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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所见灵犀先生     名曰:扶苏txt下载     名曰:扶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针锋相对,不欢而散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然后众人又说了其他一些事情,多是早前先离去的那些前辈们给楚扶苏留的话,让三人代为转告。

    “范福管事临走前让我与你告个罪,家中还有一摊子事要处理,商家嘛总是这样的。另外范福管事说到,影儿姑娘如今一切都好,她听闻此次事件之后也准备赶来,不过被拦住了,毕竟这次冲突若是真的起来,以她如今的修为,来了也是于事无补,可能只是平白身陷险境,何苦来由。”说话的是林楚一,他似乎与陇中范氏极为熟悉,因此范氏来人临走前是找的他代为传话。

    “理应如此,范前辈太客气了,该是我告罪才是,回头我当亲自登门致谢。”楚扶苏言辞恳切,这些不远万里赶来相助的前辈们,实则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并不纯粹是为了利益,这点他自然心中有数。

    楚扶苏知道楚影儿已经离开大荒,是在前不久宋风和苏雅联袂入观海城告诉他的,并且也将楚影儿如今正在做的事和她的打算大致说了,楚扶苏听了一阵头疼,但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是不该去干预的。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楚扶苏开口,楚影儿一定就会听他的。

    但这样做就太自私了,影儿有她自己的打算,这很好,楚扶苏并不觉得把影儿捆在自己身边,以“我都是为你好”这样的名义保护她,束缚她,就是真的对她好。

    尽管她要做的事终究有些危险,但没办法,眼下时局就是这样,如果他与她不在真正天塌下来之前做点什么,那才是真正的坐以待毙。

    “影儿……”楚扶苏眼前浮现出那个一身黑色练功服,梳着一条干净利索的马尾辫,眼神永远干净如一泓清泉的女孩儿。不知不觉,他们也已经分别许久。

    自朱雀九年年关之前自己离开大荒,到得如今已经是朱雀十一年即将步入四月。

    如此,便已是一年半的光景。

    他有些想她,有些么?

    嗯,有些。

    “墨家墨城几位大师,诚邀你前往北凉洲墨城做客。”

    “大荒剑宗林徐、宋风二位道友,在这里留了三日,看你只是气血虚浮神识衰弱,已经重返大荒去了。眼下大荒剑宗正值初立,没有他们两人坐镇,确实也容易出乱,尤其是你现在在九洲天下名声越来越大,虽然树敌不少,但想真心结交之人实则更多。前往那座大荒剑宗拜帖投门的船只,几乎将星陨海都给填满了。”

    最后这句自然是些玩笑话,但也反映出如今的大荒剑宗,确实是呈现出一片蒸蒸日上的趋向。

    那句天不生我楚扶苏,实在是太过令人拍案。

    恨者自然恨得睚眦欲裂,但仰慕者却也不禁为之趋之若鹜,络绎不绝。

    至于林徐和宋风之所以走得干脆,其实是在此之前,楚扶苏就已经同他们交了底,眼下这样的局面,包括他身体的可能出现的状况,实则都没有脱离楚扶苏意料之中,一切都按照计划按部就班进行着。

    诸事交代完毕,楚扶苏也都一一应对,倒是再没起什么波澜。

    而此刻楚扶苏也已经从床上起身,一众人来到了房间里那座观景台前,身前便是浩浩荡荡如同汪洋奔流的沧澜江。

    不同于夜里,只能见其灯火,白昼里的沧澜江一望无际,更显波澜壮阔。尤其是楚扶苏所在的房间本便是在迎客渡最高一层,站在这里视野便更为开阔,所见江水横绝浩荡而去,便是连心胸都为之舒展不少。

    颇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感。

    但楚扶苏还来不及吐出一口豪迈之气,就被接下来钟离云中的一句话给硬生生憋住了,脸色瞬间有些涨红,心想果然还是来了。

    “楚扶苏,你和有心到底是什么关系?”

    “……”楚扶苏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其实从他听到“钟离云中”这个名字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做好被人家质问的准备了,但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这件事上,说起来……还真是自己不占理。

    此刻的钟离云中是从摘星楼过来的,是从钟离有心回归之后的摘星楼过来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见过了钟离有心,也知道了钟离有心失身于楚扶苏这件事。

    说实话,人家没有赶过来把楚扶苏一掌劈死其实都已经是很克制了,甚至不但没有劈死楚扶苏,还在先前那样的局面下站在了楚扶苏身后,不惜与一干九洲巅峰强者对敌。

    仁至义尽,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所以人家越是表现得这么通达明理,楚扶苏就越是内心愧疚。

    但是,该要面对的,总要面对。

    于是楚扶苏抬起头,几乎是僵着脖子,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道侣。”

    “哦,道侣。”钟离云中淡淡地重复了一声这两个字,然后语带嘲讽地说道,“随时可能被连累,被算计,被围杀的道侣?”

    这自然是诛心之言,但也确实暴露出了如今楚扶苏所面临的局面。

    观景台上落针可闻,楚扶苏和钟离有心之间的事在现在的九洲天下已经不是什么新闻,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关于他们的故事,伴随着羲皇秘境那水月镜像传遍九洲,这其中的故事就更多了许多传奇色彩。以至于眼下的酒楼茶馆,渡舫旅舍,大至山海舰,小至苍蝇馆子,都有说起他们之间事迹的声音。

    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但有一件事却是共识了:这俩一定有关系。

    小浆果他们望着自家公子陷入窘境有些爱莫能助,至于不平峰的两位,则干脆就近看起戏来,倒要看看楚扶苏要怎么应对,哪怕钟离云中怒而出手将他打一顿,只要不是真的杀人,他们也是决计不会帮忙的,怎么的,你把人家家里的掌上明珠给糟蹋了,还不让人家揍你一顿出出气?

    “是的,道侣。”不管楚扶苏心中究竟是怎样愧疚,但他的声音却始终坚定。

    “那就是没得谈了?”钟离云中已经酝酿起隐隐的怒意,他踏前一步,目光直视楚扶苏。十一境大修士盛怒之下,隐而不发,那等气势其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真的就像是一座大山倾绝,向着自己当头压来一般。

    楚扶苏也为之呼吸一窒。

    但不能退,越是在此刻,越是一步都不能退。

    所以,楚扶苏强行按捺住那种近乎本能的心悸,对上钟离云中的眼睛,在那双威严无比的目光注视下,摇头,昂头,发声:“是,如果是这件事,那本就没得谈。”

    钟离云中眼睛眯了起来。

    一旁的不平峰两人,暗暗运起浑身灵力,随时准备出手。

    如果楚扶苏最终激怒钟离云中,两人谈崩,真的是有可能打起来的。而这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又如同云泥天壤,一旦打起来那就不是什么你来我往,只会是直接单方面碾压。

    本来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钟离云中此刻身上分明带着杀意!那就只可能有一个结果,楚扶苏死,要么钟离云中收手,楚扶苏或伤或残。

    钟离云中身上的灵压越来越重,眼中的神色也越来越锋利,如同一把正在磨刀石上不断打磨的刀,一旦刀子磨好,就会暴起杀人!

    但楚扶苏就那么望着他,并不激愤,并不怯退,并不蛮横,也并不妥协。他的目光平淡,显现出他此刻的心境如同一口古井一般,波澜不惊。

    “你可知再过不久,关于有心的婚事,就会昭告天下,已经由宗主做主比武招亲?”钟离云中声音沉凝,像一根绷紧了的弦。

    “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其中有一人名为南宫伤心,墨家非攻城,修为,十境!”

    “知道,已经交过手,暂时确实不是对手,等他取了那把纯钧剑,怕是会更难缠一点吧。”

    “好,很好。”钟离云中被楚扶苏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光棍态度给弄得气极反笑,接着又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有心为了你甚至不惜违抗宗门之命,便是与那非攻城就此对上,她也断然拒绝了墨家非攻城的求聘?最终双方拉锯,才有了这么一个比武招亲,而她,要亲自守关!”

    “你又知不知道,你令那大荒剑宗宋风来我摘星楼,你以为就凭他就能说动江山宗主亲自出手,就能说动老夫和司马长老亲自过来这沧澜江,给你收拾这些烂摊子?”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之所以会有如此局面,是因为有心她几乎以死相逼!啊!!!”

    说到最后,钟离云中一声怒吼,面目狰狞。

    楚扶苏怔怔无言,确实,在先前的那场巅峰对峙之中,摘星楼出力极多。

    摘星楼与血刀殿本便同在东幽洲,双方对垒形成钳制,又由宗主江山亲自牵制住血刀老祖,这才使得这场冲突拖到了三个月后,否则,只怕早就已经爆发开来。

    尽管,即便摘星楼与江山他们拒绝相助,楚扶苏也另有后手,但道理终究不是这个道理,人家出手了,这个情就得承下来。

    只是关于钟离有心以死相逼这件事,他却真的不知道……

    “那比武招亲,到时我会去摘星楼,我答应过有心,会去……抢亲!”楚扶苏言辞坚定,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脸上甚至出现了一抹笑意。

    钟离云中对此却嗤之以鼻:“就凭你现在这副德行?去送死,还是去给有心添堵,总不至于还得老夫出手护着你吧?”

    “我会去抢亲,会与那南宫伤心问剑一场。”楚扶苏直接略去了钟离云中话里的讽刺,自顾自说着。

    “好,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最终,钟离云中扔下这句话,身形一闪,直接离开了这处观景台。

    对于楚扶苏话里的意思,他听是听明白了,却觉得那不过是这位年轻人的逞强之语,维护些许颜面罢了。但终究是因为钟离有心的关系,钟离云中只是对楚扶苏发泄了一些怨气,要说他真想害楚扶苏,那也绝不可能。

    正如他说的那样,否则他也不会不远万里赶来救人。

    可不管怎么说,就算钟离有心以闭死关的名义拖延,但她毕竟是稳固境界又不是突破瓶颈,大家都知道不可能要用去几十年上百年,那在最多几年的时间里想要从他现在这副德行突破到第十境?能与那南宫伤心正面交锋?

    怎么可能,天方夜谭!

第二百二十六章 斯人北来,美人恩重

    钟离云中虽去,但毕竟双方最终算是闹了个不欢而散,因此房间里的气氛仍旧显得有些凝滞。

    林楚一拍拍楚扶苏的肩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楚扶苏洒然一笑,将这件事看似轻轻揭了过去:“前辈,林大哥,倒是叫两位见笑了。”

    两人摇摇头,这件事毕竟是楚扶苏与钟离有心之间的“家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不平峰与大剑坪楚氏,不,或者干脆说与如今属于楚扶苏的大荒剑宗这一脉,交情已经极深,说是过了命的交情也毫不为过。

    早先在大荒之中那场玉龙雪山战役里,为了给楚扶苏解围,不平峰有数百兄弟姐妹永远葬身在了那条大峡谷底,甚至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后来无人岭东护法擎天临死反击之下,又化作了血尸作战,致使手足相残,兄弟相杀,很多人拼到最后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这件事是楚扶苏心中永远的痛,而也由此,不平峰与大荒剑宗可以说是真正的兄弟盟约,有难必救。

    这次从各处前来相助的各方势力至此便都散了,也是不平峰来的两人留到了最后,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此刻楚扶苏所在的毕竟是南祝融洲,也就是不平峰落脚之地,使得他们不用急于赶回宗门,在此便可以处理部分宗门事物。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平峰峰主林楚一见诸事皆毕,便问起楚扶苏之后的打算。

    林楚一看着年龄大概在二三十岁之间,作为一峰之主,显得极为年轻。当然,修士之间从外貌上多半是看不出什么年纪的,有些看上去垂垂老矣的老叟实则方才修炼了几十年,但偏偏看上去还是孩童或是少年一般的人物,却是已经修炼了千年万年的老怪物。

    只是楚扶苏还是感觉到,这位林大哥的实际年龄一定也不大,或许不如他看起来的这么年轻,但多半也老不到哪里去。

    倒是有一事让楚扶苏觉得挺巧合的,他先前在那婆罗河一带曾化名林楚,扮了个书生样貌,如今这位林大哥叫林楚一,也就多了个一字,颇为有趣。

    因为有着不俗的交情,所以对方问起时楚扶苏自然不会虚与委蛇,而是如实答道:“可能再次隐姓埋名吧。正好此次聚拢起这么多大修士,可以趁机金蝉脱壳。那些暗中窥视的眼线当着这么多十一境甚至十二境的面,又有着大剑仙之名作为震慑,多半会消停一阵。以往躲不过那些大修士的神识,如今倒正好可以借机脱身。”

    “嗯,如此也好。”林楚一点点头,但话中仍旧不免担忧地建议道,“只是如今你伤势太重,又遭逢跌境,倘若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怕是难以平安渡过啊。倒不如来不平峰将养一段时日,待伤势恢复后再做打算?”

    “谢过林大哥的好意,只是暂且还是不了,以后若有机会,定然会上门叨扰一番。”楚扶苏摇了摇头,婉拒了林楚一的好意,然后又多解释了一句,“此次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但相继而来的麻烦肯定会络绎不绝,我若真去了不平峰,到时候整座不平峰只怕都不得安宁,总不能日日提防着那些十境十一境大修士前来寻衅甚至刺杀吧?更何况我如今这伤势,也不是三五日之间就能痊愈……总之是谢过林大哥的好意了。”

    林楚一摇了摇头,只说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但眉头却微微皱了皱。

    如此一来,楚扶苏眼下也只是从一个龙潭虎穴跳出来,往另一个龙潭虎穴里跳进去啊……

    “倒是有一事,想麻烦林大哥。”关于自己伤势与去处一事,既然已经有了决定,楚扶苏也就换了件事情说起,而这件事其实他在此前便已考虑过了。

    “楚兄弟但说无妨。”

    “好。”楚扶苏笑着回应一声,将另一边的小浆果四人召来,这才继续说道,“眼下我的情况有些复杂,本就要藏身匿迹,我身边的几位同伴在先前那一战是露过脸的,再跟在我身边也只怕并不安全,所以我想请林大哥能够将他们带去不平峰一段时日,待之后我再寻机接回。”

    听他这么说,林楚一还没来得及反应,但那边四人却开始闹腾开了。

    “不行不行,我不走!”这是第一帅。

    “对啊,楚哥哥,我们不想去别的地方啊!”这是第一美。

    “公子?……”这是小浆果,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反抗,但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也带着疑惑望着楚扶苏。

    “嗯嗯嗯!嗯嗯嗯!”这是楚小宝,他先是用力点头,然后又用力摇头,大概点头是应和第一帅和第一美的说法,摇头则表示自己也不想离开。

    楚扶苏无奈,只好将其中利害与他们说清楚,并说明过不多久,自己就会前往不平峰接回他们,眼下只是暂住在人家那里而已。

    其实这也确实是无奈之举,原本作为几人栖身之地的盘古鼎,在先前的冲突之中受创极重,为了挡下血刀老祖最后留下的暗手,不令楚扶苏体内界树被斩,盘古鼎硬生生吃下了那一击,以至于直到此刻盘古鼎内都还是一片混沌,各处阵法残破不堪,天地灵气冲荡不已,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能待人的了。

    可让他们再继续跟在自己身边,又完全不现实。正如他和林楚一说的一般,在先前沧澜江上那场对峙中,小浆果他们都是已经露了面的。以血刀殿为首的那些势力不是傻子,就算自己精通障眼法,但带着他们这一行人一路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总难免被人寻出蛛丝马迹,如此一来不但是自己,小浆果他们也将会陷入绝大的危险之中。

    楚扶苏自然不愿如此。

    所以,暂时将小浆果他们寄托别处,反而才是对他们最安全的安排。

    无论如何那些势力的最终目标都是他,只要不跟在他身边,又有不平峰作为照拂,当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四人原本是不乐意的,但最后楚扶苏说了一句“难道你们这是想害死我么”?这句话真的是极重了,甚至第一美听了之后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瞬间就红了,险些哭出来。

    可楚扶苏也没办法,不说点重话他们也不肯听,只能寄望于他们之后能够理解吧。不管怎么样,把命保住了才有机会发脾气。

    最终,事情也就这么敲定下来。

    “好,那楚兄弟你自己保重,若有危险立刻飞剑传信至不平峰,我们立马就到。”最终,林楚一与楚扶苏作别。

    楚扶苏自然应下。

    盘古鼎四小只他们仍旧显得不情不愿,甚至连性格最好的小浆果,望向楚扶苏的眼神里都带着微微的委屈与埋怨。

    但楚扶苏装作视而不见。

    “孩子,这枚剑符赠你,关键时刻兴许能够帮上些忙。”那位不平峰老者临别之前递给了楚扶苏一枚剑符,与九洲天下如今盛行的那种御剑符不同,通体泛着莹莹的蓝色。

    楚扶苏接在手上,立刻就感觉到这枚剑符表面上虽然看起来精致可爱,但在其中却蕴藏着一股莫大的动荡的力量,如龙潜于渊。

    好宝物。

    楚扶苏没有矫情,这种时候能多一点保命的手段自然再好不过。

    如此,几人就此别过。

    迎客渡上这间宽敞的屋子里,原本挤满了人还不觉得,此刻只剩下楚扶苏一人,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众人既去,尤其是连小浆果第一帅他们都已经有了安排,楚扶苏便也没什么可留恋的,稍微收拾了一番就离开了这间屋子,来到迎客渡外间的廊道里。

    这时已经是日头落暮,迎客渡内部各处都点起了五颜六色的灯,将船内世界装点得极有氛围。楚扶苏的房间在迎客渡最顶层,此刻出了屋子,居高临下看去,所见便是一派人头攒动,各色节目相继纷呈,一家家店铺也在张罗着拉客。

    “客官,用膳不?咱们店里新研制的菜品,清蒸火翅鱼,味道可是一绝,不尝绝对后悔!”

    “看到没,这件,白虎年间的画,看到这落款了没,张大万!先前有人给我出了纹银一万两我都没舍得卖!”

    “哎,前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整个船就黑了?”

    “嘘!别瞎打听,当心引火烧身!”

    楚扶苏沿着廊道走着,走过上层的客房,也经过一些店铺的门口,除了拉客声外,偶尔也能听到关于几日前自己双方于沧澜江上对峙的讨论,只是这些讨论当然都是些臆测,做不得准。

    楚扶苏笑了笑,径直下了楼,又穿过人群,最后出了船舱,来到外面的甲板上。

    其时,朱雀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悬月更缺。

    却有满天繁星。

    风从远处来,身后便是一派人间热闹,楚扶苏一袭白衣,在风中习习作响。即便是心性豁达如楚扶苏,此刻陪伴身边的人们如云聚散,也不禁微微有些怅然。

    他不禁叹了口气。

    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楚扶苏摇摇头,将心里那份怅然若失的情绪抛开,就准备离开这艘迎客渡,寻找一处新的藏身之所。

    然而,就在此刻,楚扶苏蓦然转身!

    在他身后,一位女子身着一袭素白布裙,头戴一只墨色藩篱,无声独立。

    即便看不见那女子的面容,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但那一身显而易见的风尘仆仆,却分明是扑面而来的……她,一直在赶路。

    “姐姐?”楚扶苏有些愣怔。

    “你受伤了。”

    “你……一路从落月洲赶过来的?怎么找到我的?”

    女子摇头,对楚扶苏的问题置之不理,她只是重复着,强调着,更像是喃喃自语着。

    “你受伤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小医馆

    南祝融洲。

    自血印老祖龙兴于此,携大野心一统南祝融洲而起吞吐天下之心,最终被大剑仙李太白一人一剑荡尽一洲豪杰后,南祝融洲就此沉沦,直到今日都没能再出现一座像样点的九洲巨宗。似乎冥冥之中关于天道气运,全被那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事所耗尽。

    荒凉,凶蛮,混乱,似乎贯穿着这座大洲始终。然而兴许天地万物,在其走到一个极端之后,就会穷则思变,如同水满则溢,月满则缺,在这座以荒凉凶蛮著称的大洲之上,于极南处,却坐落着整个九洲天下最大的山脉群,号称有十万大山。

    既然号称十万大山,自然也就意味着其中有极多天材地宝,极多珍稀异兽,极多危险,也有极多……活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此沿着十万大山北部沿线,倒是散落了不少城池村镇,虽然因为地处偏僻,往往规模不是很大,但得益于往来商旅尤其是一些刀头舔血的江湖浪客络绎不绝,总还是不缺人气。

    相安镇便是其中一座。

    听说当时之所以取名为相安镇,大抵也是为了“相安无事”四字,大家出来讨生活的,只要无事,便是最大的好事。

    相安镇近段时间倒是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无非是张大娘的儿子从山里扛回了一只白皮大虫,据说能卖个好价钱。李家婶婶的丈夫与一群带刀客起了争执,险些被人给杀了,幸好有过路的大侠出手,将那群带刀客打了个落花流水。再就是镇子里一向聪明懂事的小杜,好像这次去儒家翰林那里表现得不错,听说还给赐了个儒生的身份,这可就是了不得足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还有……好像也就没什么太稀奇的事了。

    倒是镇子靠南边那块儿,这段时间开了间小医馆,医馆的主人家似乎是一对夫妻,姓楚还是姓苏之类,记不太清了。

    许是因为这一块的江湖浪客确实不少,整日舔刀子上的血,总难免被刀子划破舌头,因此小医馆虽然规模不大是家夫妻店,但生意还算是不错,不说人流如织,总算不至于关门大吉。

    “楚大夫,疼!疼!轻点,唉,苏大夫呢,我想……”

    “想你妹想!赶紧老实躺好!”

    “啊!!!!疼啊!要不还是让苏大夫来……”

    “来不了,你认命吧!”

    “啊!!!呃……”咔嚓一声,男子断裂的腿骨被接上了,但由于某人的手法实在过于简单粗暴,导致一阵剧痛传来,险些没晕过去。

    于是,虽然是治好了伤势,但男子看着那位自称楚神医的大夫,眼神里满是委屈,嘴里嘟嚷着:“倒霉催的,苏大夫不在,早知道晚点来了……”

    “嗯?你说什么?”楚神医手上微一用力。

    “啊!没什么,楚神医不愧为一代神医,手到病除,手到病除啊!”那男子生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几乎划过了半边脸。但在这位楚神医面前,他却丝毫不敢嚣张,反而听话得很。

    “嗯,那倒是,算你小子机灵,下次进山里注意点,最近好像不是很太平,照旧十个铜钱。”楚神医指了指大厅正中,那里有一排柜子,既然是医馆,柜子里自然是放置着各种药物,在柜子前面还有一个台座,想来便是掌柜该待的地方。

    “晓得,晓得。”那男子倒也光棍,从担架上一溜烟爬起来,恭恭敬敬放了十个铜板在台子上,这才转身准备走了。

    但他刚转身,就看到一位穿着素白布裙的女子从外面走进来,女子面容看着虽然并不多么漂亮,但那股飘然出尘的气质却尤为不俗。

    两人算是迎头撞见。

    她见到这疤脸男子,脸上神色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赵一刀,你辛苦挣那点银子,多半都捐这里了吧?”

    名叫赵一刀的男子嬉皮笑脸地嚷嚷道:“苏大夫,您回来了,嘿嘿,不打紧不打紧,就是楚神医的手法……”

    “嗯?”

    赵一刀只觉得后背一凉,直冒杀气。

    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也不知道他那腿骨刚刚才折断,怎么就立马能跑能跳了。

    “又故意折腾他了?你啊,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化名苏语的南不语望着身前这脸上犹带着气势汹汹之色的男人,不由没好气地点了点他。

    站在她面前已经换作一脸无辜之色的男人,自然便是楚扶苏,他此刻化名楚神医,姓楚,名神医。

    倒是天生就占了个极大的便宜。

    逢人就介绍:你好,我是楚神医。

    被南不语这么一说,楚扶苏反而笑着说道:“姐姐,咱们虽然要早些治好他们,好让他们能吃上口饭,但该收钱一定要收,该让他们痛的一定要痛,这样他们往后才会更加小心些,不至于拿受伤不当回事。”

    “是啊,那你自己呢?”南不语叹了口气。

    “我?我现在不是好得很嘛,这一个月下来,我觉得身上伤势都恢复得七八成了,已经没什么事了。”

    “哪有这么容易。”南不语摇摇头,这家伙对别人总是一套一套的,到了自己身上,却全然不当回事。

    要说受伤,谁又比他受的伤更多更重?倘若不是运气使然,好几次只怕都活不下来了吧。

    十二境大修士的手段何其恐怖,哪怕是被大剑仙一剑斩去其绝大部分威势,仅剩的万分之一,都极为麻烦,即便是南不语施救起来都必须要小心翼翼,如同抽丝剥茧。

    俩人已经在此隐居了将近一个月,但楚扶苏小天地中的隐患却始终没有排除干净。

    那些血色月光化成的刀,虽然最终被盘古鼎挡下,没有将楚扶苏体内界树斩断,但却又化整为零一般,散成了一颗颗一粒粒血色的毒瘤,遍布在楚扶苏体内小天地中,无时不刻不在侵蚀着小天地中的土壤,似乎想借此将楚扶苏体内界树从根本上腐蚀掉,一棵树的根烂掉了,自然也就离枯死不远了。

    楚扶苏当然早就发现了这样的情况,立马利用界树上的周天万剑禁绝大阵对其进行扫荡,但表面上的毒瘤容易清除,那些隐藏极深渗透极下的毒瘤,却暂时是无能为力了。

    总算南不语毕竟身为医家当世悬壶,一段时日相处下来找到了相对稳妥的法子,只不过需要大量的时间就是了。

    “对了,张大娘怎么样了?”楚扶苏不想南不语为他的事太过担心,于是转移了话题。

    方才南不语不在医馆,便是去了邻街张大娘那里,早前有人匆匆跑过来,说是张大娘在井边打水好好的突然晕过去了,幸好被人及时发现,这才能跑来医馆喊南不语和楚扶苏过去看看,于是南不语便赶紧赶了过去。

    “伥鬼作祟,煞气入体,眼下是没什么大碍了。”南不语摇了摇头,知道楚扶苏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

    “伥鬼?那只白皮老虎?”楚扶苏想起来,最近是有听来医馆的江湖人说起,张大娘的儿子胡彪,从黑风岭扛回来了一只白皮大虫,这件事还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那胡彪更是被当成一时人杰。

    古语有云为虎作伥,被这等猛兽杀死的人,有一部分会化作伥鬼,跟随在侧。往往猛兽扑杀之际,伥鬼便会伺机出动,使得被扑杀之人心惊胆战手脚发软,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葬身虎口。

    修为到了楚扶苏和南不语这个境界的修士对此自然不怕,但寻常凡人,便是有一把子气力在身上的,遇到这类猛兽也往往九死一生。

    “嗯,那只白皮老虎虽然没有见到,但观其伥鬼气息,只怕那只老虎也已经有了修为在身,至少也有紫府境了吧,而张大娘的儿子胡彪,你我都是见过的,如今堪堪只能说摸到了御体境的门槛,真要打起来,怎么可能是那只老虎的对手。”南不语的语气平静,只是在叙述,并不添加额外的油醋。

    楚扶苏听懂了她的意思,说道:“照这么说,应是那只白皮老虎在与胡彪碰上之前,就已经身受重伤,甚至已经身死了,结果被胡彪捡了漏?”

    “若是不出意外,当是如此了。”南不语点点头。

    “只是那胡彪肯定也不知道,这等凶物便是死了,其附身伥鬼一时也不会魂飞魄散,多半还是想拉个替死鬼的,结果胡彪自己血肉强横,那伥鬼没能下手,倒险些害了自己娘亲性命,唉。”楚扶苏摇头叹息。

    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此次若不是街坊邻居发现及时,找到的大夫又是南不语这种当世大家,那位张大娘就真的已经魂归西天了,一般的大夫便是开药救治,又怎么敌得过那伥鬼。

    所以南不语虽然说得平淡,其实对于张大娘一家来说,已经是生死悬于一线之间的险事。

    “楚大夫,苏大夫!快,快救人!”正这时,医馆外突然喧嚷起来。

    只见一群汉子抬着几副担架沿街就飞奔过来。

    这间医馆大体是个前后三进的院子,临着街道,最外面是一方院子种着一些盆栽,还有一棵可供人纳凉的青松,进了院子便是一个大厅,用来抓药看病,最里面一进自然是楚扶苏和南不语休息的地方,其实也是个小院子,不过就只有三间房而已。

    相安镇本便不大,镇上医馆也不止这一家,所以倒也不至于说来访之人络绎不绝那么夸张。

    只是这段时间,似乎突然伤病的人多了起来。

    楚扶苏和南不语直接出了院子,那一群人也刚好停在了院子门口,一眼望去,怕不是有二三十人。

    里面空间毕竟有限,一下子这么多人挤过来也着实施展不开,所幸这条街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往,此刻站在街上倒也不至于阻断交通什么。

    “楚大夫,苏大夫!”一群人见到两人,连忙打了个招呼。

    楚扶苏摆摆手,示意众人不用说话,便与南不语一起向着那担架上几人看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救命钱

    一共有五副担架。

    担架上的几人,浑身涨红,分明看上去没有什么伤口,但他们的表情却极为痛苦,像是正遭受着某种酷刑一般,即便失去了意识,还是呻吟哀嚎不断。

    这些往日里也算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若不是实在是难以忍受的痛苦,只怕根本连眉头都不会皱,可此刻却个个面目狰狞,手臂上、脖颈上、额头上,根根青筋暴露,肤色红得像是炉子里烧得正旺的炭。

    “火毒。”南不语和楚扶苏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到底是什么症状。

    都说久病成良医,楚扶苏自己几乎是隔三差五总要有个大伤小病,因此对于伤病之类的知识还真不是一点不知,更何况与南不语这种真正的医道大家朝夕相处,不说活死人肉白骨那种高深医术,寻常的看病救人总还是能做到。

    “先救人!”楚扶苏来到其中一人身前,就要握住那人手臂。

    “楚大夫,当心!”可这时,那些随同而来的人却惊呼出声,纷纷出言阻止,虽然他们也忧心同伴安危,但也不想因此害了这两位大夫。

    再者说,现在能不能救命,还得依仗着人家,若是连大夫也伤了残了,那就更没得指望了。

    楚扶苏疑惑抬头。

    “楚大夫,他们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但全身上下烫得吓人,您看。”其中一位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的青年,伸出手来,只见那手上到处都是血泡,想必一定也是极痛,但那青年却根本不在乎,只是说道,“我在方才想要探一探林大哥的额头,看看他怎么样了,结果就被烫伤了。”

    楚扶苏点点头,嘴里说着:“无妨。”

    他仍旧直直探出手,直接将那位林姓男子的手臂握住。

    果然,一种极高的灼热温度从中猛扑而上。

    一旁的人都忧心忡忡看着。

    只是楚扶苏神色如常,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楚扶苏的灵力已经沿着林姓男子的手臂蔓延至他体内,对于这种刚猛至极的火毒,必须要趁早将其毒气逼出,否则就算之后通过药物能够吊住一条命,受此火毒的人只怕也会就此落下一身病根,遗祸无穷。

    楚扶苏用的手段比较直接,甚至已经同“医术”这个范畴没什么关系。他完全凭借着自己强横无比的灵力,将那男子体内的火毒逼迫到一处,再扫荡而出。那男子身体血脉之中,楚扶苏金青二色的灵力就像是一条大河浩荡,猛烈冲刷而去,所有流经之地,原本气焰嚣张无比的火毒直接就被浇灭,再连带着顺着楚扶苏的灵力洪流排出体外。

    另一边,南不语自然不会同楚扶苏一般如此施救,毕竟男女有别。她只是从袖中抖出一枚穿着线的银针,银针直入身前那人的手腕间,紧接着便有一股温润清凉的寒气从银针之中渗透而出,进入到男子的体内。

    几乎肉眼可见的,从男子的左手手腕开始,那层不自然的涨红之色开始逐渐消退,如同烧红的铁淬进了冰冷的泉水里,升起一阵缭绕的雾气,雾气升腾间,男子的身体开始逐渐变成正常的古铜肤色,并且男子痛苦不堪的脸色,也渐渐转为平静。只是因为火毒导致的口干舌燥,使得男子还是下意识地张着嘴,看着是想要喝水的样子。

    “院子里有水缸,去给他们取点水来。”南不语治好一人,大概也知道了他们的情况,干脆同时掷出几枚银针,将剩下三人一并连接在银针之下,同时施法逼出他们体内火毒。

    楚扶苏和南不语虽然此刻属于隐姓埋名时期,但并不是完全吝啬展现手段的。早先刚刚在这座相安镇开了这家医馆,其实并不十分顺利。

    前来医馆的除了像张大娘这些邻里,更多的实则还是眼前这些混江湖的浪客。

    这些人好勇斗狠惯了,有时候你跟他单单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可能给他看好了病治好了伤,不但连诊费都拿不到还得被对方敲一笔竹杠。因此能够在十万大山北线这一边乡镇里开设医馆的,大抵与开设武馆差不太多,主家手底下必须得有那么几把刷子。

    楚扶苏和南不语在最初几天遇到的糟心事多了后,也就干脆放开手来,将一些闹事的家伙随手从院子里丢了出去。后来再有想要凭借自身武勇逞强的,也全都被一并打的头破血流。

    反正这伤给你打了,也负责给你治,老老实实给钱就行。

    前后数次,这才站稳了脚跟。

    到现在,虽然这些最底层的江湖汉子见识到楚扶苏和南不语救人的手段,还是会显得有些啧啧称奇,但也不至于会以为是什么诡术妖法了。毕竟他们也知道,这世间是真有奇人高手的,便是能够御风而行的天上神仙,他们偶尔也总能见到,只是那些神仙从来高来高去,到底是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

    有两个人跑到院子里用葫芦瓢在水缸里取了水,再给五位中了火毒的同伴一人喂了一口。

    其余人已经对着楚扶苏和南不语连连道谢起来。

    “不用谢,规矩你们都知道,治伤每次十枚铜钱,开药每次五十,救命每次一两。五个人五条命,五两银子。”楚扶苏对身前这些汉子摊开手掌,意思也很明显。

    这二三十个汉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都有些悻悻然。

    而后,其中一位看着年龄大概在三十来岁,听他们说起叫宋晓的汉子,站出来对楚扶苏一抱拳,说道:“楚神医稍等,容我们兄弟商量一二。”

    楚扶苏摆摆手,叫他们自便。

    一群汉子这才凑在一起,背对着楚扶苏他们围成了一圈,嘀嘀咕咕在说着什么,还有人翻起了自己的荷包口袋,有人在点着头,多是摇头。

    楚扶苏和南不语虽然并没有凑过去,但以他们的修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宋大哥,我这里……只有九枚铜板了。”

    “嗯?前几日方才分了你五十钱,怎么就剩九个了?”

    “我……家里娃儿吵着要吃肉,肉太贵了,虽然挑着最便宜的獐子肉买了来,可还是……太贵了。”

    “唉……”

    “宋大哥,我这里还有三十文。”

    “我,我身上已经没钱了……”

    南不语一边听着,一边将眼睛瞄向楚扶苏,楚扶苏只是对着她摇了摇头,南不语便也不做声了。

    最终,过了大概几盏茶的工夫,宋晓才领着众人再次面对向楚扶苏,可以看得出来,他的脸色有些难堪,与楚扶苏再次抱拳时便显得没有先前那么干脆,只是该说的话总是要说:“楚神医,苏神医,兄弟们的命贱,但能活着总比死了好,两位神医救下我几位兄弟性命,宋某和众兄弟都万分感激,但……”

    说着,宋晓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其中掺着零星的碎银子,面色更显得犹豫尴尬,甚至令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但着实兄弟们日子都过得苦,手头上不宽裕,这里有大概三两半银子,剩下的一两半,您看能否……先,赊着?”

    南不语望向楚扶苏,其他人也望向楚扶苏。

    摆明了,这件事最终还得是楚扶苏拿主意。

    其实对于南不语而言,收不收这个钱自然是无所谓的,作为医家当世最显赫的代表宗派,岭外南家每次悬壶济世之时,都是不收取费用的,无论是身无分文的路上乞丐,还是腰缠万贯的富商贵胄,甚或是修为不俗的“天上神仙”,都只是救人,也都只是一视同仁。

    救了便是,本是不为了钱财而来。

    至于楚扶苏,他更是不可能差钱,也不可能在乎这些碎银子铜板。

    但正如楚扶苏先前所说,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对于眼前这些人,包括先前那疤脸汉子赵一刀来说,其实也不过就只能解一时之急,但更可能会导致他们最终惨死。

    知道受伤没事,不管受多重的伤,只要还憋着一口气在,来到这里,就能给你治好,免费治好,不收取任何费用。

    那好,那我就能冒着受伤的风险去干一票,原本不敢探的险地,探!原本不敢接的单子,接!

    反正只要不是当场就死掉了,总能保下一条命,就算受了伤,无非也就是当时痛点,等来了医馆,又是一条好汉。

    那……谁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这么好运呢?

    你现在这样,知道治伤贵,看病贵,救命更贵。方才会想着怎样减少受伤,怎样避免染病,怎样保下自己的命来。

    穷苦人家,不打着算盘过日子,这日子终究过不下去的。

    楚扶苏最终拿过了宋晓递过来的那些救命钱,不过又从中分出了一些,递还给宋晓,说道:“五两银子,总之你赊一两半也是赊,赊三两也是赊,我便先收二两,取个整,剩下的三两等下次一并给我。”

    虽然救命给钱天经地义,但是楚扶苏也知道,倘若一下子收了他们这么多钱,那这些人的家里,往后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了。

    “是,一定,谢谢楚神医,谢谢苏神医!”那宋晓接过楚扶苏递来的铜钱与碎银,连连道谢。

    “哦,另外我想起来,最近医馆里好像少了几味药材,当归,甘草,葛根,重楼,大抵是这四样吧。”楚扶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南不语那边看过去。

    南不语点点头,看起来是确认了楚扶苏的说法。

    楚扶苏这才笑着又将手里的二两银子递给了宋晓,说道:“喏,你们整天进山里,应该要比我晓得路,这二两银子是定钱,四味药草能摘到的话每样给我弄些回来,嗯……也不用太多,每样半斤吧。到时候自然按照市价给你们折现,再加上辛苦你们跑腿的钱,钱货两讫。”

    宋晓接过楚扶苏递给自己的碎银。

    三两半,便还是三两半。

    怔怔无言。

第二百二十九章 鬼门关,黑风岭

    送走了宋晓一行人,楚扶苏和南不语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南不语望着这家伙,不禁笑了笑。

    楚扶苏瞅了她一眼,原本还绷着一张认真严肃的脸,却终于绷不住了,自己也笑了起来,嘴上却是说着:“姐姐笑什么?”

    “没什么。”

    “分明有什么。”

    “就是没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有什么。”

    俩人拌了几句嘴,自然也拌不出个番茄炒鸡蛋出来。

    南不语知道楚扶苏的用心,只是有些话倒也不必非要扳开了揉碎了说,俩人之间心照不宣,其实比之样样事情摆明车马,往往要更有意思。

    等到俩人进了院子,这时候天色也开始暗了下来,夕阳渐落,剩了些许余晖。

    相安镇不比那些大城市,到了晚上还流光溢彩灯火通明的。这座边陲小镇,到了这般时候,往往便只能见到些许油灯的微光掩映,等到夜色再浓些,便会连这点微光都暗下去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真正嚼着米饭过日子的人们,总是会早些睡下,才能在第二天早些起来。

    楚扶苏一挥袖,整座小院盏盏亮白灯光亮起,俩人就在院子里的那棵青松下坐下了,修为突破了化凡六境进入到鸿蒙六古境之后,便真正开始“超凡入圣”,可以做到辟谷不食。便是几百年不吃任何东西,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气补充,就可以支撑起身体所需。

    所以楚扶苏和南不语大抵是不用生火煮饭的,不过偶尔楚扶苏还是愿意弄些饭菜,他觉得这样会更有家的感觉,南不语当然是依他。

    毕竟,她也是喜欢的。

    这时,夜幕垂下,关了院门,只剩下彼此的俩人坐在青松之下的两张藤椅上,想起白天的事,其实仍旧是有些可谈的。

    “这几日镇子里好像伤病的人,越来越多了。”先开口的是楚扶苏,许是习惯了抽丝剥茧去想一些事情,他不由自主对这件事做出了一些推演。

    “是啊。”南不语透过青松的枝丫望着满天的星,大概因为镇子太小,灯火太少,那天上的星反而越发显得明亮,像是一条缀满了宝石的缎子,格外好看。

    初夏的风吹过南不语的长发,虽然此刻因着障眼法,她的面容不再那般倾城绝色,但独属于她的那种娴静、清淡、与世无争又心怀悲悯的气质,却仍旧将她衬得格外出众且出尘。

    所谓样貌,在此时或许只是点缀之用罢了。

    “伥鬼,骨伤,眼下竟是连那样厉害的火毒都出现了。”楚扶苏言语之中有些忧虑,当然并不是担心自己,他又想起方才送走宋晓之前他们说的话,“宋晓他们说,那五人原先都是好好的,突然就浑身发热发烫,接着便很快倒下昏迷不醒了。幸好那时他们已经在回来相安镇的路上,否则按那火毒的霸道,只怕根本没来我们这,人就没了。”

    “嗯,确实很危险。”南不语说着,回忆起他们说的,也想到了什么,“后面你问他们先前去过哪里,他们不是都道这一路都是几十人同行的么?倘若因此中了火毒,按理该是都中了才对,怎么会偏偏是那五人?难道是……仇家下毒?”

    “暂且还不清楚,线索毕竟还是太少了。但要说仇家下毒,又似乎不像,能下这种毒的人,真要弄死几个江湖草莽闲散浪客,直接出手就是了,难道还会怕被人蓄意报复么?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楚扶苏摇摇头,宋晓他们那些人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路过了什么异样的地方,或是遇到了什么异样的事物,才导致中了那霸道的火毒,能够提供给楚扶苏的信息也就更是含糊其辞了。

    “或许,得等那五人醒来之后,问过才能知道了。”南不语微微蹙起眉头,她与楚扶苏担心的都是一种情况,倘若这五人不是极偶然的情况下感染了火毒,而是被某种毒物刻意侵染,甚至只是经过了某种地方便被感染,那么这种火毒的存在就有可能会大面积爆发开来。

    到那时,就会造成太大太大的伤亡了。

    她与楚扶苏毕竟只有两个人四只手,并且以那火毒的霸道程度,如果不是如今天这般恰好及时得到救治,过个一天半日,人恐怕就死了,到那时再高明的医术也没了用处。

    如果能够提前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自然是再好不过。

    楚扶苏却是摇摇头,没有那么乐观,倘若真是如他所想的这等凶险,以这些连御体境的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便是中了招恐怕也根本全无所知,便是死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指望那五人醒来提供线索,难。

    长夜正长。

    ………………

    十万大山,靠近最北沿线的那一边连绵山岭,原本该叫伏龙山脉,但这个名字已经有许多年没人用了,具体有多少年如今已经没人记得,反正对于现在来到这处地界讨生活的人来说,更习惯它的另一个名字:鬼门关。

    出了鬼门关,就真正进入到无边广袤的十万大山之中了,而无论你是谁,有着怎样的身份,有着多高的名望,有着如何强横的修为,进了这里,都得生死自负。

    有时候能不能活下来,除了实力,更看运气。

    鬼门关,邻近相安镇这一条线上,有一座山岭,上面处处都生长着漆黑一片浑身带着倒刺的黒棕树,每逢夜里,这片山岭便阴风阵阵呼啸不绝,看着整座山都像是一头在风中摇摆的可怕凶兽。

    后来这座山岭便被称为黑风岭。

    此刻,黑风岭中正有一只八人小队正在其中穿行,他们脚下步子极快,但却又极乱,眼睛不时便向身后张望,似乎身后正有什么在追赶他们,导致他们只能慌不择路亡命向前。

    “大哥,要不把这只貂子丢了吧,那母貂实在追得太紧,这样下去只怕我们都逃不掉!”八人中,一位手中拿着把开山刀的汉子对着为首背着一只箭囊的男人喊着。

    背箭男子名为周会,是这块地界有名的江湖人,人狠心黑,手底下十几个弟兄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身手不凡,因此恁是被他们闯出了些名声。

    在鬼门关这一带江湖浪客之间,提到夺命箭周会,人们大多都会说一声久仰久仰,然后小心提防。

    但此刻,他们这一行八人却满脸紧张地逃着命,在周会身旁有一个汉子背上背着个竹篓,里面有着什么东西不断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

    周会听身边兄弟这么说,脸色阴沉,他们为了今晚这个计划,已经筹备了许久。那只呼风貂平时极为凶厉,即便是他也不敢把主意打到那只貂身上。但那是只母貂,是只已经大了肚子即将待产的母貂!

    于是周会这才下定决心,要干一票大的。

    他们早在半个月前就蛰伏在了这片黑风岭,等的便是母貂产子,正值虚弱之际。而结果,其实也正如他们所料,这只呼风貂平时大概能有第五境聚鼎境的修为,而他们这一帮人,实力最强的周会也不过是第四境朝元境,若是双方正常情况下交手,根本毫无胜算。

    看着只是一境之差,其实彼此实力间便是天壤之别。

    可是机会还是来了!

    这天夜里,呼风貂终于产下了一子,也毫不意外变得极为虚弱!早就暗中守在一旁的周会等人看准机会猛地杀出,却不是为了杀那头成年呼风貂,而是直奔刚刚被生出来的小呼风貂而去!

    他们总是还有些自知之明,所以打从一开始的目标便是这只呼风貂幼崽!

    可这等行径,完全激怒了那只成年呼风貂,她顾不上刚刚产子的虚弱,便与周会等人拉开阵仗大战了一场,尽管她确实如同意料中一般虚弱了太多,但是盛怒之下的呼风貂仍旧爆发出了极强的战力。

    周会一行十三人,此刻已经交代了整整五位!

    可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也并不是全无收获,他们最终还是掳到了这种呼风貂幼崽!一只成年之后有望修炼到道域境,甚至若有机缘,更是能一举突破到鸿蒙六古境的强大异兽幼崽!

    这在市面上绝对是有价无市的,也绝对会被人为之哄抢。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这一单成了,不管是财富、名望、前程,都会应有尽有!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只刚刚产下一子,又接连大战了几场的母呼风貂,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力,同时又还有如此恐怖的意志力。

    此刻她已经追在他们身后追了一路,甚至一路而来,她一直在流血!

    周会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想到为了这一单已经死掉的兄弟,他的声音发狠:“妈的,老子就不信这畜牲能一直追下去,它刚刚生了崽,还受了伤,一直在流血,我们跟它拖!活活把它拖死!”

    “吱吱!吱吱!”

    那只竹篓里的小呼风貂,又发出一阵急切而惶恐的吱吱声。

    “妈的,叫什么叫!再叫老子宰了你!”周会本就满心愤怒,这只呼风貂一直叫个不停,更是让他烦不胜烦。

    “吱!!!”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那只母呼风貂猛地爆发出一声几乎能把人耳膜撕裂的惊天鸣叫,如同一支响箭穿云而上!

    紧接着,那只呼风貂的庞大身形,便直接越过了一片山林,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般,在这片完全漆黑的山岭间一闪而逝。

    转眼,便已经杀至身前!

第二百三十章 暗流

    “咚咚咚!咚咚咚!”

    “楚大夫!苏大夫!楚大夫!苏大夫!”

    “人命关天啊!”

    夜里,相安镇南边的小医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甚至是砸门声传来,紧接着又是接连几声急切的叫喊,将这小医馆的宁静打破。

    医馆内,楚扶苏脱去上衣俯身趴在床上,他的后背此刻正插满了一根根银针,这些银针之中流溢出一丝丝一缕缕冰凉的寒气,不断渗入楚扶苏体内,继而顺着他的血液脉络,进入到那方小天地土壤之中,再渐次地向着土壤更深处渗透而下。

    在楚扶苏内视之中能够看到,正有一点一点血红色的东西渐渐被那些寒气包裹在内,再顺着银针牵引逆流而上,最终冲破银针被排出体内,一旦脱离了他的身体,便会立刻被灵力蒸发,彻底化为虚无。

    这样的治疗,近段时间每至入夜便都会进行,楚扶苏体内被埋下的暗手,也在这样的蚕食之中,越来越少。虽然以此手法用时注定会久一些,但就效果上来说,却是最不会使得楚扶苏身体受损的。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院外的动静。

    “楚大夫!苏大夫!快快快,救命!救命啊!”

    南不语手中执着一根根金色的线,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似金似玉,柔韧无比,这些金线连接着楚扶苏背上的银针,她的灵力便顺着金线银针进到楚扶苏体内。此刻院外的动静传来,她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行医过程中被打扰,本便是大忌。

    楚扶苏与南不语同时用神识扫过去,便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楚扶苏说道:“这次就先到这里吧,救人要紧。”

    南不语点点头,银针之上同时传来一股吸力,将最后发现的一些血红毒瘤吸出,震碎,这才一收手,那些银针伴随着金线,同时消失在她的袖子里。

    楚扶苏从一旁取过一件白色的袍子套在身上,这时候也顾不得里面有没有内衬了,便与南不语瞬间来至院子里,将院门打开。

    院外,整条不算宽阔的街道上,此刻简直是挤满了人,一个个浑身发红发烫,像是在沸水里煮过刚刚被捞起来的人,或是躺在担架上,或是躺在小推车上,或是干脆用梯子绑着,在这条街上排成了长队,在他们周围,拥堵着的家人亲朋,自是更多。

    “呼……呼……楚大夫!苏大夫!你们总算出来了,我们,我们也去了其他医馆,汇仁堂都去了,宝芝林也去了,但,都是人,都是人!呼……排不上队,而且那里的大夫也没什么办法,只有宝芝林的黄老神医有法子,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我们听说今天白天,也有人得了这怪病……咳咳咳……”

    堵在院门最前面的,是个看起来模样周正的儒生,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儒衫。只是此刻许是太过焦急,也顾不得那些儒家礼仪了,脸色涨红满头大汗,一边不断喘着气,一边嘴里尽量说着情况。

    在这儒生后面,人群看到楚扶苏俩人出来,瞬间也闹翻了天。

    “大夫!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相公!”

    “我的儿啊!大夫!我的儿啊,求求你救一救他,救一救他啊!”

    “娘,娘你坚持住,大夫来了,大夫来了,一定会没事的,娘!”

    纷纷攘攘的呼喊,甚至伴随着一些情急的哭声,将这片长夜的宁静,彻底撕成碎片,乱作一团。

    楚扶苏和南不语对视一眼,知道白天俩人担心的事真的出现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我们出手救人,杜少陵,你招呼下去,让所有人退去一边,尽量清出一条道路来,把得了这病的都集中到前面来。”说话的是楚扶苏,他说着已经往前走去,来到了一个躺在推车上的人面前,双手并指如剑,点在他的眉心,浑身强大的灵压席卷而下,冲荡那人体内火毒。

    是的,这堵了整条街的人们得的所谓怪病,尽是火毒!

    另一边,南不语袖中银针一根根脱袖飞出,插进这些人或是眉心,或是心口,或是头侧太阳穴的位置,也开始施救起来,相较于楚扶苏只能一个一个运用灵力逼毒,她那边的效率便要快得多,无愧于医家当世悬壶之名。

    一边施救,南不语也一边嘴里清喝道:“没有得病的,都往后退,得了病的,推到前面来,街道不宽,都往墙边站站,把中间的主道空出来!”

    那边一身儒衫的杜少陵,也冲进了人群里,嘴里叫着:“让一让,让一让,都不要挤,陈叔,你往左边挪挪,谢大嫂,让让,你后面堵着了!大家都让一让!大夫已经出来了,大家都有救都能活!”

    但是尽管南不语开口,杜少陵也足够卖力,可是生死攸关之际,谁都怕落在了后面。这一晚他们已经去过了好几家医馆,有的医馆是已经开了不少年,名气在外的,可也是熙熙攘攘,就算最后排到队了,结果那些老大夫看过之后,还是只能摇摇头,多是说眼下医馆已经满了,再无力接收了之类。

    往往也有直接说实话的,便只能告罪一声,说这个怪病从来没有见过,能够判断出大概是热毒之类,但先前已经尝试救治过,一时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让大家另寻名医。

    名医,这些医馆已经是镇子上最好的医馆,又哪里能有什么另外的名医呢?

    至于镇子外头……就算能寻到,可这火毒来势猛烈,根本就拖不得啊!

    后来还是白天宋晓那一帮二三十个人里,有人家中亲戚患了此病,便传出了风声,说是城南的楚大夫和苏大夫能够治这病,于是大家这才赶紧争先恐后地赶了过来。

    这时他们家中的亲人已经火毒发作了有段时间,每时每刻都在痛苦呻吟,他们心里怎能不怕,万一……万一再迟了点,万一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是关心则乱,而是人之常情。

    所以街道这边根本就恢复不了所谓秩序,便是杜少陵把嗓子喊破喊哑了,也根本毫无用处。

    “不行啊,我娘,我娘快不行了!行行好,行行好,各位行行好,先让我娘看看!”

    “行行好?我儿他才九岁啊!才九岁!大夫,一定要救我儿一命啊,我,你让我赵三全做牛做马都行。”

    “哎!不要挤,不要挤!你干什么……”

    一团乱麻。

    “唉……”楚扶苏叹了口气,他能够理解这些人心里的想法,但眼下显然不能使得局面就这么乱下去。

    于是他仍旧保持着左手剑指一人眉心,右手却挥了挥袖子,整条街道的人除了那些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病人,竟然同一时刻被抛飞而出,再在另一边的街道上稳稳落下。

    “啊!!!……呃?”

    众人被抛在空中,不由得发出一阵尖叫,可尖叫还没完,就又安全落在地上,不禁疑惑地收了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这时,又是一个人从天上飞来,却是躺在担架上,就看到那担架从远到近直直落在了众人身前,大家都是街坊邻居,自然就认出来这是杜家的杜三勇,也正是杜少陵的三叔。

    然后,便是楚扶苏的声音传来:“人,我们救,你们只管在一边等着,不要碍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可在见识过这种真正像是梦里才有的神仙手段之后,大家也都不敢再大声嚷嚷了,但小范围的窃窃私语,却更加热烈地展开了。

    楚扶苏和南不语对此并不关注,仍旧在为一个个人排出体内火毒,再一个一个“丢”出这条街道。

    简单,直接,如快刀斩乱麻。

    ………………

    黑风岭,周会还在不断向前跑着,不时向身后射出一箭,他神情凶狠,近乎狰狞。此刻,那个装着呼风貂幼崽的竹篓,已经背在了他的背上,和装了箭的箭囊贴在一起。

    为什么换他来背?

    因为死了,都死了。

    他们算准了那只呼风貂就要在近期产子,他们算准了那只呼风貂产子之后定会变得极为虚弱,他们算准了自己到那时一旦出手,定能趁机抢到那只刚刚生下来不久的呼风貂幼崽。

    是的,他们什么都算准了,算准了一切,他们几乎也什么都做到了。

    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低估了这世间叫做“母爱”的东西,低估了这两个字真正爆发出来,将会带来怎样坚不可摧的力量!

    周会身后,那只通体雪白的呼风貂,此刻浑身都被鲜血染红,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她的气息已经极为混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越来越多,她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但是不行,不能死,还不能死,她的孩子不见了,她的孩子被抢走了。

    找回来,一定要把孩子找回来!

    “吱吱……吱吱……”

    她的耳中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孩子正在叫着自己,那声音如此轻微,细弱,却令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孩子,孩子,不要怕,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找回来,要把他找回来!

    “唰!”

    一支凌厉的利箭刺破黑夜,从一根黒棕树后猛地窜出,呼风貂已经感受到了那利箭穿空带来的风声,快速闪身躲避。但她身上的伤毕竟拖累了她,尽管已经闪得极快,还是被那支箭给带到了肩膀。

    嚓!毫不意外,又是一道口子被撕扯开来。

    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伤势了,她要把孩子找回来!

    她不顾浑身鲜血淋漓,不顾体内灵力已经损耗见底,几乎以燃烧生命的方式,再次猛地发力,向着那抢走自己孩子的人猛扑过去!

    周会一行十三人,至此,已经惨死十二。

    只剩周会一人,亡命奔逃。

第二百三十一章 蜈蚣峡谷

    小医馆前,纷纷攘攘的人群已经散去了。

    火毒虽去,但是他们的亲人友人还处在虚弱之中,需要回到家中好好静养照顾。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救治,耗去了大半夜的工夫,到了此时,天边的颜色业已微微泛起鱼肚白,长夜将明了。

    所以耗时如此之久,其实是因为随着小医馆这边的情况传出去,整个相安镇但凡患了火毒的人,都在各自亲朋的帮扶下赶了过来,原本有些已经在其他医馆就医的,一开始还能坐得住,后来听那些已经治好回去的人们一宣传,也向着这边赶来。

    相安镇本就不大,从镇子北头走到南头,大概也就是个五里地,正常来说都不需要半个时辰就能走遍整个镇子,因此陆陆续续的人赶过来后,楚扶苏和南不语几乎是一夜没闲着。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片刻不停,即便是相安镇不大,甚至很小。

    有些人还是没能来得及,也永远来不及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诸如宋晓他们那群人的强悍体魄的,火毒霸道,此刻已是人尽皆知。但凡中了火毒之人,便是其他人伸手想要搀扶手都会被烫出血泡,只能用担架、用梯子、用推车作为转移。

    那便可想而知,那些中了火毒的人们自己,又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有些年老体弱的,在中了火毒不久便死了。

    有些,则倒在了前往医馆的路上。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究竟有多少人活了下来,又有多少人永远地离去了。

    长夜将明,可是有些人注定见不到新一天的太阳升起了。

    楚扶苏和南不语站在空荡的街道上,初夏的风不至于炎热,此刻却更显得寒凉而萧索。

    若是换了一般的大夫,此刻只怕早就累得心力交瘁了,只是对于楚扶苏和南不语来说,都是有着强横修为加持的鸿蒙境修士,这些许程度的费心费力,还不至于让他们感到疲累。

    只是身体尚且能扛住,心中忧虑,却无疑更重了。

    “姐姐,依你看,这件事究竟是因何而起?”楚扶苏和南不语站在重新变得空荡荡的街道上,推演着整件事的可能始末。

    南不语的眉头微微蹙着,身为医者,相较于楚扶苏此刻心境,她可能要更多一份悲悯与……愤怒,所以连带着往日温润的嗓音,此刻也显得有些冷硬:“中了这火毒的人,并非一门一户之内,各自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牵连,若硬要说有连系的,大概便只有同是相安镇之人。所以应当不是有人刻意下毒,看起来完全是一场意外事件。”

    “嗯,当不是有人下毒,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再者说,这火毒如此霸道,若真是有人能有此手段,其实也不必以下毒这种低劣的手法害人,完全可以更简单直接的。——这也是先前我们的共识。”楚扶苏认同了南不语的看法。

    “但若说完全是一场意外,又何至于会牵连如此之众呢?毕竟不是先前宋晓那些人,同进同出,而是完全分散于整个镇子,甚至他们都没有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这意外又是因何而起?”南不语有些不解,这件事从始至终都透着诡异,既不像是有人蓄意下毒,也不像是因为意外使然。

    难不成是某些鬼魅作祟,随机伤人?

    “这也是我比较疑惑的地方。”楚扶苏点点头,继而又接着说道,“看来我们得在镇子里走走看看了,若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如此不安分,该要出手的,总要出手。”

    “嗯。”

    医馆前,楚扶苏和南不语身形一闪而逝,已经在镇子里搜寻起来。

    如果换作平时,无论是楚扶苏还是南不语,当然可以使得自身神识铺散开来,完全将整座相安镇笼罩在内,到时自然会万物显形。

    但是此刻不同,这件事来得蹊跷,一来楚扶苏他们不确定神识铺开,会不会反而惊动了万一存在的妖物,使得它反而藏匿起来或是就此遁走。二来,他们此刻毕竟是处于隐姓埋名逃避追杀之中,若是来者不善,那就更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即便同样需要用到神识,也只能小范围一块块铺过去,到时即便是与那人撞见,如此近的距离,对方也无法遁走。

    相安镇纵横不过五里,方圆不过三里,楚扶苏和南不语逐渐搜寻而去。

    天边,微微的光艰难地从沉重的夜幕里挣脱出一线。

    不多时,光明大放!

    ………………

    黑风岭。

    周会此刻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他想把身后那只呼风貂甩掉,或者干脆把它拖死!他知道那只老畜牲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它撑不了多久的,它一定会死!

    可是,周会自己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迟缓,不仅仅是因为灵力与体力的损耗。

    在他的肩膀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像是被快刀甚至大斧劈出来的一般,深可见骨,血流不止。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为致命的是随着这道伤口,在他体内此刻正有着一股狂暴非常的灵力冲荡,使得他身体的状态也在每况愈下。

    如果能够寻到机会停下来细细调息,他自然也有办法将那些灵力逼出体内,只是很可惜,他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在他身后,那只该死的老畜牲还在对他紧追不舍!

    甚至在先前的那场交锋中,若不是危急关头他将身后背着的竹篓对着那老畜牲迎了上去,使对方投鼠忌器,匆匆变阵,他此刻就不只是肩膀受伤,只怕半边身子都要被那一爪给撕碎!

    但周会也是个狠人,越是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越是激发起他内心的血性。周会双目已经赤红一片,手中长弓上搭着一支箭,背后的箭囊里已经空了。

    这是最后一支箭。

    而周会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主动射出一箭了。

    前方,地势直直往上,而后乍然断裂,黑风岭已经走到尽头。

    周会知道,再往前是一片峡谷,但与一般的峡谷不同,这处峡谷岔路横行,像是开枝散叶一般向着四面八方铺开,又因其细长,若是白天站在黑风岭上往下看,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地上一样。

    所以这个地方就被叫作蜈蚣峡谷。

    到了这里,也就没了去路,但是想要回身改道,也是不可能的,身后即是强敌。

    既无去路,又无退路。

    周会眼中厉芒一闪,站在悬崖边,手中长弓拉满,如同圆月,对准了身后浓浓的夜色。

    长夜将尽,但越是黎明到来之前,这夜便越深,兼之此刻山雾渐渐升起,周围的一切都再难被肉眼所见。周会的修为是第四境朝元境,神识虽然并不能够大面积的铺开,但总算身前几丈远还是能够做到。

    他在等。

    等那只老畜牲追上来。

    天边一抹光线撕破云层,微微洒落。

    周会的眼睛也微微眯起来。

    “唰!”

    “轰轰轰轰!”

    骤然!一道身影携着风雷炸响,猛扑而至!

    周会毫不犹豫,最后一支箭脱手而出,弦发,箭至!这支箭携带着周会仅剩不多的灵力,并且浸染了周会此刻陷至绝境的一身杀气,竟然射出之后,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

    “吱!”

    刚刚产子之后正值虚弱的呼风貂,此刻浑身处处都是大小不一的伤口,原本极为顺滑的一身白色毛发此刻因为大量鲜血流溢又凝固,一团团纠结在一起,显得格外狼狈。

    拼命之下将那十二人杀死,这只呼风貂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周会一箭射出,根本不去看这一箭结果,竟然一转身直接向着那蜈蚣峡谷就跳了下去!修为不至鸿蒙六古境便无法御空飞行,即便仗着自己一身修为,但此刻他也几乎是油尽灯枯了,这样直直跃下到底会不会重伤,甚至会不会死,周会自己都不确定。

    但老子赌了!

    可他狠,他横,他不要命,那只呼风貂竟然更不要命!

    “噗!”

    那支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箭最终直直插进了她的身体,带着无比狂暴的破坏力在她体内爆炸开来,但是!这只已经将生命燃烧到极限的呼风貂,居然连停留一下都没有,居然像是没有被这一箭射中一样,仍旧朝着那抢了自己孩子的贼扑过去!

    “妈的!孽畜!”

    周会身在空中,看到这一幕,睚眦欲裂。

    但是他此刻全无落脚之地,已经做不出什么反应了,呼风貂仍旧将他在空中扑倒!

    “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只背在周会身后的竹篓被猛地扬起,呼风貂使出了最后一点灵力,也是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只竹篓稳稳落在了悬崖上。

    孩子……好好活着。

    呼风貂最后望了那越来越远的悬崖,越来越远的竹篓,越来越远的孩子一眼,终于,眼底最后的光黯淡了下去。

    “砰!”

    轰然震响。

    呼风貂和周会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扬起一阵烟尘。

    良久,从呼风貂的身体下,一只满是鲜血的手伸了出来,紧接着爬出来一个人影,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盯着身前这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尸体,嘴角终于裂出了一个笑容,紧接着那个笑容越来越大,干脆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老畜牲!你他妈还是死在老子面前了吧!要老子垫背?呸!老子要把你剥皮抽骨,一样能卖个好价钱!”

    蜈蚣峡谷之内,山雾升腾,周会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边高声狂笑。

    老子,站到了最后!老子,才是真正的赢家!

    可就在这时,在周会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了一只血红色的影子,紧接着,周会就被飞快地拖向了什么地方。

    “什……什么!呃,啊啊啊啊啊!不,不要!”

    隐隐的山雾之中,传来周会惊恐万分的挣扎,似乎他看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但很快就再次变得悄无声息了。

    蜈蚣峡谷之中,只剩下山风呼啸,一条涓涓流淌的山泉,奔流向前。

    悬崖上,那只饱经战斗的竹篓已经没有那么牢固,从里面传来了一阵动静,紧接着,一只手掌大小通体红白的小家伙从里面拱了出来。

    小家伙望着悬崖,除了一片山雾,什么都看不见。

    “吱吱……吱吱……”

    只有一声声细弱的鸣叫,微微传来,再被山风吹散。

第二百三十二章 危机隐现

    天色终于渐渐亮了起来。

    相安镇的人们开始走出自家屋子,为生计忙活开了。

    镇子原本便极小,清晨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几乎烟火相闻。更早的时候有一些早点摊子推了出来,这时候也已经张罗好,开始招揽客人了。

    从小镇外渐渐有些商旅队伍往这里来,也有一些混江湖的浪客,多是挟枪带棒的,也满身风尘地从外面往镇子里赶来。打北边来的多半便是从镇南城过来的,南边来的自然就是刚从鬼门关里出来,他们中很有些人,身上都挂了彩,只草草包扎了,有些伤口还往外渗着血,遇到这样的强人,镇子里的居民大多都是远远避开。

    但对开早点摊子的人家来说,这些商旅与浪客,倒是他们的主要客户,得罪不得。

    蔡彪一行人刚刚从鬼门关里闯出来,这会儿手底下不少兄弟都挂了彩,他们星夜之下一路奔行,这时候也已经几乎力竭,眼看着来不及赶回镇南城了,不过他们倒是知道这里有几个这样的麻雀镇子,于是便打算在此休整一番,再行赶路。

    主要是这一路走来,兄弟们损耗极大,到了这时都已经饥肠辘辘,无力再走了,好歹也得吃点东西垫垫,才好继续上路。

    “老板,来六碗馄饨,弄点油条,再给弄几个小菜。”蔡彪带着自己手下五位兄弟,大马金刀地把两张桌子占了,对着摊子老板叫嚷道。

    “好嘞,各位爷您稍等。孩他娘,六碗馄饨!”摊子老板对着里屋唤了一声,很快屋子里也传来一声应诺。

    这个摊子的布置是一个台子,四张桌子,就搁在自己家门口,摊子主家在这里迎客加招揽生意,妇人便在屋子里动手准备吃食,家里几个孩子,小些的自然不成事,大了的却也能帮着端端碗碟,虽然不至于多么富贵,但日子总算还是过得下去。

    出于习惯,蔡彪坐在位子上等着吃食上来的同时,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刚刚从鬼门关那等险地出来,他还保持着应有的戒备,而这,也是让他能活着走出鬼门关的关键所在。

    大概是因为时辰毕竟还早,能听到周围的屋子间有些磕磕碰碰的声音,应该是早起的人家开始烧水煮饭的声响,但街道上行走的人却少。另外就是隐隐有哭声传来,方才进了镇子也看到有些人家门上挂了白孝,可能是谁家里走了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世道,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

    这个摊子一共四张桌子,自己这边坐了两桌,有一桌空着,还有一桌坐着两个年轻人,看着气息平和,也在等着吃的,应当是没什么威胁。

    于是蔡彪放下心来,对身边兄弟招呼道:“真他妈邪门,本来这次计划得好好的,没成想竟然会遇到这种事,看来这段时间那鬼门关是去不得了,咱们得另外做点买卖才行。”

    听大哥说起,几个小弟也是点头不已,坐在蔡彪下手一个青年,背上背着一杆枪,名为罗列,这一行人除了蔡彪,便属他修为最高实力最强,先前那场混战之中,若不是罗列一杆钢枪势大力沉,为众人生生打开一片腾挪的空间,此刻几人只怕就不只是身上挂彩这般简单,多少要交代几个人在那里。

    方才乱战之中,浑身热血沸腾尚且不觉得有什么,这时一身热血渐渐凉下来,罗列再回想那惊险场景,也不由感到一阵后怕,说道:“这鬼门关咱们也前前后后闯了七八次了吧?虽然不敢说轻车熟路,但怎么说在这外围打打秋风总还是能做到,这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些畜牲竟会凶残到如此地步,差点就要交代在那里。”

    “罗兄弟哪里话,此番要不是罗兄弟英勇无敌,我等才真正是难了。”

    “是啊,我这条命都是罗兄弟给的。”

    “也就是当下无酒,否则一定得与罗兄弟不醉不归!”

    “就是就是!”

    罗列此刻在众人心中声望无疑极高,便是作为领头大哥的蔡彪,也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眼中不易察觉地精光一闪,但很快便也笑着对罗列拱手致谢,夸赞一声。

    罗列嘴里连道不敢,但脸上自然也满是笑容,不管怎么说,自己这行人还是成功活下来了,而且有此一战,“罗列”二字,往后也应当值个几两银子。

    大丈夫何患无名!

    他们一旁的桌子,楚扶苏和南不语也在坐着,在他们看来俩人是静立端坐不曾言语,其实自然不是,只是楚扶苏和南不语用的是传音入密的手法,他们听不见罢了。

    “相安镇基本已经被我们寻遍了,却不曾见到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几个隐藏起来的鸿蒙境,好像也没什么可疑的,姐姐,你觉得是这几位鸿蒙境下手的可能有多少?”

    南不语摇摇头,那几位鸿蒙境既然想隐姓埋名蛰伏在此,自然有他们的考虑,正如自己与扶苏此刻,不也是这般处境,所以将心比心之下,南不语并不觉得该是这些人动的手。

    她于是回道:“应当不会是他们,如先前所说,他们若想要出手害人,可以有更多更直接更隐蔽的方式,何至于用这样的手段,弄得人尽皆知。既然是隐匿在此,理应不想被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才对。”

    “嗯,是啊。”楚扶苏其实也持同样的看法,所以方才探察到对方几人的存在,他才没有直接出手,而是悄然散去了神识。

    正在俩人交流时,身旁出现的这些江湖草莽之间的对话,却意外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楚扶苏与南不语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由楚扶苏开了口,当然一番江湖浪客间的姿态还是要做足的。

    先是一拱手,一抱拳,再是自报家门,楚扶苏对这一套这么长时间下来倒是驾轻就熟,便听他说道:“各位好汉,这里见过了,某是相安镇医馆楚神医,近来见到不少好汉前来医馆治病看伤,似乎鬼门关那地界近来不是很太平,诸位可是刚从那里过来?”

    他这一说话,蔡彪等人也自将目光转过来,听到他自称“楚神医”,颇有些不以为然,看这家伙年纪轻轻,便是有些医术又能高到哪里。

    但江湖人有一点规矩是省得的,说是有三不斗。这三不斗是:一不要跟天上神仙斗,二不要跟官府衙门斗,三不要和学医的斗。

    因为这三种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把命交代在他们手上。

    楚扶苏这会儿,恰巧就占了这第三样。

    于是蔡彪虽然心中不以为然,脸上还是摆出了一副笑脸,拱手道:“原来是楚神医,久仰,兄弟几个确实是刚从鬼门关来,至于那里的情况……不好说,只是近日若无必要,楚神医还是不要前往那里的好。”

    “噢?可是我医馆之中有几味药材近来已经即将用罄,正准备上山采些回来,这么说,是去不成了。不知这位好汉能否告知一些消息,也让在下做些准备。”

    “这位……这位神医有所不知,那鬼门关的畜牲近来不知是怎么了,变得尤其狂躁,稍有动静就会暴起伤人。我看神医若是缺药材,还是多花些钱从别处买来,到底是命比较重要啊!若无我等这般身手,此刻去了那鬼门关,就必定是有去无回了。”这次接话的却是那罗列,他开口时突然忘了楚扶苏姓什么,不过好歹是记住了对方是个什么神医。

    要说平时,老大说话他们肯定是不能接话的,但此刻却不同,罗列正处在众星捧月之中,不自觉便将这些规矩给丢了。

    甚至在他说完之后,身边的几位兄弟也出声道:“是啊是啊,罗兄弟说的没错,若是没有罗兄弟这么俊的身手,还是不要去送命的好。”

    便是那蔡彪,也笑着点头附和。

    “各位客官,馄饨来咯!”

    正这时,众人点的吃食也被一一端了过来。

    楚扶苏于是也不再多说,只是笑着抱拳道:“多谢各位好汉提醒,这顿我请了。”

    一番客气之后,双方便各自吃完早点,就此别过。

    楚扶苏和南不语望着那群人匆匆离去的方向,想必是要去距离这里最近的大城镇南城了。

    楚扶苏摇摇头,感叹道:“这位罗兄弟,怕是要有难了。”

    “嗯?为什么?”南不语听他突然这么说,不禁有些疑惑。

    “功高震主,人心难测,没什么,尽是些腌臜事罢了,我们走吧。”楚扶苏对此无意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也不可能在事情没有出现之前做什么提醒警示,惹人厌烦。

    便是说了,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在挑拨离间,行小人之事。

    所谓人心,向来如此。

    南不语跟上楚扶苏,与他并肩同行,但有件事却不得不提:“既然伏龙山脉出了这等变故,那宋晓他们?”

    伏龙山脉,便是鬼门关的原称,宋晓他们先前是得了楚扶苏的授意,要前去采药的。

    “嗯,所以我们得去一趟鬼门关了。”

    不能因为好心,让别人因此而死。

    这一天夜里,宋晓他们其实都没有怎么休息,几位兄弟得了那怪病,虽然看着是治好了,但始终虚弱,到现在还没醒来。宋晓他们去五位兄弟家里一一看过,但除了在一旁照看,也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在天光还没有放亮之时,宋晓便决定带着兄弟们去那鬼门关,这样等到到了山前,天色也就亮起来了。

    既然是上山采药,又不是要去干什么冒险的买卖,宋晓便让几位兄弟安心在家休养,他再留下另外几个年龄不大但手脚灵活的在镇子里照顾,最后宋晓领着剩下的十几个兄弟,每个人背着个竹篓,向着鬼门关便去了。

    虽然楚神医说是每样药材只需半斤,但受人恩惠,自然是越多越好。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出了镇子不久,天色开始渐渐亮堂起来之后,另一边,有两道身影也跟随而来,离开了这座相安镇。

第二百三十三章 鬼门关疑云

    最近一段时日,鬼门关地界并不太平。

    当然,既然都已经被叫做“鬼门关”了,这个地界从来也就没多太平过。但这次不同,以往虽然这里也厮杀惨烈,但大家好歹知道事出何因。要么是双方火并,要么是分赃不均,要么是路遇凶险只得背水一战,总归都是有个确切的由头。

    但这段时间,事情却显然不一样了。

    这些事发生之初,还没什么人察觉,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莫名其妙失踪,仿佛突然之间从人间蒸发了,一种恐慌,一种怎么都抑制不住的恐慌,就像是瘟疫一样散播开来。

    人们面对未知,从来就有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

    自恃武勇的人依旧游荡在鬼门关各处,但心中不安的却毕竟是多数,于是当宋晓一行十数人也算是浩浩荡荡往那鬼门关去的途中,他们倒是遇到了越来越多自鬼门关上退下来的草莽好汉。

    宋晓毕竟在这一带混迹已久,早先还没遇到几个认识的,到了后来总算见到了与自己相熟的一伙势力,对方的头领名为张科。

    这张科生得虎背熊腰,腰插两把弯刀,一身气息蛮横无比,只是看上去就并非好相与之人,但此刻他的状况却并不太好,胸口一道恐怖伤口,虽然已经用纱布草草包扎,但还是能看到斑斑血迹。许是因为伤势,便连那原本显得黑红的脸,此刻看起来都略微苍白了些。

    双方一南一北相对而来,宋晓带着兄弟们迎上去,扶住张科的胳膊,不禁惊问道:“张兄,这是怎么回事,以你的身手竟然受伤如此之重?对了,怎么没看到许铸许兄弟,他这次没有同行么?”

    宋晓自然不知道什么化凡六境之分,但他确实与张科交过手,对方全盛时期号称可以力搏虎豹,生撕豺狼,勇猛无比,一身蛮力便是自己都不敢与他硬碰,端的是厉害非常。

    可眼下竟然落得如此田地。

    听他这么问,张科脸上神色阴沉下来,只不过并不是因为宋晓,他与宋晓素来交情不错,之所以脸色难看,是因为此番进到鬼门关,他们一行十八个兄弟,去的时候好好的,等到此刻出来,连他在内已经只剩了九个。

    一半,一半啊!老子的兄弟死了一半!

    被宋晓问起的那位许铸兄弟,在先前的混战之中为他们殿后,此后便再也没看到过,结果也自然不言而喻了。

    所以张科此刻脸上的神情极为难看,但还是稳住情绪说道:“我的伤势不碍事,许铸……许铸兄弟,怕是已经遇难了。”

    “什么?!”宋晓脸上大为震惊,他与这位许铸兄弟打过好几次交道,对对方的底细很是清楚,那许铸兄弟无论是为人还是身手,都是一等一的豪杰之辈,怎么会……

    在宋晓身后,听过“许铸”这个名头的,也发出一阵惊呼。

    “妈的,老子也不知道,那鬼门关,该死的鬼门关!”张科双眼之中血丝密布,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像是要喷出火来。

    但看到宋晓等人欲要前行的方向,显然是向着鬼门关去的,他还是好心劝阻道:“宋兄弟,这段时间还是别去那鬼门关蹚浑水了,水太深,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能够在里面游的时候了,一不小心,就会被水淹死。听兄弟一句劝,另谋出路吧。”

    说到最后,张科几乎是含恨一声叹息。

    他拍拍宋晓的肩膀,带着兄弟们走了。此刻不只是他,身边兄弟也个个挂伤,还有两个兄弟不仅是外面的皮肉伤,还受了严重的内伤,这俩日咳嗽不断,有时甚至是会咳出血来。

    张科等人步伐匆匆,便是急着赶回城里寻医救治,这等内伤若是拖得时间久了,很可能人就没了。再者说耽误了最好的救治时间,便是能把人救回来,只怕一身好武艺也就此废掉,对他们这些靠手上功夫挣饭吃的,真要是废了,其实也就是与等死无异。

    反正作为江湖道义,自己话已带到,至于听不听的,那就随便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原也是没办法的。

    张科带着人走了,剩下的宋晓一干兄弟,都在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进是退,似乎一时之间成了一个两难的选择。

    “宋大哥,看来情况好像确实不太妙啊,连张老大他们都这么惨,恐怕我们去了也……”宋晓身边,一位名叫孙卫东的汉子对他说道,眼看着先前以为强无敌的张科一行人,此刻竟然折了半数好手,要说心里没点担忧害怕,那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宋晓沉吟了一番,眼中神色明灭不定,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对孙卫东说道:“老孙,我带三位兄弟,二狗,铁柱,张浩,我们每人带两个篓,其余兄弟你带走。鬼门关既然出了变故,我们不能把一篮子鸡蛋全砸了。”

    “什么?不行!宋大哥,你把我老孙当什么人了!我不怕死!谁走谁是孬种!”孙卫东听宋晓这么一说,当场就急了眼。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草莽浪客,彼此之间最重一个义字,知道前路艰险,自己要是带人跑路了,那是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这种背信弃义临阵脱逃的罪名,孙卫东自觉自己背不起,他也绝对不想做这种事情。

    “是啊,宋大哥,我们不走!要死一起死!”

    “对!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宋晓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也引起了一阵抗议。

    本来在这个团队里,宋晓宋大哥发话,大家都是信服的,但这次宋大哥的安排,他们却绝对不想听了,若是到时宋大哥他们安全回来了也就罢了,可真要有个万一……

    留下的人,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胡闹!都嚷嚷什么!楚神医和苏神医救命之恩,不能不报!让办的事一定要办到!这是江湖道义!但你们现在也看到了,鬼门关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就连张大头领他们都折了兄弟见了血!现在是你们跟我掰扯的时候么?眼下我们十几个人,本来就目标太大了,如有意外,更会吸引到不必要的注视,这个道理你们不懂么!”

    宋晓眼见着场面闹腾起来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征兆,罕见地发了飚,众人见他须发皆张怒不可遏的样子,也讪讪地低下了头,不敢在这种时候再触怒他。

    眼见着大家都低头垂目不说话,宋晓的语气软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再说了,只是采药而已,又不是干什么大单子需要钻到大山里头去。咱们只需要在最外面的山头走走就行了,你们也听到楚神医说的了,当归葛根之类不是什么多名贵的药材,到了山里还不满地都是,不用太担心,我们得了药材马上就会回来。”

    众人都不说话,脸上神色都未必情愿。

    但最终事情还是就这么定了,由宋晓带着陈二狗、赵铁柱、张浩三人,一人带上两个竹篓继续朝鬼门关进发,其余人则退回相安镇等待消息。

    双方就此分成两道,各奔南北。

    宋晓他们一路上,还是会不时遇到从鬼门关方向退出来甚至是逃出来的人,他们无不神情凄惶,满身伤势,似乎遇到了什么大恐怖的事情。

    以至于宋晓他们一边前行,一边也心中惴惴,某种不安且不详的感觉,在几人心中升腾起来,越来越深。

    “妈的!那些畜牲都疯了!都疯了!都是他妈的狗!见人就咬!”

    “唉,不只是那些畜牲啊,这看得见摸得着的还好说,大不了就是拼命,拼不过就是个死,可是……你们也都听说了吧?关于那种事……”

    “听,听说了,但传得太邪乎了,未,未必是真,真的吧?”

    “你知道个屁!老子两个兄弟,就那么没了!就在老子面前!一转头,你知道么,就他娘的一转头的工夫,人就没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话之人话里带着近乎疯狂的愤怒,或许有人会以为他是因为兄弟不知所踪而怒发冲冠,但也有人分明能感觉到他话语之中的色厉内荏,与那隐隐的胆战心惊。

    既然他的几个兄弟能就那么在眼前消失了,那他自己岂不是……

    那我呢?

    这么一想,所有人心里都不禁涌起了一阵寒意,回头望着那座鬼影重重的鬼门关,那寒意从脚底直接升到了脑门,脚下的步子就走得更疾更快了。

    他妈的,这鬼门关莫非是真见鬼了不成!

    这是宋晓和他三个兄弟终于来到鬼门关山脚下见到的场景,抬起头,这座绵延起伏纵横不知其几万里的伏龙山脉已经近在眼前。

    但越是这一路的见闻,越是靠近鬼门关,宋晓他们四人心里就越是没底。最初提起来的些许胆气,这时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可是江湖人,首重义气,言必行,行必果!否则何以立于天地之间!

    于是站在鬼门关下,宋晓一咬牙一发狠,喊道:“妈的,上了!”

    几乎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一行四人踏上这座被叫做鬼门关的伏龙山脉。

第二百三十四章 征兆

    鬼门关最外围的山林崖壁间,四个背着竹篓的身影正在其中攀爬穿梭。

    这座伏龙山脉面积极大,辐射极广,物产自然丰富无比,但是长久以来,作为十万大山与九洲天下接壤的最北屏障,这条伏龙山脉也一直在被开发,被蚕食,被挖掘。

    说是天升三尺,恐怕都并不过分。

    所以宋晓一行人最初还能保持只在最外一线游走,可是等他们沿路寻找药草,渐渐越来越难找到的时候,还是不知不觉就往鬼门关深处去了。

    草木茂盛,几乎将整片天空都挡住了,夏日的阳光原本应该炽烈,但在这片山林之中却只剩下微微斑驳的碎影,甚至很有些部分,便连这些许碎阳都已经照射不到,而显得阴暗一片。

    因为远离主道,周围又早已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宋晓他们周边显得静悄悄的,能偶尔听到从远处传来的人声,但在空荡的山林间,却更显得幽寂。

    四人只管埋头寻药,但因为也知道此刻鬼门关凶险,并且还有诡异的失踪事件时常发生,四人又不敢分散开来,就只能各自离着不远找药材,谁也不说话,也不敢发出太大动静。

    但是这样寂静的气氛保持得久了,在众人心头却有一种异样的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压抑的感觉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积越重。

    终于,有人实在受不了了。

    陈二狗开口道:“那啥,要不说点什么?”

    “啪嗒!”

    一旁的张浩撇断一根挡着路的树枝,这动静却吓了陈二狗一跳,他转过头来瞪着眼睛却压着嗓子道:“张浩你干嘛!”

    张浩一脸茫然,手上还压着那根断了的树枝,愣愣地说道:“咋,咋了?”

    “二狗你是不是怕了,哈哈哈,瞅你那怂样儿!”另一边,听到这边动静的赵铁柱朝他俩看过来,他那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陈二狗的脸,感觉他表情滑稽,不禁取笑道。

    “大铁柱,你那大嗓门,给老子小点声!他妈你不怕死是吧!”陈二狗又是一阵挤眉瞪眼。

    他们身后的竹篓还是空的,但各自身前放着的那只竹篓倒已经填了一半多了,可见这段时间他们还是有些收获的,尤其是翻过一层崖壁,来到这一块林子里。似乎这块林子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过来,倒是给他们找到了不少草药。

    不只是楚神医提到的当归四味,但凡是认得的草药,他们都一股脑扔进了竹篓里,反正多少能值点钱,不然只是半斤药材,装个浅浅一层也就够了,哪需要四个人八个筐。

    他们这边说着话,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壮胆,毕竟先前那种死水一片的氛围实在是太压抑了,甚至到了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人心惊肉跳的程度,要不然陈二狗也不会这么神经敏感,听到张浩把树枝折断都能被吓一跳。

    宋晓直起身子,看着身前的三位兄弟,摇了摇头,开口提醒道:“都小点声,这里离山脚已经有段距离了,别找麻烦。”

    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小心翼翼打量一下四周,确定周边没有什么看起来比较危险的东西,再低下身子继续找药,至少到目前为止,一行四人还算是比较安全。

    “听到没有大铁柱,小点声,不要没事找事!”

    “陈二狗,你说谁没事找事呢!”

    “说你咋了,真不怕死是吧!”

    “老子还真就不怕死!妈的,老子出来混的是被吓大的是吧!”那赵铁柱人如其名,几乎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巨汉,肤色又黝黑无比,看着真跟个会移动的铁柱子一样。至于陈二狗说他声音太大,没事找事,那还真是有些冤枉他了,他这是天生的大嗓门,其实已经是刻意压低了,奈何他就算是压了嗓子,还是要比寻常人说话声音要响亮。

    “你不怕死就自己死去,别他妈害人!”陈二狗也急眼了,说的像谁怕死似的,你不怕就老子怕是吧!

    “你说什么?”

    “说的就是你,要死滚一边死去,别!他!妈!害!人!”

    “陈二狗!!!”赵铁柱一声怒吼,整个山林都似乎震了震。

    “别,别吵了……哎?”张浩劝架的声音刚说出口,就被赵铁柱的一声怒吼给打断了,不禁又愣在了原地。

    那一边,宋晓猛地转头看来,脸色也是为之一变。

    山林震震,赵铁柱的怒吼声还在空旷的山谷间跌宕起伏,回音不绝,远远还能听到陈二狗,二狗,狗,狗……狗……

    “不好!快走!”宋晓猛地提起身前那只竹篓,往身后那还空着的竹篓里一插,两只并成一只,招呼着三个兄弟就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走!”陈二狗他们这时候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方才那动静就像是打雷一样,只怕就算是聋子也都能听到个响,原本还想着悄悄采了药就走,这下是根本藏不住了,也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三人是混惯了山林野地的,因此一旦撒丫子狂奔起来,那些树枝乱石根本就挡不住他们的路。

    然而!

    “唰!”

    “唰唰唰!”

    伴随着一道道破风声响,看似悄然沉静的鬼门关,终于展现出它的危险。

    一个个身影,潜藏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之间,飞速向着宋晓四人追来!

    “砰!”

    最先奔至宋晓四人面前的,是一只漆黑的猫,山猫!它的双目赤红,爪子长如匕首,对着宋晓的脖子就抓下来,一旦被那锋利的爪子碰到,只怕自己的脖子也不会比豆腐要硬多少。

    但是宋晓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手上功夫也并非浪得虚名,一抽腰带,那腰带竟然成了一把软剑!像是灵蛇出洞一般,软剑蜿蜒不绝,猛地抽在那只山猫身上,将那山猫挡住,紧接着剑势一变,那软剑直接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像是一团麻花一样扭在一起,却又分明将那山猫笼罩在剑势之下。

    软剑与那山猫,一触即分。

    山猫浑身鲜血淋漓,致命伤却是咽喉要害处的一道长长豁口,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抽搐不已,却是只能等死。

    一击建功,但宋晓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他眼神凝重,带着身后三个兄弟脚步不停地向山外退去,四面八方不断传来破风之声,他看不见那些身影,但知道危险已经真正逼近了。

    在他身后,陈二狗三人也各自抽出武器,小心戒备着。

    “对不起,宋大哥,都是我的错。”赵铁柱声音嗡嗡的,听起来嘶哑了不少。

    “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时候跟大铁柱吵架的。”陈二狗也低着头,认了错。

    宋晓手中软剑颤动,随时准备迎敌,他头也不回,只是说道:“先回去再说。”

    是的,不管是什么事,先活着回去,然后才能再说。

    可是,他们还能活着回去么?

    “唰唰唰唰唰!”

    接连数道身影,从暗处奔袭而出,宋晓等人脸色大变,但于此生死之间,容不得怯战,怯战必死!

    他们只能振奋手中兵刃与胸间胆气,迎向来敌。

    ………………

    相安镇。

    正值未时,原本应该大日当空,只是此刻却被一层阴云笼罩起来,使得天色变得暗沉。

    许是要下雨了吧。

    南祝融洲多旱少雨,所以但凡下雨,总会令人感到高兴的。尽管因为靠着十万大山,相安镇这一块地界倒没有干旱到那种地步,但能下一场雨,润一润身子,毕竟会让人觉得舒服些。

    方圆三里地的相安镇,在这一天仍旧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人们照常在镇子周围耕种着地,照常在镇子里头摆着摊子,照常有外地的商旅来到这里停脚打尖,也照常有一位位江湖浪客呼朋唤友呼啸不绝。

    似乎,一切都与寻常无异。

    除了有几家屋子挂上了白色的布,屋子里隐隐传来阵阵哭声,相安镇便还是相安镇。

    相安,无事。

    一条小溪,一条已经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小溪,仍旧静静流淌着,从它该来的地方来,往它该去的地方去。

    它去向哪里,相安镇的人们无从知晓,但它来自哪里,镇子里的老人们却多半知道。

    山里,山里啊。

    是的,这条小溪从山里来,从那座如今已经被人们叫做鬼门关的山里来。

    溪水清澈,透亮,甘甜,人们都说这是山里流下来的山泉水,便是不去煮沸直接用手捧起来喝,其实也是可以的。于是百十年来,在相安镇周边辛苦劳作的人们,过往的旅人们,乃至如走马观花一般自这里走过的浪客们,也都愿意尝一尝这溪水的甘甜。

    天色阴沉,原本澄澈透明的溪水,不知怎么的,泛起了一阵诡异的红色,就像是一条条细长的小蛇,漂浮在水面上,然而待到定睛去看,却又像只是幻觉般,闪了几闪,便又沉进了水底。

    不是没有人看到这一幕,但是自己劳作了一上午,原本以为今天是个艳阳天,趁着日头还没那么毒先把活抢着干了,没成想这天色眼看着竟像是要下起雨来,这时地里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我也很累了。

    可能是太累了吧,眼睛花了。

    他们这样想着。

    “轰!”

    伴随着一声雷鸣炸碎,相安镇,下雨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初次交锋

    “砰!”

    赵铁柱一记横拳,砸飞一匹看着像是狼又像狗的野兽,陈二狗手上握着根短棍,与他面前那条土蟒对峙着,张浩则提着一把片刀,片刀上血迹斑斑,显然此前已经经历了一场厮杀。

    宋晓手中软剑更是像活了过来一般,在空中肆意游走,不断击退扑来的兽群。

    是的,尽管一路连消带打边打边退,但他们能够借以腾挪的空间仍旧越缩越小,到了此时,还是陷入到了一片兽群包围之中,虽然包围圈还没有完全封死,但远处还有着源源不断的各种虫蛇猛兽赶来,被完全陷在里面也就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原本边打边走,只要能把步子跑起来,那就一切都好说,可此刻真正陷入围困,却是已经举步维艰,尽管此处距离他们入山时的那处山壁已经只剩下区区半里路,几乎是已经抬眼在望。

    可这最后的半里路,此刻却又显得遥不可及,令人绝望。

    “宋大哥,恐怕,恐怕我们回不去了……”说话的是张浩,他的脸上此刻被鲜血染红了半边脸,看起来如同杀神一般,但是说话之间的嗓音,却低沉无比,虽然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堕了士气,但眼下的局面却无疑是令人消沉的。

    他们每个人的力气都在消耗,但对方的生力军却每时每刻都在增多,无论多么拼命搏杀也只多不少,这样的情况怎么能让人有信心。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宋大哥,陈二狗,张浩,你们先走,我来拖住这些畜牲!”赵铁柱憨厚黝黑的脸上,满是一片愧疚与愤恨,先前他与陈二狗起了争执,无意间将声音抬高,可他却忘了自己天生大嗓门的事情,使得那声音在山谷之中传荡不休,彻底暴露了他们一行人的位置。此刻他心中滋味,自然极不好受,已经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准备。

    舍生,取义,在这种时候,已不是说说而已。

    “放屁!赵铁柱!你他妈少给老子逞能,走,你赶紧给老子走,少在这里拖老子后腿!”陈二狗手中短棍猛地一挥,砸开一条突然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毒蛇,嘴里也怒吼出声。

    “都给我闭嘴!”宋晓手中软剑翻转不休,已经几乎难以见到剑身,只能见到一片光影。他平日里对各位兄弟也颇为和善,但此刻怒目圆睁之下,他身边三人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做声。

    宋晓眼看着周围的兽群越聚越多,甚至连脚边的草丛此刻也不知道掩藏着多少虫蛇,他心里也已经格外急躁,在这种情况下时间每过一刻,他们生还的机会就会越少一分。

    但越是在这种时候,他必须越要冷静,冷静,冷静下来,想想该怎么办,想想还有没有活路,自己把兄弟们带出来,就一定要把他们活着带回去!

    宋晓将软剑舞的像是一条鞭子,又抽飞一只獾子,蓦然,他注意到就在自己身侧,有几棵大腿粗的黒棕树。

    “张浩,把你手上刀给我!”

    另一边张浩听到声音,二话不说就把刀抛了过来,一记鞭腿抽飞一头扑来的野猪,但他自己也被那野蛮的力道给撞得连连后退。

    “护好周边!”宋晓接到那口片刀,嘴里不忘提醒一声,猛地运起全身力道,将那口片刀当成了一把开山斧,劈在一棵黒棕树上,嘭地一声,黒棕树从中而断!

    “砰砰砰!”

    在他身边,张浩三人接连出手,将几个按捺不住的猛兽挡住,但是他们此刻体力已经消耗极大,每一击出手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嚓!”

    失去了片刀防身的张浩,腿上的裤子被拉开一道豁口,连带着大腿上的肉都翻卷起来!

    “啊!”张浩怒吼一声,奋力一拳将那只突然钻出来的野豹给砸开,大腿上已经是鲜血淋漓。

    那边,宋晓也看到了这一幕,他脸色阴沉,连着几刀将身边的几棵黒棕树砍断,再将黒棕树的根部用刀子削得平整,尤其是将这些黒棕树最外围那层锋利尖锐的倒刺给刮掉。

    “一人抱一棵,走!”宋晓将片刀往身后竹篓里一丢,抱起身前那棵削了皮的黒棕树,猛地当先一挥!

    这棵黒棕树有两丈长,跟他大腿一样粗,这一下挥舞起来,可比他先前的软剑要威猛太多,几乎有横扫千军之势,将身前一片兽群猛地扫开。但凡有躲闪不及的,碰到黒棕树满身的倒刺,直接就被狠狠刮下来一层血肉,蛮横无比!

    “妈的,上!”赵铁柱跟在宋晓身后,也抱起一棵黒棕树,对着身后那一片就舞过去。他身姿雄阔壮如虎牛,原本就是天生神力,这一下挥舞起来,竟是要比宋晓方才还要霸烈几分,扫过一遍之后竟然犹有余力继续扫将回来!要知道那黒棕树被扫出去还可以凭借腰马发力瞬间爆发就行,但是要悖逆如此强大的惯性,再给它强行调转方向扫回来,其中力气就真是骇人听闻了。

    被宋晓和赵铁柱这前后一挥,果然,聚拢在身前身后的兽群也好,蛰伏在草丛里的虫蛇也好,要么自觉往后退避开来,要么就干错被那黒棕树连带着撞飞出去,倒是转眼便将周边空间清空出来不少。

    剩下的陈二狗和受了伤的张浩,也各自抱起一棵树,只是陈二狗身材消瘦,力气却不是很足,这一抱之下根本没能把树抱起来,他涨红了脸,猛地大吼一声,干脆就贴着地皮把树扫了出去,一阵草泥翻转,倒也真给他清出来一片场子。张浩虽然伤了腿,但是手上力气未失,也跟着抱起棵树挡下一边兽群。

    “走!不能停!往山壁那边跑!”宋晓当先开路,手中黒棕树疯狂挥舞,向着身前那堵山壁就奔过去,挡在他身前的兽群被他手上的黒棕树或惊退或打飞,竟然一时间真给他清出一条路来。

    “走!快!”

    在他身后,另外三人也各自防备着其他的方向,四人向着那代表着生还希望的山壁,突围而去。

    半里,只要再走半里!

    ………………

    楚扶苏和南不语一路跟随着宋晓他们一行人,如果他俩不想被发现,自然也就没人能够发现他们,至少他们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人皆是如此。

    宋晓四人所听到的关于鬼门关的各种说法,无论是狂暴的兽群,还是离奇的失踪,他们自然也都听见了。等到真正来到鬼门关山脚下,两人蓦然抬头上望,同时发现了问题。

    “妖气……”楚扶苏和南不语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妖气未免有些过于重了,伏龙山脉一直都是这样的么?”南不语望着那几乎是冲霄而上的浓重妖气,不禁转向楚扶苏问道。

    “至少一个月前,还没到如此程度吧。”楚扶苏摇摇头,眼神渐渐凝重。

    一个多月前,他们从沧澜江一路南下,来到相安镇隐居,既然做好准备要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他们出于谨慎自然也探访过周围的环境,尤其是凶名在外的鬼门关,虽然没有深入其中探索,但也在外围观察过。

    鬼门关自然妖气浓重,毕竟不论是这外围的伏龙山脉,还是整片十万大山,本来就是妖兽精怪纵横割据的领地,真要说外来者,可能人族本身才是外来者。

    但那也是真正深入到十万大山之中才能见到的景象,怎么会连这最外面一圈的山脉都已经妖气如此浓重了?

    前面已经说到过,这鬼门关虽然纵横万里,但也常年被来自天南地北的各方江湖浪客前往搜刮,别说是什么珍稀异兽,就是地皮可能都已经被刮了好几层,怎么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妖气冲天几乎凝成实质。

    “看来这里,真要变天了。”楚扶苏和南不语的心里,突然之间对这件事有了更深的认识,尽管这个认识并不能让人感到轻松。

    他俩跟着宋晓四人入了鬼门关,看着他们翻过一层山壁,去到一片山林里采着药材,倒并没有遇到什么想象中的危险。宋晓他们对自身实力也有自知之明,与一路过来看到的那些从山里退下来的浪客们相比,他们也没有比人家强到哪里去,所以他们选的路都是较为偏僻的林子,倒也相对安全。

    “虽然看着挺吓人,不过总算没有出什么意外。”楚扶苏站在一棵黒棕树树冠之上,远远望着下方宋晓等人的身影,对着南不语笑着说道。

    “是啊,没事就好。”南不语点点头,手中捏着一根金线。

    大概是没什么事了,楚扶苏和南不语已经放下心来。

    可就在这时!

    楚扶苏手中法阵狂转,悍然前冲!

    无边黒棕树林,阳光无法触及的阴影之中,一道影子飞速消退,向着鬼门关深处疯狂奔逃。

    南不语紧随在楚扶苏身后,也向着那道影子紧追而去,袖中一枚枚银针金线,像是一把把蓄势待发的飞剑般,风雷阵阵!

    “砰!”

    尽管这道影子已经反应极快,但是楚扶苏的出击实在太过猝不及防,由极静转为极动,几乎根本毫无征兆,前一刻看着他还在与南不语谈笑风生,后一秒已经携带着无边威势当头砸下!那影子危机之下,也撑起浑身灵力,迎着楚扶苏手中法阵逆冲而来!双方就那么一上一下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楚扶苏分明击中了对方,但却像是打在了空处,那道影子在碰撞之初,立刻就发现楚扶苏极为难缠,尤其是他出手之间竟然能带起道道法阵连环,只要一不小心恐怕就会被真正困住,于是竟然毫不恋战,瞬间划分为数千道残影,向着鬼门关更深处退去。

    南不语袖中金线银针齐出,钉死数十残影,但剩余的残影仍旧如水银泻地般涌入密林。

    “追!”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乱之始

    那千万条残影去势极快,像是无数道黑色的闪电般,于山林野地中穿行。

    不仅是速度,这些残影在奔行之中还在不断变换位置,在每一道残影之间来回改变真身方位,让追在其身后的人无法准确判断出它到底在哪,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甩开距离。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楚扶苏就是始终紧紧吊在它身后,无论它怎么变换,都会很快被楚扶苏找到准确的方位,再继续紧追下去。另一边的南不语,则会在楚扶苏找到它真身的瞬间,金线携带银针飞射,直接将那道残影钉死,只是对方的反应极快,每次都堪堪擦着边,看着分明已经射中可它就是能在最后关头重新改换位置。

    双方一追一逃,一攻一守,就是拉不开距离。以他们的修为,又不像那些江湖散客一般还得靠手脚攀爬才能翻山越岭,所以几个眨眼间,就已经离开宋晓他们那一块极远。

    楚扶苏眉头微皱,没想到这妖物竟然如此难缠,自己突然出手占了先机,都没能将其擒下。

    “你的伤势还没好,而且你先前强行出那一剑,虽然这段时间经过温养有所好转,但毕竟时日尚短,若是要与人交手,需千万小心。”楚扶苏身边,南不语运用传音入密对他提着醒。

    鬼门关妖气太重,他们这样追下去,未必就不会落入真正的险境里。

    其实,该是逢林莫入,穷寇莫追的。

    但楚扶苏显然有着自己的忧虑,他一边将神识散开,随时警戒着可能出现的其他敌人,一边回话道:“嗯,我们都要小心,看起来似乎不太对,需要再确认一下,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你怀疑是?”南不语想到了某种可能,心里蓦然一惊。

    “只是可能,当然最好不是。”楚扶苏叹了口气,如果这么快他们就来了,很多事情其实都还没准备好,那往后的路就更难走了。

    最终,双方在一处峡谷里停住了。

    那道残影眼看着甩不掉楚扶苏,重新化零为整,出现在眼前的像是一团黑色的雾气,变幻氤氲,无法窥见其中。

    楚扶苏却没有看向它,而是直接向其身后看去。

    尽管眼里只有山雾漂浮,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就在那片山雾后面,已经出现了一个个气息隐匿却强大的身影。

    也就在这时,那团黑雾开了口:“两位,我们应该没有什么仇怨,如此苦苦相逼,有些过分了吧?”

    尽管他们此刻看起来是更为人多势众的一方,但眼前这俩人却总给自己一种颇为麻烦的感觉,大事在即,能够不起干戈导致节外生枝自然是最好。

    “我们自然暂时没什么仇怨。”楚扶苏将目光从周围的山雾中收回,重新放在眼前这团黑雾身上,声音平淡,然而下一句,就变得严肃起来,“但想来这段时间伏龙山脉之所以事故频出,与阁下……或者说与你们,不无关系吧。”

    话音落下,山雾之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并且,明显加重了某些……杀气!

    “这么说,两位是为行侠仗义而来?”那团黑雾也凝滞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声音便又放松下来,像是闲聊一般与楚扶苏俩人说着话。

    “行侠仗义?并无此想。”楚扶苏笑了笑,也仿佛闲聊一般说着,“只是诸位如此大开杀戒,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吧?”

    “大开杀戒?”那团黑雾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笑话,先是顿了顿,接着又更大声地一字一字重复道:“大!开!杀!戒?!!!”

    楚扶苏不为所动,仍旧平静地望着它。

    “你们人族,有资格在本座面前,在这里,说这四个字么?何其无耻!大开杀戒!这么多年以来,你们人族犯我疆土,好,我们往后退,可你们何时停止过侵略?这十万大山,处处都有你们人族的身影,处处都有你们人族的压迫,处处都有你们人族的剥削!我倒是想要请教两位,我们还能退到哪里,还能往哪里退!难道就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看到你们人族就干脆洗干净脖子等死是么!已经是这等局面,两位还要在我面前装什么仁义君子,说什么大开杀戒?!!!”

    那团黑雾说话之中,黑雾猛烈跳动,就像是正在不断燃烧的火焰,显得情绪极为激动,不但如此,随着它的声音越抬越高,那声音里的杀气也越来越重,浑身灵压如同潮水一般,向着楚扶苏当头压来!

    楚扶苏抬眼,以自身灵压支起一道金青色的领域,将那大潮一般的灵压挡下,眼神却微微一沉。

    却不是因为这灵压多么难以抗衡,而是这团黑雾所说的话,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反驳。

    便是他身旁的南不语,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如此,双方僵持了一刻。

    “确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们既然敢来此冒险,那么杀人或者被杀,就都无法怨天尤人,我也没什么好说,可是!”楚扶苏原本声音平淡,但说到最后,却蓦然抬起头来。

    在他身前,无论是那团黑雾还是隐藏在无边山雾中的存在,听到楚扶苏前面的话时,都明显放松了不少,但听到那最后一个“可是”时,却又暗暗防备起来,只怕接下来话无好话。

    楚扶苏抬起头来,目光迥然,直直盯着身前这些异族,说道:“可是,你们,真的,仅仅,是为了这些?!”

    楚扶苏手中法阵大涨,大袖一挥,整座蜈蚣峡谷都瞬间被包裹在阵法之内,首当其冲的便是峡谷内的山雾,瞬间被驱逐一空!

    自从离开羲皇秘境之后,楚扶苏跌境,重伤,实力确实下降了大半,但是唯独有一样,是即便跌境也并不影响的,那便是阵法一途。在得到八阵全图之后,尤其又受到了那位羲皇秘境老道长的指点,如今的楚扶苏几乎可以说是人皇伏羲氏于阵法一道的真正衣钵传承,算是天下阵法正统,再没有人比他这一脉更配得上“正统”这两个字了。

    所以几个月以来,楚扶苏的修为虽然还是没能恢复到巅峰,身体状态也仍处于休养之中,但对于阵法一道的领悟与造诣,却几乎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举手投足之间几乎已经有些宗师风范。

    毕竟,无论怎么说,在此之前他已经有了近二十年的阵法底子,所谓巨宗底蕴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体现无遗。

    山雾退去。

    只见,在那峡谷山壁之上,一个洞,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一个漆黑一片妖气蒸腾如渊如海的洞,正在缓缓旋转,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而在那个洞的周边,此刻正有一个个妖兽列阵在前,浑身绷紧,充满杀意地死死盯着楚扶苏与南不语,这些妖兽的身影中,甚至不乏鸿蒙境的存在!乃至其中有两个,是楚扶苏和南不语都无法看清其实力底细的,这便有些骇人听闻了。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十万大山腹地,而只是其最外围一线而已!

    楚扶苏手中法阵旋转,一身白袍无风自动。

    南不语袖中掐起道诀,金线银针隐而待发。

    那团黑雾已经安静下来,不知是被楚扶苏这突然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是刚刚从方才那种激越的情绪里恢复平静。

    双方就此形成对峙,但任谁都知道,眼下这片峡谷已经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火药的木桶,只要有任何一点火星子,可能就会整个炸开!

    “所以,你们真就这么想死?”那黑雾里的声音再次传来,此时却已经完全是一片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

    “你方才说,是我们人族犯你们疆土,是我们人族在侵占你们的生存空间,是我们咄咄逼人不给你们活路,好,我姑且算是认了你这说法,也姑且将这十万大山算作是你们妖族的领地。可你们真的就只是为此?要是我没看错,这便是传说中的虫洞吧,怎么,这么快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么?”楚扶苏的声音此刻也全然冰冷,事已至此,双方除了不死不休已经没什么好说。

    那黑雾沉凝,山壁前的妖兽已经开始列阵。

    楚扶苏和南不语全身绷紧。

    “陈二狗!!!!”

    就在双方之间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一触即发之际,一声怒然大吼远远传来。

    这个吼声自然不可能真的能够传得这么远,只是此刻场中之人都修为太高,又是大战在即,各自神识都早已铺开,周边环境里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难以躲过他们的感知,就更不必说是如此大的吼叫声了。

    楚扶苏和南不语身体不动,但神识却同时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也就在这一眼之间,峡谷山壁前的那些妖兽竟然不约而同向着山壁上的虫洞退去!

    怯战?

    楚扶苏手中法阵一动,骤然撞向那虫洞,南不语袖中一根根金线也穿梭而出,像是一把把飞剑般攒射而出。

    “砰!”

    但也就在此时,那团黑雾迎着楚扶苏和南不语的攻势就欺身而上,黑雾蓦然大涨,变得遮天蔽地一般,看起来竟然是以身体挡在了虫洞之前!

    轰轰轰轰轰!

    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响传来,整座峡谷已经彻底被掩盖在一片黑雾笼罩之下,谁也看不清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一道声音隐隐从黑雾里传来:“呵呵,两位,还是赶紧去救人吧!”

    楚扶苏眉头一皱,挥手之间笼罩峡谷的阵法启动,强行将身前的黑雾驱散。

    然而黑雾散去,那山壁前的妖兽、山壁上的虫洞已经随之消失不见,似乎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楚扶苏与南不语的幻觉一般,山风轻拂,带动着树叶草地微微招摇,余音寥寥。

    楚扶苏沉吟不语,终于还是抬起头来对着那山壁说道:“希望贵方不要轻启战端,否则到时只怕谁也无法收场。”

    那山壁上,最后一道阴影飘然散去,只有幽幽的声音携带着像是从无尽深渊里带出来的凄恻,从四周悄然传来:“战或不战,只怕两位做不得主吧,不会太久了,不会太久了,等着吧,等着吧,呵呵呵呵……”

    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片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声里停下,楚扶苏和南不语散去灵压,望着那堵恢复如常的山壁,各自无言。

    他们不是没有见识的山泽野修,更不是这鬼门关内卖命求财的江湖草莽,所以从他们看到那个虫洞起,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真正的天下大乱,可能不会太远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带你们回家

    鬼门关,小仓山。

    原本小仓山这一片全是枝繁叶茂的老林,且没有人为参与其规划,所以什么树木花草都野蛮生长。这么多年下来,在十万大山这块地界,大家都默认了一条准则,即越靠近其腹地越危险,但其中能捞到的油水也越多。与之相对的,自然越靠近外围就越安全,但也没什么富贵可求。

    这也就导致了如小仓山这种鬼门关最外围的山峰,反而人烟稀少,多数人就算从山脚下走过,也不会真的上到山头来看上一眼。

    然而,此刻的小仓山却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在那小仓山悬崖岩壁上,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甚至堪称惨烈的交战。

    宋晓四人此刻已经浑身浴血,虽然多数是身周兽群的血,但也有部分是他们自己的。四人此刻都已经气喘吁吁,疲惫至极,在他们四周,几棵黒棕树纵横叠起,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锥形屏障,他们四人这时便是依靠着这道屏障据守,虽然看着简陋,但如果连这简陋的屏障都没有,只怕他们早已失守,也早已被淹没在一片兽潮之中,坚持不到这一刻。

    那堵崖壁如今距离他们只有十步的距离,可就是这短短十步,却已经再也迈不过去了。

    意外的开端是出在张浩,他毕竟早前就大腿受了伤,且那伤口不浅,连血肉都翻卷起来,如此伤势又坚持着挥舞黒棕树奋力向前,其实是加速了血液的流失。

    等其他几人发现不对时,张浩已经舞不动那棵树了,差点就被趁机扑上来的几匹饿狼给啃了骨头。总算宋晓眼疾手快,将背后竹篓里那把片刀猛地飞旋出去,硬生生切死了两匹狼,剩下的几匹狼也受惊退下,这才保住了张浩的命。

    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这么一耽搁,原本慑于黒棕树开路的兽群,也再次收拢了起来,将四面八方堵死。此后尽管几人又是一阵奋勇拼杀,但已经举步维艰,最终在离着那山壁只剩下十步之时,终于一点腾挪的空间都没有了。

    宋晓当机立断,将身边仅有的四棵黒棕树横着交错叠在一起,又砍了几丛脚边的灌木作为填充,形成一个类似锥形的屏障,他们拒险而守,期待着这些兽群能够见身边同伴死伤惨烈,最终吓退。

    可是没有,这些往日里彼此也互不对付互相厮杀的兽群,今天就像是发了疯一样,双目赤红,非要将四人撕成碎片不可,怎么杀都杀不退。黒棕树屏障周边已经倒下了不少兽群的尸体,可其他的虫蛇野兽多半只是微微犹豫,就又前赴后继地扑杀上来。

    不过许是方才一阵宋晓他们不要命之下,实在杀得太狠,那些兽群也有些被那悍烈的杀气所慑,尤其是此刻屏障周边已经横竖躺下了不少尸体,一时间这些兽群逡巡在周围,没有立刻再扑过来,倒是给了几人一些喘息的机会。

    此刻,宋晓和张浩正在休息,陈二狗和赵铁柱则站着警戒,随时准备挡下四面八方飞扑而来的兽群。在此前的战斗中,他们四人分成了两组,轮番替换,这样能有些许的休整时间,虽然在眼下这样的场面下,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作用,甚至陈二狗觉得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了,这样软刀子割肉更让人觉得痛苦。

    但能活着,还是尽量活着吧。

    可是,真的还能活着么?

    张浩此刻的大腿已经被简单地上了药包扎了,行走江湖的浪客,总不免会有些刀伤碰伤,所以随身也会带一些药以备不时之需,只是伤口能暂时包扎,但那痛和大量失血却是实打实的。也因此,张浩此刻已经显得极为虚弱,脸色煞白,满头虚汗。

    他背靠着两个竹篓形成的靠背,毕竟黒棕树满身倒刺是没办法靠人的,看着正在一边小心戒备着的宋晓,嗓子有些干涩,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嘶哑:“宋,宋大哥,我们还能走得出去么?”

    宋晓闻言,表情一滞,但只是瞬间他就正了正面色,转过身来拍了拍张浩的肩膀,说道:“瞎说什么,当然能,这些畜牲已经被我们杀得怕了,他们不敢再往前冲的。不就是鬼门关嘛,咱们兄弟已经闯了多少趟了,阎王爷不肯收咱们,一定能走出去!”

    “嗯……宋大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张浩先是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握住了宋晓拍在他肩膀上的胳膊,神色认真地望着他。

    “好,你说,什么事?”

    “如果,如果一会儿这些兽群再扑上来,你们不要管我,只管杀出去,我,我已经是……”

    “闭嘴!”吼出这两个字的却不是宋晓,而是一旁正举着短棍与兽群对峙的陈二狗,他面色狰狞,青筋暴露,却没有回过头来,只是背对着张浩说道,“咱们是四个人出来的,就必须四个人回去!一个都不能少!你他妈少给我说丧气话,老子还没死!你他妈的也死不了!”

    即便张浩的话还没说完,但众人多半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一个拖累,可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这样的啊,他是我们的兄弟!

    怎么可能抛下兄弟自己跑了!就算要死,大不了人死鸟朝天,大家死在一块也好做个伴!

    赵铁柱双目通红,他此刻一手一个攥着两匹狼,是刚刚被他两拳打死的,这时就干脆拿这两匹狼当成武器握在手上。他本就身材魁梧,此刻赤目圆睁又满腔悲愤,几乎如金刚怒目明王灭世一般,煞气惊人,一时竟然吓得他身前那些兽群不敢接近。

    宋晓摇摇头,站了起来,默默把手上的汗擦掉,把那把软剑剑柄处的血也擦了擦,只是血迹斑斑不太能擦干净,宋晓也便随它去,只要不会手滑耽误自己出剑就行。做完这些事,他的声音也坚定地传了出来:“说好了,我把你们带出来,就要把你们带回去,一个,也不许少!”

    “吼!”

    伴随着一声兽吼,慑于方才四人拼命之威的兽群,再次猛扑而来!

    “来啊!”宋晓三人一声大吼,也各自迎着兽群就战在一处。

    张浩已经伤重无法再战,所以四人也已经无法分成两组御敌,他们知道,这可能就是自己最后的波纹了。

    近处,一头头红着眼睛的猛兽像是发了疯一样猛扑过来,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兽群向着这里奔来,甚至连原本显得人畜无害的类似野猴松鼠,这时都红着双眼势要用牙齿咬断人的喉咙,用指甲爪子抓破人的眼睛!

    更让人绝望的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鏖战,就在密林深处,渐渐出现了几道身姿壮阔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身影,那些身影上传出的强大压迫力,即便是宋晓遥遥望上一眼,都情不自禁感到呼吸一窒。

    他可能无法判断那些身影到底有多强大,但却瞬间就明白,自己一定不是它们的对手。

    “杀!”

    宋晓手中软剑狂舞,或许,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杀!”

    陈二狗猛地把手中短棍砸在一头扑来的野豹头上,那野豹当即满头鲜血狂喷,但陈二狗手上短棍也终于就此折断!老子要死,也要死在兄弟们前面!

    “杀!”

    赵铁柱双手挥舞,手上两匹狼几乎舞成一股旋风,无论身前是什么样的猛兽,触之即伤,伤之即退,不退即死!要杀我兄弟,必须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三人舍命之下,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如果他们能够从今天这场必死之境中侥幸活下来,说不定真能突破先天体质的桎梏,一举踏入真正的御体境。

    可是,他们尽管拼了命想要争取一线生机,但心里也都知道,今天,恐怕是怎么也活不了了。

    那就杀!杀个痛快!

    “吼!!!”

    然而,伴随着一声几乎令苍穹碎裂的狂吼,整片山林都震颤起来。

    所有兽群突然从极致的癫狂,变成了极致的安静,跪伏在地瑟缩发抖,随着一道身影向前,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那是一头狮首虎身豹尾,并且肋生双翅的恐怖异兽。

    随着它一步一步接近,宋晓他们竟然不自觉地开始浑身颤抖起来,威压,一股如同滔天巨浪当头压来的恐怖威压,令得与这头异兽当面对峙的所有人都不禁心惊胆寒。

    这一刻,他们真正绝望了。

    面对寻常的猛兽,哪怕是数量如此不对等的兽群,他们也不会丧失斗志,怎么也得拼上一拼。可是面对这头异兽,差距太大了,差距真的太大了,根本让人连反抗的意志都没有了。

    呵,就到这里了么。

    宋晓松开了手中紧握的剑,满脸苦涩。

    陈二狗全身颤抖,赵铁柱双目赤红。

    张浩背靠着竹篓,闭上了眼睛。

    山崖绝壁上凛冽的风,仿佛在此刻都为之停滞了一般。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抱歉,我们来晚了。”

    黒棕树垒成的屏障上,两道身影皆是一袭白衣,并肩而立。周围兽群此刻尽皆跪伏在地,那已经走到近前的强大异兽,竟然再也不敢踏前一步!

    楚扶苏浑身灵压铺散,如同煌煌天威!

    但不知为何,他脑中却突然闪过方才那团黑雾中的妖族说的话:“你们,才是真正的侵略者!才是从始至终在大开杀戒!”

    于是,楚扶苏最终散去了一身灵压,转过身来对着宋晓他们微微一笑,说道:“走吧,带你们回家。”

第二百三十八章 风平浪静

    距离曾经的人间界,如今的九洲天下,不知多远的某处。

    一道黑色流光从缈缈虚空中飞来,悄然融进了她的眉心里。

    她身着一身淡紫色的宫装,广袖罗裙,玉颈如脂,一头秀发被精心簪起成发髻,此刻正悠然坐在一张秋千上。秋千连着一棵硕大无比的树,生长在一座大山之巅,如此,女子放眼望去,几乎便能看到整个天下。

    在女子身边,一群人躬身静立,神态恭敬。

    其中一位近侍这时开口道:“主人为何不杀了那两人,他们毕竟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女子微微荡起秋千,没有去看那近侍,仍旧望着悬崖下,那一片片林子,一处处土地,一条条河流,良久,就在那位近侍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银铃如同百灵,便是只听声音都让人为之心悦:“发现了又能如何呢?我先前便已经说了,他们决定不了什么。”

    说着,女子嫣然一笑,一笑之间竟有姹紫嫣红开遍之感:“那两位小朋友看着可不那么简单,我们毕竟还没有做好准备,现在做的这些无非是草蛇灰线,给人家添点麻烦而已。再者说,他们都不急,我们凭什么要急,若是贸然出手一不小心将那两个小朋友给……人家身后未必就没有能真正决定事情的人,到时候提前开战,倒是我们首当其冲成了炮灰,何苦呢?”

    “是,主人圣明。”那近侍将身子压得更低,神态也更为恭敬。

    以他对主人的了解,主人是不喜欢别人多嘴的,但他却知道,对于这件事,主人心里反而会想要同人诉说一二,既然主人想说,那他自然就要问。

    “再说了。”女子摊开手掌,在她手中光影流转,显现出一群人的身影,其中有两道身着白衣的人站在几棵纵横交错的断木之上,那位男子正将一身灵压散去,女子不禁笑了笑,说道,“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可爱的人族小朋友了,这么看起来,似乎他们人族也没那么讨厌,尽管总是有些小聪明。”

    女子手中景象一转,又化成了一道缓缓旋转的金青二色法阵,看起来似乎便是先前楚扶苏砸向那个虫洞的阵法。

    “小朋友,你是准备做什么呢?不过看在你长得挺好看的份上,姐姐就饶过你吧,呵,障眼法……”

    “吱吱……吱吱……”

    就在这时,女子放在双腿上的那只手掌下面,突然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听到这叫声女子眼中方才强势且妖媚的神色蓦然变得柔和了许多,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将手从腿上挪开,那个小脑袋便也抬了起来,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小家伙,好好活着吧,替你娘亲好好活着,咱们的债得慢慢讨呢……”

    女子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身边的近侍问道:“小红哪儿去了?”

    “红大人她,似乎……”近侍语气有些迟疑。

    “哦,明白了。”女子挥挥手,示意不用说了。

    她重新将目光转向大山之下,悠然荡起秋千,只是嘴里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着:“便随她去吧,先讨些债回来……也好。”

    在她身前,那金青二色阵法,缓缓转动,悄然无声。

    ………………

    相安镇,小医馆。

    夏雨清凉,伴随着微微的风斜斜落在并不多么繁华的小镇街巷上,愈发衬托着这座小医馆有些飘然出尘。

    南不语为各自受伤不一的宋晓四人治疗了伤势,便让他们回去休养了,还好,基本多是些皮外伤,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此一役,四人只要勤加练习,是真有可能会突破桎梏瓶颈,踏入御体境的。而真到了这一步,他们与寻常江湖浪客之间,就会产生质的不同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唯独有了这个一,才能有后续更多的可能,说不定假以时日在他们之间就会产生一位真正震动四方的大豪侠呢,这本也是说不准的事。如同多年之前楚扶苏在那化凡长阶幻境里所说的,谁又能够判定人这一生。

    四人留下了药草,再次感谢了南不语俩人的救命之恩,脸上倒是很有些愧色。他们此刻心里大概也已经知道,眼前的两位神医,怕才是真正退隐江湖的神仙人物,自己只是去采个药竟然还整出了那么多幺蛾子,要人家特意赶过去救场,说起来也实在丢人。

    只是楚扶苏和南不语对此并不在意罢了。

    南不语最后叮嘱道:“今日之事,不要向其他人提起,只道是你们四人兄弟齐心脱离了险境,往后好好练功,有今日这等契机,若是勤练不辍,假以时日你们必能有一番突破。”

    四人自然晓得轻重,连忙应声许诺,这才离开了医馆。

    虽然此刻天上飘着雨,但毕竟已是五月快要入到六月,端午之后眼见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四人倒也不在乎这点小雨,反而南祝融洲难得下雨,被这般雨水淋着,格外清爽。尤其是四人刚刚从生死关头走出来,可以说是真正一脚踏过了鬼门关,此刻心中仍旧心潮澎湃着。

    医馆外的街道上,宋晓面色严肃,对着身边三位兄弟正色说道:“苏神医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就算苏神医不说,我也是要提醒你们的,都要知道轻重!以楚神医和苏神医的身手,只怕我们根本难以想象,既然他们如此身手会选择在咱们这小镇子隐姓埋名,其中利害你们该省得。”

    三人连连点头,便是往日最为叛逆的陈二狗,此刻都连声道:“明白的宋大哥,他们那个层面的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去碰的,一个不小心,那就是粉身碎骨抄家灭族了。”

    “知道就好,就算不为自己,也为自己家人想想,不要嘴巴没个把门的,到时候惹祸上身!还有,也不能给两位神医添麻烦,人家可没有对不住咱们什么,相反,这前后两次人家已经救了我们好些兄弟的性命了,包括我等,今日若非两位神医出手,我们必难幸免。大丈夫行走于世,义气当头,谁如果做了对不起道义的事,休怪我不念兄弟情分!”说到最后,宋晓眼中精光大放,显现出身为头领的威严来。

    “放心吧,宋大哥。”

    “我要敢胡说八道,用不着宋大哥你出手,我直接自己把自己给宰了!”

    “嘿,大铁柱,这听着倒像是个人话!”

    “滚你妈的!”

    一行人骂骂咧咧说说笑笑地走开了,不论怎么说,大难不死总是令人心中大快。

    医馆内,楚扶苏和南不语并肩站在屋檐下,听着几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不禁摇头笑了笑。有时候楚扶苏会觉得其实挺羡慕这些真正的江湖浪客,他们或许不知道很多事情,也不会接触到多么厉害的人物,但他们可以呼啸江湖,快意恩仇,可以呼朋唤友说着义气为先,虽然日子过得未必多么富贵豪奢,但心中总有快意事。

    而如今的自己,行事之间却往往不能如此快意恩仇了。

    做事之前要考虑后果,做事之中要考虑得失,做事之后要考虑收尾,似乎每走一步都得考虑得慎重甚至于如履薄冰。

    因为,如今的楚扶苏,他的每一个选择,已经不再只代表他一个人的生死。

    譬如今日之事,其实并不只是那位看着有着尊贵身份的神秘女子在克制,楚扶苏实则也在克制。

    大战或许终究无可避免,会携带着大势所趋滚滚而来,但能够晚一些,让该有的准备更充分一些,可能就会少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在想方才的事?”南不语望着楚扶苏,声音轻柔,恬静,只是听她说话似乎都能让心中平静几分。

    楚扶苏对着她笑了笑,只是面对她自然是不需要演戏,所以他坦诚道:“是啊,出了这样的事,也由不得人不多想。”

    “想好怎么说了?”

    “嗯,还没,不过思路总是有的,原本就已经做过这样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南不语叹了口气,这个男人明明这么年轻,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上不少吧,如今方才及冠?可他心中却似乎总有太多沉重的东西,那些东西便是以她的医术,也是无法从他心上搬走了。

    可是,这样未免太累了,越是看到他对着自己笑,南不语心里越是有些酸涩。

    “其实,他们也未必就做好准备了。”她说。

    楚扶苏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尝试着让自己从这件突然发生的事情里跳出来,更冷静地看待这件事。

    “是啊,我们没有准备好,他们想必也没有这么快,只是突然之间双方撞上了,可能就更有紧迫感了。姐姐,我要快些恢复才行了,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

    南不语听到这话,却是有些嗔怪地望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就好,那就老实些吧,你总是没个身为病人的觉悟。”

    “这不是有姐姐你在嘛。”

    “少贫嘴。”

    天上的雨微微下着,到了晚间渐渐停了下来。

    南不语照例给楚扶苏治疗伤势,温养身体,希望能够尽早消除因羲皇秘境那一剑带来的后遗症。

    夜色再沉了些,小医馆内,接连几道剑符,携带着某个信息,四散而去。每一枚剑符周身都有道道法阵加持,使得其去速极快,难以被人从中拦截。

    谁也不知道这些剑符究竟往何处而去。

    夜色更深了,相安镇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随着这场夏雨停歇。

    再次,风平,浪静。

第二百三十九章 楚扶苏,南不语

    自那日鬼门关一战,又过去了两个月。

    朱雀十一年七月十五,中元节。

    相安镇是一个小镇子,但越是这种偏僻地带的乡村城镇,往往对某些风俗就越是看重。于是到了中元节这天,几乎家家户户都出了门来到路边,一边拿着锅碗瓢盆敲敲打打,一边沿着街道或是去到郊野烧着纸锭,嘴里念叨着家宅平安之类的祈福。

    七月半鬼门大开,家中尚有后辈的魂灵尚且能够回到各自宅子里,享受后辈香火祭祀。然而往往并不是所有魂灵都还能找到跟自己血脉相亲的后人的,那些没了传承的孤魂野鬼,又没有及时转世投胎,到了七月半这天就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领些沿路的纸钱。

    最热闹的可能要数晚上,待到天色暗了下来,相安镇附近的河流上就漂起了一盏盏河灯,做成莲花状的居多,也有手工灵巧的做成车马,甚至做成宫殿状的,不一而足。远远看着整条河上一盏一盏,灯火掩映,河水悠悠,格外好看。

    楚扶苏和南不语也难得在这天夜里没有急着疗养伤势,来到相安镇上的望乡桥,看着桥下的河灯盏盏飘向远方。

    当然,赏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这一天鬼门大开阴气太重,又是百鬼夜行的日子,以防某些鬼魅阴物趁机作乱,楚扶苏和南不语也就出来坐镇一番。虽然这时节也有着鬼府阴差压阵,但说不准就出了纰漏。

    某某地方闹鬼了,出了什么灵异事件,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年月虽然不多,但偶尔还是会听到些。

    “楚神医,苏神医。”

    “楚神医,您前几日说的那个法子,我这俩日试了试,别说,还真起了作用,我跟你说啊……”

    “喂喂喂!干嘛呢,没点眼力见,没看楚神医和苏神医正忙着,走走走,净给人家添乱!”

    “啊?好像没在忙啊?”

    “你个单身狗懂个屁,快滚快滚,两位神医,你们忙你们忙,不用理这小子。”

    可能因为这座望乡桥确实位置较好,镇子里的人们往往都会打这路过,或是也存了在此赏景的心思。几个月下来,镇子南边的小医馆有两位神医这件事,毕竟是传了出去。尤其是那晚的火毒之祸,几乎涉及了相安镇大半人家,谁都有个亲朋好友不幸得了这怪病的,也大多是靠两位神医才保住了一条命。

    因此楚扶苏他们如今在镇子里,倒是结了些善缘,从这桥上走过的人看到他俩,多半会打声招呼,楚扶苏和南不语也就笑着回应几句。

    “说起来,那次的火毒直到今日,还是没有查出来到底是因何而起。对方好像出了这一次手之后就直接遁去,消失匿迹了。难道真的完全是一场意外不成?”楚扶苏望着那一盏盏河灯飘向远方,与身边的南不语闲聊着,当然,他们的对话从身边走过的这些人是无法听见了。

    南不语摇摇头,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既然连她与楚扶苏都没能找到下毒之人,那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对方下了毒之后就已经远走,要么那次火毒之祸,真的就是一场意外的天灾,而非人祸,尽管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也有些过于匪夷所思。

    “只希望若是真有人蓄意下毒,知道自己已经败露之后,能够及时收手,不要再害人了。”南不语微微叹了口气,她作为医家当世悬壶,其实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生老病死的,然而相安镇那次因为这火毒死去的人里,毕竟多是些老弱之辈,他们又何其无辜呢?

    “是啊。”楚扶苏也跟着叹了口气。

    “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那就好了。”桥下的河灯朵朵绽放,映照在女子的眼里如同满天星辰,她的声音一如既往轻柔如一匹绸缎,“不求有多么任意豪奢,但大家都能吃饱饭。不求能不能声震遐迩,但邻里相亲,家人相聚,友朋相助,就算终其一生,都在方圆数十里内兜转,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到这里,将目光放在了身旁男子的脸上,继续说道:“你曾经说过,想让小浆果他们看看这世界之大,这固然很好,不,这自然是极好极好的事情。可是我有时就是觉得,即便不知道这世界有多大,即便只是一屋避雨,片瓦遮头,也是很好的事情呀。扶苏,我,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没有。”楚扶苏摇头,握住了女子放在石桥栏杆上的手,她的手温热,亦如她的心般看似始终平平实则永远热忱而滚烫,“没有。”

    他再次强调了一声。

    被楚扶苏突然捉住手,南不语还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尤其是周围此刻还人来人往着,让她有些……羞怯。

    两人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却一直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并没有做什么太过逾越的事。尽管某种情愫早已悄然在俩人心里生发,但多是心照不宣。尤其对于南不语来说,她能够做出离家出走也要前来寻楚扶苏这事,其实是下了不小的决心的。

    倘若,倘若不是楚扶苏其时伤重,只怕这个决心,也不会下得如此……近乎决绝。

    但可能也因此,已经耗去了她所有的勇气,等她真的找到了楚扶苏,真的与他面对面,她却又克制了下来。能怎么样呢,早在大荒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的身边是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如今,似乎又多了一位红颜知己,自己在他心里又是什么位置……似乎也始终没个说法,大抵便只是朋友吧,她心里想着,能怎么样呢?

    她不想让人尤其是他,觉得自己是趁虚而入,甚至是挟恩图报。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绝对不会这么想,可她就是不想啊,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就只停留在目前这样,也很好。就像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只想这世道能够太平,人们能够吃饱穿暖,也就够了。

    她的心从来好像就不大,这样就很好了啊。

    可是楚扶苏的声音响了起来:“姐姐,你的想法很好,真的很好,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也不想考虑那么多事情,筹划、布局、拼命,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其实没什么意思的。大家都能吃上饱饭,生民都能安居乐业,九洲天下再无兵祸之忧,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

    果然,又是一句可是:“可是你知道的,大剑仙曾经跟我说,这世间的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你看,就像这次的火毒,我们当然也可以视而不见,甚至理由都很好找,我们此刻本就是在躲避那些不必要的眼线,本就不该逞强出头。可是啊,如果我们不出手,那些人就会死,就都会死的。”

    楚扶苏说到这里,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南不语能够感觉到他此刻胸间激荡的情绪。

    “这次我们可以不出手,可以选择明哲保身。可是等到有一天事情落到我们头上呢?等到整个九洲天下都乱起来呢?等到血刀老祖那些人携大势压过来,我们又能躲到哪里?好,我们可以往后退,一直往后退,退回到大荒去,凭借着大荒的禁制,说不定还能够苟活一条命。再然后呢,整个六界都压过来,整个九洲天下人间界都沦陷在一片战火里的时候,我们又能往哪退呢?或许其他人都以为六界大战已经是几万年前的事了,九洲天下已经承平太久太久了,怎么可能突然就说打就打起来。”

    楚扶苏摇了摇头,笑容苦涩,说道:“怎么不可能呢?我们都已经看到了鬼门关那个虫洞了,这是对方在试探。大剑仙跟我说,他们那边可能还能够支撑几百年,这是我们在试探。可是,其实,就是在眼前了啊。”

    “姐姐,我不想做什么英雄,更不想做什么救世主,但是有人死了,有很多很多人死了,还会有更多的人会死。我的父亲,我大剑坪宗门上下数万人,他们也都死了,未来呢,难道让我再眼睁睁看着更多人死在我面前么?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姐姐你,也死在我面前么?”

    “不,不行的。所以在那之前,我要做好该做的事,我要做到大剑仙他们说的事,尽管那看上去很难,甚至连那么厉害的楚人王,连我的父亲都没能做到。但是,姐姐,这世上的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南不语静静听着,感受着这个男人心胸间的澎湃,感受着他默默用力,握紧自己的手。

    她悄悄,悄悄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轻轻,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左耳贴着他的心脏,听着那深沉而激越的跳动,如同钟鼓雷鸣。

    是啊,这世上的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她只是恰巧,恰巧遇上了他,遇上了非要去做这件事不可的人。那还能怎么办呢?

    “扶苏,我想回落月洲了。”

    有些事毕竟已经拖了太久,她原本心中有很多顾虑,但此刻那些顾虑已经挡不了她了。她知道,身边的男人未来要去做什么事情,她如果不想被远远甩开,或者只能被他保护起来,只能永远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拼命,看着他受伤,甚至……看着他赴死。那自己就必须强大,必须要比现在强大得多。

    所以,有些事情,自己终究要去做了。

    “现在还不行,再等等吧,那道阵法还没有完成,不过相信我,一定快了。”他说。

    “嗯……”她闭着眼睛,不想去问那具体的时辰。

    既然时间还没到,那就再等等吧。

    我不急的。

    就算再多等一会儿,也……很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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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曰:扶苏介绍:
我楚扶苏,是大荒共主,是这片江湖最大的浪客。

我大剑坪楚氏子弟,唯有战死,绝不苟活。

若一洲为敌,便问剑一洲;若天下为敌,便问剑天下;若放眼六界皆为敌,那便只管叫这六界尽来,以剑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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