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漩涡（三）
天上的裂隙越来越大，近日常有灰黑色的尘埃从裂隙当中飘落，帝都当中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收拾行李逃往人界。
神王看着自己的子民离去，终日颓然地坐在露台之上，他让说谎的人见了一次和尚，说谎的人除了流露出些许惊讶之外，没有说什么。
从此之后，说谎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女儿成为下一任的神王，她身上带有了太多光明的习性，他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些阴暗龌龊的事情告诉她。
柳佞最近也不常出现，不过宫止走了，他对柳佞也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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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止从罗刹海离开的那天，戟狼和刘大川去相送，海面上波涛起伏，水中冒出几颗巨大的龙头。
“十一神大人们命我们来送你离开。”
“抱歉，我已经没有时间再跟他们见面了。”
龙的首领问道：“你快要死了吧？”
“很快，大约就在这两年之内。”宫止淡淡答道。
“一路走好吧。”龙头消失在水波之下，戟狼执枪默默站着，这个当年正直且执着的少年，也已经上了年岁。
“不用再送了，我可以自己慢慢地走回去，好好帮帮宁天霄吧，我对他还算不上太放心。”
戟狼点头，刘大川抱臂叹气。他说道：“真想回到过去那些日子。”
谁都知道这再也不可能了，回头都已经成了奢望。
宫止慢慢地向前走去，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晨光照在他的背影上，朦胧模糊。
忽然，一条龙从罗刹海下浮出，水花飞溅当中，龙身之上站了一个女人。
刘大川仰头愕然道：“波利！你......你也来送他吗？”
波利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跳下龙的头顶，龙在她肩膀上眷恋地蹭了蹭，很快消失在了海中。
波利向着宫止的背影走去，沉默、坚定。
刘大川忽然想起当年她还是药铺的老板娘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他和柳佞劝过她几次，让她不要违背维衡者的规矩，她却一意孤行，即使在当年死时，也从来没有说过后悔这两个字。
有的人一旦选定了一个方向，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波利的身影很快也消失了，刘大川和戟狼在岛上等了一会，直到天色渐亮，波利也没有回来。
他们这才意识到，原来波利不是去送别，而是追随。
刘大川苦笑了一声，拍了拍戟狼的肩膀：“走吧，为了我们未竟的事业，为了我们的朋友！”
“走吧。”戟狼也长叹了一声，“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努力，为了保护更多我们在乎的人！”
银鱼在海面上铺起一条闪烁的路，鸣鱼抱着胳膊，抿了抿嘴，静静说道：“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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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之后，在无昼无夜的领域当中，垂垂老矣的宫止坐在神庙之中，默默地看着手下的数字，最后放在蜡烛上烧毁了。
波利低头帮他整理着地上所有的东西，大部分他都记在了脑中，只等着自己死的时候，留给宁天霄了。
赵殿下杀了领主，取代了领主的身份。但赵殿下终于在他和波利的共同努力之下，带着霜雀等人，还有龙族的人离开了这个领域，那座塔被恶鬼占据，恶鬼企图继续修建那些工事，却是碌碌无为。
坠落已是一触即发的事情。
“最后一件事已经做完了，你还有什么心愿吗？”波利递过最后一张纸，两人看着纸在火上迅速融化。
宫止摇头：“还有最后一个了，那送你回去，你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山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不知道又是哪个小山头崩塌了，最近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得太多了，神庙也被碎石淹没了一角。
“很多年前，我问过你一件事，你却没有给我答案。”
“还是那个问题吗？”
“是啊，杀了坏人的人，算是有罪吗？”
“我的答案跟之前一样。”宫止说道，“身为维衡者，你有罪，但是作为一个人，你无罪。”
“你还真是没变啊。”波利轻声叹息，她的眼中带着清澈的笑意。
“走吧，你该离开这里了。”
波利坚定地摇头：“我在这里陪你。”
“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必要为我牺牲。”
“我不是为你而死，我是为我自己而死，我早已经是个死人了，这次只不过跟你一样，做出了选择而已，我选择继续留在你的身边。”
离真正坠落的日子，还有一个昼夜，这里的时间最近变快了很多，所谓的一个昼夜，也不过是原来的三分之二。
宫止默默地数着时间，在最后一盏茶的时间之内，他忽然站起来拉住波利的手，把她往院中的井扔去。
波利比他的速度更快，在宫止动手的刹那间，她抱住了宫止。
她知道宫止在暗中建好了道路，这条路通往出口。
她却也在暗中做好了准备，要在这里陪他最后一程。
山上再次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像是千军万马向着山下狂奔，紫电撕裂天空，天上开始产生巨大的裂隙，河中洪水奔流，整个地面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忽然沉重地向下坠去。
“这是我的选择，跟你无关。”波利说道。
山上滚落的巨石砸在房顶，无数瓦片溅落，末日就这样到来了。
神庙当中的脚步声慌乱无比，最后的尖叫充斥着这个领域。
波利紧紧拥抱着宫止，宫止再也没有躲开。
在下一瞬间，宫止被巨石击中，一句话在喉中还没说出来，身上溅出浓稠的鲜血，他紧紧闭上了眼，很快整个人化为了流沙，在波利手中消失了。
波利颓然地坐在地上，死死地咬着嘴唇，宫止还是消失了，他甚至没有留下一具尸体。
山河崩塌，领域溃散，波利抱臂站在这个陌生的领域当中，最后看了一眼井口，井口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她却没有选择回去。
“我知道你这一生都在后悔，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并不害怕你们所谓的审判，也不害怕失去维衡者的身份，我要为我自己活着。”
第四百九十六章 漩涡（四）
宁天霄忽然抱住自己的头大叫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头像是被炭火烧着了，无数东西涌入了他的头里，像是要把他的头撕开。
戟狼迅速站起来上前查看，宁天霄半跪在地上死死握着拳头。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宁天霄满头大汗，痛苦已经消失了。
他抬起头来，说道：“宫止......死了。”
戟狼眼中黯然一动，走向大殿之外，此时门外已经飞雪遍天，神界的上空，巨大的裂隙占据了半个天空。
戟狼看向罗刹海的方向，把枪插在地上，向着远方沉默地行礼。
在短短半年的时间之内，帝都已经快成为了死城，大部分离开漆鹤道的神族之人没有去人界，而是前往了檐镜道。
不过让人最觉得意外的是，如此怕死的神王，却没有离开露台，而是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柳佞这半年来依旧日日奔波，说谎的人出现的日子不多，但大部分时间，是在跟他们谈条件，让他们保证和尚的命，他承诺会杀了所有恶鬼。
但他的话，神王和柳佞都不信。
和尚在这半年之中，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戟狼已经几乎接管了神界，神王的那些子女们在持续的内斗当中，又死了十余人，也有一部分人认为神界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选择逃出帝都，但那位公主仍旧留在神王身边。
神王说得对，她适合成为下一任的风神。
宁天霄走了出来，眯眼拨开风雪：“准备吧，是时候该动手了。”
“是。”
宁天霄大叫道：“刘大川！通知所有人做好准备。”
“明白！”
天空上的裂隙变得更大了，有什么东西从漆黑的裂隙当中缓缓靠近。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一战。
风雪渐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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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王拢着衣领站在露台之上，他的身边只剩下银发老人、即将继任神王的公主，以及小宦官，他所有的子女或是偷偷逃出神界，或是被他赶走，如今帝都已经是一片死城。
裂隙当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靠近，银发的老人睁开眼，用那双半盲的眼睛看着天空。
“是时候该离开了。”银发的老人说道。
神王点了点头，准备走下露台，风雪嘶嚎着卷动，神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居住了四百多年的露台，眼中出现了几丝迷茫。
他也不知道，时至今日，他这一生，究竟有何所为。
一个东西忽然从天上砸下，瞬间落在了他的面前，露台的台阶被砸碎了，溅出无数碎玉，神王的死士瞬间把他围在中间。
台阶上的那东西漆黑无比，胳膊和腿消瘦修长，神王在瞬间想到了一个答案，恶鬼，这东西是恶鬼。
神王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想要绕开，但他刚一动，那掉在地上的东西忽然弹起来，恶鬼纤长的手臂瞬间向着他袭来，银发老人一枪把恶鬼的手臂钉在了地面上。
恶鬼抬起漆黑的面孔漠然地看着神王，他张开嘴，发出了两个喑哑的声调，所有人都没有听懂，但是他们几乎可以猜出来，这两个字是“神王”，恶鬼就是冲着神王来的。
银发老人迅速反应过来，说道：“对方应该是有意放话给恶鬼，说我们跟他们已经联手，恶鬼才想第一时间除掉神王。”
神王满身冷汗，他根本想象不到，这东西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竟然还能活着！
那恶鬼转瞬撕掉了自己的手臂，又向着神王扑来，神王的死士也在刹那间围了上去，恶鬼的头很快被死士们割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树、墙皮、瓦片，帝都当中的屋顶被砸塌了一部分，有的是跟他们差不多的人直接摔死在了地上，但是大部分的恶鬼竟然都活了下来，向着神界最高的露台奔了过来。
“神王，我们现在应该暂时回去，这里的恶鬼太多，露台可有密室？”
“有......有，我们先回去，就在神王座的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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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天霄和戟狼看着风雪之中那些坠落的人影，这仅仅是坠落的开端。
神界的天空像是压低了很多，那是另外一个领域在缓缓靠近，不知道那边还活着多少人，很快，就要开战了。
宁天霄低头沉思时，林冥忽然走进来，说有人要见他，看林冥的神色，来的人似乎不是什么善类。
宁天霄快步走了出去，迎面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这女人年岁已长，身上却流露出一种非凡的贵气。
“请问您是？”
“我是宫止的母亲，后来跟随维衡者离开宫止一族。”女人说道。
宁天霄愕然了一瞬间，宫止的母亲，差不多相当于他的母亲了。
宁天霄谨慎地点了点头：“进来坐坐吧，宫止......他已经。”
“我清楚，就在不久之前，他的寄命符暗了，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女人跟进了门，淡淡说道。
“请问您来有什么事情。”
“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几百年前我跟他选择了相反的立场，但是得知他的死讯，我还是想来看看，这几百年来，他想要做的事情、想要保护的人究竟是什么。”
“他是宫染的追随者，这件事，您应该清楚。”
女人点头：“我们族中的人大部分都是宫染的追随者，但是，在明明已经知道了有些事情不可抵抗之时，你们还要继续做吗？”
“这世上不可抵抗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茫茫如雪。”宁天霄说道，“宫止死后，我知道了很多他的事情，他的想法，知道他经常在夜里辗转反侧，终夜难眠，他也知道他自己如果放弃原本的身份，能够过得比大部分人都好，但有的人一旦看到了希望，就会向着希望迎面走去，再也不会回头。”
女人叹了一口气。
“跟他们比起来，我们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人，或许对于我们来说，一生平庸是最好的选择......”
女人忽然阻止道：“不用再说了，宫止既然相信你，我也会相信你，我已经跟领主见过一面了，这个给你。”
女人拿出一个木盒子，这盒子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漩涡（五）
“我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女人站起来，对着宁天霄微笑了一下，“必要的时候，我会出手。”
女人很快踏着风雪离去，宁天霄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之后，把玩着手里的盒子，这盒子只有巴掌大，看起来十分精致。
宁天霄把盒子摇晃了几下，盒子里传出一阵声响，盒子当中装了些什么。宁天霄转动了几下，想打开盒子看一眼，却发现这盒子根本没有开口的地方，像是一个囫囵的方块。
宁天霄又在手里把玩了几下，乔戣喊他去外面看天上掉下来的那些东西，宁天霄就暂时把这东西收了起来。
黄昏时分，天上那一片漆黑的东西，几乎遮蔽了神界的天空，算算时间，这次坠落完成的时分，大概就在明天清晨了。
刘大川眯眼看着风雪之中的神界，说道：“戟狼的老爹也快撤了吧，再不撤走，恐怕有危险。”
宁天霄点头道：“你去帮帮他们吧，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宁天霄站在外面喝了半夜的酒，回到床上睡了一觉，天快亮的时候，他听到有人说话，这声音他从来没听说过，声音很滑稽，像是一个小孩刻意捏着嗓子说话。
宁天霄满身冷汗地爬起来，忽然发现说话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是那个木头盒子。
他拿起那个木头盒子，盒子忽然弹开了，盒子的正中心是一个木头的小人，小人坐在木凳子上，开口说话。
他说的是宫姓一族的语言。
宁天霄问道：“你是谁？”
“我是一本书。”小人说道，他的脑袋一圈一圈地转动着，这一幕有些诡异。
“你想讲什么故事？”
小人说道：“她托我把创世的故事讲给你听。”
宁天霄皱了皱眉头：“你说吧。”
门外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仿佛山之倾颓，宁天霄回头看了一眼，睡意也消失了。
戟狼已经在门外整兵，宁天霄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说：“你讲吧。”
“其实这世界存在之初，并不是只有那三名创世者。只是这三名创世者联手发现了某种规律，后来在创世的过程当中，把其他人都杀死了，所以他们才能成为三名主神。”
宁天霄点头，示意这小人继续。
“后来他们才开始仿造自身的规律开始创造整个世界，他们模仿着自己的样貌，创造出了人，又加入了某些其他的规则，产生了很多不同的种族。但是越到后来，他们发现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东西，远远比他们要更聪明更有创造力，后来他们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窃取这些人的智慧，以为己用。”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宁天霄坐在床边。
“啊，原来您都知道了，那我告诉您最关键的部分好了，不过，我希望死后能有自己的墓碑，我原本也是参宴者之一，我的身份相当于宴会上的史官，其他人被赶出宴会还能活着，我却只有死路一条，我死后，请宫相呈把我的骨头做成了这个东西。”
“所以你不是死了么？为什么又要死一次。”
“因为这算是玉石俱焚的秘密。”小人说道，“所谓创世的规则，是......”
宁天霄在小人的陈述当中逐渐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他的背上却冒出一阵热汗，如此的寒冬之中，宁天霄看向他，问道：“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
“我原本想告诉宫相呈，他拒绝了，他让我找个机会，在宫姓一族当中找到一个更有资格的人，宫染......可惜死了，我原本想告诉宫止，可惜这几百年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小人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哑了，“掌握这些方法就可以杀了他们，更何况，这些东西当中还有宫相呈的智慧，你可以制造一个更好的......”
他说完这几个字，忽然分崩离析，掉在了地上，盒子开始收拢，像是棺材把人的尸骨包裹起来，再次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方块。
宁天霄坐在寒夜当中，心思几乎沉重到了极点，他刚才听到的东西，足以让所有人把他杀死十万次。
戟狼敲了敲门：“快到时间了。”
宁天霄长叹了一声，把盒子放在了书桌上，准备从昕罗城出发。
另外一个领域已经呈现在了面前，这是一副几乎惨不忍睹的景象，对面的河水四处奔流，山脉断裂、城墙倾颓，无数人已经惨死。
还有一部分人茫然站在两个领域交界的地方，不敢再向前挪动一步。
因为交界的地方站着无数兵马，等待那另外一个领域当中的人行动。
活下来的人大部分属于恶鬼一方，那些漆黑的身影挺立着，摩拳擦掌。
宁天霄用对方的话说：“奉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轻举妄动者，死。”
恶鬼当中忽然走出一名老人，那是恶鬼的领主们：“竟然是你？宫止已经死了。”
宁天霄没有回答，那老人继续说道：“让你们的领主出来，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没什么条件可谈，这是我们的领域，好好留在你们那一边，否则我们就将开战。”
老人沉默了片刻，说道：“明白了，但我们这里有人受伤，你们可否提供一些吃的和药？”
宁天霄想了想，点了点头。
老人向后退了两步，做了一个手势，命令所有人后退。
戟狼走到宁天霄身边，低声说道：“我去露台看看，有的恶鬼还在攻击露台。”
宁天霄点头，勒马站在领域之前，已经有人开始在领域之间埋下界碑，以划分界限。
这次的陷落之中，神界有几座城也被这另一个领域压毁了，索性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原本宁天霄想把这即将到来的领域挪到罗刹海的方案，最终被弃之不用了，因为如今的罗刹海当中，还有更重要的秘密。
戟狼的兵马把两界的交界处密不透风地守住了，赵殿下在陷落之前，带着他的人前往了另外一个领域，现在应该正在进行他伟大的事业。
宁天霄抱臂坐在马上，那老人又出现了：“几天之前，有个女孩来问跟你有关的消息。”
第四百九十八章 漩涡（六）
“凌姬？”
“我说过你早已经离开之后，她就离开了，我并不清楚那女孩是谁，不过她看起来，似乎跟你有仇。”
宁天霄颔首：“多谢了。”
老人搓了搓手，倚在领域的边缘，刘大川极为警惕地叫道：“后退一点。”
“大概两三年之后，这里就会稳定下来。”老人说道，“到那时候，我们就算是同一个领域当中的人了，何必对你们的新邻居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因为我们被称为‘恶鬼’吗？凌硕殿的那些人都已经走了，他们都是些骗子。”
宁天霄没有说话，两三年之后，这个领域还存不存在，谁都说不准。
刘大川更为直接地叫喊道：“别说这么多废话，退后！”
“这可不算是废话啊，我是在跟你们认真地谈条件，你们的神王，已经在我们的手里了。”
两个领域的交界处忽然传来马蹄声，老人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支骑兵，这些骑兵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血迹，像是刚刚去屠戮了一圈回来。
“最近这半年，我们此处的满月行道越来越频繁，最常的那一次，持续了一个月。”
宁天霄说道：“因为你也在暗中筹谋一个伟大的计划吧？”
“是的，这个领域已经不适合生存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地方，需要一片新的领土。”老人说道，“但我并不想跟你们开战，所以，我是来谈判的。”
刘大川冷笑：“这阵势不是来开战的？”
老人淡淡一笑：“是你们先派来兵马，我自然不能落后，你们的神王已经在我们手中了，我们可以谈一下条件。”
宁天霄回头看向露台的方向，露台上一片漆黑，仿佛被黑雾笼罩吞噬，宁天霄记得，在快要天亮的时候，戟狼的父亲还通知他们，门外只有一两个恶鬼，完全没有问题。
而这个时候，恶鬼已经完全占领了露台，这是有预谋的。
老人负手说道：“我的子民们拼死跳了下来，就是为了这个结局，我们需要一片新的领土。”
宁天霄忽然觉得有些讽刺，那个吵嚷着统治世界的赵殿下没有出手，想要跟他们谈条件的，反而成了这群恶鬼们。
露台上那些黑色的人影涌动着，即将吞噬整个露台，戟狼站在露台之下，冷冷地凝视着那些黑色的人影。
“动手吗？”绿枝问道，“先杀出一条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戟狼缓缓地摇头，看向传音镜，神王一行正躲在露台下的密室当中，暂且无碍，他的父亲受了一点伤，密室的入口很小，几乎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还有一段时间。
“宁宗主，神王和我的父亲被堵在露台密室当中了。”
“他们要求谈判。”宁天霄说道，“那就跟他们谈判吧，在他们后退之前，看看能在露台上杀多少恶鬼。”
对面的领主愕然看向宁天霄，宁天霄勾起嘴角一笑：“后退，或者等他们全死干净！”
宁天霄话音刚落的瞬间，背后的露台上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响，无数漆黑的恶鬼被爆炸产生的巨大力量直接推下了露台，如同炸开了一朵黑花。
戟狼也是愕然地抬头，他知道神王很怕死，没想到他在露台这种地方也埋了炸药，这是要同归于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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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之中，神王的脸哆嗦着，恶狠狠说道：“放心，他们不会就这么得逞的！我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银发的老人微微睁了睁眼，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欣赏，神王勇气可嘉，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临死时候的勇气，已经无法救他了。
柳佞斜眼看了一眼露台，眯起眼来微微一笑：“你想用神王来威胁我们？可惜，我们神界的位置已经易主了，好好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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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一身黑衣的陇青策马来到露台之下，他的脸上始终平静且冷漠。
戟狼命自己的人马给他让开一条道路，在戟狼的印象之中，陇青很少笑过，他虽生于神界，作为神王的儿子，却一生难有所偿之愿。
陇青勒马停在露台之下，翻身下马，那恶鬼先是吐出一串威胁的话来，并没有立即动手，陇青的手冷漠地挥动，干净利落地斩向第一个恶鬼，恶鬼的头飞了出来，溅落一片漆黑浓稠的血液。
柳佞笑了一声，把传音镜转向那一端：“我们下一任的神王已经走在了即位的路上。”
老人目眦欲裂地大吼道：“你们怎么敢！”
“神界有新的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如何不敢？再说，这神界上数十几任神王，都是我一手造就，我有何不敢？！”
“后退！”老人厉声说道。
宁天霄转向露台，在这里能够看到陇青模糊的身影，有时候他觉得陇青很可怜，或许对于神王来说，陇青始终是个不成器的、可以随时被抛弃的儿子，甚至对于柳佞来说，他的存在也并非必要。
这个年轻人如今孤独地杀上露台，戟狼的兵马跟在他的身后，象征性地替他出手，他像是个被胁迫救父的人。
“我去看一眼，刘大川！”
“在呢！”
“有擅越界碑者，杀无赦！”
“得令！师父你放心地去吧！”刘大川夸张滑稽地喊道。
宁天霄回头问柳佞：“不去看看？”
“不了不了。”柳佞抖动了一下烟杆，“毕竟是我曾经的学生，神界的王，让他保留最后的一点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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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青慢慢地走上露台，恶鬼几乎已经死伤殆尽，剩下的恶鬼向着露台下疯狂逃窜，被戟狼的兵马立地剿杀。
这是他离自己此生所愿最近的一次，他终于站在这里，得到了老师的准许，杀了他的仇人，他甚至要夺走他父亲最重要的东西，神王的座椅。
可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痛快的感觉。
生生死死，江山更迭，原来是这么无趣的事情。
戟狼低声说道：“露台从花园进去。”
陇青忽然露出了一个迷茫的笑：“戟狼，你想做神王吗？”
“我没有做神王的资质。”戟狼回答道。
“很多年前，老师收留了我。”陇青挥刀，“可是直到如今，我也不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或许是复仇吧，或许是让他承认自己的错，或许是站在这个地方，让他看看现在的我。”
第四百九十九章 漩涡（七）
“可是如今，我只是觉得很疲惫，我对神王这个位子，没有那么渴求。”
宁天霄出现在露台上，戟狼微微点头致意，宁天霄也点头回应。
陇青垂着手，血从他的刀上缓缓地滑下来。
宁天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柳佞选中的人，不必怀疑自己的资格，如今神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
陇青回头看着宁天霄：“其实我也曾怀疑宫止是想让神界成为他的地盘，现在想来，是我太小人了。所谓的权利，对你们来说，只是无趣的东西吧。”
“这种东西太沉重了，更何况宫止和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拿回来，去吧，柳佞还在等你的消息。”
陇青低头，走向后花园中，后花园四处散落着恶鬼的残肢断臂，显然已经经历了一场厮杀。
陇青斩断遮蔽着密室入口的树枝，踢开恶鬼的断手，低头走了进去。
陇青进去的时候，守在门前的银发老人收了枪，轻轻一点头。
神王看到这一幕，蓦然睁大了眼：“你是！？你是！？”
神王已经忘了这个儿子的姓名，只记得那一夜杀上露台的人中，他的双眼中流露着刻骨的仇恨。
神王又转向银发老人，声音已经开始变调：“你们是一伙？”
银发老人抱着枪，沉默地闪身走出了密室。
小宦官忽然掏出匕首，把刀尖抵在小公主的身上，尖利地喊道：“出去！”
“你也是他们这一伙的？！”神王大吼道，“原来......原来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原来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你们是受宫止的指使对不对？！宫止在哪？！我要见他一面！宫止在哪？！”
陇青厌恶地推着神王走出了密室，神王还在大声吼叫道：“宫止在哪？！让他出来见我！”
宁天霄说道：“宫止已经死了，我跟宫止，享有同一条性命。他在昨夜领域陷落当中死在了另外一个领域当中。”
神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比哭还难看：“死了？他的遗言就是让你们杀了我对不对？”
“这不是他的遗言，而是我们的愿望，神界需要一个新的主人，而陇青就是被选择的人。柳佞早已经培养了他很多年。”
“老师？”神王的语调变得很奇怪，“是老师啊，可是身为神王，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老师也这么恨我？”
银发老人抱臂道：“你做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更何况身为神王，在这个时候无所作为，已经是无用了。”
被小宦官挟持着的公主忽然挣扎着冲出来，张开双臂挡在神王面前，冲着陇青大喊道：“你这是弑君之罪，更何况他是你的父亲！”
陇青抿着嘴，默默地看着她，这是他的另外一个妹妹，活得可真是天真烂漫啊。
“他杀了我的妹妹，仅仅因为那个女孩能像他一样梦到将来的事情。他把我赶出神界，只是觉得我不会说话，他如今所做的一切，正是他还没有成为神王时所厌恶的一切。”
小公主仍旧执着地挡在神王的面前。
陇青轻声问道：“神王的命，比其他人的命更尊贵么？如果我能成为神王，就能让将来的神界，在即将到来的巨大变化中，活下更多的人，你还会选择站在他的身前吗？”
小公主的眼中露出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又变得坚定无比。
戟狼心中长叹，很多年前，宫止也是这样的人。
陇青轻声叹息了一声：“戟狼，让她离开露台。”
小公主倔强地向后一躲：“除非你们杀了我！”
宁天霄忽然拔剑，剑影在小公主的耳旁一闪，停在她的脖子上：“你应该清楚你的父亲这么多年所为的恶事并不少，你这是愚忠。”
“可他是我的父亲！”
“他也是我的父亲！”陇青忽然提高了声调，“他杀了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爱的人！我已经一无所有！”
陇青忽然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在地上，小公主还要扑上去，被戟狼用枪身压住了。
神王面如死灰，却比之前镇定得多，他冲着陇青笑了一下：“很好，我的老师，我的儿子，你们同时，背叛了我。”
“我只是你弃如敝履的儿子，檐镜道愿意把他们的月亮留给我，你却毁了她！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拼命地活着，我等这一天实在太久，我会让你明白。这些你鄙夷的、看不上的、憎恶的东西，终有一天会打败你。”
陇青咬牙切齿。
神王忽然笑了，他托着自己硕大的脑袋，蹲在地上：“其实，最近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神界完全被毁了，这次世界陷落只是一个前兆吧？所以，你杀了我，你也得不到这个神界，你尽管杀了我，尽管杀了我，哈哈，哈哈。”
小宦官忽然上前一步抓住神王的衣领：“你做了什么梦？！”
“什么梦？所有人都死了啊，就是这样的梦，我梦到天地倒悬，山不为山，林不为林，人不为人，妖不为妖，所有人都死了啊！”神王跪在地上，向着天空伸出手。
宁天霄脸色紧绷地看着神王，没想到神王会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梦，但言淳没有梦到过......没有。
神王仰头大笑道：“大厦将颓，在山河变更的洪流之中，这就是无法逆改的宿命么？”
“如果这就是宿命，那我也将随着宫止和老师逆流而上，这一切就是为了看到你被我们拖下神王位置的这一刻。”陇青说道。
神王跪在地上，神色悲切地想到，原来柳佞这老头已经找了新鲜的小孩，挥舞着拐杖赶他走。
他看向那个一直挣扎着要靠近自己的女儿，说道：“你的哥哥说得对，他才是现在最合适的神王，你应该相信他，我早已经是一团腐肉了。神界在我的手中，只会一步一步走向衰落，我是......我是神界的罪人。”
神王忽然站起来，看向宁天霄：“宫止，这是我偿还你的！”
神王忽然站起来，冲向露台的边缘，这个肥硕的肉球敏捷地翻过围栏，向着露台下坠去。
露台下转瞬传来一声巨响，小公主面色惨白地扑向围栏，失声痛哭起来。
第五百章 漩涡（八）
茫茫大雪把神界的血腥淹没了，乔重光牵着乔戣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她绕开地上的尸体，走向露台：“妹妹，听说神界今天易主了，我们代表父皇过来，该跟他们重新签订和平协约吗？”
乔戣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看向领域的界碑，界碑的另一端是恶鬼的守卫，这一端，戟狼的人马仍然严阵以待。
“我跟父皇说过来，将来你做皇帝，我做你的大将军，他也同意了，要我说，这也没什么不好，聂大叔说我的刀术进步地很快，等我回去之后，再去边境历练两年......”
乔戣忽然说道：“其实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乔重光愣了一下，说道：“我懂，我懂，宗主叔叔想让三界统一，这样以后都不用打仗了，但是百晓生说，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宗主叔叔最近总是很忙啊，刘大川也一样。”
“乔重光，你这个傻子。”
乔重光挠了挠自己的头，没有说话。
“不要总是听别人怎么说，你要自己去看，才能看到更多的事情。”
“我知道，可是我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我这辈子只想当一个闲散的人，偶尔打打仗就够了。”
“乔重光，从今天开始，也许每一天都会死很多人。”
“我知道，我又不是害怕。”乔重光说道，“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可能会死，你也可能会死，我们可能会为了要做的事情，全都死光了，但是我们未必会做到。”
“你们要做什么啊？”
“我们要改变这个世界。”
乔重光皱了皱鼻尖，笑了下：“很好啊，我相信你们。”
“乔重光，你真蠢。”
乔戣快步向前走去，露台已经被打扫得差不多，至少残肢断臂都被收拾干净了，乔戣提着裙角跑上露台，戟狼在前方对她一点头。
乔重光慌里慌张地跟了上去，刘大川遥遥地对他招手，刘大川身上有血腥味，却还是朗声大笑道：“哟！师姐！师弟！”
飞雪遮住了半个天空，把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昏昧不明。
——————
宁天霄俯首在桌子上，计算着下一次坠落的时间。
下一次，就是他们所在的这个领域坠落的时候了。
陇青坐在一旁，听小宦官给他讲神王应该做的事情，柳佞在神界易主之后并没有前来，而是留在了界碑附近，跟鸣鱼共同巡守。
“最多十年之后，但是根据宫止脑袋里记着的东西，所有领主坠落的时间都加快了，所以我只能说，最多十年。”
宁天霄抬头问刘大川：“罗刹海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们在第七座岛上选定了位置，那里的桥最为密集，那个领域，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驿站或者说，码头，但是通往那里的桥无一例外十分危险，所以他们准备重新造一座桥。”
宁天霄点头：“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造桥，赵殿下那边还有什么新的消息？”
“是林初的族人传来的消息，赵殿下到了那边倒是很老实，但是经常暗中见一个女人。”
帐中传来一股肉的香气，宁天霄搓了搓手：“我知道那个女人，宫止说那女人，就是当年被审判的龙女，三位主神也无法将她定罪，她现在算是超越领域之外的人。”
刘大川打了个呵欠：“十年之内么？十年，或许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我猜那三位主神身上也会有所谓的禁制吧？就像是领主一样，否则肆意妄为的主神，岂不是可以随意毁灭这个世界了？”
宁天霄冷笑道：“他们当年命人前去参宴，窃取其他人的智慧为己所用，又怕宴中之人实力过强，最后背叛他们，再剥夺他们的资格，把他们踢下九天，也是无耻。”
“那哪能是无耻能形容的！简直是无耻至极！”
乔戣拢着裘衣，默默地从帐中探出一双眼睛，对着宁天霄一点头，宁天霄会意，回头嘱咐了两声，跟着乔戣走了出去。
风雪肆意，乔戣低头走在风雪当中，沉默不言。
“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感觉到凌姬的力量变强了，我猜是她所在的领域又坠落了一次，她杀了另外一个领主。”
宁天霄没有感觉到意外，如果所有人都要参与到游戏当中去，那那个女人，应该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成为最后的赢家。
“如果你或者是凌姬输了，或者新的元一胜了，你们作为旧的元一，会死吗？”
乔戣皱了皱眉：“我不清楚，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并不想像是世人一样，挣扎着活得更久，对于我来说，这漫长的生命早就够了。”
宁天霄开玩笑道：“看来你在某些方面，还是没有争过凌姬，比如说，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继续做主神的走狗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在下一次的重构当中，说不定已经不需要元一这种东西了。”
“我......”宁天霄说道，“从宫止的母亲那里得到了一个盒子，那盒子是宫姓的先祖宫相呈留下的东西，盒子里有一截人骨，那人骨向我讲述了重构的方法。”
乔戣的眼亮了一瞬间，张开嘴，却又紧紧抿住了：“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其他人了。”
“我还以为你会感兴趣，我还有很多疑惑的地方想问问你。”
“克制自己的欲望是人类的美德，宗主叔叔，你慢慢想吧，这些事情我从来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所谓重构的方法是什么，我作为元一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宴会的末期了。”
宁天霄点头。
风雪当中，忽然又出现一个人影，那是陇青，陇青成为神王之后，身边聚拢了一些人，但他身上还保留着很多以前的习惯。
陇青一点头，说道：“我来找老师。”
“他在跟百晓生说话，你直接过去吧。”
陇青点头，放下怀里的小女孩，女孩黑发白衣，笑着对他们挥手，看起来还是有些呆，不过看起来比以前好了很多。
乔戣说道：“我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
陇青沉声说道：“多谢你了。”
第五百零一章 漩涡（九）
陇青坐在柳佞的帐篷里，看着妹妹倒茶。
“老师，我做了梦。”陇青说道。
柳佞的手一抖，茶差点洒在身上，他随即笑道：“你以前从来不做梦的。”
“我以前从来不做梦。”陇青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做梦，很奇怪。”
“梦到什么了？如果是不好的事情，不如明天早上来再说吧，省得让我夜里睡不着。”
“我梦到她会说话了。”陇青摸了摸妹妹的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神王的力量。”
陇青又说道：“另外一个梦，恶鬼会在近日开战，我梦到很多人死在了那场战争当中，但我们最后还是赢了。”
柳佞猛地站起来，睁大了眼：“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具体的日子我也不敢确定，只能早一步过来通知你们。”陇青说道，“但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神王的力量，梦里的东西是不是又预言着未来。”
柳佞咽了口唾沫，冷不丁地问道：“说说细节。”
“我记得他们宣示开战的时候，他们的那一侧，天全都变红了，像是你们所说的满月行道。”
柳佞紧紧拧着眉头，最后拿起了传音镜，大叫道：“刘大川！”
“你他妈嚷嚷什么，吓老子一跳！这边安全着呢！”
“恶鬼有可能在近日开战，注意一点，尤其是那边满月行道的时候！”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在这边玩来了，至于么？等到下次你睡大觉的时候，我也给你吼一嗓子！看你不吓得魂都飞出来！”
柳佞放下了传音镜，眉头抽搐了几下，气得捶了一把桌子，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看到陇青的脸色，莫名地心情放松了很多。
陇青还是像以前一样，几乎不怎么笑。
神界易主之后，帝都当中回来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去露台上拜谒，陇青几乎做得滴水不漏。
有人送上财宝，有人送上美人，陇青都回绝了，他看起来仍旧十分寂寞。
那位在旧神王临死之前还护着旧神王的小公主，最终被她封为风神，即便她最先斥责的人就是陇青。
“我越发觉得你比我还像是个老头子。”柳佞喷着烟。
“我只是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如果将来有个人比我更适合神王这个位置，我会让出去的。”
“那我得先给你把把关才行啊。”柳佞用烟杆挠着头。
“那是自然。”陇青说道。
“我还真没想到，有一天我选定的神王，竟然会主动退位，以前那些老家伙们，大多数是不情不愿地被杀了的。”
“这个神王的位子也没有那么吸引人，我不过才坐了这么一段日子，就已经觉得很疲惫不堪了。”陇青闭着眼说道。
女孩拉住他的手，往他的手上套了一个草编的环。
柳佞笑眯眯拍了拍女孩的头：“不想跟着我们杀到更高的地方去吗？”
“当然希望，我也想看看宫止的愿望究竟有没有可能会实现。”
“想当年我把宫止骂得狗血淋头，没想到自己这身边一个个都是宫止的追随者。”柳佞自嘲地笑了一声，咽下了后面的话。
陇青一直明白自己真正追随的人是谁，但是作为他的学生，陇青其实走的一直是一条弯路，陇青甚至接受了其中的屈辱。
柳佞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拍了拍陇青的肩膀：“去告诉宁天霄一声。”
“真的会开战吗？”
“如果只有一块肉，两条狗一定会抢的。”
——————
陷落后的领域当中，满月行道频繁出现，哪怕恶鬼不断屠戮那些原住民，也无法阻止满月行道出现。
这一夜，落了三日的雪刚刚停下，鸟雀飞出来觅食，四处一片祥和。
界碑的另一侧，天上出现了一片赤红色的光，满月行道再次开始。
恶鬼们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这是影月。
月光下的恶鬼被影月照射，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恶鬼疯狂地复制着自身，刘大川警觉地大叫道：“你们在干什么！”
柳佞一把抓起传音镜：“戟狼！他们要进攻了！”
恶鬼成倍地出现，连同他们身下的战马已经做出了前奔的姿态，边境的人马瞬间向后退，形成了一个大圈，把领域包围了起来。
刘大川大吼道：“你们想干什么？！”
老人再一次出现，这一次，领主也变成了两个。
“想干什么？满月行道已经让我们无法继续活下去，我们当然是要争夺属于自己的领土。进攻！”
恶鬼的马蹄声如同暴雨般踢踏着前来，他们趁着影月，以折寿为代价，成倍地扩大了自己的实力，要在另一片领土之上开拓自己的疆土。
但是当恶鬼的第一匹马越过界碑之时，地面忽然炸裂，巨大的冲击把马和马上的恶鬼直接掀翻了回去。
戟狼沉声下令：“后退！”
他们再次后退，恶鬼却在界碑附近逡巡，再也不敢靠近前方。
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对准了恶鬼，只要再有一个恶鬼越过界碑，等待他们的，就是万箭齐发的礼遇。
“冲过去！留在这里，我们也只有死！”
刘大川向着天伸出手，猛地下压：“放箭！放箭！给爷放箭！我看看到底有几个不怕死的恶鬼！一定要来触我们的霉头！”
老人挥剑挡开剑：“我们别无选择！”
“我们也别无选择！”戟狼吼道。
陇青在马上坐直，想起了柳佞说的话，如果一条狗嘴里的肉消失了，就要抢另一只狗的肉，这是必然的结局。
这只是恶犬争食的把戏，可是作为恶犬本身，只能选择不断地掠夺，或者是被饿死。
——————
宁天霄看着这一幕，反而觉得松了口气，这一天总会到来，越早解决越好。
恶鬼的战鼓最终在半月之后敲响了。
乔戣静静地坐在马上，凝视着前方，又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男人，那次宴会在一片林中进行。
三位主神要求所有参宴者们都带回猎物，没有带回来的，就会被驱逐出去。
所以在那次参宴之时，死在参宴者手中的人最多。
那是他跟他的兄弟或者说是姐妹第一次合作，毕竟他们是同生共死的。
那时候就是这样一片景象啊。
第五百零二章 漩涡（十）
恶鬼的攻势在天亮之后出现了颓势，那两位被影月制造出来的领主，也已经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领主满眼血丝，却还是命令着自己的子民不断前进。
满月行道还在他们身后肆虐，天是银白色的，这是寒月，他们身后的领地已经是一片雪白。
血早已经把交界处的土壤染红，柳佞吐着烟，拢了拢裘衣，长叹道：“真冷。”
陇青一如既往地沉默，如今他手下还没有多少自己的兵马，但他背后就是柳佞，柳佞的背后就是戟狼，也没有多少人敢打他的主意。
他的那些兄弟们也曾派出杀手趁夜翻上露台，却是有去无回。
死已经不是他畏惧的事情。
宁天霄骑在马上四处奔走盯着其他地方，防止恶鬼从某个地方钻出来，天色已经越发明亮，能够跑出来的恶鬼越来越少。
“宁天霄，你枉为宫止的追随者！”老人厉声大喊，“宫止所奉行的和平都被你吃了吗？！”
“宫止曾经是个心软的人，但我一开始就不是！我首先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才能考虑其他人的事情！”
老人忽然仰天大笑：“你跟那些主神又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把整个天下交到你们手里，早晚有一天，也会变得跟今天一样。”
宁天霄听到他嘴里说出“主神”这两个字，悚然一惊。
老三宗主忽然骑着自己的瘸腿马走了出来，看着对面的老人，说道：“很久不见。”
“是你！？”
“我如今是这个地方的领主了。”
“哈哈哈哈哈！我们两人要决一死战吗？！原来你也没有死！？”
老三宗主摇了摇头：“你们已经输了。”
老人颓然地用一只手撑着头：“原来我们当年的那些人，都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我仍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但是这希望，是要踩着你爬上去的。”
“哪怕会输？”
“哪怕会死。”
“我明白了。”老人大叫着抽出刀，冲出了界碑之后，恶鬼最后的兵马跟在他身后冲锋，他的刀直指老三宗主。
老三宗主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他，在他冲出界碑范围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被一张大网束缚住了。
“你忘了，我最擅长的东西，就是阵法啊。”
戟狼拉满了弓，对准了老人的脖颈，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可是你忘了我最擅长的东西，就是怒血。”
老人把一瓶东西倒进自己的嘴里，他身上的肌肉忽然鼓胀开来，身形也变得更大。
他挥刀斩出，金光瞬间切破了结界，老三宗主眼中出现了一丝凝重的表情。
宁天霄闪身挡在老三宗主面前，无数柄小剑凌空出现，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剑阵。
老三宗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可老人还是怒吼着冲来，他眼中满是血丝，眼眶几乎要爆裂开了。
无数柄小剑化作漫天银色的流光，成为一座巨大的牢笼，将老人囚困其中。
老人依旧迎着剑光向前，小剑割掉了他的皮肉，他慢慢变成了一个血人。他身下的马终于悲号一声，跪倒在地上，把他摔了下来。
老人扑到在地，嘴里瞬间呕出大量的鲜血，他伸出手指着站在周围的人，哆嗦着问道：“你们跟他们，有什么区别呢？参与到这场屠杀当中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你们跟他们，到底有什么区别呢？哈哈哈哈哈哈！”
宁天霄忽然感觉到一阵彻骨的悲哀，其实主神或者是元一对他们的蔑视、利用，或者是屠杀，也被他们完美地践行着，只不过他们是对另一个领域施以暴力。
“我们，都不过是他们手里的虫子。”老人喃喃地说道，他眼中涌出泪水，挣扎着坐直了，命令那些想要救自己的骑兵后退，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必输的结局。
“我在很久之前，是一个地方的皇子，我的父亲是个戎马一生的男人，他一辈子都在为领土而征伐，他想把这些东西留给我，我也继承了他的想法，想要在即位之后创造一个空前强大的帝国。后来我却成为了参宴者，我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蝼蚁，不过那时候我还年轻，对于我来说，成为蝼蚁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我总觉得将来某一天，我会逐渐踏着其他蝼蚁的尸体，渐渐成为帝王。”
老人咳嗽了一声，喷出血沫：“但是直到我被人从瀑布上推落，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命，对于他们来说是这么不值一提。我回到我的国度，登上了帝王的宝座，却没有像是我的父亲一样拓张领土。我在往后的几十年中，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我在想，我们的挣扎，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许是没有意义的，我只需要平静地等死就够了，毕竟我只是一只蚂蚁啊，那些天上的人，永远都不会在乎我，哪怕他们曾经慷慨地让我在宴中高谈阔论，也不会在意我的蝼蚁之死。”
“我原本以为我的一生都会像这样平静地结束，然后领域，忽然出现了，我的国，被分成了几个部分，我被放逐到一个陌生的领域当中，成为了领主，我的子民都是些未开化的蛮族，一开始我很失望，但我最终没失去希望，带着他们在树上活了下来，在我又一次以为自己的一生将要如此结束时，领域的陷落到来了。”
老人用手撑着头，再也无法掩藏深切的悲哀，他在这一刻，孤独得像是一个独自穿越风雪的旅者，一路茫茫，无以为伴。
“我跟我的父亲其实差别很大，他永远知道如何在逆境当中以一敌百，但我活下来的力量，其实只是希望，我总觉得只要我活着，很多事情就会变好，但是没有，我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履行我领主的职责，保护我的子民们，但是陷落又一次到来了。”
老人的表情似哭似笑。
柳佞别过脸去，不想看这一幕，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他。
“其实你知道最悲哀的是什么吗？那就是你用尽全力，一次次觉得希望就在眼前，却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够到他们的手指。他们只有三个人，但哪怕我们有三千万三万万的人，他们只要说一句话，我们就都将万劫不复。”
第五百零三章 蝼蚁（一）
“我宁愿我从来没有活过，走到了今天，我宁愿我从来没有活过，那就不会看到我的希望被一次次摧毁，我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一退再退，已经缩到了角落里，只是想争取活着，但是满月行道还要逼着我们出来作战，我知道我们必然会输的，但是就这样等死吗？我实在是做不到啊。”
他开始大口地咳血，用一只手捂着脖子，半边身体已经被染红了，他的须发上落满了白雪，像是一个即将冻毙的乞丐。
老人把脖子上的吊坠拽下来，丢给了宁天霄：“希望你，能够走得很远。我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了，我这根老木头，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了。”
老人睁大了眼，眼中的光芒逐渐涣散：“我的......子民。”
宁天霄说道。“只要他们不越过界碑，我不会动他们。”
“我们只能如此吗？”老人不甘心地睁着眼。
宁天霄说道：“对不起。”
老人的眼张合了一下，断断续续说道：“希望你......能走到最后。”
生平第一次，宁天霄觉得自己的所谓的正义是染满鲜血的，他是为了对抗三位主神而作战，却又在杀人时暗合了主神们的愿望。
看到这个老人的死，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狩猎的游戏还在继续，无论谁是最后的赢家，都要背负着满身的罪孽，更何况，这个游戏当中可能根本没有赢家，因为赢家出现的那一刻，就可能是主神们重造世界的一刻，到那时候，所有人都要死。
但是作为活下来的人，还要继续前行。
恶鬼们已经退回了界碑之后，戟狼把老人的遗体抱起来，放在界碑附近，恶鬼们抱起他的遗体，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那些修长的手脚奔跑起来有些踉跄，显得有些可笑。
真是悲哀啊，宫止。
宁天霄想到，早知道这样，我应该让你活下来才对，你是不是早已经预料到今日的结局，所以用死来逃避这一切。
戟狼拍了拍宁天霄的肩膀：“不要再想下去了，活着的人要继续往后走。”
宁天霄点头：“我明白，我只是不知道将来的希望和命运在哪里，虽然我仍旧对未来存有希望。”
刘大川上来揽住他的肩膀：“这可不是师父你该想的事情，如果在死之前就先承认自己败了，那才是没有希望，你看这老头子，哪怕知道自己会输，不也先要拼一把才死吗？再说了，师姐也在帮我们啊！”
乔戣拢着披风，默默地凝视着界碑：“我也没有必胜的信心，但我绝对不会屈服，我会让他们明白的。”
宁天霄略带苦涩地笑了笑，哪怕他们只是一些挣扎在世间的蝼蚁，也要为了自己，拼上自己的性命。
风雪渐密，模糊了所有人的双眼，宁天霄长出了一口气：“罗刹海的工事最多一月之后也应该完成了。到那时，我去罗刹海看一眼。”
“你也别太费心费力了，讲道理，好兄弟，这几天我看你老得有点厉害。”
“滚吧刘大川。”宁天霄笑了笑，“没你年纪大！”
——————
恶鬼们从那场大战之后，已经很少出现在领域的边界，但是有几次，有的恶鬼带着自己的孩子出来求食。
宁天霄看到过几次，最终还是于心不忍，让人看了看剩余恶鬼的人数，连同神庙当中活下来的那些人，把他们送到了罗刹海蛇妖曾经在的那座岛上，算是给了他们最后的一点补偿。
虽然乔戣一直坚持认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可有可无的。
只是，在最终的结果即将到来之前，他还是希望有更多人能好好活下去。
但是神界最近却出现了一些坏事，两个领域交界的地方，也逐渐出现了满月行道的迹象，天上会在某些时刻，变成血红或者银白，但是持续的时间都不会太长。
这让神界当中的人产生了一些恐慌，陇青开始下令，让神界的人开始修建地下的城镇，各位城主也都开始着手囤积粮食。
尽管有柳佞出手帮忙，神界还是小小乱了一阵，才勉强维持着现状。
满月行道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宁天霄曾经只身去那个领域看过一次，那个领域活下来的人很少，对他保持着强烈的警惕，那个领域已经接近废弃了。
一个月后，在罗刹海修建的桥终于完成，宁天霄、刘大川、戟狼喝了一夜的酒，终于拟定了最后的计划。
“从那个老头死的那天，你就看起来不对劲，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啊。”
刘大川仰头灌酒，湖上的冰被他们敲碎了，月光照得整个湖一片雪亮。
“可能因为他说了太多的实话，让我一时无法接受，谁这一辈子年轻的时候，都有些雄心壮志，大部分年轻人都觉得自己凭借努力，一定能达到某个高度，一下子让我看到了以后的生活，可能我有点受不了啊。”
戟狼把枪插在冰上，推动船前行：“可你是宫姓的人，宫止当年是个何等的惊才绝艳之辈......”
“前辈，就是这样，才更让我觉得悲哀，如果是现在的我，仍旧无法胜利，那我们过多久才会拥有希望？我终于在那天体会到了我三爷爷的心情，在这冗长的生命当中，如果一直面对着了无希望的东西，忽然有一天，出现了有希望的人。”宁天霄仰头喝酒，却无法浇却心中块垒。
“如果赵殿下能够保证做到，他现在来要我的命，我也会给他吧。”
刘大川给了宁天霄一拳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未来的路实在是太过迷茫了，他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东西尚且看不清，又如何让宁天霄更有信心地走下去。
“但我还要走下去，这是我心中的火我的光，我如果也放弃了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一定会继续走下去，哪怕我身前就是那三位主神，哪怕未来我的身后会空无一人，哪怕我此时此刻，已经疲惫不堪。”
陇青垂着眼，慢吞吞说道：“我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来，前途漫漫，我先敬你一杯。”
第五百零四章 蝼蚁（二）
“我能感觉到，凌姬的力量又增强了。”乔戣的表情有些不安，“她疯了，她在杀人，在持续不断地制造坠落，她想成为最后的赢家。”
湖上风起，岸边的芦苇瑟瑟而动，景年坐在另一艘船上，泠泠地弹着琵琶，这琵琶声有如千军万马，让人心中生出了豪气。
“赵殿下也是，我看这根本就是疯子之间的决胜。”
“不过这样也好。”乔戣说道，“最后，我们只需要杀了凌姬和赵殿下就好。”
刘大川伸直了腿：“可这样还是让人觉得自己满手血腥啊。”
他立即又嬉皮笑脸道：“还好我这人鼻子已经闻不到味了，杀人的事情我来，你们看着就好。”
乔戣沉默了一声，说道：“过了桥，应该就可以看到主神们居住的领域了，我们需要好好准备一下，一定要万无一失。”
“主神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他们每次参宴的时候，都带着相同的面具，从声音来听，其中一个是女人，另外两个是男人。他们三人的位置也不固定，所以很多人，根本分不清三位主神谁是谁。”
“所以说师姐你分得清咯？”
“凭借这次重生之前的记忆，我也只能勉强分清，那个女人，是负责创造的人，大部分的种族出自她的手，她很喜欢在参宴时，提出一些想法，比如说，创造人首蛇身的种族如何，但她也是最维护人族利益的人。”
“其中一个男人，平时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喝酒，据我所知，他是负责杀戮的人，之前的格局当中，有不少被审判而处决的人，都是他在动手，他也负责追捕那些逃罪者，但我对他的印象最不错，我之前的那一世，力量相对较弱，他曾经指导过我的枪术。”
刘大川说道：“听起来似乎也不太坏。”
“最后一个男人，最喜欢在宴上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很高兴，但是，我觉得他最危险，因为他非常喜欢诡辩，而且根本不顾及其他人的立场，龙女逃脱的那次诡辩，他也在其中说了不少话，这也让第二位主神，无法用罪名对龙女进行追捕。”
“这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人啊。”
“不。”乔戣说道，“我记得有一次宴中，他们审判了一个人，这个人原本的罪名很轻，他却认为人的罪名是可以叠加的，这个人的先祖曾经在一场战争当中杀了无数人，所以此人身上又流着他先祖的血，他最后的罪名是，不知悔改，罪无可恕。第二位主神虽然跟他争辩，却无法取胜，只能动手杀了被审判的人。”
刘大川缩了缩脖子：“这真不是东西。”
宁天霄沉思片刻：“他的诡辩，是为了把事情拉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吧，他负责什么？”
“他负责建立规则和逻辑。”乔戣说道。
鸣鱼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怪不得领域变得越来越差，原来是这东西在搞鬼，一个擅长诡辩的人能造出什么好东西来？”
乔戣沉默了一会，点头道：“如果你们要从那三个人里找到破绽，可能要从第二位主神下手，但要在诡辩当中战胜第三位主神，证明他们是有罪的，是罪无可恕的。当年没有人敢斥责三位主神的罪孽，但并不代表他们的存在始终无懈可击。”
刘大川苦笑了一声：“又是你们这种聪明人玩的把戏。”
乔戣静静趴在船沿，在湖上放了一只小船，小船渐行渐远，所有人都在盯着小船，心中多少有些怅惘的情绪。
“戟狼继续留在这里，防止生变，这次我跟刘大川、乔戣、言淳过去，三爷爷，这里也麻烦你了。”
老三宗主并未反驳，只是点了点头，接受了宁天霄的安排。
这个老人越来越沉默寡言，满月行道的扩张，也让他心中产生了不安的感觉。
戟狼问道：“你们何时出发？”
“就在这几天了，我还是有些担心这里，满月行道最迟在七年之内，就会覆盖我们的这个领域，到那个时候，会死很多的人吧。”
戟狼沉声道：“我会尽量处理好满月行道的事情，你们不必过多担忧，何况，如果你们胜了，就算是我们赢了，满月行道未必不可制止，如果你们输了，我们也唯有死这一条路了。”
老三宗主则说道：“的确，满月行道未必不可制止，且等等看吧，我能够用阵法暂且延缓满月行道的时间。”
“那就麻烦三爷爷了。”宁天霄说道。
“吴凛修建的桥，真的可靠吗？毕竟这可是要一步跨越数个地方的桥，而且只用了短短几个月，虽然说我按理来说也是个姓吴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提出合理的质疑，真的靠谱吗？”
“除非你能搞出更好的一座桥。”乔戣淡淡说道，“不过，就算不能直接回去，离那里也应该不远了，大不了绕点路。”
“话说，师姐，当年你穿梭于各个地方，建造领域的时候，是如何来回的？”
“那时候还有路，后来那些路都被销毁了，桥具体出现在何时，我们并不清楚，但是出于我们的私心，并没有将桥出现的事情上报，但是我们没想到，过桥是需要血统的。”
“主神所在的地方，相对于我们这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具体来说，就是存在各种光怪陆离东西的地方，类似于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试验场，失败的，则是由第二位主神消灭。”
刘大川打了一个哆嗦：“那我们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不说了。”柳佞喷着烟，“我是时候该回去盯着了，不知道那些城建得怎么样了，界碑那边有没有出事，我这一颗心一直在怦怦乱跳，有点不太平。”
柳佞刚站起来，周围的冰面忽然炸裂，碎冰飞溅，如同无数残刃，水面上溅起几丈高的巨大水柱，小船在湖面上摇荡了几下，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谁在那？”乔戣忽然站起来。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蠢。”凌姬的声音忽然传来。
第五百零五章 蝼蚁（三）
湖面上缓缓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影子，这影子站在月亮的正中心，仿佛是一个穿了夜行衣的人，但柳佞掷出一把匕首的时候，匕首却直接穿透了影子，掉在了水里。
“不要白费力气了，其实我这次只是来见见你而已，没有什么恶意的，只是多年不见，看到你跟以前一样蠢，我也就放心了，这样一来，最终赢的还会是我。”
“赢？你赢就是我赢啊。”乔戣嘲讽道，“我们两人本就是同生共死，何来胜负之分？”
凌姬轻佻地“哦？”了一声：“是吗？那到时候，你成为躺在轮椅上的废人时，可不要哭啊，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无论是容貌、智慧还是力量。”
乔戣听到凌姬的话，嘴角轻轻一些，嘲讽的意味十足，她却只说了一个字：“滚。”
黑影开始像水纹那样波动起来，凌姬的声音听起来也在发颤：“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宁天霄的。”
宁天霄闻言也是冷冷一笑，这辈子凌姬的脑子还是不太够用，三位主神是不可能把一切有利的因素放在同一个元一身上的，这对他们来说，必然是莫大的威胁。
湖面上的黑影忽然变成了一滩水，在湖上砸出一片银亮的水花。
陇青抿了一口酒，也站起来：“我跟老师回神界去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尽快联系。”
宁天霄点头，陇青柳佞两人跳下船去，老三宗主也离开了，骑着瘸腿的马渐行渐远。
“宗主叔叔，你回去把宗门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吧，我先去罗刹海，我在那里等你们。”
“师姐，不跟乔重光告个别？”
乔戣垂着眼想了一会：“这就去，乔重光......还是要托你们照顾了。”
乔戣的衣袖之下忽然发出一阵强光，宁天霄意识到，那是三界和平的协定。
“他虽然不想当皇帝，但现在不是他能选择的时候。”乔戣沉声说道。
刘大川刚想劝乔戣，想说过个几年，他们如果能活着回来，她还能继续当她的皇帝，但仔细一想，乔戣从来不是一个未行而先言败的人，她之所以有如此举动，必然是因为这一程，的确是风险万重，甚至可能永远都回不来。
刘大川的表情顿时有些黯然，是一场必输的游戏么？
“刘大川，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乔戣说道。
刘大川嘿嘿笑了一声，挠了挠头。
“这并不代表着我们会败，只是，我有可能会死，然后重生，到那时候我不再是乔戣了。”
“当年宫相呈曾经给你算了......”
乔戣做了个“嘘”的手势：“仔细想想，你应该会发现，这其中有很多东西是相似的。”
乔戣说完这句话，也跳下船，踩着湖面上的碎冰走了，她提着裙子，一蹦一跳，看起来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
但她说出的话，却让宁天霄若有所思。
刘大川挠着头：“你们又说什么了？”
“是，一个秘密。”宁天霄说道，“不过我好像......”
宁天霄抿住了嘴，猛地站起来，却是一头扎向了水下，冬夜河水冰冷刺骨，但是到达了宫姓一族的旧地之后，身上反而有一股温暖的感觉。
刘大川愣了一下，也跟着跳了下来。
宁天霄拧了拧身上的水，找到了林冥，林冥近日已经带着人把这里收拾得差不多，因为这里是一个躲避满月行道极好的地方。
林冥曾经通知他，找到了一部分刻画着各种符号的竹简，当时宁天霄并没有在意。
“那些书还在吗？”
“已经收起来了，我找了几个老人过来看，没有人能看懂。”林冥说道。
他带着宁天霄走到了一扇石门之前，按动了机关，先是闪身走了进去，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洞穴当中四处生着青苔，并不阴冷，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宁天霄只知道这洞穴当中曾经放着一口空棺，那是宫染的恋人，那位领主的棺木。
“您又发现了什么？”
“我想知道有关宫相呈的事情。”
“宫相呈？我在派人整理书籍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这个名字。”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他算是宫姓一族的先祖，他留下的某些东西，对我来说有巨大的作用。”
现在想来，当时在井下看到的文字中，还隐藏着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宫相呈说那三位主神曾经数次跟他比计算之术，宫相呈偶尔会赢，偶尔会输，如今再加上那人骨的话，宁天霄觉得，他们之间所比试的，并非是单纯的计算，而是某种构造世界的方法。
如果宫相呈后来也意识到这点，并且留下了更多的东西，那么，创世者，就该易主了。
林冥带着宁天霄找到了那些刻画着奇怪符号的竹简，宁天霄捧起竹简，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些东西。
这种文字，在他的记忆当中从没有出现过，即使把两个符号结合起来，也无法解读出任何特殊的含义。
“宫大人看得懂吗？”林冥问道。
“看不懂。”宁天霄坦言，他把竹简摊开，细细地看着，林冥又递过来一卷，宁天霄也把这竹简摊开，这竹简跟第一卷等长，也是刻画着看不懂的字符。
“据他们所说，这竹简大概已经几千年了，不过，应该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我族一直把重要的东西刻在石上，宫......”
宁天霄忽然激动地说道：“给我找纸和笔来！”
林冥愣了一下，匆匆跑了出去，他拿回纸笔，宁天霄立即对照这两份竹简开始在纸上描摹。
第一份竹简的第一个字和第二份竹简的最后一个字交叠起来，才能成为一个字，以此类推。
这早已经不是宫姓通用的文字，但好在作为宫姓培养的人，宫止勉强接触过一点，故而宁天霄也有些许印象。
林冥震惊道：“这是？！”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一个人在这里呆几天，无论是谁来都不要打扰我。”
最先写出来的几个字，宁天霄费力地认了一会，心中顿时涌动出无以复加的喜悦：宫相呈录。
第五百零六章 蝼蚁（四）
这是宫相呈根据当时他跟三位领主比试当中计算出来的东西，所反推出来的构造方法。
宁天霄越是写下去，越觉得触目惊心，也越是兴奋。
结合那个盒子当中的人所说的东西，他几乎可以立即构造一个领域，怪不得宫姓一族当中有咒法这种东西，这不单单是咒法，而是构造世界的方法。
宁天霄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地呆在石洞当中，终于誊抄出了一份完整的记录，他在看完最后几个字时，脑中忽然一空，之前的兴奋忽然在此时都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茫茫然的失落感。
宫相呈在竹卷最后写道：“此乃邪术，甚之！勿用！”
如果是邪术，为何又要记载下来，宁天霄脑子一懵，忽然有点转不过来。
他眼中已经满是血丝，困意迎头而来，刘大川进来给他送饭，看到发怔的宁天霄，打了个呵欠问道：“弄完了？休息休息吧，过几天就要前去罗刹海了，你这还了得？你这样得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不。”宁天霄用力揉着头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想明白，刘大川，你觉得，主神们创造领域，是一件坏事吗？”
“难说，但是对我们来说，也算不上是一件好事，怎么了？你觉得他们三个都是好东西，不想动手了？”
“不。”宁天霄说道，“是另外一件事情。”
宫止的记忆当中，完全没有跟宫相呈有关的事情，可见这在宫姓之中，绝对是至高的秘密，甚至在坠落的那一年，不，甚至早在宫染时期，这两卷竹简，都已经成为了无人可知的秘密，否则宫染根本没必要大费周折地造桥。
但是，如果除了三位主神之外，还有其他人掌握构造的方法，那么，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可能都是一场浩劫。
宁天霄最后看了一眼手中记载完全的白纸，缓缓靠近烛火，火苗在瞬间就吞噬了这张纸，这种东西的确不该留下来。
如果仅仅是一个人掌握这种方法还好，如果这个人意图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如果这个人想要跟三位主神对抗......仔细想想，当年宫相呈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他却始终没有动手。
对每个人来说，能成为主宰或者造物主，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但宫相呈却称此为邪术。
因为当中记载着的咒语，每一条都可能造成无数人的死，重构，就意味着要杀死之前所存在的一切。每一个微小的变化，所带来的后果都是难以预料的。
宁天霄浑身一冷。
刘大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好兄弟你没事吧？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对劲？”
“没什么。”宁天霄说道，“我睡一觉，休息一会。”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秘密。我老祖宗的秘密。”宁天霄叹了口气，“走吧，待会让林冥把这石洞封起来，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比较好。”
宁天霄踏出洞穴的一刻，忽然又有些不确定，既然是邪术，为何宫相呈又要写下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觉得将来某一天，自己的族人会走到跟主神对立的位置，到那时候，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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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一切纷乱地躺在他的脑海中，宁天霄仰头看着星空，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乔重光在营地里闷闷不乐，乔戣走了，宁天霄让聂云暂且把他送回皇宫里去，表大伯也带着吕霜暂且回到妖族，为将来可能出现的战争谈判。
将来......或许是件很遥远的事情。
寒冬之中，鸣鱼还是赤着脚，却披上了裘衣，她从雪地里窸窸窣窣走来，说道：“不带我去吗？”
“我们有可能在一日之间走很长一段路，你不适合去。”
鸣鱼的表情黯然了一瞬，随即扬眉笑道：“我期待你有一日能带着那些秘密回来，我跟我的族人，都会感谢你的。”
“你的族人？”刘大川皱眉道。
“我的族人，这就是我的秘密。”鸣鱼说道，“我并非是最后一个昼死夜生的人。”
刘大川“切”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比如说你是凌姬的走狗什么的。”
鸣鱼眨了眨眼，歪着头看她，问道：“刘大川，你知道你为何至今都是孤身一人么？”
刘大川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鸣鱼摇曳着走远了，言淳抱着那孩子，在帐篷里“噗嗤”一笑。
他们给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小寒”，因为算了算时间，她应该是小寒那天出生的，只是不知道将来，如果她忽然知道，这些人几乎是她的灭族仇人，会作何想。
但宁天霄已经想过了，过了这段时间，就把这孩子送走，彻彻底底断开联系，就算将来真的有兵戎相见的时候，也不必顾念过去的情谊，刀中带泪。
宁天霄伸出手烤着火，心中有股短暂的温暖和喜悦，无论如何，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不像是一开始一样头疼和迷茫，风雪一程山一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
他让林冥把宫相呈乃至宫染、宫止的事情刻在了石头上，这样一来，哪怕这个世界将来真的被揉碎了重来，后来的人也可能会发现蛛丝马迹，发现这个巨大的骗局。
戟狼烫了一壶酒，倒了一小杯：“这是四百五十六年前我埋下的酒，当时我哥追随宫止去了，他跟我约定，等将来有一天回来的时候，就挖出这坛酒在梧桐树下相见。”
“我没等到他回来。”戟狼说道，“但我希望能够等到你们回来，这里的事情，我会跟柳佞、陇青还有你的三爷爷尽力应付，你只需放心地往前。既然毁灭已经是必然的结果，就放手一搏吧。”
宁天霄喝了一口酒，心中却觉得苦涩，他其实心里也不太确定，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正义吗？重来的结果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跟当年的宫止陷入了同样的境地，一样彷徨。
高处的人可以尽情嘲笑他们这些蝼蚁的挣扎，但未来的路，还是要走下去，哪怕风雪障目。
第五百零七章 蝼蚁（五）
宁天霄头一沾枕头，立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晴，北风依旧吹得凛冽，离春天还有好几个月，吕霜传来消息，说表大伯在北边又弄了一群马，让王小年去接了。
除此之外，吕霜还告诉他，等他回来的时候，让他当自己的主婚人。
宁天霄开玩笑道：“我不回来，难道你要当一辈子老光棍？”
这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想让吕霜别耽误人女孩的青春大好时光，吕霜却一咧嘴哭了。
宁天霄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开这种玩笑，确实有些过分了，好不容易哄住了吕霜，又有人在外面敲门。
宁天霄喊了一声，绿枝走了进来，她还是像以前一样背着枪，手里却提着一些热点心，进门就放在桌子上：“这是昕罗城最好吃的点心了，你们走的时候，带上一些。”
宁天霄不知道戟狼有没有跟绿枝说他们要去做什么，多久可以回来，看到她认真的表情，他又实在不好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
“我父亲说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我在这里等你。”
绿枝说道。
有了吕霜的前车之鉴，宁天霄再也没敢说什么，如果我回不来了呢。
“我知道你们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险。”绿枝说道，“不过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宁天霄笑了笑，说道：“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绿枝忽然拿出一股红绳，慢慢地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宁天霄看着手腕，忽然用力抱了她一下，绿枝怔了怔，随即轻声一笑：“我还要跟父亲去巡守，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了。”
宁天霄说道：“好。”
他在这时候，忽然想起赵殿下和霜雀相拥的那一幕，那时候他觉得天地万物对于那两人来说，也不过是虚无。
那一幕是萧瑟是荒芜，是两个人生死相依、永不背弃的承诺。
但是他不能带着绿枝前往，他想要的，并不是成为元一。
他想到自己带着人去那陷落的领域当中，最后在神庙当中找到了波利的时候，她双手环绕，仿佛在拥抱着什么东西，但她的怀中却空无一物。
这些生生死死，或许在那三位主神看来，只是不值一提的事情，所谓的爱恨情仇，在他们高高在上的道德逻辑当中，不过是水中浮萍吧。
绿枝转身要离开，宁天霄一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她，怀中的温暖，让宁天霄心中的怅惘稍有缓解。
绿枝回头浅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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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海上冬风肆虐，鸣鱼的发丝被海风吹得张牙舞爪，一身红衣烈烈，如一团火，烧得艳丽。
她的岛屿在冬天结了一层薄冰，岛屿下的乌龟也在冬日异常懒惰，几乎动也不动。
他们从井口爬上来，都哆嗦了一下。
刘大川大骂了一声“折寿”，几个人爬上了戟狼留在附近的船，跟鸣鱼和老三宗主告别。
船向着另外一座岛屿的地方走去，刘大川忙前忙后地开船，乔戣早已经钻入船舱里休息。
三日之后，他们到了那座道，负责监工的吴凛一见这艘船，激动地扔掉了手里的图纸，跑到岸边来等着。
船上只走下了三个人，吴凛稍一愣，问道：“宫止呢？！他没跟来看看？！他这么快就回去了？”
“他死在了那个领域的陷落当中。”宁天霄略带歉意地说道。
吴凛苦笑了一声，银白发丝在海风中漂浮：“我都差点忘了，他说他快要死了。不过，他就是你，你就是他，没什么区别，快过来看看吧。”
吴凛嘴上这么说，但一开始的激动，明显淡了下来，甚至隐隐有些失魂落魄。
此时正是黄昏，是看桥的好时候。
吴凛在前方引路，这座岛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桥，但是桥的前方，大多有断尾的狐狸雕像，大部分桥也已经坍塌。
罗刹海曾经是一个领域陷落极为频繁的区域，这也解释了，为何罗刹海多年以来一直异象频生，动荡不安。
吴凛主持新建的桥在岛屿的深处，宁天霄等人来到后，看到了那座朱漆红桥，桥的前段蹲着一只白玉狐狸，这狐狸的尾巴倒是健在。
言淳让小寒露出了一只手，小寒把手放在了白狐狸身上，并未大哭。
这代表着，这座桥是安全的。
从地面上看，这座桥仅仅只有十余丈长，桥的每个关节之间都造得十分细密。
吴凛拍着桥说道：“这座桥虽然丑了点，却是你们想要的东西，过桥的方法，你应该知道吧？”
“明白。”
吴凛摸了摸鼻尖：“那就这样吧，明天一早再走，如今天色太晚，我让人负责最后的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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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宫止一行人留在了岛上。
吴凛喝着酒道：“等你们离开之后，我们大部分人都要离开这座岛了，这岛不太安全，不过你放心，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会派人继续看管这座桥的。”
“找个安全的地方吧，如今满月行道或许要在这里生效了，十分危险。”
刘大川解释完什么是满月行道之后，吴凛有些不安。
“如果满月行道真的影响到了罗刹海，去找鸣鱼，让她送你们离开。”
吴凛愣了愣，答应了，把话转向了别的地方：“这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就去你们那蹭吃蹭喝。对了，宫止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宁天霄说道：“他在死的三个月前，曾经给你写了一封信，但是在陷落当中那封信被毁了。”
吴凛喝了口酒，表情有些惆怅。
吴凛刚想说算了，宁天霄又说道：“不过我能把那封信背出来，他在信中嘱咐你，说你酒品不怎么样，喜欢耍酒疯，让你少喝点酒。”
吴凛听到这句话，猛地站起来，脸忽然涨红了，似乎想要发怒，但是很快，他又坐直了，反倒是真的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只是不忿地说道：“宫止的酒品能好到哪去？当年还不是借着酒劲，在我的高塔里硬是住了十来天。”
刘大川听到这句话，忽然哈哈大笑：“我看你是被骗了，宫止的酒量可是好得很，当年他可是一方的酒神啊！”
第五百零八章 蝼蚁（六）
最先走上桥的是宁天霄，桥在他脚下发出吱嘎的一声响，簌簌残雪从缝隙当中落到了地面上。
他回头看到其余四人，确定他们都走上桥之后，向着吴凛一点头。
桥忽然在他们脚下颤动起来，原本紧贴在一起的木板渐渐变得稀疏，赤红色的桥仿佛是一条巨蛇一般缓缓地向前蜿蜒，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色也发生了改变。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发现原本应该就在他们身后的吴凛已经不见了。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集市，只是集市上空无一人，天光黯淡，单薄的月亮挂在另一边天上，狂风大作，吹起一片黑灰。
“宫止曾经在三百年前来过这里。”宁天霄说道，“那时候这里还有很多人。”
“是坠落的速度变快了。”乔戣肯定道。
宁天霄再次说道：“无论发生了什么，绝对不能走下桥。”
其余的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知道。”
吴凛修建的这座桥，并非是之前只在日月交接时分出现的桥梁，不过，走这座桥也有一点危险，那就是，下了桥的人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们缓缓向前走着，有时候在地上，有时候走在云中，有一部分的领域有人，另外有一部分的领域，却已经空无一人。
乔戣神情淡漠，却偶尔会在看到某些领域时，淡淡说道：“这是我曾经创造的地方。”
某些地方已被凌姬或者是赵殿下掌控，他们走得不疾不徐。
红桥始终向前蜿蜒着，仿佛没有尽头。
这座桥是以乔戣给出的信息建造的，吴凛在桥上另外加了命令，直至抵达一片落满了枫叶、瀑布跌落、高塔耸立其边的水潭，桥才算是建造完成。
而那座水潭，就是三位主神所住地方的下方。
大部分领域都是冬日，有部分领域，此时已经是春天，还有一小部分领域已经到了夏天，清风徐徐。
刘大川替言淳抱着小寒，让她休息了一会。
宁天霄说道：“我听说一共有三万多个领域，我们若是一直走下去，要走多久？”
“我们走的是直线，不会把四万多座领域都走完的。”乔戣说道，“看那里。”
他们顺着乔戣的手看过去，乔戣指的是一座四方形的小城，城中的人大多生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当年这座城由我建造，遇袭的时候，只要扳动机关，这座城就会陷入地下，这里此前曾有王，但后来那王开始对其他人颐气指使，又因为所有人的面容都一样，有人偷偷取代了他，权力，会让人的心开始变得扭曲。”
刘大川眯眼向下看了一下：“那浑身青黑色的是什么东西？”
“是如今的王，为了防止王再次被人取代，王在身上纹满了文身，且每一任王的文身都不相同。”
刘大川嗤笑了一声：“作为王，难道不应该下令把其他人身上都纹满文身吗？”
“王不是没有想过此事，只是这么做太难了。”乔戣摇头。
桥的前方没入云端，他们走向了下一个领域，每个领域之间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差别，却因为这些细微的差别而显得光怪陆离。
大部分领域，乔戣都熟悉，一路上朗声跟他们说着这些领域当中有趣的地方。
黄昏的时候，他们在桥上休息了一下，此时的桥隐蔽在森林当中，此处正是春天，万物抽芽，黄昏最后的阳光穿透树叶落在脸上，温暖和煦。
宫相呈的记载当中，并没有那三位主神的具体地点，乔戣也无法给出更准确的东西，他还没有办法算出他们究竟何时才能到达。
刘大川吃完了东西，抱着小寒在桥上走了走，小寒抓着树上垂下的红果子咯咯笑着。
“走吧。”乔戣说道。
刘大川苦着一张脸：“在这休息一晚吧，还不知道有多少路要走，这么下去，迟早要垮。”
“去下一个领域休整，这个地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夜里留在这里，可是要死人的。”
刘大川一听，立即站起来：“走走走，咱们走得快点，越快越好。”
下一个领域，天已经近乎黑了，唯有一点天光，还让半片天空呈淡暗蓝色。
乔戣进入此地，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宁天霄也低头思索着，宫止似乎来过这里。
桥向前伸展着，众人徐徐前进，走在最前方的宁天霄忽然站住了。
前方是一面悬崖，悬崖上无数巨大的空洞，仿佛是巢穴，在悬崖的最上方是一座乌金色的高塔，高塔上悬挂着无数风铃，在风中瑟瑟生响。
乔戣低声说了一句：“原来是来到了这里。”
宁天霄也抱臂站住：“我也记得这里了。”
两人说话之间，塔上忽然有了动静，刘大川吼了一嗓子：“呦呵！这塔是活的！”
言淳立即踹了他一脚：“你闭嘴！”
塔上那些乌金色的漆开始缓缓而动，言淳脸色一变，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所有人都看到了塔上的变化。
高塔的上半部分缠着一条巨大的蛇尾，蛇的鳞片也是同样的乌金色，几乎与高塔融为一体，蛇身缓缓扭动着，那些风铃忽然也统一了声调，颤抖起来。
很快，蛇露出了一半的头，却是一个人，一个女人，这女人容颜倾城，让宁天霄不由想起了那岛上孤单的蛇妖。
蛇继续扭动着向高塔的上方移动，露出了上半身，她的上半身完全裸露，宁天霄的脸不自觉地烧了一下。
刘大川赶紧咳嗽了两声，扭过了头去。
言淳皱眉低声说道：“平时都不见你们这么要面子的！”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过了一会，却锁定在了乔戣身上，她开口，声音当中带着丝丝的风声：“他们派你来接我回去了么？我在此地赎罪，已经过了三千年，我们说好是两千七百年的。”
乔戣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可以跟我去问问他们，他们在此间的三千年，不曾提到你的事情。”
她涣散的目光忽然在一瞬间凝聚起来，其中隐藏着磅礴的痛苦，塔身上的风铃一瞬间震颤了一下，发出了如玉碎般的声响。
“我离开这里，他们会觉得我罪无可恕。”
乔戣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容：“其实我们这一行，都是罪人。”
第五百零九章 异域（一）
蛇女的鬓角带着暗金色的光芒，在夕阳余晖当中闪烁着。
“罪人？什么意思？”
“我们也有想要审判的对象，你可与我们同去。”
蛇女不安地看着高塔：“可是我离开这里......”
“这领域当中已经空无一人了，你离开这里，也不会发生什么。”
“但是如果被他们发现......”
“你的族人早已经在陷落当中死尽了。”乔戣说道，“最后一个，死在了祭坛当中。”
蛇女顿时震怒异常，塔仿佛要被她的蛇尾扭断，瓦片坠地，风铃也仿被捏住了喉咙一样，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蛇女努力地向下俯身，看着乔戣的双目，“为什么他们会死，我一直在赎罪啊！”
宁天霄说道：“所有的领域都在坠落，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死一次，我们此行，是去问罪的。”
“问罪？”蛇女把脸转向宁天霄，“你们问何人之罪？主神么？”
她再次缩回塔上，倾身向后，她的眼神却黯淡下来：“跟着元一去问主神的罪？真是可笑。”
言淳此时走了出来，裸露出自己手臂上的鳞片：“不是所有人都死了，我们有一部分，散落在其他领域当中。”
蛇女眼神微微一动。
“但是如果我们不去，所有的领域都将毁灭，无一人能生还。”
“证据呢？”
“两天之前，我做了梦，我梦到这座塔倒塌了，这座塔中关押的是无形无识之人，对吗？只要你离开这里，他们就会在这领域当中吸食活人的性命。”
蛇女的脸色略有些变化，她把双手搭在塔顶凝视着言淳，还在犹豫不决。
刘大川忽然清了清嗓子，宁天霄以为他要说什么惊人的话，他一张嘴，却开始唱歌：“银白的苍穹闪烁着金光，赤色的浓云汇聚天空，漆黑的河流中飘荡着野火，我们的子民跋涉过沼泽，寻找到金光当中的珍宝，我们拥抱着珍宝，在风的湍流中舞蹈。”
蛇女如遭雷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大川。
刘大川唱完了歌，又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是我们领域当中，你的最后一个子民在临死前唱的歌，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乔戣的眼神闪了闪，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跟我们离开，那就算了。这个领域应该也离坠落不久了，很快你就要守着这座塔，尽余生了。”
乔戣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言淳看着塔顶上的蛇女，也叹了口气，跟了过去，刘大川宁天霄紧随其后。
蛇女看着他们的背影，沉默着。
忽然，天地响起了一阵剧烈的颤动，蛇女缓缓松开了自己的尾巴，原本被禁锢着的塔中出现了叽叽喳喳的声响，仿佛有无数人窃窃私语。
宁天霄的脚步快了很多，众人几乎开始在塔上奔跑起来，塔身忽然发出“吱嘎”一声，塔拦腰折断了，乔戣眼疾手快，向着塔的方向甩出了鞭子。
蛇女拉住鞭子，身体在半空当中一荡，折断的塔发出轰然大响，上半截倒塌在地，塔中的黑影已经如离巢的蚂蚁一样蜂拥而出，刘大川帮了乔戣一把，两人用尽了全力，才把蛇女拉了上来。
蛇女的尾巴盘旋在桥上，几乎占据了半个桥，好在她很快收起了自己的尾巴，变得跟言淳差不多，只是鬓角处还闪烁着古铜色的光。
刘大川半红着脸，给她抛去一件衣服，蛇女披上了衣服，开口道：“快些走吧，这座塔倒了要出事的。两位，能具体说说，你们遇到的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宁天霄刘大川对视了一眼，宁天霄倒是没选择隐瞒，把他们如何遇到那蛇妖，又如何杀了他的事情说了。
敢这么说，他必然是做好了这蛇女暴起杀人的准备，但这蛇女听完了之后，脸上只是有些哀伤的意味，却并未做什么。
“知道了，他当日结局如此，我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毕竟是他先动手。辛苦你们带我去找那三位主神了。他们言而无信，也是时候该付出代价了。”
言淳紧绷着的后背也是一放松。
“当年你是为何被审判？我有些印象，但是记不太清了。”乔戣说道。
“是为了......当年我族当中有人与人通婚，那人族的家中却觉得我们是妖怪，诱惑了他家的儿子，于是趁夜放火烧山，我们族中有人受伤，我们气愤不过，于是杀了回去，但当年的规矩你也明白，他们更偏向于人。于是我作为族长领受责罚，奉命来守护这高塔，在前几百年当中，还有一位主神多次来塔中，似乎是送来被处决的人。后来再也没人出现过。”
蛇女说道：“对了，我的名字是重宁。”
“重宁。”乔戣念了一声。
重宁的目光遥远且淡漠，她顺着桥向前走着，又道：“领域出现的时候，我见到的应该是你，我不喜欢你的兄弟，他心思多且杂。”
乔戣笑道：“我们两人都已经死过又重新活过一次了，时代已经变了，他也正准备杀回去，重新夺回他想要的东西呢。”
重宁说道：“真的有为我们伸张正义的可能吗？”
“我不清楚，我们现在所为的事情，只是阻止他们继续毁灭这个世界。”
重宁拢着衣服，低头沉思了片刻，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她身上带着一股陈旧的气味，像是旧时代的器物，默默地躺在角落里，被人惊叹被人收藏，却与周围的一切都不相匹配，疏淡而远。
“年轻人，你的先祖是谁？”
宁天霄听见她问自己，想了一会，还是如实答道：“宫相呈，后来有一位带我长大的爷爷，也曾是当年的参宴者，叫宁柏如。”
重宁在瞬间笑靥如花：“原来是宫相呈，我们都在私下里说，如果将来有谁能够在审判当中无罪而免，必然是宫相呈了。宁柏如......我似乎有些印象，是那个擅长阵法的人吗？”
“是他。”
“我可希望他从来没出现过，托他的福，三位主神的大殿，此时被阵法保护得很稳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