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领域（二）
那眼睛如常的人坠马的瞬间，周围的一切喊杀声都停止了，唯有站在城墙上的三人、城下的刘大川和坠马将死的人，还维持着原本的动作。
有人来了。
冰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了这片荒原。
刘大川正要大叫，忽然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高高举起。
宁天霄迅速跳下城墙，奔向刘大川，却在离刘大川三步之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逼停。
扼住刘大川的人穿一身漆黑的长袍，整个人如同被一股煞气包裹，宁天霄正要从怀中摸出那个象征着领主的吊坠。
黑袍的人忽然松了手，他问刘大川：“你也是，维衡者？”
刘大川迅速退到跟宁天霄同样的位置，揉着喉咙笑道：“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地上的维衡者还在抽搐，黑袍的男人半跪在他面前，把手轻轻贴在他的头上，只是转瞬之间，地上的人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而后飞速地灰化，地上只留下了一团漆黑的土。
“杀我的人，只是为了见我？”
“不仅如此。”瞎子赶紧跑过来，“他们如果今晚越过这座城，坠落可能就要开始了。”
黑袍的人凝望着被炸成两半的界碑，漠然一笑：“是吗？”
瞎子愣了一下，说道：“是......是啊，难道有错么？”
宁天霄心中一紧，难道这名领主，就是有意制造自己的堕落？
他漠然地扫视着宁天霄、刘大川和僧侣：“外乡人，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更不是你们应该影响的地方。”
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三人顿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威压。
宁天霄身边无数叶片飞旋而起，叶片悬停在半空当中，指向对面的领主。
“你想杀了我？一旦杀了我，此界的堕落只会更快。”
“你在放任这种堕落。”
“我已经厌倦了这里。”黑袍的领主漠然说道，他摘掉了自己的兜帽，那双眼睛同样是金色的。
“四百年前，我赢了这里原本的领主，带着我的维衡者们控制了南方。如今，该是下一次堕落开启的时候了。”黑袍的人对着天伸出了双手，哈哈大笑。
叶片飞旋着划破空气，黑袍的领主挥动着衣袖，狂风卷动，把叶片瞬间送回。
宁天霄仰面躲开，拔出定海潮向前扑刺，叶片飞旋，一次次不懈地攻击黑袍之人。
僧侣持杖、刘大川握拳，同时攻向这名领主，领主在自己的领域当中，根本就像是如鱼得水，自如地应付着这三个人。
瞎子完全傻了，他站在原地，脸上满是迷茫。
宁天霄携定海潮，划出一道道银白的光影，那些叶片在半空中发出嗡嗡的鸣声。
刘大川蓦然发现，他这位好兄弟招式当中的杀意并不丰沛。
不知第多少次攻击结束，宁天霄忽然大叫了一声：“刘大川！”
刘大川一个激灵，瞬间警惕。
“刺他的脚！他的脚！”
黑袍之人面色突变，刘大川看着黑袍领主的两只脚，根本来不及问哪一只，只是在这瞬间只能随手捡起地上的铁片插向离自己更近的右脚。
刘大川吃了一口灰，呸了两口，正要继续刺他的左脚，忽然发现领主被定在了地上，瞎眼的那位兄弟用刀把领主的左脚定在了地上。
领主的左脚蓦然冒出了一阵黑烟，刘大川傻了一下。
宁天霄把定海潮挂在腰间，松了口气：“果然领主也有死穴，我们运气不错。”
黑袍的领主从左脚开始，整个人缓缓地变成了一阵黑烟，他抽搐着，脸上带着愤怒、震惊和不甘，他拼命捂着自己的腰，想要阻止他自己的消亡，但他的脸也变成了一阵黑烟。
宁天霄抄着袖子，向他微微一笑，作为最后的诀别。
瞎眼的维衡者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问道：“我刺中了吗？”
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十分艰难，但如果对方有意制造堕落，他只能选择......杀了领主，他要保护自己身后的普通人。
下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能看到了，世界从未如此清明，他茫然地抬头，那阵萦绕不散的黑烟在瞬间把他包裹起来，成了他身上的一阵黑袍，象征着领主的那枚吊坠悬挂在他的颈间。
宁天霄笑道：“恭喜了。”
他茫然地看着宁天霄。
宁天霄说道：“恭喜你成为此界的领主，兄弟，好好干。”
时间开始缓缓流动，那些愤怒集结的“恶鬼”回头，看着这些把他们炸了个人仰马翻的人。
“接下来，你就可以解决了吧？”
新的领主抬起手，地上忽然缓缓地出现一道裂缝，裂缝慢慢地扩大，渐渐变成了巨大的沟壑，这沟壑当中流动着赤红色的火焰，将会烧灼一切试图跨过这道界限的人。
这道沟壑隔绝了那些愤怒不甘的眼神。
新的领主向着宁天霄一点头：“多谢大人。”
宁天霄挥了挥手，说道：“好好干，另外，告诉你一声，靠着坠落而妄图统治其他领域的领主，多半得到的只是一群异化的子民。”
一直沉默的僧侣在此时开口：“你准备杀了这些鬼吗？”
他摇头：“不，我现在只能维持这双方的平衡，我已经是，领主了。”
僧侣点头，再次开始念诵经文。
“我必须要离开了，我如今的身份，不能在此地留太久。”
“明白，另外，你的牢笼，在哪个地方？”
领主疑惑道：“牢笼？”
“牢笼。”
他思索了一阵，很快回答道：“在最高的那座山上，我‘读’到的消息是，除了见维衡者的时刻，不能下山，不能擅自动用自己的力量，但我可以扮作一个普通人，却不能跟其他人有过多的纠葛。”
“懂了。”宁天霄沉声达到，“多谢。”
领主化为一阵黑烟消失，从此之后，这座城中的瞎子就不复存在了。
沟壑对面的敌人还在愤怒地凝视着他们，刘大川放肆地嘲笑着对面的敌人，僧侣微微摇头，拉住了刘大川，说道：“不要再惹怒他们了，否则我们会有大麻烦。”
“能有这么大麻烦，这群......等一等。”刘大川一拍脑袋，“我靠，回去的路在另外一边啊！”
第四百三十六章 领域（三）
当三人灰头土脸地过桥时，背后已经是一大片异化堕落者的尸骨。
刘大川甩了甩手，大骂了一声，踏上了桥。
宁天霄倒是一身云淡风轻，归程的路比之前稍稍早了一些，这是一座红色的桥，桥上缠着红纱，桥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旖旎的风情。
刘大川拍了拍身上的血，犹豫了一下：“该不会走到什么妓院里去吧？”
僧侣赶紧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宁天霄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再晚一点，很可能就要在耽误一夜。”
刘大川一阵恶寒，走得更快，那些双瞳为金色的东西，简直就像是蚊子见了血一样。
僧侣落在最后，宁天霄跟快走到了最前方，过桥之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没有狐狸的雕像，不过，谁都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这里的空气十分清新，刘大川深深吸了一口：“看来，这里也十分稳定？”
“看起来是了，四处走走吧。”
前方是一座小镇，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林子，三人离开之后，桥很快在他们背后消失了。
清晨时分，有早起打水的姑娘路过，见了异乡人，吃惊而羞怯地站在了一旁，僧侣赶紧对着她一鞠躬，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
看起来，是一个很平静的小镇子。
宁天霄微微一笑，转向这姑娘，问道：“请问附近消息最灵通的人是何人？我们来找一个人。”
这姑娘肤色偏黑，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异域风情，她惊愕了半瞬，指着小镇的方向说道：“你们是外面来的吗？如果要找人，可以去找大巫师。”
宁天霄谢过之后，匆匆而行。
这里的太阳升得很快，小镇当中，很快就有了熙熙攘攘的人声，这镇子上大概互相都是熟人，他们三个人出现在此处，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镇中的人听说他们要去找大巫师，更是热情地给他们指路。
“妙啊。”刘大川低声说道，“是个热情的好地方。”
“那你在这里过一辈子好了。”
“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好兄弟，是因为刚才那个妞儿先跟我说话，而不是跟你说话吗？”
刘大川皮相不差，稍微装一装，还是有点风流倜傥的意味，此时，他手里捏着一个路边姑娘抛过来的果子，咔嚓咔嚓地咬着，乐得眼睛眯起来。
“这里不对劲。”宁天霄摸了摸鼻尖。
“我告诉你，好兄弟，你这是嫉妒。”
“这里真的不对劲。”僧侣的声音也平静地响起。
刘大川愣住了，最后一口果子塞在嘴里，他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怎么......怎么说？”
“我们一路走来，没有见到任何墓地，也没有见过任何小孩，老人也在少数，这里的时间很快，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如此才对。”
“你这一说，我也看出来了，怎么路边的那些妞儿，无一例外全都是美人？那男的虽然长得不如我吧......”
宁天霄摇摇头：“算了，少吃点吧，万一你也变成了一个美人，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好兄弟。”
刘大川胃里一阵翻涌，想找个地方吐，但是这里四处都是人。
刘大川鼓着腮帮子问道：“他们不做活的吗？全都站在街头看着？”
等刘大川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吐了，也来到了大巫师的门前，大巫师的住处附近倒是很平静，除了几个守卫，根本无人往来。
宁天霄说明了来意，守卫很痛快地开了大巫师的门。
屋内古色古香，角落里还燃着熏香，门内放着一张屏风，宁天霄三人绕过了屏风，看到了所谓的大巫师。
刘大川顿时魂飞魄散，差点没叫出来，宁天霄反手给他一肘子，刘大川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宁天霄，发现宁天霄脸色如常。
于是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僧侣，希望大师能露出一个正常人的表情，但大师比宁天霄更平静，宁天霄就算了他见惯了大风大浪大师你只是个普通人好么？
刘大川心想要是问大师为何如此平静，大师怕不是要回答我在佛经里见过更为丑陋的怪物。
面前坐着的这个东西，已经很难被称为人了。
所谓的大巫师，是一个长着人头，有四条手臂、四只眼的东西，他的皮肤泛青，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死气，而他的下半身坐在一个散发着香味的箱子里。
大巫师身边的侍女都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上前替前来的三人奉茶。
刘大川一脸“我真的不渴”的惊恐，就差藏在宁天霄的身后。
宁天霄还没有说明来意，大巫师睁开了其中的一双眼。
“外乡人？”
“外乡人。”宁天霄坦然地回答道。
“此界之人，或是彼界之人。”
“彼界之人。”宁天霄说道。
大巫师沉默了，刘大川心里兀自忐忑，看到另外两人，却平静坦荡得仿佛自己才是大巫师一样。
宁天霄则是心想，难道这所谓的大巫师，又是一个维衡者或者领主？
“卜问何事？”
“找一个叫宫止的人。”
大巫师的另外一双眼睁开了，这双眼就紧紧贴在上一双眼的下方，睁开的时候，与上方的眼交叠，仿佛是重瞳子，两双眼睛，都是漆黑而冷漠。
大巫师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握住了铃铛，第二只手握住了一支香，香准确地掠过火苗的上方，烧着了，然后剩下的一双手掀开了面前的小盅子。
他从小盅子里抓出一把凝红如血的豆子抛洒向四周各处，香烟在四处弥漫，而后，铃铛开始响了。
此时此刻，角落里忽然钻出无数条细细的小蛇，游动着走到大巫师的面前。
宁天霄头皮一麻。
那些蛇钻进大巫师所坐的箱子里，游动到他的耳边，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蛇越来越多，几乎把大巫师整个人都覆盖住了。
大巫师终于停止了摇铃，这些受到蛊惑的蛇，各自在地上捡了一粒红色的豆子，游动着离开了。
“他们说，曾经见过一个名为宫止的人，他在此处呆了三昼夜的时间，然后离开了，从东方走。”
“东方”也就是桥的方向。
宁天霄站起来，说了一声“谢谢”，就想离开此地。
大巫师却开口：“等等，外乡人，你还没有给我报酬。”
“报酬？大巫师想要什么？”
“它们告诉我，你精通计算之术，你替我，解开一个谜团吧。”
第四百三十七章 领域（四）
“您为何知晓我精通计算之术？”
“是它们告诉我的。”
那些细细的小蛇已经消失了，宁天霄颔首而笑：“可以，你想算什么？”
“那就先请其他的两位，退下吧。”
刘大川下意识：“为什么？”
“这谜题是绝密的东西，除了这位贵客，其他人，不适合留在这里。”
僧侣起身，双手合十，微微一鞠躬，很快低头离开。
刘大川不放心地拍了拍宁天霄的肩膀：“有什么事大吼一嗓子，我们就在门外。”
两人离开之后，大巫师的侍女合力搬来一块石板，石板被黑布包裹，侍女放下石板之后，恭敬地转身离开。
大巫师用四只手拆着黑色的布，平静地垂着眼眸，说道：“四百三十年前，那位名叫宫止的人来到此处，只解了一半，他解的一半，是你此次卜问他的去处的酬劳。”
“也就是说，大巫师您觉得我离开此地之后，宫止，或者是我，在将来的某一日还会来到此地？”
“不，宫止离开之前告诉我，会有人来解开另一半的谜题，到时候，我要把他身边最大的危机告诉他。”
“您究竟是此地的维衡者，还是此地的领主？”
“都不是，但我被供奉，我有一双能看到过去的眼。”
此时，大巫师只有上排的眼睁着。
“另一双眼，能够看到未来？”
大巫师摇头：“这双眼看得到现在。”
“您也是世界陷落中的人。”
“是的，我族主司占卜，你们的族人精于计算，在上万年前，我们经常合作，但就像是预言所说的一样，我们的坠落和死亡是注定的。”
“我们的合作，能使得你们占卜出未来的结果。”
“只是部分的未来，若我全知全能，怎可能只是大巫师？”
黑石板呈现在两人的面前，这上面用小刀刻着极为复杂的数字，宁天霄默然地看着石板，解释道：“这一半的计算结果是说，在交界之处，看到异域的双眼。”
“是，宫止给出的时刻是日月交界之时，想必你们就是在那时前来。”
“是的，我们在那时前来。你想计算的是，穿越虚幻以抵达真相的时刻？”
大巫师颔首。
“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不过，有一界的人曾称梦境的预示为第二双眼睛，我们那的神王经常做梦，且经常实现。”
“真让人羡慕啊。”大巫师长叹了一声。
“你认为真的存在这样的时刻？”
“小朋友，”大巫师笑道，“我跟你们的族人不止合作过一次，当然存在。”
“但是每一次的时间和地点都是不同的。”
“是的。我希望你给出未来十次的时间和地点。”
“......大巫师您？”
“怎么？”
“您不觉得您压榨得有点严重？”
“对于你们来说，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巫师笑道，“好好努力吧年轻人，我给你的答案，相信你会满意的。”
象征着过去的双眼阖上，宁天霄一边计算，一边默默想着以往在宫止一族的遗迹当中所看到的古老壁画。
其中有一副，就是他们的族人跟大巫师合作的场景，只不过那时候的大巫师，似乎有六条手臂。
所谓看到未来的双眼也很有意思，大巫师一族一直以能够看到过去而闻名，而看到未来，则需要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通过时间秘术的加成，以压榨生命力为代价，穿越此时此刻，而到达彼时彼刻。
但是如果看到未来的大巫师透露了他所看到的景象，那么未来是可以更改的。
“值得吗？”
宁天霄在纸上写下一串字符，给出了第一个答案。
“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值得呢？”大巫师仰视着屋顶，“如果我注定要死，为何不先站起来反抗？哪怕是站着死？”
“你还有其他的族人吗？”
“还有不到十人，我把他们秘密保护起来，并勒令他们禁止运用占卜之术，除非我死，可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能活。”
宁天霄很快给出了第二个答案。
“我们这样的人，是否注定着坠落？”
“宫止来的那一次，我们彻夜交谈，他告诉我，他走过了三十二个领域，这其中最稳定的地方，是一片民智未开的地区，他们吃肉饮血，就连领主都像是只猴子一样。所以说，聪明的人，从某种程度上，就像是你们说的，木秀于林。”
“我们注定会死吗？”
“可我们还活着，哪怕只是活着几个人还活着，他们就要畏惧我们。”
“‘他们’究竟是谁？”
“藏在高处的人，我们所在的地方，都只不过是他们的游戏，那些领主，是来监管我们的人。”
宁天霄仰头看向屋顶，什么都看不到：“可惜我们连反抗什么都不清楚。”
“我会送你其中一个答案。”大巫师说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宁天霄拿出怀里的吊坠，先扔到了角落里，继续低头在纸上计算。
离此时此刻越远，越难以计算，首先是此地的日月出时分，在加上此时此地的昼夜长短。
深夜时分，宁天霄终于算出了最后一个答案，递给大巫师。
大巫师睁开了上方的眼，笑道：“多谢你了。”
宁天霄揉了揉双眼，伸了个懒腰，默默地凝视着这个形容怪异的老人。
大巫师誊抄了一遍第一个答案，用手拍了拍桌子，侍女走进来，一人抬着箱子的一角，按照这纸上所写的地点，抬着大巫师过去。
宁天霄懒洋洋地跟着大巫师前去，他们刚出门，刘大川一下子站起来：“算完了？”
大巫师说道：“还没有结束，烦请二位稍等。”
刘大川和僧侣只好又坐在原地等着。
“大巫师听没听过一族，他们有一部分人昼生夜死，一部分人昼死夜生。”
大巫师肯定地答复道：“他们应该也堕落了，在很久之前，他们擅长打造各种武器，比如你的这把。”
宁天霄微微一惊：“这还能算是武器么？”
“是啊，这种力量，令人畏惧，因此他们也堕落了，你见到过他们的族人？”
“一个女人，她想要杀了领主。”
大巫师长叹了一声：“他们怎么会愿意屈居呢。”
星夜十分晴朗，这里应该也是一个稳定的地方。
“对了，这里有件怪事。”
第四百三十八章 领域（五）
“你想问，这里为何孩子很少，老人很少，几乎没有坟墓？”
宁天霄十分意外地笑了笑，摸了摸鼻尖，有些发窘。
“我是从过去这双眼中看到的，不过你放心，他们没有恶意。”
“啊，是么？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这里的人都快乐得有些离谱。”
“这里已经五十年没有孩子出生了。”到了地点，侍女们放下大巫师，退到了远处。
宁天霄眉头一挑。
“所以你看，这里已经注定要堕落了。”大巫师说道，“你见到的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傀儡，真正的人，一般都躲在家中享乐。”
宁天霄看向那四个侍女，惊叹不已，这里的傀儡技术竟然发达到如此地步。
“离你给出的时间还有一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关什么？有关堕落的起源，或者是我们两族之间的合作？”
“只是一个小故事而已。”大巫师睁开了象征观看过去的双眼，“不过，却涉及了很多人。”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天上的星星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看到刘大川睡得前仰后合，僧侣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坐着念经，一丝不苟。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宫染的女人，这个女人精通计算之术，她的才华如同天上的太阳一样，让人无法忽视，这些桥就是她所设计的，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如何连通这些桥，如何在其他时间把这些桥隐藏起来。”
“不过，建造这座桥，是一个伟大而隐秘的工程。”
“您的意思说说，那个时候，你们就开始试图反抗这坠落的结局？”
“是的。”大巫师赞叹地看着他，“果然是姓宫的人，我刚刚说完这句，你就猜到了。”
“那时候，跟我们合作的一族是有名的工匠，这些桥就是他们建造的，所有桥的结构非常复杂，但绝不是无规律可循，宫染设计之初，在最多十个领域之内，会构造成一个环形的结构，以便交通。”
“如果其中的一些世界坠落了呢？”
“桥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宁天霄点头道：“明白了。”
他何止是明白，简直是熟悉，族中的道路靠的并不是石板或者是泥土的支撑，而是计算之术，桥只是一个虚形而已。
“工匠们在修建这些桥的时候，限定了使用这些桥的种族，比如你、我、还有那两位，可以看到桥，其他人，除非是得到许可，否则不能来往两界。”
“原来如此。”
“所以你明白我们为何要堕落了吗？”
“我们谋划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我是领主，我必然会勃然大怒。”
大巫师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枯的树皮：“不不不，其实建造桥梁和同行他界此时，并不在领主的管辖范围之内，领主是无权禁止的，更何况，那一任的领主，爱慕宫染。”
“我所指的领主，是更高的领主。”宁天霄摸了摸鼻尖。
大巫师颔首：“你们的领主被宫染所折服，不仅告诉了她这些领域的规则，还帮她游说其他领域的领主，如果你们族中某些隐秘的记载还在，你应该能够找到这一部分的东西。”
宁天霄点头，族中确实有一部分记载，不过他“死”的那一年，还无权查看。
“宫染日以夜继地操劳，那领域的领主，终于被人发现在替宫染为此谋逆之事，在某一次他跟宫染见面的时候，身上忽然起了一阵黑火。宫染拼尽全力，把他救了下来，但他从此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他没有死，领域没有易主，宫染本来还有可能做更多事，但她心如死灰了。”
“我记得他！”宁天霄悚然一惊。
他知道族中的密室中始终关着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族中的长老却对此讳莫如深。
“原来他还活着。”
“不，在我们坠落的那一年，他消失了，凭空消失了。”宁天霄后背发凉。
大巫师长叹了一声：“宫染死于我们的内斗。”
“内斗？”
“一开始参与这些桥建造的有五族，一是擅长咒术和计算的宫染一族，二是我们擅长卜算推演的巫师一族，其三是负责建造的，暂且称他们为匠神，第四则是负责钱财的冥姓一族，还有一族，是最好的猎手，在那些通道四开的时候，他们曾经以杀手的身份，进入其他的地方，赚取了大量的财富。”
“我猜，不是猎手杀了她。”
“是冥姓的一族在一次见面的时候杀了她。因为那时候，领主派遣维衡者们告诫我们，如果我们坚持如此行事，堕落将会开始，不稳定无论对于他们的命还是财富来说，都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宁天霄默默仰头凝视着夜空。
“不用再想报仇的事情了，他们早已堕落，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堕落的那个地方，有着穷凶极恶的东西，他们应该活不了太久。”
“没有，我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说说看，我或许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领主或者维衡者，一旦开始倾斜，会怎么样？”
“轻则失去他们的身份，重则消失、死亡。你在想爱上宫染的那个男人吗？当年的确是轰轰烈烈的一对，只是可惜，作为领主这无异于飞蛾扑火。”
“那么，刘大川，和那个和尚，又是五族当中的何人？”
“从身手来看，刘大川似乎是在别的领域流浪的猎手的后人，那个和尚......现在应该只有一个选择了吧。另外，关于那个和尚，我要告诉你一件其他的事情。”
大巫师正要开口，忽然沉声说道：“时间到了，退后。”
宁天霄快步后退，大巫师张开四臂，四臂缓缓摇动着铃铛，他口中吟诵着古奥的歌谣。
象征着过去和此刻的双眼睁着，眼神严肃而恭敬。
宁天霄鼻子没由来地一酸，大巫师这是在压榨自己的命，替他看到未来的事情。
忽然，大巫师额心出现了一道银白色的裂缝，这眼睛缓缓地张开，银白色、透露着某种神性的威严，它缓缓扫过宁天霄的身上。
宁天霄一动不动。
第四百三十九章 领域（六）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束火焰笼罩着，浑身滚烫，大巫师青绿色的脸皮之上则开始泛红。
四个铃铛还在催魂一样地疯狂响动，在一瞬间，那银白色的眼睛中流下了一滴血泪，而后仿佛触犯了某种禁忌一般紧紧闭上，再次成为了一条银白色的细线，又在转瞬之间消失。
大巫师沉重地喘着气，铃铛从他手里掉下来。
宁天霄走近他，大巫师抬起胳膊，示意他伸出手，他在宁天霄手里画了一个圈，写了几个字。
十一。
宁天霄顿时心领神会，大巫师的意思是，他这样一直走下去，会在第十一个领域遇到宫止。
宁天霄颔首，侍女上前，替大巫师擦掉了那一点额头的血，再次抬起大巫师的箱子。
“现在说说你身上最大的危险吧。”大巫师开口道。
他们穿过墨绿色的树林，天色阴暗，这片树林也显得阴沉无比。
“我还以为大巫师刚才已经给了答案。”
“你身上的危险，我是从‘过去’这双眼中看到的。”
——————
露台浸润在风雨当中。
帝都已经接连下了五天的雨，帝都当中的人因为这冗长的雨，都显得疲惫而厌倦。
神王高坐在露台之上，再次宴请和观察他的这些儿女。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看起来马上就要出家的儿子，是他最中意的人。这个儿子太过沉稳，心如磐石，他觉得就算再过三百年，自己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神王长叹了一声，一旁的小神官悄悄看了他一眼。
“老师那边有消息吗？”
“帝师说他已在罗刹海上。”小神官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他没有告诉神王，帝师柳佞早已经跟戟狼会合了。
“老师用那些钱买了船么？罗刹海可是个危险的地方，记得提醒他小心，找不到就算了。”神王心事重重地嘱咐道。
小宦官谨慎地低首。
神王再次把目光放在他的子女身上，在他的注视之下，他的这些子女显得彬彬有礼，硬是跟他拿到的东西写得不太一样。
只有那个清心寡欲的儿子，就算对上了他的老父亲的双眼，还是一样，神色寡淡且漠然。
银发的老人仍然值守在殿外，有他在，神王很放心。
神王用手指点着座椅，心想或许是时候，给他们家赐一副新的牌匾了。
“找到他了吗？”
神王低声问道。
“没有。”
他问的是那个曾经徒手爬上露台来刺杀他的儿子，时至今日，他对这个儿子的杀心淡了很多，反而很想见他一面。
如果这个儿子真的是合适的人。神王心想，如果他肯留下自己的一条命，那么，把这个位置留给他未必不可。
座中忽然有人站起来，是那个冷锐如刀的女儿，她今天穿了一身明艳的红衣，像是一把野火。
“父皇，女儿敬您一杯！”
神王虚虚地抬高手指，小宦官立即在他的手里塞上了一杯酒，他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酒水。
他的这位女儿却是仰头一饮而尽，她把杯子掷在地上，琉璃的杯子碎了一地，瞬间惊醒了这些在做戏的人。
神王也是一惊，却克制了自己坐直了的冲动。
她对着神王一抱拳，单膝跪在地上，像是一个将军，而不像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公主。
“父皇，我从漆鹤道的北域来，在这一路上，我已经探听到了不少消息，那些领主在私下里勾结，不仅侵吞钱财，还有谋逆之心！”
她的眼神冷冷地扫过在座的几位兄长：“而且，在座的皇兄们竟也有参与！”
自从最后一任风神死后，再也没有人敢在神王殿说这样的话。
神王在座的其他子女神色惊愕、恼怒或是恐慌，现在一切都被撕破了。
她声音沉稳地报出一大串证据，有的是神王知道的，有的是他不知道的，神王眯着眼，看着其他人的表情，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没有阻止这个漂亮的小女儿继续说下去。
只有那位立誓要做僧侣的儿子，表情还是一样淡，他双手合十，已经开始默默诵经了。
下一任神王即位之时，这里至少有一半的人会死。
神界的王总是这样，是踏着父兄的尸骨走到这个位置的。
她终于说完了，像是出了一大口气一样，她看向自己的父亲，慷慨激昂地说道：“父亲，请您出手！”
她没有见过年轻时候的神王，否则，她一定会对现在坐在这里的神王失望，他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那种锐气。
神王在高处，看到了宴会中的种种暗流涌动，有的人已经按住了刀柄，眼中流露出凶狠的杀意。
银发老人警觉地掀开帷幕，在众多的目光当中，径直走向神王。
席间忽然有一人暴起，刀锋斩向这锋锐如刀的小公主，她的眼神当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很快又变得坦然。
银发老人本已经走过她的身边，在刀动的瞬间，他的长枪出手，径直贯穿了出手者的胸膛，他毫不犹豫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看向神王，睁开了那双近乎盲的眼。
神王一颔首，银发老人手下一动，动手的人的脖颈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响，枪尖划过对方的脖子，头滚在地上。
老人这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震慑了在场的其他人。
神王面色阴沉地对着小公主招了招手，她从地上站起来，默默地走到自己的父亲身边。
其实她在来帝都之前，并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她想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希望这个神界涤荡着一身的泥污，更为繁盛。
“散了吧。”神王说道，“想对她动手的人，最好估算一下自己的实力，你们做的事情，我已经记在了心里，我会好好审视的。”
所有人都面色阴沉地退去，神王忽然开口：“明照，留下来替你的哥哥超度吧。”
明照闻言，神色平静地转身，走到尸身旁边，开始诵经。
神王坐在椅子上，摸着这个小女儿的头：“你不适合做神王，但是我想，你会是一个合适的风神，下一任的神王，应该是一个有手腕、敢于破而后立的年轻人，你在他的手下担任风神，应该会安全得多。”
他心里默默想着，如果世界陷落之后，神界还存在。
“我不怕死！”
“要做更多的事，首先要活着。”神王长叹道。
银发的老人闭着眼，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他胸前的护心镜，银光忽然一闪。
第四百四十章 领域（七）
“那么，在领域之内，有没有某种力量，会令那些堕落者畏惧？”
“看起来你碰上了烦心事。”大巫师坐在箱子里，说道。
“确实是一件烦心事，我，不，是宫止，跟即将堕落的世界里的人有所联络，那个世界当中的人，似乎都是一些骗子。他们本有的一种堕落民，叫做恶鬼，而恶鬼畏惧的力量，他们称之为青鬼面具。”
“既然是骗子，你为何证明这是真的？”
“我们那位神王，似乎是大巫师您这一族的后代，他的梦异常准确，他也梦到了青鬼面具，所以这件事多半是真的。”
大巫师略显惊讶，他把其中一双手环抱在胸前：“所以你这一路走来，除了找到宫止，还想去那边看看么？”
“的确有这个想法，但这样一步一步走，不知要走到何事，也不知道那座桥能通往他们的所在，大巫师有图纸吗？”
“宫染销毁了那些图纸，她认为，如果这些东西留下来，很可能会因抢夺某个领域的人力物力而引发战争。”
宁天霄点头。
“不过，你们应该有一种钥匙，或者说是桥梁，如果你们能找到造桥的方法，或许能造一座通往彼界的桥梁。”
宁天霄点头，他想这件事等找到宫止的时候可以好好问问，但他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
大巫师神情肃穆地看着他。
宁天霄脑中像是有一团光忽然炸裂，他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只要桥足够长，可以跨过这一界，直接抵达另一界，对吗？”
“宫染在建造之初，否定了这种方法，但不代表这种方法不存在，按理来说，这种方法完全可行。”
宁天霄极力地从记忆当中搜寻着与此有关的事情，其实通过双头兽跟对方联系，也算是另一种的桥，但更接近于传音镜。
大巫师眺望着寂静的村镇，继续平静地说道：“但她听从了那位领主的建议，因为这样一来，很可能造成极大的混乱。”
“这种方法，只掌握在她的手中吗？”
大巫师摇头，凝视着宁天霄：“不。”
宁天霄瞬间如坠冰窖，在这一瞬间，他想通了很多事情，那恶鬼所修建的通天塔，并非是塔，而是某一种......桥梁！
在神王的梦中，它是一种隐喻！
宁天霄呆立在原地，大巫师伸出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背：“跟我们这些老家伙相比，你只是个年轻人，不必因此自责，能见到你，我很高兴，我相信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们所期待的和平，会真正的到来。”
——————
银发老人在水盆中洗去自己手上的污血，波利长吹了一声口哨，他回过了头。
“听说今天神王殿里很热闹。”
“神王选定了下一任的风神。”
“风神？”波利挑起眼角，神情中尽是嘲弄。
“是一位公主，只是略显天真。她其中一位哥哥想动手杀了她，我出手了。”
“你们这些老家伙，果然还是怜惜这样的年轻人，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您当年为何看不上宫止？”
“我早已是个半盲的人，却能比其他人看到更多的东西，这个年轻人身上带着太多危险的东西，当年我无法将全部身家拿去引燃他这根火烛。”
波利沉默了片刻，看向院里里陪小女孩玩的陇青，他的伤好之后，更为沉默寡言，似乎还对上次出手保全他无能的父亲这件事耿耿于怀。
“打听到了一点消息，神王在找你，他似乎想见你一面。”
“杀我吗？”陇青手里的红绳翻舞，他说这些的时候面无表情，仿佛手里拿着的是一根取人信命的银丝。
“不，你在那些人的眼里评价很高，说谎的人甚至推荐神王把头交给你，让你成为神王。”
陇青冷笑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宁天霄已经在罗刹海消失半月有余了。”银发老人缓缓说道，“他们还能回来吗？”
“这件事问柳佞比较合适。”
银发老人摘下护心镜，柳佞的脸出现在镜子的另一端。
柳佞看上去比之前胖了一点，看来船上的日子，对他来说，颇为享受。
“神王在找陇青。”
柳佞乐颠颠地说道：“是吗？是终于听信了那个骗子的谗言？还是在继续害怕，准备杀了他？”
看到柳佞乐不可支的表情，波利的眉头抽搐了几下：“与其在罗刹海耗着，不如回来帮忙。”
“我能回去帮什么忙啊？我都跟神王说了，我出门来找宫止，神王都默认我逃命了，我干什么继续回去趟这趟浑水？”
柳佞一回头，百晓生露出惺惺相惜的神情：“再说了，这里有位大帮手，我们需要靠着他，分析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宁天霄，或者宫止什么时候能回来？”
“最多在两年之内，必然会回来。”
“两年？”波利的声音陡然上挑？
“也就是在那个世界坠落之前。”柳佞解释道，“你放心吧，我觉得他不是带刘大川去游山玩水去了，他逗留了这么久，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我们则需要在神界和罗刹海好好布置。”
“罗刹海？你们要在罗刹海布置什么？”波利眉头紧拧。
“宁天霄留下的任务，还有个大美人在帮我们，不便透露。”
“帝都这边我不放心，神王的那些孩子们来帝都的时候，带来了很多人，这些人不简单，一旦乱起来，我不敢保证。”
“再从昕罗城调点人过去。”
波利冷冷说道：“我们的人不能再为神王牺牲了。”
“这......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事情。”
“是猪，猪。”波利神情严肃地强调道。
“好吧，但是你要明白，罗刹海自然是最合适的地方，宁天霄会带着宫止回来的，为了表达诚意，我最好亲自来迎接宫止，你也一块来吗？”
波利的表情从冷漠瞬间变为愤怒，她举起传音镜，要摔了这东西，银发老人适时地把传音镜抢了回来，对着她抱歉地一笑。
波利风一样地离开了这里。
陇青抬起头来，问道：“我应该出现吗？”
“不该。”柳佞笑眯眯地看着他，“让你的兄弟姐妹先去自相残杀吧。”
银发老人微微一笑：“那些孩子简直是天然的刽子手，杀起人来毫不留情。”
第四百四十一章 领域（八）
这是他们目前为止，所来到的最不稳定的一个地方，活的东西很少，但活下来的那些无一例外都庞大而凶猛。
这里没有类人的东西，或者说，他们都被吃掉了。
僧侣坐在火堆旁，默默地啃着干粮。
刘大川歪倒在地，手中举着一串肉，这是他今天的猎物，一只形似豹却浑身生满鳞片的怪物。
刘大川尝了一口肉，脸色怪异，马上忍不住吐了出来，拔腿跑到河边去漱口。
这里的夜晚也不平静，荒野上四处都是幽蓝的火苗，紫电撕裂天空，却不落雨，这里的土壤是红的，仿佛是被鲜血浸泡出来的。
这是他们路经的第八个领域，宁天霄拿出了象征着领主的吊坠，在手里晃了晃，在这里，他甚至感觉不到任何领主存在的迹象。
刘大川坐在火堆边，懒洋洋地扔了几块木柴进去：“我怀疑这里的领主就是这些说不清的玩意，甚至我刚刚杀的这个，就是维衡者。”
“不必这么阴损吧，这可是你的同僚。”
“他们得入乡随俗嘛。”刘大川说道，“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还是大巫师给了答案？准确地给你指了个方向。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大巫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用大巫师帮我们看到过去换来了一种预示，但是预示嘛，从来都是不可说的。”
僧侣忽然开口，好奇地问道：“预示？有关何事？”
“有关宫止。”宁天霄笑眯眯说道，“我们或许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木柴在火堆里噼里啪啦燃烧着，静夜当中忽然响起一声咆哮，在他们的不远处，始终有双幽暗的眼睛在窥伺。
刘大川站起来掰了两下手：“我去解决一下。”
刘大川走后，僧侣问道：“一路上都听您在说起宫止，您是宫止的何人？”
“我？我是宫止的追随者之一。”宁天霄随口说道，“刘大川是宫止的好朋友。”
“你看起来应该是人，据你们所说，宫止不是四百年前的人吗？”
“对，但是宫止的精神，在我们的领域，仍旧被传唱着。”宁天霄随口胡诌。
僧侣若有所思地点头，宁天霄伸长了腿，往火中扔着木块。
清晨时分，他们应该就要离开这里了。
刘大川带着血腥味回来，冲着大师不好意思地一笑：“让它给跑了，我不敢追得太远。不过好兄弟，宫止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吧？”
“明天一大早就走。”
“你看看这个。”刘大川随手扔来一样东西，“刚才捡的。”
刘大川扔来的是一片瓦片，瓦片上刻着极为简单的线条，像是有人在狩猎，但是他们狩猎的东西，都是一些巨大的怪物。
“看起来，多年之前，人还是这个地方的主宰，这是一个已经坠落的地方么？”
“应该不错了。”
僧侣问道：“你们穿越这么多所在，只是为了找宫止吗？”
“宫止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刘大川笑道，“我们还得靠宫止救命。”
僧侣若有所思地点头：“可是他已经四处走了四百年，你们要追随他的脚步走多久，才能遇到他？”
“只要我们运气好，就能选定最近的路。”宁天霄模糊地回答道。
僧侣沉默下来，他怀中抱着斗笠，很快了沉思当中。
宁天霄从怀中取出那枚象征着领主的吊坠，把它放进火里，这看起来像是枯枝的东西，火烧不化，刀砍不烂，不知是用什么所做。
刘大川伸头看了一眼，指了指僧侣，示意自己也要睡了，宁天霄点头，跳到了身边的树上。
暗夜里埋伏着各种野兽，他们这里是四处唯一的亮光，星斗低垂，紫电闪烁。
他们这一路走来，路过了鸣鱼所说的昼生夜死和夜生昼死的世界，刘大川给她带了点东西回去。
还走过一个十分平静的城镇，只不过城镇当中的人身上生有鳞片，看起来跟那位蛇神是同源。
鸣鱼说得对，只要改变一个小小的规则，领域当中的人就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
有的地方，不仅有一个地方会出现桥，这是由于之前有其他领域坠落在此处，类似于罗刹海，是十分复杂的结构。
宁天霄无聊地抛掷着手里的吊坠，看着已经睡着的僧侣和刘大川，真是天降鸿运，竟然把他们三个凑在了一起。
刘大川早已经鼾声大起，宁天霄靠在树上，也闭上了眼，他倒不担心明天早上起来，睡在地上的人会变成两具尸体，若是没有在这里自保的本事，这两人也不会跟来这里了。
宁天霄刚刚闭上眼，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向这里靠近。
宁天霄皱眉转身，看到了一双眼，这双眼像是挂在天上的月亮一样大，他靠近的时候，周围的野兽夹着尾巴狂奔。
他停在了远处，用一种十分古旧的语言说道：“领主？你们是堕落者？”
宁天霄晃了晃手里的吊坠，跳下树，走进他：“这东西是我抢来的。”
那双警惕的眼忽然放松了，紧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刘大川瞬间惊醒，从地上蹦了起来。
宁天霄回头看了刘大川一眼：“我去找个东西，你们小心。”
刘大川擦着口水大叫道：“找什么玩意？这里哪有什么东西！？”
僧侣也睁开了双眼，宁天霄没有多做解释，他拿了火把，缓缓靠近领主，这里的领主似乎有些畏火，向后挪了一步，又看了看宁天霄身后的人，示意他跟自己前来。
领主绕过了一座小坡，终于停下了。
宁天霄走到他的跟前，忽然有些呆了。
火光的映照之下，这名领主居然是个浑身生鳞却满脸稚气的小胖墩，如果他不是跟小山一样大，宁天霄差点就要问出“孩子你是不是迷路了？”
他伸出粗短的手，挠了挠头，说道：“我是这里的领主。”
吊坠挂在他的脖子上，勒得死紧。
“呃......怎么称呼？”
他呆了一会，说道：“我忘了，已经很久没人问我名字了。”
“这里是？”
“坠落的世界，不过我通常叫它垃圾场，因为其他人都死了，这里只剩某些野兽了。”他严肃地说道，“经常有世界坠落到这里，很危险。”
第四百四十二章 领域（九）
宁天霄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呆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他硕大的眼睛当中带着诚挚的严肃，他的外表具有很强的欺骗性，这胖墩墩的领主，有些像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不知是不是受到世界陷落的影响，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成为领主的？”宁天霄重新点了一小堆火，领主随手拔起一棵树来扔进了火堆里。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内心那是感慨万千。
这“孩子”的神情再次变得十分严肃，他努力地思考着，说道：“最开始，是一场游戏。”
“游戏？”宁天霄诧异地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自愿参与到游戏当中的人都是强者，而领主由胜利的人担任。”他伸长了腿，靠在背后的石块上。
“也就是说，领主从你们当中诞生？我还以为有一个绝对的领主，专门负责培养这种无情无义的领主。”
“也不能这么说啦，每个领主都要承担相当的责任，好在我的领域是一片垃圾场，我做什么都无所谓，也没有人来管我。”
“那些活着来到此处的领主呢？”
“我跟他们打一架，我总是赢，我不是这里的第一任领主，在这个地方堕落之后，第一任领主死了，活下来的人很多，我拿到了这个。”他用肥短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一共遇到过三十二个领主。”
宁天霄身体前倾，准备洗耳恭听。
“我最开始，也对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堕落很好奇，每一个领主到这里来之后，我总会在他死前跟他深谈一阵。”
宁天霄挑了挑眉头，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这“孩子”......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他赶紧说道：“我真的不是领主，这玩意是我抢来的。”
胖领主笑了一声，用手拍了拍宁天霄的背，这一巴掌差点把宁天霄的肺给拍出来。
“我知道你不是，你是也没关系，反正你要离开这里，不会威胁到我的存在。我还是接着说之前的话吧，你想必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之前有一个人，长得跟你们差不多，也是来到这里。”
“宫止？”
“啊，对，是宫止，他走之后，我也试图找到那些桥，可是我看不到，我不是被认可的人。”胖领主叹了一口气，“你们三个运气真好。”
“好了，现在我来说那三十二个人，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有的是纯粹的怪物，有的人濒临死亡，有的想杀了我取代我，但他们都在死前，跟我说了一会话。为了替你省点时间，我把这些话概括一下，告诉你。”
胖领主挠了挠脖子：“首先，我要告诉你，这件事是那个叫宫止的人要我告诉你的，作为报答，他教给我一句咒。”
胖领主念完了咒语，半空里窜出一阵小火花，他看着天上笑了，这是简化得不能再简化的雷咒，半空的花火，只能让他消磨光阴，他却笑得很开心。
宁天霄忽然想伸出手摸摸这胖子的头，但他的手臂实在是没有那么长。
“我可以再教你一句，作为报答。”
“哦？”胖领主抽了抽鼻子，很感兴趣。
半晌之后，天上炸起了五彩的花火，地上的走兽看到这绚烂的夜空，惊得从睡梦里蹦起来。
胖领主眼中崩出惊喜的火花，挠着肚子笑了：“谢谢你了，如果我能离开这里就好。不过——还是算了，我对别的地方来说，只不过是怪物，宫止说就算他带我走，也很有可能会被关进笼子里，被拉到各种地方去给人看。”
“虽然当时我告诉他，他可以拿我来赚钱，我们对半分，他还是没有同意，现在我明白了，他没办法带我走，因为这些门，关上了一半。”
“对，是宫染关上的。”
“真可惜，如果你能见到她，能否请她给我一把‘钥匙’呢？”
“她已经死了。”
胖领主呆呆地看了看天上，长叹了一声：“那好吧，还是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好了，说不定见到下一个人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兽，话都说不成了。”
他喃喃地说道：“我本来还想威胁你带我走的。”
宁天霄沉默了一会，说道：“对不起，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夜风吹拂，风中满是野兽的气息，宁天霄却忽然感觉很安心。
“算了，这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你听好了。领主还有一个头儿，有的领主见过他，有的却没有，那些见过头儿的领主，大多降生在极为不稳定的地方，头儿会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选择坠落，或者努力达成此界的平衡。”
“等等。”宁天霄说道，“领主的唯一职责，难道不是平衡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的头儿，似乎并不是为平衡所生。”
“他到底......”
“你听我慢慢说，那三十二个领主，也并不像是宫止那个世界当中的领主一样，努力维持着几方势力的均衡，有的相当轻松。但他的世界，还是莫名其妙地坠落了。”
“为什么......”宁天霄的声音有些发抖。
“有的领主在选择坠落之前，头儿曾经特意嘱咐她，一定要活下来，才能看到最后的答案。而且最近的几十年里，我的这片垃圾场里，有越来越多的世界坠落了，原本没有这么快的。”
“是领主的头们在刻意加速这种坠落。”
“我认为是的。”胖领主说得十分谨慎，“他就像是在......”
“养蛊。”宁天霄沙哑地说道，他忽然感觉非常疲惫。
“这是什么意思？”胖领主呆了一下。
“把很多的人放在一起，让他们厮杀，活下来的，就是最强的那个。”宁天霄仰起头，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看到无数片白纸纷纷扬扬地坠落，人们在这些白纸上厮杀，站在对方的尸骨上眺望苍穹。
这个所谓的‘头儿’，真的是为了养蛊么？
“不对，既然要养蛊，为何还要选择这些领主让他们维持领域的平衡？”宁天霄的眼神忽然一厉，他看向胖领主。
胖领主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说道：“我也没有想明白，我觉得他们可能在骗我，但三十二个人里，有七个人见过那个头儿，他们又没有‘钥匙’，总不能串通好了来骗我吧？”
宁天霄的目光中，杀气逐渐散去了，他知道这个胖领主说的是实话。
第四百四十三章 领域（十）
“然后他们还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地方，不止有一个，我也是听他们说才知道，不过我最后，应该会变成这种野兽，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其实已经没用了。”胖领主指了指自己的吊坠，“应该说，我这里，是最底层的地方，再也不会坠落了。”
宁天霄看着天上的火花，说道：“强者在高处战斗，弱者在此处死亡。”
“倒也没有，我还有几百个年头能活。他们还告诉我，想要见到头儿，就要去最高的地方。”
“通天塔？”宁天霄问道。
“有一个领主告诉我，他试图发动他的子民们建造通天塔，但是失败了，他们坠落的速度加快，然后他就见到了我。”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很复杂。”
“确实很复杂。还有的领主说，像我这样的人，是等不到最终的结局的，可是他比我死得还要早。”胖领主伸出手，抓了抓头，“就这么多了吧，让我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该告诉你的。”
宁天霄不知此事该哭还是该笑，原本以为自己生活在汪洋大海之中，最后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也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是领主们的战场，是头儿们用以游戏的乐园。
像他们这种懦弱的生命，只配被踢下来在这片垃圾场里自生自灭吗？
“对了，还有，他们说，头儿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比如有个领主，其实是在自己的领地堕落之后，偷偷逃到其他的领域去活了很多年。他说这原本是不被允许的。”
“你们身为领主，知道的东西却是不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了。”胖领主说道，“用他们的话来说，爬得越高，机会越多，我原本就出生在这样的地方，没有办法的，我去不了个更高的地方。”
“真是残忍的游戏。”
胖领主抓了抓肚子上的鳞片：“但是你可以对吧？”
宁天霄点头。
“唉，其实......宫止最近的这几年回来过，虽然我也记不清，大概是三十几年前，但他回来过一次，他看起来很不好。”
“如果是此地的三十几年，应该是我们的十五年左右。”
“他比以前老了很多，路过此地的时候，还跟我说了一会话，不过他看起来很开心的，告诉我说他等的人应该快要来了，是你么？”
“是我。”
“快去找他吧，我总感觉，他像是活不了太久了。”
“这个宫止的寿命，是四百一十二年。从‘我’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开始走向死亡了。”
“哦哦，他说过这件事，他说自己回去送一个孩子，我还问他是不是已经成亲了，送给他一片鳞，他收下了那片鳞，没有解释，而是帮我把死穴偷偷藏起来了。你是他的儿子吗？”
宁天霄：“......”
“看起来其实不太像。”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呃......那你们找到对方，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怎么说呢，就像是切断了一条手臂，如果那条手臂被人藏起来了，我总不能凭借着我们原本是一体，就能轻易找到我的手臂。”
“你这样说我就懂了，我本来还想问问你怎么才能找到死穴的，我把我的死穴藏起来了，但我忘了藏在了哪里，万一哪一天我不小心一屁股坐到了，我这不是在自杀吗？”
宁天霄：“......你真的是领主吗？”
“真的是啊，比我笨的领主也有不少，当领主这东西，只要不是在你们那样的领域，就不是一件多费脑子的事情。”
“是啊，越聪明越复杂。”
“所以宫止说，你们肯定要坠落的，他说从宫染开始，你们就在为了坠落而准备了。”
“那么，我们拼尽全力地向上走，就一定有办法，抵抗更高的意志吗？”
“我不知道，但那个时候宫止告诉我，活下来的人里，总会有人反抗自己的命运，像我这样的人，大概只能安心等待。”
“谢谢你了。”
“没什么好谢的，如果想谢我，就赶快找到能让我离开这里的方法吧，就算被你关在笼子里去赚钱，也比在这个鬼地方要好得多。”
宁天霄瞥了他一眼，从他凸出来的肚子，到已经逐渐稀疏的头发，再到堆满了肥肉的手臂：“......”
“我真的是领主！！！领主就不能混吃等死了吗？！”胖子悲愤地咆哮道。
——————
第二天宁天霄一行人离开时，领主坐在桥的前方对他们挥了挥手。
刘大川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个浑身鳞片，长了一颗胖小孩的头的东西，着实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宁天霄踏上桥，背后是各色炫目的烟火欢送，胖领主还有些不舍得地说道：“早点回来。”
宁天霄无可奈何地回头对他说道：“好好锻炼，减减肥，没人说话就跟自己说话，不要变成傻子。”
胖领主挠着稀疏的头发：“知道了知道了，还真是一模一样。”
刘大川一步迈过了桥，僧侣也紧随其后。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看向面前的新世界，他们的面前是一片巨大的田野。
桥在小水沟的上方，他们过桥之后，狐狸在他们身后一笑，桥消失了。
有几个晨起的老农民低头在田里侍弄菜，还有些刚刚睡醒的孩子，在晨光当中互相追逐。
一望无际的稻田在风中像是海浪一样起伏，刘大川深吸了一口空气：“这里真不错。”
“走吧，问问有没有人知道宫止的去处。”
“说起来，我们在这里过了多久了？”
“加起来一共差不多快要一个月了。罗刹海也应该快到八月了，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刘大川咽了一口唾沫，招呼了一下身后的僧侣。
这是第九个世界，他离宫止越来越近了，他知道从他“出生”的时候，宫止已经开始变老、慢慢等死，他不知道宫止一共走过了多少个地方，看到过多少个领主，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答案。
但他必须在这个世界里，继续装模作样地继续寻找宫止。
还不到掀翻桌子的时候。
宁天霄走向一个埋头在地里干活的老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伯，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消息最灵通的人......”
那老头回过头来看他，宁天霄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以牙还牙（一）
其实这个老头除了长着三只眼、脸上绘有图腾、嘴唇发黑之外，其他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宁天霄缩了缩手，悄悄摸到了定海潮，礼貌地继续问道：“老伯，我想请问一下......”
宁天霄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瘦得伶仃的老头忽然举起手里的锄头向着他砸了过来。
宁天霄飞速用一根手指挡住了锄头，这锄头悬停在他的头顶，宁天霄正想要理论，周围忽然就乱了。
半人高的田野里忽然钻出无数拿着锄头镰刀的人，他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几乎同时向着宁天霄奔来，那气势汹汹，仿佛宁天霄抢了老头的小孙子一样。
宁天霄回头大喊道：“跑啊！”
当三人同时在逃命的道路上狂奔时，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每一片稻田、每一片瓜地当中都钻出无数男男女女。
刘大川还有余力，一边跑一边笑问道：“我们不会跑到明天早上吧？”
“这他娘的谁知道啊！”宁天霄大吼一声。
“这回倒是没有跑掉鞋啊！”刘大川爽朗地大笑起来。
宁天霄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踹倒在地，让他脑子清醒一点，现在是回忆往事的时候吗？
宁天霄一偏头，看到了和尚，这位看起来相对弱一点的僧侣，跑得却并不慢，他的呼吸绵长均匀，竹竿还稳稳地揣在怀里。
察觉到宁天霄的目光，僧侣向他点头致意。
宁天霄也下意识地一点头，不太好意思继续盯着出家人看。
刘大川张开双臂，闭着眼迎着风奔跑，十分潇洒，宁天霄看着这有点傻的一幕，心里忽然有点感慨。
以前年轻的时候，刘大川实在是个不聪明的人啊，真让人怀念。
但下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刘大川！你给我站住！有人！”
刘大川睁开了眼，脚下却没刹住，他一下子撞到了前面的人，双手下意识就去掐对方的脖子，想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
刘大川掐住对方脖子的时候，宁天霄倒抽了一口气。
刘大川本人也愣了一下，他掐住的是个女人，他低头一看，僧侣迅速大声念着“阿弥陀佛”。
刘大川松开手，跳了八丈远。
地上的女人爬起来，红着脸大声咳嗽，刘大川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快要追上来的刁民们，想也不想，扛起地上的女人来，继续向前狂奔。
一声尖叫响彻了四处的原野。
——————
宅子的主人听到事情的原委，哈哈大笑着向他们道歉，刘大川摆着手，赶紧说道：“没事没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扛起女孩的时候，原本是好意，怕这女孩跑不快，被这些刁民给打死，谁想到他扛起女孩的瞬间，就被女孩反手摔在地上，结结实实来了一拳。
刘大川捂着胸口，抿着宴上的酒水：“没事没事，真没事，往事不要再提了。”
那女孩红着脸坐在对面，宁天霄摸了摸鼻尖，仰头灌了一口好酒。
山庄在半山腰，是主人的夏宫，今日宅子的主人们来此处避暑，正好撞上了这一幕。
“那些雇工，都是世界陷落之后留下的遗民，他们的脑子不太好，遇到了陌生人，肯定会下意识地攻击。”
宁天霄微微一笑，坦然地说道：“我没想到你们竟然跟这些遗民相处地如此和谐。”
宁天霄这句话，直接坦诚了自己的身份。
座上的主人闻言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仿佛此事在他意料之中，他穿着华贵的衣袍，背后站着两个高髻侍女，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贵气。
“想当年也是经历了一场战争，不过，他们的脑子不太好用，最后还是被我们控制了。”
“这里经历过几次陷落？”
“有记载的一共三次。”侍女奉酒上前，主人做出宴客的手势。
“有记载？此处世界陷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人尽皆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你要找的那名叫宫止的人也问过这个问题。”
“你们的领主......”
“领主？”主人挑了挑眉头，他的面容仿佛中年男子，精神矍铄。
“领主。”宁天霄掏出吊坠，晃了晃。
“你是说这个吗？”主人毫不在意地拿出怀中的吊坠，“原来你们称这个身份为领主，有意思。”
宁天霄的眉头突地跳了一下：“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这东西是我爹死了之后留下来的，他死前倒是交代了一大堆的话，什么维持平衡，我的近侍因为这番话，在这些遗民到来时，还劝我不要动手。”主人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过现在的平衡不是也不错么？”
主人收起了吊坠，再次举杯。
宁天霄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百匹马接连给踩过了一样，有吐血的冲动，原来这样也行么？
“你们三人，都是宫染一族之后吧？”
宁天霄摇头：“并非。”
主人的表情显得有些失望：“可惜，那名叫宫止的人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跟他聊了接近三天，希望他能留下，他却执意要走，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吗？”
“我也不清楚啊。”
“如果你见到他，替我邀请他再来坐坐，他四处游荡这么多年，应该又有不少风趣的见闻。”主人爽朗地笑道，“你们呢？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能跟我说一说？此界安稳，却甚为无聊啊。”
“最近确实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大概从四百年前开始，我们，应该说是我们领域当中的神王，认识了六个人，他们是说谎的人、善良的人、单纯的人......”
主人听着这些话，渐渐入了迷，频频举杯的手也搁置在了腿上。
女孩也睁大了眼，认真听着宁天霄说话。
宁天霄说得十分仔细，包括神王曾经做的梦。
“青鬼面具？”主人摩挲着下巴，“应该不是真正的面具。”
“我们也是如此认为，只不过没有什么证据。对方也不肯多说，我们那位伟大的神王跟宫止有旧仇，我们即使能把宫止找回去，神王也未必肯相信他。”
主人颔首：“所以你们是怕那些恶鬼入侵么？”
“不，准确地来说，我们更害怕的是这六个人。”
“六个？你刚才所说的故事中，只出现了五个。”
第四百四十五章 以牙还牙（二）
此界的昼夜长如两日，硕大明亮的月亮挂在天上。
那些遗民们还在田间劳作，夜里正是他们力量增强的时候，此时他们锄地种田的速度，比之前几乎要快一倍。
“六个，只不过其中一个人，这么多年，始终只出现过一次。他只说过一句话，凭你们单独一族的力量，无法抵抗恶鬼。”
主人拖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听起来像是你们的盟友。”
宁天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女孩弯着眼角，天真而好奇地问道：“你们是准备杀了他们么？为什么不像我们这里一样，跟他们好好相处？”
“如果对方带着恶意而来，我们只能动手。”
“你也说过啊，坠落不是他们能够阻止的事情，他们也很无辜。”
宁天霄愣了一下，看向女孩的双眼：“可是一旦开战，我也只能站在我熟悉的人身前。”
女孩兴致缺缺地重新捧起了酒杯，她的父亲轻声斥责道：“凌姬，不要对客人这样说话。”
凌姬吐了吐舌头，安静地垂着睫毛。
席间的气氛冷了一下，主人拍了拍凌姬的肩膀，凌姬站起来，走到院子的中央跳了一支舞，在越来越高昂的笛声当中，凌姬旋转着，身上的铃铛潮水一样地响动。
主人微笑着说道：“我的这个女儿被我惯坏了，宁先生不要介怀。”
宁天霄摇头说道：“如果我们能做到，何尝不想像是这里一样。”
主人的沉默了一瞬：“其实也不总是这样，我们暗中处理过几次想要反抗的遗民，只是我还没有死，她就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宁天霄也沉默了。
主人掏出怀中的吊坠，交给身后的侍女，宁天霄也拿出吊坠递了出去。
主人再次渴饮美酒，目光在凌姬身上：“现在可以说了。”
凌姬像是一阵赤红色的风一样旋转着，妖娆艳丽。
“你见过更高一层的领主吗？”
“听说过，我老爹临死之前，就住在这半山的宅子里，他死前的一天，这里起了一阵银沙，第二天我来见他，他就快不行了。”主人的眼神变得阴狠，“他死前告诉我，这是天的意志。”
“他在死前做了什么？”
“我有一份图纸。宫止来的时候曾经问起，但我没有交给他。”主人从桌下轻轻挪动着手指把图纸给宁天霄，“我看不懂。”
“交给我？”
“宫止没有再回来过了，但是似乎给我老爹报仇的事情，非交给你们不可，拿去吧。”
乐声戛然而止，铃铛声也停下了，刘大川站起来激动得鼓着掌，大声吆喝着，吸引了凌姬的目光。
主人站起来，爽朗地大笑道：“凌姬，再舞一曲吧！”
——————
“所以说，那些人说的话真假参半？”
“是啊，我们的神王也说过，说谎的人或许应该叫卑鄙的人，犯贱的人。”刘大川醉醺醺地举着酒杯。
宁天霄把图纸藏在袖子里，主人再也没有说起图纸的事情。
凌姬跳完了舞，换了身衣服，摘下了满身的铃铛，重新回到了席间。
主人也喝多了，开始高谈阔论，从四时风物，说到最近维衡者的内讧。他是个很健谈的男人，能把一件小事说得风趣无比。
凌姬回来之后默默地喝着酒，虽然是个女孩，酒量却不错。
唯一沉默的只有僧侣，作为一个出家人，他坐在这里有些手足无措，好在主人给他上了一桌子的素菜，让他不至于饿着肚子回去。
夜半时分，本应该到了这宴会的末尾，主人的话也变少了，除了僧侣之外，所有人都面色醺然地半靠在桌子上。
主人站起来，正想请所有人回去休息。
门前忽然有吆喝声传来，好客的主人起身上前迎接，这片大宅子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凌姬看到这名客人的时候，眼角飞上了一丝喜意。
夏夜的风吹进庭院，坐在角落当中吹奏一种竹制乐器的女伎重新换了一支曲子，所有人的兴致又提高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男人，主人搂着这男人的肩膀，向着所有人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才子，林初！座上那三个陌生的面孔是我的客人！”
林初颔首笑着，大声说道：“夜半听到乐声，过来讨一口酒，叨扰各位了！”
他跟着主人大步走向酒宴，他走动的时候，宁天霄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林初的衣角虽在随风而动，他身边的风却像是凝滞的。
主人重新回到座上，林初举起酒杯，先自罚了三杯，潇洒快意，凌姬撑着脸，满怀笑意地看着他。
“似乎是一对有情人。”宁天霄借着酒意说道。
“早在几年前就是了，不过林初志在四方，经常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我可不敢把凌姬嫁给这样的人。”
宁天霄眉头一挑：“他也能离开此界？”
主人颔首。
宁天霄从远处打量着林初，这男人察觉到宁天霄的目光，向着他遥遥地举杯。
宁天霄也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主人斜靠在桌子上：“他身上有点不对劲的地方，我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来。”
“风。”宁天霄轻声说道。
主人笑了笑：“应该是离开这里之后，学了点东西吧，不管了，等什么时候他能安安稳稳地留在这里，我再考虑把凌姬嫁给他的事情，我可只有这一个女儿啊。”
不知是不是宁天霄的错觉，林初来后，主人的兴致比之前稍微差了一点。
僧侣又过了一会，似乎终于待不下去，站起来，先告辞了。
刘大川倒是喝得正在兴头上，他对着林初一次次遥遥举杯，不知不觉间，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
主人在林初来之后，几乎没再碰过杯子，面前的菜倒是动了不少。
宁天霄跟主人离得近，却也没有再说话。
“宁先生能帮我一个忙吗？”主人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举起了杯子。
“报酬，我相信你会满意的。”
后半夜宴会散时，喝到最后每个人都有点晕了，主人搂着宁天霄的脖子，刘大川揽着林初灌酒，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好兄弟一样。
第四百四十六章 以牙还牙（三）
光影在半空当中流动，夜半时分，此界毫无征兆地开始落雨。
宁天霄躺在床上，看着窗上的竹影，听着隔壁的刘大川呼噜声震天。
后半夜他几乎不怎么喝酒，看凌姬对着林初单方面眉来眼去，再看刘大川对着酒杯眉来眼去。
宁天霄刚认识刘大川的时候，他怎么来说，也是一个在神界极负盛名的神算，还没有现在这么猥琐，喝酒很节制，见了漂亮女人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当然不是说刘大川对凌姬有什么想法了，而是说，刘大川今晚实在放纵得有点厉害。
可能这一路走来，他的压力也挺大的，但是他这呼噜声，还是让人很困扰啊。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准备爬起来去把他踹醒，却忽然发现一丝不对劲，这个时候，窗外的风雨原本应该挺大的。
此时却只有雨，风声小了很多。
宁天霄缓缓地握住定海潮，窗上忽然投下了一片影子，是林初。
两个人隔着一扇窗子，像是两个猎手一样，一动不动。
林初敢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所准备。
冲出去么？
刘大川也喝高了，他一个人对付林初，应该没什么问题，大不了杀了他，只怕对方不仅带了一个人来。
林初忽然伸出了手，他宽大的袖子投影在窗上，宁天霄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弹起来灭了这厮。
然而林初却敲了敲窗户，问道：“睡了吗？”
宁天霄眉头一皱，心道，难道此人是别有目的，回响到宴上林初对貌美的凌姬毫无反应，难道此人有点什么别的......癖好？
宁天霄的心里瞬间飘过了无数想法，比如说好兄弟我其实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我们大可不必在深夜交流感情。
虽然是这么想着，宁天霄说道：“还没睡，我好兄弟的鼾声过于惊人，我正在想要不要去把他踢醒。”
林初隔着窗户轻笑了一声：“出来走走吧，山上月色不错。”
宁天霄披好了外衣，问道：“兄台为何不去找凌姬？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自然有很多好说的事情，比如你在宴上拿到的东西，就值得一说。”
宁天霄内心一惊：“兄台是？”
“我在此地，大部分时间，是一个说书人。”林初说道。
“实际上，您是此地的百晓生？”
“百晓生？差不多吧。”林初淡淡说道。
宁天霄走出房门，林初隔得很远扔来了一把伞，先一步而行。
宁天霄懒散地撑着伞跟了上去，刘大川的鼾声越来越远，宁天霄冷不丁问道：“他们留在这里，不会有事吧？”
“放心好了，不会有人对他们动手的。”林初头也不回。
宁天霄感觉自己手背上爬过了一丝风，他正要问，林初做了个手势，要他闭嘴。
风把他包裹起来，林初说道：“气味。”
两人沿着一道竹影缓缓地踏上山路，这座宅子极大，深夜仍旧灯火通明，只是比先前寂静了很多。
绝大多数人已经睡去，宁天霄跟着林初，不费吹灰之力地走出了这间大宅子，直到此时，那些把他包裹起来的风才消失了，他的身上瞬间冒出了蓬勃的酒味。
“宫止的族人？”林初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
“你们有些相像，他是你什么人，你的父亲？”
宁天霄：“......”
“私生子吗？”林初轻笑了一声，“算了，此时也与我无关，今夜见到你，我心情不错，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能够在多界通行的人，是该好好喝一杯。”
“是三个。”宁天霄提醒道。
“不是三个，是一个。”林初再次强调，“没有你，他们或许无法回到原本正确的地方，你们精通计算，多年前，我请宫止帮我算过一件事情，不错，很准确。”
宁天霄道：“你能在这么多年之间来往多界，应该也不差。”
“远远比不上你们，三十年间，我来往的地方也不过十几，我只是记住了特定的地方，那些特定的路。”
“你是五族当中的哪一族？”
“杀手，不过现在，我只是个说书人而已。”
“听起来你有好的故事要跟我说。”
“我遇到了那个浑身生满鳞片的胖领主，比你晚一天，他跟我说起过你。”
宁天霄颔首。
“就从我遇到宫止的那一次开始说吧，我遇到宫止时，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地方，我们两个共同藏在了一口井里，过了三天。在那里，我请他帮忙算了一个人出生的日子。”
林初举着伞站在月亮之中，硕大的月亮仿佛要将他淹没。
“他算得很精准，不仅算了时间，也算了地点，我是乔装打扮，换了一张脸来到这个地方的，我不是这里的原住民。”
宁天霄缓缓地皱起了眉头。
“但我至今为止还没有找到那个人。”林初说道。
“谁？”
“你也想找的那一位，领主之上的领主。”林初缓缓说道。
宁天霄心中悚然一惊，林初继续说道：“我继承了我爷爷的遗愿，而我爷爷，是宫染的追随者，我想我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宁天霄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知道他会降生在这里？”
“作为‘猎手’，我们的族人散布在各处，我们通过某种方式，能跟彼界的族人交流自己知道的消息，我有一位族人，走到了极高的地方，他在那里见到了天穹之死。”
“他是谁？”
“以前有人称他为神、上天，不过在那个地方，他们叫他，元一。传说这些领域都是由他制造，我们的游戏规则也由他制定。”
“那他为何会死？”
“有人杀了他，对方筹谋已久，他死的时候，半个天都被炸亮了，他被活活烧死，但他本身，是一个永续的精神体，他在其中一个领域重新降生。”林初眯起眼，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一幕。
“在这里？”
“在这里。”
宁天霄好不容易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是谁？”
“他隐藏得很好，我没有找到。”林初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有人帮他隐瞒。”
第四百四十七章 以牙还牙（四）
“我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那就是毁灭这个地方。”
“你刚刚说他是永生的，再死一次，毁灭此地，结果还不是一样吗？”
“我们可以一起动手。”林初微微一笑，“听说过‘共命鸟’吗？”
“听说过，两颗头共用一个身体，两颗头争斗不止，其中一颗鸟头吃了毒草，两人一块玩完。”
“他们也是共命鸟，只要其中的一个还活着，那么他们就都不会死，换言之，如果我们能够在同一个时间把他们杀死，他们就会彻底消失。”
“他们消失之后会发生什么，领域会坍塌吗？”
“不会，他们并非在自己的意志当中创造了这些东西。”林初说道。
宁天霄在夜风当中长身而立，稻田当中的那些遗民还在劳作，他们不眠不休，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算不上是活人了。
“你是为了什么做这一切？”
“为了什么？”林初喃喃地说道，“我虽然不是个行事无法无天的人，却也没办法接受自己被关在笼子里的生活，我们在这里挣扎竞逐，他们却以此为乐，他们不断地搅动平衡，希望制造出一位新的‘元一’。”
“什么意思？”
“你们一族有所谓的切分之术吧？比如你跟宫止？”
“是。”宁天霄答道。
“共命鸟就是由此而来，杀了你宫止不会死，宫止死了，你也不会死。”
宁天霄忽然警惕。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对你脑子的兴趣，比对你的命更大。他们想要在这场斗争当中找到一个人，坐在跟他们相同的位置上，制造一个新的‘共命鸟’，跟他们共同管理这些领域。”
“我不相信他们会跟别人分食自己的权利。”宁天霄果断地说道。
“虽然我也是觉得这个条件更像是诱饵，但这共命鸟的两颗头之间，却是真的有嫌隙。”
宁天霄挑眉。
“如果你能走到那里，就会懂了，这两只鸟头，所争的可不只是一点权力。”
“看起来这些领域也是仿照他们自己建造的。”宁天霄说道，“相互制衡，但每个领域，总有一天会走向坠落，他们有多少年的时间来玩这个游戏？”
“相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生命了。”
“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雨把山路浸湿了，夜中的山林越发苍润。
“还有，你从徐宴手里拿走的东西，我提醒过你。”林初指了指宁天霄的手。
宁天霄无所谓地摸了摸鼻尖，他还没来得及看过，但是到了手的东西，他是不会再交出去的。
“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会有人追杀你，我也不清楚是否还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我不是来讨要这东西的，只是来提醒你一句，这追杀可能会跨越九天上下，三万四千八十一界。”
“三万四千八十一界。”宁天霄重复了一遍，他想到那个蹲在自己的垃圾场里的胖领主，如果最底只有他这么一层，那他要跟三万多个废弃的领域见面，看着那些东西像是雪片一样从自己眼前坠落，真是寂寞啊。
“你拿到的这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宫染留下的图纸。”
宁天霄看向自己的袖口，却没有把东西拿出来看一眼的冲动。
林初继续说道：“所以我奉劝你，早早离开这个地方。”
宁天霄忽然问道：“徐宴的立场是什么？”
“他的立场？他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专心享乐的领主。”林初说道，“实际上，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机会，给自己的父亲报仇。”
“他的父亲拒绝了‘坠落’的提议？”
林初点头。
宁天霄眯起眼来，看着天边的一丝青光，那条青光像是一条绸带一般，环绕着半片天际。
在宴会的最后，徐宴请宁天霄帮一个忙，这个忙大大出乎了宁天霄的意料。
把凌姬带走。
至于报酬，徐宴所许诺的报酬，是此界十分之一的钱，再加上刚刚的图纸。
原本宁天霄以为徐宴是想让他暗中对林初下手，让他解决这个让凌姬神魂颠倒的男人。
“凌姬这个人，你怎么看？”宁天霄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林初淡淡说道：“凌姬吗？她不是一个只会跳舞的女人。”
他的话里像是隐瞒了一些事情，宁天霄想了想，没有再追问。
“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记住我的话，早早离开这里。”
两人转身要沿着山路回去的时候，忽然在山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人。
凌姬。
凌姬穿了一身红色的长袍，在暗夜之中，长袍呈现了一种奇异的暗红色，仿佛是干涸了的血液。
林初一愣。
凌姬微笑，仿佛月下的花影，美艳而朦胧：“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林初，我找你很久了。”
凌姬出现的这一刹那，林初周身所环绕的那些风乱了一瞬间，宁天霄有些错愕，他意识到林初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紧张。
凌姬，不是一个只会跳舞的女人。
他默默回想着这句话，抬头看着这个女孩缓缓地走下山路。
林初也仰视着凌姬，脸上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凌姬走下来的这段时间，对他来说，似乎是一场凌迟。
宁天霄不知道这两人都怎么了，从两人的动作上来看，凌姬像是一只要跳进牢笼的兔子，但他身边的这个猎手，却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凌姬！”徐宴忽然出现在凌姬的身后。
凌姬一手拎着裙角，转身看着徐宴。
宁天霄感觉自己身边的林初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林初忽然从背后把一样东西塞到宁天霄的手里。
宁天霄捏住了手心里的东西，悄悄藏了起来，是一块冰凉的石头。
“林先生，宁先生，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休息？”徐宴走到凌姬的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睡不着出来走走，刚好在路上碰到了宁先生，像我这样流浪的说书人，在宁先生这里听到了不少有意思的故事。”林初笑得温文尔雅。
徐宴在高处大笑：“是吗？！那今晚的酒宴，就请你们二人讲讲这些传闻好了！”
“好兄弟！你他娘的这么晚跑出来遛弯？”刘大川出现在了徐宴的背后，“让我一顿好找！”
徐宴和凌姬皆是一惊，猛地回头。
真有意思，宴会上喝得最多的人都在这里了，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醉意。
第四百四十八章 以牙还牙（五）
刘大川沿着山路晃晃悠悠地走下来，徐宴动了动，想去搀扶他，刘大川的脚步虽然抖，但还是稳的。
他路过徐宴的时候，还颇为流氓地拍了拍徐宴的肩膀，喷着酒气说道：“这么晚了，怎么大家都在啊？”
凌姬捂着鼻子，厌恶地歪过头去。
刘大川也不等徐宴回答，就跑到宁天霄身边来了。
宁天霄正要说话，刘大川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宁天霄直接傻了，刘大川已经开始捶地痛哭：“师父啊！！！俺还以为你自己偷偷一个人走了！”
林初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宁天霄硬是把刘大川拉起来，勉强地笑道：“误会误会，我这兄弟他有点分裂，我这就把他扛回去。”
刘大川直接抱住宁天霄的腿痛哭不止，宁天霄人也是直接傻了，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一幕。
徐宴过了半晌才说道：“既然醉了，宁先生就带你的兄......徒弟回去休息吧，天已经很晚了。”
凌姬撑着伞，让开了一条路，宁天霄扛着刘大川回去的时候，凌姬的目光越过宁天霄的肩膀，直直地看着仍旧站在山脚下的林初。
“林先生还不回去吗？”徐宴用一只手拉住凌姬，看似防止她摔倒，实际上却是怕这个女儿跑过去。
林初微微一笑，面容被包裹在竹林当中：“我想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故事，还想自己走一走，天亮之前，一定会回去的。”
凌姬被徐宴强行拉着离开，却还是回头喊了一句：“这一次不要离开得太快了。”
林初的身影已然消失，宁天霄把刘大川扛在肩膀上，走在有些湿滑的路上，脚步微微一顿。
这对父女出现在这里，却没有带下人，真的是很不符合他们的作风啊。
宁天霄心里默默感慨了这么一句，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徐宴走得有些急，终于到了宁天霄的身后，徐宴匆匆开口问道：“宁先生，宁先生为何走得这么急？”
宁天霄指了指刘大川：“我看他都快喝疯了，不知道怎么跑出来的。”
凌姬撇了撇嘴角：“是么？这山上这么多路，怎么偏偏就找到我们这里来了呢。”
宁天霄眉头一皱，也是笑道：“是么？今晚真的是巧了，我也不知道我跟林先生一起散个步，怎么会遇到这么多人。”
宁天霄并不畏惧这个大小姐，即使她是领主的女儿，即使林初，似乎在害怕她。
凌姬还要开口，徐宴再次厉声斥责道：“凌姬！”
凌姬扭头看了徐宴一眼，忽然扔了雨伞，提起裙角沿着山路飞速向上跑，徐宴对着宁天霄说了声“抱歉”，也拎着衣角追了上去。
他们父女二人消失在宁天霄眼中的一瞬间，宁天霄把刘大川从肩膀上扔了下来，刘大川“哎哎哎”了两声，站直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钻到了宁天霄的伞下来。
宁天霄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吧，回去还能睡几个时辰。”
刘大川呸了一口雨水：“刚才要不是好兄弟我出手，你说不定要死在这里吧。”
“那好兄弟你恐怕是想多了，就算他们三个人同时对我出手，我也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大不了就把你们两个扔在这里，我一个人离开，他们总不能派人去守着桥吧？”
“你可真狠啊。”刘大川说道。
“和尚呢？”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什么动静，估计睡死了。”
“他今晚可没喝酒。”
刘大川愣了一下：“是啊。”
他马上嘿嘿一笑：“不过出家人嘛，这时候就应该耳朵捂住，眼睛闭上，不出来最好了。”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快点走吧，等会万一再碰到徐宴，不太好解释。”
“那凌姬可真是个狠妞儿啊。”刘大川揉了揉白天被凌姬砸了一拳头的胸口，“比波利还要强一点。”
宁天霄没再说话，而是选了一条小路，带着刘大川回到了原来的院子中。
僧侣的门还是关得好好的，他进自己的房间时，刻意放缓了脚步。
很快，隔壁又响起了刘大川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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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宁天霄从袖子里拿出林初放在他手中的东西，认真地看起来，这是一个白色近乎透明的圆球，用一根线穿起来，白球上已经有了一道很细的裂痕，但还有一个孔，横贯这白球。
宁天霄想了想，拔下了一个头发穿了过去，他是在古籍当中见到过这种东西的。
白球当中忽然传过来一阵声响：“你是谁？你不是林初。”
对方所在的地方风很大，把他的声音吹散了。
“林初把这个球给我了。”
对方沉默了一阵，问道：“他死了吗？”
宁天霄听到这句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奔向隔壁直接踹开了刘大川的门。
刘大川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宁天霄冷声说道：“跟我来！”
“干啥？！哎哎哎，你先让我穿件衣服！”
“找林初！”
林初他给了自己这球，原来就他娘的是托孤！
宁天霄一边在内心痛骂自己不够机灵，一边跑出他们住的地方。
他们刚一出门，就看到了在竹下静坐的僧侣，僧侣一身白衣，看起来干净至极。
宁天霄愣了一下，招呼都没打，从和尚身旁跑了过去，僧侣向他们微微颔首。
刘大川回头大吼了一嗓子：“有点事！回来再跟你说！”
宁天霄顺着昨天的路向下狂奔，又沿着他离开时林初消失的方向跑过去，这条路很长，蜿蜒、盘旋，被无数昨夜在风雨中坍塌的树枝遮蔽。
宁天霄急了眼也顾不了太多，用剑把碍眼的东西都砍了。
刘大川也是一脚踹倒一棵树，怎么暴力怎么来。
在这条路的尽头，什么都没有，林初再也没有留下任何消息。
刘大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你疯了吧？要不我回去问问？你再找找？说不定那林初在自己房里呼呼大睡，也说不定人跟凌姬幽会去了，你这行为属实不妥啊。”
宁天霄深吸了一口气：“你回去问问，我在这里等你。”
刘大川点了点头就要跑，回头的时候忽然愣住了：“我说......兄弟，不用找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以牙还牙（六）
刘大川伸出手指着他的头顶，宁天霄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到了林初。
林初被一根麻绳挂在树上，脸色灰白，倒不怎么可怖。
他浑身上下也没有流出多少血来，看起来十分平静。
刘大川爬到树上，把他的尸体放下来，林初躺在地上，身上只有脖子上有一个致命的伤口。
他的头只有一层皮还连着脖子，对方是杀人的老手。
宁天霄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但他觉得，昨晚应该会死的可能是自己，如果他选择继续跟林初沿着这条山路走，那么这个男人可能就不会死了。
刘大川神色复杂地看着宁天霄，宁天霄摸了摸鼻尖，只觉得一时之间，天地寂静。
“他昨天跟我说了很多事情。”宁天霄沉默了半晌，只说了这句话。
刘大川默默地把林初的尸体扛起来，说道：“回去吧。”
“凶手如果不是你我，就是昨夜的父女二人其中之一。”宁天霄仰头看着天空，天上还在下雨，这场雨似乎绵绵不尽。
“不把他带回去了，留在这里吧。”
刘大川点头。
宁天霄拿出那颗白色的珠子，再次唤醒了对方的人。
“林初死了。”宁天霄平静地说道，“刚找到尸体。”
对方沉默了片刻，说道：“他对他今日的结局早已有所预料，不必伤怀，他既然把东西交给你，就说明你是值得信任的人，你来代替他找到那个人？”
“过一段时间，我会回来，我现在还有另外一件急事去做。”
“明白，此事不急在一时。”对方说道，“你先处理自己的事情，林初的尸体，就地埋了吧，他死的事情，不必告诉彼界的人。”
宁天霄叹了一声：“明白了。”
“阁下如何称呼？”
“宁天霄，以前是宫姓之人。”
“明白。”对方沉默了一阵，最后说道，“小心点。”
——————
刘大川已经挖好了坑，宁天霄跟刘大川两人把林初埋好，刘大川想给他刻个墓碑，或者叫和尚来给他超度，最后都作罢。
宁天霄两人淋着雨回到住处，徐宴已经派人送来了午饭，这里的白日很幽静，仿佛夜晚才是他们真正狂欢的时刻。
宁天霄饭后在这里随处走了走，昨夜大宅当中随处可见的仆人也少了很多，徐宴没有出现，凌姬也没有出现。
经常有好心的婢女钻出来，跟宁天霄说他如果要回去，可能走错了方向。
宁天霄这时候就哈哈一笑，说自己只是随便走走，那婢女就老老实实地走开，也不再打扰。
整个白天，他都没有见到徐宴和凌姬，但这个大宅子里，也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
天刚开始黑，淅淅沥沥下了整个白天的雨也停了。
天边弥漫着橘红的火烧云，刘大川用手在膝盖上敲着，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一大早。”宁天霄说道，“我们有可能被追杀。”
刘大川的表情变得反而有些欣慰：“追杀就追杀吧，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行。”
“鬼地方？”
“我觉得那徐宴和凌姬，还有那个林初，都不太正常。”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但是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对，就是这种感觉，虽然不正常，但是具体哪不对劲，还是说不出来。”刘大川说道。
“算了，天黑了，别说了。”
“天黑了怎......人好像变多了。对了，和尚呢？”
宁天霄摇头，他们两人早上狂奔出门的时候见到过僧侣，此后一整个白天，他再也没出现过。
“他不会也？”刘大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出去找找。”
刘大川刚站起来，一身白衣的僧侣回来了，他走进来的时候，脚步有些慌乱，看到宁天霄两人，他的脚步顿了顿，很快又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刘大川抽了抽鼻尖，指了指僧侣住的地方，有一股血腥味。
宁天霄却摇了摇头，示意刘大川不要去管。
很快天已经完全黑了，这宅子里亮起了鲜红的灯笼，把四处都照得很温馨。
婢女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向着宁天霄和刘大川行礼：“主人请两位贵客赴宴。”
宁天霄笑道：“马上就去。”
“主人问两位贵客，有没有见到林先生？”
宁天霄摇头：“没见过，昨晚分开之后，林先生好像一个人走了。”
侍女行礼离开，她摇曳的背影消失之后，刘大川小声说道：“她刚刚说的是‘两位’，我们和尚，就这么没面子的吗？”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看了一眼僧侣的住处，高声吆喝了一句：“我们走了！你要同去吗？！”
僧侣的房间里飘出一股声音：“我马上过去，你们先行。”
刘大川一摊手，想到昨夜僧侣在宴上不动如山地坐着，他一个出家人，其实是不太适合出现在那样的地方。
踏出院子的瞬间，刘大川忽然开了窍一样问道：“和尚不会有问题吧？”
“你猜。”
刘大川一愣：“靠，好兄弟，你都不跟我说一声。”
“找到宫止的时候，一切自会分晓，很快了。”宁天霄缓缓走着。
晚上四处的人都多了很多，有婢女在角落里小声笑着：“听说今夜来了新的舞姬，已经有人见到了，从山下来的，走了三天的海路。”
“我还没见过海，听说海的另外一边，有吃人的风沙。”
“主人两年前去过一次，回来之后，郁郁不乐了一段日子。”
“别说了别说了，小心被扔下去喂鱼。”
宁天霄刘大川听着这些话，缓缓走向盛宴。
“他妈的，绝对不对劲。”刘大川小声说道，“白天这些人都在睡觉？见鬼了一样。还是晚上都开始兴奋了？”
昨夜的所在，乐声早已高亢地响起，徐宴一身华服，站在主人的位置上迎客，凌姬今天却不在。
宁天霄两人还没走近，徐宴已经热情地大笑道：“两位贵客终于来了，跟你们同行的僧侣呢？”
“他一会就过来。”宁天霄说道。
“今天也没有见到林先生，他的住处空了。”
“可能是有急事，清晨走了吧。”
凌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跺脚：“他答应过我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