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异域（二）
“如是阵法，必然就**有破阵之法。”
“这两位还活着吗？”
“我族的先祖早已经去世了，这些年，也出现了例如宫染宫止之辈，我三爷爷还健在。”
“他不亲自来吗？”
“我已经学了他的阵法之术。”宁天霄答道。
重宁似乎对宁天霄很有兴趣，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道，终于问到宁天霄有些没话说，重宁又转向刘大川：“你的脸皮，不是原本的吧？”
“呃......这......这确实。”
“我也曾知道有一族擅长易容，只是后来茫茫无信了，他们一族现今如何？”
“被我们当时的神王给灭了，如今活下来的人不多。”刘大川回答道。
重宁又问了言淳几句，却没有问乔戣，乔戣一路上气定神闲地走着，又过了几个时辰，他们吃了点东西，开始休息，准备等明天一早再继续。
重宁和言淳很快睡着了，刘大川哄着小寒也很快睡了，乔戣坐在红桥的扶手上，摸出一截短笛，放在嘴边试了试，却没有吹响。
宁天霄则是抱着双臂，遥望着夜空。
林初族人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他们的领域此时暂且无恙。
乔戣跳下桥，走到他的身边坐着，小声说道：“很近了，但是前路可能会有危险。”
宁天霄颔首。
“他们在外围设了大阵，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大阵当中会有什么。到时候你要记得，如果要问路，一定要问那些面孔一样的人。”
“为什么？”
“那些都是傀儡，大部分的傀儡，只会说实话，你如果问他们，他们有可能不知道，或者无法回答，却不会像是活的人一样会骗你。”
宁天霄想了想，点头：“我清楚了，等早上醒来，你把还需要注意的东西再告诉他们一次吧。”
乔戣摸了摸那截短笛，点了点头，这是临行之前乔重光死命要送给她的东西。
乔戣把短笛送到嘴边，吹响了，重宁听到笛声，睁了睁眼，淡金色的瞳孔当中闪过一丝惆怅。
下半夜刘大川负责守夜，宁天霄负责抱着小寒，小寒的手紧紧抓着宁天霄衣服的前襟。
宁天霄忽然想到，或许不应该带着这个女孩来的。
但是乔戣执意要带上她，又没有说到底是为什么，或许是接近城主的门，实在是不好找。
宁天霄模模糊糊睡了，醒来的时候，其他人都醒了，宁天霄伸了个懒腰，继续向前走。
重宁一开始对这些领域很好奇，问了乔戣几句，只是听到乔戣说，设计这些领域规则和逻辑的，都是第三位主神之后，也缄口不言，看来因为当年的事情，她对这第三位主神，仍存有不少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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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夜，他们在山顶上度过，刘大川杀了两只兔子烤了，吃得满面油光，他们带来的酒快要喝完了。
宁天霄负责守下半夜，睡前他还听到乔戣的笛声飘荡在山上，言淳正在问重宁一些事情。
夜里有点冷，山上风大，风过山隙时有如百鬼哭嚎，宁天霄翻了几次身，闭着眼哄了几次小寒，沉沉睡过去了，但他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
红桥还在，桥上却已经空无一人了，小寒也从他怀中消失了。
宁天霄猛地跳起来，浑身像是被浇灌了一桶冷水。
浓雾在四周弥漫，让两座小山头半遮半掩，如在仙境之中。
宁天霄向前走了一阵，又速速退回来，向后走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人。
吴凛在他们离开之前再三告诫过他们，绝对不能离开桥，绝对不能，他们除非被打昏了，否则死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但是谁又有本事能在这个时候打昏他们吗？难道是重宁？可是重宁根本没有理由放过他一个人。
难道还有其他人一直尾随而来？
宁天霄掏出传音镜，试图呼唤刘大川或者是谁，传音镜当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无人应答。
宁天霄再次开始在桥上搜索，企图找到他们留下的某些痕迹。
他一路从桥的前段走到桥的最后端，直到在桥的末尾，看到一丁点的记号，这是一个字符，这字符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仿佛是一个倒三角形，应该是乔戣留下来的，因为除了他，大概只有乔戣略知这些文字了。
这个字的意思是“等”。
“等”，为什么是等，难道她的意思是，他们此时暂且无恙，让宁天霄不要急着去找他们吗？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异样了。
红桥上凝满了露水，日出之后，露落如雨，坠入桥下苍青色的森林当中。
宁天霄拿出那颗白珠子，叫了戟狼：“我跟他们失散了，我不确定他们去了哪，你那里有他们的消息吗？”
戟狼顿时一惊：“失散？”
“他们可能是被人抓走，也有可能......”宁天霄没有说下去，“但他们留下了一点东西，暂且不必太过担忧。”
“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既然你那里也没有消息，就别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了。”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你还是回来吧，此时需从长计议。”
宁天霄道：“不，我一个人上路，我会找到他们的。这件事不用告诉其他人。”
戟狼沉声道：“明白了。”
一路从山间走过，桥上如落雨一样，簌簌而动，宁天霄一个人继续向前走去。这个领域尤其大，他在两山之间走了半日，仍不见另一座的小山头。
宁天霄包裹里的吃食本就不多，他尽量节省着吃，三天之后，却还是弹尽粮绝了。
但是那座山头还是遥遥地挺立在前方，宁天霄不由感觉到一阵绝望。
他坐在桥上，皱眉细想着从他们消失开始的那一切，不对，根本不对，按照这座桥的速度，即使走完一个极大的领域，最多不过两日。
就在宁天霄绝望之际，天上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年轻人，所谓望山跑死马啊。”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古怪老头，“再说你根本就是走反了？阁下在哪里修道？这坐骑看起来甚是古怪啊？难道是鲁公弟子？”
宁天霄抬头，看到一个只有他小腿高的小老头，坐在一只三头鸟的背上。
宁天霄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愣了一下，说道：“不，我迷路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异域（三）
宁天霄坚持不肯离开桥上，小老头大骂了他两句，说他是个饿死鬼，驾鸟而去，宁天霄苦笑一声，休息片刻，又要继续上路的时候，老头又驾鸟而返，扔下两只烤羊腿和一囊的酒水来。
宁天霄在桥上撕着羊腿大吃，老头在桥上背着手，对着这座桥啧啧称奇。
“年轻人，奉劝你一句呢，每年都有人想要从此地进入仙界，老夫也曾慕名而来，在此地修仙数载，仙鹿仙兔呢，倒是吃了不少，可是仙界的门还没摸到呢。”
宁天霄心想，这老头是不是有病？不过他想完这句，又在心里赶紧说道“罪过罪过”，毕竟这老头给他带来了吃的喝的。
“我......是来找人的，请问老神仙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量不高、但很有气度的女孩，一个身量高大、粗枝大叶的男人，或者是一个面容妩媚抱着孩子的女人，又或者是一个鬓角泛着铜色、倾国倾城的女人？”
老头顿了顿，“嘶”了一声：“没有。”
宁天霄在心底哀叹了一句：“那请问，走到那座山的对面，需要多久？”
老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伸长了胳膊，想敲宁天霄的头，奈何他脚尖都挑起来了，也只能够到宁天霄的下巴，老头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你脑袋坏掉了？我都说了，没人能走过去，那边是神仙住的地方。”
那只黑色的三头鸟，也跟着老头的话点头。
宁天霄琢磨了一会，说了一声“多谢”，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老头不知脑袋里在想什么，也背着手，跟在宁天霄的身后走着。
宁天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总归是好的吧？有个人说句话也行，至少不会一觉睡醒，老头也消失了吧？
再说老头这三头鸟每日勤勤恳恳给他们送水送吃的，简直是感天动地天下第一好鸟，宁天霄甚至都想建议老头给这鸟立一座祠堂，就叫养生祠。
不过他没说出来，这老头多半会骂他脑袋坏了。
走到第三日的时候，两人已经熟了。
这日早上，老头还在睡梦中，宁天霄忽然听到了瀑布声，巨大的声响有如决堤，宁天霄搓了搓眼，他十分确定，他昨夜来到这里时，此处根本没有这声音。
老头也被瀑布声吵醒，趴在桥栏上努力踮着脚向下看去，奈何离得太远，两人什么都看不清。
但宁天霄还是看到了瀑布附近的那座高塔，一样是乌金色，沉寂渺远，仿佛是一座庄严的神殿。
宁天霄拽了拽老头：“爷爷你能不能下去看看？”
老头大叫道：“你莫不是个疯子？！”
但他看到宁天霄双眼通红，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神色又缓和了很多：“看看就看看，你在此地等我，老夫去去就回。你要是找不到我，一定要记得喊我的名字，焦信，你一喊我，我听到你声音就来了。”
“谢谢爷爷，我实在不敢离开这座桥，我怕我一离开就找不到路了。”
焦信老头伸出手，好不容易摸到了宁天霄的头顶：“行了，老夫这就去看看，年轻人多大点事。”
宁天霄心焦口燥地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老头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根本掩饰不住脸上激动的神色，两根小辫子都快要翘起来。
“我看到了一座胡，湖里落满了枫叶，简直就像是仙境！湖上有一座瀑布，从下面根本看不到尽头，湖的上方还有一座塔，看起来有点奇怪！这是仙境的入口吗？！”
宁天霄疲惫地笑了笑，把手放在老头的肩膀上：“谢谢你，爷爷，但那可能不是仙境的入口，也可能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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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天霄不是没想过劝这老人家回去，但是焦信秉持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信念，硬是跟在他的身后，说要去长长见识。
“小老儿一辈子都已经活够啦，没见过仙境还能没去过地狱吗？我看年轻人你相貌堂堂，眉目之间隐隐有贵气，是去地狱肃清恶鬼的使者哪！小老儿就跟你去惩奸除恶，做不成仙人也流芳千古啊！”
宁天霄苦笑着下了桥，呼吸着潭边的空气，这水塘被周围的小山紧紧环绕其中，唯有一道缺口，供潭水流出，不知流向何处。
这座高塔也像是多年无人前来，塔的四处都锈住了，老头儿趴在门缝里仔细看了一眼，差点把自己吓住，回来之后手舞足蹈地跟宁天霄说门前坐着一具骷髅，这骷髅却是个人身蛇尾的，蛇尾的对面是个牛头人身的东西。
宁天霄嘱咐他不要乱看乱碰，自己在水潭边静静地走着，这里没有桥，那座红桥暂且被他收起，隐蔽在了附近。
宁天霄仰头看着瀑布的上方，按理来说，只要想办法走到瀑布上就能找到路，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瀑布的上方就是那望山跑死马的小山头，根据多日来的分析，那山头多半是个幻象，所以该如何跑到瀑布上呢？
宁天霄不指望这个快要乐疯了的老头能给他指点什么迷津，他又一次试着联系乔戣和刘大川，仍旧没有消息。
这一夜，他们就在水潭边休息下了，夜里风吹过塔，铃声耸动，呜呜如咽，老头把头紧紧埋进三头鸟的翅膀下，在三头鸟鄙夷的目光当中睡着了。
宁天霄还没有什么睡意，他跑到塔门前看了一眼，确实看到了那两具尸骨，难不成这就是门？要从这里进去吗？
就在此时，宁天霄发现门上出现了一道纤细刻痕，宁天霄心中悚然一惊，向前摸去，却只摸到了空气。
一个符号缓缓地出现了，这个符号，表示“进”。
宁天霄问道：“乔戣？”
再也没有反应，冷风从他身后吹过，宁天霄背后一身汗瞬间冷透了，凉得入骨。
宁天霄一把抓起地上的老头，老头嗷地一嗓子吓醒了，宁天霄问道：“我有事想问你。”
老头结结巴巴说道：“你，你问，怎么了？”
宁天霄脑子顿时冷静了，问这老头应该也没有什么用，是他刚刚太激动了，他略带歉意地说道：“没事，没事了。”
老头勃然大怒：“你脑子坏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异域（四）
宁天霄失魂落魄一样地坐着，焦信老头被他弄醒，也没了什么睡意，靠着大鸟唉声叹气了一阵。
宁天霄大概也想明白了，如果此地的领域重叠，或者是他们不小心进了其他的领域再回来，就会出现跟溟魂一样的事情，只是这次的“溟魂”，他看不到了，但是他们还能看到他。
焦信老头骂骂咧咧道：“你到底怎么了？一路下来就没正常过，年轻人不要这么冒冒失失的！”
宁天霄在地上缓缓地刻了一个字，问他们在不在，很快，一个字符出现在他的脚下，这个字符的意思，表示“禁声，勿言”。
宁天霄静静点了点头。
焦信老头看他这样，忍不住跑过来问道：“你真的没事吧？小伙子你看起来很不正常，听我一句劝，现在你回头还来得及，莫要被什么仙境传说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想当年我也是个风流倜傥美名远播的男子，却一心求仙，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老头继续罗里吧嗦：“虽说我这也是小有所成，但你听我一句劝，到头来，人生也就是这样，仙生也不过如此，年轻人你听我一句劝，莫要自毁了前程。只要你点点头，我就送你离开此地，从此之后咱们见了面也全当不认得，各自风流快活。”
宁天霄拧着眉头，看着这老头，觉得有些好笑：“爷爷你到底是谁啊？”
焦信老头小辫子翘了翘：“我是谁？我是你爷爷！快快快，老夫就等你一句话。”
“你是守门人么爷爷？”宁天霄歪着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什！什么守门人！？小老儿根本没有听过？！小子你莫要胡言乱语，说错了话可是要......”
宁天霄一把提起老头的衣领，把他放在塔前，不等老头说话，他已经把定海潮抵在老头的后颈上，阴冷地说道：“开门。”
此时，地上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字符，这字符却不仅仅是出现了一次，而是接连出现了四次。
错！错！错！错！
宁天霄蓦地睁大了眼，握着定海潮的手有些发僵。
他嘿嘿笑了一声，瞬间收回了定海潮，给老头捏着肩膀：“爷爷我这是试探你呢，都是误会，误会。”
老头转头跳起来，给他膝盖上来了一拳，宁天霄佯装差点被一拳捶倒，那只三头鸟也奔过来，给他啄了几口。
宁天霄说明情况之后，老头总算是平息了怒火。
“咳，异国有个通天塔的传说，不知年轻人你是否听说过，当人们开始修建通天塔的时候，天神让他们一夜之间，所有人的语言都变得不一样。你这情况有些类似啊，看起来，你们这些同伴，现在都看不到彼此。”
焦信拍了一下大腿：“你们若不是作奸犯科之辈，就一定是正义的英雄！不如向小老儿说明你们的冤屈，小老儿定当效力！”
宁天霄撑着脸想了一会，该怎么说呢？事情实在是无从说起，更何况，老头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
宁天霄沉默了片刻，只是说道：“我们是去找他们，替我们的朋友洗刷冤屈的，我的一位朋友，已经赎罪三千年，可她本应该无罪。”
老头瞪大了眼：“三千年，这么说......这么说，你们真的是神仙了？”
“不是，只是......”宁天霄琢磨道，“只是蝼蚁，蝼蚁而已，侥幸命长，也侥幸有机会能够来此地，希望能够洗刷冤屈，但是爷爷你听我说，只要进入你所谓的仙境，一定会有无数难以预料的危险，你确定要随我同去吗？”
老头想了一会，说道：“那还是去吧，但是，神仙也会犯错吗？他们也会给人妄加罪名吗？”
宁天霄点头，认真说道：“会。”
老头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失望的神色：“我当年修仙，可就是因为乡中那贪官欺男霸女，欺行霸市，让人都没法活，我想当神仙，可是为了伸张正义的。”
宁天霄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他想说，其实我们去的那个地方，三位主神更加可恶，他们不仅是杀人，而是准备杀了所有人。
看着老头黯淡的目光，宁天霄勉强说道：“也总有好神仙的，就像有好人有坏人一样。”
焦信却靠在大鸟身上：“年轻人你也不用安慰我了，你说蝼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就像是我们的皇帝坐在那么高的地方，根本看不到我们一样，这些神仙哪能顾到每个蝼蚁的生呢？”
宁天霄想说你说的对啊，只是这样的话，他此时也说不出来了，说再多都是自寻烦恼罢了。
可是如果有一丝丝，哪怕只是一丝丝的希望呢？
焦信伸长了腿，也不过是宁天霄的小腿高，老头倚在三头鸟身上时，形貌有些可笑，然然而他的目光，却深邃地让人笑不出来。
“我爹年轻的时候喜欢给我讲故事，有一回，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早已经忘了那故事当中说的是什么，却永远记得他那时候形容那些上位者时候说的话，他说虽然每日饮琼浆甘露，心中却有无法缓解的渴。”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跟他并排躺着向上看去，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们两人身上，把他们两人照得支离破碎。
宁天霄心想，焦信倒是跟赵殿下一样的脾气，喜欢给人讲故事。
“时已隔岁，人且隔世。”焦信挠了挠半秃的头顶，“我爹早已经死了，上面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这天下还是如此。”
焦信忽然诚恳地握住了宁天霄的手：“就算天下人都看不起我这等小老儿，也让我试试吧，反正我早已经活够啦！”
宁天霄原本觉得焦信这老头的动作有些肉麻，不自觉地向后抽了抽手，但是听到这老头最后一句话时，他却觉得手上如有千钧重。
焦信松开了宁天霄的手，叹息了一声：“别觉得你是害了我这一条命，我已经活过了好些日子了，我只想去问问那些神仙们一句话。”
“你想问什么？”宁天霄下意识问道。
“这九天上下，真的就无公平可言吗？”
第五百一十三章 异域（五）
跟焦信在深潭旁边呆着的第五日，焦信才隐隐透露了自己身世，原来他也并非是人所生，只是当年被人欺辱得厉害了，发誓自己要修出一条仙道，于是遁入深山，经年无成，又觉得无颜面对自己的父母，索性在山中留了下来。
“时已隔岁，人且隔世。”焦信拍着三头鸟的背。
老头这几天好用这句话来教训他，焦说起过去的事情时，总是如滔滔河流如海，兜不住。
宁天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毕竟他前前后后的命，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年。
不过有这老头相伴，倒是也有了些滋味。
这几日，乔戣也没有再留下过刻痕，极有可能已经前往了三神之地，但是高塔之上的门锁并没有动静，门内还是两具尸骨相对。
宁天霄焦信曾经试图打开过门，然而这门刀劈不开，火烧不烂，焦信还曾经想从塔的窗里钻进去，然而每一扇窗都像被重物压住了，根本推不开。
宁天霄还曾经潜下探底去看过，他借来明珠在水底照明，水潭漆黑幽邃，似乎是个无底洞。
再加上乔戣曾经在塔上留下的消息，宁天霄还是着意于从塔这方面下手。
就这么过了将近半月，焦信也有些悻悻，每天张嘴问的最多的话就是“这真的是入口吗？”
宁天霄也不知道。
他联系了几次戟狼，戟狼也没有再受到乔戣和刘大川等人的消息。
一切似乎都卡在了这个地方。
在宁天霄第十五日破门失败之后，焦信对着门内破口大骂，骂得累了跑去抱着三头鸟蒙头大睡。
宁天霄提着从山涧当中打来的水站在门前，他表面上还算镇定，但也已心急如焚，他不能一直耽误在这里，这仅仅是第一道门而已，而在之后还有无数道门等待着他。
宁天霄额头上青筋跳动，他强忍着想要一脚踹过去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
造桥之术在这里完全无用，阵法无用，宫姓一族的咒术也无用。
他完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走进去，只能找到小寒吗？
他心中忽然动了一个念头。
如果试试宫相呈所谓的“邪术”呢？
那日在石洞当中看到的所有东西，缓缓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在誊抄一次之后并没有刻意去记，然而那些字符、音节，却像是与生俱来一样，在他脑海中默默地被一个声音诵读。
那是他的声音。
宁天霄缓缓抬起手指，咽了一口唾沫，他轻易就想起了开门的规则，只需三个字符，只要轻轻说出三个字符。
这巨大的诱惑力使得他汗流浃背，他清晰地听到风铃的呜咽声、风吹树动的声响、焦信的呼噜声，瀑布坠落的巨大声响，反而在此时成为了成为了这些声音的背景。
宁天霄咽了口唾沫。
只需要三个音符，只要三个。
焦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面前，忽然问道：“小伙子你莫不是中邪了？快过来让小老儿给你叫叫魂。”
宁天霄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看到了焦信关切的神情。
月上中天，宁天霄紧绷着的气劲一松，忽然感觉无比疲惫。
焦信捏住宁天霄的手腕，把他从塔的高门前拖了过来，煞有介事地给他把脉。
“你一直站在那？”
宁天霄诧异地看着他。
焦信说道：“我睡的时候大概还不到亥时，现在子时将近，你莫不是掉了魂？”
宁天霄心中悚然一惊，难道已经过了这么久？
焦信替他把脉，半晌没摸出什么来，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好好睡。
宁天霄躺在地上，焦信硬是托着三头鸟挪了挪，自己睡在了宁天霄和高塔中央。
宁天霄有些感动，想当初焦信刚来的第一晚，还吓得把头埋在三头鸟的翅膀之下。
不过......宁天霄想起刚才的事情，刚刚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曾经念过什么东西吗？否则为何在他看来仅仅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在焦信看来，却是过了几个时辰。
宁天霄直到凌晨时分才有了睡意，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中天，他一睁开眼，看到眼前摆着一些吃的，而焦信就站在塔前，从门缝里张望。
宁天霄随手拿了些吃的走过去，他还没开口，焦信问道：“你可算是醒了，好点了没有？”
宁天霄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说，也许他昨夜真是魔怔了，怪不得宫相呈说“此乃邪术”，三位主神三个人尚且用不好，他一个人掌握这些东西，确实是危险极了。
“没事了，昨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宁天霄糊弄了一句。
“我说小伙子，这地方实在是有点邪门，你确定门真的在这里吗？”
宁天霄愣了一下，说道：“我确定。”
宫相呈琢磨了一阵，说道：“我爹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是说当年有个男子，机缘巧合之下入了仙境，在仙境里娶了仙子为妻，过了二十年的好日子，呃......某一日，这男子独自撑着船游荷花池，就在船上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在池上飘荡了三日，以莲子为食，希望仙子能来救他。”
“可是他等来的，却是他的乡人，那些乡人当年还是孩童，见到年轻如初的他，皆是诧异不已，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仙境。男子懊恼万分，希望仙子能带他回去，他等了十年，仙子才来梦中相见，告诉他，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
“所以我们应该从这座潭子下手？上去飘荡几天？但我来之前，曾有高人指点，说门就在塔那边。”
“不，我是说咱们缘分未到，不如过几年再来，门自然而然就会开了，你也不必这么急在一时，你看我都已经这个岁数啦，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再等几年又何妨？”
宁天霄叹了口气：“爷爷，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焦信看着宁天霄，眼中带着些许怜悯的神色：“我昨天给你把脉的时候，真没看出你还有如此顽疾，唉，这属实是我医术不精。”
宁天霄沉默了片刻：“我没病。真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无罪之地（一）
日头渐渐西移，两人坐在塔的门前，依旧束手无策，这次焦信提出用水灌试试，宁天霄用时空扭曲之法，给塔灌了个底朝天，门却依然关着。
到了下午，又是焦信打猎的时候，宁天霄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不自觉离塔门远了一点，他不想在无意识中就使用出那些所谓的邪术。
他不知怎么想起了柳佞老头当时跟自己争论时的正气凛然，那时候老头说了个比喻，假如王位轮流坐，今日是屠夫，明日是商贩，后天是贵族，来日是贱民，那天下就要大乱了。
现在也是一样，如果人人掌握这些秘法，那天下必将大乱，他不想做这第一只溃堤之蚁。
焦信才刚刚走了片刻，宁天霄忽然听到了一阵慌张的脚步声，他诧异地回头，发现焦信老头慌不择路地跑了回来。
宁天霄瞬间握剑：“有大猎物追你？”
老头慌得两根小辫子乱晃：“不是！不是啊！有人！？”
“你的仇家？！”
“不不不不不！！！我从来没在这里见过人！”焦信大说道。
不久之后，果然有一个人影窜过来，这女孩的身影矫健如同豹子，她发现两人的瞬间，立即立定挽弓，把箭对准了宁天霄，迅速问道：“什么人？！”
焦信躲在宁天霄的身后，不知道是因为怕死，还是因为怕人。
她用的是一种更为古旧的语言，宫姓的语言应该就是从这种话发展而来的。
宁天霄没有说话，握剑的手紧了一些。
“什么人竟敢靠近这里？速速束手就擒，跟我回去领罪！”
宁天霄心中隐隐有了些曙光，听到“领罪”这两个字，他想到了某个可能，只有在三位主神所在的地方，才这么喜欢判罪。
难道昨夜，他们已经来到了这里？
宁天霄回头看向高塔，高塔上巨大的锁纹丝不动，那两具骨架还是面对面坐着，不曾挪动。
宁天霄沉声反问道：“你是谁？为何敢来斥责我？”
宁天霄的这句话让这女孩一愣，她松了一下手中的弓，问道：“你是神侍？”
宁天霄没点头也没摇头，女孩再次拉紧了弓：“你的令牌！”
他并不知道所谓的令牌和神侍是什么东西，不过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宁天霄想了想，掏出了领主的吊坠。
那女孩看到吊坠的时候，眼中顿时多了了然的神色，她又看向焦信：“他又是谁？”
“我的朋友。”
“朋友？来此地的领主，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女孩眯起眼，她的眼珠是暗绿色的，仿佛是一只野猫。
“不管你信不信，他是我的朋友。”
“他没有证明，必须回去。”
宁天霄从怀中拿出另外一个吊坠，扔给焦信，焦信接过吊坠，愣了一下。
那女孩脸上闪过几丝不甘，彻底放下了弓：“离开这里！容衢隙不容亵渎！”
宁天霄闻言回头，他这次在高塔上看到了一块牌匾，牌匾上确实写了三个字“容衢隙”，他还来不及想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焦信立即拉住他，屁滚尿流地向前跑去。
女孩跟在他们身后，大叫了一声：“喂！奉劝你们一句，在这里不要太过张扬，比你们实力更强的，不知有几千几百！”
宁天霄高声说了一声“知道了”，不再理会。
宁天霄心想，听起来这里是狩猎之地了。
焦信一路急急忙忙往前走，但那女孩一直在暗中不远不近地跟着，宁天霄没有说破。
走到这一日黄昏的时候，他们再次在林子里迷了路，焦信急得不知道怎么好，直说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宁天霄安慰了他几句，两人就在附近的山洞里歇脚。
一进山洞，焦信忽然抓住了宁天霄的手，在他手上写了几个字：那女人的气味就在附近。
宁天霄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焦信的表情安稳了很多，他四处找了些木柴生了火，把三头鸟唤过来烤火，又拿行李当中冷了的鹿腿放在了火上。
此时，宁天霄的传音镜忽然动了，宁天霄猛地睁大了眼，拿出了传音镜。
传音镜的另一端是刘大川的声音，他大叫道：“我可终于找到你了好兄弟！这里的人都说什么奇怪的鸟语，我一句也听不懂，我靠！我真的是受不了了！你这几天跑哪去了？！桥上只有我一个人，你们人呢？真是快给我吓死了！”
宁天霄“嘘”了一声：“你那边有危险吗？”
“有啊有啊！”刘大川低声叫道，“这里的人跟些鬼一样，我靠！我在妖族往来多年，也没见到过这么多不同的种族！我靠！你在哪好兄弟，我这就去找你！”
“我在塔的附近。”
刘大川忽然茫然了：“我也在塔的附近啊，你们在哪？”
宁天霄皱眉安慰道：“我现在在山洞里，这里比我们想象的复杂。你稍安勿躁，我先联系联系其他人，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小寒。”
宁天霄又分别联系了言淳，言淳说小寒跟她在一起，倒让宁天霄松了一口气，言淳也说是在塔的附近，却说自己在的地方并没有下雨，又是让人生疑的地方。
重宁没有传音镜，尚且不知在何处。
宁天霄最后联系的是乔戣。
“我是乔戣。”乔戣淡淡说道，“能说话的感觉真好，我们在桥上被送到了不同的地方，还好现在可以见面了，我现在正在找人。”
“我们都在塔的附近。”宁天霄说道，“但又不在同一个地方，有一个女人正在跟踪我们，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
“嗯，如果她动手，你可以打伤她，但如果不是情急，千万不要杀了她。”
“会被......”
“也许。”乔戣说道，“来了这里，就离他们在的地方不远了，万事小心，我们尽量往彼此的方向靠拢。”
“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要分头行动？”
“对，因为这个地方，似乎是故意把我们分开了。你的身边还有人？是那个老头？”
“是他，那个还没进来的时候认识的一个爷爷。”
“我告诫过你......”乔戣的话戛然而止。
第五百一十五章 无罪之地（二）
宁天霄却岔开话头，问了另外一句话：“在塔附近的时候，你看得到我吗？”
“我看得到你们，但你们看不到我。”乔戣说道，“这里有可能也一样，所以由我来找人，你们先往城中走，找车夫送你们到埋酒坡。”
“埋酒坡？”
“嗯，每月的月中，那边会有一队车马过来，从此地挑选人前往那边，你们尽量过去，离下一次他们来的时候，还有差不多半个月。”
“挑人？挑什么人？”
“我只知道一点，那些拥有多种领主印证的人，其他的也有机会，但我毕竟院里此地多年了，说不太清楚，你尽量过去，如果没有被选中，就杀了那些入选的人，代替他们。”
乔戣的声音很平静，她说的是江南道的话，但是“杀”字出口的时候，焦信似乎听懂了，他回头眨了眨眼，小老头显得有些可怜。
宁天霄继续问道：“你在这里遇到过赵殿下或者凌姬了吗？”
“没有，他们可能还没有来到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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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天霄放下了传音镜之后，焦信犹豫了一下，凑过来问道：“我刚刚听到你说要杀人，年轻人你在此处有仇家吗？”
宁天霄摇了摇头，焦信“哦”了两声，又跑得离他远了一点，大概也觉得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吧。
那女人的气味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焦信抽了抽鼻子，还是回头给他指了指洞外。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洞口，宁天霄摩挲着手中的令牌，示意焦信先休息一会。
老头倒是很快就睡着了，但那女人还在暗中窥伺，宁天霄在洞口设了阵，确定不会出什么事之后，过了一会也躺下休息了。
女人的气味还是没有散去，宁天霄猜，她是想要自己手中的这吊坠，毕竟这东西是筹码。
四野寂静，雨声还没有停歇，渐渐到了黄昏时分，洞外传来某些野兽的吼叫声，宁天霄没有去管。
乔戣和刘大川、言淳、重宁那边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在进入此地之初就被分散，并不是一件让人感觉愉快的事，总觉得是有人在刻意盯着自己。
宁天霄摩挲着手指，那女人的气味终于远了，当那些气味散尽的时候，焦信老头的呼噜声忽然也停了，他蹦起来冲到了宁天霄这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人走了！”
宁天霄点头，焦信老头松了一大口气。
“你还有朋友在这边？我刚才听到你们说的话了，你们的话我并非完全不懂，我是能听懂一些的。”焦信背着手在山洞里来回走着，“你们有多少人在这里？”
宁天霄没有回答，他并不介意跟这个老头同行，但也不想把自己的伙伴暴露出来。
没有听到答案，焦信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说道：“你来此地，目的并不单纯吧？”
宁天霄抿了抿嘴，说道：“是的，我跟你的目的一样，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质问他们，真的有公平可言吗？”
焦信的脸上闪过几丝不确定：“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们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是来打仗的呢？”
宁天霄眼中闪过一丝暗笑，摇了摇头：“爷爷，我们只有几个人，对方有有无数的卫兵，我们如何能胜呢。”
宁天霄心中笑道，是的，我们就是来杀人的。
月亮在洞外升起，雨后的林中带着清新的气味。
宁天霄站在洞外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又联系了乔戣一次，他们所在的地方四周的景象是差不多的，但他们离对方很远。
而且乔戣和刘大川也根本没见到过什么其他人。
这一夜就这样沉沉地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宁天霄按照乔戣的提示，准备前往埋酒坡。
一路上焦信打了些野味当做粮食，老头也没有再问其他的事情，似乎真信了宁天霄说的，他是来伸冤的。
一路向前走去，瀑布高悬在前方，塔已经埋在林中，隐约不可见了。
直到走到了日中他们才发现了一座小村子，但村子当中只有几个人，而且都是老人。
两人在远处看了一会，决定走上前去问问。
宁天霄出现的时候，那几个下棋的、扇扇子的、发呆的老头同一时间回过头来看着他们，宁天霄一瞬间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宁天霄上前一步，听他们说道：“从哪来的毛头小子？来问路吗？”
宁天霄赶紧问道：“请问埋酒坡怎么走？”
那四五个老人的表情在一瞬间都变了，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两个死人。
焦信显然被这眼神震慑了一下，向后退了两步。
“埋酒坡啊？自古埋酒坡有去无回。”一个老头缓缓说道。
“别吓年轻人了，年轻人你在此地留宿一晚吧，附近没有其他地方能住了。”这是个看起来干净利落的老太婆，说话间，她已经向前走了两步，指着前面的一座屋子。
“这里是我们给客人住的地方，你们自己收拾一下吧。”
她说完之后，又开始低头，用草编蚱蜢一样的东西，像是用来逗小孩的，但是这里一个小孩都没有。
宁天霄想了想，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焦信倒是有点不放心，在他们踏入那座屋子里的一瞬间，小声说道：“我们走吧？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屋里被收拾得挺干净，还有两套被褥，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我也觉得不对劲。”宁天霄低声说道，“不过......”
门忽然被打开了，焦信顿时哀嚎了一嗓子，仿佛被踩住了尾巴一样。
一个看起来十分凶狠的老婆子探进头来，说道：“晚上不要随处走动，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都别出来。”
焦信一身冷汗，老婆子已经关上了门。
太阳照进来，把窗棂投在地上，仿佛是一座牢笼。
焦信再次说道：“咱们偷偷走吧？”
“留下来看看。”
他们收拾好了之后，又出去逛了一圈，下棋的人还在下棋，聊天的还在聊天，只是在他们走近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闭上嘴。
第五百一十六章 无罪之地（三）
黄昏时分，有人来给他们送吃的，还是那面容凶狠的老太婆，老太婆放下了饭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天霄在她身后道了一声谢，从行李里拿出了冷干粮，吃了两口。
焦信看了一眼饭菜，咽了口唾沫，用筷子翻了几下，也啃起了冷干粮来。
这个村子里还是没有年轻人回来，住在这里的好像只有老人。
过了一会，焦信说要去井边打水先出去，不久之后，宁天霄听到了一声尖叫。
宁天霄从屋子里冲了出去，周围的房子里，探出了几颗人头来，不过那些人的脸上，大部分都带着不耐烦的表情。
井中竟然坐着一个矮小的老太婆，老太婆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一颗珍珠一桶水，成色好的可以换两桶。”
只有一个老头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往井里扔了一颗珍珠，井中的老太婆波澜不惊地说道：“一桶水。”
焦信提着水桶的时候，依然惊魂未定，老头不情愿地解释道：“这是我们这里的井中神，你习惯就好。”
焦信在心里骂了一句我习惯你奶奶个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老头见焦信走了，又跟宁天霄说道：“除了井中神，还有山神、月神、泉水神、夜游神，四处都有神明，不要冒犯他们，第一次他们会割你的耳朵，第二次就要你的命了。”
老头说完这句话就回去了，宁天霄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回去了。
他在他们所住的房屋四周设下了阵法，才躺下睡了，焦信连鞋都没脱，怀里抱着行李，准备随时起来逃命。
夜里一直没发生什么事，直到后半夜的时候，地面忽然一震，焦信一个激灵爬起来，揽住三头鸟的脖子，就要夺门而出，被宁天霄一把按住。
外面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这些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焦信缩成了一团，浑身哆嗦着，拼命地指着门外。
宁天霄示意他稍安勿躁，趴在门缝里向外看去，他赫然看到在高塔当中的那具牛头人身的尸骨就在门外，他身后拖行着一道锁链，锁链上已经捆着一个人，那人看起来已经昏过去了，生死不明。
这就是所谓的夜游神？
忽然，那牛首人身的尸骸回过头来，猛地看向宁天霄的方向，他空洞的眼孔盯着宁天霄，宁天霄有一股藏起来的冲动，但他脑子不知道抽了什么筋，竟然一动不动。
那尸骸开始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巨大的锁链摩擦着地面，令人耳酸，焦信魂飞魄散，抓着宁天霄：“我们逃不逃？！”
但那尸骸忽然又站住了，紧接着，它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到锁链里拖行的那个人，忽然把那个人的头拧了下来，远远地向着他们抛来。
人头砰地一声砸在门上，焦信在下一瞬间昏了过去，三头鸟在焦信的脸上啄了几下，那尸骸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锁链的拖行声渐渐远去，宁天霄掐了掐焦信的人中，也没能把老头给掐醒，那尸骸离开之后，宁天霄开了门。
人头就在他的脚下，但是随着他的头被抛出来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领主的印信，这个人竟然有七个。
四个就在他的脚下，其余的三个落在了远处，宁天霄向前走了走，捡起了剩下的三个，在他低头捡最后一个的时候，头顶忽然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风声。
宁天霄一低头躲了过去。
刚刚应该离开了的牛首人身尸骸，竟然就站在他的身后，它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骨镰。
从近处看，这东西脸上竟然像是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
他的嘴开合了几下，宁天霄猜他是在说，你爹娘没有告诉你，晚上不应该出门吗？
宁天霄现在心中却浮现了另外一个方法，既然他们此时离开了塔，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时候，塔是开着的，是不是有机会现在跟过去看看？
于是在下一瞬间，宁天霄从这尸骸的面前消失了。
这牛首人身的怪物扛着骨镰转了几个圈，都没有看到宁天霄，宁天霄缓缓移动着脚步，贴在他身后站着。
过了很久，这骨骸似乎终于放弃了，继续拖着锁链向前走了，而宁天霄顺着地上锁链拖行的痕迹，找到了那座塔。
塔的门的确开着，阴风四吹，风铃的呜咽声更显得奇异。
他们第一次来到此地见到的那个女子此时正虔诚地跪在塔前，那人身蛇尾的尸骸把一只手放在女子的头上，上下齿不断开阖。
宁天霄小心地经过他们的身边，隐藏了自己的气味，进入了塔中。
塔中此时已经空无一物，看起来平时这座塔中关押的，就是那些尸骸，每到夜中，他们就出门巡逻抓人去了，而塔的窗子全部从内部被人钉死了。
除了那些尸骸之外，塔里还放了一些书，宁天霄翻了几本，只看了个大概，根本来不及细看，这书中大致记载了一些此地的事情，宁天霄把书放进了怀里，走到了塔的最高层。
宁天霄一进最高层就愣住了，因为这里竟然奉养着一个活物。
这活物似鹿非马，却有三只眼，四条腿上竟然都生有鳞片。
这活物卧在一张草垫子上，宁天霄进去的时候，它抬起头来，定定看着他的方向。
宁天霄一动不动，却已经做好了逃命的准备。
它却咧开嘴，像是一笑，说道：“在此地盘桓了半个月，这时候才找到了这里，宫姓的人也不过如此。”
它的声音像是个醇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宁天霄并未现身，只是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是我来了？”
“我在这里已经等你很多年了，那些书对你没用，宫相呈离开之后，都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吗？”
它从草垫子上站起来，围着宁天霄走了一圈：“你的味道闻起来不错，不过我现在不饿，你尽管放心好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它的眼眯起来：“当年宫相呈离开的时候，我跟人打了一个赌，我赌宫姓的人一定会回来，如今我赢了，你替我去去收债吧？”
第五百一十七章 无罪之地（四）
宁天霄脑中只有两个字，“疯子”。
这家伙看起来是夜游神的头儿，但是却要让他去帮忙收债，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不过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知道宫姓的族人回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三位主神也知道了这件事？
“你放心好了。”它说道，“你回来的事情，其他人知道的不多，真的不多。我只是恰好看到你写了一个字才认了出来，因为宫相呈在临走之前，我曾经让他给我写了一句咒。”
“什么？”
它嘿嘿笑了两声，却没有回答宁天霄的问题：“说起来，我应该谢谢宫相呈，所以，我准备把我赢了的赌注的一半送给你，毕竟我不需要那东西。”
它还是在绕着宁天霄打转：“如何？反正你以后也要经过那里，顺路去讨个赌注，还能拿到一半作为酬劳。”
“你赢了什么？”
“你经过息桥的时候，去找附近的冥婆，对她说你替鹿林来要赌注的，到时候就知道了，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
“如果你一定要问为什么？第一，宫相呈帮过我，这是我对你的报答；第二，这可能是我又一次下注，你也不必紧张，赢家最后不是只有一个么？到时候你别忘了把我从这里放出来，我可以当你的坐骑，不错吧？”
自称鹿林的这东西诡异地笑着，令人发毛。
宁天霄思考了片刻，说道：“知道了，我走了。”
他走了两步，回头说道：“你如果骗我，我就来把你这里拆了。”
“不会骗你的。”它说道，“我让人来送你回去。”
它用前蹄踏动了某个机关，楼梯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那女子看到宁天霄的时候，顿时浑身戒备，下意识地反手摸弓。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说道：“送他回去，他是我们的朋友，如果以后再遇到他，就帮他一下。”
女子闻言立即单膝跪在地上，字正腔圆地说了一个“是”字。
宁天霄跟着女子下了高塔，它看着宁天霄的背影，眼眯成了一条缝。
宁天霄跟女子同行的一路，十分坦诚地说道：“昨天你跟踪过我。”
她也没有遮掩：“我想抢你的吊坠，但最后实在没有机会下手，如果你们两人分开，现在或许已经死了。”
“你也是某位领主？”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夜游神之一。”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白天......你是夜游神吗？”
“这是我们组织的名字，我属于其中的少数。你运气不错，能够得到它的认可，说不定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宁天霄还想问点问题，比如“它”是谁，但女子抿着嘴，不开口了。
最后分别的时候，她说道：“我会通知其他人不对你动手，不过这里势力错综复杂，你自己小心。息桥就在前往埋酒坡的路上，冥婆很好找，大部分人都认识，给你这个作为信物。”
她扔来一片银光闪烁的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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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焦信终于幽幽转醒，宁天霄还在蒙头大睡，焦信小心翼翼地去门前看了看，简直怀疑自己昨晚是在做梦。
门前的一滩血污早已经不见了，不知被谁打扫干净了。
焦信疑神疑鬼地跑到宁天霄面前去，见这小子睡得正是酣然，焦信忍不住打了宁天霄一巴掌。
宁天霄迷迷糊糊睁开眼，说了句：“我昨晚出去了一趟，睡醒跟你说。”
昨天的老太婆又来送饭了，饭就放在门前，但焦信根本不想去拿，他缩着肩膀坐在暗处，看着宁天霄沉沉睡去。
三头鸟在屋内疯狂地乱窜，弄了一地的羽毛，焦信也没有心思收拾。
门前有一阵脚步声，村子里的那些老头老婆子们像是在附近散步，有几个人走到门前来敲过门，焦信听不懂，也不敢开门。
午后宁天霄终于醒了，焦信把干粮热了热，递给他一些。宁天霄一边吞着干粮，一边满足地叹息了一声，靠在被褥上，说道：“我昨天去那塔附近看了一眼，塔的门开了，我们需要去一趟息桥，然后再前往埋酒坡。”
焦信点了点头，十分诚恳地说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宁天霄又吃了两口，站起来想要推门，他推了一下，却发现这门不知被谁从外面锁住了。
宁天霄愣住了，下一瞬间，他抬起脚来，猛地踹了一脚门，整间房子都颤抖了一下。
焦信急火火地跑到前面来，摸着门问道：“这是......这是咋了啊？”
宁天霄低声说：“他娘的，被人算计了。”
焦信急得在屋里打转：“我就说不要留下来，不要留下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门的下方忽然出现了一道光，两个人的饭菜被推了进来，宁天霄急忙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来送饭的是昨天那个老太婆，她慢悠悠地走了：“不干什么，我们这里年轻人实在太少了，光靠我们这些老东西，可没办法活下来，过几天，我就送你过去。”
“去哪？！”宁天霄问道。
老太婆幽幽说道：“饭菜里可没下毒。”
焦信又急又慌，他根本听不懂这里的话，见宁天霄也是一脸的焦躁，心里更加惶恐。
宁天霄想一脚把饭菜踹出去，想到老太婆说的话，脚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老太婆刚刚说的是送他过去，而不是他们，也就是说，他们觉得焦信根本没用，可能会杀了他。
焦信满面焦躁，却不知宁天霄究竟听到了什么，老头儿试图探过头来问。
宁天霄猛地抬起头来，低声说了一句：“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自己留在这里的。”
焦信面带惶恐，又有些犹豫，但听到宁天霄的承诺，张了张嘴，没有问出来。
午后，屋外的那些老头老婆子们又开始闲聊，他们好像根本忘了这里还被他们关了两个人，言谈之间，没有一句涉及他们二人。
而宁天霄整个下午都抱着双臂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
黄昏时分，那面恶的老太婆又来送饭和水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无罪之地（五）
“不吃东西也只有死路一条，这些年从我们手里逃出去的人虽然有那么几个，却还是在路上死了，劝你们不要挣扎，你们是领主又如何，我们这个地方，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领主了。”
她把饭和水从门下的狗洞里推进来，却不知焦信和他的三头鸟早已经在一旁等待多时，当那只枯瘦的手伸进来时，焦信猛地一扑就抓住了那只手，而三头鸟三个头同时着啄了下来。
老太婆大叫一声挣扎着后退，焦信却是用了吃奶的力气，死都不肯松手。
三头鸟不过片刻已经将老太婆的手臂啄得血肉模糊。
宁天霄听到动静睁开了眼，他上前一步，一脚踩住了老太婆的手腕，三头鸟闪到了一边去，三个头却同时伸长了，引颈嘎嘎大叫。
“去叫你们的人来。”宁天霄说道。
“你就算杀了我！也奈何不了他们，来押送你们的人早已经在路上了！”老太婆在门外大叫道。
附近的脚步声越来越多，那些下棋聊天的人终于都坐不住了，往这边匆匆赶来。
宁天霄隔着门，大声说道：“放我们出去！”
回答他的是一阵刀风，刀落之后，老太婆尖叫了一声，昏死了过去，而那条被宁天霄踩住的手臂，已经躺在了地上，逐渐失去了生机。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他们把老太婆抬走了之后，又很快回来。
焦信的鼻子抽了抽，看到宁天霄，脸上流露出一阵绝望，他们带着油回来了。
那些老头把油泼到了屋顶上，手里拿着火把，斥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想走？往地狱里走吧！”
带头的老头扔了火把，四周顿时浓烟弥漫，刺得人眼中发疼。
宁天霄再次踹了一脚门，门外的那些老人们开始狞笑。
焦信茫茫然地垂着手，呆呆地看着外面：“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焦信忽然疯狂地抓住门，哭嚎道：“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说出我的愿望！我不想死，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死在这里的啊！”
焦信绝望地大喊着，他身后的宁天霄却忽然没了声响。
等到焦信想回头让宁天霄也来求人的时候，忽然发现身后的屋内有一道电光。
还没等他问出口，那道紫电忽然炸开，巨大的气浪掀翻了整个房顶，热油烈火以房子为中心，喷向四周。
站在门外的那些人被烈火喷了一身，烈火立即带着油星在他们身上燃烧了起来。
他们原本得意的嘴脸转瞬消失了，他们开始在地上打滚求饶，有人甚至想要扑进井里去，局势在一瞬间转变了。
宁天霄的传音镜忽然响了，宁天霄拿起，听到了乔戣的声音。
乔戣急促地问道：“刚才是不是你？”
“是我。”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要被人发现宫姓的人来到此地了，你们赶紧走，越快越好，附近有井吗？”
“有！”
“过路的方法，你清楚吧？”
宁天霄立即回头去找焦信。
焦信有点傻地站在井边，宁天霄也赶紧跑了过去，他掀起井上的木盖子想要跳下去。
那井下的老妪依旧固执地说道：“一颗珍珠换一桶水，成色好的，可以给你两桶。”
宁天霄扔进去一颗夜明珠，先拎着焦信老头，把他扔进了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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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天霄带着焦信从井里出来的时候，焦信已经哭了半路。
那收了他们一颗夜明珠的井中神带着他们出了井口，又原路走了回去。
宁天霄问了几次息桥和埋酒坡的事情，老太婆完全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只顾着在前方快步走，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
宁天霄爬上去的时候，井中神忽然又用手指扣了扣井的内壁，宁天霄低头看着她，她说道：“想去息桥，要夜里过去，从睡龙渊那边走，要记得给他们多带些吃的。”
宁天霄犹自摸不着头脑，老太婆转头匆匆走了。
三头鸟呼啦一下飞上天空，焦信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他在井边瘫坐着，人都傻了。
宁天霄拍了拍老头的肩膀：“你现在后悔，我还有办法送你回去，再往前走，我或许也无法回头了。”
焦信怔怔地看着宁天霄，抓了自己一把，最后嗫嚅着说道：“那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你想好了？”
“我就算回去也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我不过是烂命一条了，我有什么好害怕的？”焦信说完这句话，脸色缓和了许多。
“但是你又要去息桥干什么？”
“有人让我帮忙讨债，许诺给我所讨的债务当中一半的东西。”
焦信愣了：“你在这里有朋友？”
“没有，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骗我，不过，四处看看吧，去埋酒坡，要经过那里。”
两人上路之后，四处的人还是少得可怜，从这情况看，宁天霄两人要是问路，似乎只能等夜里随便抓个夜游神来问。
宁天霄叫了几次刘大川，刘大川那边没有反应，不知道在干什么，乔戣又跟他联系了几次，说自己快找到言淳了。
至于去息桥的事情，乔戣说让他去看看，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宁天霄以为她认识那什么冥婆，乔戣却说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宁天霄只好苦笑一声，却还是往睡龙渊走了。
瀑布声早已经听不到了，他们附近是一片巨大的原野，原野上跑着几匹白马，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年轻人，你知道睡龙渊往哪走？”
“不太清楚，可以夜里问问。”
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焦信一阵毛骨悚然：“夜里不会又有那个什么吧？我昨天没有在做梦吧？”
“就是问他们。”宁天霄淡淡说道，“别害怕，昨天他们的头，可是跟我说，我们是朋友，问个路总不过分吧？再说了，去息桥也是他们的意思。”
焦信顿时炸了，小老头一蹦三尺高：“他们说你跟他们是朋友你就信啦？！年轻人你不要太单纯好不好！？”
第五百一十九章 无罪之地（六）
虽然一万个不情愿，焦信还是陪宁天霄等那些夜游神们到来。
宁天霄指着天上对他说：“你看爷爷今晚的夕阳真美啊。”
焦信说：“年轻人你这是在说屁话，如果我们不是在等他们，今晚的夕阳肯定更美，这夕阳怕不是被我们的血染红的吧？”
宁天霄闻言哭笑不得，他虽然也觉得那些东西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在逃命这方面，他还是有充足的自信，反正已经逃命逃了这么久，他不介意再被其他人追杀一阵子。
但是比起夜游神更先出现的，竟然是龙。
天边的火烧云消失时，天际开始出现一条黑线，两人一开始都没发现，直到那条黑线越逼越近时，焦信才疯狂地大叫起来：“是龙啊！”
那条龙像是一条蜿蜒的黑线，从天际缓缓飘落，最后落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这条龙一旦落地之后，就开始静止不动，仿佛是一座雕塑。
两人看了很久之后，终于决定去看看，宁天霄先走过去，那黑龙的两个眼球转了转，说道：“往睡龙渊吗？”
宁天霄笑问道：“这么贴心？”
“夜游神那边通知了我们，让我们来接人，不过他可没说过有两个人。”
黑龙的眼睛锁在了焦信和他的三头鸟身上：“他们是你的朋友？”
老头和鸟已经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他们这一团，比起黑龙来，差不多只有一根脚指头大。
“是跟我同行的人。”
“好吧。”黑龙兴味索然地低头，“上来吧。”
三头鸟如蒙大赦，示意焦信爬到自己的背上，先驮着焦信飞到了黑龙的尾巴上，宁天霄很快也爬了上去。
黑龙说道：“走吧。”
两人一鸟俱是楞了一下，黑龙催促道：“快走。”
宁天霄沿着龙的背向前走去，焦信也赶紧跟上了，焦信个子矮，几乎在黑龙的背上屁滚尿流地往前走。
宁天霄走到了黑龙的头顶时，周围的一切景色大变，四周岩壁耸立，巨大的石柱伸向天上，如同无数刺向天空的利刺，每根石柱都盘旋着一条龙。
一切都显得威严而壮丽。
原来这条黑龙自身就是一座桥。
焦信倒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感慨，黑龙抽身而退，徐徐从空中飞走了，两人一鸟一下子掉了下来，摔在了地面上。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高台，焦信揉着屁股正要问，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两人回头，看到一个人首蛇身的美人，美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杯酒。
宁天霄的眉头跳了几下，问道：“请问息桥怎么走？”
“下去，一直向前走，到河边的时候，请渔夫送你过去，不过他送人去，要收取报酬的，这人是你的报酬吗？”
她斜瞟了焦信一眼，说道：“分量似乎不太够，至少要是一百斤的肉。”
宁天霄微微一笑，往焦信身前一站：“别的东西可以吗？”
这小脸尖瘦的美人抬起头来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既然你们是夜游神送进来的人......不如用秘密来交换吧，不过这对那渔夫来说说应该没用，你先去城里找我们的王，王喜欢秘密，你只要付出等价的东西，他就会命人送你前往息桥。所以，需要我送你们下去么？”
片刻之后，焦信抱着三头鸟仰天大叫，尖利的声音撕破了夜空，宁天霄捂住耳朵，倒抽了一口气。
这女人送他们下来的方式和特别，是直接扔下来的，他们的正下方就是水，倒不至于摔死，但这快要摔死的感觉，还是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高台下方原本是黑沉沉的一片，在他们下坠的时候，已经逐渐有灯火亮起，这里的人似乎对这场面见怪不怪，连捂着耳朵的人都鲜有。
在他们即将砸入水中时，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托了起来，宁天霄低头，水中的黑龙探出头来，微微一躬身，又潜入了水中。
宁天霄拎起快要被吓死的焦信，走到了岸上。
这是龙、蛇和人混杂居住的地方，夜中此处繁华，没有多少人注意他们，倒是有很多蛇人盯着焦信的三头鸟，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有很多人的面孔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宁天霄牢牢记得乔戣的话，这些人应该就是傀儡，他上前去跟这些人攀谈，问他们此处的王住在何处，问了几次，他们都指着这城中最大的那座圆顶的神庙。
路边有人首蛇身的人对着他们浅笑，也有穿着人衣服的龙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
宁天霄选了人影稍少的路，焦信一直牢牢地跟在他的身后，以防自己在这里迷路。
走了一会，两人终于看到了那座所谓通往神庙的桥，桥上没有人影，连灯光都没有。
站在桥最前方的是两个人样的守卫，这守卫面容也是一模一样，宁天霄走过去时，侍卫忽然横枪挡住了他们。
他们同时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鹿林让我来的，找你们的王。”宁天霄说道。
夜游神听起来在此地有极大的面子，如此的便利，不用白不用。
那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其中一个说道：“走白桥，不走红桥。”
宁天霄道了一声谢，走到了桥上。
湖水上荡漾着荷花香气，波光粼粼，仿佛无数条小银鱼在水中嬉戏窜动。
桥上没有灯，他们只能借着依稀的月光辨认桥的颜色，此处红桥多于白桥，想一直走白桥，有时候需要绕极大的弯子。
两人一鸟遵循着他们的嘱咐，只走白桥，走了一会，已经开始有些分不清方向了，才终于看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同样站着两个侍卫，但当他们要走过去时，却发现唯一通往前方的路，竟然是红桥。
宁天霄眉头一皱，焦信也赶紧收住了向前的脚步，赶紧捂着胸口大喘气。
宁天霄吆喝了一嗓子：“请问前面的路怎么走？”
“王今天不见客。”
“我们是受夜游神鹿林的嘱托，来此地借道的人！”
第五百二十章 无罪之地（七）
宁天霄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嘭”地一声，桥上的灯全都被点亮了。
前方传来一道浑厚的声响：“鹿林？他求我？你们是何人？”
殿中快步走来一人，隐约可以听见环佩声响，那脚步匆匆而行，停在了桥边：“信物呢？”
来人完全是人的形貌，头戴冠冕，仿佛人界的帝王。
宁天霄手中托着那片鳞，来人远远地看了一眼，说道：“原来如此。上桥吧。”
宁天霄前方的桥吱嘎响了一声，忽然翻转了一下，红桥消失，白桥出现，两人走了过去。
出殿的人已经坐在了殿上的王位上，托着腮凝视着他们：“那么，鹿林的客人，你们来此地是为了什么？”
殿中一个人都没有，只亮着零星的几盏灯，从四周的摆设来看，这里在不久之前还有一场宴，桌子上杯盘狼藉。
“我们要前往息桥，鹿林让我帮他收债。”
“收债？”王前倾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嘲讽似的笑意，“跟谁？”
“冥婆。”
王的脸色变了，那笑意消失了：“这里的规矩你们懂吧？用秘密来交换，如果你说的东西让我满意，我就送你们过去。”
“明白。”宁天霄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冥婆欠了鹿林什么东西？”
“我也不清楚。”宁天霄说道，“他只说讨来的东西可以分我一半，仅仅如此。”
“你倒是个胆子挺大的年轻人，鹿林和冥婆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跟他们合作，可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我仅仅是替鹿林去要东西而已，这就是你想要问的秘密么？从我进来开始，你已经问了三个了，现在是不是可以送我去息桥了？”
这位黑衣的王仍坐在高位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笑中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
“不，这些东西还不够，这些年能够见到鹿林的人，大部分是死了，或者成了夜游神，你能活着出来，你究竟是谁？说起来，你身上有种熟悉的气味......”
“不如我来告诉你一个其他的秘密吧。”宁天霄说道。
“哦？说说看。”
“我认识一个名为左汀稚或者叫赵汀稚的年轻人，他或许在不久之后，就会来到这里。”
“又如何？”
宁天霄淡淡答道：“他流着龙血，而他执意要为你们的祖先，那个被人陷害的人报仇，而且想要成为下一任的元一，这个秘密，够不够？”
金椅上的人眯起了眼，片刻之后，他拊掌大笑起来：“不错，这个秘密我很满意！来人！”
不知从何处走出了一群人，这些人的面孔都是一模一样的，脸上的神色十分木讷，他们手脚麻利地打扫着桌子，送上了新的酒菜：“明天一早我就送你们去息桥。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你们可以交换秘密，异界来的伙伴。”
他在高处优雅地笑着举杯，焦信坐在位子上，却动也不敢动，侍者重新上菜之后又退走了，宁天霄这才摩挲着下巴，说道：“您要首先说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秘密，我才能给出一个新的秘密，这才是交易，不是么？”
“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其实鹿林，他是被降罪而成为夜游神的，那家伙在白日就是一团骨头，每到黄昏十分，血肉重新生出。”
“你的侍者是一群傀儡。”
“我知道此事。”王浑不在意地说道，“傀儡如何？傀儡不是比人更忠心么？”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说道：“刚好我对鹿林的秘密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我们换一个如何？”
他用手轻拍着椅背，说道：“领域坠落的速度变快了，你对这个很有兴趣吧？毕竟你是从其他领域来的人。”
他手中窜出一小团火苗，静静地燃烧着，照耀着整个大殿，三个人的影子躺在地上，宁天霄注意到，角落里还有无数或长或短的影子，仿佛是一些窃听人墙角的小鬼一般，正在蠢蠢欲动。
“我也早已经知道了此事。”宁天霄淡淡说道。
“哦？你的消息挺灵通的，我是说，跟其他刚刚来到此地的领主相比，又能搭上鹿林这条大船。”王隐晦地一笑，“让我来猜猜，你的背后有人在帮你，假如你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或许可以考虑，将此地最大的秘密告诉你。”
“此地？您的意思是您的这片睡龙渊，还是息桥，或者是其他的地方？”
“是神的脚下，这一片地方的巨大秘密，如何？”
宁天霄假装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们背后的人，名叫宁柏如。”
王位上的人身形一颤，随即难以置信地问道：“宁柏如，他还活着？”
“还活着，我是他收养的孩子。”
这位王还想要再问，宁天霄却果断地说道：“该你了。”
他脸上难掩激动的神色，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说道：“既然你是宁柏如收养的孩子......最近这里出现了一批人，活动很诡异，似乎有意跟我们作对，这里可能也快要开战了。”
“是不是有可能是赵殿下他们？”
“你指的赵殿下是？”
“赵汀稚。一个行为放肆嚣张的人，他的眼角之下有一颗血红色的泪痣，很好辨认，他曾说要颠覆所有的领域，为自己的祖宗复仇。”
王位上的男人低声笑了：“复仇？不过是打着复仇的幌子，为自己窃取利益而已。根据我知道的消息，不是他，对方行事很谨慎。”
他的手轻轻一合，掌心的火熄灭了，墙角各处蠢蠢欲动的影子也消失了。
他低声问道：“宁柏如命你来此，是为了......？”
“你跟我爷爷，是故人吗？”
“算得上是故人。”他说道，“我也是当年的参宴者之一，跟他见过几次面，说起来，他离开宴会的时间应该比我更晚才是，怎么会落得如此不堪？”
“的确要晚一些，但我这次替爷爷来到这里，是为了问一个答案。”
“答案？”
宁天霄高深莫测地一笑：“不太方便说，但却跟最近坠落的事情有关。”
男人打了个响指：“你指的是，遴选新的元一？”
第五百二十一章 无罪之地（八）
此地的王送他们离开时，桥已经全都变成了白色，守卫们还兢兢业业地站在原地，风从湖面上吹过，送他们出来的男人一直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
被人一直盯着后背看，确实是一种不怎么舒服的感觉，尤其是——他不确定此人是敌是友。
虽然所谓的鹿林等人声称自己认识宫相呈宁柏如，但就像是焦信说的，时已隔岁，人且隔事，过了这么多年过去，肚皮之下的心，又会变成什么样，谁能够说得清？
他们离开桥后，白桥在他们身后翻转，湖外又是热闹的市镇，傀儡小人在地上跳舞，烟火攀上高空，溪水中流动着银白色的细沙，盘旋在石柱上的龙静静地守护着这个地方。
宁天霄手中拿着印信找到了河边的渔夫，听到他们要在此时离开，渔夫略微有些惊讶：“不如明天一早再走如何？”
“我们已经耽误不起时间了，麻烦您了，现在出发。”
渔夫对着月光看了一眼王的印信，勉强点了头，让他们先去船上，自己则去买了一壶酒回来。
水底是银白色的细沙，仿佛漫天的星光沉浸在其中，过了一会不久焦信胆子大了点，趴在船上看着水面。
“这里看起来还不错，如果不是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里名叫睡龙渊，听他们说，曾经有一条龙死在这里，这座城，就是在那条龙的尸骨之上建立的，那些石柱，就是龙背上的刺。”
“这么说，我们这是顺着龙的血向外走啊。”
宁天霄笑了笑，渔夫还没有回来，城中的烟火一阵比一阵热闹，今天似乎是什么节日，路过河边的人看到他们，有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没有在他们身边过多停留。
渔夫终于回来，脸上已经有了些醉意，他带了四只酒囊回来，各扔给宁天霄和焦信一个，终于开始撑船。
宁天霄没喝，焦信打开酒囊闻了闻，咽了口唾沫，也放在了船上。
他们从一座小桥下穿过后，河的支流像是血管一样分叉，延伸向不同的地方。
渔夫最后问道：“确定去息桥么？”
“当然，去息桥。”
渔夫选了一条路：“我在此地撑了十年的船，去息桥的人寥寥可数。”
“那边如何？”
“不如何，我也只是远远看过几眼，要说好，当然还是我们这里好了，这座城都已经快上万年了，就算别的地方都垮了，我们这座城也不会出事。”
宁天霄犹豫了片刻，问道：“你们的王......”
“怎么了？”
“你们的王即位多少年了？”
“差不多一两千年了，那时候我刚刚出生，他是个不错的王，至少在他在位的期间内，很少打仗。”
“他即位的时候，是多大的年纪？”
“这我也不太清楚，我们这里的人寿命很长——虽然我们也算不上人，不过这里到底是个以人为尊的地方，如果不是看在你是个人的份上，哪怕你拿着王的印信，我还是要问你要些报酬的。”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还有多久到？”
“差不多明早就到了，急着去？”
“嗯，替鹿林去讨债，还要去埋酒坡。”
“埋酒坡最近不太平。”
“埋酒坡还会出事？那地方不是......”
“上个月本来应该会来接人的马车没有出现，这事情在这里沸沸扬扬传了一阵了，有人传信去问，至今还没拿到回信，我们是猜，有人在半路截下了这辆车，把车上的人都杀干净了。”
“竟还有人敢截下这辆车？”
“是啊，不过主神们都快要七百年没露面了，被马车接走的人也从来没有回来过，谁知道这一去是生是死。”
宁天霄听到这些话，觉得有些意外。
“你也是想去见主神们？”
“嗯，我爷爷托我向他们问几件事。”
渔夫闻言哂笑一声，宁天霄以为自己会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嘲讽的话，渔夫却回头去划船。
焦信揉了揉脖子，搂着自己的三头鸟，一人一鸟坐在船尾，呆呆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城镇。
“这里不受夜游神影响吗？”
“夜游神啊......偶尔会来，不过我们的王跟夜游神的首领有交情，夜游神倒是不会对我们动手的。”
“听起来不错。”
“自然是不错的。我们的王交游甚广，这让我们得了不少好处，但是我听说他最近几百年都没怎么出门了，听说是有些心事。”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没再说话。
渔夫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有些人说是因为他心爱的女人死了，但我记得，我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娶亲，要说他有心爱的男人我还信，还有人说他见过了主神，有了什么新的使命，这些年来一直为了此事而暗中奔波，我是不信的。”
渔夫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们其实私下里都在说，主神是已经死了的。”
宁天霄笑了笑，摸了摸鼻尖，这个说法，倒是很有意思，不过他才不相信那几个老奸巨猾的东西真的会死。
“就算没死，可能也差不多了吧，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没出现，有没有他们，其实都差不多了，对吧？”渔夫隐晦地一笑，脸上的鳞片在月光下一闪。
宁天霄没有回话，焦信则是完全听不懂。
船在水面上行过，城镇已经被他们抛在了身后，河底银色的流沙也已经几乎不可见了。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渔夫喝了两口酒，开始放声高歌，焦信原本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被这声音一震，差点翻下船去。
宁天霄一手拉住了他，焦信惊魂未定地抓住船沿。
前方隐约有一团火光，仿佛无数萤火虫被拢在了一起，渔夫指着前面说道：“那就是息桥了，你是去找谁？”
“冥婆。”
“冥婆？”渔夫挑眉，脸上瞬间露出了惋惜的情绪，“看在你有王的手谕的份上，我劝你回头，你这根本就是去送死。”
“为什么这么说？”
“去她那的人，基本上没有能活着回来的，鹿林让你去的时候，没有告诉你吗？”渔夫掀掉了斗笠，凝视着那团光。
第五百二十二章 无罪之地（九）
“我虽然不知鹿林为何会让你向她去讨债，但我觉得，鹿林这是不怀好意。”
“你们的王不是跟鹿林是朋友么？”
“是朋友又如何？这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朋友之间尚有反目之时，更何况你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外人。”
宁天霄听到这么直白露骨的话，摸了摸鼻尖，笑道：“你这话说的有理，不过我的另外一个朋友也让我去看看。”
渔夫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那就过去看看吧，说不定会是好事，我送你们到桥边就走，如果你们能活着回来，可以来睡龙渊找我，我请你们喝酒。”
渔夫把他们放在了一座玉桥旁，留下了两个酒囊。
那团光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光源不知是何物，亮得让人无法直视，息桥的另一端很远，似乎也是一座能够通往其他地方的桥。
宁天霄坐在桥边等了等，让焦信先睡了，焦信一手拉住宁天霄的裤腿，一手抱着三头鸟，很快沉浸在了梦中。
宁天霄忍不住苦笑，真不知道这一路带上了一个这样的活宝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活宝胆子这么小，又没什么本事，这一路带着他，真的是对的么？
宁天霄背对着光坐着，抱着双臂，也准备睡一觉，离天亮没有多远了，等天亮后，这些光消失，路应该好找得很多。
天亮不久，他被传音镜里的声音喊醒。
乔戣已经找到了言淳，脸色却很难看：“我找到言淳和小寒了，你在哪？”
“息桥，昨夜有人送我们来了，从睡龙渊走。”
“我们尽量早点过去，刘大川被人抓住了。”
“抓住了？”宁天霄一惊，“怎么回事？”
“对方神出鬼没，我也不清楚，刘大川只来得及在传音镜里跟我说一句话，他说是‘影子。’”
“是夜游神的人？”
“不清楚，你在夜里找夜游神问问，不过他现在应该没事。”
“影子。”宁天霄重重念着这两个字，他想起昨夜那位龙王殿中波动的影子，后悔当时没有问清楚。
“你们到睡龙渊的时候，注意那里的那位王，当日我看到他的殿中有影子活动，却没有问，有可能是他。”
“龙族的王跟这些东西勾结？”乔戣冷笑一声，“真有意思，到时候我去看看，你那边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他们听到我去息桥找冥婆，像是看一个死人一样。”宁天霄说道，“冥婆是个什么人？”
“你告诉她，你是鹿林的朋友就应该不会有事，如果她要对你们动手，直接杀了她就好了，不必废话，如果她问你是谁，你除了说是替鹿林来收债，另外告诉你，你认识三千年前的乔笺息。”
“你的名字？”
“以前的名字罢了，不必在乎。”乔戣淡淡说道，“我跟言淳前往水龙渊了，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
宁天霄放下传音镜，焦信已经睡醒了。
眼前的光也已经消失了，他们面前是一条很普通的路，这条路盘旋着通往一座山上，如此看来，昨夜的那些光，似乎是为了防止夜游神的到来。
路上有一个背着柴的樵夫，似乎准备上山。
“我们去问问路吧。”宁天霄说道。
焦信翻出了点干粮递了过去，宁天霄啃了一口干粮，向着樵夫走去。
樵夫走路的速度并不快，但宁天霄和焦信快步走了一会，却还是离樵夫有段距离。
山上的路不好走，樵夫时而被掩盖在茂林之下，再出现时，又在远处。
焦信气喘吁吁地说道：“看这架势，他这不是来砍柴的，倒像是来遛我们，不过是问个路，有多大仇？”
焦信摆着手说道：“不跟了不跟了，我们换个人去问问。”
他回头四顾，周围却再也没有其他的人，焦信抓了抓头，尴尬地问道：“还继续跟吗？”
“嗯。”
樵夫走走停停，越来越像时引他们上钩，但迫于附近实在没有其他人可问，两人只能继续跟在樵夫的身后。
“待会要是出了事，你跑的时候别忘了捞上我啊，我腿这么短，真的跑不快。”
“知道了爷爷，我什么时候弃你而去过？”
焦信捂着胸口，叹了一口气：“我这不是害怕吗？年轻人，你想想，我们自从来到这个地方，被多少人追杀过了？你看看这里的人，真的是没一个好东西。”
“昨晚的龙王，还算是个好东西吧？”
焦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算是什么好东西？昨天他手上着火的时候，你看到了吗？地上的那些影子。”
“看到了，你也看到了？”
“年轻人，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又不是瞎，我觉得他当时肯定想对我们动手，但不知道你们两个说了什么，他又打消了这些念头。”
宁天霄说道：“最近此地有异影活动，我怀疑就是他搞的鬼。”
“贼喊捉贼？他可真是阴险啊，所以我说这个地方就是没有好人，我们俩谁都要防着点。”
“说不定是，但也可能不是，我有个朋友已经走在质问他的路上了——你看前面。”
两人再抬头时，樵夫终于停在原地，开始砍树，他每次砍树的时候，都要把斧头高高举起，落下的斧头又准又狠，这绝不是省力的方法，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杀人的刽子手。
沉顿的声响在山中回荡，宁天霄两人趁此机会走到他的身边，做好了准备，宁天霄开口之前，焦信已经半转着身体，随时准备逃跑。
樵夫却像是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一样，还在闷头砍树。
樵夫最后一斧头下去，树倒在了地上，宁天霄问道：“请问......”
樵夫猛地回过头来，焦信看到这张脸，尖叫了一声，向前跑了一步，却忽然脸朝下扑到在地。
这是一张眼角、眉梢、耳朵尖都生了白毛的脸，仿佛是妖怪成精，他的眼是褐绿色的，眼中闪动着狡黠的精光。
宁天霄想救人，却在下一瞬间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眼皮一沉，很快也昏了过去，他在最后一瞬间看到天上降下一阵金红色的雨，而樵夫在雨中举起了斧头，向着他们砍过来。
第五百二十三章 无罪之地（十）
烟从白鹤香炉当中喷薄出来，在半空弥漫，宁天霄睁开眼，看到了屋内的金顶，金顶上吊着一只形状相同的鹤，鹤的嘴里衔着一盏灯。
整个屋里都是华贵的金色，却非媚俗，从屋里的装饰来看，这屋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十分有品味的贵族。
宁天霄爬起来晃了晃头，本以为会有点什么后遗症，但脑子却异常地清醒，焦信就在他身边打着呼噜，他的那只三头鸟也睡在他身边。
焦信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忽然开始嘿嘿地大笑。
宁天霄吓了一跳，伸腿想把他给踹醒，门忽然开了，比人更先到来的是一袭华贵的衣衫，来人用扇子遮着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上眼角斜向上飞起，涂了淡青色的脂粉，显得十分妖娆，能看出是一个美人。
她向宁天霄伸出手，宁天霄下意识想抓定海潮，她浅浅一笑：“如果不是这个东西，现在你们已经变成了死人了。”
她伸出手，手里是那片鳞。
“冥婆？”宁天霄问道。
“这的确是我在俗世的名字，你可以叫我临凝。你来此，是代表着......我跟鹿林那个赌约，是他赢了吗？”
“我是宫姓的族人。”
冥婆沉默片刻，随即开怀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扇子：“你的朋友还在休息，你跟我来吧。”
宁天霄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她道：“不会出事的，息桥附近都是我的地盘，死一只鸡都要经过我的准许，何况是您的朋友。”
宁天霄注意道她说了一个“您”字，这只能说明，当年宫相呈在此地的人缘真的不错。
“如何称呼？”
“宁天霄？”
“宁？”临凝皱着眉头，斜看着他。
“严格来说，我名为宫止，但是宫止牺牲了他自己，把命留给了我，他希望我用这个名字继续活下去，而不是‘宫止’。”
“原来如此，那么，宫相呈如今还活着吗？”
“他死了。”
临凝脸上带着淡淡的遗憾：“真可惜。鹿林最近如何？”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还不错。”
“能有什么不错的？”临凝冷笑了一声，“做了这么多年非人非鬼，又非妖非兽的东西，若是我，怕是早就该活腻了。”
屋外是一片小园林，回廊皆用艳丽的红色，仿佛是新漆过，廊上挂着温黄色的灯笼，此时已经一排排亮起。
此时已经过了黄昏，将到夜中了。
“你们怎么来的？”
“走睡龙渊。”
“睡龙渊么，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只是跟他们的王换了几个所谓的秘密。”
临凝斜了斜嘴角，没有说话。
她的群裾宽大，宁天霄走在她的身边，需要时时注意，以防踩到她的裙子。
“他不是个好人，你需注意一些，不要跟他来往。”临凝说道。
宁天霄心想，我来之前，那边倒也告诉我你不是个好人，你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可真是耐人寻味啊。
“那边的王跟我说话时，手心曾经起火，我当时在大殿的角落当中看到了一些影子，后来又听到了一些风声。”
临凝猛地顿住脚步，宁天霄险些踩在她的裙子上。
“你的意思是说，最近这些事情，有可能是他在贼喊捉贼？”
“那些影子确实很奇怪，但我也仅仅是怀疑而已，我的朋友已经准备前往睡龙渊了，过几天，应该会有结果。”
“你的朋友，你不怕他出事吗？”临凝转了个弯，迎面走来的侍者低头站在一旁，对她行礼。
“我已经有个朋友出事了，另外一个，我相信，如果起了冲突，倒霉的反而会是那龙王。”
“你倒跟谨小慎微的宫相呈不同。”临凝轻笑道，“宫相呈有没有告诉你——”
临凝忽然凑近了，离宁天霄的脸极近，宁天霄能看到她瞳孔当中青蓝色的光，仿佛是一只华丽的鸟雀，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当年曾经计划过，想要谋反的，我、鹿林、你说的那个贼喊捉贼的龙王的老爹，都是。”
宁天霄内心一惊，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她又在瞬间远离宁天霄，优雅笑道：“我们找到宫相呈，他却拒绝了，事实证明，宫相呈是对的，鹿林被判了罪，人不人鬼不鬼，其他人有的死了，有的获罪被放到其他的领域，我侥幸逃脱了，如今也只敢藏在这个地方，永远都不敢离开。”
“所以——你回到这里，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什么？”
两人已经走到了一间房子前，房中灯火未亮，门前的使者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对他们低首行礼。
宁天霄没有回答，临凝已经推开了房门，她亲手点了灯，托着烛台，又一一把房内的灯都点燃了，四周都是书柜，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书。
“这些都是我搜集的消息，关于领域、元一，还有那三位主神，我用的写法，是宫相呈教给我的‘二分一’，你会读吧？”
宁天霄点头。
“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你尽管来看，但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无法保证这些消息都是真的。”临凝转身，引他进入更隐蔽的一方小室。
宁天霄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临凝翘起嘴角：“放心，不是吃人的地方，是鹿林要的债务，他怎么说的？”
“一半归我。”
“一半？”她懒洋洋地笑道，“真是好生意。”
她在墙上又按动了某个机关，墙上忽然亮了一片，照亮了前方的石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宫姓的后人，你跟你的朋友回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复仇么？”
“我并不知道宫相呈与此地的谁有仇。”宁天霄说道，“我仅仅知道三位主神利用了他，将他推下了瀑布。”
“这还不够么？被人利用又被人扔了，真是可笑至极又愚蠢至极，难道只有被杀，才算是有仇吗？”
宁天霄沉默，他并非是不想争取更多支持，但对方是敌是友尚未明确，更何况这女人的言谈之中还有很多的诡异之处，他并不想惹出太多的麻烦。
她眨了眨眼，回头款款地笑着：“可是我们这些老东西，实在是贼心未死啊。”
第五百二十四章 无罪之地（十一）
宁天霄说道：“我来这里之前，还有人告诉我你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杀人需要眨眼么？”临凝优雅地转身，继续向前走着，“而且我杀的人，都是闯入此地的人，我可没有像是那条蠢龙一样，从自己的领地跑出去杀人呢。”
临凝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定了，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池子，池中的水泛绿，水波翻涌，应该是豢养了什么东西。
“这就是鹿林的报酬，你可以先拿走你的一半，剩下的，我会找个机会给他送去。”
宁天霄挑眉，临凝从袖中摸出一支短笛，开始徐徐吹奏，水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小漩涡，这漩涡随着笛声渐渐变大。
临凝垂着眼，忽然停下。
池水中猛地窜出一道身影，宁天霄以为这水下的东西会是蛇或者龙，然而这出现的东西，却还是大大出于他的预料。
“我输给了鹿林，这孩子姓宫。”临凝简短地说道。
从水中出来的这东西毛发滴着水，它踏在水面上，水面上缓缓地凝结出冰花，又在转瞬冻实了，它踩着冰块缓缓地走上岸来。
这东西像是一只虎，却生有鳃，背上还有一根凸出来的刺。
它走到池边来，绕着宁天霄和临凝转了一圈，忽然抬头咬住了宁天霄的手。
临凝皱眉，说道：“你最好别动杀念。”
宁天霄没有抽回手，因为咬他手的这东西，确实没有什么杀念，反而更像是跟他玩闹。
它迅速在宁天手臂上咬了一口，尝了一滴血，在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这少年脸上神采飞扬：“果然是宫姓的族人，这次你真的输了，临凝。”
“所以赌注是什么？我能拿走的一半又是什么？”
“你可以选择一个问一个问题，这九天上下，任何问题，我都能回答。或者选择，我可以替你杀死一个人。
“你是大巫师一族？”
“大巫师之眼，也有看不到的地方，我却能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包括你自己究竟是谁。”
“我选择第二个。”宁天霄说道，“你帮我，杀了三位主神其中之一，那个擅长诡辩的人。”
那少年挠了挠头，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的神色：“我刚刚忘了说，你要我杀的人，不能超过这个领域。”
临凝用扇子挡住脸，忍不住笑了。
“那我所问的事情，也不能超过这个领域？”
“这倒不是，如果你想知道，三位主神的事情，我必然知无不言。”
“如何才能杀了他们？”
“你真的确定问这个问题吗？只有这一个机会。”少年凝视着他，似乎因为他问这件事非常惋惜。
“确定。”宁天霄说道。
“他们的死穴，一个是左眼、一个是右手腕、还有一个是肋下三寸，但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能在一次之间全部刺中他们的死穴，你就输了。”
“鹿林想要的答案，我会托人给他送回去。”临凝说道，“我们可以回去了，我会命人打听你朋友的消息，这段时间，你可以留在这里。”
那少年说道：“下次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带吃的。”
宁天霄说了一个“谢”字，对方看他的眼中，却带着遗憾的神色。
他的真实身份么？这些都不重要，哪怕他是这三位主神的亲儿子，他也想要杀了他们。
临凝说道：“少吃点吧，你最近胖了不少，以后我这里若是没了，会有不少人把你抓去吃吧。”
“知道了知道了。”
那少年背着手，看他们离开，临凝在离开前回头看他，少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向着临凝做了个“嘘”的手势。
——————
离开密室之后，四周变得开阔了很多，让人的呼吸似乎也通畅了不少，宁天霄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临凝并未阻止。
书上记得东西十分详细，而且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这满屋的书，似乎都是临凝一人所写。
“我之前也认识一个领主，不过他养的是一条蛇，那条蛇是大巫师的后人。”
“大巫师一脉，现在竟还有后人？”
“不多了，她也只是旁支。”
临凝浅浅一笑：“他是我养的真言兽，不过却不能知无不言的。只有在赌约加持的情况之下，才能无所不言，无所不行，比如刚刚那一刻。”
宁天霄在读过宫相呈所写的那两卷创世咒言之后，对此也有所了解，创世者们不会赋予任何人无限的权利，这真言兽自然也是一样。
“还有名名叫重宁的女子，你听说过吗？”
临凝略微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有印象，是个光彩照人的女子，当年还曾在宴上起舞。我记得她被罚了，去守一座塔。”
“嗯，她也跟我们来到了此地。”
“为何？她的性格一向谨小慎微吧，竟然会有胆子离开那里？”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说道：“已经过了年数了。”
临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半个身体问他：“你是继续留在这里等你朋友的消息，还是准备立即启程？”
“我在这里留几天，麻烦你了。”
临凝嫣然一笑：“我们是朋友，有什么好麻烦的呢？你可以四处走走，等会我派人去把你的朋友带来，不过——我很好奇，你的这个朋友，又是什么来历？”
“他救过我。”宁天霄简短地说道。
临凝款款地走了，宁天霄留在房中，继续翻动着如山的书籍，这里记载的东西实在太多，如果一本一本地看完，不眠不休，恐怕也要几年。
宁天霄顺着书柜摸出几本，刚离开的临凝忽然又回来，这次她的手中拉着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呆，大概有六七岁大。
“这是这里的书童，你想看什么可以问他，他对这里很熟。”临凝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那男孩走进来，宁天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醇光。”他说道。
有了醇光的帮助，宁天霄找书方便了很多，这男孩的表情虽然呆滞，但行动十分敏捷，记性也很好。
宁天霄只需报出相关的东西，醇光立即就能从书架上翻到书，再打开那一页，放到他的面前。
宁天霄花了一阵才发现，醇光是个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