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以牙还牙(七)
帝都当中的气氛前所未有地紧张,一开始柳佞这老头还能歪在船上抠着脚继续跟百晓生讨论恶鬼那边的情况,后来简直是想冲回帝都去给神王两拐杖。
“他娘的!他到底能办好什么事情,就是不能让我放心点!”
百晓生:“你别生气啊,多大点事,反正总会有一个人活下来,反正死的也不会是陇青。”
乔戣静静地站在船头,久在海上漂泊,船上的大人都有些受不了,这个孩子却还是一样地冷静锐利。
“爷爷说得对,反正你早就想给帝都改头换面,现在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乔重光脸上堆满笑意地来给柳佞捶背,柳佞心里那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不过有这小丫头站在脸前,他也不好焦躁地蹦起来,只好再次唤醒了陇青。
“帝都那边怎么样?”
“今天又死了一个,神王勃然大怒,勒令他们不许再动手。”陇青冷笑了一声。
柳佞使劲抓了抓头发:“你们盯着那边点,谁再想动手,先把他们的爪子给剁了!”
“不是他们亲自动手,而且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时很难抓到幕后的人。”
波利惨白的脸忽然出现在传音镜中,她这具身体虽然不高,但柳佞还是感觉到了一股俯视般的高贵冷艳气息。
柳佞叹了口气:“怎么?”
“我说,要不然把他们都杀了吧,留下顺眼的几个,让陇青亲手去解决。”
柳佞的脖子一凉:“姑奶奶,你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火神死了之后,戟狼的人算是接管了半个帝都,但是把人手耗费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是不值得。”
柳佞嘬了一口烟枪:“你老老实实呆着,别动手,他们只要别闹腾得太厉害,就让他们先闹着吧,小肥猪那边,最近又做什么梦了没有?”
“没有。”波利淡淡地一瞥,“我的话说完了,我去十方殿一趟。”
“你去干什么?”
“这具身体快要不行了,最近动手太多,需要换一具。”
柳佞神情复杂地挥了挥手,波利消失了。
陇青遥看了一眼神王殿的方向,抿了抿嘴。
“别听波利的,兄弟相残这件事,让他们自己去干,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是父子相残的场面了,你当神王的时候,应该正是人心动荡的时候,总要留下一个光辉伟岸的形象,这些事情你暗中掺和一下也就算了,明面上还是让他们自己斗。”
百晓生在一边支棱着耳朵,感慨道,柳佞可是玩得一手好心机啊,怪不得这么多年神王都被他所操纵。
陇青沉声说了一声“是”,柳佞沉默了一会,说道:“最近还是好好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老师找到宫止了吗?”
“宁天霄去找了,我们现在只能在罗刹海上等。”
陇青点头,仿佛黑石一样坚硬而沉默。
“天已经晚了。这两天都没休息好吧?”
“还好。”陇青干巴巴地说道。
柳佞不由地笑了,他这个学生跟以前的不太一样,以往的学生有的奸诈狡猾,有的豪爽大气,有的虚伪,有的正直。如果说以往的神王或多或少像是露台上大放光芒的太阳,那么陇青就是太阳背后的那些黑影。
柳佞咂吧着烟:“去休息两天吧,也不用盯得太紧,还有波利在呢,我跟小肥猪说两句话。”
“是,老师。”
陇青很快离开,柳佞点了点水盆里的水,看到了神王。
神王已经明显地变瘦了,没有人在的时候,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神王,最近帝都里有事发生?”
“老师!”神王惊喜地大叫了一声,神色随即又变得有些萎靡,“老师你终于肯见我了,找到宫止了吗?”
“还在找,不过已经有点眉目了。”
百晓生听到这句话,眉头突地跳了一下,心想原来你们维衡者真的这么不要脸啊。
黑夜降临,一束流火出现在船上,鸣鱼还是每夜都来,每夜都坐在船首,一坐就是一夜,有时候乔戣会拉着乔重光过去跟她说话,鸣鱼笑眯眯地回答,知无不言。
“老师,我的这些儿女们,真的太令我失望了!”神王捶了一下椅子,“他们暗中对彼此动手,到今天为止,已经死了三个。”
柳佞笑了笑,他能看出,神王的愤怒不是因为他的儿子们死了,而是其他的子女们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势力之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柳佞兴趣缺缺地问道:“抓到人了吗?抓到直接砍了,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能乱。”
“还没有抓到。”神王颓丧地歪着,“老师,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找到宫止,我现在回去也没有用啊,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做得也很不错吗?你是神王啊,你对自己要有信心。”
百晓生掏了掏耳朵,又是这一套,神王最近婆婆妈妈的,像是个三岁小孩一样,就差抱着柳佞的大腿嘤嘤哭泣。
柳佞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神王,一脸惆怅地对着罗刹海吐着烟圈。
戟狼回到了船上,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发现宁天霄几人的踪迹。
柳佞问道:“你最近有什么安排?帝都那边,还是需要你派点人盯着,我不放心,万一那几个兔崽子不小心把他们的爹宰了,啧,不好办。”
“把更多的人手插进了帝都当中。”戟狼负手说道,“不过其中有不少是神王的仇敌,也许跟您的安排适得其反。”
“说真的,戟狼,你这一手,不由让我怀疑你想要成为神王的嫌疑。”
“神王?我?”戟狼一笑,“如果宫止能够回来,我会把这个位置放在宫止面前。”
柳佞吐了口烟:“愚蠢。”
“就算让宫止成为三界共主,又如何呢?”
柳佞刚想大骂戟狼是个蠢货,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不是戟狼说的,而是乔戣,这小丫头聪明得厉害,聪明得让他有点害怕,他不是没想过要收她为徒弟,然而这小丫头自己不乐意。
柳佞皱着眉,打量着乔戣。
鸣鱼就在乔戣的身后,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第四百五十一章 以牙还牙(八)
看到闷闷不乐的凌姬,宁天霄两人同时选择了闭嘴,林初死了这件事,暂且还是隐瞒下来比较好。
晚宴的菜跟昨夜的差不多,清淡得出奇,刘大川吃了两口又开始捧起了酒碗。
刘大川一沾上酒,简直没把自己当外人,从徐宴到宴上的小厮,他搂着每个人的脖子疯狂地灌酒。
新来的舞姬是肤色如玉的美人,穿着轻纱在宴厅中间起舞,刘大川吹着口哨,活像是街头上的地痞流氓。
虽然今夜有刘大川这个活宝一直在试图搅弄宴会上的气氛,但今夜明显已无昨夜那么热闹。
凌姬还在看着门口,咬着嘴唇,似乎是期待林初会出现,徐宴的笑容也有点漫不经心。
过了一会,凌姬偷偷地溜走了,徐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忽然坐得离宁天霄近了一点。
“宁先生考虑好了吗?”
“林初既然已经走了......”
徐宴喝了一口酒,跳过了这句话:“凌姬的母亲是能够过桥的人,凌姬应该也能,但她看不到桥,到时候,就麻烦宁先生了。”
宁天霄挑了挑眉头,问道:“所以,凌姬呢?”
“应该去找林初去了,女儿已经这么大了,我这个做父亲的,越来越管不住她了。”
宁天霄的手藏在袖中,他手中转动着那枚白色的石头,冷不丁说道:“听说您先几年去过海的另一端。”
徐宴的脸色一僵,随即大笑道:“是下人多嘴了。”
“不,这件事是林初告诉我的。”
徐宴脸上的笑缓缓消失了,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宁天霄:“宁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好奇,”宁天霄淡淡一笑,“好奇海的那边,到底有什么。”
徐宴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却仿佛有些心神不宁,没有喝下去,他回头四处看了一眼,像是做贼一样。
“宁先生跟我来吧。”徐宴站了起来,他回头嘱咐刘大川,“凌姬若是回来,就告诉她,我带宁先生到山下去走走。”
徐宴宁天霄二人离开时,僧侣刚好走到门前,僧侣垂目低首,徐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从小路走,徐宴在前方忽然说道:“宁先生身边带了个贼,你可要小心一点。”
宁天霄问道:“他想偷什么?”
“不清楚,他整个白天都在宅子里乱晃。我刚刚是碍于你的面子才没有说出来,这一路同行,宁先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吗?”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说道:“这件事我会注意的,您又要带我去看什么?”
“我从海的另一侧带回来的东西。”徐宴的脚步变快了很多,宁天霄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徐宴在一面墙前停下了,他伸出手,在一块砖头上轻轻一按,宁天霄原本以为这面墙壁会转过来,但他的脚下却忽然一空,掉了下去。
徐宴抓住他,稳稳落地。
四周一片漆黑,徐宴从袖中拿出一颗夜明珠在前方引路:“这是我爹留下的密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看来您似乎在这里藏了点了不起的东西。”
“海的另一端,有一位红色的大蛇神,从这个领域存在之初就活着,我爹见过她一次,我也见过一次。”
宁天霄忽然听到沙沙响动的声音:“我们那也有一个传说,有一座红蛇山山,传说找到了红蛇神山的人,都能够交换一个愿望。”
徐宴漫不经心地笑了而一声:“是吗?”
两人到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石室,室内有一个大坑,坑内填满了沙子。
徐宴出现的瞬间,沙池一动,下一瞬间,巨大的红蛇从沙中钻出来,火红的双眼逼近徐宴:“你终于来了。”
“过得还好吗?”
“吃的还不错,但你许诺的东西,却没有带给我。”
“我找到了能帮我的人。”徐宴一侧身,指向宁天霄。
红蛇逼近宁天霄,打量着他,缓缓笑道:“哦?是宫姓的族人,是你准备带凌姬离开这里?”
宁天霄不置可否:“你是?”
“两年之前,我跟徐宴回到这里,我承诺,保他一命。”红蛇忽然痛苦地抖动起来,他身上的皮肉颤抖着,仅仅在片刻之间就蜕落下来,像是衣服一样堆叠在地上。
有人从红蛇的皮当中钻了出来,是个女人,这女人长着一双妖娆的凤眼:“所以徐宴,你带他来干什么?他看起来没有打算带凌姬走啊。”
女人斜斜地靠在徐宴身上,徐宴负手而立:“所以我需要你帮我说服他。”
“我该怎么说服他呢?”女人笑道,“他是林初信任的人,林初死后,有一部分重任就落在他的身上了。”
徐宴脸色大变:“林初死了?”
“是啊,林初死了,是你的乖女儿动的手。凌姬的手很巧,割断了他的脖子,却没有让头掉下来。”
徐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女人扭动着妖娆的身躯,走向宁天霄:“害怕了么?我们这里,除了我这个怪物还有凌姬,得不到的东西,她都要毁了。”
宁天霄的脸色从一开始就很平静:“所以你让我把凌姬带走,其实是因为害怕她?”
女人眯眼微笑:“是啊,祸水东引而已,原本我们想让林初做这件事,但林初假装不喜欢凌姬,每次都偷偷一个人走。”
“那么,为什么又要跟我说这秘密?”
“你是宫姓的族人啊,我可舍不得你死。”女人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快些离开啊,最好明天一大早就离开这里。”
“凌姬到底是什么?她是林初要找的那个人吗?”
徐宴脸色黑沉,看着宁天霄,又看向女蛇,沉默不言。
“凌姬出生的那天,她的母亲就死了。”女蛇笑得摄人心魄,“她出生的那边,海的另一侧,也就是我原本在的地方烧起了大火,我的族人死伤过半,原本徐宴应该在那个时候渡海占卜。”
“凌姬出生在什么时辰?”
“二十年前的六月初四。”
女蛇笑道:“错了,那场火是十天前就开始烧的。”
“凌姬是......林初要找的人?”
徐宴惊愕:“林初在找什么?!”
第四百五十二章 以牙还牙(九)
女蛇暧昧地靠在徐宴的肩头:“两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了,你不记得了吗?”
“但是......但是......”徐宴紧紧抿起嘴。
女人蜕下来的蛇皮在沙土之上抖动灰化,很快化为了细小的尘埃,跟地上的黄沙融为一体。
她走到了沙池的边缘,池子当中的沙渐渐地凝成了一个人形,凌姬。
穿红衣的凌姬像是跳舞一样转动着,沙子从她身上掉下来,越来越小,后来,沙池当中的凌姬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躺在地上踢动着双腿,那些沙子瞬间坍塌,沙池当中重归平静。
女人的额中出现了一条纤细的裂缝,这眼睛睁开,鲜红如血,但这至眼只是存在了瞬间,就消失了。
宁天霄问道:“你是......大巫师的族人?”
女蛇一歪头,出乎意料地问道:“你见过大巫师了?难怪。我是旁支,这只眼能看到过去,你想知道凌姬是谁,我可以给你看,但你能保证,带她走吗?”
徐宴完全失去了宴上的风度,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在火光摇曳之中,脸色忽然变得狰狞可怖,他一把抓住女蛇的肩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女蛇猛地甩开徐宴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早就告诫过你,凌姬是害死你妻子的人,让你把她送走,哪怕是让林初带她走。”
徐宴躺到在沙池之上,女人勾住了宁天霄的肩膀,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徐宴骗你的,他早就知道凌姬不简单,哪有女孩子第一次上战场,就杀了百余人的呢?哪有一个女儿,野心会畏惧地让他的父亲觉得害怕?”
“什么野心?”宁天霄觉得不自在,从这女人的手臂下挣脱出来。
“凌姬想要制造堕落,从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在筹谋此事,而徐宴看似是此界的领主,手下的势力恐怕没有凌姬多呢。”
“林初是你所杀?”宁天霄皱眉看向徐宴。
徐宴的表情仍然介乎吃惊和茫然之间,他躺在沙池上一动不动,沙子把徐宴托起来,徐宴用嘶哑的语调说道:“不是我。”
“那么,应该就是凌姬所为了,可惜我没有勇气去见她,否则她如何杀了林初,我也能给您看一眼呢。”女人在宁天霄身边欠身,“宫家的孩子。”
宁天霄默然道:“别用那只眼睛看我。”
“遵命。您能带走我吗?您身边的两个人,似乎都不简单,如果您带我离开,我可以做您的打手、仆人,或者是女人。”女蛇柔弱无骨地靠过来,莹白的小脸上荡漾着妩媚的笑容。
宁天霄推开她,说道:“凌姬真的是那个人?”
“这您要问问徐宴了,林初不是知道那位出生的时间和地点吗?”
徐宴颓然地撑着站起来,紧紧握着双拳:“你们离开这里吧,我给你们一日的时间,清晨你们就离开这里,这里的事情跟你无关。”
“真以为她是你的女儿?”女蛇冷冷地讽刺道,“她不过是借了你发妻的肚子出生而已,这些年你尽心尽力对她好,可她还是带着过去的记忆来的,她的目的是完善这场游戏,你在瑟瑟发抖什么呢?徐宴。你两年前的气度呢?那时候你多么年轻啊,怎么这么快就老了。”
女蛇的声音当中极尽怜悯:“更何况她害死了你的妻子,还杀了你的父亲,你们两人,可谓有不共戴天之仇。”
宁天霄听着这么复杂的关系,揉了揉耳朵,他以为林初是被徐宴所杀,没想到动手的,却是那个看似爱慕了他很多年的女孩。
“哎呀哎呀,徐宴,你真的知晓你的父亲这些年在做什么么?当年你女儿的死,可是有他的一份功劳呢,你父亲看似老实,其实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逆贼。”
“为什么?为什么两年前,不告诉我这些事?”徐宴的声音在发颤。
“我如果两年前说了,我们都会死。”女蛇走近宁天霄,“我的靠山来了,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你会带我走,对吗?”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徐宴哽咽着跪倒在沙池当中。
“你的父亲当年号称临西之虎,是个杀将,他有被宫染赐予的烙印,能穿越多界,你还小的时候,你的父亲经常消失,就是去了别的地方,他想替你去求烙印的时候,宫染死了的消息传出来。然后,他替你选择了妻子。”
“后来,临西之虎见到了一个人,忽然暴毙,然后,你还记得十天之后那极高处的流星吗?那一天,其实是你父亲筹谋已久的事情发生了,她所在的领域被炸毁了大半。”
“你的妻子是那五族之一的后人,所以你的孩子将来有有机会离开这里,但你妻子怀的这个女儿,却是个凶胎,她在你妻子的肚子里挣扎了十天,你父亲的人手在他死后十天动手,她就要折磨你妻子十天。凌姬生下来的时候满嘴是血,对吗?”
徐宴整个人都在发抖。
“所以徐宴,不怪我早不提醒你了。遇上凌姬,我也没有办法啊。”
徐宴狼狈地站起来,伸出双手,却又跌跌撞撞地后退,不知该说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宁天霄,似乎希望这个陌生人给他答案。
女蛇柔声说道:“带我们离开此地吧,这个姓宫的孩子如果好心,说不定会想办法带你一起走呢,你留在这里也没用了,凌姬已经渐渐把你架空了,你空有父亲的威严,真跟她打起来,死的却是你自己,父子二人,都要折在这一个人身上么?”
徐宴深吸了一口气,眼中老泪浑浊。
他握紧了拳头站起来,身上带着一股临死的决然:“今夜我送你们下山去,你们离开这里吧。”
“你,也一起走吧。”宁天霄听了半夜的故事,只觉得满腹悲怆。
徐宴或许是怀疑过这个女儿的用心,却从未想到女儿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她连自己爱的男人都能杀,他这个父亲,迟早也会死在她的手中的。
徐宴沉默地回头:“走吧。”
女蛇欣喜地走上前去。
“言淳。”
“属下在!”女蛇低首回答。
“今日我准许你离开此界!”徐宴的声音恢复了威严。
原来是口谶,宁天霄暗暗想道。
第四百五十三章 以牙还牙(十)
“遵命!”这个叫言淳的女蛇高亢地大叫道,她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无比痛苦,她跪倒在地,手臂上、脖子上缓缓生出无数亮红色鳞片,狰狞而艳丽。
很快女蛇完成了这个痛苦的蜕变过程,她起身妖娆妩媚地一笑:“徐宴,我们走吧,是时候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徐宴刚要开门。
“走?你们去哪?”凌姬的声音忽然空茫地传来。
她沿着石道缓缓地走下来,宁天霄之前在她脸上看到的羞愤、欢喜、委屈仿佛都是假的,这个凌姬,有着一张威严不可逼视的面容,端庄而冷漠。
“父亲,你们准备离开这里,去哪呢?”
凌姬身后是今夜新来的舞姬,那些舞姬还穿着轻柔的绸缎,可惜妖娆的身段之下,却隐藏着丰沛的杀意。
徐宴强撑着站立,宁天霄看到他的双腿在发抖。
女蛇的脸上还荡漾着微笑,但这笑容也十分勉强:“凌姬小姐,原来您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了,为什么不早些来见我呢?”
凌姬猛地挥舞腰间的长鞭,女蛇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印子。
女蛇的脸色瞬间大变,却没有再说话。
“林初是你杀的。”宁天霄沉声问道,他的声音在石室当中回荡。
“是我杀的,真以为我对他痴迷不已吗?真是愚蠢。”凌姬冷笑,“还有你们宫姓的人,自以为聪明绝顶,想要反抗天的意志。”
宁天霄握住定海潮:“可是所谓的天,如今不也只能跟我们呆在这个狭小的地方,等待机会?”
“机会?”凌姬忽然抬起手,女蛇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推向身后,她猛地撞在身后的石墙上,石墙一震,头顶的尘土纷纷落地。
女蛇跪倒在地,眼中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她冷冷地看着凌姬:“您竟然亲自参与这场游戏,真令人吃惊。”
“我在天上的死,是我自己设计的,不过不是那个时候,你父亲的举动,确实惹恼了我。”凌姬盯着徐宴,却没有对他动手,“所以我折磨你的妻子,让你永生难忘。”
“这么说,你违背了游戏的规则。”宁天霄说道。
“当然没有,徐宴死后,我自然是这里的领主,作为领主参与这场游戏,正是游戏规则之一。”凌姬笑得坦荡。
徐宴颤抖着说道:“你真的从没把我当做父亲吗?”
凌姬抱臂笑道:“曾经我也把你当做父亲,可是你活得太久啦,又发现了我的秘密,您不是也曾经派人来,想要杀我吗?父亲?”
徐宴的表情见了鬼一样,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女蛇忽然放声大笑:“真是有意思的父女!你们两个互相残杀啊!快开始啊!徐宴一日不死,你就不是领主!”
女蛇忽然被一股力量掐住脖子,凌空踢着双腿。
凌姬厌恶地看着她:“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指指点点。”
女蛇愤恨地瞪着她,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把她烧死。
石道当中忽然又响起一阵风啸之声,凌姬猛地回头,一双拳头忽然砸来,她身后的舞姬替她承担了绝大多数的力道,凌姬被撞向一边滚倒在地,随后迅速起身盯着来人。那些舞姬却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直接砸得口吐鲜血。
凌姬的力道一卸,女蛇也掉在了地上,她迅速向着宁天霄靠来,躲在他的身后。
来人完全没有留手,出手就是杀招。
刘大川倒抽着气甩手:“好兄弟,来得还算及时?”
他说完盯着地上死去的舞姬啧啧地叹道:“好好跳舞不就得了,跟着一个小丫头混。”
“你们......该死!”凌姬厉声大叫道。
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扬起沙池当中的沙子,那些沙子在转瞬之间变成了能吃人血肉的厉风,地上的舞姬几乎在瞬间就变成了骨架。
血红色的沙暴向着宁天霄几人弥卷过来,刘大川几步跳过去把徐宴扛过来,躲在宁天霄的身后。
沙暴到宁天霄面前自然而止,再也无法推动分毫。
凌姬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要把宁天霄切开,然而那些沙暴在宁天霄面前疯狂卷动着止步。
石室之内忽然出现了另外一阵声响,刘大川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伸出手拍了拍宁天霄的肩膀:“我说好兄弟,不至于吧,还没到同归于尽这一步吧?”
宁天霄不言,石室之内凌空多了一个紫色的雷球,雷球发出一声声霹雳咆哮,紫电撕裂了那些沙暴。
凌姬狠狠地瞪了宁天霄一眼,想要逃进石道,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雷球忽然爆裂,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山上,无数石块凌空飞溅。
刘大川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嘴里喷着沙子:“我靠宁天霄,我求求你当个人吧。”
宁天霄也好不到哪去,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爬起来。
刚刚的爆炸直接把整个石室给炸开了,顺带毁了小半个山庄,女蛇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怔住了。
徐宴还是呆呆地坐着,丢了魂一样。
刘大川一手把徐宴拉起,防止凌姬扑过来杀了她老爹。
凌姬是在完全没有防护的情况被炸出去的,此时整个人半靠在墙上,已经昏了过去,但她的伤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被炸掉的一根小指,也已经快要长了回来。
刘大川有点害怕地大叫道:“这什么玩意啊!”
女蛇当机立断捡起舞姬带进来的刀,就要割断凌姬的脖子,徐宴忽然大叫一声扑了上去,挡在凌姬的面前。
女人踢在徐宴的脸上:“你疯了不成!她已经在想究竟怎么取代你了!你还要护着她!”
“她不是!她不是!”徐宴疯狂地大叫道。
“她不是什么?她都已经亲口承认了!”女蛇想拉开徐宴,徐宴却拼命地护着身后的凌姬。
凌姬已经悠悠转醒,她躲在徐宴的身后,笑眯眯地歪着头:“不错啊,宫姓的小子。”
“你不是那个人。”宁天霄把定海潮指向凌姬,“她在哪里。”
徐宴听到这句话,见鬼一样地回头看向凌姬。
凌姬忽然探出十指,十指在瞬间刺破了徐宴的皮肉。
第四百五十四章 盛宴(一)
刘大川迅速把徐宴向后一拉,徐宴才免受断颈之死。
徐宴惊魂未定地靠在墙上,看着面前的凌姬:“你不是凌姬?”
“我是,不过我跟你七岁之前的女儿,不是同一个人。”凌姬站起来,仿佛狮子抖擞着自己的皮毛,这是狩猎的前兆。
“你竟然蠢到根本没有认出我跟你女儿的区别来。”凌姬绕着徐宴缓缓挪动,像是在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她太懦弱了,竟然真的把你当做父亲,我不得不帮她一把。”
宁天霄忽然感觉遍身发寒:“你是?!”
“我跟凌姬是双生子,她在此界降生的时候,我在另外一个地方死亡、降生。”这个凌姬说道,“后来我不得不把她送走,否则这场游戏大概要无以为继了。”
她的脸上带着一点不耐烦地说道:“宫姓的小子,我原本很期待你在这场游戏当中所行之事,但是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对吗?”
凌姬长鞭在地上猛地一抽,地面上瞬间撕裂出一道沟壑,刘大川看到这一幕,头皮发麻。
女蛇惊叫一声,继续藏在宁天霄的身后。
凌姬忽然卷动长鞭,长鞭仿佛一条柔韧的蛇,忽然张口咬向宁天霄背后的言淳,言淳大叫着向后躲去,腰肢柔软地一折。
宁天霄一手抓住鞭子,这鞭子迅速在他手心当中咬下一块皮肉,尖啸着离去。
凌姬眼神狠厉地向后一踢,单手抓向宁天霄的脸,宁天霄闪身躲过,刘大川毫不犹豫地一拳头砸向凌姬的背后,这一拳若是落下来,凌姬的腰坠恐怕要当场折断。
刘大川本以为她会躲,但凌姬非但不躲,还飞起一腿踢向刘大川的脸。
刘大川只慢了一瞬,他捂着热辣的脸后退,大骂了一声。
女蛇忽然吟诵起咒法,四周不知从何处钻出无数小蛇,沿着凌姬的双腿向上爬去,蛇的三角眼中蕴含着毒辣的光芒,它们一旦碰到凌姬,直接下口咬下去。
宁天霄正要趁机发难,言淳高声叫道:“快离开这里,我只能暂时拖住她!”
凌姬仰面倒在地上,浑身僵直不能动弹,刘大川大吼了一声:“我去叫和尚!”
话音刚落,刘大川飞奔而去,宁天霄看了一眼徐宴,硬是把徐宴从地上拉起来:“走!你想死不成?!”
徐宴失魂落魄地被宁天霄拉着前行,这个威严在身的男人,此时简直就是丧家之犬。
宁天霄不得不把徐宴扛起来飞奔,此时离天亮大概还有两个时辰,换算成“正确”的时间,大概是四个时辰。
“能麻痹她多长时间?!”
“不清楚!我以前也没试过啊,越早走越好,你有离开这里的方法吗?”
“可以一试。”
宁天霄刚刚跑出山庄的门,刘大川出现了:“他娘的我找不到和尚!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不管他!我们先去桥边等着,他如果想走,一定会出现的!”
刘大川犹豫了一下,狠狠一跺脚,他刚刚跑到开宴的地方去,根本没看到和尚在哪,回到房间里去也没找到他,他一个出家人,难道是掉茅厕里去了不成?
“他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不用过多替他担心。”
宁天霄把徐宴抛给刘大川,嘴里念念有词。
“念什么呢?!”
“算时间。”宁天霄简洁地说道。
四人刚跑到山脚下时,忽然都愣住了,山脚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正是和尚,和尚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伤口,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
看到宁天霄的时候,他好像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双手合十。
刘大川立即叫道:“别婆婆妈妈的,快跑,那恶婆娘就要追来了!”
僧侣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过多意外的表情,他迅速加入了逃亡的队伍。很快,从田野里又钻出了那些劳作的异化者们,跟在他们的身后。
刘大川被砖头砸了两下,给了徐宴一拳头:“我说你能不能管管这些刁民,光天化月的,就这么随意伤人?”
徐宴一句话都没说,好像已经死了一半一样。
刘大川虽然很想把徐宴给扔下,但是看到宁天霄耐心计算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四人好不容易狂奔到桥边,刘大川立即扔下了徐宴,回头扑到那群异化者身上,嗷嗷就打。
僧侣沉默了片刻,也加入了其中。女蛇言淳靠在树上,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远远地看了徐宴一眼。
“打起精神来吧,她既然不是凌姬,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拿出你的杀手锏来,至少在宫大人计算出正确的时间来之前,让我们活着吧?”
僧侣忽然回了一下头。
徐宴闻言眼中微微有泪光闪动,这个男人在今夜仿佛老了几十岁一样,他身上纵张的豪气迅速被颓靡给遮盖了。
徐宴低头不言,只是用手背在地上敲了三下。
那些扛着锄头的人忽然不动了,刘大川嗷地一声跳出人群,大吼道:“还有谁?!”
异化者们缓缓后退,徐宴声音沙哑无比地说道:“我还有机会替他们报仇吗?”
“杀了凌姬,同时也杀了她,你就有机会报仇,不过比起你,我更相信宫大人能报仇呢。”
言淳手臂上、脖颈上的鳞片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徐宴从地上站起来,说道:“其实我早就发现凌姬不对劲了,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得很,临西之虎怎么会有你这么懦弱的儿子。”
宁天霄眉头深锁,在地上用树枝计算,而远处已经亮起了一片如昼的火光。
“宁天霄,还有多久?”
“快了。”宁天霄沉声说道,“离开之前,刘大川,让徐宴含住你的一口血。”
刘大川闻言悲愤地盯着宁天霄,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割开手掌,让徐宴含住了一口血。
宁天霄忽然起身,四处像是有一股燥热的风刮过,刘大川此时心安了不少,很快这个夜晚就会过去了,马上就能够离开。
不对。
刘大川忽然说道:“不对啊,你改变了这里的时间,但是桥的时间不会变啊。”
“我没有改变这里的时间。”宁天霄示意他抬头。
第四百五十五章 盛宴(二)
天上漂浮着几丝柱子粗的紫电,它们缠绕在一起,很快再次凝成了一个硕大的球。
刘大川咽了口唾沫:“你小心点,我可不想被炸死。”
“放心。”宁天霄轻飘飘地说道。
“我放......”刘大川咽下了最后这几个字。
红衣的凌姬已经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她的眼中盛气凌人,但她身上中的毒还没有完全解开,是四个忠心的奴仆抬着她追来的。
“给我抓住他们!”凌姬遥遥下令,那些在徐宴动作之下退开的异化者们再度围上前来,蠢蠢欲动。
刘大川咔地一拳头砸断了树,大吼一嗓子:“别给我轻举妄动!”
凌姬冷笑了一声:“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凌姬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紫电,脸色扭曲至极:“宁天霄,你还好想想,等会是我会死得比较惨,还是你们会死得比较惨。”
宁天霄眼中笑意陡然升起,凌姬忽然一抬手,让人开始后退。
那些拿着锄头鬼叫着追在他们的异化者们开始鬼哭狼嚎地后退,只留下凌姬一个人。
狂风翻卷着衣襟,紫电嘶吼着,如雷龙游动,仿佛要撕裂天穹。
“宁天霄,你好好想清楚,你是想跟我同归于尽么?”凌姬厉声说道。
宁天霄眼中映着狂涌的紫雷,忽然抬起手,他的右手中提着定海潮,左手忽然抬起,轻弹了一下定海潮。
在这一瞬间,大地忽然被撕裂了,一道石墙凌空升起,把他们跟凌姬迅速隔绝开,凌姬惊愕地不断后退,才勉强退出了石墙的范围,与此同时,天上的紫雷已经凝聚到了极点,下一瞬间,忽然炸裂。
绚烂的银光弥漫了整个天空。
刘大川抓着徐宴的衣领,对着宁天霄比了个大拇指:“定海潮还是顶啊。”
刘大川话音刚落,巨大的爆炸已经响彻耳边,一丈厚的石墙直接被炸裂,几人被猛地推出去,赶紧趴在地上。
言淳的目光向外探出去,指了指凌姬的方向,只见凌姬浑身浴血,衣衫残破,却还站着,她推开自己身边的异化者,冷冷一笑。
原来她竟然是用这些异化者作为肉盾!
宁天霄愣了一下,天上的紫雷再次凝聚,凌姬却已经像是一道闪电一样甩过了鞭子,宁天霄飞身一躲,同时前冲,他的速度在一瞬间达到了极致,快得身边的一切只剩一道残影。
两把武器格挡在一起,凌姬以鞭,宁天霄以剑。
两人对视,同时分开。
宁天霄再次鬼魅般前进,凌姬的鞭子则狂啸着抽向一旁的刘大川。
刘大川趁机一把抓住鞭子,哈哈大笑道:“爷爷就等着你这手呢!”
凌姬心中暗惊,她没想到刘大川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强。
宁天霄暗笑道,刘大川可是一拳头能砸穿老蟑螂地宫的人啊。
刘大川猛地一拉鞭子,凌姬向前一倾,差点撞在定海潮上,她松了鞭子,向后一退,冷试着宁天霄:“没想到我今天竟然被你们逼到如此的地步,可是你们忘了,这些领域,是由我创造。”
凌姬的话音刚落,天上的云忽然变得浓如鲜血。
宁天霄却是摸了摸鼻尖:“错了,是你们两人共同创造,所以你也不是全能的。”
血一样的云聚集起来,天上忽然开始落雨,红色的雨点掉在人的身上,瞬间起了一阵白烟。
刘大川一下子跳起来:“这雨有毒!”
凌姬笑盈盈地浸泡在雨水当中,看着雨中的死人,刘大川匆忙从行囊中翻出雨伞,狼狈地挡着天上的雨水。
他们身边再次起了一阵燥热的风,雨的坠落速度忽然开始变慢了,言淳惊喜地看向宁天霄。
凌姬冷笑道:“你能坚持多久?两个时辰?”
“坚持到杀了你为止。”宁天霄飞踢出去,凌姬从腰间抽出匕首,旋舞着靠近,两人仿佛一阵风一样靠近而后分开。
凌姬的脸上满是红色的雨滴,仿佛带着一身浓稠的鲜血。
宁天霄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是洞,他在雨水中逼视着对面的女人,他知道这女人是杀不死的,她会找到下一个地方降生。
但他现在不得不杀了她,不杀了她,他们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她就是个疯子。
一条火龙忽然凭空出现,灼烧着将要落下来的雨水,凌姬一怔,随即笑道:“溟魂?”
“溟魂。”宁天霄转动着定海潮,“看来您虽然自诩为最高的神,却还没有这种东西。”
“俗物。”
天上的火龙忽然溃散成无数朵火苗,纷纷击向凌姬,凌姬不闪不避,溟魂火轰击在他的身上,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凌姬狞笑着扑来:“该我了!”
就在此时,凌姬身后忽然有一人一动,僧侣的竹杖刺穿了凌姬的腹部,僧侣向后倒退了一步,抽出那把竹管当中的细细刀刃,迅速刺进凌姬的脖子。
这个看起来最不会杀人的和尚,终于在此时动手了。
“闪开!”宁天霄大叫道。
僧侣向右挪动了一步,下一瞬间,凌姬的利爪已经划破了身后的空气。
凌姬死死皱着眉头,盯着身后的僧侣:“你?竟然是你动手。”
她的嘴里涌出无数鲜血,向后躺倒在地,僧侣的双手合十,默默走回宁天霄的身边。
天上的红云、血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雨水,徐宴仰头看着天上,忽然开始放声大哭。
刘大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话,最终却只是叹息了一声。
僧侣开始对凌姬的尸体念着往生咒,迅速被刘大川制止:“你让她往生个啥!”
还有半个时辰,时间就要到了,宁天霄看了一眼天色,他改变了时间,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醇红色的霞光照亮了昨夜的战场。
“这东西是有两个吧?”
宁天霄点头,要真把他们杀了,还要好好筹谋才行。
桥的时间终于到来,宁天霄说道:“走吧。”
刘大川欢呼了一声跑到了桥边,言淳也迫不及待地跟了过去,宁天霄看了一眼徐宴:“你要走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徐宴问道:“跟着你,能替他们报仇吗?”
“我不清楚。”宁天霄叹气道,“我会试试的。”
徐宴沉默地踏上了桥,此时,他们背后原本已经死了的凌姬忽然睁开了眼睛。
第四百五十六章 盛宴(三)
凌姬忽然从地上弹起来的时候,只有宁天霄看到,其他人已经走到了桥上。
宁天霄大叫了一声:“小心!”
徐宴听到这句话猛地转头,看到了满眼杀意的凌姬,这个颓丧了一夜的男人,似乎在此时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立场。
他向着前方扑过去:“把我的妻子和女儿都还给我!”
他的剑瞬间贯穿了凌姬的肚子,凌姬的手指也划破了他的脖子,徐宴不顾一切地转动着剑柄,想要把她的心肺全部搅碎,而凌姬的利爪已经撕破了徐宴的脖子。
言淳在桥上回头,抓住了宁天霄的手腕,拉着他:“快走!”
徐宴在最后奋力挣扎着大喊道:“杀了他们!杀了这些东西!”
他向着宁天霄抛来一卷竹简,凌姬大惊失色,放开了徐宴,飞身扑来想抢,刘大川一脚踢在扑来的凌姬肩膀上,宁天霄则是一把抓住竹简,言淳拉着他迅速跑过了桥。
最后的视线中,徐宴的头已经被凌姬割掉了,但徐宴的双手还紧紧抱着凌姬的腿,不让她追上来,凌姬愤恨地站在桥的一侧,报复地用利爪撕裂徐宴的皮肉。
“宫姓的小子!我必然要杀了你!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狐狸在他们身后一笑,桥消失了。
宁天霄喘着气,紧紧握着手中带血的竹简,再回头已经看不到徐宴和凌姬。
刘大川靠在墙上疯狂地喘着气,大声骂道:“真的是个疯婆娘,把自己的爷爷爹娘还有恋人都杀了。”
宁天霄擦干净了竹简上的血,声音淡淡地说道:“或许只有这样,他们才有作为‘元一’的资格,无父无母,无所牵挂。”
宁天霄抬起头来,此界的天空已然是晨光初起,半个天空流动着醇红色的光芒。
言淳惊喜地向前大步走去,宁天霄忽然把刀抵在言淳的背后,冷冷说道:“把事情说清楚。”
言淳回过头来眨了眨眼:“找个地方休息吧,我也饿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坐在小亭当中,刘大川和僧侣从镇子当中买来了不少吃的,顺便给言淳带了几件衣服,遮挡她身上的鳞片。
言淳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宁天霄面色阴沉地看着山下来往的行人,一言不发。
刘大川吃了口滚烫的包子,叹了口气:“我说好兄弟你也别太自责。”
宁天霄面色稍霁:“我只是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再怎么想也没办法改变了。”刘大川回头看言淳,“吃饱了吗?”
言淳咽下最后一口,拭去了嘴边的细渣,柔柔一笑:“吃好了,宫止大人您想知道什么呢?”
“你应该不曾到过我所在的地方吧?为何称我为大人?”宁天霄问道。
“不曾,称你为大人,正如我们称宫染为大人一样。”
宁天霄点了点头:“你离开了,你的族人怎么办,凌姬不会去报复他们吗?”
“是宫止大人您让我跟着徐宴离开,在石室等您的,至于我的族人,我离开的那一刻,他们早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原来宫止已经早早安排好了一切,宁天霄心中却没有多少愉悦的感觉,他这一路走来,只觉得自己是走向漩涡当中,真相背后永远有另外的真相,他们只是蝼蚁,而那些神,远远地坐在高处,嘲笑着他们的挣扎。
僧侣忽然问道:“她叫你宫止?为何你们还在找宫止,你们是......?”
“差不多吧。”宁天霄沉默了片刻,看向言淳,“说吧。”
“凌姬出生的那一年,天降大火,我们的族人死了大半,我跟着我爷爷渡过海,去替这女孩卜问命运,我们没有告诉徐宴此事。回去之后,爷爷把自己关了一个月,终于决定让剩下的族人寻找有可能离开此界的地方,但我们只是血统不纯的支脉。”
凌姬靠在亭中红色的柱子上,红唇妩媚地弯起:“直到宫止出现,他原本是徐宴的客人,他出现的时候,那个真正的凌姬五岁,那时候我经常奉爷爷的命,独自一人渡海过去,伪装成过路的舞姬或者商贩,去山庄中讨水。那时候凌姬还是个懦弱的孩子,一只蚂蚁都舍不得杀,我因此不信爷爷的话,我觉得这个孩子,将来不会成什么事,但我还是依言把他带到了我们的地方。”
“宫止跟我爷爷谈了一夜,天亮时分离开了,我不知道爷爷跟他说了什么,后来,爷爷嘱咐我,在徐宴来的时候跟他走,他说,这是大巫师的预言。”
“我被徐宴关在石室当中,几乎见不到凌姬,但徐宴常常来找我,告诉我一些凌姬的消息,我猜,这是宫止留下的嘱咐,比如凌姬喜欢上了一个说书人,比如他发现凌姬在暗中收买人手,我告诫徐宴要小心他这个女儿,但是徐宴什么都没有做。”
“我也没想到凌姬已经换了一个人。”言淳摸着唇角,眼神妩媚至极。
刘大川凝神听到最后,忍不住说道:“嗐,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当然不一样,宫止大人不是应该知道些什么么?”
宁天霄点头道:“明白了。”
刘大川顿时嚷嚷道:“你又明白什么了你,你又明白什么了?我真的服了,我最烦你们这些说话神神道道的人了!”
言淳噗嗤一笑,上前来替宁天霄揉捏肩膀,宁天霄转身躲开了她的手:“我要一个人在这里想些事情,你们去打听一下宫止的消息吧,宫止说不定在这里。”
刘大川欲言又止,但看到宁天霄的脸色,最终还是说道:“今夜住哪?山下有客栈。”
“随便一间吧,我傍晚之前去找你们。”
言淳柔声道:“大人需要我陪着吗?”
“我想一个人,想些事情。”宁天霄重复道。
苍翠的山林绵延开去,似乎没有尽头,风吹过森林,绿浪起伏,浩瀚如海。
所有的一切都凝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宁天霄忽然感觉到一阵从未有的疲惫。
第四百五十七章 盛宴(四)
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两个领域都在下雨,前一个领域的雨绵厚温柔,后一个领域的雨粗犷暴烈。
宁天霄走下桥的瞬间,在心里默默想道:第十一个领域,应该是遇到宫止的地方了。
这座桥是一根圆木,桥下的水早已干涸了,圆木斜向上伸去,桥的尽头是一片石板铺就的地面。桥边的树上挂着无数生了锈的铃铛,在风雨中叮咚作响,过桥后,桥旁也没有狐狸蹲守。
他们出现的地方,是一条街道。
此时本应该是清晨,街道上却空无一人。
雨水砸在地上,仿佛无数铿锵的马蹄声,刘大川举着伞,皱眉问道:“这地方,这么鬼的吗?”
宁天霄低头看着地上的石板,石板不知被什么东西压碎了,带有蛛网般的裂纹,四处都是水坑,水坑中倒映着他们四个人的脸。
言淳抱着双臂,向着宁天霄靠过来:“现在不应该是早上了吗?”
刘大川说道:“理论上是啊,如果这里不是早上,我们不可能走到这个地方来,这不是桥的规则吗?至少在这个时候,时间是重合的。”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一层朦胧的光晕。
刘大川伸长了脖子向前看了一眼:“难道这里又是一个垃圾场?”
宁天霄摇头,刘大川顺手推了推旁边屋子的门,屋子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刘大川挥了挥手,率先走了进去。
这里是一座破败了很多年的老屋,早已没人居住,屋檐上早前悬挂的风铃绳子也已经断了,院子里有一口荒井,刘大川点了点火,把头凑到荒井里去看了一眼,摆了摆手:“先进去歇着吧,雨太大了,有什么事情也等雨停了再说,顺便吃点东西。”
刘大川说完推开了屋子,屋子里除了落了一层灰之外,四处都收拾得很干净,仿佛这屋子的主人早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回来,离开之前把这里的一切都打扫干净了。
言淳靠在门边,天气有些冷,她紧紧裹着外衣,安静地看着雨。
和尚已经盘腿背对着他们坐在屋里默默诵经,刘大川找出了一些蜡烛来点上了:“我去附近看看。”
“我也去。”宁天霄说道,“你们先呆在这里,小心点。”
言淳急忙大叫道:“我也去,我也去!”
“外面雨这么大,我跟我好兄弟去就行了。”刘大川说道,他说完这句一头扎进了雨水当中。
就在此时,街头忽然响起了一阵杂踏的马蹄声,刘大川宁天霄对视了一眼,同时翻上了屋顶。
两人在屋顶上站直了,却什么都没看到。
马蹄声似乎在刹那间已经凭空消失了。
“不会少于百人。”刘大川抽了抽鼻子,“妈的,真是奇怪了。”
宁天霄道:“你往左边,我往右边,我们看看这附近的宅子里,是不是都是这种情况。”
言淳刚刚爬上屋顶,宁天霄刘大川两人已经向着两个方向跑开了,言淳迅速跟在了宁天霄的身后,和尚还静静地坐在屋中。
“您看起来不太开心,是有什么心事吗?不如告诉我哦,我说不定能帮您。”
“没什么。”宁天霄跳进了第一个屋子,开了门。这里也一样,被褥、桌子都被人收拾好了,他们并非离开得毫无预兆,这周围也没有丝毫兵荒马乱的模样。
言淳从桌下拿出一个布偶来,嗅了嗅:“闻起来还有香气,这里曾经住了一个女孩。”
宁天霄继续向着其他的地方跑去,接下来的几间屋子都跟之前一样,宁天霄抬头向前一看,漆黑的屋顶向前绵延着,似乎没有尽头。
虽然说宫止应该就在这里,宁天霄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这里甚至没有一个人可以打听宫止到底在哪,就这么一直找下去,宫止会被关在其中的某间屋子里么?
宁天霄自嘲地笑了一声,关上了门。
宁天霄回去的时候,刘大川早已经在了,他的动作更快一点:“没什么好看的,跟这里的情况都差不多,我爬到屋顶上去看了一眼,四处都没有人影。”
“那阵马蹄声是?”宁天霄问道。
“说不定是一群野马。”刘大川吃了口东西,“什么时候离开?”
“等等看。”宁天霄说得模糊。
天色还是昏暗阴沉,宁天霄数次探出头去,想在天上找到一个叫做太阳或者月亮的东西,却从没见到过,这里好像永远介乎白天黑夜之间。
忽然,马蹄声再次出现,马蹄踏着雨水,铿锵作响,由远及近。
宁天霄刘大川不约而同地再次翻上屋顶,但就在这一刹那间,马蹄声再次消失了。
“这什么玩意,”刘大川大声叫道,“这不会是溟魂吗?”
“我没有看到溟魂。”
刘大川骂骂咧咧跳下来:“真是见了鬼了。对了,你还分得清什么时候是黄昏,什么时候是清晨吗?”
“不清楚,或许我们应该去桥那边守着。”宁天霄说完这句话,却没动。
刘大川脸上愣了一下,拍了拍宁天霄的肩膀笑道:“相信你,好兄弟。”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找人。”
“找谁?你真觉得宫止会在这里,这里真是连个鬼都没有啊。对了,你可以去找领主试试。”刘大川絮絮叨叨,宁天霄已经推开了门。
言淳垂眸一笑:“可是那阵马蹄声,实在太过奇怪了。宫大人您还是小心一些好。”
“我会小心的,你们三个也是。”
刘大川看到宁天霄迈出一只脚去,忽然伸手阻止道:“你还是别去了,等什么时候雨停了,我们四个一块,也好有点照应。”
言淳说道:“这里很奇怪,如果宫止大人在这里,应该会留下点信号吧?”
“是有点怪,这些人好像都是收拾好了离开了。”刘大川忽然打了个冷战,“不对啊,会不会是?你想想鸣鱼。”
“鸣鱼是谁?”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晚上会回来?”宁天霄说道。
宁天霄从门口退了回来,剩下的三个人都抬头看着他。
“不会吧,地上这么厚的一层灰,谁还会回来,我猜他们是集体搬走了才对吧。”言淳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马蹄声再一次响起,这次已是无比接近他们的所在,甚至就是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由近及远地奔跑。
第四百五十八章 盛宴(五)
宁天霄想出去看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异常沉重,仿佛是背负了千万斤的铁。
伴随着这脚步声的是沉重的呼吸,呼吸声靠在门上,宁天霄对着其他人做了个手势,盯着门缝。
然后,一只漆黑瘦长的手忽然从门缝里探了进来,似乎是想要找到门锁,瘦长的黑手划动了两下,又缩了回去。
这脚步声变成了双重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这些脚步声完全是凭空出现的。门外传来了互相吆喝着打招呼的声音,这座死城,似乎在这一瞬间就活了过来。
刘大川掌上运劲,准备不管进来的是个什么东西,都要一巴掌把对方给打死。
宁天霄却做了个手指,指了指院子里的荒井。
僧侣率先站起来,跳进了荒井当中,言淳紧随其后,刘大川看了宁天霄一眼,也跳了进去,宁天霄最后离开的时候,那只黑手已经打开了门。
进来的人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为是人了。
这些人形的东西仿佛被烧焦了的火柴棍一样修长而干枯,他们的眼已经完全凹陷了下去,那双紧皱的小眼当中,散发出一丁点漆黑的光芒。
宁天霄念了隐身的咒诀,后退着靠近经验,最开始进来的“人”身量稍微大一点,后进来的人稍微瘦小,像是一对男人和一对女人。
男人和女人进了屋,宁天霄心想还好刚刚屋子里已经收拾过了,否则要被这家人发现破绽了。
几个人几乎是面对面站在井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街上的声音变多了,天上的光影似乎变得暗了一些。
街头的声音偶尔会传到院子里来,宁天霄能听懂,刘大川和言淳则是满脸迷惑,僧侣的表情,还像是之前一样平静从容。
宁天霄凝神听着街头的对话,有的人问:“川西那边有人去看过了吗?昨天夜里死了一个孩子。”
另一个人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去看过了,是龙泅海过来,动了杀念,现在龙已经走了,今夜去了三百零七人,准备诛杀恶龙。”
“希望不要跟他们开战。”
另外一些人则说道:“庙里今天传唤了三个孩子过去,选了一个留下,希望他能够通过最后的考验。”
宁天霄从井口向上看去,天是暗蓝色的,仿佛绸缎一样,天上没有星星,风从井口吹过,这里的人除了外表可怖之外,其他的就像是普通人一样,过着平静的生活。
如果忽视那些对话的话。
刘大川用口型问道:“你听懂了么?”
宁天霄想了想,摇头。
言淳袖口当中忽然爬出一条小蛇,小蛇沿着井沿吐着舌头爬上去,她从怀中摸出一面镜子,镜子里是那对夫妇。
“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吧。”男人说道。
女人忽然开始呜咽起来,声音细细的,仿佛一缕幽魂,她身上的衣服仿佛只包裹着一身枯骨,越发让人觉得哀伤。
言淳做了个手势,吐了吐舌头。
女人抬头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男人背对着她,沉默了片刻:“宫大人也说,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女人掩面小声地啜泣着,哀伤弥漫了整个院子,过了一会,有人敲门走进来,应该是个女人,她的嗓子哑得很厉害,她坐在女人身边安慰着她:“我们会替她报仇的,不要再哭了,庙里的人不是说,你过几年还会有一个孩子吗?”
“可是......她是我的孩子。”女人再次哽咽起来。
“宫大人说,恶龙出现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我们要加紧防备,恶龙有可能是对方放出来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男人的声音也在颤抖。
“没有办法,这是必然会经历的事情,好好休息吧,明天就会好起来的,我在家里做了一些吃的,等会给你们送来。”
“阿秀......阿秀啊......”女人还在哭泣。
过了片刻,刘大川忽然瞪大了眼,满脸惊恐地疯狂用手指指着下面。
言淳的脸色也忽然大变,做出跟刘大川一模一样的动作来。
宁天霄很快也懂了,井里竟然开始冒水。
这件事对宁天霄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对其他人来说,可就难以忍受了。
刘大川用惊恐的表情无声问道:“怎么办啊!”
宁天霄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很快念了隐身的咒诀,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去。
宁天霄第一个上去,拉上了言淳去,两人忽然看见原本对坐着抱头哭泣的男女两人走了出来,男人手里拿了一个水桶,走到了井边,第三个是和尚。
男人把水桶扔进井里,正好砸到了和尚的头。
和尚趴在井边一动不动,表情却变了一瞬间。
男人觉得有些不对劲,探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打完了水很快就要离开。
女人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从屋里冲出来,在背后抱住了男人。
虽然是两根烧焦了的火柴棍一样的东西抱在一起,宁天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去。
言淳揶揄地戳了他一下,宁天霄摸了摸鼻尖,上辈子的记忆里,靠近自己的女人多,他却没有恋人,他的上辈子几乎都奉献给了那个骗局,临了才觉得人生虚度,真是可悲。
女人的眼泪快要把男人淹没了,刘大川爬上来之后,坐在井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男人抓着她的手,说道:“凌硕殿出了新的悬赏,我想去试试。”
“别去。”
“只是找一个孩子。”
“不行,凌硕殿是......”
“我想明白了。”男人说道,“宫大人没有办法,凌硕殿的人说不定有办法,阿秀说不定还在那里,恶龙只是被他们带走了而已,只要有一线希望——我想去试试。”
“他们会杀了你的!”
“我找‘螟蛉’先去替我看看,我不会这么傻的,如果有机会......”
“那个孩子是什么?”
“听说是在日月分界之时降生的一个孩子,刚生下来就被送到了这边,那边有人在找他。”
“为了我们的孩子,就要害别的孩子么?”
“我们不知道究竟是谁想杀了这孩子,但是用他来换我们的阿秀,就是值得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盛宴(六)
后半夜街头一直很热闹,宁天霄死人游荡在街头,听到了不少消息。
这群人长得是奇怪了点,但是似乎没什么恶意,行为也不粗鲁。
那些街头的马蹄声在他们来的时候就消失了,刘大川一路都在催促他赶紧找到宫止。
宁天霄却不急,他总有种直觉,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把他们推向宫止的面前的。
街头没有多少灯火,有些小孩子看起来比这些人正常很多,胳膊腿没那么干瘦如枯骨了,只是脸色仍有些发黑发黄。
小孩们成群结队地在街头玩耍,漆黑的房子绵延开去,他们大声笑闹着,言淳的脸上不知不觉之间,也多了些笑意。
刘大川皱眉道:“好兄弟,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他们说话?”
“听不懂,还在消化,虽然我承认我聪明,但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吧。”
“这些人说的话,跟你们的语言不是同源?”
“不算是,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语言,怎么跟你形容呢,就像是邪魔歪道一样吧。”宁天霄撒谎不打草稿。
宁天霄装模作样,偶尔在手掌上划拉点什么,美其名曰研究他们的语言,实则是在计算天亮的时间。
这里的风很凉爽,树木高大,人也不错,刘大川甚至去偷了点吃的回来,放了些钱,街头小商贩挑着担子贩卖,只不过每一份的分量很少。
这里的人饭量都不大,他们的胃似乎也缩成了一团。
宁天霄言淳吃得不亦乐乎,和尚却摇了摇头。
离天亮没有多久了。
宁天霄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今天说要去凌硕殿的那个男人,女人搀着他的手,两人慢吞吞地向着北方走去,虽然说,这种夫妇共游的场面并不少见,但几人还是看出,他们夫妇二人都有心事。
两人目不斜视地向前方走去,脚步很慢,周围偶尔有人停下跟他们说两句话,大约是说河中的恶龙被他们抓住了。
女人却只是点头含混地应着。
四人跟在那夫妇二人的身后,直到他们走到边界,这类似于边界的地方,这是极长的一段焦土,漆黑的树木狰狞地挺立。
这里已经荒无人烟。
男人拍了拍女人的后背,女人站住了。
“螟蛉带来了消息,阿秀虽然没了,但凌硕殿的人有办法复活她,我过去看看,你一个人回去,不要再送了。”
女人忽然死命地抱住他的胳膊:“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阿秀不会同意的!”
男人摸了摸她的脸:“早上记得跟着别人离开,再不回去就太晚了,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的身手你也是知道的,只是去凌硕殿,他们还需要靠着我来找那个女孩。”
“凌硕殿的人要那个女孩,一定是不安好心!我们不能为了阿秀再害一个孩子。”
“回去吧,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黄昏之前我一定会回来,无论是......”
男人的话音还没落下,凌空忽然有一支箭射出,一下子贯穿了他的眼窝,强大的力道使得他仰面跌倒在地,浓稠的黑红色血液流出来,女人惊慌失措地抱住他,护在他的身前。
箭是从对面的林中射出的,有几个人影在焦林当中闪烁。
女人忽然一改之前的柔弱悲伤,厉声大叫道:“你们是谁?!”
回答她的是另外一支箭,这支箭在她的头顶忽然掉在了地上,对面的人大声痛骂着,却不敢穿越这道界限。
男人捂着眼,痛苦地呻吟道:“我们快走,现在还没天亮,等天亮了之后,就来不及了。”
女人手忙脚乱地搀扶起男人,两人同时向着来的方向跑回去,树林的另外一边,忽然响起马的嘶鸣声。
从一声变成了海浪一般的声响。
宁天霄说道:“天快‘亮’了。”
僧侣定定地看着前方,问道:“那是?”
“大约跟我们昨天听到的马蹄声脱不了干系,走,去看看这对夫妇要去哪。”
他们跟着这对夫妇回去的时候,街头的人影已经散尽了,无数父母领着自己的孩子,背着行囊像是要远行,他们紧紧地锁好了门,同时向着南方出发,浩浩荡荡,仿佛候鸟南行。
那对夫妇稍稍处理了一下伤口,也加入了南行的队伍。
宁天霄几人仍然跟在那对夫妇身后,有人上前问那男人是如何受的伤,女人指着北方说了一句话,来问的人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快步走远了。
女人压低了声音对男人说道:“我早就说过他们不可信的,不要相信凌硕殿的话,螟蛉......我听说过,螟蛉早就是他们的人了,今夜回来之后,我们再去见宫大人,禀报此事,阿秀......阿秀不会希望你去的。”
男人捂着眼,脚步蹒跚,但看起来并无性命之虞。
南方是一片焦热的土壤,热气不断从地底冒出,常人几乎难以忍受,他们彼此搀扶着进入地洞当中,宁天霄几人也跟了进去,地洞像是一座小城一样,墙上挂着几盏灯,最先进来的人沿着道路把灯一一点燃了,后进来的人靠在墙上坐下。
大部分人一坐下就睡着了,那对夫妇互相依偎着拥挤在人群中,石道中只有几个小孩子还在跑。
他们的父母喊道:“睡不着去找爷爷听故事,别乱跑!”
那几个孩子一股脑地冲向前方去,宁天霄几人也跟了过去。
宁天霄看了一眼这对夫妇睡下的地方继续向前走。
前方的灯火尤为明亮,大部分的小孩子似乎都在这里,被围坐在中间的是一个老人,这个老人看起来比这些人正常得多。
宁天霄看到这老人的瞬间,瞳孔骤然缩紧,老人的脖颈间挂着那枚象征着领主的吊坠。
他们四人出现的时候,老人脸色骤变,忽然抬起头大喊着让那些孩子往后站,他一个人站在宁天霄的面前,跟他只有几步之遥。
“有客人来吗?”老人的语调当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宁天霄几人身上忽然出现一股威压,强迫着他们跪倒在地。
宁天霄忽然拿出吊坠,扔在了地上,地上凭空多了一个东西,那群孩子吓得缩成一团。
老人独自走到墙角,捡起吊坠,问道:“何意?”
第四百六十章 盛宴(七)
宁天霄扔出吊坠之后,没有再说话,老人跟他僵持了片刻,似乎认定他真的没有恶意,招呼着孩子坐下来,开始讲故事。
宁天霄苦笑了一声,刚刚就不应该把这吊坠带进来,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发现。
宁天霄几人靠墙坐下来,老人摸着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说道:“我们最开始生活的地方,有一片大湖,你们的祖辈都长得跟我差不多,湖上有一棵巨树,我们就生活在树上,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有人曾经离开那棵树,造了木筏想走到湖水的尽头,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那时候大家都在嘲笑他,直到有一次,他说自己发现了一座桥,第二天,他就消失了。”
“从此之后,我们就禁止人离开那座树,再去其他的地方。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树上,摘果子、捕鱼,繁衍生息,从未更改。”
“大约六百年前,湖水开始变浅,生活在水底的龙几乎没有吃的,他们开始捕猎我们的族人,那时候,你们的祖辈开始跟龙作战,但是水还在不断变浅,无法遏制,那些恶龙死了大半,在某个黄昏,树上起了火,以往不是没有起过火,但那场火却无法扑灭。”
“那场火烧了足足三百天,把我们都烧成了现在这样,我们脚下的湖水,在那场大火当中完全被烤干了。再后来,世界陷落忽然开始,我们毫无预兆,被迫来到这个世界。”
有个孩子忽然问道:“爷爷你今天怎么又讲这个故事,你已经讲过好多遍了!”
“还有一些孩子没听过。”老人的目光扫到地上的那枚吊坠,挥了挥手,“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来讲吧,爷爷想好好休息一下,都去睡吧。”
这些孩子们一哄而散,老人用手指勾起地上的吊坠:“客人还不现身吗?”
老人等了一会,换了一种话,又问了一遍,宁天霄回答道:“有幸与您相见。”
老人把吊坠抛给他,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轻声说道:“您是此界的领主?”
“侥幸活下来的人。你是宫止的什么人?”
宁天霄筹措了一下语言:“他的......亲人。”
“你来是想见到他?他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有一个亲人是领主。”
老人的眼神很冷,其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说道:“他见到我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尊驾有何贵干?”
“没什么,纯粹是因为好奇跟了过来。”
老人动了动,问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四个,都是从他界来的,不过,我觉得老先生没有见他们的必要,我是他们的头儿,有什么冲着我来。”
“你倒是够义气,我也懒得说你们,今早离开这里,我们的战争,不是你们能够插手的,如果有可能,带宫止离开这里,他这些年耗费心力,也快要死了吧?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领域耗费这么大的力气,你也是领主,你自然比他懂得更多。”
“我不是领主。”宁天霄从地上捡起吊坠,随手抛着:“这吊坠是我杀了其他领主之后抢来的,当时没想这么多。”
老人沉默了片刻,目光深邃地盯着宁天霄:“你想对我动手?”
“这倒没有,老先生,我只是想来打听打听宫止的去处,我有些话想告诉他。”
老人的瞳仁缩成极黑的一个小点,盯紧了宁天霄:“你究竟是宫止的什么人?”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宁天霄还是说了实话。
老人的表情恍然大悟,他指着宁天霄说道:“怪不得你身上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好休息一下吧,今夜我可以带你去找宫止。”
宁天霄说了一声多谢,在离老人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老人说是休息,眼却一直没有闭上,宁天霄枕着自己的胳膊,也没有想睡觉的意思。
过了会,老人问道:“你是来帮宫止的吗?”
“帮他?”
老人隐晦地一笑:“宫止,站在我们这一边。”
宁天霄恍然大悟:“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是此地的原住民,在我们来到此界之后,最开始把我们当做猎物、奴隶,我们从来没有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过,只能任由他们驱使,后来我们开始反抗,最终占领了南方,学着他们的样子,开始生活。”
宁天霄假作无意地看了一眼僧侣,僧侣面色沉静,双眼紧闭,早已开始默默诵经。
“一开始我们都很不习惯,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武器,他们开始畏惧我们,如今,我们已经作战无数次了。”
“夜里,你们的力量会增强?”
“会。”老人对着宁天霄抬了抬手,“你跟我来。”
宁天霄示意三人在此地等待,他一个人跟着老人前行,老人停在一面石墙前,伸手扣住两个凹槽,用力移动了一下石墙。
石墙后的通道暴露了出来,老人率先走了进去,宁天霄紧随其后。
石门在他们身后关闭,老人负手走在前方,石墙上嵌着无数莹蓝色的碎石头,暂供照明。
前方越来越热,宁天霄已是满头大汗,不过他没开口问,他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这个奇怪的老人了。
老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停住了脚。
他移开了另外一块石头,让开了一步。
前方是流动着的岩浆,老人指着岩浆说:“我们的战士如果在夜里饮下这种东西,会变得比平时强壮数倍,那些人在夜里不敢来进犯。”
宁天霄想起了神王的那个梦,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来到的竟然就是这个世界,而宫止,竟然一直都在这里!
宁天霄沉声问道:“你们这里,有满月行道吗?”
老人讶异地看着他:“你为何会知道满月行道这种事情?你们已经来了多久了?”
“一天。”宁天霄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领域也快要堕落了,而即将堕落的地方,就是我原本所在的世界。”
老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消息......从何而来。”
“从五个人身上。”宁天霄沉声道。
第四百六十一章 盛宴(八)
赤红色的月亮出现时,所有藏在洞穴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退了回去,老人仰头看着天上,说道:“这是此处唯一的月亮。”
“满月行道出现的时刻有何规律?”
“没有规律。”老人说道。
宁天霄从洞中探出头,看着满月行道盛行时的一切,焦风吹过地面,吹起一层赤红色的浮土,地上的叶片被卷曲灼烤,迅速地失去生机。
“宫止并不惧怕满月行道。”老人沉声说道。
宁天霄闻言走了出去。
贴在地面上的风吹过时,宁天霄只感觉到一阵燥热,却没有像是那些叶片一样被烤干。
刘大川也跳了出来,言淳先是伸出手来试了试,也走了出来。
言淳回头想喊僧侣,却发现僧侣并不在他们身后。
此处的满月行道,对他们这些外来者,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最开始我们也不怕满月行道,因此常常在满月行道时反攻,但是后来,我们被同化了,我们的族人若是出现在满月行道当中,唯有一个结果,死。”
宁天霄回到石洞当中,问道:“这里此前的领主仍活着吗?”
“当然,不过我们两人从未见面。”
“彼此忌惮吗?”
老人宽慰地一笑:“他未必忌惮我,我却十分忌惮他,毕竟我只是一个老家伙了。”
老人说完这一切,又问道:“此界的堕落,就是这两年吗?”
“换算成这里的时间,大约是四年,当然,速度还有可能会变快。”宁天霄向后瞟了一眼,仍然没看到和尚去了哪。
宁天霄招呼了刘大川过来,小心叮嘱了一句,刘大川满脸严肃地赶紧走了。
“所以,宁先生也是来帮我们的?”
“未必,既然有这等巧合,我首先想的,自然是阻止这里的堕落,只不过,你们跟对方的描述有所差别,比如说,对方把你们比作择人而噬的恶鬼,说你们无恶不作,又是抢占他们的地盘,又是杀人。”
老人冷笑了一声:“如果我们没有堕落,我们活的情形会比现在要好得多。”
宁天霄又道:“听闻你们畏惧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青鬼面具?”
老人脸上一愕,随即轻声说道:“是的,青鬼面具,与其说是青鬼面具,不如说,是一种人,他们隶属于神庙,是堕落者当中的中立者,为神庙所驱使,他们掌握的力量为火,能轻易将我们腰斩。”
宁天霄点点头:“青鬼面具不仅是你们畏惧的力量吧?”
“对方也畏惧这些佩戴青鬼面具的人。”老人说道,“你关你说的高塔,此处看不到,等明日我们去找宫止时,可以从远处看到那座塔。”
“修建者为何人?”
“第三种势力,强大而神秘,我们的敌人,这里的原住民也曾试图靠近那座高塔,却被杀死在高塔三十丈之外。”
宁天霄抬头仰望着天上的红月亮,再次推翻了自己一开始的结论。
那些说谎的人,并非高塔的建造者。
宁天霄再次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刘大川去找僧侣了,还没有回来。
月行道仍旧在继续,不知道会持续至何时。
“您......”宁天霄还没说完,洞**忽然扑出一个女人。
正是他们一开始见到的那个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她大哭着跪倒在老人面前:“请您救救我的丈夫!他私自窃取了河川水,去找那个孩子了!”
老人的脸色大变,高声问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夜他就离开了!”
“那个孩子可能在哪?”
“听说有可能藏在我们的城内。”女人的声音在颤抖,“但白天,他们都在巡逻,现在又是满月行道,他如果撑不到那个时候......”
老人忽然回头,又猛地扭头看向宁天霄:“宁先生!”
宁天霄颔首:“我去看看。”
宁天霄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我要嘱咐我兄弟几句话,刘大川!”
言淳一路陪着宁天霄奔走,满月行道快要过去的时候,硕大的红色月亮紧紧贴着地面,整座城市都被镀上了一层血色。
宁天霄言淳两人奔波着,却没有发现那个男人的踪迹。
四处都是巡逻的马蹄声,这些马蹄非常奇怪,不知运用了什么东西,好像随时都在耳边,又随时可能消失。
言淳从远处跑来,说道:“没找到,附近都找遍了。”
“满月行道快过去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我们去焦林附近守着,只要别让他过界,什么都好说。”
两人在边界守到了满月行道的结束,直到第二天夜晚他们回来,都没有再见到那个男人。
女人哭得漆黑的脸上泛着一层浮白,她一直跪在地上抓着老人的衣角,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旁边的人哀叹着这女人的命运,先是失去了女儿,此时又失去了丈夫。
老人的脸色无比严峻,命令所有人都去寻找。
直到这一天的凌晨,终于有人捧回了男人的衣服,对跪在地上的女人说道:“只找到了这些东西,应该是因为满月行道而死。”
他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捧红色的粉末,女人抱着那件衣服开始嚎啕大哭,老人无声地长叹,摇了摇头。
“不要再相信凌硕殿,不要相信对方的人,也绝对不能在满月行道的时候出行。”老人顿了顿,“都回去吧,我们该离开这里了,不要掉队。”
白天再一次到来,他们再次开始长途跋涉,回到炎热的洞穴当中。
“那个孩子是什么人?”
“听说在日月交界之时出生。”老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至于有什么用,我也不清楚,凌硕殿......不能相信凌硕殿啊,我再也不会相信他们了。”
跟在他身后的人沉默前行,再次回到洞穴当中,洞穴当中的气氛很压抑,连飞跑的孩子们也消失了。
这应该是另一段故事,宁天霄没有再问下去,靠在墙上,看着通道当中的人睡觉。
这里的人不知多少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每个白日蜷缩在这里。
老人的声音扬了扬:“明夜,带你去找宫止。”
第四百六十二章 盛宴(九)
老人在前方引路,一直都保持着缄默和冷静的僧侣忽然走上前来。
刘大川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正想问僧侣要干什么,僧侣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刺进了老人的颈后,老人怪叫了一声,脖子折向身后。
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僧侣迅速抽出了刀,刀影再次划向宁天霄,他的速度忽然变得极慢。
僧侣的脸上一瞬间生出挣扎的神色,刘大川暴怒地跳起来,一拳头砸在了他的头上:“你他妈干什么!”
言淳目光如炬地立在宁天霄身边,随时防备着和尚出手。
和尚被压在地上,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宁天霄低声诵了一句咒语,老人从地上爬起来,微微地喘息着。
“你是第六个人。”宁天霄笃定地说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僧侣说道,“我是第六个人,我原本以为,你真的是来找宫止的。”
“我认出了你的声音。”宁天霄说道。
僧侣听到这句话,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这么几百年之间,他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可就是这一句话,却被人记住了,成为了别人辨认他的可能。
他们计算了这么多,却还是算漏了这一步。
“你们果然不容小觑!”僧侣大叫道,“杀了我吧!你们是不可能赢的!”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我不明白,你既也是五族之一,为何要站在那边促成坠落。”
“我选择我们的利益,既然最后只有一个赢家,那为何不是我们?”
“所以你们编造这么多谎言?”
“可是我千算万算,没想到宫止竟然就藏匿在此处!”僧侣一向平静的目光当中带着刻骨的仇恨。
刘大川发狠一脚踢在他的背上,僧侣瞬间以面铺地,他努力抬起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记得大巫师吗?他有一双能够看见过去的双眼。他曾经看到你身上的过去,包括你们如何合谋,你如何费尽心思才离开原本的领域。你一开始就在撒谎,离开的桥在这里,所以你根本不敢回来,对吗?”
“你说得没错,我费劲心思,趁双方大战之时才离开这里,从此跟这里失去了联系,我根本不敢回来!”和尚甩开刘大川的手爬起来,低声笑道,“你们真的该死,你们宫姓的族人,不会赢的。”
言淳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忽然伸出出,她的袖子里掉出了一条小蛇,沿着僧侣的光头滑过他的脖子,掉到了他的后背上。
言淳问道:“杀了他吗?还是让他生不如死。”
“先留着吧,是个不错的谈判筹码。”宁天霄说道。
刘大川脸上老大的不乐意:“所以这和尚一开始说的时候可怜兮兮的,夜里被恶鬼入侵,就是被他们入侵?他妈的,这叫入侵?”
“哈哈哈哈哈哈!是啊,作为此地的原住民,我们当然要杀了他们!”
宁天霄沉声问道:“那些修筑通天塔的家伙呢?”
“通天塔?”和尚冷哼一声,“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去过的人,都死了。”
宁天霄心头一紧,难道说,神王的计谋,一开始就被他们发现了?
僧侣还在垂着头,刘大川忍住了想把他打死的冲动,转身踢飞了一块石头,言淳的小蛇贴在僧侣的耳边,只要一个命令,僧侣就会当场暴毙。
老人看着这一幕,问道:“继续去找宫止?”
“走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了。”
宫止在这里这么多年,知道的事情必然要多更多,他甚至数次往返各个领域,那座通天塔,有他的参与吗?
老人颈上的伤口处理好,几乎没有什么影响,走上了一座小山坡,指着前方说道:“从这里能看到通天塔的塔顶。”
宁天霄眺望着那座通天塔,塔上似乎还有人在劳作。
老人说道:“每个满月行道,通天塔都会下沉一到几层,这么多年他们始终没放弃过,近来他们建造塔的速度应该又变快了,真想去那座塔上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听过你们一个有关凤凰树的传闻。”
“凤凰树么?”老人笑道,“凤凰树就在那颗洞穴当中,但是每十年只结一颗果子,我们一般会把这个果子给一个孩子,让他恢复原本的样貌,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值得了。”
“但是因为这些果子的缘故,我们当中也少不了明争暗斗,总有人觉得自己孩子才是能够吃那颗果子的,然而,我们只能选择有天赋的孩子,让他们吃了果子,然后把他们送到宫大人那里。原本阿秀就是其中之一,却被人陷害,被恶龙给吃了。那对夫妇拼死要救她回来,或许也是因此。”
“被你们咬的人会变成你们这样的人?”
“准确地说,我们会把俘虏带回来,关在地洞当中,他们会渐渐跟我们同化。”
宁天霄颔首:“选择有天赋的孩子啊,这倒跟我们那边,一个老头的做法相似。”
“为了我们的未来,只能选择有天赋的孩子,这是正确的,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兼爱,只能是和平时的奢望。”
“您也觉得永远没有可能达成各界的和平吗?”
“永远没有可能。”老人沉声说道,“宫止也表达过此类的愿望,但他这么多年,应该想明白了吧。”
宁天霄苦笑:“是啊,这么多年,应该想明白了吧。”
刘大川抄着手,看了一眼宁天霄的背影,无声地叹气。
僧侣忽然再次张狂地大笑道:“你们宫姓之人自诩聪明,以为凭借一手计算之术,能算出一切想知道的东西,没想到你们竟然有今天,整整四百年!宫止都在悔恨当中度过吧!”
刘大川一拳头砸在他的嘴上,和尚吐出几颗牙来,仍旧疯疯癫癫地大笑着。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轻声说道:“所以四百年后,我回来,也该让你们付出代价了。”
前方是一座大殿,老人在前方说道:“宫止来到此地之后,住到了神殿当中,大约是,神殿当中的这些维衡者,不希望他被其他任何一种势力所利用。”
第四百六十三章 盛宴(十)
他们走上神殿的道路时,道路两旁挂着的铃铛开始欢欣地摇动,宁天霄听出了其中的某种规律,这是一种类似于咒术的幻法,这是一片大阵。
眼前的神殿,渐渐在他们眼中变得如同隐没在浓雾之中。
神殿当中传来一声高亢的声音:“为何而来?”
老人恭敬地回答道:“来找宫止大人。”
浓雾当中走出一名竖着高髻的小童,唇红齿白,老人看到这小童的瞬间,愣了一下,问道:“小泽?”
那孩童眼中也崩出惊喜,大叫道:“爷爷!”
“你在宫止大人手下做事吗?”
“嗯!我就在宫大人手下帮忙打杂,宫大人说,如果我想回去,明年就能回去了!”
“明年吗?”老人说完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明年是......所谓的有可能堕落的时间。
小童好奇地瞟了一眼被押送着的僧侣,却没有出言开口询问,而是熟练地带着他们穿越浓雾,四周好像还有人,但他们看不到彼此的上半身,只能低头看到有几双穿着不同式样的鞋子的脚,人们不断地经过,有女人、小孩、男人。
大多数人走得很慢,也有一部分人是匆匆而行。
小童解释道:“他们是去找不同的大人的,看不到的。”
老人也道:“来神殿有很多条不同的路,”
小童带着他们走过一片片雾气,进入了一座小院子当中,进去的瞬间,周围的雾气消散了,两个垂髻小童子站在门前,替他们敲了敲宫止的门,说了一句话。
门内很快有人起身,一个高大的身影印在门上,那身影迟疑了一下,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宁天霄和刘大川愣住了。
刘大川放开僧侣,向前走了几步,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说道:“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你这是怎么了?”
宁天霄看着宫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自然知道宫止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跟宫止共享生命,他从出生的那一年开始,宫止就开始变老了。
宫止的面容仍旧年轻,只是已白发苍苍,举手投足之间,也已经有了老态。
宫止看着宁天霄,却只是笑道:“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我在这里等不到你了。”
宁天霄说道:“我遇到了你曾经遇到遇到的那些人。”
宫止看着言淳,也说道:“你也来了,临西之虎的儿子,还活着吗?”
“被他女儿所杀,他的女儿就是那个‘元一’。”
宫止看到刘大川的时候,刘大川上前一步:“你这就快......死了吗?”
“他既然来找我,我当然会死,这是我早已经选定的结局,很快,世界上再也没有宫止这个人了。你叫什么名字?”
“宁天霄。”宁天霄说道,“凌云宗的三宗主收留了我。给我取名宁天霄。”
“你生命中曾有一劫。”
“死而复生。”宁天霄说道。
宫止点头,再也没说什么,他指着身后说道:“进来休息一会吧,一路很累吧。”
刘大川神色复杂地先是走了过去,僧侣被他一脚踢到地上。
地上放满了纸,纸上写着无数精细的数字,画着草图。
“你就是第六个人?”宫止问道。
老人微微睁开了双眼,没想到这两个人的判断竟然如此相同。
“我用了很多方法,只见到了那五个人。”宫止看着宁天霄,“我会带你们去看看他们,但是此界的坠落已经开始,是来不及规避的,但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宁天霄点头:“我明白。”
“你能来到这里见我我很高兴,我还以为我们见面的时候,是在这里坠落之后了。”宫止坐在宁天霄的身边,像是一个长辈开始嘱咐自家的小辈。
宁天霄在他身边坐着,有些伤感,他来之后,宫止就要消失了。
“当年是我亲自把你送回去,有关这里和其他更多领域的记忆,都放在这里。”宫止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死后,你就会明白。”
宁天霄沉默了一会,说道:“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跟我说这句话,总觉得有点......”
宁天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这是我自己选好的结局,不必伤怀,原本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在此地等你,也是为了今天,你能来,我已经松了一口气。更多的事情,夜里我再跟你说吧。”
宫止忽然站起来,走到刘大川面前,给了他一拳头。
刘大川被打得愣了一下,撞在了门上,等他反应过来,宫止又是一拳头打了过来。
“你他娘的......”刘大川骂道。
“又换了张脸皮?”
“没办法,脸皮厚。”刘大川吸了吸鼻子,“没想到见到你的时候,就是你该死的时候了,早知道我应该陪这个小子晚点来。”
“再晚点说不定我真的就要死了。”宫止笑道,“领域陷落的结局不可预料,我有可能躲过一次陷落,躲不过第二次。”
“放屁,你随便跑到其他地方去,不就躲得过了?”
“凌姬那丫头可能在追杀我。”宫止眯眼笑道,“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十分不容易了,我都已经是个老人了。”
“别提凌姬了,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早晚有一天要杀了她!”
“不如两个一起杀。”
宁天霄道:“林初死前给我一个吊坠,能跟其他领域、他们族中的人联系。”
“林初也死了?”
“凌姬动的手。”
宫止微微诧异,“我记得我某次回去的时候,凌姬似乎对林初情有独钟。”
“演戏就是了,我也会,我能比她演得更好。”刘大川冷笑道。
“你的演技可真的不怎么样。”宁天霄说道,“凌云宗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你就是那个金面具。”
刘大川伸出一只手指着宁天霄:“所以你们一开始就是在耍我?”
宁天霄干笑了两声。
“你们真的不是人!”
宫止伸出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好了,都坐下吧,别吵了。”
宫止现在看起来完全是个温和的老头,真难想象,他当年是个呼喊着世界和平的热血青年。
言淳始终歪着头在看着他们三人,此时终于开口。
“但宫止大人,叫我跟着他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四百六十四章 坠落(一)
宫止看着言淳,轻声说道:“因为你具有跟神王相似的力量。”
言淳慵懒地笑笑:“我只是大巫师的旁支,唯有一只能看到过去的眼。”
宫止给屋内的死人各自倒了茶,说道:“不,我说的是梦里的力量。凌姬出生时的那场大火,你梦到了吧?”
言淳看着这个男人平静的双眸,抿起了嘴。
“林初的死,你也梦到了吧?”
“你为何清楚。”言淳说道。
“是你爷爷告诉我的。”宫止说道,“我无法相信神王,因此只能靠你,你最近做梦了吗?”
“梦到了这两个人,梦里却没有这个和尚。”言淳说道,“所以我一开始就很防备这个和尚。”
“还梦到了你,宫止,不过梦里你不是现在这样,梦里你带我们去了一片大海。”
“是罗刹海吧?”宫止慢慢饮茶,“但带你们去的,应该是宁天霄,不是我了。我在你们族中生活的地方设了结界,会让凌姬在一百年内找不到你们的族人,这一百年内,你要协助宁天霄,杀了那两个‘元一’。”
“‘元一’是?”老人问道。
“造成我们今天局面的罪魁祸首,领主之上的领主,是他们推动坠落和斗争。”
老人追问道:“他们有何目的?”
宁天霄回答道:“林初告诉我,他们是想制造第二位‘元一’。”
“不。”宫止说道,“我不认为他们会分享自己的权利,这两位‘元一’的目的并不单纯。”
“你也不知道这些事?”
“我曾经试图走到过他们的领域,却没有成功,当年宫染所建造的桥,也没有到达那里。”
“那座通天塔......”宁天霄沉声问道,“是......”
“你已经注意到那座塔了?”宫止略显惊讶。
“神王在梦里曾经梦到过这座未完成的塔,还梦到你把他从塔上推了下去。”
宫止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是么?原来还会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杀了他的,或许不是我,而是你了。我就要死了,因缘改变,苦果自结。神界现在如何?”
“戟狼的势力大概控制了整个帝都,柳佞有意换了这个神王,想推他的儿子,陇青上去。”
宫止用手指轻轻点着地面:“这样吗?我似乎见过那个陇青几面,他为神王所不喜,早年被赶出帝都?”
“他被柳佞收为弟子,后来刺杀过神王一次。”
宫止脸上现出一些倦怠的情绪:“神界早该换神王了,柳佞还在等什么?等着再制造一位光明而伟大的神王吗?”
宁天霄没想到宫止竟然如此了解柳佞,但看宫止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喜,想来,四百三十二年前,他到柳佞去求助,却被柳佞教训一番,也不会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我有一点不懂。”宁天霄说道,“为何你往来这么多领域,再也没有回去过。”
“二十年前,是我亲自把你送回去啊。”宫止长叹道,“后来......再也不想回去了,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宁天霄也沉默了片刻:“我见过十一神了,他们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恨你。”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将来以宁天霄的身份活下去,而不是作为宫止,你不能再替我承担四百年前的一切,这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
刘大川终于憋不住了:“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错有什么不行的!再说你都承认了自己是天下的罪人,把一切终结在罗刹海了,你......”
“但是如果没有我,当年不会死这么多人。”
“没有你,也没有那些杂种们的宁日!”
宫止的神情有些恍惚:“十二神组织还存在吗?”
刘大川沉声说道:“当年你离开之前,嘱咐我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
“但你是维衡者。”
“我做得小心翼翼,生怕被削名除籍,好在是做到了,他们在罗刹海其中的一座岛上生活得很好,无人打扰。”
宫止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刘大川,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多谢你。”
“谢什么,我们可是好兄弟,只不过想到你很快就要死了,我还有点舍不得。”刘大川指着宁天霄说道,“这小子在脸皮厚这一点上,比你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着了他的道,现在还有个身份,是他的徒弟。以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宫止的时候,着实坑害我不少。”
宫止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去,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笑意:“做得不错。”
刘大川差点蹦起来:“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言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宁天霄懒洋洋地笑着。
一直坐在一旁的老人忽然沉声说道:“我不能让你们杀了他们!”
老人忽然弹起,眼中满是决然,挥刀砍向宫止,宫止却只是一个抬手,就将老人逼停在了原地。
“‘元一’必须死,我们才有办法终止这些坠落。”
“你们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你想过你这么做,会害死多少人吗?”
“我想过。”宫止认真地说道,“如果这些领域不稳定,死的人只会更多。”
“杀了元一,你能预料到会有什么后果?年轻人,我比你活得要长得多,我在领域之初就成了领主,直到现在,元一你们绝对动不了,你们宫姓的这些狂徒,是时候该收手了。”
“既然是狂徒,就有狂妄的资格。”银发的宁天霄脸上现出桀骜,“你们这些老家伙是时候该收手了。”
僧侣忽然阴测测地抬起头来:“多年之前你做的事还不够吗?你还要害死多少人啊宫止。”
刘大川一脚踹过去,僧侣抱着肚子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
“这是一个只有一名赢家的游戏,我们只是元一眼中的玩具。”宫止最近缓缓浮现一丝弧度,“早晚都是死,就试试能不能救更多的人吧,一个宫染死了,就会有更多的宫染出现,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老人被他最后这句话镇住了,宫止放下了手,倦怠地站起来:“今晚陪我去散个步吧,宁天霄,这里虽然无月可赏,夜里却还有不少乐趣。我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