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坠落（二）
“第六个人。”宫止居高临下地看着僧侣，“我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凭你们三族的力量，都无法对抗恶鬼。”
宫止脸上浮现出嘲讽：“我这么多年没有回去，就是在这里等待那些我们无法对抗的恶鬼出现，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是你的记忆里出现了误差吗？还是说，其实你们才是真正的恶鬼？”
刘大川吃着东西，大骂道：“亏我一路上对这和尚这么好，生怕他一个出家人死了，感情您这是在玩我？”
和尚向前挣扎了一下，又被刘大川直接踢了回去，仰面倒在地上，他忽然开始哈哈大笑：“你们自诩聪明，筹算无双，也会有算不到的时候，我敢跑到其他领域去，肯定有你们想象不到的东西在等着你们，你们都等着......”
宫止负手走向外面：“不必管他，这里有结界，宁天霄，刘大川，我们到山上去散散步，剩下的两位，请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老头的脸色异常难看，他明白此时他已经成为宫止的囚徒了。
言淳却是笑道：“宫大人留我自己在此处，我会害怕的呀。”
“那你也一起来吧。阿泽，给他们送点吃的来。”
宫止在前方引路，院落当中的雾气自然散去，树影在微弱的天光当中摇荡，只从一个角落，难以窥伺神庙的全貌。
“领主不住在这里，他的牢笼在极西之地，深海之中。”宫止轻声说道，“这个领域的维衡者全部聚集在此处，根据维衡者的规则，即使是‘恶鬼’上门，亦要解决他们的困惑。”
“所谓的卜问？这里的维衡者，全是大巫师一族？”
“部分有着大巫师一族的血统，就像是言淳一样。”
言淳妩媚一笑。
“不过，这里的不算结果，算不上是准确，并非是命定的结局，‘老的人’经常来此卜问未来，其他人却没有来过。”
宫止沿着小路上山，道路周围的铃铛静止不动，林中游荡出萤火虫，挑着灯笼的人，在远处遥遥地看着他们，像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不用管。”宫止说道。
夜里雾气重，林间的路上仿佛下了一层薄雨，被洗润得发亮。
“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宫止问道。
“找到让溟魂复原的方法，也就是桥，帮他们回来，然后应对这次坠落，再然后，杀了那两位元一。”
“我死之后，世界上没有宫止，你若不想斩杀元一，不必如此。”
宁天霄无奈地摸了摸鼻尖：“我现在可是被凌姬追杀的人，我不杀她，她也会杀我。”
“哦，这样啊。”宫止淡然笑道，“那看来没办法了。”
刘大川挠着头说道：“我看你是被算计了，你连自己都算计，你可真不是人。”
宫止忽然大笑着继续向上走去，林中飞起的萤火虫，仿佛无数星火游荡世间，四野寂静，他们远离了那座神庙之后，此时能够从高处俯视着神庙。
这是一座笼罩在雾气当中的极大建筑，神庙当中有一座塔矗立在角落当中，顶部穿破雾气。
“这是惩戒罪人的塔，类似于神界当中的十方殿，犯了错的维衡者，被扔进塔里处死，我曾经因为好奇进去过一次，塔中全是活死人，领域坠落之后，他们可能会成为大麻烦，所以在坠落之前，要把这座塔先炸掉，过程可能会有点困难。”宫止淡然说道。
“那边。”宫止指着雾气的西方，“是一片药田，可以顺手捞点好东西回去，至于其他的奇珍异宝，想拿多少回去拿多少回去。”
“那五个人那边？”
“不要急，会带你去看看的。”宫止说道，“关于溟魂复原的办法......你有没有拿到图纸？”
“徐宴给了一些，一路上为了防备那和尚，没有来得及看。”
“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找到造桥的方法。让刘大川帮你。”
“刘大川是......”
“他不只是空有一身蛮力，而是当时那些建造者的后代。”
刘大川闻言也震惊道：“我靠！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自然没有骗你。”宫止笑了笑。
“具体的方法，我带你们去那座高塔看看，那座高塔从三百年前开始修建，至今没有完成。”宫止说道，“我怕你人太笨，理会不了。”
刘大川震惊道：“那座高塔也是你在当中运筹？”
“合谋。”宫止说道，“只是看起来，没有办法，用这种方法造不出直达元一的桥梁。”
“林初给了我一个东西。”宁天霄把那吊坠扔给他，“你看看。”
“他们用这种东西联络。”宫止在手里颠了颠，又扔了回来。
“林初说他们有人在元一所在的领域当中埋伏。不过，我听那个凌姬的意思是，他已经把真正的凌姬藏起来了，似乎不在那个领域。”
宫止皱了皱眉头：“这些事，你自己慢慢去想，我已顾不了这么多了。”
宁天霄沉默了片刻：“这么多年，实在是辛苦了。”
“我是在赎罪，说不上是辛苦。”宫止说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听说他们有一种折叠的方法，可以让这个领域缩成一团，防止在坠落中死伤过于严重。”
“的确有这种方法。应该是辛苦的人在负责这项工程，但他们的进度不快，算算时间，两年之后，也只能勉勉强强保下一部分的人，不要太相信他们说的话，用你的双眼慢慢去看，你放心，你还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不敢让这里坠落得太快。”
宁天霄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心里没有轻松的感觉，或许是对方一开始给他们的感觉，让人觉得他们过于强大。
“我相信你会做的比我更好。”宫止说道。
天上开始下雨了，迷濛细雨当中，宫止负手而立，背影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峦。
“我其实很怕我做不好，我来找你之前，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原本以为是三界的事情，后来演变为两个领域，原本以为是两个领域的事情，后来发现这只不过是两个人的一场游戏。”
“慢慢来。”宫止沉声说道，“事情要一点一点做，人要一个一个杀。”
第四百六十六章 坠落（三）
“哪怕是游戏当中的一只蚂蚁，也有为自己抗争的资格。”宫止说道，“虽然我已经厌倦了这些事情，不过假如有一天，元一站在我的面前，要擅自决定我的命运，即使我一定会死，我还是会选择扑上去杀了他们。”
“奋力一搏吗？”宁天霄喃喃说道。
宫止身上始终带着一种清冷的气息，仿佛生活在高山之巅，对于人间的一切事情淡漠疏离。
山间的雾气渐渐被风吹散，所有人的肩头都落了一层薄雨。
不知过去多少次，宫止都坐在这里眺望着远处，独自在这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默默地怀想着自己的罪孽。
“我拿到扭曲时空的方法了，我想让这里坠落到罗刹海，罗刹海有个叫鸣鱼的维衡者，她想让我杀了领域，把她从罗刹海解放出来。”
“鸣鱼？当年没有见到过。”
“她见过你，或许换了一个名字，想加入十二神当中，你拒绝了她。”
“杀了领主么？想杀就杀吧，成为领主，见到元一的机会更大。但是凌姬对你的追杀应该也快开始了，小心身边的陌生人，她的仆人遍布各处。”
宁天霄叹了一口气，苦笑起来。
天边隐隐有一丝亮光，白天快到了，但这里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白日。
“昨天是满月行道。”宁天霄说道。
“嗯，这里有一段时间人多得可怕，才出现了满月行道这种东西，那时候死了很多人，满月行道留了下来，成为了这里的规则之一。”
“原来他们会这么杀人。”宁天霄惊叹道。
“凌姬如果恢复了元一的身份，就不能亲自或者直接动手杀你，你要学着避开那些陷阱。”
宁天霄淡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记在这里了。”
“这里风景不错，我们多坐一会吧。”
此界无所谓白天黑夜，天还是一样的昏暗，只不过萤火虫渐渐地消失了，山上逐渐有灰色的兔子奔走，有些小孩子从神庙当中跑出来，沿着道路泼洒着清水。
“有时候我也想过在这里老死算了。”宫止说道，“尤其是想到那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刘大川安慰道：“好兄弟，你要对你自己有信心啊，这家伙虽然贼了点，做事看起来不太靠谱，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事情失败过吧？”
“我只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宫止淡淡说道，“失败过一次之后，就会害怕，我虽然数次提醒自己，但是......每当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些年，我曾经犯过的大错。”
刘大川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宫止的肩膀，勉强算是安慰。
言淳轻声问道：“所以你现在算是......藏在这里吗？”
“是啊，我因为恐惧，所以藏在了这里，再也不敢回去。宁天霄，我告诉你这点，是希望你明白，我恐惧是因为我的错误，而不是你的，你要继续，把这些事情做完。”
宁天霄沉重地点头。
刘大川忽然笑了：“宫止，你知道柳佞这老头如何评价你么？他说你是个极有天赋的人，在别的孩子还以为绢花是真花的年纪、在那些孩子还被蒙蔽在谎言当中时，你就早早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所以你在做事之前，总会预设两个结局，一个成功的，一个失败的，对吗？”
宫止点头。
“你万事都希望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在当年十二神脱离你的控制的时候，你很害怕，又因为这样的恐惧，而做错了更多的事情，你以为把所有的罪责一肩担起，事情就会过去？”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刘大川抱臂说道：“原来名满天下的宫止，是个懦夫。”
“我是懦夫。”宫止说道。
“你不需要替天下所有人活着。”刘大川沉声说道，“你只是宫止，对于我们来说，这样就够了。”
“‘宫’这个姓氏，已经承担了太多。”宫止说道，“宁天霄，我把你送回去的时候，刻意留下了陌生的姓氏，其实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完美解决此界的事情，从此你我二人作为陌生人活着。”
“其实从宫染死后，宫姓内部一直在筹划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从来没放弃这些斗争。”宫止忽然提起过去的事情，“作为那一代的佼佼者，在坠落当中，牺牲了数十人，才保下了我的性命，从此我作为宫止，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而活。”
“坠落之后，我结识了神王，希望在接下来的几百年当中，通过他达成我们的目的，我们要杀了元一。”
“你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这些。”刘大川说道。
“是的，那时候，我的计划是，通过十二神组织，最终保证三界的和平。”
“你既然在那个时候就清楚有维衡者的存在，你应该明白这是做不到的啊！”刘大川叫道。
“不是做不到，我们本来想对你们动手的，后来还是放弃了，这是另外一段过往。”宫止眺望着远处，背影看起来无比沧桑。
刘大川忽然觉得脖子一凉。
“宫姓内部也产生了不同的声音，有人被吸纳为维衡者了，但我们没有料到，再加上当时我的判断失误，在族内的名声一落千丈。”宫止的声音很平静，眼神当中却痛苦无比。
宁天霄一个激灵：“所以除了渔村当中的人，宫姓还有一部分人活着！”
“聪明。”宫止淡淡说道，“你若是以宫止的身份回去，要小心他们的报复。”
言淳眨了眨眼：“那你为何不换个名字。”
宫止的语气当中透露出一股傲然：“没有必要。”
“那这小子本应该叫宫什么？宫始？宫终？”
“宫止，或者，作为另一类的元一，我曾想给你起名叫宫啸。”
“听起来，有点像......”刘大川摸了摸下巴。
宁天霄恨不得一脚给他踹过去。
刘大川嬉皮笑脸地跳走了。
“这么说，咱们回去的第一件事，说不定就是要找到领主杀了他。否则，好兄弟，我实在不好出手帮你。”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且走且看吧。”
第四百六十七章 坠落（四）
天际忽然出现一抹灿烂的火红色，仿佛是一片火烧云。
宫止随意找了块石头靠着，默默抬头仰视着天空。
“不回去吗？我怕那两个人......”
“放心，等会吧，过一会，我们去找个人。”
“谁？”
“凌硕殿要的女孩。”
“那女孩到底什么身份。”
“钥匙。”宫止说道，“初步推测是钥匙，凌硕殿找她想规避此次的坠落，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
言淳低头想了一会，上去帮宫止敲背，从背影来看，宫止的身形已经有些伛偻，宁天霄看着他，甚至怀疑他坚持不到下一个白日。
他很想问问宫止这些年活得辛不辛苦，想了想，这不过是一句废话，怎么可能过得不苦，一个人背井离乡，还要背负着过去的罪孽，却还是想让他好好活着。
过了一会，宫止像是睡着了，其他的三人都没有说话，无论前路如何，先享受此刻的宁静吧。
刘大川给宫止身上扔了一件衣服，悄无声息地叹气。
似乎是见到了宁天霄，他才能好好睡这么一觉。
天边的红光不久之后消失，天上开始飘落赤红色的流火，整个天空，像是被火灼烧出了一个大洞，逐渐向着地上飘落夹杂着细火的黑灰。
宫止眯了眯眼，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又是一个满月行道。最近满月行道出现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这里越发不稳定了，不过也好，此时出现，方便我们行事。”
天空逐渐弥漫着赤红色，宫止在前方行路，宁天霄几人跟在他的身后，山野当中的那些灰兔子、白狐狸全都消失了，神庙也仿佛被笼罩在灰霾之中。
“神庙当中的那些家伙也怕满月行道，如有必要杀了他们，可以在满月行道的时候动手，直接把这里炸了就可以，满月行道自会抹除这些维衡者，甚至是那位领主。”
宁天霄吹了声口哨，示意自己明白。
刘大川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眯眼道：“你为什么不害怕此处的满月行道，按理来说，你也已经来了不少年头了。”
“其实我有很长时间，都在其他领域，最近几年倒是留在这里，安心等宁天霄来找我。”
宫止说完这句话后不久，四处像是变冷了，这跟他们昨天在地穴当中见到的满月行道完全不同，那里的满月行道如同火炉一样炙烤着活物。
“可能会有点冷，这是满月行道的一种表现形式，类似于在整个领域施加以温度抹杀的咒语。此地人称此为寒月，对应的还有赤月，说的是温度升高的时候，另外还有影月，这种满月行道算是最为无害的一种，影月出行的人，会短暂地成为‘元一’的形式，也就是说，两个人，不过性命也会相应地缩短几十年到几百年不等，也无异于是自杀了。”
刘大川挠了挠头：“这地方的满月行道，是那位领主所创立的？”
“有可能的，不过我没有见过那位领主，最近这几百年，他应该一直呆在自己的海底囚牢之中，没有出来过。”
刘大川吸了吸鼻子：“听起来有点惨啊，不过这里跟那个凌姬在的地方那么近，该不会是被凌姬踹回去的吧？”
“说到凌姬此事，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宫止说道，“所谓的元一，并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凌姬的样貌你应该见到了，根据你所说的推测，另一个应该也是个女孩，至于这个女孩如今是何面貌，就难以测度了，所以你要小心你身边的所有女人。”
刘大川听到这句，忽然开始捂着肚子狂笑，宁天霄翻了个白眼，伸了伸脚，准备把他给踢下去。
“所以好兄弟，你这辈子注定是没法跟女人过了咯。”
宫止眉眼之中也多了一点笑意：“也不至于，尽快杀了她们就可以了。”
宁天霄：“......”
“她也有可能早在你身边埋伏已久，尽管凌姬说她是个心软的女人，你也不能放松警惕，人是会变的，比如我，这么多年之间，我也不知不觉改变了很多。”
“确实改变了很多，现在总算有点杀人不眨眼的意味了。”
“当你手中握有一把沙子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丢掉几粒沙子是值得的。”宫止淡淡说道。
月行道还在继续，周围已经开始结冰，宫止几人倒是只觉得稍稍发寒，而不至于冷得出奇。
冰花迅速在地上凝结扩大，很快，整座山头已经变成了一片雪白，树上结着冷霜，凭空出现的积雪不断压断枝头。
风雪渐重。
“满月行道会持续多久？”
“不清楚，此处最长的满月行道持续了一年之久，死了很多人。据说，当时这个领域，差点快被废弃了，那些维衡者们想尽办法四处救人，才终于熬过那次满月行道。”
“据说杀了维衡者，领主就会出现。”宁天霄说道。
“据说？我看并非是据说，而是你已经实践过了吧？”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在另外一个领域当中试过了，杀了领主的维衡者成为了新的领主，不过那个领主有意制造坠落，确实该死。”
“总归是一场游戏，所有人都想握有更多的筹码吧。不过这么来说，我忽然开始担心你了。”宫止说道。
“此话怎讲？”
“杀了领主的人成为领主，杀了元一的人，会不会成为元一？”
刘大川打了一个寒颤：“别吧，要是你们二人成为了元一，还要继续玩这场游戏的话，那我不如先自杀，你们族中的人都是疯子，谁知道又会设定什么新的规则。”
“大川兄，你不要紧张嘛。”宁天霄心情虽然不轻松，却还是开了个玩笑，“大不了我们让你做最大的领主，吃最多的饭。”
言淳忽然停下了脚步：“你们看前方！”
宫止瞥了一眼，淡淡说道：“找到了。”
宫止快步向前走去，雪中是一个漆黑的人影，那人影跪在地上，裹着厚重的衣服，怀中抱着一个东西。
“他们不认识此地的路，又是满月行道，刚好。”
第四百六十八章 坠落（五）
几人走近之后，看清楚了地上的人，那跪在地上的人手脚瘦长漆黑，蜷缩在风雪当中，应该是一个“恶鬼”。
他身上已经结满了风霜，但一双眼睛还能动，那眼中涌动着迫切的渴求。
宫止抽出剑，有剑一点点掰开他的双手，冷冷问道：“你是想带着她去凌硕殿吗？”
那恶鬼的眼中忽然流出眼泪来，只不过一落泪，就结成了霜花挂在眼角。
“带他们回去吧，在继续留在这里，他们都要死了。”
刘大川闻言扛起地上的人，向着神庙的方向飞奔。
他们回到神庙之后，这“恶鬼”逐渐暖和过来，才松开了双手，他怀中抱着的是一个孩子。
这孩子白净可爱，被他裹在怀中，没有受到满月行道的影响，还在沉沉熟睡。
这恶鬼一旦暖和了过来，立即跪在地上，把孩子高高举起，捧到宫止面前：“请宫止大人保护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宫止问道。
“我的孩子。我的妻子在产子的时候死了，他们都传我的孩子在日月交界之地之时出生，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这恶鬼疯狂地摇头，“请宫止大人保护我的孩子！”
“凌硕殿那边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的人传出去的消息，我没办法再相信他们了，上一个满月行道我没有去洞穴，想来找您，但是没想到在山上迷了路，这个满月行道又这么快来了，要不是宫止大人......”
宫止忽然皱眉，把刀搭在这恶鬼的肩上：“说实话，不杀你。”
这恶鬼忽然抖如筛糠，瘦长的胳膊和腿蜷缩着，看起来分外可怜，他张嘴：“宫止大人......”
宫止把剑一翻，锋利的剑刃在他脸上割下了一层薄皮，恶鬼大号一声，跪在宫止面前，整张脸贴在地上。
“不要说废话，说得简单一点。”
“我......我听说凌硕殿要这孩子，所以杀了她的娘......准备拿她去换取一个愿望。”
恶鬼话音刚落的瞬间，头已经凌空飞起，滚到了老人的脚下，坐在角落里的老人猛地起身，目眦欲裂：“宫止！你怎么敢！”
“你作为领主不好出手的事情，我替你出手解决，你应该谢谢我才是。”
宫止缓缓地擦着剑上的血污，这恶鬼的脖颈当中流出浓稠的黑红色血液，身体却还没有倒下去，仍旧维持着跪着的动作。
随后，他蹲下来，用一只手把女孩抱起来，递给了刘大川，刘大川手忙脚乱地捧着怀里的孩子，想大骂宫止，又怕吵醒这个孩子：“带着她过桥。”
“宫止，你就不怕因为她，导致她所经过的领域全都失衡？！”僧侣模糊地大吼道。
“怕？就算现在所有的领域同时坠落，我也不会害怕，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死而已。”宫止嘴角带着一道浅笑，“更何况，你应该相信元一不会是这样的废物，一个人就能引起坠落，那这些领域，早该坍塌殆尽了。”
僧侣紧紧地闭上了嘴，他必须承认自己在宫止这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已经抛弃一切，甚至性命，根本不畏惧死亡。
回想起第一次跟宫止见面的时候，老的人就告诫他们一定要小心宫止，要想办法离间他和神王，他甚至因此而进入其他领域，只是没想到......他们以为宫止死了，宫止却藏在这里！
刘大川怀里抱着孩子，凝视着僧侣，忽然大叫了一声：“靠！我们来的时候，这里的那五个人，告诉柳佞你还活着，你不会是被他们发现了吧！”
宫止拧眉片刻，说道：“应该没有，我去那边的时候，都是戴着面具，说不定他们在撒谎骗神王。”
“那小肥猪。”刘大川咽了口唾沫，“那小肥猪真是靠不住啊，其实他......”
宫止一脚踢开了僧侣，顺便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其实神王在檐镜道埋了巨量的炸药，准备等他们降临檐镜道的时候，够他们喝一壶！”
宫止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不敢确信，这是神王做出来的事情，他冷冷笑道：“我还以为神王会带着他的亲兵冲上前线，这才是他的作风。”
“你死之后，神王给自己修了个笼子，用来防你，他在这四百年里早就胖得不成样了，我虽然经常手痒，忍不住想给他来一顿，但身份所碍，不好动手。你没看到他如今那个畏畏缩缩的模样，柳佞都被他请回来了，这小肥猪如今依赖柳佞，就像依赖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柳佞一离开他身边，他就害怕得不行。”
宁天霄接过话头：“不过柳佞现在已经不相信他了。”
“做得好。”宫止扔出了这三个字，“说说其他的事情吧，我对神王，实在是无话可说。”
“那就说说宁天霄那几个徒弟吧，宁天霄的大徒弟，乌龟族的少主，铁憨憨一个，行事二二乎乎的，但是在傀儡这方面，很有天赋。他表大伯跟他一样，做事不太带脑子。”
宫止亲手替他们斟茶。
“还有一个叫乔戣，我师姐，齐王的女儿，嘴毒得不行，我是真的害怕她，恨不得见了她就跑，不过这姑娘身上有魄力，跟陇青的性格略似，而且十分聪明，估计人界帝王的位子，应该就是她的了，这样一来，离你三界和平的目标更近了一步，她可是无条件支持咱们宁宗主的。”
“我还有个师兄，王小年，当年败家子一个，被他老爹踹进了凌云宗，现在估计还在扫地还债。凌云宗的拍卖行现在也赚得盆满钵满的。宁天霄还有几个不错的徒弟，以后也是凌云宗的中流砥柱。”
“你呢？说了这么多宁天霄，你过得如何？”
“我？还是跟以前一样，随便逛逛，混吃等死，没事换一张脸，随便在几件事里掺和一脚，再抽身而退。”
“还是跟以前一样，脸皮很厚啊。”
“那是。”刘大川说道，“波利找上门来过，但她现在有点难以琢磨，毕竟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以后替我赔给她一间药铺吧。”宫止摩挲着杯子。
“对了，我来的时候，纳伽让我问你候一句，纳伽现在已经是溟魂了，天天追着我砍。”刘大川苦笑。
第四百六十九章 坠落（六）
这一夜说了很多往常的事情，满月行道的时间似乎也格外长，庭院中渐渐积了雪，扎着双髻的小童子跳到院子里扫雪，很快又呵着气捂着手跑回来。
宫止始终面带微笑地听着他们唠叨，似乎想弥补自己缺席的这四百年。
不过他听到这些消息，表情当中更多的已经是释怀，当年他心怀愧疚，以罪人的身份离开，他所亏欠的那个领域当中的人，如今几乎都过得光明而欢欣。
宫止不由地觉得松了一口气，似乎是看着一个巨大的深渊，慢慢地被填满。
刘大川又给了宁天霄一肘子，挤眉弄眼地说道：“宁天霄跟戟狼的女儿绿枝最近倒是眉来眼去的，他甚至为了绿枝，特意学了神界的话。”
宁天霄的脸上一囧，挠了挠耳根。
“也好。”宫止笑道，“比孤身一人来得要好。听说你们都过得不错，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此后也能安心地离开，行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那小女孩还在乖乖地沉睡着，言淳抱在怀里，给她喂了点牛乳。
所有人心里，都暂时拥有了安稳的感觉，至少在此时此刻，没有颠沛流离，也没有螳臂当车的悲愤。
言淳忽然叫了一声：“醒了！”
那孩子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眼睛转动着，清澈而明亮。
宫止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伸出一只手逗着孩子，女孩的五官还没有完全展开，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猴子。
宫止的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意，外面开始下起融融飞雪，这一次的满月行道，似乎又会持续很久。
“准备一下出发吧，不能再等了。”宫止从衣柜里取出几件披风扔给其他人，自己从言淳怀里接过孩子抱着。
一行人低头闯入风雪之中，暗红色的天空像是被大火烧灼出了一个洞，宁天霄仰面看着头顶，呵了一口气：“真冷。”
刘大川挠头道：“怎么不见神庙里的其他家伙？”
宫止没有回答，而是带他们走了另外一条路，山上隐隐可以看到那座修建中的高塔，塔上此时已经没有人，塔身看起来比昨天稍微矮了一截。
“满月行道的时候又下降了一层。”宫止说道，“我带你们去看看那些工匠。”
“是当年的五族之一？”
“是的，经历了世界陷落而来到此地，他们不与其他两族往来。这座塔开始于我来之前的三百年，后来他们改了一下图纸，才达到今天的高度。”
“元一没有找过来吗？”
“有可能是当时她们的年龄太小，也有可能是她们觉得不屑。”
宁天霄慨叹道：“不要小觑蚂蚁的力量啊。”
雪花旋转着落在地面上，积雪已有半尺之厚，他们一路行来，在路上看到了几具冻毙的尸体，那些尸体上已经完全被冰晶覆盖。
高塔看起来不远，但他们走了半日才来到高塔的附近，积雪已达两尺，宁天霄在前方用溟魂火开路，这里远远没有其他人说的那么危险，他们并没有遭到想象当中的袭击。
宫止示意宁天霄退后，把孩子交给他，自己走到了前方去。
他拂开了地上的积雪，拉住地上一个类似于铜环的东西，用力一拉，高塔的第一层忽然有铜铃猛烈地响起来，过了一会，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有个声音说道：“是宫止啊？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快进来吧。这些是？”
宫止指着宁天霄说道：“他姓宫。”
又指向刘大川：“昊姓。”
开门人眉头一震：“流浪者？”
刘大川想了想，尽管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点了头。
“大巫师旁支。”
言淳点头。
那人赶紧让开了一条路，风雪瞬间被吹卷进门内，开门的人裹着极厚的被子，却还是哆嗦了一下。
他们进去之后，开门人赶紧关上了门，抱怨了一句：“不知道这次的满月行道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该不会又要死人了吧？宫止啊，你什么时候去见见那名领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此事吧？”
宫止拍了拍宁天霄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他了。不过也无所谓见他了，此界快要坠落了。”
那人猛地一震：“怎么又要？”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说道：“就在这一两年之内了。”
开门者仰头看着高塔，木楼梯盘旋而上，他叹气道：“两年之内，恐怕是无法完成了。”
塔中其他人也在裹着厚衣服，有的人在做工，有的则是在默默喝酒，看起来他们就生活在这塔中，以此为巢穴。
“我们带来了一个孩子，刚好想让昊凛看一眼她是不是钥匙。凌硕殿下了血本，被我们拦下了。”
“走走走，他现在在第十四层。”
宁天霄说道：“我还带了些图纸过来。”
几人来到十四层，看到了那个倚窗看雪的男人，窗子是用琉璃磨成的，近乎透明，屋里燃着炭盆，窗前的男人正在喝酒。
听到脚步，昊凛回头，看到宫止的瞬间，哈哈大笑：“宫止，你比我老得更厉害了。”
“反正世界陷落的时候，我们说不定要一起玩完。”
昊凛摆了摆手：“不开这个玩笑了，有何贵干？该不会是在满月行道，特意来找我喝茶的吧？”
“给你看个孩子。”宫止示意宁天霄把孩子递过去。
昊凛接过这小女孩，从抽屉里翻了翻，拿出了一只断尾的狐狸，狐狸原本闭着眼，昊凛拨弄了两下，狐狸睁开了红色的双眼。
女孩也睁开了眼，只是她睁开眼的瞬间，狐狸的红色双眼闭上了。
“不错，你们拿到了宝贝。”昊凛给他们倒酒，“不过，你们三人应该不需要这种东西吧？”
“嗯。还有其他的锁需要开。”宫止模糊地说道，“两年之内，这座塔无法完成，你们跟他们三人离开。”
“去做什么？你能保证那个世界足够稳定？”
“我不能，留在这里无异于等死。”
“你有什么计划？”
“没什么，我快死了，接下来事情就让宁天霄接手了，他需要帮手。”
昊凛白色长眉抖动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地说道：“快死了吗？那这杯就敬你了。”
两人一碰杯，默默地一饮而尽。
第四百七十章 坠落（七）
宁天霄拿出了徐宴给的图纸放在桌上，昊凛翻动了两下，双眼猛地亮了起来。
“从哪搞来的这些好东西？！”
宫止回答：“另外一个领域的领主给他，他的女儿，就是元一之一。”
昊凛的手一抖，东西都掉在了桌子上。
宫止从他手里抢过酒壶：“反正你也快老死了，害怕这种话，就不用再说了。”
“毕竟不年轻了。”昊凛说道，“看看雪吧，我听说，还有个昊姓的小子？”
刘大川赶紧上前去，面前这银发的老头，让他感觉到一阵压力。
昊凛盯着刘大川看了一阵：“还行，是你们的人？”
“朋友，维衡者之一。”
昊凛笑了笑：“维衡者？”
“维衡者。”刘大川不知道为何，有点气虚。
“看来我们有大事要做了。还联系到了多少人？”
“还有杀手们，但大巫师一脉只剩下了十余人，言淳是大巫师旁支。”
“要不要先报仇？”昊凛皱眉道。
“不急于一时，如果找到了人，顺手杀了就是。”宫止说道。
然后这两个老男人同时开口：“事情要一件一件做，人要一个一个杀。”
两人同时相视一笑。
风雪渐止，满月行道似乎就要过去，宁天霄独自登上了塔顶，眺望着远处。南方是恶鬼的地盘，北方是那群骗子的地界。
宫止跟昊凛在十四层大醉，宁天霄刘大川实在无聊，在塔里四处逛着。
这座塔在地下一共有六十七层，陷入地下的部分不曾消失，刘大川跑过去看了之后回来啧啧称奇。
在地下第六十七层，他看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在塔底大叫了一声，把其他几人吸引了过去。
宁天霄站在最上方，却没有动。
他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塔的最下层有可能已经陷落到他界去了，从那里能够看到另外一个领域。
他远远地眺望着那座属于骗子的城池，城上积雪已重，这似乎已经是一座老城了，不知里面究竟生活着一些什么样的人。
城池的旗帜在风中被撕扯得猎猎作响，昊凛和宫止忽然爬到了高处，昊凛披上了一件极厚的袍子，几乎遮住了全身，脸上戴着青鬼面具。
宁天霄不由讶异道：“青鬼面具？”
“见过这种东西？”
“听说过，听说那些恶鬼畏惧青鬼面具的力量，神王的梦里也出现过这些东西，他梦到宫止交给他一个青鬼面具，带着他爬上这座高塔，来找一件东西，然后他被宫止推下了这座高塔，不过那时候，在高塔当中的应该是些恶鬼了。”
“是这样的梦吗？”宫止说道。
“看来我们真的要跟你离开了，离开这座高塔，还有些舍不得，你们那边可有什么去处？”
“抱歉，可能一开始只能在罗刹海。”
“有去处就好，我们族的人不喜欢打仗。”昊凛掀开青鬼面具，喝了一口酒，他在寒风中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到下次的坠落了。”
“所谓的青鬼面具，指的是神庙当中的那些中立者，我们在恶鬼和骗子中间，也勉强算得上是中立，所以神庙给了我们这些东西。”昊凛顺着宁天霄的目光看去，“既然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可以干件大事，塔的地下三层，有我们这些年来制造的炸药，你可以拿去炸了那座城。”
宫止说道：“你们离开之后，这座塔很有可能会被恶鬼占据，从神王的梦来推测，恶鬼在坠落当中不会死，不要小看他们，他们若是真的疯起来，简直是从修罗地狱当中跑出来的。”
寒风凛冽，雪停了，但这次的满月行道还没有过去。
“你抓了那个领主，他们会不会？”
宫止冷笑了一声：“要人也是到神庙去要，跟我有什么关系。”
宁天霄默默摸了摸鼻尖，真冷。
“对了，你给的那些图纸我看过了，竹简和纸上画的东西，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结构，这东西应该出自宫染之手，画上的那些，是你们一族的道路惯常用的制造方法，也就是桥的结构。”
宫止紧接着说道：“但是竹简上的东西，却类似于破而后立。”
“是啊，破而后立，如果我们想要尽快通往那个元一的至高领域，最好选择竹简上的方法。”昊凛说道，“如果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叫凌姬的女人，必然要来杀我，你可要保证我的性命啊。”
昊凛向着远方伸出手，遥遥地倒下了这杯酒。
宫止怀抱着双手，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微笑。
“休息一下，我们准备去那座城里看看。”
“去找那五个骗子？”
“嗯，去会会那五个骗子。”
昊凛先一步翻下了塔顶，宁天霄紧随其后，宫止却又回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宫止跳下来，刘大川也从塔的地层回来了。
“我跟你说，好兄弟，你一定要去塔底看看，从这里，竟然能看到另外一个领域！”
“是我们的领域？”
“看起来不像。”刘大川琢磨了一阵，“跟塔底视线平行的地方，是一道悬崖，悬崖上好像有人居住，那一整面悬崖，像是一排巨大的巢穴一样。”
昊凛说道：“确实，不过这些年，悬崖上住的人越来越少了。”
“听起来不像是我们的领域，难道是妖族的地盘？”
刘大川摇头：“也不像是，我去过妖族的大部分地方，没见到过这么一面悬崖。”
宫止抱臂靠在软垫上，已经闭上了眼，像是快要睡着了：“不是你们的领域，是另外一个。”
“不对吧？领域的陷落，难道不是掉落到下一层吗？难道说他们又骗了我们，坠落的地方根本不是我们所在的领域？”
“根据宫止的推测。”昊凛说道，“坠落有可能直接穿过下面的这个领域，也就是说，下面的这个领域，在坠落之中，可能会完全消亡。”
刘大川打了个冷战：“这也是游戏的规则之一？”
“我猜是规则当中的漏洞，不过这样的东西，对于元一们来说，反而可能是意外当中的乐趣吧？”
第四百七十一章 坠落（八）
“计算的方法是什么？”宁天霄问道。
昊凛从抽屉里拿出一大把写满了东西的纸递给宁天霄：“可以看看，这里是宫止算出的恶鬼坠落到这里的时间和所在领域的高度，和我族坠落的时间和所在的高度。”
宫止已经抱着双臂睡着了，刘大川打了个呵欠，冲着宁天霄挥了挥手给他鼓劲，很快也靠在一边睡着了。
窗外的风雪再一次变大了，仿佛没有尽头。
宁天霄借了几张纸，开始趴在桌子上算了起来，昊凛还在慢慢地喝酒，像是有心事。
过了不知道多久，宁天霄终于勉强弄懂了计算方式，开始看下一张纸，这似乎是满月行道的计算方法。
宁天霄赫然发现，这次满月行道，竟然是因为他们四人的到来而出现的。
满月行道出现的规律，一般是此领域出生的人忽然变多，到达了这个领域所能承受的边界值，满月行道就会出现，抹杀一部分的人，由此让这个领域达到平衡。
这次满月行道出现得这么频繁，尤其是这次“寒月”如此持久，就是因为他们四人没有死，或者说，这领域当中死去的人太少了。
昊凛瞥了一眼宁天霄手里的纸：“所以说，你们如果在这里呆得足够久，其实也能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
宁天霄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也太......”
昊凛看了一眼宫止，说道：“宫止既然相信你，有的话，我也不瞒你了，竹简上记载的造桥方法有点问题，刚刚我一直在想这件事，那方法跟我们建造这座塔类似，但是这样明显到达不了上一层，你懂我的意思吗？”
宁天霄点头：“方法我看过，但我听说那些骗子们有一种折叠的方法，相反的，从折叠这种状态复原的办法，是不是就是我们想要的东西？”
昊凛的双眼瞬间变亮，大笑着拍着宁天霄的肩膀。
宫止猛地把手边的东西砸过来，昊凛低头一躲：“聪明！你究竟是宫止的什么人？”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宁天霄说道。
昊凛颔首，随即眼中出现了一丝惋惜。
休息了半日之后，这次的满月行道依旧在持续，外面已经冷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
宫止三人抱着那女孩，告别了昊凛，准备前往那座城。
城墙上的旗帜也已经被冻住了，刘大川开玩笑道：“或许根本不用我们动手，这次满月行道就会结束。”
宫止摇头：“他们有的是办法强行结束此次的满月行道。如果这次的满月行道超过七日，他们就要开始杀人了，杀的人够多，满月行道自然而然地就会结束。”
刘大川顿感毛骨悚然：“这也太......”
“他们杀的都是老人。”宫止说道，“我们还有七日的时间。”
这一天的晚上，他们走到了那座城下，其实在满月行道的状态之下，已经没有了日行道月行道的分别，天几乎是一样昏暗，雪又再次落下，几乎已经到了半人高。
城门紧紧关着，城头也没有人，他们似乎很自信，觉得在这个时候，恶鬼也不敢来到此地。
宫止戴上了青鬼面具，又递给刘大川宁天霄言淳各自一个，他站在城门前敲了敲门，城门上悬挂的镜子里忽然出现了一张人脸，眼角吊起，仿佛一只狐狸。
“神庙中的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找人。”宫止淡淡说道，“前一日有人来我神庙当中报信，我来找霜雀和狐之秦。”
“现在是满月行道，城门不开。”
宫止无所谓地抱着胳膊：“那我慢慢等吧。”
镜子当中的人消失了，宫止开始默默念着几个数字，他念到第九十七的时候，城门忽然出现了一条缝，宫止从门缝中看了一眼，摇头。
“这是什么？”
“这座城的建造方法很有意思，城门会在某个时刻自动开启。而外城修建了无数个类似于桥的东西，找到了正确的桥，能很快通过桥，到达另外一个地方，刚才的路不对，我们得再等等。”
“大概多久？”
“半柱香的时间。”
宁天霄抬头看了一眼镜子，说道：“当时老的人曾经提出一个建议，说想办法把恶鬼引到外城当中，满月行道就会诛杀他们。现在看来，也是在撒谎了？”
“不是。”宫止说道，“过桥还需要一段时间，恶鬼如果硬闯，很大概率会被直接杀死在桥上。”
“这桥是昊姓之人的指点？”
“应该是。”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镜子里又出现了那张狐狸一样的脸：“大人知道这做座城的秘密？大人从何处而来。”
“神庙。”宫止淡淡说道。
“那请问大人找狐之秦和霜雀有何贵干？我可代大人传言。”
“不必了，去忙你的吧。”
很快，城门又打开了一条缝，宫止把手放在门上，轻松地推开了门，那张狐狸人脸忽然大叫道：“大人究竟是何人！”
刘大川大骂道：“你姥姥！我们是神庙里的人！”
三人过了门，镜子当中的狐狸人脸消失了。
面前不远处，就是一座比外城稍矮一些的城墙，在两座城墙之间，则是一条河流，河中建造着各种不一样的桥。
“一共有一百零八座桥。”宫止在前方走着，“但每一座桥通往的地方是不固定的，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换。”
刘大川惨嚎一声：“又要算？这个领域的人究竟是什么四肢简单头脑发达的怪物啊！”
宁天霄忽然站住了：“谁告诉你要算了？这里有字。”
刘大川赶紧凑上前去，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这些字，不禁又发出一声惨嚎。
“在这里，狐之秦。”宫止说道，“但我们不走这条路，还是先走这里，我暂时没有跟他见面的打算。”
宫止选了一条白石造的桥，过桥的时候，周围的风雪声小了很多，前方隐隐有乐声传来，他们刚过桥，桥边两个石造的雕像忽然挥剑刺来，刘大川一拳砸烂了其中一座雕像的手臂。
乐声刹那之间停了。
有人匆匆赶来，是个富态的中年男人，这男人脸上还带着红晕，看到这四个人，男人大笑道：“啊呀，是神庙当中的使者！外面风大，快进来快进来！”
第四百七十二章 坠落（九）
他们进去的瞬间，原本在中间翩翩起舞的美人儿们全都凑了上来，一人拉住一个，男人也抓了一个美人，在中间转着圈。
酒香弥漫，宅子的主人沉浸在自己的美梦当中，邀请他们加入这一场盛宴。
地上铺着上好的地毯，但是被酒淹了一个角，屋内燃着火盆，乐声再一次高昂地响起，有人已经去收拾那残存的塑像。
男人半闭着双眼旋转着，大声问道：“三位大人此时前来，有何贵干哪？”
“找人。”宫止沉声说道。
男人的脚步一下子停了，忽然变成了哭丧的脸：“该不会是为了那件事吧？大人啊，那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以前不是查过一次了吗？”
“不是来找你，只是借条路。”
男人的脸上瞬间又有了喜色：“哎呀大人您早点说啊，真是吓死我了。我头一回见这么多使者，我这小心肝啊。”
美人伸出纤弱无骨的小手，替他揉着心口。
“那大人急不急，今夜留在此处如何？包您满意！嘿嘿。”
“不了，有急事，还有，提醒你一件事，满月行道已经持续了三天了，你今年已经一百四十岁了吧？小心点，说不定快要轮到你了。”
男人呆住了，宫止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了高昂的大哭声，宫止已经来到了前门，径自开了门，走到了街道上。
刘大川啧啧说道：“你这点还真是没变啊，还是一样混蛋。”
宫止翘着嘴角：“反正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街头无人扫雪，厚及半人，宁天霄依旧用溟魂开道，在街头烧出一条条的道路。
城中寂静得荒凉，有的人家传出作乐的声响，这时候就算街头有什么动静，其他人也会觉得是跑出来的人在自己找死。
风雪大作，宫止说道：“我们离狐之秦的住处还有点远，不过我估计，他们五人此时应该聚在一起，共商大计。”
“远是没什么。”刘大川说道，“不过咱们能不能走得快点，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呢？”
宁天霄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只见天上原本流火一样的景色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银白，仿佛是风雪把天也冻住了。
宫止也看了一眼天上，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快走，这是......影月的前兆！”
宁天霄在街头狂奔起来，言淳紧随其后，雪片如鹅毛一样降落，宫止大喊道：“停！到了！”
眼前是一间陈旧但宏伟的宅子，蓝色的瓦片有点褪色，大门上的漆也快掉尽了，门前还贴着两张红纸，门口放了两只看不出种类的石兽。
宁天霄呼出一口热气：“敲门？”
刘大川嘟囔着：“敲什么门，他们这种人，敲门是给他们面子，我们被骗得这么惨。”
他话音未落，宫止推开了门：“这是凌硕殿，不是狐之秦他们在的地方，进来看看吧。”
“你这不早说！”
院子里种着的花草早就被风雪埋了，如今还露着一点绿叶，他们刚刚走进来，前方的门哆哆嗦嗦开了，看到来人带着青鬼面具，里面的人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在地上跪成一排。
一个看起来有点滑稽的小个子大声说道：“不知神庙贵使来访，有失远迎！”
他说话的语气铿锵，就像是唱戏的调子，让人忍不住发笑。
这跪成一排的人里大多都是小个子，看起来像是长得稍微大点的猴子，刚才的富家翁，估计能一个顶他们三个大小。
“听说你们要找一个女孩，过来看看，这女孩是南界的人，你们这次的手，实在伸得有点长。”
那小个子大声“哎呀”了两声，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天：“这实在是上面的意思，小人只能照办呐！”
宫止径自走进屋内，宁天霄几人也跟了进去，不进来不知道，一进来才发现，这屋里各种刑具样样齐全，有的刑具上面还带了点血，只是没有看到受刑的人。
宁天霄默默想道，该不会是为了这次的满月行道，先处理了一批吧？
那小个子赶紧关上了门，有人倒茶有人搬酒，还有人捶腿，甚至有个人上来问要不要去酒楼里喊点姑娘过来，只不过是被那个开口的人骂了一句满月行道的时候你是去找死！
然后过了一会，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去换了一身女人的衣服回来，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看起来实在是......有点过于诚恳。
如果不是听说这里是跟十方殿相似的地方，宁天霄都要怀疑他们是进了个不怎么入流的青楼了。
宫止也被他们搞得有点发窘，赶紧挥挥手让人走了。
刘大川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骂了两声，人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似乎不跟神庙里的人沾上点关系，就是亏大了。
“哎呦大人哪，那孩子真的是上面要来的人，至于要去干什么，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就负责张贴告示，又派人去骑马在南界的边地溜了一圈，就算南界的人真的把人送来，也是他们的问题哪。”
“南界的人说你们不安好心，已经告到神庙里去了。”
那小个子顿时哭丧着脸，半跪在地上：“我们只是些办事的人，你看看我们这一天天，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思去管那些事情啊？”
“那位要这孩子的大人是谁？”
小个子的脸色顿时变了，简直如丧考妣，他跪在地上，紧紧地捏着衣角，过了一会，小声地说道：“您可别说是我说的，要这孩子的是秦川的赵殿下，据说，他发现了一座什么洞窟，据说这石窟要开门，就得诵经十万遍，但赵殿下那人您也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去诵经，于是乎，就听到了这孩子的消息。”
宫止用手敲着椅子，那矮个子赶紧爬起来给他端茶。
“但是吧，我还听到了一些消息，霜雀因为这件事，跟赵殿下闹翻了，现在赵殿下估计正准备给她赔罪，所以说，这孩子到底送没送来，我们其实也不太上心。”
“所谓的一个愿望，也是赵殿下许诺的？”
“当然是他了，赵殿下最擅长这些云里雾里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第四百七十三章 坠落（十）
赵殿下擅不擅长云里雾里的他们不知道，这人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差点给他们说晕了。
什么赵殿下、霜雀，什么大人上面，什么一个愿望。
刘大川已经有了想抓住这小个子严刑拷打的冲动，言淳担心把孩子抱在怀里太长捂死了，对着宫止使了个眼色。
“赵殿下如今在哪？”
“他前几天去霜雀那赔罪，又碰上了月行道，没死的话，应该还赖在霜雀那。”小个子嘿嘿一笑。
宫止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们现在就去霜雀那，如果有一句假话，你......”
那小个子忽然狞笑，依旧用拖长了的声调喊道：“冒充神庙的人，等死吧——”
原本散落在周围的那些小个子们，忽然同时扳动了机关，众人脚下一空，瞬间落进了地下。
宁天霄赶紧一把捞住了言淳，宫止抬起头来，上面围了一圈人，全都嘻嘻笑着，异口同声地说道：“神庙的使者三天前就来过了，被满月行道杀死在了路上，你们是从哪来，又为什么来？不说，我们就用刑了！”
周围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刘大川的腿，刘大川一哆嗦，一脚跺了过去，那只手被他直接踩烂了。
他们这才发现，周围就是昏暗的地牢，牢房里关着的都是一些半死不活的人。
“别看了，里面还有些神庙里的人呢，你们神庙里的人算什么，告诉你们，我们凌硕殿才是这里的老大！”
地牢当中全是痛苦的呻吟声，大多数人的皮肉都已经快要烂尽了，还吊着一口气，勉强地活着。
“我们是不是神庙当中的人，你心里清楚，不过我要提醒你，杀错了人，你就完了。”
那小个子依旧叫嚣道：“爷不怕！爷已经死了一半了！”
听起来像是受影月影响的人。
言淳忽然开口：“是吗？”
这小子还要叫嚣，忽然大叫一声：“有什么东西咬我！”
他忽然头朝下掉进了地牢来，直接昏了过去，身上咬了一条小蛇。
周围那些人哗啦全散开了，但是倒地的声音还是不断传来，过了一会，言淳说道：“剩下的这个，你过来。”
头顶出现一个哆哆嗦嗦的脑袋。
“大人，这不关我的事啊！”
“让我们上去。”
“这机关要至少十个人同时启动，就算我双手双脚都能用，还差六个人啊！”
这小个子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言淳心情烦躁，干脆让蛇也把他咬了，四处除了这些牢房当中的呻吟声，彻底寂静下来。
周围没有可以攀爬的东西，想上去得靠点蛮力，刘大川试着跳了几次，但是每次都差半臂的距离。
刘大川在墙上踹了一脚，墙上的灰簌簌落下来。
“走走看吧，我们去会会那位赵殿下。”
“赵殿下和刑大人是谁？”
“赵殿下是说谎的人，刑大人是辛苦的人，霜雀是善良的人，狐之秦是老的人，单纯的人在这里叫萧杀，别看他是个孩子，却是个杀手。”
“那赵殿下，真的是所谓的皇亲国戚？”
“是，这里一共有三个国，划区而治，赵殿下是其中一个王的儿子，原本不学无术，被剥夺了殿下的头衔，后来不知从何处学会了制造幻境的妙法，只要你想要的，他都能给你，把老王哄得心花怒放，甚至有把储君位置让给他的意思，不过他好像没有当王的念头。他这个人最喜欢新奇的东西，最喜欢跟人讲故事，各种天花乱坠的故事，其实这些故事，大部分都是......”
“假的？”
“不，跟他自己有关的是假的，跟别人有关的，反而是真的。美其名曰，人要学会保护自己。”
“赵殿下跟霜雀走得很近，霜雀是个美人，原本听说赵殿下对霜雀有点意思，至于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也没有深究。霜雀原本是某个赌场的老板，后来不知怎么洗手不干了，买了一间大宅子，没事也就出来遛狗遛鸟。有时候两人还被此地的人称为神仙眷侣，不过霜雀经常把赵殿下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两人是五个人当中最聪明的。”
“刑大人是此地的维衡者，原本最为铁面正直的一个人，不过人总是会变的，再加上近些年死了发妻，整个人很颓废，赵殿下又能给他制造发妻还在的幻象，就被拉上了贼船。如果要分化他们，从他下手最为方便。”
“老的人，也就是狐之秦，原本是此地的一个手艺人，打造刀剑的技术十分出色，性格最是嫉恶如仇，对于恶鬼抢占了他们地盘这件事，深为痛恨。后来他家中的两个儿子上了战场被恶鬼所杀，是赵殿下出钱帮他埋葬，又顺手拉拢了他。”
“对了，单纯的人是狐之秦的孙子，霜雀捡来交给他养的，单纯的人是受他们四个共同影响长大。”宫止说完这一切，呵呵笑了一声。
宁天霄听完之后忍不住感慨道：“这么复杂。”
刘大川说道：“我听完这一圈下来，觉得赵殿下真是一个不要脸的人。”
宁天霄：“他该不会也是维衡者吧？”
宫止笑了一声：“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我们为什么先去找狐之秦和霜雀，而不是找赵殿下？”
“托词而已。”
前方的道路已经没了牢房，刘大川还挟持着那个从头顶一头栽下来的小个子，小个子已经悠悠转醒，只不过中了剧毒，嘴唇一味地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往哪走？”
宫止示意言淳上前，言淳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这还在睡梦中的孩子忽然抬起一只手，把手放在了墙上。
墙壁顿时坍塌，出现了另外一条通道。
刘大川啧啧道：“这就是天赋啊。”
“杀了吧，他听到了我们的话。”
刘大川拧断了小个子的脖子把他扔在了地上，拍了拍手。
宁天霄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宫止轻轻笑道：“哟，来了。”
他们走得近了些，发现这通道里是一个身穿一身深蓝衣服的小孩，仿佛是一只孔雀，浑身流动着光彩。
小孩抬起头，对着他们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一副纯真善良的模样——如果不是他手里拖着一把刀的话。
“萧杀，满月行道出门，不怕死吗？”
第四百七十四章 阕之哀（一）
萧杀迅速拖刀前行，眼神当中波澜不惊，仿佛杀人此事，对于他来说只是碾死一只蚂蚁。
刀锋在地上划出一道火花，宫止抄着手一动不动，宁天霄一步上前，抽出定海潮，准备跟这小孩子拼上一拼。
“你知道杀手最忌讳什么么？”宫止弹指，萧杀被控制住，前奔的速度变慢了数倍。
萧杀抿嘴后退：“你是谁？”
这声音倒是跟在神王那里的听来的一样。
宫止屈指弹了弹面具，表示自己是神庙处来的使者。
“神庙的使者三天前就已经来过了，他们死在了满月行道的路上，你不是，你是谁？”
“神庙当中来的人，来找赵殿下。”
萧杀前进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他已经是满头热汗，却还是挣扎着前进。
“骗子，你们进门的时候，说的是找狐之秦和霜雀，为何此时又要来找赵殿下？”
宫止摸了摸耳朵。
萧杀缓慢而艰难地举起刀。
“有区别么？霜雀和狐之秦都是赵殿下的人，我来找谁，不是一样吗？”
宫止前进几步，屈指在萧杀的刀上一弹，萧杀的手指一抖，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宫止替他捡起刀，背在身后，面具下的双眼笑眯眯地：“带我们去找赵殿下，如何？这里的路我不太熟，狐之秦已经二百多岁了吧？如果在这次满月行道之前，我们没有找到他，说不定他要被杀了充数。”
萧杀的头上是豆大的汗滴，他从来没有被一个人压制得如此厉害。
“我爷爷......”他叫道，“是不会死的，你们忘了他的身份。”
“杀人的是王，虽然有赵殿下在，似乎能保你爷爷一命，但只要这次满月行道不结束，为了维持稳定，他们还是会对你爷爷动手。”
萧杀颤抖着忽然单腿跪在地上，他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双手还在努力试图握刀，指尖离刀柄，却总有一丝无法逾越的距离。
他膝下的石板已经碎裂成蛛网，萧杀抬头，问道：“你是......谁？”
“神庙里的人，你到现在还有所怀疑？”
“神庙当中......神庙里的人也害怕月行道，为何你不怕？”
刘大川抱臂道：“就是因为不怕，我们才在这个时候出来，快带我们去找赵殿下，别啰啰嗦嗦废话了，小屁孩！”
宫止卸去力道，萧杀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一座山被移开，他喘息着靠在墙上，再次握住了刀，眼神当中还是冷冷的戒备。
就在刘大川又一次要催促时，萧杀忽然站起来在墙上一拍，墙上坍塌出一个通道，刘大川正要伸手抓住他的，他迅速滑入通道之中，暗蓝色的衣角在通道的尽头一闪而过。
这条通道只容许这些小个子通行，刘大川骂骂咧咧塞了半天，只塞进去一条腿，他奋力踹了几下，只能怏怏作罢。
萧杀在通道的尽头站住了，冷冷地凝视着这一边。
宫止淡淡说道：“作为一个杀手，你应该躲在暗处等待出手，至于我是不是神庙当中的使者，见到赵殿下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宫止话音刚落，萧杀已经消失了。
宫止宁天霄继续在周围敲敲打打，寻找离开的地方。
“说起来，赵殿下这人，最为狡兔三窟，听说当年他被老王赶出去的时候，住在茅草屋里，吃的是冷饭，喝的是河水，老王听说了，还因此暗暗落泪，其实赵殿下在茅草屋里修建了一条密道，每到夜晚，就通过这条密道前往最大的销金窟，据说赵殿下就是在那遇到了霜雀。”
“当时两人为了抢一块玉大打出手，赵殿下被打得鼻青脸肿，服服帖帖，他后来找霜雀合作，应该也是因为此时。”
刘大川：“赵殿下这个人......怎么这么贱呢？”
“他性格的确如此，擅长演戏，也不在乎把自己塑造成什么小丑，神王那样光明伟岸的模样他演得出来，贱兮兮不要脸的模样他也上手。”
“说起来，我们临走之前，赵殿下跟他伟大的神王经常见面。”
“那现在他多半又是在见神王了，满月行道，实在无聊。”
——————
“神王您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呢？我是您伟大的盟友啊。”
神王撑着脸看着说谎的人，尽管他说得天花乱坠，在神王心里也再也激不起一点火花。
“能换个人来吗？”
“我都说啦，单纯的人还在关禁闭，我把善良的人惹恼了，老的人忙去了，辛苦的人更忙，只有我肯留在这里。”
“把冷静的人喊过来。”
“他也不在。”说谎的人说道，“再给您讲个故事？”
“说吧，说吧，这里也很无聊，我的那些子女真不让人放心啊。”
“说起来，他们又打起来了？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老子还没死，哪有儿子觊觎神王座椅的？”说谎的人叹气道，“要我说，他们现在就应该坚持不懈地跪在您的脚下，给你捶腿，替您擦鞋，您饿了他们喂您吃，您困了他们给你唱歌听。”
神王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说你的故事吧！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最后一句最后一句，您还没找到那个儿子吗？小人是真心觉得他是一个好苗子。”
“滚！”
说谎的人嘻嘻一笑：“这就开始，这就开始。说起来，我们这一共有三个王，其中一个王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所以活到现在还不敢死，老婆娶了一屋，现在还没有儿子，估计将来要把家业全交给女儿了。”
“另外两个国的王极力怂恿自己的儿子去娶这个王的女儿，娶到了就是赚到了，万一将来这王把位子交给其中一个女儿，女人嘛，又容易心软，说不定白白吞了一大片土地。”
“妄想。”神王评价道。
“您说的对，这就是妄想！天下哪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所以那王正在满天下给他的女儿找驸马，他最心疼的就是第三个女儿，但是这女儿又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偷偷跑了，到了其他的地方，开了一间赌场。”
“开赌场？听起来是个女中豪杰。”
“那当然！”说谎的人忽然有点激动，“我被她打过！下手太狠了！我三天没爬起来！”
神王怜悯地看着他：“贱民嘛，就别去贵族开的赌场去玩。”
第四百七十五章 阕之哀（二）
“可是我忍不住啊！自从我跟这五个人结盟了之后，我手里有点钱，就开始在我手心里跳，哎呀我这，实在是不忍辜负我这点钱，只好去赌场里去送，这一来二去的，不就被她盯上了吗？说起来，我也是个外表风流潇洒的俊男。”
神王：“哦。”
“当年还有人想要把我买去当男宠，我一想我可不能辜负了我捡来的儿子，忍痛放弃了这样的大好机会。”
神王是打死也不敢相信有人会看上这贱兮兮的人，他有点忍无可忍了：“你能不能说重点？”
“你别急啊。我这就告诉你，其中一个国的王，有一个儿子，是个会驭鬼神的人，听说那公主在此，本想要把这公主抢回去当老婆，没想到当时，另外一个国的人也在，两方打起来之后，就把赌场不小心给砸了，这公主十分火大，硬是让两人承诺赔给了她一大笔钱，又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神王掏了掏耳朵，不是很想听这些故事，他的那些儿子女儿们已经让他够头疼的了。
“后来有一年，这个公主在一条街上捡到了一个孩子，她带着这孩子回到了她父亲身边，骗他说这是自己的儿子，老王有了外孙，喜出望外，好好地把这孩子抚养了起来。这孩子生了一副俊秀的相貌，更像是个读书人，公主却传授他屠龙之术。”
“屠龙之术，又是什么东西？”
“我们这里有一片雷龙渊，恶龙常常出来作恶吃人，公主想让他长大之后，屠尽世间恶龙，这孩子也很不负所望地长大了。不过到了他二十岁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亲生父母，竟然是敌国的人，那就没办法了，于是这个小殿下开始放浪形骸，终于让老王对他失望。”
“后来小殿下一个人去了雷龙渊，开始了屠龙之旅，但是他一个人，毕竟抗衡不了龙这样的东西，他连斩了十四条龙，报答公主对他的养育之恩，死在了雷龙渊中。”
神王掏了掏耳朵，类似这样的故事，他从小就听了不少，已经有些麻木了。
“这是我们这里的英雄史诗。”说谎的人感慨道，“神王您有没有一丝感动？”
“这样的故事，我能给你说出十七八个。”神王说道。
“您真的是，每天跟我这样的人说话，偶尔听到这么伟大的故事，您不应该感慨一下，像是我们这样的地方，还是有好人的吗？”
“这小殿下是你，还是这公主是你？”神王略带嘲讽地问道。
“小殿下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是我？”说谎的人说道。
神王摆了摆手，这故事当中没有他想要的信息，他听得很没劲。
“不是神王，您就真没有一丝丝感动么？”
神王摸了一下胸口：“动了，动了。”
——————
宫止几人站在这所谓的赵殿下身边，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赵殿下倒是比他们想象当中要俊朗一些，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长袍，袍子上绣着各种华贵的暗纹，如果不是那一张嘴像是地痞流氓，腿搭在桌子上，扇子插在脖子里，倒是真能称呼一声殿下。
他的眼角有颗血红色的泪痣，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有些忧郁儒雅。
可这人坏就坏在话实在太多。
霜雀在一旁疯狂地翻白眼，看样子，等赵殿下表演完了，招呼他的肯定又是一顿实打实的打。
刘大川实在忍不住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这赵殿下真的是一个非常贱的人。
穿了一身孔雀蓝的萧杀，有些灰头土脸地站在一边，霜雀和赵殿下却并不看他，其他的人没有出现。
赵殿下用以跟神王见面的东西，是一块赤红色的玉，玉被磨成了一面镜子的模样，映出神王殿中的景象。
宁天霄忍不住想到，其实以赵殿下的天赋，他完全可以多装出几个人，什么高贵的人、懦弱的人、仗义的人、正直的人，完全没有问题。
另一边神王又赶了一次人，说谎的人才似乎是依依不舍地走了，这边的赵殿下随手把红玉镜子扔在了一边，向后挥了挥手，侍女端上一个盆子来，他洗了洗手，靠在椅子上，表情惬意且自得。
霜雀的声音有点冷：“为什么跟神王说这些？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赵殿下拿起一颗鲜红的果子扔进嘴里：“当然是为了博得神王的信任。”
赵殿下扔给一直站着的萧杀一颗果子：“怎么灰头土脸地跑回来了，你在谁那吃了瘪？是凌硕殿里的那些杂碎？”
“神庙里来了人，要找你，我对他们出了手？”
霜雀眉头一拧，声音瞬间高了：“你把他们杀了？”
赵殿下喜滋滋地笑着，倒不觉得怎么样：“杀了就杀了呗，尸体丢出去，反正现在是满月行道的时候，最好毁尸灭迹。”
“没有，我输了。”萧杀垂着头，紧紧抿着嘴。
赵殿下愣了一下，霜雀猛地站起来：“我去看看！”
“别急啊，对方要是来找我，早晚会找上门来的，外面是满月行道，多危险啊。”赵殿下按住霜雀，开始给她揉肩膀。
宁天霄和刘大川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宫止的表情倒还淡定。
霜雀挣扎了一下：“他们不会是为了......”
“放心吧，神庙里的人又如何？反正陷落也快到了，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能耐，还能用双手托起我们这领域？”
“我还是不太放心，神王最近似乎有意在耍我们，你记得他说的那个梦吗？我们这里满月行道的时候起了大火，我有点担心。”
赵殿下的表情变得也有些凝重了，不过他很快轻轻笑了一声，冲着萧杀说道：“换身衣服去，从凌硕殿回来臭烘烘的，还有，等会去告诉你爷爷，他上次给我的那把刀有点不顺手，再改改。”
萧杀答应了一声就跑了，在赵殿下面前，这小孩身上竟然没有多少杀气。
霜雀忽然抓住了赵殿下的手，赵殿下自然而然地凑过去，想要一吻香泽，霜雀忽然一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刘大川看得肚子上的筋一抽抽。
霜雀说道：“别提我国的事情，我警告你，我姨母若是生气了，可能真的会派人来抓你。”
第四百七十六章 阕之哀（三）
赵殿下浑不在意地躺在椅子上，整个人又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眼神一瞟，意味风流。
“不提了，不提了，下次跟神王讲故事，先把我爹的老底给掀出来，什么当年不受宠的时候，被人当马骑过，后来为了借兵，把自己的女人送出去，眼睁睁看着她自杀，什么这些年在高台上，全靠一个叫赵殿下的年轻人制造的幻象度日。”
“你真不是人。”霜雀淡淡说道。
“本来就不是。”赵殿下说道，“我要不是有了点本事，他现在还是怕我，当年我出生的时候，娘都死了，他后院里连续十天都在死人。”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霜雀问道。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骂人，不过看霜雀的表情，她是真的有点疑惑来的。
“怎么说呢？你知道雷龙渊吧？”
“废话。”
“那小殿下其实没死在里面，而是被抓回去，当了驸马。”
“你是说种马？”
赵殿下的脸上一囧：“你一个女孩家家的，能不能说得委婉一点！”
霜雀白眼一翻。
“我娘呢，其实是从雷龙渊出来的，身上流着一半恶龙的血，我出生的时候是撕破了她的肚子爬出来的。”赵殿下吸了吸鼻子，“真惨。”
霜雀歪着头看了他一会。
赵殿下忽然揽上了她的肩膀：“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可舍不得让你死。”
霜雀咬了咬嘴唇，说道：“那你拿到的东西，又能够给谁呢？”
“萧杀呗。”赵殿下说得轻轻松松，“反正这算是我们共同抚养的孩子，我总不好便宜了外人。”
霜雀看着窗外：“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现在想替自己报仇。”
“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其实我还有个哥哥。”赵殿下淡淡说道。
“你一直都有。”
“不，应该这样说，我小时候以为全天下的小孩子都过得跟我一样苦，爹不疼娘不——哦，没有娘，小时候所有人都害怕我，在背后叫我妖怪，但那时候我没做过什么坏事，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害怕我。”赵殿下抽了一下鼻子，往嘴里塞果子。
“后来我真正开始杀人的时候，他们对我反而像是亲生父母一样，只有我爹不害怕我，老头子把我赶走，想让我去自生自灭，却让我学到了一门手艺，最后老头子又在怀念当年被他送出去的那个女人，还得靠我，反而把那些叫我妖怪的人全都杀了。”
“这跟你报仇有什么关系？”
“我有个哥哥，他小时候经常抢我的东西，我得找个机会，杀了他。”
“你既然对王位没有什么兴趣，让给他又如何？”
“可我就是想抢他的东西，而且还要在坠落之前就抢过来，让他体会我当年的心情。”赵殿下颇有点泼皮无赖的气质。
“你真幼稚。”
“我早就跟你说了，我这人做事，完全就图‘痛快’两个字，其实我不恨他，只是为了当年的事而已，所以我不仅要抢他的王位，还要抢他的老婆。”赵殿下嘿嘿一笑，“还要把他的老婆送给别人，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东西全都没了。”
霜雀深吸了一口气：“你真的不是人。”
“妖怪嘛，脑子长得是不太一样。”赵殿下笑嘻嘻说道。
赵殿下忽然站起来，开了门，银亮的天光一瞬间洒在地上，霜雀裹紧了披风，眯起了眼，赵殿下走进了院子当中，回头看了一眼霜雀，说道：“我这就去我爹那里看看，如果神庙的人来了，别跟他们打起来，让他们来找我。”
霜雀拧眉说道：“知道了，你小心点。”
赵殿下从远处对着她飞了一个吻，吊儿郎当地走了，霜雀的神色有些倦怠，她拿出一本书，静静地看着。
这个女人此时看起来没有什么杀气，跟见神王时的步步紧逼不一样。
过了一会，萧杀回来了，霜雀对他招了招手，说道：“把这些拿去吃吧，赵殿下回去了，对了，那些人，为什么会先去凌硕殿？”
“是问那个女孩的事情，赵殿下许诺了一个愿望。”
“什么乱七八糟的愿望。”霜雀叹了口气，“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去凌硕殿守着了，这次的满月行道这么久，你爷爷呢？”
“他在打刀。”
“把他叫回来吧，赵殿下的刀不急，刑大人也喊回来，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赵殿下如果出事，我们也好帮忙。”
萧杀一转眼就跑了，霜雀走到一盆花前，皱眉在想事情。
——————
宫止做了个手势，几人一起静静地退出了这间院子。
刘大川呼了口气：“赵殿下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宫止“嗯”了一声：“我们跟上赵殿下去看看，他的胃口，似乎不小。”
“但是你说，他又不准备留给自己的儿子，他夺这些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本能。”宫止静静说道，“他的身体里流着龙血，或许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本能。”
刘大川“嘶”了一声：“变态。”
宁天霄说道：“而且他并不畏惧满月行道，看起来有些棘手。”
宫止摇了摇头，他也没想到这位赵殿下竟然有这样的本领，虽然他之前远远看过这位殿下一眼，不过当时，他也只是觉得这位赵殿下是个图谋不轨的花花公子而已。
街头风雪飞卷，赵殿下哼着歌，吊儿郎当地在街头走着，过了很久，赵殿下终于走到了王宫前，王宫前的守卫都不见了，赵殿下熟门熟路地走过去敲了敲门。
“何人在此时进宫？”
赵殿下满脸堆笑：“是我啊，高叔叔，我来找我父皇。”
“小殿下？您怎么在这个时候进宫来？”
“高叔叔”赶紧开了门，赵殿下缩着脖子进去，顺手给他的高叔叔塞了一壶酒：“高叔叔，我父王呢？”
这姓高的内侍笑得满脸褶子：“小殿下您真的是折煞老奴了，陛下还在房里呆着呢，前几天还念叨着您，没想到您今天就来了，满月行道出来，小殿下您没受什么伤吧？”
“没事，不就是满月行道，高叔叔，我去找我父王了。”
这赵殿下此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快步走向了王的寝殿，“高叔叔”在他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时不时嗅一下酒。
“对了，高叔叔，我有件事想问。”
“小殿下您尽管说。”
“将来如果是我哥哥继位，您会继续留在这里吗？”
“这......当然不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阕之哀（四）
赵殿下停下了，认真地看了“高叔叔”一眼。
“高叔叔”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您说，小殿下，新王即位，我们这些老人，照例是要去守陵的，再说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出去养老了。”
赵殿下的眼神一变，似乎有些遗憾，说道：“那好吧，高叔叔，麻烦您了，我先去跟父王见个面。”
宁天霄敢打赌，刚刚这位赵殿下，绝对已经起了杀心，不过却因为这个答案，不好再动手杀人。
宁天霄瞬间觉得一阵恶寒。
赵殿下走到了他爹的寝殿之前，门前的侍女示意他老王在屋内有事要忙，赵殿下却轻浮地摸了摸侍女的脸，推开她，敲了敲门：“父王，我来看您了！”
赵殿下径直闯入，门内响起一声大骂，又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一个女人先走了出来，低头走了。
赵殿下嘻嘻笑着打量着那个走的女人，问道：“父皇，您又开始想她了？”
房内的老人披着一件外衣，皱眉怒喝道：“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不是满月行道吗？”
“儿臣想到最近没有时间给父皇添香，于是趁着满月行道闲着的时候过来瞧瞧，父皇，我带香来了。”
老王面色浮肿，眼圈乌青，已经垂垂老矣，身上还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气味。赵殿下打断了他的好事，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只是碍于赵殿下的话，没有发怒。
赵殿下自顾自地走到了香炉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白色的香料，点了扔进去，炉香袅袅，很快这团烟雾聚拢成了一个眉目含愁的美人。
老王看到这美人，眼中有泪光闪烁，赵殿下陪着老王坐在床边上。
“父王，这些年来您都为此事后悔，为什么当年您还要把她送出去啊？这么一个美人，真是可惜。”
“当年我若不把她送走，死的就是我，我本来还有机会把她接回来的，谁想到她的性格这么刚烈，我跟她说好了，三个月，只要等我三个月......”
“那您见到我母亲的时候，又是怎么跟她说的？”
“我......”老王的表情忽然变得狠厉，劈手在赵殿下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得他嘴角流血，赵殿下却耸着一边的肩膀撑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父皇，您打死了我，我哥可是会笑死的。”
老王勃然大怒：“不用来平白污蔑你王兄！”
赵殿下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父皇，我在我哥的那里，听他在酒后说道，这次满月行道如果太久连您也要杀了，我才马不停蹄地进宫，您就这样对我吗？”
老王忽然哆嗦了一下，脸上瞬间疑心重重：“真的？”
“不信您自己去问问，当时可不只是我一个人听到了。”
老王忽然站起来，又重重地坐下，赵殿下还是维持这原本的姿势，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
“父王，您告诉我，您是怎么遇到我母亲的，我就替您把王兄抓来问问如何？”
“我是......我是在水边遇到她的，她的眼睛跟曲箬很像。我没有料到，她是龙女。”
“所以是您把她抓过来的？”
老王没有说话。
赵殿下叹了口气：“没想到她生了一个我这样的孩子，没想到我比她还要强一些，父王，说起来还要谢谢您，如果没有她，就没有我。”
赵殿下大逆不道的拍了拍老王的背，像是安慰，老王迟疑着看了赵殿下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不怕满月行道的？”
“出门的时候，我本来喝了点酒，忘了是满月行道，走出来发现自己竟然没死。”赵殿下笑出一口白牙，却让人觉得阴森异常。
他忽然拖长了声调：“那现在，小儿就去请大哥进宫！”
他不等老王回答，转身就走。
老王呆呆看着他走，又转头目光呆滞地看着烟雾渺渺的美人。
宫止捂住了鼻子，说道：“香里加了东西，老王的神智受此影响。”
“跟上赵殿下？”
“不走了，在这里歇一会，反正他还会回来的。”
刘大川小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这么不要脸，但看起来又是大义凛然。”
宫止抱臂说道：“无法预料的对手，他早就想对自己的父兄下手了，最怕他不不惜毁灭一切，也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赵殿下很快再次进宫，他来的时候，给他开门的人发出一声巨大的尖叫。
宫止霍然站起来，老王嘴角流着口水，歪了歪头。
赵殿下来到王的寝殿当中，眼角眉梢喜气洋洋，他的王兄被他捏着脖子提在手里，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老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赵殿下忽然冲着老王的脸上扔了一把雪，老王哆嗦了一下，清醒了一点。
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忽然大怒道：“汀稚！你在干什么！放开你哥哥！”
赵殿下松手，然后摊开手，说道：“奉您之命，把我哥请了进来，奈何他在女人的肚皮上睡死了，我怕您等得太久，只好把他提进来。”
大殿下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竟然还没有被冻死，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赵殿下似乎也很意外，他忽然笑了笑：“我很意外，您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我自己都差不多忘了。”
老王给地上的大殿下扔了一床被子，忽然颤抖着问道：“你是要反了吗？”
“拿自己的东西，也能称为‘反了’吗？”
老王猛地站起来，他摇晃了几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殿下哈哈大笑道：“父王，您放心，我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我的，这样才最有意思，把你们的东西抢来，才是我想做的事情。”
赵殿下走了两步，踢翻了香炉，香炉中的女人消失了，赵殿下笑道：“我跟您不一样，我就算后悔也不会回头的，后悔没用，我才不喜欢用这些假的东西来骗自己，我要的东西，都是真正存在的。”
赵殿下张开双臂，向着角落里说道：“神庙的使者，欢迎你们来看我的登基！”
宫止宁天霄出现，赵殿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别的事情一会再说，就算是你们想要杀我，也请你们等我爽完了。”
老王哆嗦着冲向宫止：“大人救我！！救我！”
赵殿下轻浮一笑，一脚踩在老王的腰上，强迫他跪倒在地。
第四百七十八章 阕之哀（五）
“现在，凌硕殿分殿开始运作了，你们两人是第一批犯人，主动承认你们犯的罪，就能少受刑罚。”
赵殿下说着，从袖中慢条斯理地取出各种精致小巧的刑具，他看了看地上还半是昏迷的大殿下，拿起他的手，把一根针扎了进去。
大殿下瞬间惨嚎了一声，清醒了过来。
宫内的侍卫迅速向着此处聚拢，赵殿下开了门，让他们看到屋内的景象，那些人反而不敢妄动。
他又把一根针扎进了老王的手里，老王大声嚎叫着，一根箭尖啸着扑来，赵殿下慢条斯理地一低头，箭擦着他的头皮钉在地上。
“小殿下！您这是谋逆！”
赵殿下叹了一口气，在下一支箭射过来的时候，把老王举起来挡在自己面前：“没想到满月行道你们还能这么迅速赶过来，是我小瞧你们了，不过你们不应该小瞧我的父兄啊，他们就算一对一打不过我，现在这不是二对一吗？”
赵殿下话音刚落，大殿下爬起来，冲过去拿起角落里的花瓶砸在了他的头上，花瓶在他头上四分五裂，赵殿下纹丝不动，遗憾着说道：“好像还真的不行。”
他顺手抄起地上的凳子冲着大殿下扔了过去，大殿下想躲，但凳子就像是长了眼一样，径直砸在了他的腰上。
赵殿下微微一笑，那颗血红色的泪痣像是活了一样，忽然显得有些悲凉。
“我错了，我收回之前的话，他们真的不行。”赵殿下摇头，“我们这里快要坠落了，怎么能把这里交给他们这样的人？那就完了，你们说，对吧？”
这句话却是问角落里的宫止和宁天霄，宫止冷冷地抄着手，一言不发。
宁天霄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却只摸了摸鼻尖。
“作为龙和人的后裔，我不得不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坠落当中承担起责任，我的父亲不行，我的哥哥也不行，邻国的那个王才十岁，有勇无谋，东境的国土，我会以联姻的方式拿来。”
赵殿下孩子气一样地笑了，他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父兄在地上颤抖着想要爬向宫止，然后用刑具刺穿了他们的脚心，把他们钉在了地上。
赵殿下朗然地笑着，看向门外的侍卫，说道：“别害怕，我还需要你们，我的野心，不容许我杀更多人了。”
那颗红色的泪痣在雪光之中闪烁，杀意浓烈，侍卫之首持枪跟他僵持了片刻，终于选择了放弃了手中的兵器。
赵殿下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明白了。他抽了一把小刀，先是割掉了老王脸上的一片肉，老王尖叫了一声，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赵殿下擦了擦血，淡淡说道：“其实我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她没死，她的死穴不在她肚子里，听说您当时的新宠死在我出生的浩劫当中，所以您把我的母亲千刀万剐了。我其实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记事了。”
“我不是......不是我！”老王大叫道。
赵殿下靠近他，慢条斯理地在他脸上再次削下一块肉：“您放心，我的手艺很好，保证不会让你死得太快。”
大殿下的酒这时候似乎才醒，他问赵殿下：“你把我抓来，究竟想要干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抢了我一个玩具，我小时候被这老头嫌弃，有的东西本来就少，你有那么多东西，却还要拿走她。”
“我根本没有抢过你的玩具！”
“她叫，尹柔？还记得吗？”
大殿下呆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忘了尹柔是什么。
赵殿下踩住他的胳膊，脚下用力，大殿下发出一声惨嚎，胳膊完全被碾碎了。
“她长得不怎么好看，甚至可以说丑，我记得你带她走的时候，说要让她当你的妃子，可惜后来我再也没在你府中见过她了。听说她被你带回去的第三天就死了。”赵殿下古怪地一笑，再次踩住大殿下的第二条胳膊，这一次，他用刀斩断了大殿下的手臂。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感觉到一阵恶寒，但赵殿下确实是在审判，他在质问他父兄这几百年来所行的恶事。
宫止静静地站着看着赵殿下，青鬼面具下的脸如往常一样平静。
赵殿下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深切的悲哀，他用刀拍着大殿下的脸：“我本来不想对你这么快动手，但是霜雀是我喜欢的女人，你不应该对她有心思，我只能杀了你。”
大殿下趴在地上嘶吼着：“你这个恶鬼！你知道什么叫喜欢？你内心空虚得像是一片海！她刚好占据了那块位置，你根本不懂人的爱恨！”
“我已经在努力学啦。”赵殿下根本没有生气，他怜悯地笑着，“别这么急着否定我，我一直比你努力得多，只是这老头不喜欢看到我。”
“你......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们也反了吗！”老王对着就站在门外却不敢进来的侍卫大喊。
“他们只是选择了未来的新王，一个有希望的王，而不是你们这对在女人身上度日的父子，将来是属于我的，不是你们的。”
赵殿下打了个响指，宫中发出巨大的声响，风声似乎从地底钻出，仿佛无数房屋被撞倒坍塌。
片刻之后，门前院子的井中忽然冒出一颗巨大的龙头，漆黑的龙鳞在雪光中闪烁，威严无比。
“你终于来了。”
“左江的孩子，这些年终于还算有点作为了，需要我们帮忙肃清此地吗？”
赵殿下微微一笑：“暂时不必了，等我们对恶鬼动手和坠落之后，自然有需要你们的地方。”
“别忘了你的承诺。”
“自然，我们可是一家人。”赵殿下朗声笑道，“需要动手的时候，我会联系你们，不过我现在是这个国的王了，杀了我的子民，我会不高兴的。”
龙眯起眼，赵殿下还在微笑，两人僵持了片刻，龙冷哼了一声：“知道了。你母亲虽然是个不入流的东西，没想到她的儿子竟然很令我意外。”
“你说，因为你出言不逊，我不小心出手杀了你，爷爷他会罚我吗？”赵殿下淡淡问道。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龙头看向房中的父子，“那，没用的东西，都给我吃了吧？”
第四百七十九章 阕之哀（六）
龙离开时，地上只剩下两堆带着血的衣服，赵殿下收拾好了刑具，弹掉了自己脸上被溅上的血，喃喃道：“很挑啊。”
他这才看向角落里的宫止和宁天霄：“两位怎么称呼？”
宫止说道：“甲一一，甲二三。”
赵殿下忽然一拍头：“竟然是甲字的前辈，失敬失敬，让您看到刚刚那血腥的一幕，真的不好意思，不过畜生要吃东西可是不分场合部分时间，您能理解吧？”
“我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我知道您是为了什么而来，换个地方？”赵殿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宫止颔首。
片刻之后，赵殿下坐在了王位之上，先前把他迎进来的“高叔叔”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这位内侍也很难相信，仅仅在片刻之间，赵殿下已经让这个王宫易主了。
“高叔叔，去拿点酒来，我要跟我尊贵的客人们畅饮一番。”
宫止冷漠地说道：“我们不喝酒。”
“那好吧，我一个人喝，你们问，你们是为了那个女孩的事情来的？这件事我可以解释，那女孩有可能是难得一见的钥匙，我们快要坠落了，找到她，至少能让一部分人暂且离开这里活下来。”
宫止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现在，我们是因为另一个问题来的。你的身份。”
“我？我就是一个爹不疼死了娘的普通的殿下而已，哦不，现在我已经是王了，以为我的父兄，都在刚刚那场意外当中去世了，我临危受命，成了王。”
赵殿下笑眯眯地灌酒，如果不是他还有什么杀招，那就是确定神庙当中的人不会对他动手。
“我问的是，你的真正的身份。”宫止一字一句地说道。
赵殿下举起手，半是无奈地说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的母亲叫江左，我的父亲是刚刚死的那个老头，我的母亲是个流着龙血的漂亮女人，这龙血在她身上没起什么作用，却在我身上沸腾起来了！”
“继续。”
“我被我爹赶出去的时候，就在四处游荡，结果到了雷龙渊的时候，我太太太爷爷忽然要见我一面，而且给了我几段龙骨，这就是我让其他人‘梦想成真’的法宝。我太太爷爷心疼我，说会帮我抢王位，刚刚出来的那个，应该是我的表叔。”
宁天霄忍不住问道：“是太太太爷爷还是太太爷爷？”
赵殿下愣了一下，说道：“是太太太太爷爷。”
刘大川忍住想要把这个骗子一拳头砸死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这贱兮兮的风格，不就是赵殿下本人吗？他们早就应该习惯了。
宫止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那么，下一个问题，你身边的那些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身边？我表叔，还是哪个？”
“萧杀，还有其他人。”
“你说这个啊，刑大人和狐之秦是我的朋友，霜雀可以说是我的女人，萧杀算是我们的儿子，狐之秦的孙子。”
宁天霄问道：“那这么说，你算是狐之秦的儿子？”
赵殿下的表情忽然蔫了，他“嘶”了一声，琢磨了一阵，说道：“这位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你懂吗？”
宁天霄点点头，看这位赵殿下吃瘪的样子，倒是有点好笑，他不像是柳佞那样，就算是不要脸也是高高在上的不要脸，倒是跟刘大川有点像。
“大人们，我能交代的真的都交代完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得去收拾收拾我老爹的后宫，你们说的对，平白多了这么多娘，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我记得你们有六个人，为何你此时说了五个？”
“几百年前，他就带着我们新生的希望离开这里了，其他人倒是也想走，可是那家伙有血统优势，没办法。”
“再也没回来过？”
“再也没回来过，只联系过几次，最近几十年，消息也没有了，我们怀疑他已经死了。”
“明白了。”
“大人为何无缘无故来问我此事，是要开战了吗？说起来，神庙的大人们，这次坠落，你们早已在四百年前就知道了吧？你们有什么好办法能够保下我们？”
“你的伙伴们，不是在准备了吗？”
“刑大人只能保下一部分人，而不是这整个地方。”赵殿下歪在椅子上，用指尖摩挲着脸上那颗泪痣，“大人们见多识广，又活得久，必然有更好的办法吧？”
宫止摇头：“没有更好的办法，坠落一旦开始，必然无法终止，死伤难免，除非你找到钥匙，带着所有人逃到其他的地方，但是在其他的地方，也是要开战的。”
“我看不到桥在的地方，那些修建高塔的家伙听说可以，可是他们铁了心不跟我们合作，没什么办法呀，至于那些恶鬼......不就是你死我活吗？”
“你准备在坠落之前，杀了这些恶鬼？”
“当然是把他们交给别人解决，我向来喜欢做个渔翁。大人们，坠落之后，你们会怎么样？”
“有可能会死，也有可能会失去身份以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
赵殿下笑了笑：“真遗憾，我原本还想前往神庙拜谒，看看诸位大人，有多少愿意帮我。”
“神庙不偏向任何一方。”
“不，只有我们赢了，神庙才会继续存在，大人们，你们懂我的意思吗？可否让我见见领主？我的几位表叔帮我找过，可惜无果。”
“领主已经多年不曾出现了。”
赵殿下抱着酒壶喝了一口：“做个英雄真难啊，大人们还有什么事情想问？”
“暂时没有了，告辞。”
宫止站起来，赵殿下懒散地瘫坐在椅子中，对着他们挥手，他笑起来时，眼角那颗泪痣像是一滴鲜红色的血液。
他对着上方张开双臂，仰头看着大殿的穹顶，仿佛想拥抱什么，但这个动作当中又充斥着无可言喻的孤独感。
哪怕他并非是一个真正的人。
——————
宫止几人匆匆离城，那貌似狐狸的人，在镜子当中目送了他们很久，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一旦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宫止对宁天霄说道：“你回去，盯着那赵殿下，我们先回去。”
宫止说了一长串古奥的咒语，说道：“用这个咒。”
刘大川道：“我还是留下吧，我不太放心，我感觉那赵殿下说话半真半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