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恶鬼三戒（四）
“没有，准确地来，还没樱”
临克尖锐地嘲讽道：“那看来您所做出的牺牲，只是徒劳啊。宫止大人，你现在多么像个丑，你牺牲了这么多，甚至于自己的朋友，你想要救下所有人，但好像没有人会感激您。”
怒巴哈厉声大叫道：“临克！”
临克忽然厉声嘶叫，水波猛烈地荡漾：“我错了吗？！我们本该是一同承担的朋友！他却扔下了我们！”
风姿赶紧跑出来，轻声道：“好啦好啦，都别吵了，我们这次把宫止大人叫回来，不是为了吵架的。”
鸣尼依旧在擦拭着长弓，明后用书卷敲着头，赫拉克嘴里吐着火苗，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什么。
宁霄沉默地站在原地。
最后还是风姿开口：“我们这次找你来，是想告诉你，过去的几年里，你身边的那位朋友，经常在罗刹海活动。”
“经常？”
“是的。”怒巴哈抱臂道，“我曾经派龙跟踪过他，都被他甩开了。”
宁霄点零头，他知道他们想的绝不只是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更何况，他其实是知道刘大川来往罗刹海多次的，他也不想干巴巴地一句“我知道”。
但他现在似乎还是无话可，他应该道歉，但是其他人都死了，他越是道歉，只会让这十一个人更恨自己。
“你要心一点，不要被他给骗了。”还是风姿在话。
“我知道。”宁霄点头，“我会注意的。”
“还有，那个鸣鱼，不是个很好对付的人，你也要心。”
宁霄仍然是点头。
吞日忽然大叫道：“你这是哑巴了吗？！我们派怒巴哈的龙过去叫你，就为了来看你点头？”
宁霄：“......”
明后无奈地一笑：“其实这些他都知道吧？还是我来吧，这次如果需要我们出手，尽管开口，但我们只能在罗刹海的范围之内活动。”
宁霄心中微微一惊。
明后道：“这四百年里，我们几乎每都在面对面话，后来我们也想，那时候确实太过冲动，杀了很多本不该死的人。”
怒巴哈接着道：“更何况后来我们见到了鸣鱼，这女人，竟然能用一根指头的力量就压制我的龙，她亲口承认她的身份是来维持什么平衡，这么看来，过去我们的失败是必然的，这根本不怨你。就算你不杀了我们，我们也会被其他的维衡者给杀了，更何况进入罗刹海时，我们已经是强弩之末。”
“是啊，是啊，这根本不怪宫止。”风姿开心地道，“而且你带我们打了很多的胜仗，我们原本可能是要作为杂种或是贱民被人欺负一辈子的。”
宁霄鼻子一酸，道：“对不起。”
“别婆婆妈妈了。”吞日道，“出你的计划，哪怕是还在筹划当中的计划。”
“我准备借用时空扭曲的力量。”
怒巴哈颔首：“我的龙们会，刚才带你来的那个，能调动罗刹海的海水，你可以带他走。”
“还不够。”宁霄沉思片刻道，“我需要能够影响整个檐镜道的力量。”
“对方的胃口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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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王凝视着还留在这里的人，他知道他们是在等他开口，他看了一眼大摇大摆离开的柳佞，挠了挠脑袋，轻声问道：“还有事吗？”
“亲爱的神王，您就这么走了吗？”
“还有事吗？”神王这句话的语气有些虚浮，他不安地扭头看着柳佞，但柳佞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啦！”谎的人用一种十分热切的语气道，仿佛他们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
神王干笑了两声：“太晚了，今夜又是大雨，我头很疼，我想早点去休息了。”
“别急着走。”善良的人道，“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闪电撕破了漆黑的空，今夜只有神王殿穹顶上的星星还在漆黑，神王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孤独，他不想靠近这两个人。
此时地上的血已经渐渐开始干涸了，神王踩着粘稠的血液，走近了，却不靠得太近。
谎的人故意要惹怒他，大声道：“走近一点啊，神王，这可是秘密啊，来啊，再近一点。”
神王勉强靠得再近了一些。
善良的人用仅剩的一只眼凝视着神王，道：“其实，宫止还活着。”
神王听到这句话，筛糠一样地抖动着，不可自抑，他伸出一只手指着善良的人，却不知道该什么，他内心的恐惧像是海潮一样翻涌着，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声响。
很久之后，神王吐出一点干涩的声音：“他活着？”
“他活着。”善良的人肯定地道，“你的老师或许知道他在哪，但是你的老师，似乎并不想承认呢。”
“他不知道。”神王无力地争辩道。
他知道柳佞相当于跟宫止有仇的，他们不应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才对，老师......这个像父亲一样的老师，不应该会骗他啊。
狡猾如蜥蜴般的眼睛一直在飞速转动着，他看看神王，又看看柳佞离开的方向。
“这次真的没有骗你，不过你的老师知不知道，我就不确定了，毕竟我只是个外人，你要相信你的老师啊。”
谎的人语调夸张，却让神王更加怀疑，他感到冷，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在这个极高的露台上，再也无法走下去。
他垂着手，浮白的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你们，在骗我吧？你们都是一些骗子。”
“宫止回来，你只有死的。”善良的人遗憾地道，“比起跟宫止合作，我们更愿意跟你合作啊。”
“可是，可是，我的老师，他为什么要骗我？他恨宫止啊？”
“你当年把他赶出帝都，他也应该恨你才对啊。”善良的人声音轻盈地跃动着，那一只眼睛很平静，她看着孤独的神王，轻柔无比地开口。
“其实，凭你们单独的力量，连一半的恶鬼，都杀不了。”她缓缓地跑出残忍的话，“所以我们首先需要利用宫止，然后我们再帮神王你，杀了他。”
第四百零六章 恶鬼三戒（五）
神王浑身都冷透了，他向后倒退着坐在神王的座位上，天上的闪电不断地撕扯着漆黑的夜空，他突然有跳下露台的冲动，他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让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找不到他。
他的手还在不可自抑地哆嗦着，他伸出手，小宦官给他递来了一杯酒，他手忙脚乱地把这杯酒塞进了自己的嗓子里，稍稍平复了一下。
宫止不能活。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他绝对不能让他再活过来，为了这个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但是不对，如果宫止对他们有用才能活，他呢？他对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神王再次像是被冷雨浇身一样，一直在发颤，他根本没有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们来说，最有用的地方，或许就是成为傀儡，一个傀儡，等他们真正来到这里之后，再杀了他，会像是捏死一只虫子一样容易。
他想过自己无数死法，他以前觉得自己会在檐镜道被其他小混混捅死，后来觉得自己会跟着柳佞老死在不知名的荒野里，当上神王之后，他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死得惨烈一些，不要像他那个做神王的父亲一样，被亲生的儿子砍断双腿，丢下去喂龙。
他完全被恐惧笼罩着，那三只眼睛看着他，其中的两只又冰冷又滑稽，如果说谎的人真站在他的面前，他真想拉着这个神经病跟自己痛饮一番大哭一场，他们看起来活得都这么惨。
神王抢过酒壶，灌进自己的嗓子里，他终于再次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宫止在哪？”
“不清楚，我们并不清楚宫止在哪。”
神王稍稍冷静了一些：“是么？那你们凭什么证明宫止还活着，他早就死了。”
“伟大的神王啊，你的记忆力似乎出现了一丝错漏。”说谎的人抑扬顿挫地说道，“你忘啦，宫止只是消失在罗刹海，不是死在了罗刹海。”
说谎的人的那双眼眯起来：“还有，你派戟狼和宁天霄去，就是要找到宫止是不是已经死了的证据啊。”
神王用力地咽了口唾沫，他应该见到宫止的头再下这个结论，但他想，到那个时候，他只见到一颗头应该也会蹦起来，那颗头大概会睁开眼问他为什么不遵守我们的承诺吧？
“所以，跟我们合作吧？！跟我们合作吧？！”说谎的人雀跃地大叫。
“不行，我要去问问老师。”
“你的老师已经背叛了你啊！”善良的人说，“他早就不再相信你了，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了。”
老的人忽然出现，心平气和地说话：“你的老师已经很多年不跟你见面了，他看他对你的态度多轻蔑啊，好像他是你的父亲，而你还是以前那个随时会被流放到檐镜道去的小子，他如果知道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他会对你心灰意冷，会去投靠宫止吧？”
神王大叫道：“明明是你告诉他宫止还活着。”
“我们只是告诉他宫止还活着，但你觉得，他会选择你吗？他为何不将尚且活着的宫止推上这个位置？”
神王像是被人当中打了两巴掌，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七百年前的时候，他站在神王殿中，老神王当着众臣的面把他踢开了，他听到轰天的笑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虫子一样。
老的人平静地说道：“所以，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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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跃出海面的时候，再次经过了那片星海，这条号称吞吃了万条龙的家伙，把他送出来的时候态度竟然好了很多，还告诉他不少海上的事情。
宁天霄抓着这条路背上突出的骨刺，心想老哥原来你还是个话痨，他想问你是怒巴哈的第几个孙子，最后挠了挠头没问。
虽然他们一族原本生活在水底，水性好得很，但若是跟这等猛兽打架，还是不太占便宜。
龙在海面上平静地前冲，他的小弟们跟在首领的背后，时时跃出水面，像是在海中嬉戏。
波利养的那条小家伙看到他们回来，冲出来欢欣地绕着龙的首领游了一圈，宁天霄这才发现这条“小家伙”相比于这条脾气又臭又硬实际上心地不错的老哥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小家伙。
他转念一想，这小家伙这么多年活在罗刹海，成功地没被吞了，也算有点本事。
“宁天霄。”
龙在海中发出低沉的声响。
“我听着。”
“下一个满月的时候往西方走，你想找的东西，或许在哪里有答案。”
宁天霄思绪万千地想我也没说我想找什么：“时空扭曲的秘法？”
龙愣了一下说“不是”，又愣了一下才纠正道：“是宫止想找的东西。”
宁天霄翻遍了所有记忆，没有翻出任何与之有关的记忆，鸣鱼所“牧养”的那些游魂野鬼，每晚都在向西方走，但鸣鱼也不清楚西方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如果你能到天上去，你就能发现，其实这里的地势，是西方要稍高一些，我也没有机会到天上去。”龙的鳞片开合，像是狰狞的铠甲，他跃出海面，也不过是几丈高的距离。
“风姿大人曾经去过，她说西方的地势其实要比这里高一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宁天霄回头看向背后，那里是西方，无边无际的海潮还在不停地翻涌，永远都没有尽头，但在尽头的尽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在等他靠近。
“这几年罗刹海的岛变了不少吧？”宁天霄问道。
龙的首领纠正道：“是这几百年，每年的八月，变化尤为剧烈。”
“我知道这件事，八月的时候还会发生什么事？”
龙眯眼沉思了片刻，说道：“没有什么事了。”
“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按照常理来说，怎么也不可能有一个月，海上会起这么大的变化，比潮汐都剧烈，你准备在这里留到八月？”
“有这个打算。”
龙的首领没有潜入水下：“在这里连续留几个月，可不太好受。”
宁天霄苦笑了一声。
他再次钻出水面的时候问道：“你能带他们离开吗？”
第四百零七章 恶鬼三戒（六）
宁天霄回到船上后，百晓生迅速地冲了过来，拿着本子激动地说道柳佞昨天跟那六个人初步交涉了，但是那几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好对付。
百晓生激动地脸色泛红，唾沫横飞，宁天霄喘了一口气，面带微笑地听着老头子介绍着昨晚发生的事情，而刘大川站在一旁，根本插不上任何一句话。
百晓生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之后，赶紧喝了口吕霜递过来的水，喘了一口气。
刘大川则是在最后满脸沉痛地补充了一句：“我没想到柳佞竟然是这样的人。”
宁天霄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这样的人”，究竟是指的柳佞太不要脸，还是指的柳佞的态度忽然变得无比强硬，忽然伟岸了起来，也许是两者兼有。
但总的来说，柳佞昨天的表现十分精彩，他有些遗憾自己错过了。
说完了之后，百晓生似乎才想起宁天霄能活着回来，似乎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他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递给宁天霄，表情十分沉重地说道：“恭喜宁宗主活着回来。”
宁天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去，乔戣乖巧地说道：“冰释前嫌，冰释前嫌。”
宁天霄咽下了水，说道：“也没你们想得那么可怕，还是说说其他的事情吧。”
“是这样的，根据柳佞昨天晚上传来的消息，我觉得我们现在最好的方法，其实就是按照柳佞的老路子，假意跟他们合作，实则随时准备在他们出现在檐镜道的时候，点燃神王藏在檐镜道下方的炸药，送他们上天。”
宁天霄震惊道：“哦！神王竟然还藏了炸药。”
百晓生模仿柳佞的语气，贱兮兮地说道：“也不是一头一无是处的小肥猪嘛。”
“但是，但是。”刘大川抱臂道，“他们连宫止还活着的事情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神王的这点小动作？”
宁天霄拿过百晓生记录的本子，再次详细地看了一遍，陷入了沉思当中。
“再联系一下柳佞吧，我觉得，他们说宫止还活着，可能只是为了引起他们师徒二人的恐慌。”
“师徒？”百晓生的双眼中忽然流光四溢，像是猎人捕捉到了冬天在雪地里蹦跶的小鹿。
他没有把柄在对方手中，再次活过来之后，更是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虽然自称有看到“此界”的双眼，但宁天霄并不觉得那双眼有多么神秘多么恐怖。
否则，他们为何要这么依赖神王，为什么拼命地要拉拢他，他们为什么不找一个更有利的合作对象？反正他们还有其他的眼。
但这并不代表，他觉得那双眼不存在。
“我们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却看不到近处。”这是他们当时说的原话，那么，很远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看不到近处？
宁天霄一个激灵，忽然一拍巴掌，他想起来了，世界陷落的地方，可能不在一处，如果他们的某一部分，已经陷入这个世界当中，那他们在所陷落处，相当于有了一双“眼”！
这也同时说明，他们所选择的地方极有可能并非在檐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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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佞眼中再次浮现一片白芒，他歪倒在床上，冷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听到了神王的脚步声，神王在他的门前犹豫了很久，小宦官才快步走上前来敲门。
小宦官尖着嗓子，问柳佞道：“帝师大人醒了么？”
“醒了醒了，干什么吵吵嚷嚷，我这就下露台就找人，给我收拾收拾行李，多带点路费和吃的。”
神王听到这句话，心中的担忧变得更多了，他昨夜近乎一夜没睡，只要一闭眼，就是宫止把他的头砍掉的场景。
柳佞如今瞎了，看不到神王满面浮白有如半死的人，嘴唇几乎干裂得流血。
柳佞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摸索着穿上了鞋：“还有其他事？路上随时保持联系。”
神王想问老师你知不知道宫止还活着，他希望在柳佞这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但是他又不敢这么问，他怕自己万一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就要先一步垮了。
神王鼓了半夜的勇气一瞬间就没了，他耷拉着脸，说道：“没事老师，我就是来想问问你吃了吗？”
柳佞看到这头小肥猪哼哼唧唧扭扭捏捏就生气，小肥猪要是敢立马过来砍了他他或许还能对这个学生抱有一点希望，觉得他还是个可用之才。
他在开门的时候就做好了被砍的准备，但是小肥猪仅仅是进来问问他吃了吗？
柳佞没好气地说：“我吃了但我还想吃。”
这回答让神王也是怔了一下，随即他知道这是柳佞在敷衍他了，柳佞不知为何对自己很生气。
神王忧郁地在柳佞身边徘徊着，柳佞一手拿着包子，另一只手在怀里摸索着，过一会搓出一条泥来。
神王心想这老头还是一样地不要脸，他想就算这老头真的知道宫止还活着的消息，他也没办法拿这老头怎么样啦。
这老头曾经像是他的父亲一样带着他勇闯天涯，最可恨的是让他在这时候想起来了，他已经不是意气风发的伟大的神王，到这个时候，他想，至少让这个老头子留在自己身边，至少让他安度晚年。
神王垂着手，坐在柳佞的身边，柳佞支棱着耳朵，细细听着周围的声音，继续细嚼慢咽，他如果这个时候能看到神王的表情，一定会觉得神王很可怜，可惜他看不到。
“行李收拾好了吗？”柳佞塞完最后一个包子，打了一个漫长的嗝，“一定要多带点吃的啊。”
“收拾好了，给你带了很多钱，差不多够买下四分之一个帝都，吃的也够，全都放在马车里了。”
柳佞豪放地大叫道：“要什么马车，给我一匹好马！”
神王无声地笑了，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师，老师你想去哪？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他想这些钱给柳佞逃命差不多也够了，老头子其实花不了多少钱，但是他也没什么能给这老头了。
“喔！我去找宫止。”柳佞坦然地说道，他平静地擦了擦嘴，整理了一下衣襟。
神王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惨白如纸。
第四百零八章 恶鬼三戒（七）
柳佞说得如此坦荡真诚，神王心里忽然五味杂陈，他心想，好老头，还是一样不要脸，但是没有骗自己，他很开心。
但他转念又一想，昨天他们告诉了柳佞宫止还活着的消息，又告诉自己宫止还活着的消息，这不是离间他们是什么？
神王心想自己今天幸好问过了，如果没有问，这对他们师徒来说，会是多大的误会啊。
万一柳佞死在外面了，或是被宫止给打了，他还以为这老头是抛弃他去逃难去了。
“老师，其实他们也告诉了我宫止还活着。”神王说出这句话，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说就说吧，又不是什么秘密，既然他还活着，那我就去把他找出来，这几百年的冤孽，还是要由他来解决。”柳佞说着已经背上了行囊。
柳佞颠了颠，心说小肥猪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啊，这么多的钱，确实够他买下四分之一的帝都来，他要是拿着这些钱跑了，估计能在江南道安安稳稳地过个几百年。
柳佞说完就要下露台去，神王在他身后追了几步，问道：“老师你就没有想嘱咐我的吗？”
柳佞回头说道：“你也不是第一天当神王了，我哪有什么还能嘱咐你的，小心那些人吧，就这样。”
神王点头：“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还有你少吃点吧，万一恶鬼真的来了，你这样跑不了太快，神王被第一个吃了，神界不就乱了套吗？”
神王心说还有很多城主，乱不了的，但他还是点头，说：“老师我明白了，我吃完今天这顿就开始少吃点。”
柳佞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过最后还是站住了，背对着神王说道：“你最近就吃好喝好，没事做个好梦吧，比如梦到什么恶鬼全都死干净了，千万别梦到其他的事情，算是我这个当老师的求求你了。”
神王笑了，很快又露出想哭的表情。
柳佞迎着夏日的太阳，轻轻哼着歌，不像是去找仇人，而像是去踏青。
柳佞缓缓地往露台下走着，神王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这个老师的背影变得很小，最后只剩了一个小点。
他在这个时候拍了拍小宦官的肩膀，说：“你追上老师，跟他说一句，如果找到了宫止，先去探探宫止的口风，如果宫止要杀他，那就让他找个地方躲起来，抵抗恶鬼的战争不管多久总会结束的，他是个很会活的人，这些年就好好当缩头乌龟吧。”
神王抽了抽鼻子，小宦官跑走了，他垂头丧气地坐在神王的椅子上，抬头仰望着苍穹。
“嘿！亲爱的神王！”
这声音充满了邪气，从脚底钻出来，回荡在神王殿中，把他包裹了起来。
神王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方，这里昨晚已经被洗干净了，但血腥味还在淡淡地弥漫着。
他没有动，双头兽在地面下跃起，一下一下地撞着地板，近侍听到声响，以为发生了大事，冲了进来，神王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神王闭上眼，在想自己究竟是继续装死好，还是见他们一面，弄点更有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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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鱼再次踏着银鱼出现的时候，宁天霄正倚在船上吹风，她跑来，依旧是坐在原来的位置。
绿枝兴致勃勃地提枪冲出去，靠在一旁跟她说话。
罗刹海上最后一抹晚霞还在海上挂着，随着海水的起伏缓缓荡漾着，绿枝的脸上映着轻柔的霞光，眼中充满兴奋。
不久之后戟狼来叫绿枝回去，宁天霄走到鸣鱼身边去。
“又有什么事情想问？我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啊。”鸣鱼微微一笑。
“不是什么大事。”宁天霄摸了摸鼻尖，眼神逐渐沉淀下来，“我想知道世界陷落最可能出现的交接点在哪里。”
“你是指罗刹海吗？”
“或者说这些交接点有什么相似的特征？”
鸣鱼沉思了片刻，说道：“我所在的那个世界陷落之前，曾经有人号称在日月交接之时，去往一个神秘的地方，他是从一条桥上走的，但他发现不对劲之后很快回来了。”
“桥？桥这种东西，通常有很特殊的含义。”
“是的，在你们的神话中，桥常常指贯通阴阳两界的地方，有时候从桥走过去，再回来，很可能就不是之前的人了。”
百晓生摊开本子，喷着唾沫飞速地说道：“其实在恶鬼的世界当中，也有这么一座桥，但这桥上竖起了一座巨大的界碑，神庙就在这界碑之后，这桥更像是分界，而不是贯通两界的一条路。”
宁天霄打了个响指：“所以说，要找到这么一座贯通两界的桥，还需要在某个特定的时间？”
“是的，某个时间，对于擅长计算的你，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你应该知道每年的八月，罗刹海会发生一次剧烈的‘返潮’吧？”
宁天霄点头。
“这应该是那个溟魂世界的入口，那个世界并没有完整陷落过来，我甚至怀疑，在那个世界，还有尚且存活的人。”
“这么说，这两个世界应该是高度相似。”
鸣鱼点头：“当然了，很多世界都是相似的，面容上的相似根本不算什么，因为只要修改一个小小的规则，这两个世界就会呈现完全不同的样貌啊。”
她说完凝视着宁天霄：“而且我怀疑，你，就是进入那个世界，但却以原本姿态回来的人，因为你能够看到溟魂。”
宁天霄愣了片刻，屈起手指弹了弹太阳穴：“但我没有任何有关于此的记忆。”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鸣鱼干净利落地说道。
宁天霄抱臂陷入沉思之中，部分陷落......桥，怎么计算时间和地点，他们的那双眼，究竟在哪里。
“你想找到入口吗？”鸣鱼问道，“你想通过桥去找其他人？”
宁天霄点头，回头对百晓生说道：“联系柳佞，他还在神王殿吗？”
百晓生夸张地大喊道：“不在了！他一大早说他带着神王的小金库跑了！”
宁天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第四百零九章 恶鬼三戒（八）
柳佞坐在马背上，神气十足地走在帝都的大街之上，帝都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繁华，当他来到一间酒楼之前时，酒楼的老板脸色一抽，问道：“老爷子今天来还赊的账了么？”
柳佞大摇大摆地下了马，他颠了颠包里实实在在的钱，想了想，还是说：“待会有个老头过来，他结账。”
柳佞等老头的间隙之中，传音镜响了。
当柳佞的脸包裹在烟雾中出现的时候，宁天霄沉默了。
他以为柳佞会在逃命的路上灰头土脸，但这老头明显就是来享受的，脸皮厚的可以，刘大川诚不我欺。
当戟狼的父亲也出现在传音镜当中时，沉默寡言的戟狼一低头，算是致意。
柳佞踹了戟狼他爹一脚：“嘿！快看你儿子。”
银发的老人微微一笑，并不睁眼，问道：“罗刹海一行是否顺利？”
“还算顺利，目前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应该要在这里留到八月。”
“万事小心。”
“我明白。”
这对父子的对话，简短得让柳佞瞠目结舌，他抿了一口酒，问道：“这真是你亲儿子吗？我跟我徒弟说话，都不带这么没感情的。”
银发老人端着酒杯，默默地坐着，像是出神地凝视着远方。
柳佞其实现在也算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两个瞎子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没什么话说。
幸亏传音镜另外一边的百晓生喋喋不休地跟他们分享着自己最新的推测。
宁天霄看着百晓生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能够找到那条路究竟在哪，他想亲自去看一眼，但他需要那一段记忆，以前的宫止是如何进入溟魂世界却活着回来的，他需要借鉴经验。
“柳佞先生，我需要神王殿的消息。”
柳佞“嚯”了一声说：“这不行，我这次出门，是出来找宫止的。”
戟狼一瞬间绷紧了脸色，刘大川的脸则是抽搐了一下。
“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有一双眼，如果我有这双眼出现的时间和地点的消息，或许我能够找到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路，我要去亲自看一眼。”
柳佞听到这里，摸索着点了烟杆放进嘴里。
刘大川神色古怪道：“你看了什么？”
“没什么，昨天他们把神王单独留下说了点事，我给你们总结一下，他们劝神王好好利用宫止，然后把宫止和我给杀了，我们两人死后，天下太平。”
柳佞吐着烟雾，眯起眼：“人前一副面孔，人后一副面孔。我最近不准备回露台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在的地方，一定曾经看到过宫止，所以才说，宫止还活着，而且他们很可能在这么多年之间，隐藏了宫止还活着的消息，就等着这一天说出来恐吓神王。”
百晓生的脸色大变：“凌云宗？！我靠，他们的势力竟然渗透到这等可恶的地步！”
“不。”银发老人沉声说道，“是宫止，不是宁天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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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吃完了，该说的话也说尽了，柳佞想了想，分出一叠钱来，递给银发老人：“我有个徒弟还在帝都，我担心他没钱花，这钱就暂时放在你这里。”
银发老人沉声说道：“我会找个机会交给他的。”
柳佞想这老头从年轻的时候就一丝不苟，戟狼还真是他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儿子。
“另外。”柳佞擦了擦嘴，“我在帝都欠了不少钱，你帮我还一下。”
“这么多年不还，怎么今天忽然惦记起来了？”
柳佞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不是想着，万一下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帝都这个地方了呢？再说我欠了这么大一笔钱，他们要是拿到了这些钱，逃命都能逃得有底气一点。”
银发老人微微争了一下眼，他发现柳佞的表情颇为自得。
“神王不是给了你很多钱？”
柳佞老脸一红，心想，看来不出点血是不行了。
“这钱足够买下四分之一个帝都了。”柳佞说着，又拿出了一叠钱来，“剩下的事情，就麻烦你替我去忙了。”
“嗯。”银发老人点头。
——————
“帝师说他如果没把握带宫止回来，会找个地方安心养老的，让神王您不必担心，他说他脸皮厚，即使是恶鬼真的打过来了，他也能用花言巧语哄骗得恶鬼把他尊为智囊。”
神王倦怠地笑着，疲惫地点点头。
“他还说，他走得太急，忘了跟您说了，您这很多年里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现在的厨子做饭比以前要好吃很多。”
神王忽然开怀地笑了，他想到自己很多年前偷西瓜的时候，柳佞也这么夸过他，说他品味提升了，今天的瓜又大又甜，他当时想这其实跟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这要感谢这块地和瓜农。
但他今天还是像以前一样，厚着脸皮默认了柳佞的夸奖。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时候该退位了，但是神王退位的结果，就是死，他老爹退位的时候，他已经把他老爹的双腿给砍了，没有让他再有反扑的机会，但他还是把老爹给杀了。
他想起自己的很多个儿子，每个儿子都面容模糊。
他不爱自己的这些儿子，每当他看到那些天真烂漫的小家伙时，他都想到以前在神王殿被嘲笑的自己。
因此他希望这些儿子一开始就变成严肃认真的年轻人，他畏惧以前那个天真的自己。
这么多年，其实有几个儿子举起旗帜来反抗他，但是那些儿子无一例外都死了，他很欣赏那些儿子的勇气，但是他们实力不够。
他也是用了很多年才知道，只有勇气是不够的，他希望他剩下的那些儿子们也明白。
“亲爱的神王啊！”这叹息一样的声音再度响起。
神王面无表情地扣动了机关，双头兽出现了。
说谎的人狡猾的双眼出现，说：“亲爱的神王，你终于肯见我了，你的老师呢？怎么没陪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昨天没睡好？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们会帮你的啊。”
“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听起来心情不错。”
“是昨天发生了好事，昨天恶鬼内部出现了叛乱，他们直到现在为止，都在自相残杀！”
第四百一十章 恶鬼三戒（九）
七月帝都多风雨，黑云笼罩在帝都的上空，仿佛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要将露台卷吸其中。
波利躺在藤椅上，银发老人煮着茶，白虎趴在地上，憨态可掬地睡着。
“帝都真的要完了。”波利漠然地说道。
“不清楚，罗刹海那边怎么样？”
“不清楚。”
两人的表情同样漠然，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黑衣的年轻人手中牵着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小女孩自然而然地接替了银发老人的工作，煮茶倒茶，一气呵成。
陇青拉了一张椅子蹲在一边，银发老人说道：“通缉你的人只是象征性地出了城，你现在在帝都里光明正大地走，都未必会被抓。”
陇青扯了扯嘴角，笑：“看来那位神王真的很不得人心。”
女孩递过一杯茶，陇青摸了摸她的头，无声地笑了。
波利冷笑道：“你们不知道昨天神王送别柳佞的时候，表情有多么惨烈，就好像是柳佞或者他要死了一样。”
陇青摇了摇头：“他大概只是觉得孤独，他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依靠了。”
——————
神王殿的轻纱在剧烈的风中飘荡，神王凝视着说谎的人的双眼，并不说话。
那双眼近乎于银灰色，仿佛半盲，却始终闪动着狡黠的光，让人不由地想，他说的话大概没有一句真话。
“那很好。”神王淡漠地说道，“恭喜你们，但他们为何会内乱？”
“一部分恶鬼想跟我们谈和，另一部分却觉得他跟我们之间必然只有不死不休，那些恶鬼性格暴躁，在集会上就打起来了，两派恶鬼直接开战了。”
神王垂了垂眼，这听起来的确是好消息，但他却高兴不起来，心里十分苦闷。
“神王您在思念自己的老师吗？”
“是啊。”神王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去找宫止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曾经也有老师。”
“哦？你跟他学什么？如何用十句话把一个人骗得昏头转向，还是江湖骗子十大秘籍？”
“嘿嘿嘿，哎呀神王您真是的，当然不是这些了。”说谎的人眨了眨眼，“他教我搏杀之术，曾经把我扔进装恶鬼的笼子里，还好我活着回来了，后来我把他给杀了。”
神王不由自主地坐直了，皱着眉。
“别这么看我，这在我们这里很常见，我们最终要做的是超越老师的人。我的老师告诉我，只有当我能够杀了他的时候，我才算是真正出师了。”
“你很能打？”
“看起来不像是么？其实还好，我也不是很能打，但是我想杀的，很少有能活下来的。”说谎的人声音变了一些，听起来有点哀伤，“如果过几年我们还活着，也是时候给单纯的人找个老师了。”
神王沉默了，他很难理解这种踏着老师的尸骨走上来的人。
虽然他以前对柳佞也不算太好。
“说点别的吧。”
“这些事情并不会因为你不想听，就不存在了。”
神王的心神一震，看着说谎的人，他竟然觉得这双眼中闪动着真诚的光芒，他大概是疯了。
——————
龙群在前方的海波当中跳跃，这景象引起了三艘船上人的骚动，白色的雾气不断破开，又被后来的船撕裂。
鸣鱼轻声说道：“夜里要小心行事。”
戟狼点头：“明白。”
龙群小心地引着他们避开暗处的礁石，黑夜当中，他们几乎无法分辨方向，只能跟着龙群航行。
戟狼沉声提醒：“如果他们故意引错了路，我们可能会遇上巨大的麻烦。”
宁天霄点头，说道：“相信他们。”
今天黄昏时分，龙群出现在船边，龙的首领只说了一句“跟我过来”，回头扎入深水之中。
宁天霄这个时候，还是愿意相信他过去的兄弟。
至于究竟要去哪，到底要找什么，没有人知道。
龙群劈波斩浪，鸣鱼的神色罕见地有些紧张，宁天霄双手撑在船头，肩膀早已被飞溅的海水淋湿。
漆黑的海水被一道道银白色的身影分开，龙群在其中纵跃。
“我知道他们是要去哪了。”
“去哪？”
“你要在明天早上第一缕太阳出来之前登岛，但一定要在黄昏之前出来。”
“为什么？”
颠簸的船上，鸣鱼稳稳地坐着：“你不是想找时空扭曲的秘法吗？这东西就藏在这座岛上，这座岛只有在凌晨时分才会出现，这座岛受我所在的世界规则所影响，却跟我恰好相反。”
“这是第十二座岛？”
“第十二座岛，几乎没有人发现。”鸣鱼肯定地说道，“我也只见过几次而已，岛上的情况谁都不清楚，万事小心。”
“我知道了，多谢，如果我没有在黄昏之前出来会怎么样？”
“也许你能在下一个凌晨出来，也许被永远困住，也许从此消失。”鸣鱼说道。
宁天霄却轻声笑道：“这样一来，我反而更加好奇了。”
“如果到过这座岛的人会永远消失其中，你想他们困在这里？”
“是。”宁天霄承认，“我想试试。”
“你可以先在这座岛之外逗留一天，你用一根绳子拴住点什么扔进去，看看第二天还会剩下什么。”
宁天霄点头：“多谢，我会考虑。”
天边已有了隐约的亮色，鸣鱼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天亮了，我又要消失了，万事小心。”
宁天霄好奇地追问道：“我很好奇，每天白天你消失之后，会遇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看不到任何东西，也不会有任何有关的记忆，就像是完完全全死了，第二天会出现在原来的地方。”
“明白了，多谢。”
鸣鱼妩媚一笑：“我还以为宫止你会有什么办法，知道该如何弥补这种缺陷呢？”
“抱歉，现在还没有，修改规则这种事情，对我来说，还是不太可能。”
“也对，不过以后有机会的。”鸣鱼淡淡说道。
宁天霄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刘大川凑过来，给了宁天霄一肘子：“我跟你一块去？”
“不然呢？好徒弟？”
第四百一十一章 恶鬼三戒（十）
“恶鬼第一戒！”百晓生的声音穿透风雨。
宁天霄回头快步跑向船舱，只见百晓生举着传音镜奋笔疾书。
柳佞在传音镜的另一端慷慨激昂地说道：“第一戒，禁止内斗！”
刘大川满面疑惑地抱着双臂：“他们在搞什么玩意？”
“不清楚，看起来两个人都有重大发现，真是惺惺相惜啊。”
百晓生低头迅速写下几个字，唾沫横飞地说道：“证据主要有两条，第一条，善良的人曾说有人企图去挑起恶鬼内部的争端，却被恶鬼给杀了挂在城头上鞭尸。”
“第二条。”柳佞躺在旷野里喷着烟，“善良的人说起十八年前的战事时，说恶鬼之所以始终威胁他们，是因为恶鬼们有一个统领，令他们团结一心。”
“恶鬼第二戒！”百晓生喊道。
“第二戒，禁止在满月行道出行！”
宁天霄挤进门去，拍了拍肩头的雨水，问道：“两位老爷子，干什么呢？”
“重大发现！重大发现！”百晓生激动得说道，他眼圈下两团乌青，不知道已经多长时间没睡了，能够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因为知识的力量。
柳佞喷着烟说道：“小肥猪那边出事了。”
“哦？”
“那个撒谎的家伙告诉小肥猪，恶鬼正在内斗，还告诉他，他们那边，学生证明自己能够超越老师的最好方式，就是杀了老师，哎呀呀，我真的是怕死了，小肥猪不会对我起了邪念吧？”
宁天霄略带错愕地一笑：“所谓恶鬼三戒是？”
“第一，恶鬼绝不内斗。”
“第二，绝不在满月行道出行。这一条的证据有两点，之前我们忽略了，第一点，单纯的人曾经说他住在靠近城墙的地方，每当满月行道的时候，四处非常寂静，恶鬼们的高塔，以往可是昼夜不息地在建造啊。”
柳佞接着说道：“第二个证据，老的人曾经透露过，恶鬼身形高大，每夜站在高处值守，人的城镇几乎被恶鬼的影子遮蔽，但是单纯的人形容满月行道时，说的是月光满地。这两条，足够了。”
“还有一点，”百晓生补充道，“善良的人虽说他在满月行道时遇到过恶鬼，但是你想，满月行道时，她为什么能够活着回来？”
“所以说。”柳佞冷笑道：“所谓的善良的人，有可能是最会撒谎的人，那个说谎的人，或许只是最贱的人。”
“恶鬼第三戒，”百晓生继续说道，“不攻击带青鬼面具的人。”
“这又是什么？”
“证据只有一条，但是。”百晓生拍了拍宁天霄的肩膀，“如果以后能找到入口，我们或许可以靠着这个方法活下来。”
“是说谎的人说的话，他说恶鬼入城时，佩戴青鬼面具的毗师唱起歌，让恶鬼不敢靠近，恶鬼从他们头顶跳过，直接杀了站在后面的将士。”
柳佞继续说：“我怀疑青鬼面具只是一种形容，代表一种令恶鬼畏惧的力量，并不是实质化的东西。”
宁天霄点头。
柳佞微笑：“另外，如果找到入口，带上我，我已经在前往罗刹海的路上了。”
——————
帝都的风雨终于在凌晨时分到来，漆黑的身影紧紧贴在露台的边缘，窃听着神王的秘密。
风雨中的黑影仿佛已是一个死人，无论露台上发出愤怒的咆哮，或是舒心的大笑，他都一动不动。
这是柳佞离开之前交代他的事情，看好神王，窃听他的秘密。
小宦官低眉顺眼地站在神王身边，用心地记下他们所说的话。
露台的纱帐被狂风撕扯，露台边角的风铃疯狂地摇晃着。
神王倦怠地靠在座椅上听说谎的人讲故事，他几乎一夜没合眼，此时，在这种有点恶心和夸张的声调之下，也已昏昏欲睡。
他强撑着头，想听懂每一个字，他的眼睛一张一合，灵魂大概早已经睡过去了。
说谎的人讲的是一个恶鬼的故事，这故事本该很有意义，因为他心里其实清楚说谎的人讲的每一个故事都有用。
神王偷偷掐着自己的大腿，这让他清醒了一瞬间。
“恶鬼第一次来到那个世界上时，十分畏惧我们，因为他们从前从未见过我们这样的人，于是他们学着我们的样子，披着袍子，直立行走。”
神王想，好，原来恶鬼也是世界陷落留下的东西，他想我绝对不能让你们成为此界之恶鬼。
“我们起先也很害怕恶鬼，可是我们总觉得，这是属于我们的地盘，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表现得太像个懦夫，于是有些人抢先去杀了几只恶鬼示威。我们发现他们没有反抗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把他们当做猎物，很多富贵人家开始豢养恶鬼，每到冬天没有猎物的时候，就狩猎恶鬼为趣味。”
神王心想，原来你们比恶鬼还残忍。
他已经半阖上眼，疲惫至极。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恶鬼当中冒出一个头顶，他杀了豢养他的主人，把那一家人都变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越来越多的恶鬼，学着他的样子，杀了人之后逃亡了南方。”
陇青面无表情地举着传音镜，镜子那一端的柳佞喷着烟，轻声问百晓生：“听得清吗？”
百晓生忙不迭地回答：“听得清听得清。”
风雨完美地遮蔽了百晓生的声音。
“南方，原本住的是我们的人，可是恶鬼把他们杀了，或者当成食物养了起来，恶鬼的繁殖速度很快，很快，我们发现，恶鬼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我们，于是我们开始了第一次对恶鬼的扑杀。”
“第一次扑杀十分惨烈，你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吗？恶鬼原本只会睡在地上，吃生肉喝雨水，但是他们在离开我们的地盘之后，却学会了建房子、造武器、用火。”
神王抬起头，无意识地喃喃道：“很好，很好。”
“第一次的扑杀很成功，恶鬼伤亡惨重，但我们发现，世界陷落开始了。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老的人在月行道满而日行道升的时候，恍惚走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
柳佞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百晓生屏住了呼吸。
第四百一十二章 日月交界之地（一）
“他原本想去神庙，求问未来诸事，问完之后，他走到神庙的院子里，忽然想起一个朋友也在此处，他走过了一架石桥，桥的两端，原本雕刻着石狮子，他把手放在石狮子上，发现石狮子竟然变成了玉做的。”
“他说，他当时犹豫了片刻，以为是光的原因，但还是往前走了，他发现这座桥很长，比之前长太多了，之前只需要五步，但他走了二十步，桥边长着奇异的花草，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过桥之后，原本应该是院子的地方，变成了一片青石板。他看到一串红灯笼，很多穿着华贵的人，沿着街道散步。”
百晓生飞速做笔记，宁天霄神情凝重，刘大川也在反复思索，这个地方究竟是哪。
神界有一千八百个地方跟他描述的很像，人界则是有三千多个。
“屋脊上躺着鎏金的巨兽，所有夜空上的星星都压得很低，他说这是他一辈子没见过的宏伟和壮丽。有的孩子沿街叫卖糖，跑到了他的面前。他掏出钱来想买几个，那个孩子却害怕得跑开了，说自己看到了妖怪。街头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几乎是在一瞬间，整条街就空了。”
“士兵扛着枪和盾追了出来，他落荒而逃，但他发现，回头已经无法找到那座桥，而是另外一座，红色的桥，桥上雕刻的是蛇尾的巨兽，每一双眼都透露着狡猾和刁钻，他慌不择路地跑到了桥上去，恐惧却令他退了回来。”
神王半睁着眼，意识模糊，小宦官紧紧抿着嘴，用心地记着每一个细节，戟狼说过，不能犯错，一个小错误都不能犯，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拯救他们的关键。
神王的鼾声响起，打断了说谎的人。
柳佞的头上顿时青筋暴起，百晓生愤怒地折断了笔杆摔在地上！
好在说谎的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道：“所以他从桥上屁滚尿流地跑了下来，躲在了其他地方，他在那里呆了两个白天，才再一次看到那座白色的桥，终于回到了神庙当中。”
“可是。”说谎的人滑稽地一笑，“你知道他回来的是什么时候吗？”
没有人回答。
说谎的人冲着小宦官说道：“喂喂，你来回答。”
“我？我不知道。”
“试着说一个。”
“是恶鬼进城的时候？”
“不，是满月行道的时候，他又在神庙里‘消失’了一个日行道，到了月行道的时候，恶鬼进神庙当中拜谒，他已经三四天没吃东西了。怎么样，好玩吗？”
说谎的人看向的是小宦官：“精彩吗？好玩么？有问题想问我吗？”
“我不懂......神庙如果是庇佑你们，为什么此时又庇佑恶鬼呢？”
“这就是神庙之所以是神庙啊，它是无善无恶的。”说谎的人感慨道，“多么伟大的境界，多么值得赞颂的无私，你说对吗？”
“对......对吧。”
“别紧张，还想继续听故事吗？我肚子里有很多故事。”
小宦官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半晌之后，说：“想。”
“那我们以后约定一下，神王睡了之后，你来找我，我给你讲故事，怎么样？”
小宦官没有回答，他拿了一张薄毯子，披在神王的身上。
——————
百晓生满头是汗：“要么这个地方根本不存在！要么这个地方在神界或者妖界！”
柳佞也眯起眼，仔细地思索着神界是否有这样一个所在。
露台的风雨在传音镜中远逝，陇青矫健地跳下露台，在黑夜中仿佛一只在低空飞翔的黑色燕子。
“有见过相貌奇特之人的记录吗？”宁天霄问道。
刘大川摇头，百晓生则是说道：“在平秦道有，但是根据当地人的描述，这个奇怪的人，应该是波利，或者是十一神之一。”
柳佞紧紧捏着烟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说道：“我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地方，他说的东西太笼统了。但是我们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所谓的‘神庙’，或许就是对方‘领主’的所在地。”
宁天霄紧接着问道：“那么，老的人既然能进入神庙，是不是说明？”
“不不不。”百晓生否认，“不能说明，因为恶鬼也曾进入神庙，求取命运的答案。”
“也对。”宁天霄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个领主为何要看着自己的领土堕落，不加阻止？”
“你忘了，恶鬼禁止内斗。”柳佞冷笑道，“他想在恶鬼当中找到一个反对恶鬼的维衡者，几乎没有可能吧。”
“那么现在神王又被他们欺骗了？”
“不不不。”柳佞也否认了，“你往好处想想，我的那位学生，只是睡着了，他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
宁天霄嘀咕了一句这叫什么往好处想：“有用的东西还是太少。”
“或许只是他在撒谎，他在一开始就说明了，这只是一个故事。”
“不，他未必在撒谎，不要被他的名字所欺骗。他也说过，他可以改名叫卑鄙的人，或者犯贱的人，名字永远都只是外表的假象而已。”
柳佞在传音镜的另一端吞吐着烟雾，“真是麻烦。”
刘大川抱着胳膊，仰望着天空，说道：“我之前跟鸣鱼聊过一次天，她说，有的领主很可能会刻意制造自己领地的堕落，来吞噬其他的地方。”
宁天霄听完这句话，愣了一下，说道：“所以这次对方很可能是条大鱼，而我们是被他们吞的小虾米？”
刘大川严肃地点头。
宁天霄又问道：“又或许，此时彼界的领主，根本就是恶鬼的人，他们就是想通过制造堕落，增强自己的力量？”
柳佞听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地想痛骂这个年轻人，但他发现，这有可能，是对的。
百晓生缩着脖子：“我们得弄明白，青鬼面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们要在恶鬼来临之前，掌握这种神奇的力量。”
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曙光，始终坐在船头的鸣鱼再次化为流火消失，一座岛屿已经出现在前方，朦胧的光中，岛被雾气笼罩，隐约能看到岛上绿意盎然，仿佛生长着无数参天大树。
宁天霄看了一眼贴在海面上、已如薄纱一样的月亮：摸了摸鼻尖，说道：“刘大川，我们出发吧。”
第四百一十三章 日月交界之地（二）
龙驮着宁天霄和刘大川，把他们送到了岛屿的边缘。
龙的首领最后看了一眼宁天霄：“万事小心，一定要找到正确的路回来，选了错误的路，很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出口。你精通计算之术，应该没有问题吧？”
它说完这句话再次潜入了水底，带着龙群归返龙巢。
碧绿色的岛屿仿佛一座人间仙境，宁天霄踏上沙岸，踩在柔软的细沙上，向着四周看了一眼。
刘大川问道：“就这么简单？”
“不，这不是路，走快点。”
宁天霄向前方走去，他必须在日月交接之时找到那一座虚幻的桥梁，通过那座桥，才能真正进入这座岛屿，也就是说，这座岛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受规则的影响而只能出现在白天，但另一方的世界，还有一个入口。
宁天霄飞速前行踏入前方葱绿的树林，树上缠绕着巨大的藤蔓，像是一条条巨大的绿蛇，所有的植物都茂盛得出奇。
刘大川忽然大叫道：“我听到了水声！”
宁天霄脚步一顿，跟着刘大川跑了过去，他们看到了一条溪水，但这溪水之上没有桥。
刘大川紧皱眉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时间不太够了，我们用这个白天在这岛上走走，等下一个黄昏，或者是明天清晨......”
“跟我过来。”宁天霄说着，踏上了河中的一块石头。
第二块石头隔得很远，他跳了过去，跳过去的瞬间，他看到原本溪边的石头，变成了石雕的小沙弥，天色开始变暗。
他很快跳到了第三块石头上，走到了河的对岸。
溪水还在他们身后湍流不息，但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其实这里的树和河流依旧存在，但是身后的溪水已经变成了暗沉的红色，水中不断跃出带着尖齿的鱼。
刘大川挥着巴掌，把鱼拍开，问道：“你是不是太冲动了点？鸣鱼不是说，让你先试试？”
“试什么？你也知道我擅长计算，刚刚我已经算过了，我应该能找到正确的路回去。”
“应该？”刘大川哑然。
宁天霄不容置疑地回答道：“走吧，既然已经来了，就去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妖魔鬼怪。”
古树依旧笔直高大，只是树叶落尽，仿佛寒冬即将来临，地面满是枯草。
刘大川：“我们是来找什么来着？”
“时空扭曲的方法。”
“等等，你不觉得你被骗了？那些龙们掌握这种方法，他们却不像是曾经进入此地。”
“怒巴哈已经跟我解释过了，白天的岛上能找到一些残存的石碑，石碑上记载着这种方法，但是我需要的不是残留下的那一部分。”
刘大川仰着头去四处寻找石碑。
宁天霄淡淡地问道：“你也曾经登岛吧？”
“还是骗不了你，我找到了石碑，不过我没有找到路。”刘大川说道，“我后来进入罗刹海，是因为你的嘱托，在这里布置下了一点东西。”
“怎么忽然开始说实话了？”
“在那边毕竟是替别人干活的，要尽心尽力啊。在这里，我是你的朋友。”
——————
神王在梦里惊叫起来，小宦官走上前去轻拍着神王的背，神王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却没有醒来。
说谎的人转动着眼珠，笑道：“他做噩梦了？听说我们这位神王会梦到未来发生的事情，真让人期待啊。”
小宦官无言地低头，说实话，他并不讨厌这个说谎的人，反而老的人、善良的人总是给他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个人不，他跟柳佞有些许相似。
神王在梦中惊叫了一声。
神王站在河里，河中流动着滚烫的金子，他的脚上腿上的皮肉全都被烫掉了，但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看向对岸，那是一座高塔，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觉得高塔里有什么东西在等他。
有个人撑着船，想要渡过这条金色的河流，但是船在河的中心，就被金色的河水吞没了。
那个人戴着一张青色的鬼面，他从河的中心爬出来，向着神王走来。
但他没有像神王一样，腿上的皮肉都被河水腐蚀，他走到神王的面前来，掀开了面具。
神王看到这张脸，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宫止。
宫止把这一张青色的鬼面递给了他，他很想扔掉，但是不受控制地戴在了脸上。
宫止已经反身开始回到河的对岸，神王用自己只剩骨头的双腿跟着，就像是宫止养的愚蠢的小狗，他停不下来。
河的对岸有无数身形高大、四肢矫健的黑色人影在蹲着饮水，他们灌下金色的河水，肩膀上的肌肉臌胀起来，冲着天上的月亮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此时，月亮忽然落下去了，天上的太阳升起来，神王发现金色的河水慢慢落下去，而澄清的水升起来了，那些饮水的恶徒原本膨胀起来的肌肉又变得干瘪，他们嘶叫着逃进了高塔中。
然后他们发现了宫止和神王。
无数双眼睛从高塔的各个缝隙当中盯着前行的两个人，神王低头看着自己的腿，那些消失的皮肉没有再长回来。
神王指着自己的腿，“啊啊”地叫了两声。
宫止再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青色的面具。
“回不来了。”宫止说道。
神王闭上了嘴，他想问我们为什么要去高塔中，这座高塔当中，全都是要吃他们的人啊。
“我们去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神王捏着自己的嗓子，发不出声音来，他想问是什么。
宫止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只能算到过河的时间，你来早了，所以失去了自己的腿，不要把面具丢了，面具消失，你就会死。”
宫止说完，他们已经来到了高塔前，塔并没有建完，光秃秃的顶直直地伸到天上，最高处还响着隐隐约约的捶打声。
宫止首先推开了门，门上画的是红面獠牙的兽，门内一片漆黑，唯有角落里有灯光闪烁。
神王走了进去，那些逃窜进来的黑色身影全都在看着他们，从楼梯上、桌子下、布匹后探出头，露着双眼。
但是看到了他们，这些漆黑的人影全缩在角落里，并不靠近。
第四百一十四章 日月交界之地（三）
宫止目不斜视地从恶鬼身边走过，楼梯上拥挤着的恶鬼却主动闪开了一条道路。
神王轻手轻脚地用枯骨一样的双腿走在宫止的身后，他并不感觉疼，却觉得羞辱，因为他看到宫止的双腿是完好的。
宫止带着他走在仿佛无穷无尽的楼梯上，只亮着细小灯火的高塔中，四处都充满着窥伺般的红色双眼。
神王想问他究竟要去哪，宫止漠然前行，没有说话，他为了赶上宫止的脚步，只能命令自己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神王已经开始感觉疲惫、冷、渴，他希望宫止能够停下来等等他，但戴着青色鬼面的宫止离他越来越远，神王数次跑步跟上宫止，每次只得到宫止冰冷嘲讽的眼神。
他们终于登上了高塔的最顶端，这里没有修建塔顶，无数个漆黑的人影在看到他们之后，放下手里的木头、锤子，飞速地逃窜。
天上落下是漆黑的雨，一轮巨大的月亮贴在地面上，跟宫止的住处很像。
神王看着他渡过的那条河流，在月亮升起时，河流里清澈透明的水，再次变成了镕金，瑰丽地流淌着，那些黑色的人影又一次跪在河畔开始虔诚地饮水、变强。
“今天是满月行道。”宫止说道。
神王想说话，但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他想说他知道了，因为那轮金黄色的月亮，像是巨大的灯火，映得每个人脸色都发亮。
他忽然想起善良的人所透露的计划，他们要在满月行道的时候困住恶鬼，杀了他们。
所以满月行道的时候，究竟有什么？
神王伸长了脖子，只看到喝水的恶鬼们飞速地奔逃，金黄色的河流翻滚了几次，变成了赤红色，像是有血从河底涌起。
大地忽然开始剧烈地震动，这座塔整个震动了一下，忽然向下一陷，仿佛被大地生吞了一截。
神王哆嗦了一下，宫止还在背着手，像是君王一般看着塔下。
神王站在他的身边，觉得自己很可笑。
来不及逃跑的恶鬼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忽然变成了一蓬漆黑的灰飞，四散在夜空当中。
神王想逃，却被宫止一把拉住了手腕，宫止伸出一只手指向前方，前方有一座高山，山上伫立着一座类似于庙的建筑，那庙中传出庄严的钟响，一圈一圈荡漾着。
神王听得呆了一下，宫止忽然说道：“我给你这么多年的时间，是让你来了解他们的。”
神王想要争辩，宫止却忽然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推了下去。
在坠落的过程中，他的面具掉了下来，高塔当中忽然伸出无数双手，企图分食他的皮肉，但那些双手刚刚探出一小截，就被满月行道的力量给摧毁了。
他最后看着宫止，心中充满恐惧。
宫止站在最高处，遥望着山的方向。
——————
神王从噩梦中惊醒，小宦官急忙走上前来，递过一杯好酒，神王喝酒压了惊，咽了一口唾沫，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他无意地向外一瞥，忽然看到了露台之外的月亮，圆满、皎洁、闪烁着鎏金般的色彩。
他哆嗦了一下，大声叫道：“帮我联系老师！”
——————
红色的河流在他们背后湍急地涌动，河中不断跃出生有尖齿的赤红色小鱼，刘大川伸手把这讨厌的小鱼弹走，向着前方走去。
树顶上光秃秃的，像是被火给烧干净了一样，四处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刘大川抽了抽鼻子，问道：“找石碑？”
“不清楚。”
“你以前不是进来过？”
“是我的一部分，进入过另外一个入口，你也看到了，不同的地方，规则是不一样的，说不定走进来的那一刹那，这个世界得到的命令就是‘抹杀’，我们或许注定无法活着回去。”
刘大川故作潇洒地挥挥手，说道：“这一点我还是相信你的。”
“不不不，你好好想想，万一我把自己最聪明的那部分切分了出去呢？”
刘大川呆了一下，看向宁天霄，内心顿时冒出无数骂骂咧咧的念头。
但宁天霄镇定的姿态，却又让他无法确认，这厮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越往前走，高大的树木越是密集，无数直直刺向天上的高树，以几乎拥抱的姿态簇拥在一起，仿佛要保护什么秘密。
刘大川捏了捏拳头，问道：“砸断？”
“找路。”
“你别忘了，我们要在合适的时间回去。”
此界太阳已经快要走到了正中，林中大部分雾气已经散开了，他们还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活着的什么玩意，哪怕是妖怪。
“这里世界陷落之后，所有人都死了？”
宁天霄没有回答，而是站在一棵树前仔细地思索着什么，树上有一个奇怪的符号，仿佛是要指引他们，但这个符号的方向，却跟他们前进的方向相反。
刘大川象征性地在眼前搭了个凉棚，看向前方密集的森林迷宫：“他们不会在这里藏了什么怪物吧？”
刘大川话音刚落的瞬间，宁天霄已经挥出了定海潮，剑光仿佛一道泼出去的雨水，瞬间令面前的十几棵树木折断倒塌。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在凌云宗的时候，一直隐藏了实力。”
“对，隐藏在了洗剑池下，这辈子我只想做个低调的人。”宁天霄开玩笑地说道。
剑光如泼雨一样不断地撕裂着眼前的树木，他们以暴力的方式，一层一层撕毁面前的迷宫，巨树嘶哑地倒下，最后留在他们的面前只有十几棵树，这十几棵树密不透风地拥挤着，似乎是在保护着什么秘密。
宁天霄收回听海潮，换了一把剑，他把剑从树木的缝隙当中刺了进去，听到了一声沉顿的声响，像是刺进了木头里。
刘大川指了指自己的头，无言地问他是不是想错了。
宁天霄沉吟片刻，再次抽出剑，刺了进去，他回头看着天上的太阳，时已正午，太阳高悬。
他又看向自己脚下的影子，他跟刘大川的影子缩得极短。
宁天霄收剑，斩出定海潮，银色的剑光瞬间撕裂了最后几棵树，高大的树木向着四周倒去。
扑起的尘埃当中，缓缓地抬起一双赤褐色的眼睛。
第四百一十五章 日月交界之地（四）
半身已经朽化为木、另外半身还是肉体的老人，用赤褐色的双眼注视着他们。
宁天霄在最后一棵树木倒下的瞬间换了剑，有刃之剑或许远比无刃的定海潮有威胁，如今这把剑压在老人的脖子上，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把这个老人给杀了。
这个老人的容貌介乎男女之间，他们分不清此人究竟是个老头还是老妪。
但这个老人在宁天霄的剑下，抬起的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眼神。
宁天霄试着问了一句：“你是谁？”
老人漠然地看着他们，缓缓地挪动了一下手指，把一块树皮送进了嘴里。
刘大川用神族的话问了同样的问题，老人的表情同样丝毫不曾改变。
宁天霄最后换了宫止一族的话，话刚出口的瞬间，老人的眼神当中开始闪动着异样的情绪。
他开口，但这是一句忠告，他说：“回到你们来的地方，永远别再回来。”
宁天霄刘大川对视了一眼，老人身如枯木，不，他下半截就是枯木，平静地坐在远处，他的表情像是在冥想。
宁天霄再次用宫止的语言开口：“我们需要时空扭曲的方法。”
“‘堕落’之后，一半的方法已经遗失。”
宁天霄顿时清楚他说的是那座岛上的石碑。
“如果你们要找另外一半，爬上这里最高的树，去找一间古屋，方法就刻在地上。”
宁天霄说了一声“多谢”，刘大川已经做好了爬树的准备。
老人又说道：“但不是现在，现在时间太晚了，快点回去。”
宁天霄诧异地看向天上的太阳，天上的太阳如今只是稍有偏斜，他又看向地上的影子，断树的影子几乎与本身等长，但是他和刘大川的影子，却被拉得极长，仿佛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意识到时间早已经过去了。
刘大川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慌了一瞬间，看向宁天霄。
宁天霄当即说道：“跑！”
似乎就在一瞬间，漫天的红霞就燃烧了起来，天空变得像是那条河流一样红，静坐的老人还在冥想，但是四处忽然亮起了无数火把。
四处都是人，四处的人影唱着声调怪异的歌，缓缓向着这个地方靠近。
火把在狂风中起舞，整个山林都像是要燃烧了起来。
老人叹息着说道：“夜里到了，你们来不及了。”
“你们的规则是什么？”
宁天霄跟刘大川背靠背站在一起，刘大川握拳，他提剑，直觉里，这些走过来的人绝非什么善类。
“刚刚你们已经见识到了，迷宫只是诱饵，有时候迷宫里什么都没有，也或许藏着的是一头饿狼。不是所有谜底都值得去看，走到迷宫最便捷的方法，也不是毁了这个迷宫。”
老人说完，木化的双腿在黑夜来临之时舒展开，又变成了人的皮肉骨骼，他站起来，足有两人之高。
宁天霄懂了，在世界陷落之后，留在此界的只是扭曲时间的方法，而流传到他们原本的世界当中的，则是扭曲“空”的方法。
——————
神王的脸出现在一汪水中，水的对面，是柳佞的老脸。
柳佞凑近了水潭，惬意地喷着烟，问道：“如何？又有什么新的发现。”
神王擦了擦头顶的虚汗，咽了一口唾沫，抚着心口说道：“我梦到了宫止，宫止还活着。”
柳佞的心中一震，却笑眯眯说道：“梦到什么了？你确定那张脸是宫止的脸？”
“千真万确，是宫止的脸，他带我渡过了一条金色的河，太阳升起来之后，金色的河水变得非常清澈，他带我走进一座高塔里，说他要找东西，我们爬到了高塔的顶端。”
神王语无伦次地说道：“然后他就把我推下了高塔！”
柳佞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神王焦躁地大声问道：“老师，我该怎么办，宫止，宫止，他会杀了我啊！”
“还有什么？”柳佞沉声问道，“有没有什么更关键的线索？你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金色的河里？”
神王用两手托着自己的头，陷入了沉思当中，他不记得他为什么站在那条镕金般的河流中。
柳佞见状吸了一口烟，说道：“所以，宫止杀了你的条件，一是彼界，二是高塔。”
“对......对！”
“所以。”柳佞继续引导性地说道，“如果你想要活下来，我们首先要找到那个地方在哪，对么？”
神王激动地点着头。
柳佞继续诱导他：“如果我们破坏了这两重的因，那么，就不会发生宫止把你推下高台这样的事情，对吗？”
“是这样的！老师。”
“所以你现在最好去睡觉，找到那条路。”柳佞果断地说道，“我还没有找到宫止，在那个世界陷落之前，你都无需担心。”
柳佞说完，不留情面地扔下一块石子搅碎了面前的水，神王的脸消失了，他伸出手，接住一只黑色的虎，放进香炉中。
香炉中炸出一句话，柳佞眯眼看完了，销毁了这封信。
柳佞沉吟了片刻，敲了敲传音镜，百晓生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我都听到了，你有什么想法？”
柳佞说道：“宫止说他是去高塔上找东西，他应该是找到他的东西之后才杀了神王，但是小肥猪不知道宫止找的到底是什么。”
百晓生拖长了声调，提醒道：“如果那就是恶鬼们建造的通天之塔，除了藏着恶鬼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另外，让你的学生继续努力，我也不相信青鬼面具真的只是面具，如果恶鬼这么好糊弄，他们又为何要征伐这么多年。”
柳佞满面严肃地问道：“这个宁天霄，他真的是宫止吗？”
百晓生听完之后一怔，他嗫嚅着想替宁天霄争辩一下，但是他发现自己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人真的是宫止，他只是觉得宁天霄实在没有理由骗他。
柳佞喷着烟，叹了一口气：“我很怀疑。或者说，神王梦里的宫止，真的是宫止吗？”
“你这个学生做梦的准确性有几成？”
“十成。”
“那就是说，他一定会死在宫止手里？”
“未必，我刚刚也说了解法，只要破坏因，就不再有果，就像彼界的那些人喜好去神庙去求问命运一样，他们问到的是结果，但结果未必不能改变。”
第四百一十六章 日月交界之地（五）
柳佞呆坐在河边望着湍急的河流，肌肉结实的马站在他的身后低头吃草，他一口一口喷着烟，望着远处的罗刹海。
这条河从遥远的西方奔腾而来，流经妖界人界，最后汇入罗刹海，河中有一种鱼，每年冒着被人和妖捕食的危险回到西方去产卵。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找到西方，寒冷的雪山，荒无人烟，他也曾经以为，那就是他们的“领主”的藏身之处，他在雪山上耗了三年，却没有找到人。
柳佞举起了手中的珠子，在眼前摩挲了一阵之后，终于放弃了。
他想自己已经老了，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但他还欠陇青和那个滑稽的小宦官一人一句承诺。
柳佞叹了口气，马忽然把嘴凑过来，柳佞心想这匹马竟然如此通人性，竟然知道安慰他，下一瞬间，他的耳边响起了咀嚼声。
柳佞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硬是从马嘴里抢出了头发。
他拔出地上插着的拐杖，颤抖着指着那匹马，然而那匹马，只是转了个方向，又咬住了草，开始纵情咀嚼。
柳佞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想起了刚才的那封信。
神界的一座城将要有所动作，他跟刘大川都不在，不知道神界还有没有其他人会出手。
这个时候，可不能让小肥猪出事啊，他吃饱了睡得爽，就是对神界最大的好处。
柳佞想让陇青去帮一下他这个没什么用的老爹，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陇青到了小肥猪面前，恐怕是要把他的老爹给捅死。
波利？
柳佞面前浮现了波利冷笑的面容，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是让挂着“镇久”牌匾的人去吧。
柳佞掏出了传音镜，银发的老人端坐在院子中间，抬头仰望着月亮。
“何事？”
“有点麻烦，檐镜道东边的两座城池联手了，想推翻我们这位伟大的神王。”
银发老人表情淡漠：“需要我帮陇青？你的眼光不错，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知道选择正确，而不是最快的路。”
柳佞用烟杆挠了挠头：“承蒙你收留了，不过这次不是杀人，神王又开始做梦了，我需要那些梦。”
银发老人一丝不苟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派人注意。”
柳佞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绝对不能死。”
银发老人沉默了片刻，问道：“这是神王一族所拥有的能力吗？”
“这种能力只如昙花一现。”柳佞轻声说道，“比如陇青的妹妹，最开始，她的能力受小肥猪忌惮。她梦到过江南道洪水，还梦到过妖族一位大将的出生，而我们伟大的神王所梦到的，也不过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但她现在没办法做梦了。”
白衣小女孩乖巧地坐在一旁，风轻轻吹起她的裙子，她永远在自己还活着的幻梦里。
陇青抱着手臂，神色倦怠地靠在柱子上，遥望着远处的露台，他一直是个沉默隐忍的年轻人。
银发的老人瞥了陇青一眼，十分赞赏。
“陇青也是一样吗？听说你喜欢收留有天赋的孩子。”
陇青说道：“不，我从不做梦。”
“那么，很遗憾，他要多活一段日子了。”
陇青抱着双臂，没有说话。
——————
无数红色的火把在山中摇曳，瞬间像是要把山燃烧起来。
高大的老人舒展着双臂，随手拎起了地上的两根木头，简直像是拎着两根筷子一样轻松。
宁天霄刘大川傻了一下，宁天霄重新拔出定海潮，准备冲出去。
等那些执着火把的人影靠近，他们发现那是一些惨白的影子，他们裹在黑袍当中，几乎所有人都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锐利的镰刀。
他们靠近的一刹那，如影一般动起来，火光在空中拉出赤红色的线，镰刀切过，宁天霄提剑一格，大力把对方踢开。
“这是什么玩意？”
老人不答，他挥动着双臂，手中的两棵树轮子一样地转起来，把靠近的人影拍了出去。
刘大川一拳打烂了其中一个人影的胸膛，那人影倒退着跌倒在地上，流出绿色的血。
“不要白费力气。”老人说道，“他们是杀不死的。”
老人话音刚落的瞬间，溟魂火燃烧了起来，火在人影身上蔓延，形成了一片庞大的火海，但他们不闪不避，仍旧机械地发动进攻。
他们身上的火苗疯狂地跳动着，形成一片巨大的火海，老人沉着地舞动着双臂，把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推远，他早已经不知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宁天霄和刘大川则是不断地出剑出拳。
好在他们很快发现地上的影子已经开始歪斜，新的一天似乎快到了。
那些人影在天亮十分，重新举着火把回到了高处，很快消失在了树林当中，地上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老人再次盘腿坐在地上，双腿再次变成了硬木，被宁天霄砍断的树上已经开始长出绿芽，飞速地生长着。
老人看向刘大川：“你是另一个世界的维衡者。”
“是。”
老人沉声说道：“我是此界的领主。”
刘大川笑了一声：“你这个领主，过得有点惨。”
“世界陷落之后，这里就变成了这样，我原本以为我会死，但我活了下来，我还活着，他们就要受规则的束缚，他们想杀了我，可我不想死。”
“那些东西，就是此界的人吗？”
“以往是，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是怪物。”
宁天霄问道：“原本的规则已经被破坏却未完全破坏，你们如今只能不死不休？”
“是啊，不死不休。”老人抬起眼，“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这是我族的语言，我当然会说。”
老人眯眼陷入了沉思当中：“我还以为会说这种话的人全都死了。你们的世界，已经堕落了吧？”
宁天霄点头。
老人说道：“跟我所料不差，你们的堕落是注定的。”
宁天霄略一颔首，说道：“我们该去找找那种方法了。”
“白天没有什么危险。”老人说话时，周围的树木已经飞速地生长起来，迅速成为牢笼把他囚禁其中。
宁天霄迅速问道：“所有的领主，都有这样的牢笼吗？”
“大部分领主都有，但有一部分领主在稳定的时候，可以走出牢笼，选择新的身份。”
老人最后一句话传来：“你要记得，一定要在第二天的同时出去，否则你永远找不到正确的路，只能走进另外一个地方。”
第四百十一七章 日月交界之地（六）
宁天霄刘大川飞速后退，密密麻麻的树木再次完成了生长，把老人囚困其中。
宁天霄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刘大川已经爬上了最高的树，找到了那间小屋子。
小屋离这里并不远，这个世界似乎很小。
刘大川从树上溜了下来，给了宁天霄一肘子，宁天霄跟着他向前走去。
“你觉得那老头平时也有这样一座牢笼？”
“不，我在想他之前说的话。”宁天霄说道，“迷宫当中藏着的可能是诱饵和狼，他说出这种话，后来却又救了我们。”
刘大川打了个呵欠：“先不说这个，你记了回去的时间吗？”
“这里的白天相当于我们的半个白天，而黑夜则相当于我们四分之一个黑夜，所以我们应该在第三个白日结束的之后，从那条路回去。”
“你记得这个我就放心了，今夜我们还是回到这里，寻求这老头的庇护？”
“我刚才说的只是一般情况，你忘了，此界残留的是扭曲时间的方法，如果有人刻意改变时间，迷惑我们，我们只能踏上地狱的桥梁。”
刘大川人傻了，愣在了原地。
宁天霄走得更快了一些：“所以我们要走快点，找到地上刻着的方法，我就能找到回去的正确的时间。”
宁天霄话音刚落，刘大川飞跑起来，只留下一道烟尘。
宁天霄回头看着那座树成的迷宫，枯树尖利的顶端像是森严的堡垒，把这个老人围困其中。
诱饵？还是饿狼？
宁天霄跟上刘大川的脚步，看着自己地上的影子，时间似乎又变快了，绝不只是半个白天而已。
小屋同样掩藏在树林当中，小屋前铺着青色的石板，石板上刻着古奥的文字。
刘大川先一步跑了过来，他们在地上的影子已经被拉成了与人等长。
刘大川看着那些字，先是傻了一下，恨不得回头把宁天霄扛了回来。
但他还是赶紧掏出了临行前百晓生硬是塞进他怀里的墨盒和毛笔，对照着地上这些古奥的符号开始了鬼画符。
宁天霄走过来时，刘大川已经埋头苦画了半页。
宁天霄从袖子里掏了个果子，一边咬着，一边皱眉看着地上的这些字。
“这些字你认识不认识？”
“不认识。”宁天霄说道，“跟外面那石碑上用的不是同一种，外面的石碑上明显是被此界的人带出去之后简化了的。”
“那你还吃！”刘大川恨不得起来一脚把他给踹翻了。
“而且被带出去的那种，应该也不是完整的扭曲‘空’的方法。”宁天霄拍了拍手，看了眼天色，“我们一族用的古文，跟着一种有些像，我可以试着解出来。”
刘大川回头看了一眼天色，天上悬挂着夕阳，这么快，他刚刚描了一整页而已啊！
“时间又变快了？”
“又变快了。”宁天霄扔掉了果核，“所以走快走慢，我们都要在这里过夜的。”
宁天霄顺手从袖子里掏出小红蛇：“它来记录，大川兄，麻烦你当打手了。”
“你要干什么？”
“冥想。”
刘大川一愣。
“我要解读这些字，另外，那个老头不正常，他既不求救，也不问我们有没有办法，这不像是一个求生的领主啊。”
——————
神王殿中充满了阴霾，昨夜神王明显没有睡好，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等着。
说谎的人中气十足地出现在神王殿上，不顾神王阴沉的脸色，拖长了声调高声叫道：“亲爱的神王啊，您最近还好吗？”
“我——不好。”
神王做了个手势，小宦官会意，退走了。
今日神王殿外仍旧是风雨飘摇，纱帐在神王殿内翻卷着，秋天似乎早一步到达了露台之上。
神王搓了搓手，呵了口气，出神地看着殿外。
“神王您有心事吗？不如跟我分享，作为您最忠诚的盟友，我会替您分担一切痛苦。”
神王的脸色缓了缓，小声问道：“单纯的人被放出来了吗？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啊。”
“托您的福，他已经被放出来了，只是身体不太好，给他找老师的事情，恐怕要再缓一缓了。”
“你们想给他找什么样的老师？聪明的？还是能打的，或者你们当中，会有人成为他的老师？”
“不不不，我们已经替他物色过一个好老师了，等过几个月，我亲自去请他过来。”
神王笑着问道：“这么郑重？看起来那位老师确实很有名。”
“当然了！”说谎的人瞬间变得无比激动，“很多人为了拜他为师，不惜倾家荡产！抛却性命！”
“哦？他所传授的是什么？”
“是成圣之道啊！”说谎的人慷慨激昂地说完这句，忽然语气一变，迅速猥琐起来，“当然啦，我这辈子都成不了圣了，所以家里这么有潜力的小辈，当然要去请最好的老师，我只希望我亲自去的时候，不要被他踢出门外。”
“真不敢想象，你们这些嘴里每天都喊着杀杀杀的人，竟然想送孩子去成圣。”
说谎的人叹了口气，似乎真的很忧伤：“没办法啊，我们这些老家伙整日里打打杀杀，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啊。”
“是因为他们杀了你的老婆吗？”
“什么？”
“是因为他们杀了你的老婆，所以你才这么恨他们吗？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恶鬼全诛？”
说谎的人双眼“吸溜”一转：“哎呀神王您真是的，已经很少有人在我面前这么平静地提起让我伤心的事情了。”
神王笑了笑：“我们只是陈述事实，不是么？”
“话虽然这么说，您如果一定要听答案的话，我的答案，不是，我不是为了我的老婆才决定去杀了他们的，我只是觉得不满，南界明明是我们的地盘，却被他们占领，我们明明是此界的主人，为何却被他们逼到这个角落当中生存？”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竟然有些豪迈的味道。
“因此，我的目的，只是想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一切属于我们的东西。”
神王听到这句话，却觉得自己深陷于漆黑的漩涡当中。
按照说谎的人的这句话，他作为神王，应该把他的这些盟友全部诛杀了才对，这些人，果然是危险的杀胚，决不能留！
神王垂下眼，掩盖住了情绪，他若无其事地抠了抠手指，说道：“我昨夜做了梦。”
第四百一十八章 日月交界之地（七）
陇青紧紧地靠在露台的边缘，靠着两根手指支撑住，他的胸前戴着传音镜。
神王开口的瞬间，坐在马背上跟百晓生聊天打屁的柳佞怔住了，神色变得肃穆。
他最终还是决定去罗刹海见宫止一面，剩下的事情，他准备都扔到脑后，既然神王的梦已经给出了预示，而且这个预示的结果看起来并不坏。
老头决定安心接受这个结果，他并不想救这个学生，他早已经习惯了旁观这样的场面，自己的学生，被下一个学生淘汰，神界再次繁荣起来。
所有的一切，就是这么循环往复，他不心疼那些已经“堕落”了的学生，当那些学生开始变老变弱的时候，就已经意味着他们不适合再做神王。
柳佞心知自己跟其他的维衡者并不一样，他需要做的，就是选择正确的神王，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他认为，这只需要付出最小的代价。
百晓生也收了声，再次捏起了毛笔，准备随时记录神王的对话。
此时已是日中十分，三艘船沿着岛屿的边缘逡巡，并不靠近。
戟狼命人严格地监视着岛上的一切，自己亲自带队在岛外巡逻，他听到百晓生的呼唤，走进了船舱中。
“我做了梦，跟你们有关，我在梦里见到了你们六个人，准确地说，是五个，因为其中有一个，始终像是一道影子一样，我看不清。”
“哦？伟大的神王，我在您的梦里看起来如何？是否潇洒如常？”
“我记不清了。”神王摸着肥厚的嘴唇，“我只记得你的这双眼，因此我很轻松地认出了你，你在我的梦里，大概是有点猥琐。然后，你们邀请我过河。”
神王一边思索，一边向下说。
神王殿外的陇青冷冷一笑，他这个愚蠢的父亲，竟然开始想要反攻了？
“于是我们站在了河流中，河水并不深，但是我们靠近的时候，我发现河水全都变成了金色，像是熔化的金子一样，我们走进去，被河水淹没的皮肉一瞬间就融化了。”
狮子头的眼神忽然一变，像是有人出现了，神王假装没有看到，依旧靠着自己肥厚的肘子，假装沉浸在回忆当中。
“但你们还在走，我也不能停下，我只好忍着剧痛跟你们走到了河对岸，对岸的河中，跪着无数黑色瘦长的人影，他们捧起喝水灌进嗓子里，看起来既痛苦又欢欣，不断手舞足蹈，然后，河水又变了，他们膨胀起来的肌肉一瞬间就消失了，逃一样地回到了高塔当中。”
“等等，你说，高塔？”
“是啊，高塔，一座很奇怪的高塔，好像无限接近于天，看不到尽头一样。”
说谎的人听到此处，高声叫道：“继续说下去，伟大的神王！”
神王摩挲了一下下巴，缓缓喝了一口酒：“我们进入高塔的时候，那些黑人影都在角落里看着我们，我忽然感觉地面一震，整座塔向下陷了一截，你拉着我跑上了楼梯。”
——————
黑夜迅速地扩张，惨白的人影带着火把出现在各处。
宁天霄拍了拍巴掌，在青石板上坐了下来，抱臂啰嗦了一句：“看来时间又变快了，大川兄，今夜就靠你了。”
刘大川一脚踹断了一棵树：“放心吧，它们虽然数量多了点，但我一个人应该还不至于让我们两人葬身这里，你尽可能找到正确的时间。”
小红蛇苦哈哈地贴在本子上，尽心尽力地描绘着地上的这些奇怪的字符，宁天霄抱着双臂，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第一个字。
其实那个老人能听懂他所说的话时，他就开始好奇，而且地上这些字的某些结构，跟他原本所掌握的语言也很像。
应该说，在某个时期，宫止一族曾经无比繁荣，不仅如此，他们找到了其他世界的入口，将他们的文字，送到这里来。
宫止能跟那即将陷落的世界有所联系，也并非全是首成，而是因为他在族中的典籍当中找到过类似的方法。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继续出神地看着地上的字。
人影一旦到了面前，就开始挥动镰刀，手中的火把也舞成了一条赤色的线。
刘大川全身骨骼噼里啪啦爆响，他挥动着手中的树，猛地向前方砸去。
敌人的数量虽然多，但是看起来并不聪明，只是机械地遵循某些本能，但他们的数量如此庞大，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刘大川抛下打烂了的棍子，徒手拔出一棵树：“宁天霄！你搞定没！我迟早要累死。”
“别吵。”宁天霄淡淡地说道，“就快了。”
所谓时空扭曲的发动秘法，其实跟宫止简化计算方法而成为咒术的方法有些相似，同样遵循某些规律，不过按照他们的这种方法，能够触动的，只有“时间”或者是“地点”这一条规则。
刘大川再次挥出棍子，大吼道：“时间又变快了。”
“是的，又快了三分之一。”宁天霄淡淡说道，“我知道方法了。”
他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小红蛇傻了眼，它刚刚趴在地上，尽心尽力地描绘了一半多点而已啊。
“我可以把它们转换成其他的语言。”
宁天霄话音刚落，刘大川忽然感觉到背后像是有一股燥热的风腾地而起，像是风推着一把火在他背后烧灼。
刘大川没有回头，大喝一声，砸出手中的棍子。
宁天霄喉中涌出古奥森严的话语，时间再次开始加快，天边已经现出了一丝曙光，惨白的人影飞速后退，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宁天霄停止了吟诵，摸了摸鼻尖说道：“这些咒术原本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后来应该经过人简化，最后成了人人都可以用的一种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滥用，就像是我们的领主不会让所有人都成为维衡者一样，就像是如果所有人都握有神王的权柄，那就完了。跟柳佞这老头说的一样。”
“是的，此界的堕落，应该就是从此而始。”
第四百一十九章 日月交界之地（八）
“所以......你计算好时间了吗？”
“如果没有人捣鬼，我们应该在第三个白天的夜间找到回去的路，如果有人捣鬼，还要再算几次。”
刘大川挠了挠头，这些话听起来实在是有点费脑子。
“这咒术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让某个时段，加长或者缩短一半、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不知为何，这个行此咒的人，并没有加入其它的时间选择，按理来说，这是完全可能的。”
刘大川摸出干粮咬了一口：“我真是怕了你了。”
“至于空间这一部分，刚好弥补了岛上的碑文所缺少的东西，意思是，把某地的东西，调动到某地，如果不加数量，那么这调动永无停歇，如果加上数量，大概就是用‘升’为单位。岛外的那些石碑，刚好缺少了‘单位’这一点，没有正确的单位，所以有时不可控。”
“‘升’？不是你们原本的族中通用的东西。”
“是的。”
刘大川打了个哆嗦：“这地方不会是你们的老祖宗流落之地吧？”
宁天霄淡淡说道：“我也不清楚，但我们现在还有一点，十分危险。”
“你就别啰嗦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刘大川扔过去一块馒头。
“你也看到了，那些执火把的人，明显是不具有念诵此等咒语的智力，按照正常的时间，这里的时间流动速度，还是跟第一夜一样，约等于我们原本所在的地方的二分之一个白日，三分之一个黑夜。所以，到底是谁改变了这里的时间？”
“那老头？”
“我不确定，现在答案有两个，那老头，或者是躲在暗处的其他人。最近应该没有其他人闯进来，这明显就是针对我们，想让我们迷失在时间当中，找不到回去的路。”
刘大川懒洋洋地晃了晃腿：“让他算出呗，反正你这脑子是一等的，你找到回去的时间，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不不。”宁天霄面带微笑地说道，“你还忘了另外一件事，这里还有扭曲空间的秘法，虽然剩下的部分不多，但我们没办法确定，躲在暗处的人，并不掌握这些方法啊。”
刘大川手里的干粮掉在了地上：“这他妈！快走！我们去保护那座桥！”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来，把万千树木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像是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牢笼，宁天霄走到了他们先前路过的迷宫，停下了脚步。
刘大川回头，用眼神问道：真是这老头捣鬼？
宁天霄不言，只是平挥定海潮，锋锐的刀光切开巨树，断口处平滑如镜。
老人依旧坐在迷宫的中心冥想，这一次，宁天霄选择走近老人，他看到了老头面前的树桩，树桩上是用石头所刻画的一副图。
这是日月交变的图，图的旁边，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各种奇怪的小字。
宁天霄在老人面前坐下。
老人缓缓抬起了头：“这么快就找到了方法？无愧于你们的族名。”
“这是你推断出来的图？你在这里有敌人？”
“嗯，这是牢笼的解法。”
——————
“伟大的神王，您的梦真是真实得令人惊讶。那座塔就是此界恶鬼的高塔，至今没有完成，每个满月行道的时候，恶鬼的塔都会向下陷落一层，我们认为，这是神庙所降临的惩罚，不过恶鬼们造塔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两个满月行道之间，他们能建好三层。”
神王用肥短的手挠了挠头。
说谎的人开心地大叫道：“那么问题来了！按照这个速度，建造一座一百层高的塔，需要多长时间？”
“五十个月。”神王说道，“但这塔不仅一百层，对吧？”
“当然了！在恶鬼的心里，这塔无限接近于天！”
“好了，继续听我说吧，不管他们建造多少层，世界陷落之后，恐怕也要塌了吧？”
“伟大的神王，请您继续！”
神王抬头仰望着神王殿的穹顶，穹顶之上绘制了一副星图，中间嵌了银沙，如同流动的银河般炫目。
“我们开始登塔，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眼睛，一直在窥伺，我知道他们想吃了我们，但是很奇怪，我并不害怕。”
说谎的人赞叹道：“都是因为神王您的气势压倒了对方，说实话，恶鬼平常见了我们，可都是嘶叫着要吃了我们。”
神王在心里冷笑，他想起那天梦里真实的自己，畏畏缩缩，像是条流浪狗跟在收留自己的主人身后。
“我不知道我们要走多久，只是记得很累，但你们不停，我也不想停下，我们一直走到了塔顶，那条金色的河也变成了一条细线，我忽然想起，我是来这座塔上找东西的。”
“找什么？找什么？！”说谎的人飞速问道。
“我忘了，我只记得我要找东西，我真的不记得是什么。然后你们六个，或者是五个人开始吵架，你们在争论的东西，我也听不懂。”神王沉吟了一阵，不知该如何编造结局。
“哎呀，这很常见，我们为了每天喝什么茶都能吵起来。”
“后来，我从腰后摸到了一个青色的鬼面，你们六个人，都想来抢。”
“天哪神王！您真的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人！青色鬼面，那代表着对恶鬼拥有的力量！”
“很厉害？”
“非常非常厉害！在我们这里，拥有这面具的人少之又少，但是恶鬼不敢对他们动手。”
“你们都没有吗？”
“当然没有啦，如果我有，我早就去替我老婆报仇啦！”说谎的人嘻嘻笑道。
神王迟疑了一下：“你还想听结局吗？”
“当然了，好故事怎么能没有结局？”
“哦，其实，当你们开始抢我的面具的时候，我把你们其中一个人推下了高塔，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奇怪，你们在我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一样，我看着你们五个人坠下了高塔，不过第五个，好像是自己跳了下去。”
“您？杀了我们？”
“对，是我杀了你们。”神王疲惫地说道，“在梦里，我杀了你们。”
说谎的人沉默了。神王也沉默了起来，他选择说出这句话作为此梦的结局，无异于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这么一来，极有可能，他是这六个人第一个要杀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