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曙光（十四）
夜下来之后，山中已经出现了一些精怪，不过大多数都是些无害的妖精，偶尔有胆子大的，敢藏在树后露出半张脸来看着他们。
大概是因为血统的原因，这些妖精明显跟重宁旃檀几人比较亲近，甚至还曾跑到焦信的头顶，大着胆子去拽焦信的头发。
旃檀驱赶了几次，都不怎么奏效。
他们在山洞里生起火之后，那些精怪倒是自觉地走了，醇光又开始给他们煮茶，左汀稚早已经坐在一边伸长了脖子等着。
“还要这么走几天？”
乔戣道：“正常应该是三天，我指的是不眠不休的情况下，我只走过一次这条路——在我还是乔息笺的时候，那次正是大乱，叛军杀到这里来了，我跟乔息重两人杀了三天三夜才杀出来。”
“哦？”左汀稚道，“我还以为你们元一总是独自行动，这样一来，只要两个人不在同时死，就总有机会活着。”
“赵殿下，你知道的事情不算少嘛。”乔戣不无讥讽地说道。
“哪里哪里，幸赖有我姑奶奶相助，否则我在这里，也就只是个耳聋眼瞎的人罢了。”
曲念一直在打量着乔戣，两人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面，不过这么多年之间，应该又听过彼此的事情。
焦信和刘大川没有走远，很快带着猎物回来，老头在洞口甩掉了挂在他肩头上的赤色小精怪之后，跺了跺脚道：“要不是那头熊忽然跑出来，我们应该还能弄回点东西来。”
“行了，这些就够我们吃的了。”刘大川嚷嚷道，“老头，你该不会是仓鼠精吧？这么能屯？”
“切，你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没经历过闹饥荒的时候，当时我们把树皮都啃没了，才好不容易活下来，再说我们这一路过去，也不知道那边又是什么情况，万一真就没有东西吃，也没有水喝呢？”
刘大川勉强同意了焦信的话，也不想再跟这老头争执，再加上这一路上相伴同行的人，其实也没有多少正常人，按理来说，就算饿上几天，应该也死不了人的。
宁天霄忽然站起来了，他又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气息，是昨晚的那个人。
宁天霄一言不发地向着洞外走去，乔戣霍然站起来，也跟了过去，其他人想跟，乔戣冷声道：“别跟过来，我跟他出去看看。”
左汀稚扬了扬手，高声喊道：“早去早回啊。”
两人离开之后，洞穴之内就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氛围当中，唯有左汀稚，还是一脸无所谓地依靠在霜雀身上。
焦信道：“他......他们俩怎么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外面也没事啊，刘大川，我们是甩掉了那只熊吧？”
“那肯定，那只熊要是能跟上我大川爷爷的步伐，他可能就不叫熊，应该叫熊精了。”
“别老爷爷爷爷的，年轻人，趁着自己年纪不大，等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就懂了。”
刘大川道：“你这老头真是的，我都已经几千岁了。”
焦信听到这话，瞬间瞠目结舌，很快又蔫吧了，低着头道：“感情你们都得道修仙了。”
左汀稚吆喝道：“我们修妖也有修妖的好处，老头，你就别瞎羡慕了，你看看他们这些神仙什么的，哪一个身能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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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对面正是身穿一身鸦青色衣服，脸上带着银质面具的人，无数精怪正跟在他的身边，看上去与他十分亲密。
“我不过是在附近走走，没想到你会出来相见，不过你们这一路走来，竟不是硬闯来的，实在令我惊讶，那个小傀儡......”那人的声音当中，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今夜又是何事？”
他道：“我说了只是出来走走，我往常也常走这条路，不过，你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带你四处逛逛，顺便把剩下的答案都告诉你，省得你们明天还要费劲心思地去猜。”
宁天霄皱了皱眉道：“既然无事，那就不必再相见了。”
“你收下了我的诚意，难道就没有话想跟我说吗？”
“这是邪术。”
“邪术？可若不是凭借这这样的邪术，这个地方，根本就不会存在，宁天霄，你未免太相信宫相呈的话了，他写此是邪术，就真的是邪术吗？”
那人看了乔戣一眼，乔戣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举起，悬在半空当中，奋力挣扎，宁天霄拔出定海潮就要冲过去杀人，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他高声质问：“宁天霄，既然是邪术，他为何又要把这东西留下了，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毁了？宫相呈其实是个懦夫，他原本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可惜他害怕自己任何一个举动，都将令某些人受害，由此一再酿下大错。”
那人走进他，眼中闪动着寒星般的光彩：“宁天霄，把这东西翻译给我。”
宁天霄奋力挣扎着大喊：“你做梦！”
乔戣忽然发出一声痛叫，宁天霄赫然一惊，急忙抬头去看乔戣，只见乔戣的脸已经憋得发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脖子，令他动弹不得。
“你若不答应，今天我就杀了她，以后每日杀你一个朋友，直到只剩下你一人为止，如何？”
“你做梦！”
宁天霄的脑中瞬间涌上了几句咒，只需要其中一句，只需要其中一句，就能把这个恶人杀死在眼前。
宁天霄额头上冷汗直冒，真的要用吗？那几句咒语犹如魔音一样在他脑中飞转。
仿佛有个声音在跟他说道，说啊，说啊，再不说，你的朋友就要死了，杀了他，杀了面前的这个人，你就能保护好所有人。
宁天霄嘴唇哆嗦着，说出了第一个字。
乔戣的嘴角已经开始流血，她痛苦地哆嗦着，却对他摆着手。
宁天霄咽了一口唾沫，他忽然给了自己一拳头，这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一面镜子一样被击碎了。
乔戣站在他身边，急声道：“宗主叔叔，你怎么了？！”
宁天霄大口喘息着看向前方，那个人站在芦苇丛中，一身鸦青色，却月华遍身，优雅异常。
第五百五十六章 曙光（十五）
宁天霄问道：“刚才是你？”
“是你的心魔。”
芦苇在夜风中摆荡，对方的身影像是一片极薄的影子，宁天霄不知为何，在看到他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孤独。
他的身边环绕着那些精怪，他道：“是这些小东西，你现在最害怕的是什么，就会在他们的幻境当中看到什么，乔息笺，你不错，这么多年过去，心志倒是坚定了不少。”
精怪环绕在宁天霄身边，围着圈转动着，宁天霄抬脚走出了这个圈，那些精怪在原地又跳了一会，奔跑着散去了。
“今夜又是何事？”乔戣先问道。
“前几日给了宁天霄一样东西，不知他觉得怎么样，因此特意过来问问，宁天霄，你觉得那东西如何？是真的还是假的？有没有用。”
“我的态度还是跟之前一样，宫相呈说的是对的。”
“你还真是顽固，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乔苦警惕地问道：“什么？”
“乔息笺，你也可以过来看看，这是很多领主都有的沙盘，维衡者手中也很常见，我用这沙盘推演了无数次，推演出来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的脚下，沙盘中的白色细沙仿佛河水一样飞速涌动着，形成一个个方形的东西，又很快溃散。
“所有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最迟在七百年后，所有的领域都会崩溃，到那时，即使你不想，他们也要开始新一轮的创世了。”
乔戣抿着嘴看着沙盘的运动，久久不言。
宁天霄盯着那沙盘，也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只有七百年吗？
“哪怕你能够争得主神的同意，在这七百年之后不断对所有的领域进行修补。”
那沙盘的推演忽然一滞，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变化，这次的速度却慢得多，最迟，一千五百年，结果还是一样。
“你不是主神的人？”
“是也不是，不过我只是不喜欢他们行事的风格，我觉得，我们两人，或者说，我们三人联手，能够成为新的主神。”
他轻描淡写地抛下这句话，乔戣蓦然警觉：“你的身份？”
“我如今只是主神手下的一个小喽啰而已，直到今天，我甚至都没有名字。”
“那三位主神的现状如何？他们真的死了吗？否则你们为何敢如此大胆地行事。”
他却只是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这些事情，等你答应我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样，考虑好了吗？你可以先翻译十分之一的东西给我，如何？”
宁天霄道：“让我再考虑几天。”
“没问题，接下来的答案是二四六、悬月、七分之一时。”
“多谢。”
那人转身踏着芦苇丛离去，月光在他身后摇荡，宁天霄凝视着他的背影。他还是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以前一定在哪里见过。
“乔戣，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乔戣皱眉想了一会，摇头：“不，我只觉得他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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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容山的另一处山洞之内，燃烧着纯白色的火苗，火苗四周围坐着四个人，那四人等到他回来时，火苗顿时如同蝶翼般散去。
他回来之后，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如玉的面容。
“如何？我都说了，他不会同意吧？那孩子固执得很，姓宫的人都这样。”
“嗯，不过他说他会好好考虑了。”他把沙盘放在火堆旁，白沙还在不断推演日后的结局。
鹿首的怪物忽然嘿嘿地笑了一声：“你不会被他给发现了吧？”
“暂时——还没有，不过说不定很快他就会发现我的身份，进而发现我们的身份。到那时候，你猜，他会对我们动手么？”
“这么说，我们该早早留下退路才是。”
他的脸上出现了几丝疲惫：“宫相呈留下的这颗种子，看起来不错，就是太固执了一点。”
“跟你倒是相似。”另外一个女人说道，“往年这个时候，我的身边坐着临凝，如今临凝不在了，我们这些人，究竟还有多少人能活着看到最后呢？”
那鹿首的怪物尖笑了一声，道：“死了也就死了吧，反正这么多年，我们这些老东西可能早就该死了，不过，你真的觉得宫相呈那老家伙也死了吗？按理来说——”
火把旁的人摆弄着手中银色的面具：“我也不确定宫相呈是不是真的死了，不过，宫氏一族在这些年中，确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在这些变当中可能真的殒命了吧。”
“我倒是还想再见见这位宫相呈呢。”
洞中再也无人言语，白色的火焰再次幽静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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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叔叔刚刚看到了心魔吧？”
“嗯。”宁天霄淡淡答应道。
“这里就是这样，所以夜间几乎没有人愿意从这里走，我跟我的那位兄弟，以往从这里走时，也常常遇到心魔。”
“他常常看到自己从高楼坠落，我常常梦到自己被主神抛弃，因为我才是不完美的那个，后来找到宫相呈时，我未必没有私心，多年之前，我也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满身光华，满身荣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宁天霄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姑娘。
“不过如今跟她相比，我赢了。”
宁天霄苦笑一声：“为何如此自信？来日尚不可说。”
“因为我们人多。”
宁天霄又是一声苦笑，如今也不好搅她的兴致，只道：“我们快些回去吧，万一他们在来找我们的时候，又不小心被心魔所欺，就要出事了。”
“嗯。”
几人回到洞穴当中时，焦信果然已经紧张得在洞穴门前探头探脑，左汀稚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也同焦信一起站在门前。
“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刚刚他差点被心魔所摄，我一听这老头在洞穴外哭爹喊娘的，赶紧把他拉回来了。”
乔戣却是冷冷说了一句：“你倒是心志坚定。”
宁天霄上下看了焦信一眼：“可无恙？”
“无恙无恙，你们没什么事情吧？这些小东西看起来是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吓人，你们赶紧进来吧。”
第五百五十七章 此界（一）
第二日，他们依照那个鸦青色衣服戴银面具的人给出的答案顺利过去了，夜中有个小精怪来送了一封信，又给了第二日的答案。
但有件事情实在是很奇怪，他们一路走来，桥上悬结了无数蛛网，应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山上的井、亭台和高塔也落了无数的灰尘，若是那人说最近在来往此处，应该不会有如此之多的破败之景才对。
也就是说，那个人极有可能在骗他们。
可是对方既然把答案交给他们，甚至给了他半卷咒符，明显已经极有跟他合作的诚意，为何还要撒谎呢？
“这里好像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醇光道：“最近一般很少会有人走这条路的，毕竟答错了就有可能被砍头，之前乔息笺他们走得比较多，不过还有些有异心的人也喜欢从这里走，毕竟跟其他地方相比，此处的防卫要弱很多的。”
那白色的小精怪送完了信，从焦信手头上抢了一块干粮，立即嘻嘻笑着跑出了洞口去。
焦信站起来追了两步，懊恼地站在洞口道：“为何这个地方还有这么多妖怪，主神不是不喜欢妖怪的吗？真是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乔戣道，“他们倒是并未对此地做过多的禁制，这些精怪在这里生活得十分自由。”
“听起来还让人有些羡慕。”焦信挠了挠头，“又是离主神这么近的地方，还能这么自由自在地活着。”
“怎么，你想留在这里？”刘大川问道。
“啊不不不，我只是想一想罢了，我还是跟你们一起走比较好，毕竟，我实在是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古怪，我其实有点害怕。”
左汀稚道：“哎呦你也看出来了啊，不是我说，爷爷，这地方真的不是一般的古怪，好像很多年都没人来过一样，我现在也怀疑，那些所谓的主神，是不是真的死了啊？”
乔戣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还是不相信他们会轻易地死，不太可能。”
“那还是信元一的好了，我也就是瞎说说，你们可别当真。”左汀稚笑道。
夜里宁天霄又问了一下戟狼的那边情况，得知最近天上出现一道裂隙，似乎又有领域将要在近期坠落此地，不过是在罗刹海。
宁天霄交代了一下，宁柏如和鸣鱼说会在罗刹海好好准备，宁天霄就暂时跟他们告别了。
醇光把脸对着洞外，似乎正在默默背诵一本诗集。
宁天霄走到他身边，醇光惊喜地小声说道：“先生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你刚刚背诵的东西，我听起来有些耳熟。”
“那日在藏书楼中，我曾找出此书给先生看过，先生，这叫《宴中集》，是当年宴上之人写的，宫相呈也曾写过一首，先生要听吗？”
宁天霄缓缓地摇了摇头，凝视着醇光。
醇光愣了一下：“先生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山上有很多地方不对劲，想问问你关于这座山的事，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没问题了，有关这座山的事情，之前乔息笺已经说过一些，先生很清楚了吧？”
“嗯，乔戣说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不过听乔戣的意思，在她离开的这几百年中，此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乔息笺他们死于此地的一场爆炸，就是从那场七百年前的爆炸开始，主神也彻渐渐销声匿迹了，一开始也曾经有人想越过埋酒坡和淅川的那条路从这里走，不过他们都有去无回，我的主人在那之后，曾派人来试探过，知道此地的依旧可凭借答案通行之后，有意制造了我。”
宁天霄闻言不由一笑：“那时临凝告诉我，可千万不要告诉那个孩子他是傀儡。”
醇光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其实我一开始知道自己是傀儡，是缠着旃檀让他告诉我的，刚开始我也消沉了一阵，后来发现做个傀儡也不错，就在藏书楼中老老实实呆着了，再后来，我没有像是其他的孩子一样长大，他们就逐渐地疏远了我，后来又离开了埋酒坡，他们生生死死，我还活着，啊，先生，不好意思，说得太多了，还是说说这座山吧。”
“我的主人告诉我，他当年就是从这座山中逃出来的，山上有种雾气会吃人，他的同伴进入雾气之后，第二天回来，已经变了一个人，后来又走了一天，那同伴忽然攻击他们，他们才发现同伴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还有......”
宁天霄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醇光，他的名字让人想起乔重光来，两人看起来一样单纯、好奇。
醇光静静说着有关这座山上的一切，直到这座山消沉的七百年。
“不过，先生，我还听过一种说法，是这样的，就是——当年制造那场大爆炸的人，同时也杀死了主神，或者令他们陷入了沉眠之中。我们的领域如今这么快地坠落，是因为主神需要力量苏醒。”
“是埋酒坡当中的祭司说的吧？”
“是的，他说主神当初创世之时，是以自己的血肉骨骼制造的这世间，如今我们应该把这些东西还给他，所以我们的坠落，其实是在向他们赎罪。”
乔戣冷笑了一声，来到醇光的身边：“说出这句话的，也只有那个白痴了。”
“乔息笺大人您也认识他吗？”
“认识，死前不久还见过他，那家伙求我替他讨要长生的秘药，结果转头又去找凌姬，凌姬把他嘲讽了一顿，他可是怀恨在心，在之后的祭祀当中，向主神说我们两人行事嚣张，可惜我们两人当时就在场。”
宁天霄闻言笑了笑，这可能是乔戣的上辈子为数不多的乐事吧。
醇光恭恭敬敬地说道：“乔息笺大人，我有一事一直不明白。”
“何事？问吧。”
“你们两人为何在转世之后，还能够保持着自己原本的记忆，但身上的一切东西，又好像都变了呢？所谓转生，到底是何者转生，身上的哪一部分又死去了呢？”
第五百五十八章 此界（二）
乔戣拧眉细想了一阵，认真说道：“其实我们存在于世是精神与肉身，但轮回转世的主体，其实只是精神当中的一个内核，所以我现在，其实不能被称为乔息笺的。”
醇光若有所思问道：“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被毁了，只要把我的头拿去重新组装起来，我也可以被称为是转世的醇光的。”
“是这样的，多年之前，我也正是托宫相呈利用了这种方法，我们筹划多年，才能在此时胜过凌姬。”
旃檀道：“难道多年前那场爆炸，是你筹划的么？”
“当然，否则我们两人或许现在还是跟以前一样。”乔戣道，“好了，小傀儡，你先进去吧，我有话要跟宗主叔叔单独说。”
醇光站起来，行了一礼，就要跑走，宁天霄忽然问道：“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醇光。”
“先生请问。”
“你为何只称呼我一人为先生呢？”
醇光站在原地，认真地想了一会，说道：“因为主人让我称先生为先生。”
宁天霄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道：“谢谢你了，醇光。”
醇光又行了一礼，这才小跑着离开。
“宗主叔叔很喜欢这个小傀儡？”
“他的名字让我想起重光，不知重光在那边究竟怎样了。”
“宁柏如给了他父皇一颗延年益寿的药，有老头在前面顶着，重光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宗门那边暂时还有张庚他们，我也不是很担心，只是刚刚听你说起轮回转世一事，忽然又有所想问，你刚刚说的那个所谓的精神的内核，是永生不死的么？”
“按理来说会是这样。”
“那真正杀死凌姬？”
“宗主叔叔不必担心这个，我自有办法会把她杀死的。我是有事情想跟宗主叔叔说，其实昨晚见到那个人，我思来想去，他的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我也是有这种感觉，但是，从他的声音容貌来看，我也实在想不起他究竟是谁来。”
“今天白天我托戟狼问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还在那个领域，这就更奇怪了，让我们两人都觉得熟悉，但是又进入了这个领域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宁天霄也是毫无思绪地摇头。
“其实，如果不是刘大川也跟着我们过来了，我会怀疑这个人是刘大川的。”
宁天霄拧了拧眉头：“不过这么一想，我们两人都认识的人，也可能是我们之前都去过的那些领域当中的人，这样一想就太多了，而且根本无法确认。”
“算了，先不纠结这些了，宗主叔叔，你看看这个。”
宁天霄长叹一声：“对方既然有意相见，我们总能找到机会的。”
乔戣递过来一块石板，道：“这是我在一口枯井当中找来的。”
宁天霄看着那石板，不由颤抖着声音说道：“这口井在哪？”
这说明，宫姓的人曾经来过这里，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宫相呈，按理来说，宫相呈是不可能来过这里的，因为他早早离开了这片领域，而且据临凝所说，他没有参与那场叛乱。
宁天霄乔戣二人奔驰在原野当中，找到那口井的时候，十分意外地见到了银色的面具的那个怪人。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乔戣冷声道。
“明明是我先来此地，阴魂不散地该是你们吧？”
那人说完这句，忽然却又朗声一笑，回想起一路跟此人相遇的景象，此人着实不像是个阴险狡诈之人，宁天霄也不好再说什么，知道：“算了，乔戣，我们先回去吧。”
“你们是想来找这井下的消息？”
乔戣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也知道这件事？”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我常年往来此地，对此地甚为熟悉，这井下的东西，我也曾试图读过，可惜我无法解读，这也是我为何必须拉拢宁天霄。其实在宫相呈之前，宫姓还有一名参宴者，那名参宴者创造了文字，他在主神的宴中呆了几千年，创造出了数百种文字。就算是宫相呈，后来也只不过掌握了其中的一部分而已。不过我看你资质，似乎确实有超过宫相呈的趋势。”
“你到底是谁，我听你的语气，似乎活了几百年，又似乎活了几千年。”
“我真的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喽啰而已，至于宫相呈之辈，也不过于我有用，我在这数年之间，搜集了不少与其相关的消息，了解他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听他这么说，乔戣却始终是如临大敌一样。
那人苦笑了一声，道：“这口井下的东西，应该也只是其中一部分，我可以带你们去找第二口刻字的井，你们把这井下的东西翻译给我如何？”
“我看不如何。”乔戣道，“万一井下是惊天的秘密，告诉你，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你？”
“乔息笺啊乔息笺，何必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你若是早早承认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或许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但你言辞闪烁，始终不肯说出自己为何前来，实在是无法令人信任。”
“身份我已说过数次，我是主神座下的一名小喽啰，至于目的，我想我也说过一次，那就是取代那些神，成为新的主神。”
“你是不是疯了，听你的意思，他们并未死去吧？你想杀了他们？”
“你觉得我这是痴心妄想也好，觉得我有必胜的把握也罢，如今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为何不试着努力一下，难道你们就甘心这么坐以待毙吗？反正我们有相同的目的，不如......”
乔戣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对方虽然已经这么说了数次，宁天霄却仍然觉得他并不可信，不过对方这么一次次找上门来，或许说明，他们手中还握有其他的底牌，为了将来的事情，不能一口拒绝。
“我替你翻译井下的内容，你带我们去其他的地方。至于其他的交易，还是跟之前说的一样，我要先去他们所在的地方看一眼，确定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
来人淡淡道：“成交。”
言罢，他翻身跳下枯井，片刻之后，井中浮动出了白色的火光。
第五百五十九章 此界（三）
“下来吧，井底没有危险。”
乔戣宁天霄跟了下去，他手中托着一团赤白色的火，白火照亮了井壁，两人看到井底的四壁之上生了无数的青苔。
神秘人一抬手，手中的白色火焰很快沿着井壁烧了上去，将四周的青苔全部都烧尽了。
宁天霄先是看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井壁之上些的都是什么东西，这上面所用的，仍旧是“二分一”的写法。
“这是宫相呈留下的东西。”宁天霄道。
“距离乔息笺死后已经过了百年，我们试图从此地前往主神之处，在入口被守卫攻击，实是难敌，只好返回。”宁天霄看着井壁上的字说道，“我们在山的入口处分别，约定每十年回来一次，如果他没有骗我，那么，主神那边的情况并不乐观，下次回来，我们应该能找到真正入口所在，我还是拒绝了她的提议，因为他们当中，有人有异心。”
这里的最下方，很隐蔽的角落里，刻了“相呈”二字，至于文中其他地方，皆没有提到过那些人是谁，或许刻下这些字的时候，他想替他们隐藏身份。
不过联系到当时临凝所说的事情，宁天霄想，他在这里提到的“她”，极有可能就是指临凝，而他们，就是指的临凝一伙人，但是有异心者又是谁，是迦修吗？
“就这么多？”神秘人抱臂问道。
“就这么多了，宫相呈用的是特殊的写法，内容只有这么多。”
“那我们现在去其他地方吧。”
“还有其他地方？”乔戣狐疑道。
“当然。”
第二口井的位置在芦苇丛附近，十分隐蔽，神秘人依旧是用白火照明。
宁天霄读道：“第二次回到此地时，我与他们同行，有几人因领受了罪而不能来，这次还来了几个新人，他们在入山之前杀意甚浓，入山之后，却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我想，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活着回去。我们在半山腰失散了，我答对了答案，继续前进，再向前走的时候，一名忽然出现的守卫拦住了我，他把我那些同伴的尸体扔在了我面前，警告我，若不是乔息笺嘱咐，我早在第一次就死了，我被他扔出山外，但我还是会回来的，我隐约觉得，这些守卫这么紧张是因为发生了大事，我在埋酒坡的时候，就觉得那大祭司有些不对劲了。”
“没有了。这是这口井当中记载的东西，不过你应该在埋酒坡有自己的眼线吧，上回给我送信的人，就是你的眼线？”
“不是她。”神秘人道，“大祭司发现的怪事......我只知道在这么多年之间，大祭司与主神也失去了联系，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怪事，我们再往下一处去看看。”
乔戣爬上井口，跟在神秘人的身后，抱臂冷笑着：“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宫相呈能在这里找到这么多口井也是难事，他如果是匆匆离去，哪有这么多时间写下这些东西，我看这井中字迹工整，倒像是悠闲时分刻下来的。”
宁天霄也道：“还有刚刚的那些，宫相呈既说自己被扔出了山外去，难道是偷偷跑回来，又刻意在井中凿刻字迹吗？这实在是......”
“这么说，是有人刻意冒充宫相呈了。”
宁天霄道：“但这字，又与我在宫氏一族中所看到的字迹相仿，如是有人刻意冒充，那应该是对宫相呈十分了解才是，而且，这种字在宫族内部也很少有人学习了，目前我所知的，只有临凝还会写，但临凝已经死了，如果还有其他人，应该是当年跟宫相呈一起行动的，他们极有可能是靠着这种字给彼此留下信息，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些事情说不通......”
神秘人沉声道：“何必在此一处纠结，再往其他地方去看看吧，将这四周的东西都看完了，说不定就有线索。”
“这附近一共有多少口井？”
“我找到的是七口，但是我刚刚忽然想到一点，对方若是有意刻下这些东西来误导我们，就应该把这些东西留在更为显眼的地方才是，为什么又要藏在这个角落当中？”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东西并不简单。我们还是快些去吧。”
精怪挂在那神秘人的衣角之上，盈盈如辉月，看起来，这神秘人的身份应该也是妖类。
第三口井就在不远处，被人刻意隐藏起来了。
井中所刻的，乃是宫相呈自言第六次来到此地，宫相呈说，他第六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守卫已经异化成怪，胡乱攻击人，而他依旧没有机会靠近那里，只能离开。
之后的井中，乃是第十一次、十七次来到此地的记载，宫相呈多记载了此地的一些怪相。
宁天霄看到最后，其实也渐渐相信，记载下这些东西的，其实就是宫相呈本人，但是，这也就说明了一件事，宫相呈有可能还活着。
尤其是这个神秘人带他们找到的最后这个地方，其上所写，乃是距此时三百年前，但是在几百年前，他的记载当中就没有出现过“伙伴”了，也就是说......
宁天霄不由难以置信地问道：“宫相呈没有死？”
乔戣也道：“从这些记载来看，不无可能，但是宫相呈若是还活着，为何没有去找你，宗主叔叔？”
“我也不清楚，而我在宫止的记忆当中，也没有任何关于宫相呈的事情。”
神秘人轻笑了一声：“这么听起来，宫相呈，或者是冒充宫相呈的这个人，似乎不是个好人啊。”
“你是当年跟他们一同合作的人吗？”宁天霄问道。
“不，我是新人。”
“你既然自称是主神座下的小喽啰，主神那里最近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清楚吧？”
“我只能在外围游荡，却还没有接近他们神座的资格。好了，今夜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会回去想想这个人究竟是真的宫相呈，还是其他人。合作愉快。”
宁天霄点了点头，神秘人的身影顿时化作一团烟雾，消散在了夜空当中。
“宗主叔叔，宫相呈他真的没有死吗？”
“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如果宫相呈没有死，那么这么多年，也应该回到过宫族当中，但为何族中没有一人记得他？”
第五百六十章 此界（四）
宁天霄找到醇光时，醇光仍旧坐在洞中默默背书，他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着字，看他笔法，或是早年随名家练字，看来他之前的主人真心对他还不错的，甚至近乎当儿子来养育了。
“醇光，你的记忆当中，可有关于宫相呈的事情？”
醇光想了一会，呆呆地点了点头：“先生想要知道宫相呈的什么？”
“有关宫相呈的一切。”
“宫相呈......宫相呈在我的记忆当中，是个十分有魄力的人，但他在宴中的数年，行事却谨小慎微，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在入宴之前，有一名朋友名为孔静臣，孔静臣是个棋术甚至说是战术大家，早年曾被数国延请为国师，身上杀伐之业甚重，因此孔静臣入宴虽晚，却比宫相呈走得更早。虽然孔静臣入宴之后，跟宫相呈也没有什么来往。”
“但孔静臣离开之后就消失了，天上地下，皆不见其踪迹。”
宁天霄道：“听起来，孔静臣此人对宫相呈有着莫大的影响。”
“先生，孔静臣在入宴之前，与宫相呈过从甚密，再加上他人间蒸发一事，因此我才向先生多讲了一些他的事情。”
“宫相呈在宴中表现平平，却有幸在宴中留了很多年，其实宫相呈原本离开的时间可能更晚，但是当时主人猜测，宫相呈入宴，可能本身就是孔静臣的计划，因此主神才令孔静臣早早离开。”
“但是据我所知，宫相呈离开之后，并未与孔静臣见面。”
“在宫相呈离开之后的很多年中，他除了与宫姓之人往来，几乎都是独来独往。至于后来鹿林迦修等人找到他，宫相呈也并未答应。”
宁天霄道：“但我刚刚在山上的井中，找到了一些自称是宫相呈的人记录的事情，其上称，他曾跟临凝等人结伴来到此处。”
“我这里倒也不是全知宫相呈做了什么。”醇光想了一会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也的确有可能。”
乔戣问道：“最重要的问题是——宫相呈死了吗？”
“不确定，我只能说不确定，他是在宫姓族中忽然消失的。那是开始‘分崩离析’的第三百年，宫姓族中宫染出生的第十七年，宫姓当中有对新人成婚，那一夜之后，宫相呈人间蒸发，宫氏传出来的消息也到了此地，他们传，是宫家的敌人趁乱掳走了宫相呈，还因此差点引发一场大战。但后来有人从中调停，又加上没有确切的证据，宫姓的人也只好作罢。”
“就这么多？宫相呈消失的时候，大概是距今多少年前？”
“大概是一千一百多年前。”醇光肯定地答道。
“这么说，宫相呈真的有可能还活着。”乔戣喃喃道，“醇光，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如果你们要问一些其他的细节，我可能还会知道一些。”
“那么你知道宫相呈和临凝等人接触过的事情吗？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协议或者冲突？”
“知道一些的，我知道鹿林他们为了说服宫相呈，几乎用了一年的的时间天天去见他，宫相呈却不为所动。宫相呈一直强调，他们不可能胜过主神，因此劝他们收手，在之后，就是乔息笺你死了。”
“我自然知道此事，我的死是我亲手设计的，此后宫相呈又做了什么？”
“此后他一直都在宫家族中，如果情报没有错的话。”
“那就怪了，他跟宫染有什么关系么？”
“除了在家中颐养天年之外，他还负责教导家中一部分小辈，宫染应该也曾得他传授，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其他的了。”
“这么说，宫染倒是有可能从宫相呈处学得很多，那么......能说说宫染的事情么？”
“宫染在宫姓族中算是一个天才，她年少即有才名，深为宫姓族人所重，至于她成名之事，先生应该也清楚，就是那次在各领域之间大规模地兴建桥作为道路，当时，我们都以为宫族复兴在望。”
“你们？”
“我的主人在很多领域都有眼线，他当时想要说服宫染与之合作的，可惜，她的同伴反而因为畏惧而把她杀了。”
“也就是说，宫染之死，并非是主神授意，而是因为那些人对主神的畏惧？”宁天霄忽然觉得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若是主神在若干年前已经死去或者沉睡，但这些追随他们的信徒，却还谨守着主神的规则和道义，并且以此来杀人。
“是的，宫染之死，如果硬要追究，的确跟主神脱不了干系，但是，主神在当时，其实已经没有出手干预过领域中的事情了。”
“可是这么多年之间，仍有马车前往埋酒坡接人，而接走的人又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又是为何？”
醇光道：“所以我们也只能断定，主神只是沉睡，而非死亡，而且，那些马车是在近三十年间才越来越多的，之前是每十年才会来一次，而且每次来的时候，不一定会带人走的。”
宁天霄若有所思道：“看来还是要亲眼去看看才能确定那些家伙到底是生是死。谢谢你，醇光。”
“先生有问题尽管问我，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篝火已经灭尽，其他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宁天霄乔戣坐在洞口，却是了无睡意。
“会是孔静臣的筹划吗？”
“不清楚，不过这种被人摆弄的感觉真的非常不舒服，还有人在暗中一直监视我们，我是说，除了那个戴面具的人之外，还有其他人。”
“我也是这么觉得，会不会我们都被利用？”
乔戣道：“我看那人倒是个聪明人，恐怕将来一看，被利用的只是我们。”
宁天霄苦笑了一声：“那么——应该跟他合作吗？”
乔戣摇头，却又点头，道：“我也不清楚，如果有机会能看看他的脸就好了，我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何对此地这么了解。”
焦信在梦中呢喃了一句，宁天霄往老头那边看了一眼：“我们这些老弱残兵，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第五百六十一章 此界（五）
第二日再顺利过了守卫那一关，他们就真正到了主神居所的入口了。
焦信一路上显得有些兴奋，其他人大多有些担忧，但是临到终点时，焦信又不免变得有些忐忑。
“我说小伙子，我怎么觉得这附近有点奇怪啊？”
的确有些奇怪，按照那井中文字的记载，此处应该是有守卫的，最差也会有守卫的尸骸，但是此时此地，此处不仅没有守卫，还是一片荒芜。
林木冲天而立，四处都是蔓延的野草，萧杀在前方用刀刃开路，一路披荆斩棘。
左汀稚仍旧跟霜雀双手紧握，霜雀的另外一只手，就放在萧杀的背上。
“醇光。”宁天霄叫道。
醇光坐在旃檀的背上，答应了一声道：“奥，其实这里从很多年前开始就这样了，就像是这座山本身开始衰朽了一样。”
“据说此地是有守卫的，守卫呢？有没有关于守卫的消息？”
醇光缓缓地摇头：“主人没有告诉我这些。”
真言兽旃檀思索了一会，道：“守卫的消息我倒是知道一些，是埋酒坡的人传出来的，不过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们说这里的守卫全都变成了怪物，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萧杀的脚步忽然一顿，赵殿下身形一滞，抓住萧杀，把他塞到了自己身后来，手中霎时银光一闪，扇上的钢刃已然射向对面。
对面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沉顿声响，一切随即都静了下来。
宁天霄快步走上前去，只见一个身穿铠甲但浑身浮肿，且皮肤都已经变成了绿色的人倒在地上，嘴里冒出赤红色的泡沫。
左汀稚恶心地皱了皱眉头，道：“这什么玩意，主神也太不讲究了吧？没点审美么？”
宁天霄走到近处看了一眼，旃檀带着醇光也跟了过来，重宁在一旁抱臂，想了一会，道：“倒像是中了莫名的毒。”
“接下来小心了，千万别被他们碰到。”曲念也说道。
接下来，宁天霄和乔戣换到了前面去，霜雀也想叫萧杀后退，可是那男孩倔强得很，不肯后退。
他们一路斩杀，这些皮肤暗绿且浮肿的守卫皆扑到在地，身上流出红色的脓血，大部分守卫倒下的时候不久就会死，但有一部分在倒下的时候，嘴里还会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嘶吼，仿佛还存在几分神智。
越向前走，这些侍卫的变异也越严重，宁天霄面前的守卫看起来已经是正常人的两个大，浑身浮肿，行动的速度也比之前的守卫快，他扛着枪冲过来的时候，被乔戣从中斩杀。
临死前，他的眼中恢复了一丝神智，喃喃道：“为什么......”
宁天霄闻言眉头紧锁：“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没有说谁是始作俑者，没有说里面发生了什么，反倒像是被自己认识的人所暗算了一样。
乔戣摇头：“事到如今，走到里面去看看也许就清楚多了。”
距离进入主神地界的桥，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的距离。
他们再向前走去时，遇到的那些守卫已经浑身肿胀如有小山，面部青筋凸起，眼眶突出，十分可怖。
若是之前宁天霄几人还能轻轻松松应付，此时也不得不使出一些手段了。
几人好不容易杀完了路上的守卫，天色已接近黄昏，也来到了桥边。
这座桥像是用一整块白玉做成的，向前略有弧度地延伸过去，前段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而桥下是一座巨大的悬崖，阴沉漆黑，时而传来凄厉的鸟叫。
桥边隐约有几个人影，这让刚刚走来放松了片刻的人，忽然浑身又紧绷了起来。
等走近时，几人赫然发现，站在桥边的正是凌姬。
她抱着双臂，对着乔戣轻松一笑：“你的速度慢了。”
“你的同伴呢？”
凌姬笑而不答，只是道：“那马车把我放在了这里就走了，不知道要让我干什么，我一个人上路有些害怕呢，只好等你来了，乔息笺。”
乔戣转过头去，不想理会这个疯女人。
“看来这一世我们反而是换过来了，之前倒是我不想看到你，不过你算计了我，这笔账我们可要在主神面前好好算一算。还有你，宁天霄，我会跟你算账的，你这个罪人。”
凌姬眯眼微笑着，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大地忽然开始颤动，桥也开始颤抖起来，他们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阵狂奔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向着此处跑来。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黑色毛发、仿佛是猩猩的的怪物奔向凌姬，这怪物身上驮着一架赤红色的车。
乔戣冷笑：“你倒是还没有忘了你的排场。”
凌姬一跃而起，瞬间到了这怪物的背上：“我先不跟你们玩了，我们晚点见。”
这怪物前爪腾空，嘶嚎了一声，扑到了桥上，顺着玉桥向前走去。
众人凝视着凌姬的背影，唯有乔戣冷笑了一声。
凌姬在前方一个地方停住了，似乎在那边站了很久，过了一会，白色的玉桥忽然向下一塌，黑猩猩忽而从桥的中心向下坠去。
凌姬的惨嚎声从桥上传来，众人心中皆是一凉。
焦信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乔戣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轻蔑地吐出几个字来：“她不知道此地的答案早已经换过了。”
“就这么死了？”焦信瞪大了眼。
“她不会死，不过，看起来我们是要后来居上了，现在此地休息一夜吧，宗主叔叔。”
宁天霄道：“嗯。”
乔戣的意思，是要等那神秘人送来答案，只是到这一天夜半时分，他仍旧没有来。
不知中了什么毒的那些守卫还是偶尔会出现，不过却不会走上这座桥，最多站在这桥的边缘嘶吼两声。
等到宁天霄以为今夜那神秘人不会出现的时候，一片银白色的叶子忽然凌空飘到他的面前。
那上面的字用的是宫相呈的“二分一”写法，不过字迹不同。
林中相见。
宁天霄站起来，乔戣也想要跟上。
宁天霄道：“我一人去吧，你留在这里就好。”
第五百六十二章 此界（六）
宁天霄找到他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一圈死了的守卫。
那些侍卫几乎已经融化成了一堆暗绿色的血沫，在地上还在不断蠕动着，显得尤为恶心，但那神秘人站在这一堆恶心的东西之间，却是一身月朗风清，无法言说地清隽。
虽然这么看一个男人，实在是有些奇怪，但宁天霄不得不承认，此人身上天然带着一股贵气，让人无法忽视。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走到他的面前，道：“兄台此夜的猎物颇为丰盛啊。”
“嗯，那座桥上的答案是，否，是，七百三十二。”
“就为了说这件事吗？”
“原本我想，我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但我觉得，你其实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我再说这些事，就显得无聊了。”
宁天霄淡笑了声：“你果然慧眼如炬。”
“夸自己的话省省吧。”神秘人道，“我们可能会在那里还有机会重见，到那时，告诉我你的答案。”
“看来你不准备走这条路，难道说还有其他更为安全的路吗？”
“安全谈不上，只是对我们来说更合适的一条路，你安心顺着这条桥往下走，等到了的时候，自然会发现那里可能发生了什么。”
“为何你一直有意引导我去发现这些事，而不是直白地告诉我？”
“我怎么说，甚至其他人告诉你什么样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到的是什么，你相信的又是什么。”
“你认识——孔静臣么？”
“孔静臣，听说过此人的名字，不过也听说这个人后来人间蒸发了，是个棋术大家吧？”
“嗯，我怀疑他跟我宫姓的老祖宗都没死，他跟宫相呈极有可能都还活着，而且说不定在关键的时候还踹过我一脚。”
神秘人淡淡笑了一声：“你怀疑我们背后就是这两人？”
“自然。”
“如果我们背后就是这两个人，那么你现在早就跟我合作了，我们的背后就是我们，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你的伙伴还有谁？”
“可以先告诉你两个，鹿林，临凝，不过临凝已经死了，迦修也已经多年不曾跟我联系，如今的夜游神正在清缴这座山，到那时大概可以找到这个不知真假的宫相呈留下的更多东西？”
“鹿林胆子这么大了吗？”
“没办法，迦修也死了，我催他动手，再不动手，大家都要一起死。”
“没别的事情，我先告辞了。”神秘人说道。
“告辞。”宁天霄转身就走。
“最后再提醒你一句，相信你自己看到的东西。”
“听起来你似乎深受那位诡辩者的荼毒啊。”
神秘人朗声大笑道：“是啊，宁天霄！”
——————
第二日他们从桥上走时，来到了凌姬落下去的地方，路的正中心立着一个巨大的傀儡，傀儡手中握着两柄巨斧，看到这么多人一起走来，他的眼珠左右转了转，把每个人都扫了一圈，最后用手指在宁天霄、乔戣和刘大川身上点了一下。
“你们三个，来回答我的问题。”
三人走出去后，他道：“听好了，第一位主神在创造此地时，是否认定，人为至尊？”
宁天霄毫不犹豫地说道：“否。”
乔戣嗤笑了一声。
那傀儡放下了手里的板斧，机械地拍起巴掌来：“对了对了！这里其实是傀儡为尊呢。”
众人听闻这句，不禁面面相觑，傀儡为尊......此地，或许也已经被什么东西给侵占了。
那傀儡挪动着硕大的身躯让开了路，众人小心地过了路之后，那傀儡依旧坐在原地，提着两柄板斧，嘴里哼着一种声调古怪的歌谣。
旃檀耳朵动了动，忽然低声冷哼了一声，道：“有意思，这歌是当年攻入此地的叛军唱的。”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地回头一望，难道说，此地真的被叛军占领了吗？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道：“继续向前去看看吧。”
桥上的第二个关卡，依旧是一具傀儡在守着，这傀儡身上却蔓延着无数藤蔓，离得远时，看上去像是一盆丛杂而生的野草。
那傀儡等他们走近的过程中，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出古怪的笑声，待他们走得更近后，忽而仰天大笑。
她只剩下了一只眼，另一个眼眶当中漆黑如墨：“陌生人，想要过此地，先要回答一个问题，否则你们就到谷中去喂蛇吧，我跟前面那些可不一样，只要第一次回答错了，你就要死哦。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宁天霄道：“请讲。”
“问题是，主神是不是三个阴谋者呢？”
她问完这个问题，自己先是咯咯咯地笑起来，其实这些问题并不难，但是大多是来此地的人，大概会顾虑到此地是主神所在的地方，答案更为偏向主神。
如果不是有那个神秘人提醒，他们这一行，大概也要掉到桥下去。
“是。”
这傀儡也拍起巴掌来，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蜷缩起来，让开了两边的路：“答对了，过去吧！”
焦信迅速跑了过去，另外几人也赶紧过去了，只是当醇光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忽然伸出一条藤蔓，缠住了醇光的脖子。
“你也是傀儡啊？留在这里如何？”
旃檀转身就要动手，乔戣大声道：“把他留在这里，不合规矩吧？我可不知道桥上什么时候能做这种事了。”
那条藤蔓卷曲着收了回去，醇光赶紧跑到了人群当中。
那傀儡说道：“乔息笺，你别以为你还能在这里作威作福。”
乔戣一听这话，立即冷声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傀儡咯咯一笑，也开始唱那叛军的歌，不再回答。
众人只好再次向着第三个地方走去，此地守路的是一个像是书生的傀儡，他们答对之后，照例放他们走了过去。
就在他们以为即将能走过这条桥的时候，忽然发现前方竟然有第四个傀儡。
第四个傀儡是个孩童的样貌，见到他们走来，先是对着他们遥遥行了一礼。
宁天霄脚步一顿。
焦信大吃一惊：“为什么还会有第四个？”
第五百六十三章 此界（七）
桥的最中间站着一个消瘦的傀儡男孩，他静静地看向宁天霄等人这边，眼神像是一个孤独的幽魂。
醇光有所触动，向前走了一步，旃檀抓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继续靠近。
“等等吧。”宁天霄道，“看看他夜里还会不会出现，只要他出现，我们应该还会问得到答案。”
接下来的一整夜，他们就跟桥上的那傀儡男孩遥遥相望，那男孩不靠近也不远离，不声不响，只会在有人看向他的时候，默默地躬身行礼，跟醇光有些相似。
醇光也是一整夜都在看着那男孩，一番若有所思的模样。
后半夜的时候，桥上飞过一只白鹭，白鹭在宁天霄的面前抛下一张黄色的信笺，宁天霄打开，看到那上面写了一行字，仍旧是用的“二分一”写法。
这上面说的却是：“若还有其他的守卫拦路，答案你们只能自己想了，不要忽视那些看起来十分纯良无害的傀儡。”
宁天霄在心里骂了那人一句，随手把信笺烧了，看来等不到白来的答案，只能准备第二天早上就去问问那傀儡。
刘大川上前问道：“有答案了吗？”
“没有，这里的答案只能让我们自己想。”
刘大川使劲挠了挠头，说道：“那我们要不要换条路，只有一次机会的话，实在是太难了，要说是回答是否那种题倒还是好说，但如果要我们回答其他的，我估计我们是九死一生了。”
乔戣取了杯茶，鲸吞牛饮地灌了下去，看得左汀稚倒抽了一口气。
“那就试试，回头是回不去了，你们回头看看，背后是什么。”
“背后？”刘大川诧异地转头，一眼望去，竟看见背后是一片巨大的血雾，他们之前走过的那些傀儡早已不复存在。
那血雾正在缓缓地向前推进，众人顿时毛骨悚然，乔戣静静说道：“最迟三天，我们若是过不了桥，只能被这血雾吞没，你们是想试试，还是直接等死？”
“试试呗，反正走到了这一步，我也就没想到能活着回去，怕什么。”左汀稚浅笑道。
宁天霄道：“那就休息一夜吧，明天早上我们过桥。”
第二天早上，桥上守路的傀儡小男孩，仍旧维持着昨夜的姿势，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们。
宁天霄让其他人都在远处等着，自己一个人先上前去了，过了一会，醇光却踢踏着脚步，跑到了他的身边来。
旃檀就跟在醇光的身后，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只好催促道：“快点去问，这答案我们说不定知道。”
宁天霄再上前两步，忽然发现这傀儡小男孩有些古怪，这傀儡男孩的身上皱皱巴巴，原来竟是披了一张人皮！而他原本应该是眼珠的地方，竟是一片漆黑，空无一物。
宁天霄走到这男孩面前去时，那男孩仍旧是一躬身，很快开口说道：“我已经被傀儡工匠制造出来三百年了，这三百年前，我的第一百年被人当做真正的孩子领了回去，满是欢喜，第二百年被关在水下，几乎烂尽了，第三百年，我被人救出来，却被人推到了前线去。”
这傀儡沉默了一刻，问道：“请问我此刻披上人皮，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宁天霄听到这摸不到头脑的问题，愕然了一瞬。
这傀儡小男孩说完这些之后，开始自顾自地哼着叛军的歌。
宁天霄想了片刻，刚要开口，醇光低声道：“他似乎想要披上人皮，回到他原本的家中。”
那傀儡男孩抬着头，看了一眼醇光道：“你是傀儡，你不能回答这个问题，那我就换一个问题吧。你在第一个一百年，常常听你们说起‘兼爱’，但是所谓的‘兼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醇光的嘴动了动，看向宁天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在此时此刻，却变得无比复杂，所谓兼爱指的是什么，兼爱一家、一国、一个领域还是这整个世界？
“兼爱是......是个笑话。”宁天霄最终说道。
傀儡小男孩抬起了沉重的头，歪了一下脑袋，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样。
“最准确的答案不是这个，不过，也算你对了。”他往旁边走了走，让开了身后的路。
风吹过桥上，他的衣袖当中鼓荡着风，早已金朽烂的衣襟在风中轻轻漂浮着，他像是摇摇欲坠一样。
宁天霄轻声道了一声谢，对着身后招了招手，身后众人迅速向着这边跑来。
但是在下一瞬间，他们脚下的玉石板忽然全部坍塌了，所有在奔跑的人都往下坠去。
傀儡小男孩低声说道：“但是对不起，我不相信你们，这里不能被你们接管。”
宁天霄仰面向下坠去的时候，看到那傀儡男孩抓住醇光的袖子，醇光奋力向前挣扎着，唯一留在桥上的只剩醇光了。
而后，醇光忽而转头打了那男孩一拳，向着桥下跳了下来。
宁天霄念动咒语，减缓了所有人下坠的速度，但是他已经渐渐看不到其他人所处的位置了。
他的面前逐渐变成了一片黑暗，只听到凄厉的鸟叫声萦绕着整个峡谷。
他试图找到一个落脚点停下来，但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找不到可以伸手抓住的东西，他的心中充斥着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水声，不久之后，他落入水中，砸出了一片巨大的水花。
宁天霄靠着夜明珠的亮光向着岸边游去，再细看这河中一眼，根本不见其他人，而这河中也满是巨大的石块，如果刚刚不是他运气好，必然已经是粉身碎骨。
宁天霄等了很久，都不再见其他人来到。
头顶已不见玉桥，而四处都是极高的岩壁，不知有什么办法能重新回去。
宁天霄正要去找其他人，忽然看到河中飘过一堆东西，他想也不想，扑到水中把东西捞出来，借着夜明珠的光芒一看，这正是傀儡醇光的身躯，唯独脑袋不见了。
宁天霄心急火燎，想顺着河往上去看看，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异兽出没。
有人在他背后冷笑了一声。
宁天霄回头，蓦然看到了满脸是血的凌姬。
“宁天霄，你也有今天啊，我还以为你们姓宫的人，永远不会沦落到我这个地步呢。”
第五百六十四章 此界（八）
宁天霄本不想理会这个疯女人，但听到她的话时，却又忍不住回头道：“你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宫止，你跟宫相呈两人，都枉为聪明人。”
“宫相呈究竟死了没有？”
凌姬的表情一怔，随即仰头狂笑起来：“你问我？宫相呈跟乔息笺两个联合起来害我至斯，你们却来问我？”
宁天霄不耐烦地冷笑一声，懒得再去理这个疯女人，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其他人。
却不想这疯女人一瘸一拐地追上来：“宫止，你给我站住！你这次别想就这么走了！”
“我不是宫止，我也不想跟你废话，凌姬，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你叫我好自为之？宫止，该好自为之的难道不是你们？什么乔息笺宫相呈，你们不过是打着正义的名义，实际上害死的人，一点都不比他们少吧？”
“你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是疯了啊，如果不是乔息笺非要动那点歪心思，我们两人怎会堕落至斯，我们还会是唯一的元一！我们还会是唯一的元一！”
宁天霄凝视了她半晌，凌姬捂着脸坐在地上痛苦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走远了。
宁天霄一路顺着河流向上走去，未曾见到醇光的头颅，却也没有看到其他人，走了大约有半夜，宁天霄在路边暂且歇了一会，茫茫不知该如何。
后半夜他继续沿着河流向上走去，仍旧没有任何人的踪迹，直至这夜尽天明之时，宁天霄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先生先生！”是醇光的声音。
宁天霄猛地回头，看到了躺在草丛深处的一颗头颅，那头颅用木头雕成，大概在掉下来的时候碰掉了一些木料，此时显得残缺不全，不过醇光的语调当中却是兴奋的。
宁天霄抱起那颗小小的头颅来，又将昨夜捡到的身躯放在他的身边，将他重新修整安装好。
一旦安好了头颅，醇光就开始自己动手开始修整自己的腿脚。
很快醇光又像是之前一样，只不过身上有诸多残缺。
“谢谢先生！”
宁天霄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去找其他人吧。”
“先生，由我来带路吧，我对这里稍有些印象。”
宁天霄的脚步一滞，醇光在前方走了一会，看到宁天霄还没有动，问道：“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宁天霄笑了笑，跟了上去。
两人才走了数十步，忽然看到有一人从水中翻身上来，仔细一看，那人竟是逐臣，看到逐臣的瞬间，醇光谨慎地靠向宁天霄
逐臣从水中翻出，面带笑意地看着宁天霄，看他模样，似乎根本没有受什么伤。
只不过他此时姿态，已经妖而非人了。
逐臣轻松一笑：“多谢你了，宫止，如果单凭我自己，可是没办法来到这里的。”
“你是迦修的人！”
“是的，我从您离开睡龙渊开始，就一直跟在您的身后了。”
宁天霄的脸上闪过几丝怒意，“其实——杀了临凝的，是你吧？”
“是我。”逐臣微笑着回答道。
与此同时，有黑风自逐臣身边升腾而起，这黑风在他的身后，仿佛一张巨大的翅膀，遮蔽了半个天空，这翅膀仿佛燃烧的黑烟一样，不断地升高、升高。
宁天霄手握定海潮，准备杀了这东西。
逐臣忽然道：“宫止，你大可不必急着杀了我，比起我，你应该恨的应该是其他人。”
宁天霄已不想再跟他多言，定海潮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斩向他，逐臣却扑向醇光，厉声道：“你倒是先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醇光呆呆地站在原地，仰面看着宁天霄。
宁天霄用定海潮替他挡下一击，把醇光推开。
逐臣癫狂地大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要维护这个小傀儡，宫止，你真是可笑啊！”
“我不是宫止，我名，宁天霄！”
紫电在上空疯狂地聚集起来，巨大的风吼声仿佛要撕裂整个空间。
紫电汹涌着劈向逐臣，而逐臣转身化为一道黑影，避开了紫电的攻击，下一瞬间，逐臣出现在宁天霄的背后。
宁天霄拧身挥剑，定海潮的剑光如同瀑布一样划出，银白的的光芒闪烁的瞬间，逐臣又从地面上消失了。
宁天霄不停地进攻，逐臣也不断靠着自身的优势，不断地闪避他的攻击。
四周一片眼花缭乱剑光和不断飞腾的黑烟，醇光忽然大声叫道：“先生小心。”
宁天霄猛地清醒，向后一退，面前一道怒雷劈山而过，逐臣的身后，竟然出现了左汀稚的哥哥。
那年轻人居高临下，气势却跟宁天霄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已大相径庭，这年轻人身上带着一股冷漠的气势，问道：“左汀稚在哪里？”
宁天霄一言不发，仍旧向着逐臣出手，逐臣却笑了一声，退到了左汀稚哥哥的身后。
“哼，宫止，我们不陪你玩了，我们此时不杀你，你也早晚有一天会死。”
“我们走，先找到左汀稚，不知道他，我心里不安，鬼知道我那个哥哥会不会耍什么花招。”
“您真的是太看得起他了，我这一路跟他同行，他除了会刷点嘴皮子之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用之处。”
“你可千万不要看不起左汀稚。”
宁天霄怒吼一声，腾空而起，手中定海潮银光四溢，仿佛要将这天地全部照耀成白昼.
“先生，逐臣的死穴在他的喉咙下三寸。”醇光说道。
“小傀儡，别以为你说出我的死穴，他就会——”
逐臣话音未落，宁天霄化为一道银色的流光，在刹那之间，一道锋刃已斩断逐臣的喉咙，逐臣在最后一刻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宁天霄落地之后，蓦然地看着手中的刀刃，说道：“该你了。”
左汀稚的兄长看到这一幕，在半空冷笑一声，挥动衣袖，成千上万的黑影霎时扑出，密密麻麻遮蔽整个天空：“宁天霄，我倒是小看了你，等我找到左汀稚之后，再来处理你这个麻烦。”
黑影在一刹那间已经逃逸。
宁天霄却还死死定在原地，略微有些失神，刚才，他用了咒。
第五百六十五章 此界（九）
宁天霄脑中不断回荡着宫相呈的那句话，此为邪术，此为邪术。
但是在刚才濒临崩溃的那一刹那，他还是用了邪术，他在路上已然明白，之前白小鬼教给他的这些东西，就是邪术的一部分。
而白小鬼，很有可能是宫氏一族当中活了很久的一个人，她得了宫相呈的真传，而非像是之前她所说的一样，因为在属于宫止的记忆当中，也只有一部分的咒术，而白小鬼教给他的，却是简化之后的，极其完整的咒语。
他刚刚几乎失控，又用出了宫相呈所书的咒术。
宁天霄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恐惧，会不会在之后的路上，他都无法控制住自己？
逐臣跌落在地的尸骨，已经变成了一摊白骨，醇光过去收拾了几根骨头，说道：“等我们找到旃檀的时候，可以把这东西给他。”
宁天霄回头凝视着醇光，有些悲悯地问道：“醇光，你是他们派过来的吧？”
醇光答道：“是的，先生，我是‘他们’派来的。”
“‘他们’究竟是谁？”
“先生，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那临凝对你来说算是什么，你一路以来所说的主人，也并非是他吧？你等的究竟是谁，是宁天霄，还是宫止？”
醇光答道：“临凝并非是我的主人，多年之前，是她把我带回去的，而我也非是她创造，所以那天，迦修的人侵入息桥的时候，其他的傀儡在瞬间都无法动弹，但我还能。而我，一直在等您的到来。我等的人，并非宁天霄，也并非宫止，而是一个姓宫的人。”
“你的主人是谁，宫相呈吗？还是宫染，或许是孔静臣？”
醇光却再次缄口不言，以示自己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他在被创造之初，已经设下了禁制，他无法回答这些。
“先生，我带您走吧，我认识这里的路。”醇光说道。
“我要找到其他人。”
醇光道：“他们有可能已经死了，这里距桥有上千寻，倘若不是先生找到我，我或许也已经死了。”
“逐臣没有死，其他人就也有可能活着。”
醇光听完就不再说话，安静地跟在宁天霄的背后。
不知走了多久，天已经快要黑了，只是这悬崖之下林木遮蔽，天黑不黑，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他尝试用传音镜联系了乔戣几人几次，都是没有回应。
他的传音镜也终于响了：“喂喂，好兄弟，我是刘大川。”
宁天霄激动道：“刘大川，你那边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我掉下来的时候，直接摔水里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的传音镜，你那边怎么样？”
“我跟醇光在一起，你们几个人？”
“我和焦信老头两个，其他人全都不知道去哪了。”
宁天霄回头道：“这里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有，在入口处有两棵巨大的藤蔓，藤蔓是血红色的。”
“那我们就在那见面，刘大川，好好找路，顺便也找找人。”
“但是好兄弟。”刘大川犹豫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这焦信老头掉下啦的时候，好像是受伤不轻，现在还在昏迷着。”
宁天霄一阵气血上涌，问道：“他现在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啊，我这医术浅薄，只能给他找了点草药，看看他能不能醒，藤蔓是吧？我这里能看到一两条细的藤蔓，我尽量往那边赶。”
宁天霄放下传音镜，醇光迅速说道：“先生，我这里就带你过去。”
宁天霄两人一路几乎飞奔起来，终于赶在月上中天的时候赶到了藤蔓附近，而他们一路上又碰到了左汀稚霜雀萧杀三人，左汀稚为了保护其他两人受伤不轻，见到宁天霄的时候，脸色惨白得像鬼一样。
萧杀和霜雀倒是还完好无损。
“可惜我两位姑奶奶都不知道去哪了。”左汀稚倒抽了一口气，萧杀在一旁搀扶着他。
“他娘的，没想到都走到了这里，又被人算计了一道，宁天霄，我说，你可一定要讨回这一笔来。”
宁天霄道：“醇光，替他看看伤，我这里还带着些伤药，你们都在这里等我，我再去找找剩下的人。”
宁天霄刚要走，醇光站起来道：“先生，我跟你一起去！”
“你替他们疗伤，这边除了你，可能没人懂医术了，放心吧，只要你们都在这里，我就一定还会回来。刘大川，你小心点，还有左汀稚，你哥哥没死，他很想杀了你，你也小心点。”
左汀稚“嘶”了一声，咒骂道：“早知道在那边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他。”
宁天霄独自一人举着火把上路，岩壁之下极其潮湿，四处都滴答着水，一路上他小心翼翼，不断试图联系剩下的几人，却都没有结果。
后半夜他靠在河边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亮了，宁天霄继续向前走去，大致能推断出，这里是个环形的峡谷，应该是人力所为，主神最终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建在了这样一座孤岛之上。
宁天霄醒来之后，又继续顺着着找过去，可直到他走了整整一日，再次回到了那两棵红色藤蔓所在的地方，仍旧没有找到乔戣、重宁、曲念和言淳。
旃檀倒是自己找回来了，他怀里抱着小寒，也受了不轻的伤，他道：“我找到这孩子的时候，她挂在藤蔓上，旁边还蜷着一条蛇，旁边倒是没有言淳的身影。”
宁天霄把小寒接过来看了看，小寒倒是没有受什么伤。
“我沿着这谷底找了一路，都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不仅如此，连第一天曾经见到的凌姬也不见了。
焦信已经醒了，老头病恹恹地靠在石头上，说不出话来。
刘大川道：“明天我也去找找，你从这边走，我从那边走。”
醇光却道：“不用找了，他们很大概率可能已经被带走了。”
旃檀疑惑：“醇光，你怎么知道？你对这里也很熟？”
醇光低头说道：“我是主人创造出来，来等宫姓之人的，如今人已经等到，我也是时候，该带你们进去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此界（十）
旃檀的表情几经变化，最终变成了冷笑，他看着醇光问道：“临凝并非你的主人？”
“是。”
“怪不得，怪不得，真是可笑啊。”旃檀怒视着醇光，醇光不躲不闪，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倒是左汀稚替他说了一句话：“你这个白皮老虎也别嚷嚷了，他是傀儡，这件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你赶紧坐下休息休息，我两位祖宗还不知所踪呢，我们得赶紧去救人去。嘶......”
旃檀的眼神逐渐变冷，走到了另外一边去，闭上眼睡了。
刘大川又问了醇光一句：“你确定他们真的是被带走了？”
“是，乔息笺是元一，其他的人都算是罪人，所以她们很有可能已经被带走了，上去的路不仅仅只有这一条。这一条是宫相呈留下来的路，相对隐蔽。”
“言淳何罪？”宁天霄诧异道。
“她能够看到将来，在过去的三千年前，这种力量已经被禁止使用了。”醇光答道，“哪怕在其他的领域，仍有可能生效，但在此地，是被绝对禁止的。”
旃檀嗤笑了一声：“真的是好大的规矩！”
刘大川道：“哎哎，你刚刚说是宫相呈留下来的路，是不是就是说明，你其实是宫相呈留下来的人啊？”
醇光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宁天霄道：“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好好休息吧，明天就去看看。”
“唉，那算了，睡吧睡吧。明天一大早还要上路。”
几人夜里都睡了之后，只有醇光还坐在火堆边，他静静地看着远处，他是傀儡，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东西，他只能按照主人一开始设定好的路，等下去，走下去。
宁天霄夜中醒了几次，都看到醇光在发呆，想到以前醇光都是在夜里默默背书，宁天霄想，傀儡真的是傀儡吗？傀儡真的对自己的命运无知无觉吗？可是就算知道自己的命运又如何，他们永远也无法更改。
有几次，醇光向着他点了点头，又继续回过头去发呆，似乎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其他人。
峡谷当中瀑布坠落的声音犹如雷鸣，但一行疲惫的人还是睡得很熟。
宁天霄过了一会也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醇光已经煮好了茶，旃檀左汀稚两人看起来恢复了不少，焦信看起来还不怎么好，脸色惨白，但老头坚持让他们赶紧上路，不用管自己。
醇光指了指小寒，旃檀抱着小寒走到了两条藤蔓之间，他走的速度极快，似乎是要刻意跟醇光拉开距离。
小寒闭着双眼，伸出一只手，在一面满是青苔的石板上摸了一阵，忽然停下了，把手放在原地不动。
醇光又回头去看宁天霄。
宁天霄取了自己的血，点在了小寒手放的位置上。
片刻之后，石板上的青苔开始簌簌落下，整块石板开始颤抖。
醇光道：“当年宫相呈离开之后，又回到此地，用了三年的时间才造出了这一条路，只是此路要用宫姓之人的鲜血才能打开。”
石板颤抖了片刻，中间蓦然出现了一道裂隙，裂隙之上的一半向上升起，裂隙之下的一半则轰然坠落。
一个洞口出现在了面前。
洞穴当中镶嵌了幽蓝的石块，应是取自宫族水下的石头，因此地常年潮湿，这些石头也成数千年地发着蓝色的幽光，而从这洞穴当中的情况来看，宫相呈当年修建此地的时候，并非十分紧迫，却是十分从容的。
几人从幽蓝色的洞穴穿行，醇光在最前方悄无声息地引路，石阶盘旋着向上，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幽蓝色逐渐变成了孔雀绿，醇光说道：“先生，前方就是了。”
听醇光话的意思，他此次引路，只为宁天霄一人，其他人的脸色不禁都有些变化。
醇光依旧在前方默默走着，到了最前方时，面前又是一片石壁，醇光看了一眼宁天霄，宁天霄自觉地拿出手来，把血涂抹在石壁上。
石壁轰然作响，露出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只容一人通过，醇光先是钻了出去，宁天霄紧随其后，其他众人也赶紧钻了出去。
面前是一片耀目的白，只是在这阵白光消失之后，他们看到的是面前尤为可怖的景象。
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片悬崖，整个主神所住的地方，就在他们的脚下，但无数条黑蛇几乎占据了这个地方，他们原本在埋酒坡见到的马车就停在他们脚下不远处，那傀儡的头已经掉下来了，马车也已经被这些蛇的毒液腐蚀殆尽。
左汀稚看到这一幕，冷笑了一声，道：“我亲爱的哥哥还是挺能干的，不过这些玩意都把这里腐蚀成这模样了，我看主神是真的已经死了吧。”
醇光看了一眼前方，说道：“不对，它们还没有到主神所在的地方，这仅仅是外城而已。”
旃檀闻言一笑，拍着醇光的肩膀道：“所以小傀儡，我们是应该在这里住下来，还是应该继续往前走，找找其他的路？”
醇光沉默了一会，说道：“跟我来吧。”
醇光带着他们贴着悬崖旁极窄的一条路走，过了不久，又来到一个洞穴，这洞穴当中传出呼啸的风声，醇光道：“我去地下河看看，你们现在此地等我。”
宁天霄道：“我也去。”
醇光没有说话，左汀稚急忙说道：“我们一起去吧。”
左汀稚对着其他人使了个颜色，意思是，这小傀儡明显是只为了宁天霄一人，若是不赶紧跟上，谁知道醇光会不会干脆带着宁天霄离开。
众人跟着醇光进入地下河的溶洞之中，地下河的岸边还停靠着几只小船，醇光解释：“这里是主神当年的手下修建出来的，已经多年被弃而不用了。”
醇光还没有说完，宁天霄忽然大声道：“谁在那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没想到你们已经来到这里了，地下河暂时无恙，可以从这里走。”
神秘人银白色的面具映射着水中的水光，他说完这句，就要离开此地。
宁天霄喊道：“你见过乔戣吗？！”
第五百六十七章 此界（十一）
“你指的是乔息笺？”
“是她。”
“前两日有人带着她从另外一条路走，还有你的其他伙伴和另外一个元一，不过，路上有一个偷偷挣脱了，不知道是那个。”
宁天霄刚想说声“多谢”，对方又笑道：“我们在尽头相见吧。”
他说完这句，通道当中隐约传来一声喑哑的笑声，如果宁天霄记得没错，这是鹿林的声音。
“宫姓的小子，那么，我们就先走了。”
划船的声音在前方传来，醇光道：“我们可以把船连在一起走。”
刘大川听完，赶紧上手开始连缀这些船，在这个古怪的地方，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失散，如此一来最为稳妥。
不久之后，船在地下河之中前行，地下河中冷得仿佛初冬，焦信缩着脖子，抱着自己的老伙计三头鸟取暖。
萧杀和刘大川一人站在船头，一人站在船尾，以防有什么变故。
宁天霄道：“醇光，这里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其实看到此地的这种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如果是以前，只需不要冲撞城中侍卫即可。”
“那城中有多少条路，你知道吗？”
“如果是从外城去内城，一共有一百一十八条，先生。”醇光说道。
宁天霄沉默了片刻，道：“安全的路有多少条？”
“按照如今这种情况，安全的路恐怕只剩下不到一半。”
“清楚了。”宁天霄深吸了一口气，“但是醇光，你为什么又要引我们去见主神呢？”
醇光的神色有些迷茫，他似乎是极其认真地想了片刻，才说道：“先生，我的任务是，引宫姓的后人去主城，至于为何，没有人告诉我。”
“只有你一人么？”
“不，有一百余傀儡，都是为了这一件事。桥上的那个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似乎被人改动过了，先生。”
旃檀看向醇光的眼神当中，不再像是之前一样，堆砌了仇恨，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悲悯。
宁天霄道：“如果没有人出现，你们要等到何时？”
“大概要等到死为止。”醇光说道，“我们的宿命即是如此，等待，然后完成使命。”
左汀稚忽而出声道：“醇光，你真的是傀儡吗？我看你，似乎跟临凝和旃檀的关系都不错，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如今都不再想靠近你，你会觉得心疼吗？”
醇光轻声道：“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这就是我的宿命啊，其他人可以修改我们，让我们做别的事情，可是我们终究还是傀儡，跟人相比，就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个。”
左汀稚轻笑了一声：“所以此地的傀儡才反了啊，反得好，反得好啊，醇光，不去加入他们吗？”
“这不是我的任务。”醇光说道。
他站在船的中间，宁天霄看他，越发觉得他像是桥上的那个傀儡小疯子，那么孤独，他是傀儡，所以他没有人的爱恨，可是他又清楚知道自己是傀儡，所以当他真的体会到爱恨的时候，又会不自觉觉得这些爱恨是假的，他只是傀儡。
宁天霄嘴角轻轻动了动，露出了一个苦笑。
地下河的河水轻轻荡漾着，船底偶尔会有散发着绿光的怪鱼游过。
焦信喝了点热水，好了些，说道：“我想起小时候我爹给我讲过的故事了，你们想听吗？”
左汀稚立即道：“听啊，老头儿，你说快些！”
“这故事是他在我很小的时候给我讲的，当时因为我是个侏儒，在村中受尽欺负。”焦信沉吟了一番，“从前，有个小村子，里面的人每天都要依照大祭司的指示，才能知道自己每天究竟要干什么，有一天，大祭司死了，村子里的人等了一日又一日，饿死了很多人，在不久之后，有其他地方的人侵入这个村子当中，把村中的人都抓走了。虽然这些人都长得跟他们一样，但是那些把他们抓走的人，让他们砍断自己的手脚他们都会去做。”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那里的人都会以豢养村中的人为乐，而且那城中盛传，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傀儡而已。”
左汀稚沉默了片刻：“你老爹给你讲这故事，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别嚷嚷，你老爹能给你讲什么？”
“我爹大概会说，他们发现了这个村子，然后把村中的人全都杀了。”
焦信“切”了一声道：“那你可还是闭嘴吧，左殿下。”
“所以爷爷你们的意思是说，其实我并不算傀儡？”
“我觉得傀儡是不是傀儡，主要应该看他能不能自己想事情，你大概可能，只算是‘幻化人’吧，幻化人非人，但是幻化人又是真正存在的，什么喜怒哀乐都有。”
焦信挠了挠头。
醇光的眼神变得极其困惑，他试图理解焦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过了很久，他才问道：“所以，我算是幻化人么？”
“不不不，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算是幻化人，比如我和左汀稚这种妖怪，比如宁天霄这种人，都算是幻化人的一种，分不了那么清楚的。”
醇光若有所思地坐在了船上，想着焦信话的意思，左汀稚则是哈哈大笑了一声：“哟，老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学问家！”
“左汀稚，你再来消遣我，我就把你踢河里去！”
“我怕死了，你来踢啊！”
焦信跟左汀稚又吵吵嚷嚷了一会，宁天霄摸了摸醇光的头，道：“谢谢你，醇光。”
旃檀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又别过了头去，毕竟在那么多年之间，他都跟这小傀儡是朋友，此前得知醇光竟然是一直在骗他们，心里总会觉得不好受。
不过，这里却有个地方有些奇怪，按理来说，神秘人和鹿林就在他们前方，应该很快就能赶上他们也是，最不济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是这么久了，神秘人和鹿林，就像是在他们前方消失了一样。
宁天霄看着地下河的河水在前方划出的波纹，问道：“醇光，地下河一共有多少个出口？”
“一共有十一条。”
“我们要走哪条？”
“从上面的状况来看，我们大概要走第七个出口。”
第五百六十八章 此界（十二）
既然醇光知道路，宁天霄也就不再说什么，其实一路带着醇光实在是方便极了，再说，醇光说不定就是宫相呈留下的一个接头人。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点了点头。
“先生想问刚刚那几人走的哪条路？”
“确实有此意。”
“我看他们倒不像是走地下河的，因为他们的船声在不久之后就完全消失了，或许是弃船走了其他的路。”
“你认得他们吗？”
“不认得。”醇光道。
“算了，至少知道了一点乔戣几人的消息。”宁天霄道。
“不过我看他们，似乎是有意来相见，想要告诉先生些什么事情。”醇光最后说道。
在地下河的这段时间冷得发寒，终于过了半日，醇光说到了，他们才弃船从岸边走，岸边怪石嶙峋，石头缝中，又生了一种奇怪的草。
醇光说这种草是不错的伤药，焦信试了之后，采了一些带上，一路上强迫左汀稚和旃檀低头，自己则是絮叨着帮忙治伤。
走了不久，他们看到了前方旋转着向上的台阶，台阶上落了一层灰，很久没有人来过，墙缝里长满了青苔。
宁天霄醇光两人走在最前方，推开头顶的石板之后，入目是一片雪白，此地竟是大雪茫茫。
而那些黑蛇大概在他们背后三十丈左右不断地向前蠕动，却被一种奇异的力量阻止，此地似乎设了结界，大概每十条蛇只能有一条成功地钻过来，其他的都是在通过结界的瞬间立时暴毙。
黑蛇源源不绝，在它们如此攻势之下，这结界大概也会在不久之后打开缺口。
而他们前方则是一座宏伟的大城，只是城墙之上空无一人。
醇光道：“先生，我们走吧。”
焦信问道：“哎哎，就这么进去吗？”
醇光没有回答，只是徐徐走向前方。
城门前的雪已经有半人高，刘大川在前方左右横劈开了道。
宁天霄心中还觉得一件事有些奇怪，从桥上的状况来看，傀儡已经占据了此地，可是这里为何又没有一具傀儡呢？
刘大川把道开到城门前之后，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
宁天霄不由笑道：“这地方该不会也需要我的血才能打开吧？”
醇光摇了摇头，屈指开始在门上有节奏地扣着，宁天霄听了一会，发现他是在敲那首叛军的歌。
城门之后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有人在门后高声问道：“是谁在敲门？”
“我名醇光。”
门后的人问道：“你是？”
“我是傀儡，原本在息桥冥婆手下，埋酒坡出事之后，一路赶来。”
“埋酒坡出事，你指的是那些黑蛇？”
“是。”
门后的人不再犹豫，高声道：“开门！”
就在此时此刻，醇光做了个斩杀的手势，宁天霄在醇光的眼中看到一瞬间的复杂和犹豫，但是，他没有选择，他只能选择带着宫姓的人进去，完成自己的任务，除此之外，哪怕是他的同类，对他来说，皆是无关紧要。
旃檀长叹了一声。
大门徐徐打开，门前的雪也被推开，划出一道半圆的轨迹。簌簌大雪还在不断降落，醇光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面。
但是比他们更先出手的，却是门内的人，门打开的瞬间，门内的人大声叫道：“去死吧！你是他们派来的奸细！”
利刃向着醇光头顶劈来，旃檀迅速一拳砸去，打掉了对方的斧刃，萧杀矮身向前一划，顿时斩断了对方四五人的脚腕。
那些傀儡还想要把自己的脚腕重新安上，但左汀稚一脚一脚踹过去，踢掉了他们的头。
左汀稚最后踩在刚刚大喊“去死”的那个人头上，笑道：“这样对朋友就不对了吧，兄台？”
那人木头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说道：“人？你们都该死！都该死！都该死！都......”
不等他喊完，萧杀已经一刀斩断了他的脖子，那木头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了远处。
城中还有不少四处巡逻的傀儡，但从此地极目看去，城中竟是一片荒芜，雪几乎已经覆盖了城中所有房屋都覆盖了一半。
这里的建筑皆是高大华丽，四处一片雪白，显得无比洁净而庄重。
城池的四处皆修建了高塔，塔上悬挂着无数风铃，风起之时，那些风铃碎碎作响，却透露出一股更加无法言说的荒芜。
那些听到他们动静的傀儡，开始徐徐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这些傀儡皆手持利刃。
左汀稚活动了一下手腕：“杀了他们吗？”
“杀了他们吧。”醇光的声音有一丝发颤。
萧杀先一步比左汀稚冲了出去，宁天霄则释放出了溟魂龙帮他们开道，溟魂在雪地当中烧出道路，融化的雪变成水，又很快被炽热的气焰烘干。
傀儡扛着武器向他们冲来，但在宁天霄的溟魂之前止步。
他们犹豫了片刻，回头互相说了几句话，仿佛是真正的人了，宁天霄也不再管他们，说道：“走吧。”
如果他们要找死冲上来，只会被火烧成灰烬，如果他们要走，宁天霄也不会拦着他们。
但是那些傀儡犹豫了片刻，又扛着武器冲了过来，他们几乎在一瞬间已经被烧着了，但他们无知无觉地前冲，左汀稚只能一脚把他们给踹出去。
左汀稚大吼道：“你快把这玩意给收起来！万一他们身上全被点着了，冲着我们过来，我们不也是一样要玩完？”
宁天霄叹息了一声，收起了溟魂，而霜雀则把醇光护在身边，以防溟魂火烧到他的身上，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傀儡。
傀儡不断地向着他们冲杀过来，但面临的只有一个结局。
醇光忽然大声说道：“住手！”
听到这句话，刘大川手劲一收，只是把周围的这些傀儡推开，问道：“怎么了？”
“再杀，这城中的阵就要破了。”
“你说的是城外防着左汀稚他哥哥的那阵？”
“是的，快住手。”
刘大川倒抽一口气，收了手。
醇光道：“我们先往前走吧，这阵刚好还能支撑一阵。”
“不是。”刘大川说道，“我有点搞不明白，我们到底要去找什么？”
第五百六十九章 此界（十三）
醇光却没有回答刘大川的话，只是在前方一味地走，刘大川等人不能对这些傀儡动手，只能把对方的武器抢过来，然后一次次打掉他们的头。
“那我们得走快点了。”左汀稚道，“你看看周围。”
周围无数傀儡向着这边涌来，越来越多，他们在雪中艰难地前行，嘴里同时大吼着：“杀了这些叛军！”
醇光小声道：“跟我来。”
溟魂火迅速在醇光的前方烧开一条道路，醇光在最前方奔跑起来，刘大川一拳一个，把其他的傀儡全都砸向别的地方。
不久之后，醇光带着几人跑到了一家类似于酒楼的地方，醇光在门前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谁啊？”
“是我，醇光。”
门内出现了一阵混乱的声响，有个人像是被凳子绊倒了又爬起来，冲过来开了门。
来的人也是个傀儡，只是形貌却类似于酒鬼，他腰间还挂着酒葫芦，又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眼，随即对着宁天霄讨好地说道：“原来是先生来了，来来来，快进来。”
酒楼之内很冷，这傀儡引他们进来之后，迅速翻出了火盆点燃了，霜雀萧杀等人在火盆旁烤火，这傀儡时时作出喝酒的动作，只是酒壶里已经干了。
他对宁天霄说道：“先生终于来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几百年了，还以为您来不了了呢。”
“是谁让你在这里等吗？”
这酒鬼傀儡一愣，嘴上“啊”了两句，道：“这我得想想。”
醇光一言不发地添炭，门外已经传来了无数傀儡拍门的声响，旃檀终究是怕醇光坐在火盆旁边把自己给烧了，让他滚一边去，自己坐在火盆旁。
左汀稚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门外：“先别想谁是谁了，就问你一句，你这门结实不结实？”
“结实是结实的。”老酒鬼讷讷道，“但是先生，我真忘了，我喝酒喝得脑子出了问题，今天先生运气不错，若是在平时，我说不定根本就不记得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刘大川不满地说道：“你就算编理由，也要搞个像样的出来吧？你个傀儡怎么喝酒？”
老酒鬼闻言掀起了自己的衣衫，给他们看肚子，他的腹部早已经被酒浸烂了，内里的机关也已经坏了一些，若是他们再晚个几百年来，说不定老头就已经死在这里了。
“先生，我真的没骗你们，早些年他们说我不是傀儡，我也就信了，跟他们一起喝酒吃肉，实际上根本尝不出味道，但又不好意思说尝不出，后来就这样了，我发现自己肚子上是洞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真的是傀儡的，然后这边的傀儡过了几年就都反了。”
左汀稚“切”了一声，说道：“真是蠢。”
老酒鬼摸了摸鼻子，道：“我去弄点水来，你们等等我。”
醇光忽然站起来到：“带我们走日照的路吧。”
老酒鬼看了醇光一眼，问道：“确定吗？”
醇光道：“其他的路可能不太安全了，尽快。”
“唉，明白了，你们先好好休息休息，千万别开门。”
老酒鬼说完拖着一只木桶不知道去哪了，醇光则是看向门外，门已经被斧头劈开了一星半点，好在这门真像是老酒鬼说得一样，还算结实。
只是过了一会，那群傀儡当中忽然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哭声，重宁听了一会，想过去看看。
醇光道：“别开门。”
醇光话音刚落，女人的哭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孩的哭声。
这小孩的哭声听起来十分悲惨，重宁面露不忍。
醇光道：“都是假的，不要轻易相信，当年他们刚开始反叛的时候，就是用这种方法，假装是这城中之人熟悉的人，把城中为数不多的真人给杀了。”
门外的傀儡见他们无动于衷，很快，那小孩的哭声也消失了。
老酒鬼终于带着热水回来，众人喝了些水，暖和了一会，醇光道：“我们走吧。”
老酒鬼惊讶道：“哎哎哎，不休息一会吗？我看先生的朋友都有伤，这门至少还能坚持三日的，也说不定明天早上一起来，他们就知难而退了。”
“我怕晚上的时候出事。”
老酒鬼一拍脑袋：“啊这这，这我倒是忘记了，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真人了。”
左汀稚琢磨了一阵：“把之前马车带走的人都去哪了？不会都被你们杀了吧？”
“应该是都被杀了，因为他们并不希望重新开始，那些来到此地的领主，多是些野心勃勃的人呀嘿。”
“但是四处的领域都在坠落。”宁天霄道，“如果无人管这件事，会如何？”
老酒鬼抓了抓头发：“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你应该问醇光啊。”
醇光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我推演得没错，此地在傀儡的控制下，会一直存在，但其他地方只有极少数的领域能幸存，然后只有等待机会。”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那三个主神确实都已经死了？”重宁问。
老酒鬼干脆地说道：“不知道，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他们确实很多年都没出现过了。”
宁天霄问道：“你的主人是谁？”
老酒鬼回答得很干脆：“这我也不知道，醇光知道吗？”
醇光低头道：“带我们走吧。”
老酒鬼赶紧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赶紧走吧。”
老酒鬼在一座三首六臂神像之后打开了一条密道，带着其他人一一走下去，他最后关上了密道，又走到了最前方去。
“醇光，这些年过得如何？”
“大部分时间都在藏书阁中，过得还不错。”
“那你挺不错的，我们在这里的伙伴大多都死了，还有一些是被人改造了，我因为是个酒鬼，机关都坏了一半，那些傀儡都看不上我，所以能一直留在这里。”
“等我们完成了任务之后，我可以帮你修好。”
“不用了不用了。”老酒鬼拒绝道，“其实完成任务，我也就算是活到头了，不用这么麻烦，做这么一个傀儡，辉煌过灿烂过，我这一辈子也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