有了极大的防范。每个重要城镇之中,都有阵师绘制好护城大阵,只要稍有警戒,护城大阵支起来,就能最大程度减少伤亡,更能趁势将作乱妖邪困在其中,乃至直接诛杀。

    可是,镇南城的儒家翰林,城主府,为何直到现在都毫无动静,便是连那护城大阵,也还是没能启动?

    高耸入云的商盟大楼,突然之间被一层浓密的阴云笼罩,云层看似墨黑,其实内里翻涌着的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时值正午,天色却突然暗了下来。

    整座镇南城,变成一片诡异的血红!

第二百四十七章 英雄草莽,江湖浪客(下)

    “砰!”

    肉铺的外间房门,被一股暴力推开,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震响。

    紧随而至的,是三个眼神炽烈而疯狂的人。

    被镇南城的人称为疯了的人,疯人,疯子的人!

    “暴露了,杀!”张科一声低吼,身形高高跃起,提着手中那口大刀就当先劈下,这间肉铺地形狭窄,过道只能由一人进出,张科当时选中这家肉铺藏身便是为的这份地利,即便不幸被这些疯子找上门来,也不会立刻就陷入围困之中。

    铿地一声,张科手中大刀与迎面而来的那人手上斧子撞在一起,张科毕竟占了先发制人又是由上而下的优势,这一刀劈下来势大力沉,那提斧汉子只觉得手上一股大力传来,身子瞬间被压制住,肩膀不自觉地沉了一沉,膝盖弯曲成招架之势。

    “啊啊啊啊!”疯子的嘴里发出无意识的疯狂怒吼。

    “噗!噗!”

    “你叫你妈呢!”

    还没等这汉子反应过来,连续两声闷响,手提倒勾双刀的朱昱已经直接像是滚地葫芦一样贴着地面滚来,看起来像是他和张科一前一后杀出,其实俩人配合已久早有默契,只在张科一声“杀”字落地,跳跃而起当头一刀劈下的同时,朱昱也已经贴地而来,张科那当头一刀看似杀机凛冽,然而真正的死手却是朱昱!

    双刀斩出,朱昱的嘴里也怒吼一声,那执斧汉子的两条腿瞬间被斩成两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张科就又是一刀,将他那大好头颅直接斩落!

    也就在这时,汉子身后两人也悍然杀来!

    “妈的,要疯一起疯,杀!”

    ………………

    茶楼,高平四人并没能获得多久的喘息时间,他们所处的位置经过连番大战,那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实在太过浓郁,散都散不去,终于还是吸引了那帮已经疯了的人!

    “啊啊啊啊啊!杀!杀!”伴随着一些无意识的疯狂嚎叫,一群疯人朝着茶楼扑了过来!

    “兄弟们,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拔刀,杀敌!”高平身材纤瘦,面貌白净,但此刻半身染血的他,手提长刀,长刀见血,再无一丝文弱之气,竟显得凶煞惊人!

    他守住上楼的梯阶,对着当前那没有任何武器,像是一条狗一样扑咬过来的疯人就提刀砍去!

    妈的,就你们疯,就你们不要命!

    老子的人头就在这里,尽管来拿!

    杀!

    随着高平提刀上前,他身后的三人也激起了最后的血性,双目之中血丝弥漫,浑身热血沸腾,与一众疯人厮杀在一处。

    ………………

    天色突兀至极地暗了下来,一片黑色的云将整个天幕遮蔽,八月的大日当空,从此刻起再也照不进这血战处处的镇南城。

    血色,无边无际的血色,既像是从那云朵之中洒下,又像是从镇南城的地底生起,使得原本就显得血污处处血腥四起的镇南城,变得更为诡谲。

    所见之处,已经尽成一片血色的雾气漂浮。

    不只是张科,不只是高平,随着他们这隔着一个转角的厮杀起,整个镇南城又再次陷入一片彻底的疯狂!那血色的光雾,就像是有着什么可以令人兴奋至发疯发癫发狂一般的力量,所有浸泡在其中的人,都不自觉地变得极为嗜杀!

    “杀!”

    “宰了他们!”

    “杀!杀!杀!给老子死,死!”

    无边广袤的镇南城,完全被一片厮杀的声浪笼罩在内。

    无数镇南城的居民,只能把原本就已经藏好的身子埋得更低,瑟缩在柜子里,床底下,地窖中……听着那一声声混乱而暴虐的声响传来,就像是下一秒他们就会砸开门,就会冲进来把自己撕咬成碎片!

    这些人,这些人已经不再是人了啊,是禽兽,是畜牲!

    “唔唔唔……”

    “娘,我怕……”

    “嘘,不能出声,千万不能出声,我们会没命的,会没命的!”

    “娘……”

    “没事的,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孩子们在惊吓中哭起来,又被身边的大人赶紧将嘴捂住,但其实连他们自己,也早就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脸上挂着眼泪,神色惶恐不安,但不能出声啊,不能被发现啊,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可是。

    “砰!”

    随着第一声房屋被强行破开的声响传来,更为惨无人道的屠杀,开始了!

    ………………

    张科与朱昱、许大朗三人带着又溅了半身的血,从那间肉铺里杀了出来,然后他们就看到,整个镇南城都变了,面前是一片雾蒙蒙的血色,一切都像是他们此刻身上的衣服一般,被鲜血浸泡,染红!

    “杀啊!”

    “杀杀杀杀杀!”

    “砰!砰!砰!”

    “不要,不要……”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娘!!!!”

    这一刻起,不只是那些原本就已经麻木不仁成了疯子的人,就连原本还保持着理智的人们,此刻也像是完全疯了一样,疯狂挥舞着手中武器,甚至有些人身前根本就没有人,但他们却好像正面对着什么极大的恐怖般,拼命嘶吼着对着空气狂砍。

    “杀!杀了你,嘿嘿嘿嘿,哈哈哈哈,杀了你!”

    砍杀声,破门声,哀嚎声,求饶声,人们在面对死亡前绝望的痛呼声……张科他们三人此刻看到的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只会在真正的地狱之中才会发生的场景。

    “妈的,疯了,都疯了!”张科怒吼一声,眼看着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一栋屋子,正被一伙四五个人疯狂打砸着,那扇原本还算结实的门伴随着“砰”地一声被悍然砸开,一群人呼啸着就朝着屋子里涌过去!

    “上!娘的,不去商盟了,老子今天就把这条命丢这了!大不了就是个死!”张科右手拖刀,身形狂奔如电,脸上神情狰狞可怖,这一刻却显得豪气不凡!

    “上!嫩他娘,干他们!”朱昱和许大朗一左一右追在张科身后,也朝着对面那屋子就冲去!

    同先前那间肉铺一样,他们面前也是个前店后院的屋子,张科奔进去时,五人已经越过了前面那布匹铺子,向着里头的院子冲进去。

    院子里,北面、东面、西面,各有一间屋子。

    “砰!”最西面的屋子已经被暴力踹开,里面摆着床椅柜子,其中一人直接一刀劈开了柜子,没有人。

    “砰!”最东面的屋子也立马被踹开,这是间灶房。

    那就只剩最后最北面的那间了……

    “砰!”一声轰响,却没有被踹开。

    “砰!砰!砰!砰!”又是接连几脚。

    “啊!”

    伴随着一声惊呼,屋子里的一家三口被一股大力弹开,用来撑住房门的桌子也歪歪斜斜地推到了一旁。

    “别,别,各位好汉,各位英雄,各位爷,我们什么都给,什么都给,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放我们一条生路,求求你们了。”那主家是个看着身材干瘦的男子,年纪应该不是很大,三十来岁,蓄着几撇八字胡,平日里为人精打细算,也从来都显得胆小怕事。

    但是这一刻,他用身子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挡在了身后,他依然生性怯懦,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强人,也只敢苦苦求饶,可是那亮闪闪的刀子就在他面前,这一次,他没有退。

    “杀!”

    “不要!”男子身后,吓坏了的妇人和女孩儿惊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凄惨的哭腔。

    “老子杀你妈啊!”但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更加狂怒的声音,那当头汉子身子软软瘫倒,手中挥出去的刀也慢慢滑落,露出身后双目赤红面色狰狞的张科。

    这一刀,直接把这人切成了两半!

    “大……大爷,求,求求……”那男子被鲜血溅了满身满脸,双腿间已经湿了一片,竟是被直接吓得尿了裤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挡着去路。

    “大什么爷,去把门锁好咯!”张科招呼一声,也顾不得这几人了,对着身边的两位兄弟喊一声,“走,老子就不信了,杀一个是一个!”

    “走!”

    三人来去匆匆,院子到屋子里,已经躺下了五具尸体。

    这只是发生在镇南城中很角落的一件事,这只是此刻的镇南城里很幸运的一家子。

    更多数不尽的厮杀正在继续,更多家破人亡的惨剧正在上演。

    张科三人一路奔到街上,经过了某处破败的茶楼,然后,里面狂呼着杀出了四个人,他们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对着张科三人就欺身杀了上来。

    那一刻,张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手中的刀都变得沉重,不太能握得稳。

    那四人是:高平,高仁,赵前,徐小文……

    自己的兄弟,有一天,对着自己,拔刀了。

    ………………

    血色雾气笼罩全城,镇南城处处,一个个身影从各个地方奔涌,向着那座商盟广厦聚拢而来,如同海纳百川,如同丧尸围城!

    左手刀韩战,刽子手冯唐,竹溪剑侠沈无厉,霹雳惊雷向豪胜……

    一个一个在镇南城有着偌大声名的人,开始从这些厮杀里带着浑身鲜血,走了出来,走出一个个街头,走出一条条巷道,他们不再刻意去杀人,只有拦在他们身前的人,才会被随手解决。

    在他们身后,随着他们不断往前,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而来,渐渐汇成一条溪流,汇成一片江海!

    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就像是挡在浩荡战车面前的蝼蚁,只能被无情碾碎,或者,为了活命,变成疯子,加入进来。

    要么疯,要么死。

    而他们前行的方向,只有一个:商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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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章为一卷,第五卷《江湖浪客》即将完结,大家可以猜猜后续的剧情发展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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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满城尽染,血色黄昏

    镇南城,商盟。

    以笼罩整座商盟的结界作为分割,结界之内,尚且能够保持暂时的安稳,但结界之外,却已经杀得血流成河。

    无数的人在这场动乱中惨死。

    而作为镇南城中为数不多所谓“净土”的商盟,在商盟内的人们还没有发觉的时候,还没有看到的地方,无数的人流正如大潮一般汇聚,汹涌而来!

    商盟高处,楚修等人不得不承认整座镇南城正在走向沦陷的事实,甚至局势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却连真正的敌人影子都没见着,完全是自己的左手跟右手在打架。但就算是这样,这左右手也已经狠狠掐住了脖子,就快要被活活勒死!

    “翰林,城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修再次站在了窗口,目光望向了距离商盟这片并不远的一座书院,一座府宅,原本那两处应该是同商盟一起,作为镇南城最具权威的地方。

    儒家翰林背靠着大读书庄,对于九洲天下所有国家,所有城池,皆有监管之责,此刻镇南城发生这么严重的动乱,儒家翰林怎么会表现得如此置身事外?在楚修看来,便是那镇南城城主府会出现什么畏战怯逃的事情,但作为儒家翰林所在,却绝不会因为危险就畏战不前。

    即便并不是所有翰林儒生都能视死如归,可天下之大,一旦真的明面上出现了此等变节苟且之事,作为最重仁义道德的儒家,这些人将再无立足之地。

    如此,那大概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儒家翰林,业已沦陷!

    这种可能是楚修绝不愿意去想,此刻却分明残酷摆在面前的事实。

    而就在楚修等人看似还能稳住气实则也已经内心绷紧的此刻,整个商盟,炸开了锅。

    “诸位,听听,听听!外面在死人!我等难道就龟缩在这里,当个缩头乌龟,看着这些人把人杀光!杀个精光么!诸位,若是如此,我等纵能苟活下来,还有什么资格遑论什么英雄好汉!岂不全成了苟且偷生的缩头乌龟!诸位,此刻!还有点血性的就和我一起杀出去!”商盟露天广场,一处高台之上,此刻正有一位白衣佩剑的侠士登高一呼,呼吁众人杀出结界。

    “韩大侠说的没错,苟且偷生岂是我辈男儿所为,带种的带把的就一起杀出去,干他娘的,镇南城是咱们的镇南城!不能让人就这么毁了!”高台下,随着这位韩大侠振臂一呼,也有人在为之响应。

    “不只是你们男人,我们女子也不会在这干看着,姐妹们,咱们可别被人给看扁了!走!”说着,另一边的人群里,一位身披水绿披风的女将,手中提一把剑鞘雪白的长剑,身边聚拢着一群青年男女,也招呼着众人就往结界外冲。

    “就是!飞燕女侠莫慌,我来助你!”随着这女将越过人群走向结界,她身边跟随左右的拥趸立刻响应,也跟随在后一起蜂拥而出。

    “走!让这些人好好看看,镇南城到底是谁说了算!”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杀出去,倒要叫他们好看!”

    伴随着一个个呼声响起,人流开始涌动起来,渐渐走向结界之外,他们此刻或许还没有看到,整座镇南城的街巷之中,也正有一波波洪流,正向着这处商盟涌来。

    当然,除了这些表现格外激越的青年子弟,人群中也不乏老成持重之辈。

    那位在镇南城一带江湖颇有名望的祝老英雄,此时也听到了广场上的动静,从商盟大厅里走了出来,在他身边着实簇拥了不少人,相较于广场上凭着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们,这些人多是手上握有实权,掌管一方势力的人物。

    祝老英雄走出大厅时,已经有几帮年轻子弟冲出了人流,越过商盟的护卫,直直去到了结界之外,并且在他眼中,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凭着一腔热血外出求战。

    “鲁莽!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心性怎的如此急躁!此次那妖邪来势汹汹,分明是有备而来,谁知道又会有什么后手,他们就这么直愣愣冲出去,只怕什么事都做不成,反而白白误了性命!愚蠢啊!”祝老英雄眼神悲悯,说话中带着长长的叹息。

    “是啊,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又怎么知道什么叫以大局为重,匹夫之勇谁又不会,以头抢地,除了溅一身血,又有何用?”在那位祝老英雄身旁跟着的,是漕河帮帮主古乐,他今年四十有九,正是春秋鼎盛之际,漕河帮在他的带领下也呈现出一片悍然吞吐之姿。

    “祝老英雄、古帮主说的对。”

    “就是,一帮小伢子,又能知道什么轻重。”

    “我看此次大劫,唯有祝老英雄和古帮主这样的豪杰,才能带领大家安然度过,鼎定乾坤,令那妖人伏首认诛!”

    围拢在祝、古二人周边的,大多是亲近俩人的跑腿帮闲,也有一些同样自恃身份的一方豪强,虽然不会谄媚附和,但也各自点头示意,并不愿意得罪二人。

    可就在这时,一道刺耳的嗓音传了过来:“哟呵,冠冕堂皇道貌岸然,怕死就是怕死,还说的跟真的似的,敬你一声祝老英雄不过是看你年纪大,尊老爱幼而已,差不多就得了,还真把自己当根蒜了?还有古乐古帮主,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是属狗的,等小爷回去翻翻老黄历,看看今天是不是宜跪地,宜乞食。”

    “竖子猖狂!”

    “哪来的狂生,给我出来!”

    “小瘪三你找死!”

    乍一听这样的话,那祝老英雄和古帮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以他们的江湖地位,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被人这么蹬鼻子上脸过了,但他们自恃身份自然不会立刻就放下身段破口大骂,显得极有前辈涵养,不过二人身边的人却没有这等顾虑,直接斥责出声。

    “啧,怎么,当了婊子还不算,还想着立个牌坊?小爷今儿就站在这里,看你们这帮老狗能把小爷怎样?”人群散开,一位浑身粗麻衣裳,脚踩两只草鞋,看着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少年站了出来,他手上提着把短刀,刀鞘漆黑,甚至锈气斑斑,看不出什么特殊,就像是个普通贫苦的农家孩子。

    “小子找死!”

    眼看说话的是这么个货色,那些跟随在祝古二人身边的帮闲,哪还能不把握住如此难得的表现机会,立马有四五个汉子互相使了眼色,向着青年杀来。

    “不要杀人,打断他两条腿就行了。”那位古乐古帮主在身后喊了一嗓子,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若是直接把人打杀了,未免有些仗势欺人的嫌疑,还是要注意点影响。

    “好,既然古老狗发话,那就留你们这几条小狗性命,只断两条腿。”一众帮闲还没说话,那少年却邪魅无比地笑起来。

    “妈的,你他娘找死!”这一下简直是赤裸裸的蔑视与侮辱,这些帮闲更是怒不可遏,纷纷暴吼着冲杀过来。

    然后……

    “砰砰砰砰砰!”

    “啊啊啊啊啊!”

    聚拢在旁的众人几乎都没怎么看清,那少年看着就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但奔过来的五个人已经全都软趴趴地跪倒在地,腿骨断折,想爬也爬不起来,说断你两条腿,就断你两条腿,这青年出手之间,也端是狠辣!

    “呵,没什么意思,小爷杀人去了,你们这帮老狗继续狺狺狂吠。”那少年瞟了一眼周围这些神色各异身份不一但同样骨头软软的人群,似乎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手上提了那把短刀,也再懒得看那祝古二人,就朝着结界之外走去。

    人群不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祝老英雄,古帮主,咱们不必与这些后生晚辈一般见识,他既然想去送死,且让他去就是,看他能蹦跶几时,只怕不出一时三刻,还得我们去给他收尸呢!”

    “是啊是啊,都是什么东西,呸!”

    少年身后,一众人继续围着祝古二人恭维开来。

    与此同时,最初走出结界的那批青年子弟,大概五百来人,已经迎头撞上了从镇南城各处杀来的疯人。

    这世间的事,往往理想是崇高且丰满的,现实却如此残忍而血腥。

    “各位兄弟,各位姐妹,这些人已经疯了!大家随我上!不必有什么怜悯之心,杀!”那位白衣佩剑的韩大侠一马当先,朝着涌上来的疯人就扑了过去。

    在他身后,跟随他而来的一众青年受此鼓舞,也各自提起武器随后冲杀。

    然而……

    一刀,只是一刀,那位也算是有些声名的韩大侠整个身体被砍成了两半,就像是一根柴火被大斧从中劈开一般,向着两边倒了下来。

    “砰!”

    尸体倒地,发出一声沉闷声响,那声响狠狠砸在众人的心里,离得最近的几人甚至被溅了一身血,滚烫的冰冷的血!

    “啊啊啊啊!!!!”

    “怎,怎么会!”

    人们发出恐惧而惊吓的叫声,已经有人两腿发软开始重新往结界里头跑。

    可是……

    “杀!”

    随着这些聚拢而来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怒吼。

    “杀杀杀杀杀!”

    排山倒海的杀声响起,直接朝着商盟结界如大潮推来!

    这些奔出结界的青年男女首当其冲,被一个个淹没在血色浪潮之中。

    “开结界!”

    “快打开结界!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啊!”

    他们在结界外拼命拍打,呼喊,求救,然而没用,随着这些疯人大潮涌现,商盟原本处于半开半闭状态的结界已经彻底封死,再不能进。

    眼看着,这数百条性命都要惨死在结界外头,淹没在血潮之中。

    其中也有身手不凡的,在奋力抗击,手中连续斩下几颗疯人头颅,只是更多的青年子弟,本就一路顺遂长大,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多么艰难的事情,凭着一腔热血冲出来后,乍一看到四面八方都是涌来的疯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只能无意识地抱头乱窜,根本就支不起多少抵抗之心。

    兵败如山倒!

    然而如此势不可挡的大潮之中,却有一道身影逆流而上,手中短刀苍然出鞘,向着这片人海便当头杀来!

    刀锋舞处,人头滚滚。

    可是他虽悍勇,毕竟只身一人,可能他那一条线上暂时能够支撑得住,但这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疯人涌过来,更多的已经绕开他,开始对着商盟这片结界发起猛烈的狂轰乱炸!

    结界外,镇南城的屠杀仍旧在继续,只是随着大量疯人涌来商盟,总算不如先前那般惨烈。

    时至黄昏,整座镇南城都被黄昏浸染。

    尽成一片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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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高潮来了,随着第五卷的完结,整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将会徐徐展开,大家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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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血潮狂涌,处处杀机

    “砰砰砰砰砰!”

    数不尽的攻势对准了商盟结界怒砸而下,使得这道原本坚固非常的结界也开始微微震颤起来。

    “杀!”

    “杀光他们!”

    结界中的人们看着外面这群一边疯狂打砸,一边疯狂嘶吼,一边对着身边的“异类”疯狂杀戮的疯人们,只觉得一股凉气,直接从脚底板涌到了头顶心,汗毛乍竖!

    这帮疯人太恐怖了,实在是太恐怖了。

    即便此刻聚拢在商盟的也大多过惯了刀口舔血裤腰带别脑袋的日子,可见到这种完全不要命像是恶狗扑食一样排山倒海涌过来的疯人大潮,他们也只觉得两股战战,口干舌燥。

    方才那一段时间,从商盟结界里涌出去了五六百号人,多是以青年子弟为主,然后短短一盏茶的工夫,这些人已经倒下了小半,剩下的也开始不断挂彩。

    “走!留在这里只能等死,去碑林!”这时,那手提短刀的少年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那群青年军阵前,他大吼一声,声音随着灵力震荡传彻四周,也不管这些人肯不肯跟着,就当先朝前杀去,短刀挥舞,灵力激荡,硬生生被他再次杀出一条道来。

    这些已经受了极大惊吓,发现江湖与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同,竟是如此可怕的青年军们,眼中带着近乎绝望的恐惧,虽然不知道跟着这少年能不能有一条活路,但很显然,不跟,就一定会死!

    “快!走!”

    “跟上!”

    “碑林,碑林!碑林离这里不远,从招牌街转去梧桐巷,很快就到了,大家跟上!那碑林过道狭窄,刻碑众多,大面积的人海战术铺不开,易守难攻,去了那里我们就一定能活下来!”

    “对,一定能活下来!”

    一行人连杀带打,连跑带退,总算这么多人里头,终究还是有些成器的,撑起了部分组织的职责,开始一边鼓舞士气,一边领着人群一起,随着那少年身后向着碑林杀去。

    结界内,人们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却并不看好。

    就在他们眼前,那已经倒在地上的一两百号人,已经被踩在了人海底下,渐渐地被踩成了一摊肉酱,一堆烂泥。

    方才头脑发热但还没来得及跟着走出结界的人心中涌起了一阵阵后怕,后怕之余则开始庆幸不已。

    尤其是跟随在祝老英雄身边的人们,此刻语气里全是一片洋洋得意。

    “我就说这帮家伙出去就是找死,真以为自己多厉害呢!”

    “就是,多亏了祝老英雄和古帮主拦着,否则我等要是也这么贸贸然冲出去,可不也得白白丢了性命。”

    “可笑那韩大侠,一刀都没出,就被砍成了两半,活该,他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怂恿了这么多人陪着一起送死,什么大侠,我呸!”

    被众人一踩一捧重新这么一张罗,那刚刚落了面子的祝、古二人又重新自矜起来,连连对着身边众人抱拳点头,嘴里连道不敢不敢,哪里哪里。

    仿佛结界外就发生在他们眼前的惨剧,与他们毫无关系。

    本来么,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些人就算都死光了,只要老子不死,那就阿弥陀佛万事大吉!

    然而,变故发生了。

    “铿!”

    一声突兀的拔剑声,方才还满脸笑容对着身边抱拳不已的祝老英雄,那笑容甚至还挂在脸上,然后他整条左臂就被齐肩砍断了,鲜血溅了他自己一脸,也溅了周围的人满身。

    祝老英雄呆了,所有人都呆了。

    “啊啊啊啊啊!古帮主!你你你你你!”呆滞只是源于瞬间的不可置信,等到这片刻的呆滞褪去,如同钻心噬骨的疼痛就立刻爬了上来,祝老英雄疼得整个头上虚汗直冒,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用仅有的右手指着那突然暴起发难的古乐,浑身颤抖。

    也不知是疼的,是气的,还是怕的。

    方才还跟着祝老英雄一起笑嘻嘻稳坐钓鱼台的古乐古帮主,甚至上一刻还在抱着拳说着“哪里哪里,过誉过誉,谬赞谬赞”,然后毫无征兆地就突然发难!

    此刻的他双目赤红,满脸狰狞,一刀斩断祝老英雄的左臂后,他抬起头来,整个脸上杀气四溢。

    “杀。”先是一声仿佛呢喃的低语。

    一刀,随手将他身边最亲近的手下枭首,人头滚落。

    “杀!”声音大了些。

    一刀,已经开始慌忙避让开的人群还是有人没能及时闪过,连腰一起被剁成了两截。

    “杀杀杀杀杀!”疯狂的杀意终于完全爆发出来,那古乐古帮主就像是疯了一样,如同猛虎扑入羊群,开始肆无忌惮地见人就杀,嘴里发出一声声怒吼。

    像是疯了一样?

    “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他,他疯了,他成疯人了,快杀了他!”祝老英雄被手下搀扶着,不断向后退去,一边哆嗦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号,声音凄惨无比。

    “古帮主已经疯了,竟连祝老英雄都敢伤,大家也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了,快随我一起诛杀此獠,杀!”祝老英雄身边,还是有不少亲近之辈,闻言立刻拔刀前冲。

    “杀!”人群里也有几人同时响应,对着那已经开始肆意挥刀的古乐围杀而来。

    “杀!”

    “杀!”

    “杀杀杀杀杀!”

    越来越多喊杀声响起,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那位祝老英雄确实德高望重,振臂一呼间云随景从。

    然后……

    “啊!张浩!你!”

    “铿!”金铁交击声,“常呆子,你他妈疯了!”

    “呃……为,为什么?”

    随着人群动荡,鲜血狂飙,人们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

    “疯子,疯子,他们都成了疯子了,杀,都杀了,不,跑,快跑,都是疯子,都是疯子!”人群里一些人被溅了血,伸手一抹全是一片血红,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最初还准备奋起拼杀,可是眼看着那些疯子手起刀落又是几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滚到脚边,哪里还有勇气提起刀,忙不迭地向着人群外冲去,一路几乎是连滚带爬。

    “跑,快跑!”

    “可,可,往哪跑啊?”

    “不知道,总之快跑,留在这里一定会死!”

    刚刚还在结界之中笑着看戏的人们,转眼间就自己下场登台,成了主角。

    人生如戏,不过如此。

    人潮汹涌,不少人根本就不是被砍死的,而是活生生被推挤着踩踏而死,死状极为凄惨。整个广阔的露天广场已经乱成了一团,有人向着广场角落无人的地方跑,有人向商盟大楼里头冲,有人被激起了血性干脆也开始杀人,不管是不是疯了的只要靠近自己就杀,反而看起来比那些疯人更为歇斯底里。也有人冲向结界那边,想着冲出去,这里也不再安全了。

    可是没用,结界已经封死,而且结界外头此刻虽然被先前那些青年军引走了一部分,但还是聚集着大量疯人,一旦出去了大抵也还是个死。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样近乎让人绝望的局面下,大面积的崩溃,开始了。

    “滚开!离老子远点,谁敢过来老子就要谁的命!”一名双手持斧,虎背熊腰的汉子唰唰两斧子劈开慌不择路的两人,对着人群怒吼着,两眼之中全是血丝,满头大汗淋漓。

    “我去你妈的,挡我者死!”但就在这时,一位身披黑色紧身衣手提一把短匕首的男子突然欺身向前,竟然直接闪过了那两把杀气逼人的斧子,一匕首榔进了那汉子心口,用力一绞,转眼那汉子就已经瘫倒在地,出气多进气少了。

    广场上杀成了一片,大楼内部也无法幸免。

    到了现在这样的场面,其实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个人有什么人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疯人,但是他们或多或少要么亲眼所见要么听到某些人濒死前的呼嚎、挣扎、痛苦,甚至这其中不乏有人是被平日里最为亲近的人给背后捅了刀子。

    所以谁也不能信,谁都有可能给自己来上一刀,谁都想杀了我!

    你们要我死,你们都要我死!

    那就大家一起玩完!

    大面积的杀戮,理智崩坏下绝望的自保,冲进人群里疯狂的报复,一切一切都在这商盟之地开始展开。

    也有尚且能保持理智的少数人,尝试着聚拢起一些势力共同组成防线,他们一边镇压着身边的动乱,一边震声呼吁着:“诸位!诸位!大家不要乱,不要自乱阵脚,疯人没有几个,只要咱们团结起来把这些疯人清理出去,就都安全了,不要自相残杀啊各位!”

    “杀!”

    “给老子死!”

    然而没用,此刻整个商盟地界已经完全成了一片厮杀的海洋,他虽然凭借着内力使得嗓音大了不少,但现在谁还会听他的,人们已经被吓破了胆,本就脆弱的信任早就随着人群里不时出现的疯人变得彻底支离破碎,没有人能依靠,没有人能相信,要活命就只能靠自己!

    也有人在绝望之下大声哀嚎着,愤怒指责:“商盟的人呢,那帮家伙把我们召集起来,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是不是他们也疯了,他们要杀我们,要把我们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啊啊啊啊!老子跟你们拼了!”

    “兄弟们,儒家翰林那群伪君子靠不住,城主府只知道作威作福的老爷们靠不住,现在这商盟也靠不住了,要想活命就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杀!”

    “杀!”

    商盟大楼,至此彻底沦陷成一片杀戮的泥沼,成为真正的人间地狱。

    与此同时,商盟高层的那个房间里,楚修六人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一边往屋外冲,楚修一边手中掐诀,准备支起大楼内的阵法,分化开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人海。

    可是,他手中道诀刚刚泛起一道道玄奥的光芒,字符跳跃着还没能融进大楼各处,却像是遭受了一阵狂风吹卷的蜡烛般,砰然熄灭了。

    六人奔走的步伐也在刚到房门处时,戛然而止。

    “啧,几位爷,看戏看到现在,可还满意么?”

第二百五十章 普天之下,谁又无辜

    楚修六人心里同时一紧。

    迎面走来的是位女子,一身红衣,身姿极为高挑修长,此刻正满脸讥笑地望着楚修等人。

    楚修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一边小心戒备,一边皱着眉头说道:“是阁下?”

    女子却懒得回答他这明知故问的问题,自顾自从六人身边走过,一边走还一边打量着这栋大楼,这个房间的布局,最后施施然在桌边坐下,嘴里啧啧称赞着:“要说享乐,还是你们人族花样比较多,就连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也得整出个花来。就是不知等到你们也同我们一样,所求不过‘活着’二字时,还能不能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了。”

    说着,她的手拂过身前那雕刻着山水画卷的长桌,笑道:“是挺好看。”

    楚修六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自然也不会随她坐下,要说暴起发难,他们没有这等把握,可此刻转身就跑,先不说是不是太跌了气度失了身份,可若对方真是此次镇南城惨事的幕后之人,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于是仍旧是楚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为什么?这镇南城与阁下难道真有这等不死不休的生死大仇,需得阁下使出如此狠毒的计策?”

    “生死大仇?哦,或许有吧,不过这都不重要。”女子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表情也全无所谓,“只是狠毒倒是未必吧,从始至终我可是都没动手,一个人都没去杀,是一个人,都没有哦!”

    说着,她竟然还明媚且无辜地笑了笑,嘴角上扬,显得格外纯洁天真。

    “一!个!人!都!没!有!?”楚修的脸上已经是藏不住的怒意,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用手一指门外,指向此刻还在厮杀不断的商盟大楼,或者干脆就是指向整座镇南城,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了,声音蓦然抬高,“外头在死人,每一次呼吸之间,可能就有一个人被杀掉,这么多无辜之人因你而死,你竟然还能说一个人都没杀,简直,简直……”

    “简直什么,恬不知耻?”

    女子仍旧笑眯眯的,似乎楚修表现得如此气急败坏要比先前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态度更让她觉得开心,她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撑住自己的脸,就那么偏着脑袋看向楚修,说道:“我可不像你们人族,惯于用那些道貌岸然掩盖自己肚子里的男盗女娼。我是没有杀人啊,那些死了的人,现在正在死的人,难道不是你们人族自己杀的么?怎么,难不成你们人族自相残杀,还得我这等妖邪、妖物、妖孽来买单?哦,倒也行,反正我是不太在意。你们可以传出去,在史书里就这么写,朱雀历十一年八月,大妖屠城,民不聊生巴拉巴拉的,无所谓的。”

    楚修只觉得出离愤怒,这女子从始至终表现出的戏谑,表现出的对生命的漠视,表现出的漫不经心,都狠狠刺伤了他的自尊,也让他的理智再也绷不住,手中术法聚起,对着女子就当头砸下,嘴里呵斥道:“妖言惑众,一派胡言!”

    在他身边,那两位九境修士武胜与袁一浪也瞬间出手,两人与楚修还不一样,是走的炼体武修一途,转眼间已经欺身上前,对着那女子就各自劈出一刀刺出一剑。刀剑落处皆是头颅与咽喉,是为必杀之地。

    整个房间之中随着三人含怒出手,瞬间被一股狂暴的灵压席卷,变得压抑而慑人。

    然而,没用。

    那女子只是轻轻抬起眼来,望了三人一眼。

    “砰砰砰!”

    “噗!”

    接连三声,又似乎只有一声,三人直接倒飞出去,狠狠砸在房间的墙壁上,把墙壁撞得几乎要坍塌,嘴里呕出一大口血,将房间的地毯染红。

    “啧啧啧,恼羞成怒?有什么用呢?你们本来就啥也不是呀,为什么就不能认清自己的位置呢?”红衣女子又将脸撑在了手上,没有再去看楚修他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要是愤怒就能活命,生气就能活命,所谓绝望了哀兵之志就能活命,那倒也好了。”

    “咳咳……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楚修背靠在墙上,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咳血一边震声发问,只是一击,连他在内的三人全部重伤,甚至对面这女子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动手,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实力的差距已经显而易见,他们的些许反抗,只是显得可笑而已,也难怪对面这女子视自己等人于无物,双方原本也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可笑自己还想着能和对方同等对话。

    但自知实力有差,楚修也知道此刻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他还是强行支撑起一口气,质问这位……妖族!

    “哦?想怎么样?没想怎么样啊,不就是跟你们做着同样的事。”女子嘴角勾起,挑起一抹危险又好看的笑意,“看着他们去死啊。”

    房间里的六人看着女子脸上的笑容,哪里能感觉什么天真什么纯洁什么好看,他们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里冒了出来,遍体生寒。

    这女人,是个疯子!

    他们又想到了此刻整座镇南城都像是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原来这女子,才是最疯的疯子!

    可是,为什么啊,就算这女子身为妖族想要伺机报复,来杀几个主事的人,杀儒家翰林,杀城主府,杀了这里的六个人,了不起杀到中三皇洲去宰了那徐风雷啊!岂不是比这样滥杀一通来的更有作用。

    生民何辜,百姓何辜啊?!

    “呵……”女子轻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紧接着,那声轻笑又变成了近乎放纵的狂笑,笑声伴随着无边无际的灵压,瞬间传彻整座镇南城,无弗远近,所有镇南城的人都听到了那狂放不已的笑声。

    从此刻起,女子所说的所有话,整个镇南城的人都能够听到,都能够听个清楚明白。

    “无辜?普天之下,谁又无辜啊!”那女子笑着,笑着,声音却陡然变得冰冷,冷得毫无一丝感情,“若说无辜,我妖族落在这人间界的族类,躲在深山里,躲在荒地里,躲在沼泽里,躲在一切危机重重根本就难以生存的地界里,他们何曾想过要主动害人,不过是为了求活!求活而已!他们便不,无!辜!?”

    “是你们!”女子抬起头来,第一次,从那眼中燃烧起了浓重的杀意,那杀意近乎凝成实质,像剑,像刀子,像匕首,要杀人!

    “是你们非要苦苦相逼,是你们非要赶尽杀绝,是你们非要乱!杀!无!辜!”

    “跟我说无辜,你们有什么资格!”

    女子话音落下,脸上却瞬间又从极怒转为天真的笑意,她大袖一招,六人连同她一起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再次出现时已经漂浮在了商盟大楼前方的空中。

    女子指着身下的镇南城,脸上巧笑嫣然,就像是热情的主家领着远道而来的客人欣赏着自己收藏的完美艺术品:“看啊,你们不是喜欢看么,好好看看,看看这遍地开满鲜花的样子,多美啊!”

    八月,枫叶将染,鲜花是红色的。

    楚修六人面如死灰,屈辱,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将六人包裹在内,他们只觉得悲愤欲绝,可是形势比人强,他们就算是想拼命,面对这位实力强大到深不可测的妖族女子,都显得毫无作用。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女子接下来的声音,这道声音将他们最后的自尊也给狠狠碾碎,碾碎成泥,成灰,成渣滓:“你看,到了这种时候了,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们这些人心里想着更多的,都还并不是眼前死了这么多人,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你们所谓无辜的人当着你们的面死了,就当着你们的面一个一个被杀了,你们愤怒,你们羞恼,你们甚至觉得屈辱!”

    “多可笑啊,这么多的人命,还是抵不过你们那可笑的自尊,怎么,真觉得自己的命就高人一等了,真觉得所有人都能死就你们死不得,还是真觉得眼下这镇南城之祸与你们,毫无干系?”

    “无能!无耻!”女子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嘲讽,她随手招来一人,是从她现身开始就再也没有一点动静的蒋家家主蒋伍,看起来已经是一位头发胡须皆白的老人。

    但是女子挥袖之下,那蒋伍根本无法抗拒地跪在了空中。

    与此同时,商盟广场上的人,周边街巷的人,镇南城的人,越来越多的人随着声音传来,注意到了此处空中的景象,他们纷纷抬起头来,看着这一幕。

    “你们有什么自尊,你们凭什么自命不凡?简直可笑,在我眼里,你们根本就连猪狗都不如,还敢在我面前谈什么无辜,装什么自傲,你们的骨头很硬么?那为什么现在那下面,死的不是你们?”

    “你!”那被迫跪在地上的蒋家家主,此刻也看到了身下那些人在望着自己,他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口中呵斥而出。

    “你什么你!给我跪好!”女子大袖一挥,另外两人,那方才心里还庆幸着跪着的不是自己的公孙家家主公孙林、镇南城穆记大掌柜穆秀,也随着蒋伍并排跪在了一起。

    “见同族死不敢同死,逢来敌强不敢迎敌,这时候觉得落了面子,倒激起些勇气了,真是可怜。”那女子仍旧笑着,只是笑容刻薄,凛如霜刀。

    “说的没错,我也觉得他们可怜。”

    也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无视那商盟结界,直接出现在女子身前。

    白衣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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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江湖浪客》至此完结!即将开启第六卷《朱雀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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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朱雀之变 第二百五十一章 真正的人间

    第六卷朱雀之变第二百五十一章真正的人间

    女子对于这抹白衣的出现,似乎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她只是轻轻一笑,偏着头望着在眼下这种局面还敢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说道:“障眼法……虽然看不透,不过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难不成还怕被我报复不成。报名字吧,你们人族决斗前不是都喜欢自报家门么。”

    “哦,楚神医。”那男子说道。

    “真名?”

    “当然是假的。”

    “哦,红螭。”

    “假的?”

    “当然是真的。”

    俩人一问一答,全无一丝彼此即将展开生死厮杀的觉悟,仿佛闲话家常一般。

    楚扶苏没有急于动手,他看了看身前跪在地上的三人与一旁还站着的三人,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又将目光转向了城下,那里仍有着一场场战斗与厮杀,正在惨烈上演。

    于是楚扶苏就说道:“不介意的话,打之前先让我劝个架?”

    那红衣女子偏了偏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楚扶苏,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楚扶苏只当她是默认了。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楚扶苏似乎也不怕这位女子会突然发难,他浑身灵压铺散开来,直接盖压全城,与此同时手中轻轻掐了个道诀,口中念道:“停一停吧,杀来杀去,死的无非是自己人。”

    镇南城上空,一道阵法悄然升起,撑开一片湛蓝中带着金青二色的结界,整个镇南城中所有人只觉得肩膀一沉,所有动作都被压在原地。

    挥出了刀的,那刀再也落不下去。亡命奔逃的,保持着奔跑的姿势无法动弹。满脸绝望脸上挂着眼泪的,那泪水仿佛凝结无法滑落。

    那一声声原本甚嚣尘上即便是在这高空之中都能清晰可闻的喊杀声,打砸声,哭嚎声,兵刃撞击声,也由此戛然而止。

    所有人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随着楚扶苏像是自语呢喃一般的话传遍全城,他们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空中。

    茶楼,张科一行七人靠在临街的窗口,望着天上。

    碑林,手持短刀的少年坐在一块石碑上,望着天上。

    商盟,无数江湖浪客草莽英雄聚拢在露天广场上,望着天上。

    便连那些看似已经失去了理智,陷入彻底疯狂中的疯人们,此刻在重压之下,也不得不停了下来,下意识地随着声音,望着天上。

    那里,原本在镇南城影响甚重的楚修六人,此刻已经沦为了彻底的配角,所有人的目光只是稍微瞄了他们一眼,就立刻略过转向一边,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能清晰感知到此刻发生了什么事,正在发生什么事,将要发生什么事。但是他们却又几乎有着同样的直觉,今日之局势,自己之生死,恐怕就系于这两人之间了。

    尤其镇南城里终究还是有不少识货的,这时看着那遮天蔽日似乎连天上原本乌黑血红的云层都阻挡在外的结界,已经认出来了那便是迟迟没有打开的护城大阵!

    这个发现,让他们心里同时升起了一阵希望。

    有救了,这次是真的有救了!

    有镇南城护城大阵在,这妖物即便再强横,也一定只能知难而退,一定!

    眼看着楚扶苏做完这些,那红衣女子才全无所谓地笑着开口:“自己人?你也觉得,这些人是无辜的?”

    “无辜,哪有什么无辜。”楚扶苏摇头,神色并无作伪,显然他心里是真的这样认为,“如你所说,普天之下,谁又是无辜的呢?”

    “呵。”女子轻笑一声,脸上又带上了那种浓浓的讥讽,说道,“巧言令色,说得好听,你怕死?还是怕这些人死?莫不是你真以为我便不敢杀你,还是你如此自负,道是能挡下我杀人?”

    “我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了,怕与不怕还有什么区别呢,或者我干脆就不出面,不趟这个浑水也就是了,至于救人,尽力而为。”楚扶苏语气平淡,并不显得多么慷慨激昂。

    那名为红螭的女子闻言却有些恼怒,柳眉倒竖起来:“你觉得他们不该死?”

    “不该死?”楚扶苏笑了笑,仍旧是摇头,语气甚至从平淡变得冰冷,“不,该死。”

    同样的三个字,因其顿挫,因其语气,便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意思。

    听他这么说,作为敌对的红螭还没什么表示,但镇南城的所有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心里涌起了一阵绝望。原以为这突然出现的白衣公子是天降救星,谁知道他竟然是怎么一种态度!

    他,他,他怎么能是这么一种态度呢!这么多的人命啊,这么多的无辜之人啊,怎么会该死呢,不该死不能死的啊!

    你既然都已经冒着危险出现了,你既然敢挡在那看着就格外危险的大妖身前,难道不就是因为你是好人是君子是来救人的么?怎么能这么说呢……

    难不成,虽然看着俩人一直在对话没有动手,实则这自称楚神医的白衣公子已经察觉到自己不是对手,心里萌生了退意?

    要真是这样,那还不如我等真小人呢!

    呸!伪君子!

    有人心中担忧,有人徘徊不定,有人已经恼羞成怒在心里骂了开来。

    只不过他们此刻都开不了口而已,只能从始至终默默看着。

    将生死寄望于他人的牺牲。

    楚扶苏的回答显然也有些出乎那大妖红螭的所料,使得她有片刻的哑然,顿了一顿方才说道:“你觉得他们该死,觉得他们并不无辜,然后你又站出来要救他们,呵,真有意思。”

    “有什么不可呢,如果你不急着动手,那就让我跟你说说方才我遇见的一些人吧。有一个叫张科的江湖汉子,修为……不高,硬要说,算是御体境吧,其实在眼下这镇南城中,自保可能都有问题,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极大的运气。可就是这样,他竟然还不知死活地秉持着内心的正义,路见不平救下了一户人家,然后,被自己的兄弟提着刀差点砍了脑袋。嗯,我恰巧路过,救下了他。”

    破败的茶楼里,那扇敞开的窗口,张科七人听到这里,几乎下意识就想挺胸抬头,虽然他们做不到,但这一刻,有一种莫大的情绪包裹了他们,这种情绪叫与有荣焉。

    楚扶苏的声音还在继续:“有一个不大点的少年,穿的破破烂烂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但或许有过什么奇遇,他的身手尚可。这世道未必对他有多好,听他说起他出生不久父母就过世了,和张科一样,他能活到现在,也几乎靠着运气,或者也靠着点乡里乡亲的善意,吃着百家饭长大。但少年总算还没有完全被这世界沾染,即便他看到身前全是涌来的敌人,即便他心中也并没有多少把握,即便他没有读过儒家圣人所说‘虽千万人吾往矣’,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提着刀迎上去了。他毕竟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数百同样热血未凉的年轻人们去了那处碑林。嗯,也是恰巧路过,我才知道了这些事。”

    碑林,还活着的三四百青年军,几乎人人挂彩,这时却同时将目光看向了坐在一块高碑上的少年。

    少年只是昂着头,不曾看他们。

    “还有一个人,叫高平,你已经与他见过,只是或许不知道这个名字。他是儒家翰林在镇南城的院士,嗯,就是先前拦在你身前,明知就连城主府那城主郑客用,十境修为的大修士都临阵变节的情况下还敢拦在你身前,被打的重伤濒死的那位儒生。”

    这个声音落下,镇南城所有人心里都瞬间五味杂陈,既感念于高平的舍生取义,又不耻于郑客用的厚颜无耻。“临阵变节”,这四个字里所包含的意思,这些混惯了江湖的人哪能不知,对于义字当先的江湖,这样的行为是最让人不齿,即便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的卑劣行径。

    身为城主,怎么能屁都没放一个就跑了!留下这满城的无辜百姓惨遭杀戮!

    我就说镇南城都打成这样了,怎么从始至终都没见到城主府的身影,平时没看出来,到了关键时候,全是他妈的孬种!

    “哦,那个儒家弟子,他非要骂我是妖女,虽然我确实是,但他不该出言不逊的,不像个读书人。他的界树应该已经断了吧,竟然还活着么?你别看我,我没有动手,我只是对那位城主大人说,要想活命也可以,帮我教训一下那儒家弟子,结果他就打断了人家的界树。”女子说到这里,笑了笑,“你们人族打杀起自己人,向来是很果决的。”

    镇南城的人,哪怕是平日里再穷凶极恶的人,此刻都只觉得像是被人硬塞了一口屎一样,满嘴满心的恶心!

    真他妈恶心!

    这种人,这种人他娘的也配当城主!根本就不配为人!

    那女子看着楚扶苏,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然而楚扶苏始终是一派淡然甚至冷漠的模样,即便听到这个事实,也似乎显得毫无波动。

    啧,没意思。

    楚扶苏没有去看红螭,他依然望着身下的镇南城,声音幽然如同聚散不定的风:“你说无辜,自然没有人是无辜的,作为异族,你只要足够强,便是有朝一日屠尽人间界所有人,只怕也没什么无辜可言,甚至在妖族之中你更是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豪杰,所以对你来说,这里的人,整个人间界的人,自然是该杀的,有什么不该杀的呢。”

    楚扶苏笑了笑,终于显得不再那么淡然,语气也变得轻快:“可是这就是人间啊,这就是真正的人间啊,会有早已失了血性一味想着明哲保身的人,会有郑客用那种贪生拍死的人,甚至为了活命不惜在背后捅战友刀子的人,可是也会有张科那样秉持着简单‘正义’的人,会有那穿草鞋的少年一样永远敢于一往无前的人,会有高平那样明知事不可为也要为之,只因心中尚存道德与良知四字的人。为此,可以杀身成仁,可以舍生取义。”

    “得救啊,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救呢?”

    话落,楚扶苏面容肃穆,正视大妖红螭。

    周身灵压凝练如剑,已呈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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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朱雀之变》正式开启!隐藏在太平表象下的六界动荡将会逐渐掀开面纱,大家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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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灭天陨

    “哦?”

    红螭随意一挥手,那碍眼的六人直接像是被一巴掌扇飞,狼狈不已地从空中跌落在商盟广场上。

    讽刺的是,即便是跌落尘埃,那原本跪着的三人仍旧是跪在地上的姿势,在他们周围都是他们平日里根本不会正眼去看的草莽之辈,如今,自己却如此难堪地跪在了这里,竟像是对着这些泥腿子跪下!

    跪跪那异族大妖也就罢了,毕竟形势比人强,可这些泥腿子算是什么东西!一时间,几人脸上已经阴沉一片,几乎比结界外的那片黑红色云层还要黑。

    可是,他们怎么想,谁又在乎。

    “镇南城护城大阵,确实有些麻烦,但你为了强行压下这满城动乱,为了所谓救人,已经分去了太多大阵的威势,未免有些过于托大了。就不怕不但救不了人,反而把自己搭了进来?”天空上如此只剩下红螭与这一身白衣的人族男子,让她心里觉得舒坦了些,方才那些人又是什么东西,也配与自己对峙。

    尽管护城大阵升起,沉重的力量已经压在肩头,不过正如她所说,楚扶苏为了救人,已经耗去了护城大阵太多的力量,如果集中起全部的阵法之威红螭还会有所顾忌,剩下的这些许力道,便只能是“有些麻烦”了。

    红螭话落,没有等楚扶苏再说什么,她已经瞬间出现在楚扶苏身前,左手前探,原本纤纤如玉的手竟转眼被一层层厚实的鳞片包裹覆盖,变成了一只……龙爪!目标所指,便是楚扶苏的咽喉要害!

    不动则已,动则必杀!

    “砰!”

    楚扶苏身形在空中接连后退,他身前一道阵法也就此铿然破碎!

    身形未稳,又是一爪已经袭至面门!

    瞬间便又是一道阵法轰然破碎。

    “砰!”

    “砰!”

    “砰!”

    天空上,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位置不断变幻,骤然消失,又骤然现身,每一次身影闪烁间,都有一道道法阵破碎,明灭,看起来两人战在一处一时间难分胜负,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实力仍旧存在着明显的差距,那白衣公子虽然一时还没有显出颓势,但也分明是在被压着打。

    大家都是有一把子武艺在身的,即便不懂这些天上神仙之间的斗法,但也知道一个久守必失的道理。一直处在被动防御中,哪怕防得再好,但只要持续下去,总会出现破绽。

    到那时,恐怕就会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楚家公子,只是这样的话,可当不了英雄,最好在我耐心耗尽前拿出点真本事。”红螭又是简简单单一掌,直接拍碎一道法阵,嘴里“好心”提醒着。

    楚扶苏脸上神色不变,只是认真地化解着一次次攻势,似乎在对方这样连绵不断的攻击下,他就连回话的能力都没有了,不敢出现任何掉以轻心。

    俩人交手之初,仍旧以试探为主,主要是那位名为红螭的大妖在试探楚扶苏。因为障眼法的存在,她看不穿楚扶苏的底细,但楚扶苏现身的瞬间,她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某种危险。这种危险没有依据实则也根本不需要依据,身为十境巅峰修士的直觉便是最好的依据。

    因为这种直觉,让红螭有些谨慎,可是交手下来又分明感觉到对方的实力应该并不高,也就在九境之间的样子,至于九境修士在她面前是个什么东西,只需要看一看先前被她随意一眼就重伤的镇南城三人就知道了,何至于会令她产生某种预警?

    难道是那镇南城的护城大阵?对方一直维持着保守的防御,就是为了不断麻痹自己,使得自己大意之下发动猛烈一击,彻底扭转胜局?

    若真是如此,未免有些太过想当然了。

    “砰!”

    又是一声法阵砰然破碎的声音,但这一次两人的身形却没有再一触即分,红螭浑身灵压暴涨,直接冲破楚扶苏利用护城大阵布下的步步机关,在天空中划出一道血红色长桥,如同长虹贯日般撞在楚扶苏胸口!

    “噗!”

    尽管楚扶苏反应极快,已经再次牵扯起护城大阵凝成一道结界挡在身前,可是红螭猝然发力之下,这道匆匆拉起的结界仍旧显得太过单薄,被一击即碎,剩余的威势仍旧像是江河倒灌一般冲荡而出,与楚扶苏狠狠撞在一起!

    毫无意外,楚扶苏喷出了一口鲜血。

    “仅此而已?”然而,红螭一击伤敌,脸上却没有任何一点喜悦的神采,反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眼中的神色也变得更加冰冷。

    “那就去死吧!”

    就如她先前说的一般,她的耐心已经逐渐耗尽,接下来就是真正的你死我活。

    “大梦!”红螭身形逼近,同时死死盯住楚扶苏的眼中光芒大放!

    楚扶苏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调息伤势,就只觉得一片尸山血海朝着自己劈头盖脸地倾覆而来,自己身处其中,渺小如一只孤舟,随时都可能淹没其中。

    也就在楚扶苏失神的片刻,红螭已经再次贴着楚扶苏,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拳。

    轰!

    这一拳带起无尽灵压,在空中直接产生了一场空爆!震响如雷鸣。

    所有镇南城的人都同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绝望,他们只看到楚扶苏的脑袋在这一拳之下直接被轰得炸开!就连始终表现得没心没肺的那草鞋少年,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心里一紧。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空中,只剩红螭一人独自静立,但她却完全没有放松下来,而是更为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一拳之后,战斗已经结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没有,这一拳竟然打空了!在自己随意攻击的时候能够每一拳每一掌都准确锁定对方的位置,可是真正凝聚了杀意的全力一拳,竟然!打在了空气上!

    楚扶苏的身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只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才让在场众人知道,原来这场对决,还远远没有结束:“幻术,之所以镇南城的人都像是突然疯了一样,大概便是这幻术使然吧。能把幻术修习到如此地步,是我生平仅见。”

    红螭没有任何一点被人夸奖之后的得意,反而心中颇为不爽,因为她想通过这声音锁定楚扶苏的位置,但却再次失败了,对方就像是真的融进了天地之间,气息散布得到处都是,任何地方都不是他,任何地方也都是他。

    楚扶苏从来没有低估这位名为红螭的大妖,他也绝对不敢低估,若是没有这等实力,对方又怎么可能敢于孤身一人前来镇南城,搅动起如此之大的腥风血雨。远的不说,真当那临阵脱逃的城主府郑客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酒囊饭袋么,若不是两人交手之下明显实力差距太大,那些能够支撑起镇南城护城大阵的阵师又先行被红螭控制住,他又怎么可能败得那么彻底。

    只不过楚扶苏如今借由八阵全图的存在,对阵法的造诣实在太过精深,又得到了儒家翰林那位院士高平的面授机要,对镇南城的护城大阵可以说完全了若指掌,这才能够不通过那些阵师便可一人将护城大阵撑起。

    但即便是如此,面对这位已经确定是一位有着十境巅峰修为的大妖,楚扶苏也没有任何胜算,甚至连能够主动发起攻势的资格都没有,始终只能被动防守。

    楚扶苏对于幻术是并不陌生的,尽管这一路遇到的敌人使用幻术的不多,但他从小就受到过楚醋的专项训练,也因此对于幻术这种精神领域的攻击具有先天的抗性,否则方才那一下,他就真的会着了道。

    而这种层面的对决,一旦有一方露出明显的破绽,下场都绝不仅仅是受伤而已。

    “我已经失去耐心了。”身披红衣,名为红螭的女子站在空中,她的脸上神情变得一片冰冷,这里毕竟是人族的地盘,虽然离着十万大山并不远,对她来说进可攻退可守,随时可以见势不妙退回十万大山。

    但谁知道向来卑鄙的人族会不会有强者不顾身份,行那隐匿偷袭之事,若是有几位十一境的大修士真的脸都不要了围杀过来,她也没有把握可以逃走。

    所以最好还是速战速决!

    轰!

    火焰熊熊燃烧,红螭浑身灵压暴涨,周边的天地灵气如同大江入海般疯狂凝聚,一颗巨大的火球,一颗如山岳一般巨大的火球,一颗完全遮天蔽日将半座镇南城都覆盖在下的巨大火球,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所有人都以为红螭是一位走炼体一途的武修,可他们似乎忽略了她并不是人族修士,没有什么体质上的先天桎梏,非要分什么练气炼体。

    先前所谓的拳脚相加,不过是仗着身为妖族本身强悍的体魄牛刀小试罢了。

    真正的绝杀,仍旧是术法!

    覆盖半座城池的超大火球,就像是大日当空一般,烈浪灼灼,这样的火球只要落下,伴随着十境巅峰强者的超绝灵压,整座镇南城将会被彻底夷为平地!

    你不是会藏么,这大日落下,看你还怎么藏!

    如果还是不肯现身,那就让整座镇南城数十万人,为你陪葬!

    镇南城的所有人,即便是修为已至第九境太古境的武胜袁一浪等人,此刻看着头顶上那如同大日悬空即将落下的超大火球,也不禁面如死灰。

    难道今日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么……

    “大灭天陨!”

第二百五十三章 终于第九境

    “大灭天陨!”

    随着红螭清冷而决绝的声音落下,那颗如大日高悬的超大火球,开始带着灭绝一切的气势悍然下坠!还没有真的与之触碰,那高耸入云的商盟大楼已经在无边高温与强横灵压下,自上而下,层层崩解!

    大灭天陨,身为十境巅峰强者毫无保留之下施展的超绝术法,其攻势已经达到九洲天下禁术级。

    因为这种级别的术法神通一旦施展出来,将会造成大面积的伤亡,所以是被九洲天下严格禁止的,无论谁敢使用此等禁术,特别是在镇南城这样人口众多的城池中施展出来,都将会受到整个九洲天下所有势力的谴责与敌视,会被视为天下共敌,真正的人人得而诛之。

    因此九洲天下的修士之间即便生死厮杀,也不会轻易使用这种破坏性极大的禁术,除非是真到了生死边缘,彻底不管不顾之下非要丧心病狂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毕竟说起来,真是一对一捉对厮杀,这种禁术其实是很华而不实的,不但需要耗费极多灵力,并且一旦受力的面太大,于单点的破坏力自然就小了。

    可大妖红螭身为妖族,自然不会在乎九洲天下的规矩。

    楚扶苏若是还不肯现身,她是真不介意拉着全城数十万人给他送葬的。

    商盟广场上,所有人眼中都带着绝望的恐惧,别说他们此刻被压制着无法动弹,就算是能活动自如,在这几乎要把整座城池都给彻底摧毁的强大术法下,又能跑到哪里去。

    不只是商盟这一块,镇南城的所有人,除了那些仍旧躲藏在各处对着此刻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人们,其余的所有人,一颗心都已经渐渐沉到了谷底,这种眼看着死亡一步一步降临,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与绝望,简直堪比最痛苦的酷刑,如同把人绑在火架上烤。

    这种时候,他们倒宁愿自己也能藏在哪里,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反而那些躲藏起来的人,此刻显得更为幸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死了,也就死了……

    可是,真的就要这么死了么……

    我还有那么多的事还没去做,我还没有闯出一番声名功业,我如果死了家中妻儿怎么办,我这一生走到现在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呢……真的不想死啊!

    真的不想死啊!

    镇南城的所有人,此刻心里都各自翻涌着种种想法,五味杂陈。有觉得自己壮志未酬的,有心里惦念着家人的,有感伤自身命运的,在此时刻,想法不一而足,然而面对残酷的现实,却都同样苍白如纸。

    刘阿三在今年七月之前从来没有去过多远的地方,他今年三十六岁,一直就住在镇南城西面六十里的洪巷镇,家里虽然并不多么殷实,但祖祖辈辈守着两亩田地,总算是能把日子过下去。尤其自从儒家翰林那位高院士上任镇南城后,严令周边城镇绝对禁止私自圈地苛捐杂税,为此还落了好几颗大族人头。至于究竟大族有多大,人头有几颗,刘阿三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别人都这么说,他也就跟着这么听了。

    这些大人物的风风雨雨他是不知道,但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却是眼睛能看到的。

    原本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过去,家里一双儿女慢慢拉扯大,能成材成器固然是好,就算没有什么太大的出息那也没什么,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走过这一辈子,也就很好啦。刘阿三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有饭吃有衣穿,一家人不碰上太大的风波,其他也就不重要了。

    可是风波终于还是来了。

    六月里,家中幺儿不知怎么的染了场怪病,身上开始长出一些烂疮,先是从脚底开始长起,家里找了镇上的老郎中,也施了针灸,开了方子,可病情还是没有控制得住,到了月中已经蔓延至腿上。刘阿三不得已托人给迁到大城里居住的远房表叔带了信,看能不能托表叔在大城里问问,这病得怎么治。

    到了六月底,回信来了,城里的名医说孩子可能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是外邪入侵的症状,不能再拖下去了,现在外邪还浮在皮肤表面,没有完全入到身体里,等到什么时候沾了内腑,那就神仙难救药石无医了。所以表叔在信里嘱咐要想孩子活命,得赶紧把孩子带到城里来救治。

    这样一来刘阿三哪里还敢耽搁,赶紧带着妻子与两个孩子随着镇上的熟人来了镇南城,投了远房表叔。还好这位名为刘安的表叔经过这么多年打拼,似乎发了家,已经很有些实力,对自己这些穷亲戚也不吝帮衬。七月里在大城名医的治疗下,病情总算是稳住了,只是其时外邪已经渐渐侵入到血肉,需要一段时间疗养才能真正好转,如此一家人就耽搁了下来,到了八月。

    刘阿三是想着赶在八月中旬左右回到洪巷镇,刚好能赶上秋收,地里的庄稼还托着镇上的乡亲照看着。

    但是,噩梦来了。

    刘阿三到现在都不知道从八月开始的这几天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真像是一场噩梦一样。整个镇南城的人一夜之间,真的就是一夜之间,像是疯了一样,原本相处融洽的邻里邻居,突然就化身成了洪水猛兽,谁都可能毫无征兆地暴起伤人。

    上一刻还在与你嬉笑着谈天说地,下一刻就已经两眼通红地朝着你扑过来,那样子简直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更可怕的是,这时候听说整个城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刘阿三一家就算想出城也出不去了,然后在八月初三这一天,表叔家里的一个护卫,发疯了……

    血,到处都是血,整个宅子里到处都是死人,刘阿三看到了那位一直笑眯眯对谁都很亲善的表婶的尸体,看到了这几日一直很照顾他们一家的刘府管家的尸体,可能是自己一家住的是偏房,反而逃过了一劫。

    然后,在刘阿三也不知道该伤感还是该庆幸的时候,到了八月初四。

    天上的太阳,落下来了。

    太阳啊,那可是太阳啊,怎么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呢?

    刘阿三想不清楚,可是太阳就是从天上掉下来了。

    真的要死了么?

    刘阿三睁大了眼睛,然后,他就看到了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一袭白衣,在那颗巨大的太阳之下,渺小的如同一只蚂蚁。

    可是他就那么向着太阳冲过去了!

    一往无前到近乎义无反顾!

    不只是刘阿三,不只是张科,不只是草鞋少年,不只是在南不语救治下勉强吊住了一条命的儒生高平,不只是商盟广场,不只是碑林,此刻整座镇南城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一抹白衣,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冲向了那颗携带着灭世之威落下的火球。

    “轰!”

    先是一声巨响。

    “砰砰砰砰砰!”

    紧接着便是一场连续不断的爆炸!

    既是飞蛾扑火,又怎么会不被火焰烧死,更何况这火焰还炽烈如一轮大日!

    火球爆开了。

    一道道火焰像是瀑布像是岩浆,从天空中四溅而下,但与此同时,一道金青蓝三色的结界,也骤然从地面升起,与天上的火焰洪流对冲,看似温和的结界却将所有看来暴烈的火焰阻挡在外,不让这些火焰有任何一点落到城池之中。

    红螭的神识感应里,楚扶苏的灵力波动最初极为强烈,但却终于渐渐熄灭,此刻,随着空中的火焰彻底炸开,已经再也感知不到一丝波纹了。

    “真的就这么死了?”红螭站在高空之中,冷眼望着那片随着火球爆炸,铺开成一片火海的地方,她不太相信那自称楚神医的人族男子真的就这么死了,可是自己的神识之中也确实没有了对方的痕迹。

    蓦然,红螭脸上神色一动,却不再是看向那片火海,而是抬起头来,朝着头顶更高处看去。

    那里,原本是她用来遮蔽天机,不令此刻镇南城发生的事情被九洲天下强者窥见的一片黑红色云层,如今,那片云层之中却发生了剧烈的变动,并且这样的变动完全不受她控制!

    天空之上,云层低垂,直直压在了镇南城上方的结界之上,几乎要把整个护城大阵都给压垮!

    天地灵气剧烈汇聚起来,拉扯起周围十里、百里,直至千里、数千里范围内的所有天地灵气,开始向着镇南城疯狂汹涌而来!

    随着天地灵气聚集,天空中的黑红色云层开始发生剧烈的翻涌,一道道紫金二色的雷霆,开始在其中孕育,积淀,冲撞,撕扯,渐渐,形成了无数条紫金色的雷龙,在云层之中游走,蛰伏,目光直指镇南城,伺机而动!

    红螭眼中神色变了。

    以她十境巅峰的修为,哪里能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这是雷劫!

    世间修士突破化凡六境之后,踏入鸿蒙六古境,便已经真正开始超凡入圣,每往前一步都是在逆天而行,既然是逆天而行,想要再有突破,自然便要渡过天劫!

    红螭自然不会坐视敌人突破境界增长修为,使得这场战斗更生变数!

    “大灭火葬!”红螭口中冷喝一声,周身灵压已经凝成实质,展开一片血红色的领域,向着那仍处于爆炸中心的一片火海倾轧而来。

    如同烈火之中又再次浇灌了热油,整个天空中原本明黄色的火焰转而变得一片血红!其中威势,猛烈了不知凡几!

    然而,一把剑,一把缥缈如惊鸿的剑,携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之势从火海之中激射飞出,与此同时,高空之上伺机而动的一条条雷龙终于克制不住怒冲直落,直往那把飞出火海的剑扑杀而来。

    自楚扶苏朱雀九年踏出大荒,至朱雀十一年八月初四,两年光阴,于南祝融洲镇南城。

    终于第九境!

第二百五十四章 譬如死生,人间如梦

    镇南城。

    高空中雷劫所化条条紫金电龙,原本是要奔着楚扶苏而去,使他不得轻易破境,行此逆天之举。

    然而,随着楚扶苏掷出飞剑,那些紫金电龙却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可抗拒的牵引,又或者干脆将那把飞剑当成了楚扶苏,直接怒扑而下!

    实则这也是盘古鼎在其中发挥了作用,将楚扶苏的气息完全掩盖,使得那九天雷劫第一时间失去了楚扶苏的位置感应。等到那把剑携带着楚扶苏浑身充沛无比的剑意冲出盘古鼎,自然瞬间就将剑身锁定。更何况,这把看似被随手掷出的飞剑,还携带着煌煌剑引万雷诀的无上威势,本便对雷霆之力具有先天吸引!

    至此,前方飞剑,上方雷劫,竟然像是默契十足一般瞬间同时杀向了大妖红螭,一时形成夹击之势!

    红螭面色沉凝,不知为何,这化名为楚神医的男子似乎处处透着古怪,他的修为与自己相比看着根本就不值一提,可是却每每能挡下自己的攻势,每每能超出自己的预料之外。

    无论是大灭天陨还是大灭火葬,即便是换一位十境修士过来,如先前那什么镇南城主郑客用,此刻也怕是死的渣都不剩了,可这楚神医竟然不但没死,还能伺机反攻!

    尤其是此时此刻,那奔向自己的雷劫强得根本不像话,这是九境突破到十境能引起的动静?

    红螭犹记得自己当年突破到第十境时,也不过引起了方圆数百里的天地灵气异动,那已经是极为壮阔的景象,毕竟虽说修士踏入鸿蒙六古境后,每一境突破都需要大量的天地灵气补充,对周围天地形同攫取豪夺,这也是为什么修士被视为逆天而行的存在。可是也没有夸张到这么离谱的地步吧,以自己身为妖族的强悍体魄也不过牵动起方圆数百里,眼下这数千里范围内的天地灵气汇聚?

    他也不怕撑死自己!

    这些雷劫所化电龙,即便尚未正面接触,然而其中散溢而出的气息便已经极为可怕,几乎已经完全是十境强者全力出手才能引发的威势!即便是红螭,也不得不严阵以待。

    “吼!”

    天空之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龙吟之声,紧接着一条浑身赤红色的巨龙出现在空中,巨龙腹下生有四爪,长百丈,只是头上无角,少了些身为龙族的威严,但其凛然气势仍旧摄人心魄!

    其龙无角,是为螭。

    只见现出本体之后的红螭,浑身气息再次暴涨,周身完全被血红色的火焰包裹,脚踏漫天焰火就朝着那一剑怒袭而去,此刻,那把剑的剑身之上,已经缠绕有一条条紫金二色的雷龙,更高远的天空上,仍旧不断有一条条紫金电龙扑杀而下,形同群龙互搏!

    轰隆隆隆!

    三者终于撞在一起,天空之中一条条电龙轰然炸开,重新化作漫天雷霆霹雳刺穿长空,雷霆四散中也有一道道血红色的火焰飞溅,像是在天空开出了一朵朵色泽冶丽的花,步步生莲!

    一时间,在所有观战之人的眼里,整片天空彻底划分成了两块战场,一边是连绵不绝的火海,几乎要将整片天空彻底烧穿烧透,那白衣公子陷身其中生死不知。一边是狂暴不已的雷池,那大妖所化螭龙正携带着滔天的血红火浪在雷池之中疯狂搅动,渐渐连那身长百丈的巨大身躯也看不见了,唯独剩下一片雷火交加。

    这样激烈的神仙斗法已经完全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他们何时能如此刻般,面对面看过这等超绝禁术狂轰滥炸的场面,若非镇南城的护城大阵仍旧挡在所有人头顶,眼下他们就要面临真正的灭顶之灾了。神仙打架,从来不是凡人可以在旁窥视。

    可是,究竟这场战斗谁会胜出,又会如何收尾呢?

    谁的心里都没底。

    尤其是那位陷入火海中变得悄无声息自称楚神医的白衣公子,所有人都不禁为他捏了把汗,如果这位公子败下阵来,恐怕整个镇南城的人都活不过今天了……

    ………………

    火海之中,此刻已经没有了楚扶苏的身影,唯独一方青铜式样的古鼎,静静悬浮,承受着烈火炙烤,在古鼎周身有着一枚枚金色符文掩映,随着火焰燃烧明灭不定。

    盘古鼎内,楚扶苏浑身已经被一层金青二色鳞片包裹在内,其上还有一层血红色的火焰燃烧不休,不时发出滋滋滋的声响。如果他此刻这副样子被外面的人看到,说不准还以为他该是那大妖红螭的同族才对。

    天赋神通:龙神变!

    楚扶苏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再使用这天赋神通了,但是他先前冲进红螭禁术级术法大灭天陨之中,强行将大灭天陨由内而外整个打散,凭借自身领域加之镇南城护城大阵将那些火焰勉强阻隔在外。但是身处火海之中,那些火焰纵然被打散,也根本没有如楚扶苏所想象的那般力量分散,而像是每一朵火焰都活过来了一般,再度向着身处其中的楚扶苏疯狂扑来,其中危险,竟是比先前维持成一个整体的火球状更甚!

    楚扶苏只是稍稍支撑了片刻,便立马心知不妙。

    与之接触的瞬间,护城大阵竟然就开始片片融化,紧接着楚扶苏的护身领域也砰然破碎,楚扶苏立刻就施展出龙神变,再召出盘古鼎躲藏其中,这才暂时将那已经疯狂奔涌起来的火海隔绝在外。

    红螭之所以神识之内突然感觉不到楚扶苏的灵力波动,便是因为楚扶苏钻进了盘古鼎内,利用盘古鼎的先天特性,将一切神识之类的窥探都屏蔽在外,红螭虽然身为十境巅峰修士,但在盘古鼎这等古老存在前,也并不能例外。

    但是不够,仅仅如此还是远远不够!

    大灭天陨作为禁术级的术法神通,其破坏力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深藏其中的危险只有真正身处其中了才会像是深渊中的暗流一点点浮现。这种程度的术法即便是寻常十境强者陷身在内,也得被活活烧死!毕竟红螭的实力绝不是镇南城城主郑客用这种十境可以碰瓷,两者虽然境界持平,但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说是云泥之别也并不为过。

    盘古鼎原本传承至楚扶苏手上,就已经处于破损状态,尤其是其中刻画无数的阵法,更是凋零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些许功用尚能勉强维持。所以当火海蔓延,当楚扶苏冲进火海,就像是一车火药直接投进了火海之中,其毁灭的力量几乎呈几何倍上升,即便是盘古鼎也已经难以完全将其阻挡在外,仍旧有着部分明黄色火焰蔓延进了盘古鼎内。

    楚扶苏无法坐视大灭天陨真的将盘古鼎内一切陨灭,尤其是青楚此刻正处于沉睡阶段,一旦被火焰蔓延到,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楚扶苏只能继续冒险,将那些一路尾随而来的明黄火焰收拢在自身领域之内。

    既然引火,自然便会烧身。

    毫不意外,楚扶苏浑身都被那明黄色的火焰沾附其上,即便是龙神变之下坚韧的龙鳞,面对这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大灭天陨焰火,也表现得格外脆弱,鳞片甚至因为不堪高温,开始冒出一缕缕青烟。

    因为鳞片包裹,所以难以看到楚扶苏此刻的脸色,但活生生被烈火炙烤,甚至要被烤熟烤焦,可想而知那种钻心的痛苦。

    楚扶苏悬浮空中,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血肉,骨骼,灵力,一切的一切都在被疯狂燃烧,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真的会被活活烧死,燃烧成一堆灰烬。

    大灭天陨,十境巅峰强者的禁术级术法,恐怖如斯!

    这一刻,他脑海里闪过自最初踏足大荒,从一片片丛林中穿梭而过,硬生生将那危机四伏的原始荒地蹚出了一条路。闪过极东绝壁前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化凡长阶,闪过化凡长阶数百年的转世轮回,闪过龙谷的十年,闪过星陨海域,闪过封魔死地,闪过九洲小和尚与凤凰,也不知道他们俩现在如何了,应该已经回到各自的去处了吧。

    再后来,便是与钟离有心相遇,去了观海城,进了羲皇秘境,也几乎死在羲皇秘境,而后分别,而后于沧澜江上那场真正意义上的巅峰对峙,而后南不语从遥远落月洲风尘仆仆地赶来。

    相安镇,镇南城。

    张科三人义无反顾冲出肉铺,草鞋少年携带着必死之志杀出血路,儒生高平明知事不可为也绝不后退,大灭天陨携带着灭世之威降临人间。

    人间,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呢?

    楚扶苏和钟离有心都曾有过疑惑,以楚扶苏的修为底蕴,早该一举打破八境与九境之间的瓶颈,根本不至于被困如此之久才对。虽然在别人看来,鸿蒙六古境每一境之间停留数十年上百年实属正常,但那是他们积累的还不够,还不足以厚积而薄发,与楚扶苏的状况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楚扶苏明白,他并不是缺少积累,并不是底蕴还不够深厚,并不是境界还不够稳固,并不是实战还不够丰富,甚至并不是生死之间的历练还不够艰险。

    而是在于契机,在于冥冥之中的某种感悟。

    你为什么修炼,为什么执剑,为什么逆天而行?

    楚扶苏曾告诉自己,为了这人间界,为了人们能够真正安居乐业,为了人族能够真正屹立于六界之中,为了人间永远是人间。

    可是人间,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呢?

    这个问题始终不曾有过答案。

    楚扶苏觉得自己就快要被烧死了,天赋神通龙神变生成的坚硬龙鳞在逐渐熔化,浑身的血液已经像是岩浆一般滚烫沸腾,痛,难以忍受的痛每时每刻都在挑战着忍耐的极限,即便是一直依仗为底牌的盘古鼎,在这一刻似乎也帮不了他。

    过往的一幕幕开始从他脑中飞速闪过,他曾经听人说起过,人在将死之时,是会回顾起这一生的。

    就要死了么,就到这里了么……

    楚扶苏问着自己。

    好像走到这里,走到这一步,都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化凡长阶,那一次次的死生,一次次的轮回。

    譬如死生,人间如梦。

    然后,突然之间,某种东西,破开了。

    盘古鼎上空,火海上空,镇南城上空,天地灵气开始疯狂聚集,楚扶苏体内一切,也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切都显得如此突兀。

    一切都显得如此水到渠成。

    不久,更具毁灭气息的又一禁术,大灭火葬,袭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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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曰:扶苏介绍:
我楚扶苏,是大荒共主,是这片江湖最大的浪客。

我大剑坪楚氏子弟,唯有战死,绝不苟活。

若一洲为敌,便问剑一洲;若天下为敌,便问剑天下;若放眼六界皆为敌,那便只管叫这六界尽来,以剑问我!

此去,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名曰:扶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曰:扶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曰:扶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