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飞鱼（四）
宁天霄沉默了很久一会，女人也没再说话，刘大川脸色不是很好看。
过了一会，宁天霄打破了尴尬，问道：“怎么称呼？”
“鸣鱼。”她笑道，“想见识一下吗？”
宁天霄淡淡一笑道：“或许，不必。”
女人却已经低头，聚精会神地对着这些鱼说了什么，银白色的鱼原本在水上翻滚跳跃，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海面上响起沙沙的声音，银鱼没入水底，很快，这些鱼出来的时候，身上全都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银鱼再次跃入水下跳起之后，红色已经洗干净了，海面上一摊巨大的红色弥漫开来，迅速把月光下银白色的海面吞噬了。
龙的骨骼很快浮现出来，只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波利的小东西，就被这群鱼啃噬殆尽了。
骨骼上干净的一丝肉也没有，巨大的龙头睁着眼，眼中满是呆滞。
宁天霄浑身冰冷，他问道：“你的目的？”
“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实在是太寂寞了，我跟你们不一样。”鸣鱼直视着刘大川的眼睛，“我比你的力量更强，拥有更多东西，但是我受到的约束也更多。你们能变换身份混在人群当中，至少有一段时间，能够正常活着。”
“但我不能。”鸣鱼漆黑的长发在夜里飞舞，“罗刹海出现之后，所有人都离开了这里，宫止的那些族人不近人情，不肯让我靠近，剩下的，只有这些死去的、残留着一点点意念的人或神或妖，我看管他们，也保护他们，如果他们死了，那我就太寂寞了啊。”
鸣鱼叹息道：“我总是等着他出现，告诉我，我能去其他地方，但是他没有，他就像是死了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海面上的龙骨消失了，鸣鱼说道：“飞鱼、幻象是我的武器其中之二，如果你们再次挑起罗刹海一战，我没有任何意见，我乐见其成，总比面对着死气沉沉的海要好。”
她的眼眯起来，透露冷漠的意味。
“当然了，我相信你们也不想再见到那一幕吧，第一个计划失败，就要想办法弥补，我们来交换一下条件如何？”
刘大川也忍不住感觉到一丝恐惧了，他被赐予的只有一件武器，但是从不被限制活动的范围，但是在罗刹海的领域之内，他们就要考虑，鸣鱼到底有多少手段让他们所有人葬身此地。
“你说吧。”宁天霄说道。
“找到跟我们结下契约的人，杀了他。”
“杀了他？你疯了？”刘大川问道。
“我没有疯。”鸣鱼认真说道，“他才是个疯子，他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就像是不断地给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灌药。”
“我们杀不了他，他既然有办法把你困在这里......”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鸣鱼轻笑，“罗刹海、宫止，全都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下次世界陷落还有多久？”
宁天霄皱眉，却没有说话。
“但他对此毫无布置，对吗？”
刘大川艰难地点了一下头，神族是他负责的领域，如果是檐镜道的事情，她说的是对的。
“因为他也只能在一定的领域之内，行一定的事情，他也无法超脱自身的规则，溟魂、宫止一族的咒术，仍在他的范围之外，杀了他其实很容易。”
“但他做的事情，是为了......”
“是吗？”鸣鱼飞速地笑了一声，“那是因为，他自诩是这个领域的王者，他要看管自己的领地，你以为他这么好心吗？他这么好心为什么不来救救那些水深火热当中的人？”
刘大川张口结舌：“因为平衡......”
“我比你早了几千年呆在这个位置上，你所理解的平衡是错误的。”鸣鱼歪着头，“三界的平衡只是其中一种，还有战争和和平的平衡、老人和小孩的平衡、知识与力量的平衡、穷者富庶的平衡，嫉妒和无私的平衡，等等种种。”
鸣鱼打了个响指：“比如说，如果人族的人太多，就弄来一场干旱或者瘟疫，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宫止的出现，一个聪明人的崛起，必然有无数笨蛋的出现，这也是其中一种，太多了。”
鸣鱼咯咯笑起来，宁天霄和刘大川已经是冷汗浇身。
宁天霄飞速问道：“三族力量强弱的事情，也在他的掌控之内？”
“据我所知，不在。因为这是‘平衡’相互协调的结果。”
“即将陷落的那个世界当中，也有一个像是他这样的领主？”
鸣鱼认真地直视着宁天霄的双眼：“直觉告诉我是，但是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如果我们这个世界在将来某一日陷落，如果到那时候，我和其他负责维衡的人契约消失，或者直接死亡，那就证明他也死了，你猜测的是对的。”
“为什么世界会陷落？”
鸣鱼说道，“当那个世界再也无法维持平衡的时候，就会摔下来，跌落在下一个世界当中。”
宁天霄看着鸣鱼，这女人的脸上满是坦然。
“那么你让我们做的事情，岂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杀了他，会怎么样？”
“别担心，杀了他，就会有新的人代替他。况且这个世界，也需要打乱顺序，重新来一次了，否则，总有一天它会‘啪’地一声掉下去，然后，大部分人，都要死。与其在腐烂中陷落，不如在战乱中新生。”
宁天霄皱眉：“你也是世界陷落当中活下来的人。”
鸣鱼的脸色一静，忽然笑起来，像一朵花飞速绽放：“你猜到了？”
然后，她的手试图揽住宁天霄的肩膀，宁天霄向后一躲。
鸣鱼开心地说道：“像我们这种余孽不多啦，不过，都怪你太聪明了，要不然我们也可能成为同僚。”
宁天霄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刘大川心虚地笑了几声。
鸣鱼眨了眨眼：“我没有开玩笑。”
“姐姐。”宁天霄笑了两声，“你是想去取代他吗？”
鸣鱼依旧笑靥如花：“是你也可以啊，弟弟。我也想试试混入人群当中活着是什么感觉，肯定很好玩吧，不过，如果有那个机会，我当然却之不恭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飞鱼（五）
自从柳佞出现之后，神王每天想的问题又多了几个，那就是这粗野老头是怎么当上帝师的。
柳佞除了会在神王殿的后花园里脱下鞋来尽情地散发着臭味之外，还会在吃饭之后肆无忌惮地打嗝，消化好之后旁若无人地放屁，偶尔还去拨弄一下乐伎的乐器，发出几声喑哑不堪听的音乐，又或者坐在小宦官小宫女之间，动情地讲他故事。
当柳佞讲到他年轻的时候被万千少女仰慕，人称偷心盗贼的时候，神王终于忍不住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
“老师！你听我说！”
柳佞懒散地抬起头来，一脸“有屁快放”的表情。
神王抓着书卷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终于快忍不了了，他当年亲近宫止、疏离这个老头，有一大部分就是这样的原因！
“你说啊，你倒是快点说啊，老头子我洗耳恭听，神王。”
神王现在恨不得把柳佞按进池子里去淹死，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愤怒，说道：“我会在今晚见他们一面，跟他们说你要来跟他们谈一谈。”
柳佞却皱起眉头说道：“你这么说，显得太弱了点吧？”
“什么？”神王睁大了眼。
“我说你如果这么说，在对方听来，好像就是表示自己很弱，没办法只好抬出了自己的老师，这么一来，你以后会被他们骗得更厉害。”
神王咽了一口唾沫：“所以我该？”
“你告诉他们，宫止回来了，想见他们一面。”
神王瞬间被惊得魂飞魄散，他张大了嘴，好半天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句话：“宫止回来了，他在哪？”
柳佞笑呵呵地拍着自己的胸膛。
太不要脸了！真的是太不要脸了！神王心里疯狂地想道。
“你告诉他们，我就是宫止的传话人。”
神王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只要宫止还是死的就好。
柳佞吃完了最后一串葡萄，站起来，穿好了鞋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别紧张，怕什么？勇敢一点，小伙子。”
神王听到这句话，原本的愤怒消失了，他忽然觉得有些悲伤，距离上次柳佞跟他说这句话，已经过去了七百多年，上一次是他在檐镜道百霜城的时候，那时候爹不疼，娘——死了，他一个人在百霜城里肆无忌惮地打架，什么都不怕。
但忽然有个古怪的老头，在半夜里闯进了他的领地，一条窄巷子，他原本想藏在暗处给这老头一棍子，抢了他的钱。
但老头早就发现了他，还指着自己的头告诉他：来，小伙子，勇敢一点。
他当然视这老头是在挑衅，于是跳出来勇敢地给了老头一棍子，但那可以砸晕一头牛的一棍子下去之后，老头杵在原地一动没动。
后来，他拜了老头做老师，当时老头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可以教他四十三齐眉棍法，后来他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却只见过老头用过一次棍子。
那时候一群大鹅跟他在身后啄他的屁股，老头拎起拐杖，单手如轮地驱赶一群大鹅。
他躲在老头身后捂着裤子上的洞，哦，那条裤子还是老头坐在烛光下补起来的，他光着屁股，看着灯下的老头闪烁着母亲一样的光辉。
当时他都感动得哭了，虽然他的亲生母亲并不会补裤子。
神王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地和缓，他很怀念那些时光。
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四处游走，老头让他在路上唱些拗口的歌谣，说这是某个地方的方言。
他想起跟着老头一起偷地瓜，把白天驱赶他们的人家的屋顶捅破，有时候留下一些钱给街头的乞丐，偶尔跑去行侠仗义，跑进庙里去讲鬼故事，被僧侣提着棍子赶出来的那些时光。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棍法没学到，还跟了一个喜欢惹祸的老头子，不过那时候他觉得这样也许不错，反正他在檐镜道的时候就是这样，不会比以前更坏，更何况还有个能替自己补裤子的老头。
但他没想到这老头竟然是漆鹤道的丞相，神王座下的第一智囊，老头带着他在神界四处飘荡了近十年，带着他回到了漆鹤道，亲眼看着他坐在了神王的位置上。
他在檐镜道的时候，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是一具焦黑的枯骨，他根本不害怕，但他成为神王之后，很害怕再回去，他不想让自己的子民看到镜子里那个丑陋的、凶残的、撒谎成性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胖，如果有人做了什么错事，他还有一刀劈死他们的勇气，而不是虚伪地笑笑，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
是因为他再也不想成为屁滚尿流的白痴？还是他发誓要让自己做一个伟大的王？
如果不是因为柳佞又脱了鞋，神王大概会一直沉浸在对于过去的追忆当中，那些鲜活的记忆让他面对这个老头有点自残形愧。
是啊，这个老头曾经也是他父亲一样的人，虽然这老头贪吃又狡猾，脸皮比这座露台的高度还要厚一点。
但毕竟是曾经救过他，又一步步带着他走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人。
神王脸色异常和缓地离开了花园，同时吩咐那几个小宦官小侍女对他这位亦师亦父的人有求必应。
柳佞打了个漫长的饱嗝，掏了掏耳朵，失明的这些日子里，他的听力异常地好。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想，这头小肥猪疯了不成？还是又有什么诡计？
但很可惜，在这些日子里，他也没有能看到神王殿下脸上一闪而逝的温情。
柳佞再次挥了挥手，把其中一个小宦官召唤到眼前：“上次让你办的那件事？”
“办好了。”小宦官谄媚笑道。
“那就好，就等咱们伟大的神王殿下谈妥了。”
柳佞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面传音镜来，这是宁天霄留下的东西，他当时说，随时联系。
柳佞那时候觉得留下这面镜子也好，至少可以对着剔牙，但是现在，嗨呀，这不是巧了吗，幸亏没有把东西给扔了。
柳佞让小宦官们走远了一点，对着传音镜吼了两嗓子，对面有了动静。
第三百七十七章 飞鱼（六）
“所以，宫止，那些东西并不是遥不可及的。”
“我从没有觉得它们遥不可及。”宁天霄摸了摸鼻尖，淡淡一笑。
银鱼在她脚下不断跃出海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鸣鱼的话中充满了蛊惑：“你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取代他，当你成为新的‘王’，你可以在你的领域当中，制造一种新的平衡，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宁天霄沉默了下来，她说的东西的确很诱人，但却没有人能证明这些的真假。
雾气白色的颗粒在空气中慢慢地升腾，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悲伤。
“在这个时候，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有所图谋。”
“我希望我跟他的契约失效，仅仅这一条而已，我可以帮你。”鸣鱼认真地凝神着他的双眼。
宁天霄问道：“如果他死的结果是，你也会死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怕死。”
刘大川忍不住问道：“以死为代价，值得吗？”
“然而，其实，也不怎么样啊。”
“对你而言，真的很重要吗？”
鸣鱼歪了一下头：“大概可能，只是会有人记得我，让我觉得我每天是真真切切活着，不是在做梦而已。你们消失的时候，还会有人偶尔地想起你们，可是我被一切都抛弃了，我甚至不会死，也无法杀死我自己，那么就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接替我。我受契约的限制，永远要忠诚地履行我的责任，永远永远。”
刘大川说道：“可是姐姐，我们并不受契约的限制，在我所知的人中，我是最老的一个。”
鸣鱼的表情恍惚了一瞬间，千万条银鱼钻进海底不复出现，她说：“哦呀，是吗，真好，原来只有我一个了。”
风吹起她的裙子，她赤裸的双脚如同白玉，她笑了笑，仿佛刚才她说的只是玩笑。
很快，她抬起头来，说道：“但是你看，他也修改过规则，他并不是完美的掌控者，也会犯错，所以为什么，你不能去取代他？”
她说完这句话，又看向刘大川，有点疯狂地说道：“我知道的，你虽然变换身份活在不同的人中间，却也不想像是梦一样随随便便就消失了吧，所以你有时候让自己显得很可笑，这样别人才会记得住你，对不对？”
刘大川张大了嘴，想说不是，他只是脸皮厚，觉得面子这种东西实在是无所谓，而且每当他脸皮厚过别人的时候，别人的表情实在是很好笑。
但是他看着这女人的表情，又有点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走不出罗刹海，只要是个人都要疯，何况这个女人可能根本不太算是个人呢。
刘大川挠了挠头。
“但是我们找不到他。”宁天霄说道，“找到也不一定能杀了他，杀了他，也未必能取代他，这样一来，其实姐姐，你所说的所有事情，都只不过是空有结果而已。”
“我有办法。”鸣鱼轻声说道，“但是你们想好了吗？”
宁天霄刘大川同时对视了一眼，同时摇头，成为这个领域的王者什么的，不是他们的目标，更何况这个姐姐看起来有些疯癫。
她垂着眼角，看起来有些伤心，但很快，她抬起头来，说道：“我会等你们想清楚，你们呆在罗刹海的时间还很长，可以好好考虑。”
她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垂着头坐在船边，安安静静地凝视着远方雾气当中蹒跚的身影，白色的鱼从海面上弹跳。
她在凌晨时分，第一道光刺穿雾气的时候，碎成了红色的流火消失了。
宁天霄这时候才想到，其实可以问问她有没有见过定海潮或者是六和宗的六宗主或者是其他奇怪的人。
女人离开之后，刘大川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抚着自己的心口。
宁天霄给了刘大川一肘子：“怎么，害怕了大川兄？”
“你说我面对一个比我大几千岁的老前辈我能不害怕？讲道理宁天霄，在罗刹海上，她如果想要整死我们，就是随随便便伸一根指头的事情。”
“看出来了，只靠着那些鱼，就能把这三艘船给吃尽了吧。话说回来，之前你来罗刹海的时候，见过她吗？”
“没有。”刘大川肯定道，“绝对没有。”
“但她看起来对你很了解，连你脸皮多厚都知道。”
刘大川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是最让我害怕的地方，好像随时有一双眼注视着自己，不过这玩意柳佞那里也有，能透过这东西，看到你想看到的任何地方，任何。”
宁天霄心头一动：“那，能不能看到那边，我说的是即将陷落的那边？”
“这你就要问问柳佞了，不过我觉得，应该不行，这是两个领域的事情。”
宁天霄有点丧气。
“但是，你说你当年是怎么联系上那边的？”
宁天霄呵呵笑了两声：“很简单。”
刘大川瞪大了眼竖起了耳朵。
“但这是秘密。”
——————
船行罗刹海，宁天霄是在傍晚时分，被百晓生拖起来的。
百晓生激动得举着手里的传音镜：“宁宁宁宁宗主！是神界的消息！”
宁天霄睁开眼，看到对面柳佞的那张脸，柳佞正嗦着一串葡萄，歪在温馨的日光当中。
柳佞笑道：“老夫这里有些消息，需要你帮忙。”
宁天霄看着镜子里老头这张虚伪的笑脸，呵呵笑了两声。
“大人有何贵干？”
老头惬意地说道：“我在神王的后花园里晒太阳。”
宁天霄心想，大夏天晒太阳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这怕是烤鸡架啊烤鸡架。
刘大川看着柳佞的双眼，则是问道：“你用了那东西，你看到了什么？”
柳佞一摊手：“呵呵，什么都没看到，没办法，毕竟这边管不了那边的事情，不过。”
柳佞忽然凑近了传音镜，一双眼锃光发亮，他压低了声音，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是惊雷一样炸响：“我哄着那头小肥猪让我见那六个人啦！”
柳佞得意地逗着眉头，整张脸的表情就是快夸我夸我。
这一瞬，宁天霄心里感觉有些怪诞。
你躺在人后花园晒太阳吃葡萄还叫人家小肥猪？不过柳佞老头还是有点本事的嘛。
柳佞兴奋地说道：“今晚，等我的消息，我会装着传音镜过去！”
柳佞说完这句话，扣了传音镜。
第三百七十八章 飞鱼（七）
宁天霄、刘大川、戟狼面面相觑，只有百晓生激动得快要晕厥过去。
刘大川琢磨了一阵，摸着下巴说道：“我有点害怕，我总觉得柳佞会提点什么了不得的条件。”
众人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刘大川肯定道：“柳佞，他比我更不要脸。”
戟狼脸色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等待他的消息吧，他是神王殿下的老师，做这种事，还是比我们方便得多。”
“不过神王怎么会同意？”
“柳佞离开帝都之前，人称神王座下第一智囊。”刘大川回忆道，“不过，这老头做的最多的事，可能就是坐在梧桐树下跟人下棋的时候悔棋、偷摘了别人家的桃子死不承认、喝醉了吐在街头、为了抓一只猫不小心掀翻了人的屋顶这种事。”
戟狼神色淡然地点头道：“他风评极差。所以在当年宫止出现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人偷偷上书，委婉地劝神王，丞相这个地位，是时候该交给一个年轻人了。”
“神王是从三百岁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他们游荡神界十年。”刘大川继续说道，“他们之间有着极深的情谊，据柳佞有次喝醉了酒自己说，当时神王裤子破了洞都是他一针一线给补的，神王十分感动。”
宁天霄神色怪异：“神王的命运也挺坎坷的哈。”
有个不靠谱的嫌弃自己的老爹，又遇上一个不靠谱的老师。
戟狼平静道：“听说柳佞在神王殿里，每天除了吃东西打嗝放屁之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说‘没救了’，然后往神王殿外跑，然后神王就要拉住他，大概他越是这样，神王就越害怕，最终答应了要见那六个人的事情。”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好手段。
“不过，柳佞不是想，把陇青，那个啥？”
“所以才说柳佞脸皮厚嘛，对了，现在的神王的爹，也是柳佞一手推上去的。”
百晓生张开了嘴，喃喃道：“那可真是一棵皮又厚，又活得长的，常青松啊。”
——————
晚饭时分，是跟神王说好的见那六个人的时刻。
柳佞早已经坐在神王殿里吃东西，他的视力恢复了一点，能看到那个有些模糊的胖子。
很好，天助我也！
神王背着手在神王殿中走来走去，有些不安。
柳佞在心中暗笑，当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沉不住气啊。
柳佞撕下鸡腿，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神王焦躁地搓了一下手：“老师，我......我尝试着呼唤他们，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出现。”
小宦官知道这是真的，但他不能说话，他此时适合扮演的角色，就是一根柱子或者什么。
柳佞飞速地抬头，停下了啃鸡腿的动作，迅速地问道：“你骗我？”
神王伸出双手，喉咙里嘟囔了两句：“我......”
下一瞬间，柳佞冲出了神王殿，老头子这时候是真的有些气急败坏，因为传音镜的那一边，宁天霄和刘大川也在等着，他也是要面子的人！
神王抱住了柳佞的腰，大吼了一声“老师等等！”
神王殿前值守的侍卫已经麻木了。
这一幕每天至少上演一遍，不知道的以为是神王礼贤下士，抛弃了尊严也要留下这个老头，知道的都在思考，是不是到了收拾金银细软逃出去的时候。
因为神王疯了。
镜子的另外一边，宁天霄神色怪异，用眼神询问着身边的人，指了指镜子，意思是：他真的靠谱？
刘大川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是：他脸皮厚。
神王用小山一样沉重的身躯，终于费劲千辛万苦把喊着“我要跳下去”的老头拉回来，坐在神王座上擦着汗。
迫于柳佞跳楼的压力，双头兽被他放了出来，神王知道自己不能再拖着这个可耻的老头了。
否则，柳佞极有可能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离开神王殿，逃命去也。这老头又不是只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反正于他的颜面无损，不对，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颜面。
柳佞跟双头兽大眼瞪小眼，那双狮子的眼中还是兽类的蠢、笨但是贪婪，它上下打量着柳佞细瘦麻杆一样的胳膊，似乎在思考柳佞值不值得自己咬一口。
柳佞伸出手，拔了一根狮子的胡子，举到眼前看着，人头漠然地看着柳佞的动作，低下头去咬住一束金稻子。
狮子暴怒地张开嘴，想一口咬掉柳佞这细瘦的手腕，神王紧张地站了起来，只见柳佞已经不动声色地闪回了手。
柳佞又打量着人头，人头张着嘴，慢吞吞地咀嚼着金稻子，柳佞伸出手比量着，不知道是想拔他的头发，还是想搞一根眼睫毛下来研究。
柳佞犹豫了一下，动手了。
就在此时，狮子头忽然一旋，企图咬住柳佞的胳膊。
电光火石之间，柳佞掰住了狮子头，顺手把一根筷子插在了狮子上下两排牙中间，诡异地笑了两声：“嘿嘿。”
柳佞的前胸有银光一闪，他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护心镜。
通过“护心镜”看着前方的宁天霄等人看着柳佞干净利落地一巴掌扇在狮子的头上，“啪”地一声。
宁天霄悄无声息地竖起大拇指：老当益壮。
就在此时，人头忽然吐出嘴里的金稻子，它的眼神变了，从原本呆滞的褐色眼瞳，变成了冰冷而漆黑的模样。
柳佞也察觉到了这一变化，他背着手，在人头的面前晃动了一下双手，又从地上拿起一把金稻子，递了过去。
人头一动不动，它的眼神中却涌现出不屑。
宁天霄在这一瞬间，也被这冷漠的眼神所震慑，这眼神就像是一个冰冷的洞穴，把它目光所及的一切东西都禁锢在其中，他记得这眼神。
神王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是他来了。”
柳佞背着双手，畅快地笑了一声：“让我猜猜你是谁？你是第六个人吧？”
柳佞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双眼恢复如常。
老头有些寂寞地背着手：“就这？就这？”
神王汗如雨下。
第三百七十九章 飞鱼（八）
三艘船航行在浓雾之中，也得以窥见雾中的‘真相’，那些蹒跚的人的或者兽类的身影被船冲散之时，偶尔会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像是在哀吟，但船过之后，它们又逐渐聚拢成形，继续向着前方进发。
溟魂蹲在黑暗中，默然地看着这些人影，这些残存的影子比它们身为溟魂更加不幸。
前方指的是“西方”，所有雾气当中的影子都走向同一个方向。
鸣鱼每天半夜之后准时出现，坐在船的边缘，有人在的时候，她就跟人说话，没人在的时候，她就沉默地坐着直到天明。
有一次宁天霄半夜醒来看到她的影子，不好意思地问“你是在等我们吗？”
她的脸上还闪现了一丝惊讶，这让宁天霄倒有点窘迫了，她可能真的只是寂寞而已，只是想靠近有人的地方。
还有一天晚上，宁天霄在船边看到绿枝撑着胳膊正在跟她聊天，宁天霄吓了一跳，但绿枝好像跟她已经很熟了，看到宁天霄，绿枝还兴奋地摇晃着胳膊，说这是她的新朋友。
宁天霄心想她真是个奇怪的女孩，这种情况下在船上看到一个陌生女人，不应该尖叫吗？不应该害怕吗？不应该一枪过去跟她打起来吗？
然后绿枝就拿出了一把叶子牌，三个人坐在船上玩牌玩到了天明。
天亮的时候鸣鱼消失，绿枝还试图去拉一缕红色的流火，有点遗憾。
鸣鱼再也没有提之前的事情，宁天霄当然不会觉得她会放弃，一个孤独的人，既然已经抓住了机会，那就会想要一直留在这艘船上，等待着这艘船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而柳佞那边，自从上次所谓的“第六个人”出现过了以后，双头兽就像是痴呆一样，再也没有动静。
神王跌了面子，柳佞也暴跳如雷，差点再次上演了一出跳露台的戏码，神王一边心想当年自己哄女人都没有哄到这份上，一边还要尽心尽力地拦着柳佞这糟老头子。
因为神王悲哀地发现，独居露台这么多年，他除了这个糟老头子，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依赖了。
神界的帝都里，十方殿被人给炸了，这消息传到了戟狼手里，当然也传到了露台上，神界的那些俊男靓女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十方殿被炸之后的三天里，帝都中悄无人声，街头卖豆花的女人都惜命地把自己的店关了。
十方殿里抬出了十几具尸体，他们是火神的手下，火神因此暴怒地跑到了露台去，要求彻查此事。
但神王心绪不宁，把他打发走了，让他自己去办。
因为那些人开始避着见他了。
他尝试呼唤善良的人、天真的人、老的人、辛苦的人，最后他希望说谎的人能出来看他一眼，但是没有。
柳佞甚至因此怀疑神王是发了瘟症，因为真的没有人出现，一个都没有。
只有那双人头的眼睛，偶尔会变成漆黑如墨的黑色，这让柳佞有理由怀疑，是神王和双头兽同时发了瘟，只是不知道谁更严重一点。
神王为此急得嘴上生泡，柳佞依旧脱了鞋坐在花园里晒太阳晒月亮，只有在神王和神王的眼线不在的时候，这老头会一改懒散，麻利地掏出“护心镜”，叫醒百晓生。
不管那时候是半夜还是清晨，不管是刚刚睡了几个小时，百晓生总会尽职尽责地把宁天霄刘大川戟狼三个人弄醒。
百晓生期待柳佞的呼唤，就像是期待情人的来信一样。
——————
宁天霄再次被叫醒的时候，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老头至今仍然是孤身一人，除了丑，还是有些别的原因的。
鸣鱼在船的边缘侧过头，凝视着他们这一群半夜活动的人，在窗上留下一个剪影。
柳佞气急败坏地大声叫着“宁天霄”，满脸严肃地说道：“你要给我一个见到他们的方法。”
“神王不是知道吗？”
“他们不肯出来，这群老鼠，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把他们都晒成烟丝给烧了。”
百晓生聚精会神地睁大眼，试图听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柳佞转向戟狼：“多谢你的礼物，不过，这事有点难办，我看除非是宫止，要不谁也见不到他们。”
戟狼平静地点头。
“小肥猪在我不在的时候也试图把他们叫出来，但是没用，我偷偷去看过了，真的没用，他们这是害怕了吗？”
“有可能只是给神王一个下马威而已。”戟狼沉声评价道。
柳佞干笑了两声，他之前很少遇到像这样这种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以前总觉得自己脸皮厚，没有就上门去讨嘛，讨不了来就去偷，偷不来大不了就是打，打不过最多就是逃。
但是他不敢杀了这双头兽，万一这是唯一的一丝联系......他可不想承认自己是天下的罪人。
柳佞嘴里喷出浓烟，这烟原本幽静地往天上滚动着，即将淹没他眼前的月亮。
忽然，一阵强劲有力的风把烟扇向他的脸，呛得老头咳嗽了一声。
波利从她的“小东西”身上跳下来，轻声说道：“没找到，可能已经被处理了，也有可能被人带走了。”
柳佞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是否该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其实自己已经拿到了，然后，波利瞥到了那面镜子。
波利的嘴角慢吞吞浮现了一个古怪的笑意：“哎呀，你终于‘堕落’了？”
柳佞笑了笑：“你想多了，我只是需要一个帮手，我毕竟是老了。”
“陇青还不够吗？你这可是与虎谋皮啊。”
柳佞没有再说话，继续吞吐着烟雾，他忽然有些迷茫，他堕落了吗，他做错了吗？
不，他没有，他是原则最忠诚的履行者，他这是在防患于未然，因为一旦另外一个世界陷落，而那一方的势力过强、威胁过大，甚至威胁到这个世界的这些规则，连他们这些人也无法阻拦的话。
那就全都完了，他虽然老了，但还没有活够。
这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但他脸皮厚，他也想要生活其中。
波利苍白的脸出现在传音镜当中时，船上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波利轻轻扯了扯嘴角：“真没想到，你们已经联手了，你们在玩我吗？”
三艘船忽然都是剧烈地一颤，宁天霄等人意识到，随着波利的发怒，船下这“小玩意”，说不定想要做些什么。
第三百八十章 飞鱼（九）
海面上，龙头刚刚出现了一个角，绿枝已经提枪冲了出来，鸣鱼赤着双脚站在船边上，神色镇定，飞鱼跳出水面几乎一人高，数量也增加到了两至三倍，它们有序地在海面上跃动着，随时准备把海面上出现的一切东西搅碎。
波利皱了皱眉头，龙忽然又从水面消失了。
“刘大川，是我们的同僚？”
刘大川镇定地回答道：“确实，不过她比我们都要早个几千年，杀手锏也多得多。劝你不要妄动，否则你的小东西可能转瞬就会死了。”
波利跟鸣鱼僵持了片刻，海面上跳动的飞鱼发出沙沙的声响，银色的鱼鳞刀光一样闪烁着，可以切割一切，即使是龙，也有些畏惧。
波利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但最终妥协了，她平静地跟柳佞并坐着，说道：“算你们运气好。”
刘大川笑了：“别这么不高兴，我们现在似乎是站在同一条船上。”
“我还没有想好，这次我只是为了报答柳佞收留我的恩情。”波利认真地说道。
刘大川笑了笑，也懒得去揭穿她。
海面如银白色的绸缎，月亮只有一半，但很亮。
绿枝提着枪，看了一眼水下，走到了鸣鱼的身边去。
波利很快离开了，神王后花园当中的邪风又停下了，柳佞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明天一大早，神王的花匠又要辛辛苦苦地把倒伏的花草一根根竖起来。
柳佞搓了搓手，说道：“听上去你们遇到了了不起的人，问问她，有什么办法？”
“已经问过了，两个世界不属于同一套规则，她没有办法，而且，她的活动范围大部分在罗刹海之内，就算她很能打，也只能让进入罗刹海的恶鬼没办法活着回去，而已。”
柳佞听完就笑了，他拍着自己的肚皮说：“那好办嘛，把他们骗到罗刹海去。”
“神王应该跟他们说过罗刹海的事情，这么凶险的地方，你以为他们会来？再说，陷落的地点，可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柳佞喷吞着烟雾，脸被遮蔽了，神王的后花园里一片寂静。
百晓生说道：“问题就在于，我们现在没办法见到他们，太被动了。”
柳佞接道：“是啊，可是这也没什么办法，不过那谁不是有办法吗，有办法见到他们第一次，就有办法见到他们第二次，饿狼需要用肉引诱，给他们肉。”
“肉是什么，他们最想要什么？难道以交出两界来作为条件？”宁天霄问道。
柳佞日渐稀疏的头，说道：“其实我还有个不错的想法，我觉得他们没有出现，可能，也许，是都被恶鬼给吃了呢，这么一来，不是很好吗？”
宁天霄笑了两声：“也就是说，进一步失衡，然后世界陷落的速度更快了，我们说不定明天一大早起来，就要面对一群四肢着地，跑起来速度比马还快的玩意，然后全天下人一起逃命。”
柳佞眯起眼来，吸了一口烟杆，说道：“当我没说。”
气氛僵住了。
百晓生咳嗽了两声，正要问话。
柳佞说道：“不过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个不错的结果，如果恶鬼把人、神、妖三族的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也就是时候能够联起手来，三族的大和谐，终于能够实现了。”
柳佞整个人忽然哆嗦了一下，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紧紧抓住传音镜：“这是不是你一开始的计划？”
戟狼皱眉，缓缓说道：“不，你应该反过来想，正是因为即将陷落此地的那些人太过危险，所以我们才急着要让三族联合。”
柳佞眯了眯眼睛，老头回忆着以往的事情，沉默了下来，很多当时想不明白的事情，如今的脉络似乎都清晰了起来，在他脑海中铺开了一条条线。
“我会想办法再见他们一面。”
宁天霄轻声说道：“前辈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如果没什么事，就快点从罗刹海回来吧，山雨欲来哟，我可不觉得神王能挡住。”
神界的天上闪过一道霹雳，夏季的雨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老头从花园里起身，往住处走去。
神王早已鼾声如雷，震得整个露台都在瑟瑟发抖。
柳佞冷笑一声，心想小肥猪睡得倒是香甜，苦了他这个老头子了。
——————
与此同时，罗刹海的雨也飘落起来，天上闪过一道道霹雳，撕碎了暗蓝色的天空。雨落到水面上仍旧惊不起一丝波澜，浓稠的雾气散去，雾中蹒跚的人影像是被撕碎的暗色绸缎。
鸣鱼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戟狼颔首示意，鸣鱼微微一笑，她的头上沾着水珠，看起来有些妩媚。
她靠在门边，问道：“出事了吗？或许我可以帮你们。”
她的手指上戴着一个银色的指环，指环上是一条首尾相接的鱼，鱼嘴咬着鱼尾，她拨弄着这个指环，手指上的鱼像是不断地吞噬着自身。
戟狼冷静地说道：“你的条件。”
“跟之前一样。”鸣鱼笑起来，“我，想，要，离，开，这，里。”
宁天霄也笑道：“可是我们的麻烦也跟以前一样，我们找不到他，找到了也未必能杀了他。”
鸣鱼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神色倦怠地抬起头来，背对着他们站了一会，慢吞吞走了出去，雨拍打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溅起一朵又一朵水花，背影无比寂寥。
刘大川犹豫了一会，给她拿了一把伞。
鸣鱼举着伞站在船板上，长久地眺望着远方。
鸣鱼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宁天霄不是没有心动过，如果可以趁此机会构建一种全新的平衡，未必不是一种解决的方法。
但是前方凶险异常，他无法在此时，给自己竖立更多的敌人，而且还是又一个藏在暗处的敌人，对方或许还有一双随时能够看到这里的眼睛。
还有刘大川，他说的那个老头既然能够让这么多人服从于自己的控制，未必像是鸣鱼说的一样“简单”。
刘大川举着伞站在鸣鱼身后，有些磕磕巴巴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六和宗的六宗主在哪里？”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光（一）
鸣鱼妩媚地一笑：“知道啊，我们来交换一下好不好？”
刘大川的表情凝固了，这是宁天霄派来的任务，宁天霄把这个任务交给他，说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他后悔承认自己脸皮厚了。
鸣鱼银色的指环闪烁着光芒，像是一把匕首。
刘大川不由自主地感觉有些紧张。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们的，杀了你们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下一次来的人，我真的很孤独啊。”鸣鱼弯起眼笑着，这表情单纯无害。
“不如你们留下一个人，我告诉你们想找的东西在哪好不好？等到契约解除的时候，我会放你走的。”
鸣鱼抬起手，摸了摸刘大川的脸，她的手很凉，刘大川只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迅速从他的脸上钻进了骨头里，在这一瞬间，他很想翻身跳下船去。
银色的鱼在海面上跳动着，像是无数交错闪烁的匕首，他知道自己跳下去，是只有死路一条的。
只有死路一条。
刘大川转开了目光，鸣鱼漆黑的双眼当中闪过一丝忧郁：“为什么不答应呢？”
“我会。”刘大川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变得有些慌了，这根本不是他想说的话。
宁天霄看到刘大川抽搐的脸颊，想要扑过去阻止，但是刘大川已经说完了。
“我会帮你，离开这里。”
鸣鱼手上银色的指环松动了一下，鱼嘴在她的手指上咬了一口，指环瞬间变得血红，指环上的血滴在了刘大川的手上，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游动。
刘大川右手的食指上迅速生出了一圈红色，这圈红色顺着手指向上蔓延了一下，像是留下了一截小尾巴。
鸣鱼用冰冷的手指在刘大川的手上轻轻滑过，顺着胳膊，直至脖颈。
“这条‘尾巴’会一直生长，直到缠住你的脖子，然后你的头就会掉下来，我知道你们神族有所谓的‘死穴’，你已经把死穴藏起来了，但是把头砍掉也是一样的，你会死。”
刘大川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惨白的神色，以前没在这个位置之前，他不怕死，后来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他觉得自己不会这样死。
因为暂时没有什么，是凌驾于其上的。
鸣鱼转动着目光，看向宁天霄：“所以宫止，你们要尽快，他的命所剩不多了，大概只能支撑到下次世界陷落之后不久。”
“但你用刘大川来威胁我，似乎有点......不太有用啊。”
鸣鱼笑眯眯说道：“宫止大人才不怕死，不如用你的朋友或者是徒弟，我本来想用那个女孩子的，但是我也很喜欢她，舍不得她死。”
宁天霄听到最后这句话，一眯眼，与此同时，戟狼身上的杀机崩现。
鸣鱼从刘大川手里接过伞，平静地说道：“我可能再也不会遇到比你们实力更强的人了，一个是他的手下，一个世界陷落的余孽，一个先进神族的城主，还有人族的妖族的势力能够帮我，我怎么能不抓住这次机会呢。”
宁天霄失笑道：“多谢你的信任。”
“作为条件，你们在罗刹海上寻找的一切东西，我都会帮你们，一切。”
“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你现在头疼的其他事情，我也可以帮你。”
鸣鱼忽然松了伞，向着天上伸出双臂，雨水顺着她的头她的脸滑落下来，罗刹海的雨忽然变得细而密，像是一场毛绒绒的春雨。
天上的闪电消失了。
船所行使的前方，忽然腾起一阵光芒，幽蓝的、妖异的色彩，仿佛海水当中要有什么出现了。
本应该在夜晚平静如绸的海面之上，海浪翻腾涌动，那些在“冰面”之上行走的人影被海洋拍散了。
前方的海面之上，海浪的波动越来越剧烈，巨浪逐渐变得如有三人之高，三艘船上的人开始变得有些慌乱，以为海中有什么巨兽出没。
忽然，蓝光出现的地方，有一片绿色如青苔的瓦片出现，前方的光芒越发明亮，随着一道巨浪扑来，光芒涌现的地方，海潮翻滚，升腾起一座巨大的宫殿。
宫殿闪烁着琉璃的幽蓝色彩，海浪逐渐平息，宫殿却向着船的方向移动。
鸣鱼轻声说道：“这是我的居所，欢迎你们。”
刘大川震惊地问道：“它怎么会动？！”
“下面是四只巨龟，平时沉在水下，现在用来招待你们，我的客人。”
鸣鱼跳入水中，银色的鱼在海面上跃动，形成了一条亮白如同银河的道路，她在前方做出邀请的手势。
宁天霄问道：“该不会是幻象吧，姐姐？”
鸣鱼还没有回答之前，绿枝已经跳下了船去，好奇地在银鱼铺成的道路上跳了两下。
宁天霄只好也跟着跳了下去，拉住了绿枝的手。
戟狼看了一眼，说道：“我去安抚船上的其他人，稍后再去。”
鸣鱼赤着脚行走着，轻声说道：“建造这座宫殿，花了我三百年的时间，不过，还挺漂亮的不是吗？”
这座宫殿在远处看起来很巍峨，走到近处，却能发现建筑之间有很多裂隙，仿佛是把很多建筑从中间截断拼凑在了一起，看起来有些怪异。
仿佛是知道了他们在想什么，鸣鱼说道：“不过，这都是我从海下搜寻来的东西拼凑而成的，以前这里还不是一片海的时候，也是一个繁华的地方。”
鸣鱼已经跳到了岸上，这座孤岛全是用坚硬的石块砌成，岛上生满珊瑚、海草，琉璃的屋顶闪烁着光芒，在细雨中沉默着。
岛上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灵。
鸣鱼在前方引路，带着他们走进了断了一半的佛塔，这佛塔是歪斜地插在地上的，她从一扇窗户中间跳进去，佛塔当中的佛经和木雕佛像已经全都被水冲走了，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宁天霄跟着跳了进去，来到这里的一瞬间，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不由自主说道：“定海潮？”
鸣鱼眯眼笑道：“这是我从海底捞出来的东西，定海潮，我以为你不想再要了呢，就拿来收藏了。”
一把全身素银色的剑插在佛塔正中间的地上，滴着海水，此剑无刃。
鸣鱼拔出这把剑，横在手中，递给宁天霄：“我的诚意。”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光（二）
神王焦躁地坐在殿中，面对着那头呆笨的双头兽，强忍住自己叫人把它们砍了的冲动，强忍着用温和的语调开口。
“神啊神，我要见善良的人。”他递出一把金稻子，人头吞了金稻子，缓慢地咀嚼着。
狮子头已经开始打着饱嗝。
没有人出现，还是没有人出现，他们是死了吗？还是因为自己叫柳佞来，因此避而不见。
神王焦躁不安地背着双手走了，柳佞吐出一根骨头，看了一眼神王，觉得他好像瘦了那么一点。
火神今天早上又辛辛苦苦爬到露台上来，汇报自己调查的十方殿的事情，只不过神王还是把他打发走了。
火神走的时候，那表情明显是对神王失望透顶。
土神也来过一次，询问是否还需建造防御工事，并且隐隐透露钱不太够了的意思。
水神也递来了书函，神王看都没看。
还剩风神，哦，已经没有风神了。
柳佞记起宫止之前那一任风神的模样，那一任的风神是个老头子，在神界颇有威名，硬是跟他这种不要脸的老头不一样。
那一任的风神以正直公平而名扬漆鹤道，他敢于在神王殿上顶着天大的压力叱骂神王，敢于揭穿这殿上的人贪污的事实，那老头孤身一人，像是一根尺一样笔直，顶天立地。
柳佞叹了一口气，不过那老头后来也死啦。
不知道被谁杀的，神王大概早已怀恨在心，并没有下令彻查此事。
不过他得罪了太多的人，死只是早晚的事情，杀他的人把尸体扔进了粪车里，嘲笑他一生的光明伟岸。
柳佞吸了口汤，打了个饱嗝，眼看今天的召唤也没有成功，他拍了拍屁股，准备去晒太阳了。
百晓生说他们遇到了一个女人，刘大川还被那女人威胁了，不过宁天霄拿到了定海潮。
柳佞剔了剔牙，不知道能否靠着定海潮，跟神王来一次合作呢。
柳佞刚站起来，神王有些慌乱地看过来，柳佞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自己先走了。
神王颓然地坐在位子上摊着双手，就像是多年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打不过柳佞一样，令人丧气，那时候他还年轻，还没有这么一身肥膘，现在看来，怎么都来不及了。
柳佞打了个呵欠，忽然改了主意，说道：“我去帝都里走走，晚点回来。”
神王神色紧张地大叫道：“老师！”
“别乱叫，真的只是去走走，晚点就回来。”
柳佞步履轻缓地走下了露台，九百九十九个台阶一眼看不到尽头，小宦官被神王嘱咐着跟过来服侍，哦不，也许是看守。
柳佞浑不在意。
他走完这露台的路，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柳佞步入帝都，最近的说书人嘴里已经有了新料，什么十方殿怨气冲天被炸了，晚上有女人的哭声，那一个个俊男靓女们听着这古怪离奇的故事，又爱又怕。
柳佞走到街头的一家包子店坐下了，老板娘刚跑过来要招呼，一见是柳佞，神色变得有点痴呆。
很快，老板娘笑起来：“哎呀大人您回来了，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柳佞心知老板娘恨不得有一阵风把他给吹走，有多远滚多远。
柳佞摸了摸，发现自己没带钱，他看向小宦官，小宦官手忙脚乱地掏了掏，也没有。
老板娘神色为难道：“奴家以为您是来结以前的欠账呢，奴家是小本生意。”
柳佞问道：“我欠了多少？”
老板娘羞涩地一笑：“不多，也就百余年的账。”
柳佞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给了小宦官一个地址，让他去拿钱，小宦官不放心地看了他几眼，柳佞笑眯眯说道：“快去快回。”
小宦官急忙跑远了，离开前一再告诉老头要等他回来。
小宦官离开后，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个黑衣消瘦的年轻人坐了过来，年轻人背后背着一个竹筐，竹筐的缝隙里，有两双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隔着竹子，从缝隙中对柳佞无声一笑。
年轻人掏出钱来，放在桌上，说道：“给他来一份。”
柳佞揉了揉鼻子，说道：“不如把我的欠账也给付了，省得这老太婆总是盯着我。”
陇青有些无奈地说道：“老师，我没带那么多钱。”
柳佞撕了一点包子皮，从竹筐里递进去，小孩张嘴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
陇青侧了侧身体，不想让这老头耍自己的妹妹玩。
柳佞悻悻缩回了手：“胆子挺大的，波利呢？”
柳佞咬着滚烫的包子，龇牙咧嘴地呼了口热气。
陇青静静地坐着，老板娘把他的包子挪到了他的面前，他却不吃东西。
“不清楚，她偶尔会出来，大部分时间，我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她看起来很高兴。”
柳佞呵呵地冷笑了一声：“她是挺高兴的，见了上辈子的情人，不知道是在忙着杀了他，还是要忙着再救他一命。”
——————
小宦官按照柳佞的嘱咐，在一排又一排的巷子当中穿梭，附近住的都是神界的名门望族，他在神王面前一辈子的赏钱，都买不起其中的一间茅房。
小宦官仰起头来，看着牌匾上的“镇久”两个字，犹豫了一下，走到了前面去，扣了两下门。
“镇久”是戟狼太爷爷的封号，当年的神王为了奖励戟狼太爷爷击退妖族，赐了这件宅子。
但这间宅子里，带着一种衰败的气息，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光顾，独自在这里腐朽。
门后很快闪出一张衰老的脸，他看着小宦官，用一种嘶哑漫长的语调问道：“你来——干什么？”
“奉帝师柳佞之命，前来取钱。”
衰老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开了半扇门，小宦官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一会，看到了一个躺在藤椅上的老人。
老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贴紧头皮，他闭着双眼，握着拐杖，身上却发出不容忽视的威严。
小宦官在他面前跪下来，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奉帝师戟狼之命，前来取钱。”
老人闻言睁开了眼，他的双眼是银灰色的，近乎于盲。
老人对着他笑了一下，小宦官有些紧张。
“那我们走吧，我去给他送钱。”
——————
小宦官带着老人找到柳佞的时候，柳佞一边打着嗝，一边招呼老板娘再来一碗。
老板娘见给他付钱的人走了，不太情愿地嘟囔了两句。
满头银发拄着拐杖却闭着双眼的老人走来时，柳佞伸出一只手指着他，高兴地说道：“你看看，给我送钱来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光（三）
定海潮冰冷地躺在宁天霄的手心当中，剑身上沁出水珠。
银白色的锋刃当中映照着宁天霄的双眼，他也不敢相信，鸣鱼就像是送出一根稻草一样地，轻易把定海潮交了出来。
鸣鱼送出定海潮，很快从佛塔的窗户当中跳了出去，宁天霄默默地把定海潮收起，跟了出去。
这座浮岛之上的建筑的确都是用不同的东西拼凑的，歪斜的宫室、佛塔，只剩了一半的墙，一半枯萎一半茂盛的古树之上挂了一口巨大的钟，这里古韵盎然，却又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
溟魂在岛上慢吞吞地走来走去，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
绿枝在岛上一跳一跳，似乎觉得什么都很好玩。
鸣鱼回过头来，嘴角轻轻翘起：“宝眷似乎很喜欢这里。”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脸红了。
刘大川、戟狼、百晓生都从那条银白色的路上跟了过来，刘大川惊叹着这里不伦不类的建造风格，戟狼则是抿紧了嘴，低声呵斥绿枝到自己的身边来。
百晓生恨不得生出三双眼，把这一切都记下来。
乔戣拉着乔重光，打量着这里，意外地也很满意。
鸣鱼像是一个城主一样带着所有人看着自己的收藏品，她这么多年与孤独为伴，能陪着她的只有这些已死的东西。
罗刹海的雨已经很小了，接近于雾，宁天霄有必要怀疑这是鸣鱼干的事情。
鸣鱼在前方引路，赤裸的脚踩在地面上，如同白玉一样，晃得人眼前一亮。
她热情洋溢地说道：“这里就是我的后花园了。”
花园里没有花，插着无数把透明的剑，剑交错在一起，仿佛一朵巨大的冰花。
乔重光惊叹地摸着剑，手上被锋利的剑刃割出了伤口。
鸣鱼说道：“小心一点，这是第七次世界陷落的遗物，很锋利，不过那个世界当中的人全都死了，我捡来了这些东西收藏。”
鸣鱼继续向前走着，百晓生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路边伫立着人形的雕像，只是这些雕像比正常的人要矮小一些，每一个雕像的脸上都是惊恐的表情。
她拍着这些雕像的肩膀说道：“第六次世界陷落，岩浆像是河一样流淌，很多人都死了。”
乔重光听到此处，迅速收回了摸向雕像的双手。
乔戣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道：“乔重光，有点出息。”
“这是......从海里捡到的，很漂亮，就带回来了。”
众人看向前方，那是一架完整的龙骨，狰狞的骨骼宣示着曾经的威严，白色的骨架盘旋缠绕在一根柱子上，被她用刀剑稳稳定住。
龙的骨架上缠着一朵又一朵丝绸的小花，仿佛枯骨之上忽然盛开了鲜花一样，有一股伟大而哀艳的感觉，但可以看出，她是真的极其极其地无聊了。
鸣鱼带着他们穿梭在小岛上，她的收藏五花八门，她的脚步很轻，她很快乐，甚至快乐得有些失控。
她不介意人们窥伺到她的过去，关于她活了多少年，见证了多少个世界衰落的这些过去。
刘大川问道：“你一直一个人吗？”
“不是呀。”她转了圈，笑眯眯地说道，“他见过我一面，跟我定下了契约，从此之后，他再也没出现过，我没有同僚。最开始的时候，我只坐在神庙当中，充当神的角色，但那些人当中还有我小时候的朋友呢，他们开始疏远我，害怕我，却又尊敬我。”
刘大川默然叹息了一声。
“后来他们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新生的人也死了，我还活着，我跟他们一起遭受了劫难，我却仍旧活着。”
宁天霄脚步忽然一顿，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那个说谎的人说的，成为神的国王。
他似乎弄明白，那个国王是如何成为神的了。
“再后来，这里变成了一片海，另外一个世界当中的海，作为最后的存留物陷落在了这里，我就一直是一个人了，那些曾经畏惧我的人也消失了。”鸣鱼的脚步不停，依然向前走着。
红衣让她的手、脚、脸看起来越发苍白，她好像真的只是个在这里迷路迷了几千年的少女，一个孤独的艳鬼。
前方是这座岛上最高的一座建筑，青绿色的瓦片已经剥落了，幽蓝色的光芒就是从其中升腾，散发出近乎于梦幻的色彩。
鸣鱼推开了门，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掉了下来，她用手托住了沉重的大门，手忙脚乱地把门在地上放好，回头略带羞涩地一笑：“我会把它修好的，进来吧。”
院子的正中间是一口井，蓝光就是从中发出的，看到这口井，宁天霄有些异样的感觉。
百晓生已经把半个脑袋探进去，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刘大川则是谨慎得多：“这是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这是宫止一族令人惊叹的四种事物之一。”
“其一是精妙绝伦的道路，他们用井作为出入口修建地下道路，从这里跳下去，能直达宫止一族的所在的水底。”鸣鱼眨了眨眼，像是看出了刘大川的困惑，“所谓的门和道路，只是某种宽泛意义上的称呼而已，这些道路，都是无形的。至于你要出现在哪，则需要通过一种很复杂的运算方法。”
鸣鱼拍了拍井口：“如果你们需要，可以从这里回去，给神王致命一击，当然，你们要算得出在何时出发才行。”
“其二就是咒术，我收藏了宫止一族‘咒术大全’之类的书，经过我几百年的研究来看，这与其说是一种咒术，不如说，也是一种运算方法，只不过用咒术的形式，把运算简化了很多。”
鸣鱼抓起了刘大川的手，看向宁天霄。
宁天霄失笑，摇了摇头，以“宫”字开始，念了很长的一串字符，他的语速很快，快到离他最近的乔戣都没有听清楚。
刘大川食指之上的那一圈红痕消失了。
刘大川惊喜得无以复加，立即就要冲上来拥抱宁天霄。
宁天霄嫌弃地挥了挥手，让他滚远点。
“第三，是你们的切分之术，可以分离出人的死穴，也可以把一个完整的人切开，各自独立，但是每一部分，都不是原本的那个人的一部分，而是一个全新的人了。你身上，还少了一部分吧？”
宁天霄沉默不语，这个女人令人惊讶，他原本以为这个女人只是渴望温暖的疯子。
第三百八十四章 光（四）
“第四件，你们一族多神通，所以你们才能够运用上述三种方法，不过，迄今为止最令人惊讶的，就是宫止大人您啊，是您简化了那些计算方法形成了咒术，也是您敢于把自己一个人切成不同的几块，往常他们最多把自己切成两块，一起玩叶子牌吧？”
空气骤然紧缩，无穷的杀意从戟狼身上散发出来，他像是一头准备猎食的野狼一样，微微弯曲着膝盖，他已经反手摸到了背后的枪。
百晓生从井中抬起头来，他手里抓着一块石头，幽蓝色的光就是从石头上散发出来的。
老头乐颠颠地说道：“你们看，这石头真好看！”
他说完这句话，才注意到这边已经剑拔弩张，他张大了嘴，挠了挠头，神色茫然。
戟狼把绿枝拉到身后，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鸣鱼坐在井边，寂寞地晃着双腿：“我们是盟友啊。”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你如果一直在罗刹海，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鸣鱼歪着头，像是个天真的少女，她叹息了一声：“我看到了。”
刘大川一瞬间神经紧绷起来，看来对于这个第一代的维衡者，老头确实无比宽容，给了她更多的东西。
戟狼仍旧不敢放松：“你带我们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让你们看看我的收藏品而已，顺便展示我的诚意，你们需要定海潮吧？需要这里的这条道路吗？我可以帮你们啊。”鸣鱼笑道，“我喜欢跟实力相当的人合作。”
百晓生手里的石头往下滴着水，在失水之后，幽蓝色的石头变成了普通的灰色，失去了原本艳丽而妩媚的色泽。
老头呆呆地看不清眼前的情况。
“我真的没有敌意啊。”鸣鱼妩媚地笑着，“你们是来救我的人，你看看，刘大川手上的咒术都解开了，我还能做什么呢？定海潮都已经在你手上了，你不应该开心吗？为什么你们会害怕？”
宁天霄沉默了片刻，拍了拍戟狼的肩膀，戟狼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他收回了枪，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鸣鱼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并不为此感到愤怒：“还要继续看吗？”
宁天霄看了眼海面，说道：“天亮了。”
鸣鱼遗憾地挥了挥手：“那只好，下次再见了。六和宗的男人在风渊岛上，我见过一次，不过他看起来像是在修佛还是修仙什么的，好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她的眼中荡漾起鲜艳的红色，白玉般的脚背已经消失了，变成了赤红色的流火。
“有事情随时可以叫我，当然，只有晚上的时候，白天我不在。”
流火被风一卷四散在罗刹海上，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巨龟托着这座浮岛开始下沉，宁天霄急忙一手捞起乔重光一手捞起乔戣，回到了船上。
红日温吞地出现在罗刹海的边缘，赤红色的流光贴紧海面，瑰丽得让人无法直视。
戟狼终于放下了重重戒心，忍不住感慨道：“飞蛾一样的生命。”
“不，应该是某种禁制，她被赋予的权利太多了，因此只有夜晚才能出现，他怕鸣鱼会扰乱这世间的秩序。”刘大川解释道。
百晓生恋恋不舍地抓着从井中捞出来的石头，问道：“听起来，像不像是月行道的时候。”
“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既然鸣鱼说，那个世界也有所谓的‘领主’，那那个领主，未必不是在努力阻止这次的陷落。”
百晓生突然嚎叫了一嗓子，抓住宁天霄的衣服说道：“你还能算出怎么联系上那些人吗？”
“那也要对方愿意回应才行，否则......”宁天霄摇了摇头。
“那你可以试着跟那边的维衡者联系啊！”百晓生怪叫道。
“我之所以能找到那六个人，是因为他们在某个特定的地方，就像是一个阵法当中的阵眼，我只能找得到阵眼，其他的地方，不行。”宁天霄说道，“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会尽力一试，但不是以现在这副模样，宁天霄这个身份，大概不足以震慑对方，到时候请鸣鱼过来，不要透露她只能呆在罗刹海的事实，让她展露一些手腕。”
“去风渊岛？”戟狼问道。
宁天霄愣了一下：“风渊岛在哪？”
戟狼也愣住了：“不清楚。”
宁天霄苦笑道：“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吧？”
——————
白光斜照在岛上，三艘船上依次放下小船，上岛的人乘坐着小船，缓缓靠近眼前的岛屿。
靠着林冥，他们找到了风渊岛，林冥说这岛上风盛如潮，如风之缘起之地。
岛上杂草丛生，岸边插着几根野兽的尸骨，像是特意被人摆成了十字形，而枯树的背后，有无数瘫倒在地或是拄剑跪着的白骨，仿佛仍旧维持着昔日的尊严。
风迎面吹来，细沙扑面，让人睁不开双眼。
宁天霄百忙之中，调侃着刘大川：“大川兄，你说你要不也申请一下，弄条鱼做的小路，这多么方便？”
刘大川的牙齿切了切，使劲向着船上推小船，岛的这一面没有其他的船，不知道风渊岛上的人，把他的船藏在哪里了。
宁天霄忽然有些怀念起玉米哥来，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活着走到这里。
戟狼始终提着一杆枪，脸色紧绷，预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绿枝也倒提着枪，但她活蹦乱跳，仿佛是偷了家人的枪出来玩的孩子，但他们知道，如果有意外出现，绿枝的枪不会比戟狼的慢。
岛上一片荒芜，偶尔有一两只行动迟缓的乌龟爬过，茂盛的野草几乎有半人高，宁天霄边走边砍着前方的野草。
百晓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宁宗主！”
宁天霄茫然地回头。
百晓生用痛彻心扉的眼神看着宁天霄，右手颤抖着指着他，说道：“你竟然用它来砍草！”
宁天霄翻转了一下手里的定海潮，歉意地一笑，不过，这玩意虽然无刃，砍起草来竟然意外地顺手。
百晓生的老脸一皱，心说活该这个人在神王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可是定海潮啊定海潮！
第三百八十五章 光（五）
宁天霄一路用定海潮披荆斩棘，定海潮闪烁着银光的锋刃之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比起知道这玩意是一座可以造陆起墙的宝贝之前，宁天霄先一步知道这是一把好剑，即使它无刃。
萧瑟的风从海岛的正中心升起，卷着枯草枯叶，直直冲向天上。
百晓生拂开吹在自己脸上的草叶子，嘀咕了一句：“你说他呆在这岛上干什么？”
乔戣淡淡说道：“大概是在狂风的洗礼之下，体会命运的挫折，他其实不必跑这么远。”
刘大川默默想着，在你的口水下，也能体会命运的挫折，而且肯定比这里的狂风暴雨更挫折。
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股奇异的肉香，被狂风拍到脸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抽动着鼻子深吸了一口。
宁天霄愣了一下，从袖子里抓出小红蛇来，一言不发地放在地上。
小红蛇严肃地抗议了片刻之后，飞速向前游动着走去，宁天霄等人紧随其后。
枯枝芒草掩映之间，忽然出现了一艘船，船被拖到了岛的中央，在地面上留下深刻的凹痕。
凹痕是南北方向，这艘船是从南方登陆，宁天霄沉默了片刻，跳到船板上，在船上找到了一些衣服的碎片和吃剩的东西，这船上有人来过的痕迹，而且不是一个人。
宁天霄拍了拍手，扔下手里的衣服碎片。
小红蛇早已在前方翘首等待，等宁天霄跳下船后，立即又像是一条血红色的细线一样，忽然一折，又飞速向前窜去。
前方已是一片废墟，废墟在罗刹海的震荡中倾颓了一半，肉香就是从其中传出来的。
宁天霄示意其他人等等，加快了脚步率先走了过去，废墟的台阶笔直地指向前方，肉香泄露的所在，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火盆散落四周，骷髅头插在断裂的刀剑上，又被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道插进了地下。
无数个头盖骨被风吹得不断地旋转着，发出木片相互碰撞般的“咔咔”声响。
宁天霄心中升起一股恶寒，纳伽从背后取下了长戟，谨慎地向前行走着。
肉香在风中缥缈，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男人坐在岛屿中心的祭坛上，仿佛是一个已经坐化的老僧人，闭目一动不动，他的面前有一口小锅，肉香就是从其中散发出来的。
男人的长发从肩膀上披拂下来，直垂到地面，他的发丝偶尔被一丝风挑起，大部分时间平静地垂着，仿佛被地面上某种莫名的力量拉住，违反常理。
他的衣服也已经残破不堪，四周没有他的寝具，除了这一口锅和几个已经摔破了的碗之外，只有一把刀，这把刀横在他的膝盖上，刀身很窄。
宁天霄把定海潮收回了腰间，凝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宁天霄的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次竟然引来了，人。”
宁天霄轻声说道：“宁天霄。”
风把声音送到他的耳边，男人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畅快地笑起来：“宁宗主大名，略有耳闻。”
宁天霄扫视了一眼四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六和宗来找他的人呢？
“看来他们已经来过了，走了吗？”
“托宁宗主的福，我见到了他们，还不错，很美味。”
宁天霄听到最后三个字，头皮炸了一下，男人却像个坐在高楼里的贵客一样，继续品评着：“大宗主的味道却不怎么样，太肥了，却熬了一锅好油，五宗主太瘦了，没什么滋味......”
纳伽紧紧拧着眉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疯子。
“是那个女人告诉你们我在这？”
宁天霄不点头不摇头。
男人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没能杀了她，想来她的味道应该也不错。”
他的表情十分遗憾：“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找上门来，但我的食物刚好也快要吃完了。”
男人站起来，身上的骨节忽然发出噼啪一阵爆响，像是浑身上下的骨头同时被捏碎了，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他的身上爆发出了惊人的杀意。
他眼中闪动着一种光芒，一种执着的、攫取猎物的光芒。
他疯了。
宁天霄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下意识地举起剑，挡下了男人的第一刀，男人原本是逆风而来，速度应该会有所减损，但他的这一刀破开了风，快得像是一道影子。
刀剑相格，发出一声轻锐的鸣叫。
男人赞叹道：“好剑，何名？”
“定海潮。”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讶异的光芒，但其中潜藏的兴奋明显更多。
在瞬息之前，他再度屈膝上前，刀影闪电一般闪过，在宁天霄身边划出刺耳的鸣声。
纳伽在此时忽然现身，长戟直指他的头顶，猛地劈下来。
男人风一样地后退，闪开了这致命一击。
他凝视着纳伽，恍然大悟一样：“原来是两个。”
他的溟魂不是饿鬼，也并非什么凶神恶煞的东西，但这位老哥的精神明显受了点什么刺激，竟然以吃人为乐。
难道他也是寂寞疯了？
宁天霄闪身避开他的一记斩，横剑向前，定海潮银色的光芒倒映着男人的双眼。
宁天霄惊讶地发现，这双眼极为平静，但更多的情绪掩藏在深处。
如果是疯子，他也是一个很冷静的疯子。
宁天霄矮身躲开他的平砍，头顶忽然有一阵锐风扑过。
戟狼大叫一声：“躲开！”
宁天霄一剑砍向这个疯子的腿部，疯子向后一撤，戟狼的枪只差一丝就插进了他的脚上。
“一、二、三、四......够吃很长一段时间了。”男人仰头眺望着，同时避开宁天霄的一击，向后大步一退，他小心地闪开了自己的肉锅，把它从火上端起来，忽然向着祭坛的内部退去。
他倒退着离开，眼中闪过诡秘的一笑。
纳伽说道：“我先进去看看。”
“等等。”宁天霄说道。
风忽然变得狂躁起来，风旋卷动地上的灰尘，令整片天空变得昏昧不明。
“宁宗主，是否是阵？”
戟狼问道。
“不是，是......”
漆黑的祭坛内部，忽然有暗绿色的眼睛一闪，像是无数萤火虫的光芒，扑向登岛的人。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光（六）
赤色的翅膀一瞬间淹没了天空，取代了原本昏暗的天空，宁天霄挥舞着定海潮，把乔戣和乔重光护在身后，斩落无数赤色的......妖怪。
死去的东西在宁天霄脚下不断抽搐着，它们浑身都是红色的，像是已经干涸了的血液，脸却是灰白的，如同沧桑的老人一样，整张脸显出一种诡异的狡猾。
这些‘妖怪’的翅膀干瘦，肚子干瘪，像是已经饿到了极点。
无数妖怪莹绿色的双眼在漆黑的祭坛内一闪而过，扑向外面，它们有着尖锐的喙，不断试图在来人身上啄食。
百晓生忽然被啄掉了一块肉，怪叫了一声，差点蹦起来。
血滴在半空淋漓一撒，吸引了更多的妖怪奔向百晓生，戟狼一枪横扫，按下百晓生的头，无数妖怪尖锐地嘶叫着落在地上。
男人重新走出来，他的身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妖怪，那些妖怪亲昵地停在他的头顶和肩膀上，对宁天霄一等人虎视眈眈，他像是披上了一件暗红色的衣服。
莹绿色的双眼在扑出祭坛的时候已经变得暗红，这些妖怪的眼中闪动着贪婪和嗜血。
宁天霄高声说道：“你们六和宗向来喜欢搞这种妖魔鬼怪才喜欢的东西。”
男人伸出胳膊，手臂上一群红衣的妖怪在他手臂上展翅起飞。
“这是，‘神’的馈赠。”
宁天霄心中猛然一惊，男人沉浸在红衣妖魔的狂舞之中，神色似醉似癫。
仓促之中，刘大川宁天霄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难道说，这个疯子也被选为维衡者之一？
暗红色的天上满是妖怪们扑动翅膀的声音，它们在进攻的同时，发出类似于婴儿哭吼的声响，这声响如同狂乱海潮反复更迭。
刘大川扑出人群，从乔重光身后抽出刀，刀锋斩开一片血路，无数红色的翅膀陨落在地，这一刀直指这疯子的头顶，但在刘大川下坠的瞬间，忽然有一股强劲的风迎面扑来，他的刀慢了很多。
刘大川借着风势迅速后撤，宁天霄飞速说道：“他借了这座岛上风的力量。”
风旋盘旋着从他脚底钻出，他身后的祭坛当中，仍有无数暗红色的妖怪睁着莹绿色的双眼，随时准备扑出来。
刘大川退了回来，宁天霄挥舞着定海潮接替他走了出去，定海潮在头顶划出缭乱的银光，斩落无数暗红色的尸体。
宁天霄一步一步靠近这疯子，嘴唇翕动着，疯子脸上的笑意缓缓变浅了很多，他开始认真打量着宁天霄。
宁天霄忽然屈身向下，猛地向前发力，在狂风铺面而来的瞬间，他释放出了溟魂。
溟魂火张狂地吞噬着头顶的红色妖怪，它们尖叫着飞向天上，却把这股火传染到了更多的同伴身上。
火光从头顶陨落，风渊岛霎时成了一股火海，它们在慌乱之中回到祭坛中去，瞬间照亮了祭坛当中的景象。
祭坛当中有无数巢穴，这些巢穴被携带着火的妖怪们点燃了，瞬间发出耀眼的光芒。
疯子回身扑到祭坛中心，一刀斩落了燃烧的两个白色巢穴，把巢穴踢了出来，同时开始斩杀身上带着火苗的‘妖怪’。
他的刀法很精准，只用刀尖，每一刀下去，只有燃烧的妖怪被斩，落地而死。
火焰吞噬着上空，忽然一阵巨大的风把火焰吹响宁天霄所在的方向，宁天霄收起了溟魂。
疯子在身上擦拭了一下刀尖上的血，他一脚踢开了燃烧殆尽的两个巢穴，巢穴当中掉出无数小老鼠一样惨白的尸体，让人心生恶寒。
男人眯起了眼，像是开始认真起来了，他笑了两声：“你杀了它们，神会发怒的。”
宁天霄脸色一沉，溟魂火再次燃烧起来，他把剑划过溟魂，挥舞着火色的刀刃，猛地前冲。
火色斩开了一道风墙，扑向疯子的面容。
疯子大步后撤，横刀挡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身上，无数红色的妖怪们冲向天空飞起，在天上盘旋着。
宁天霄一剑捅向这疯子的眉心，他挥刀一格，大笑着往祭坛中退去。
“退后！”戟狼忽然大叫道。
宁天霄撤步，忽然看到天空上的那些妖怪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符号。
它们原本嘈杂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极有规律，像是千万个声音，同时唱着同一曲歌谣。
它们在呼唤什么。
祭坛中心的巢穴当中，仍有无数暗红色的身影飞出加入其中，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巨大的声响，开始在天穹之间回荡。
疯子再次走出了祭坛，他的神色一直优雅而坦然，刀锋指向宁天霄：“神！要来了。”
赤色的妖怪在火焰中跳动，头顶形成一条诡异的扭曲图案，小红蛇呆呆地抬着头，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无数风旋从祭坛地板当中的缝隙中咆哮着升起，暗红色的妖怪们被狂风吹散，却又拥挤着聚集在一起。
大地忽然震荡起来，乔重光抱着百晓生的腿，看向前方。
祭坛当中忽然发出一声浑厚的咆哮，大地的震动当中，无数人头骨发出咔咔的声响，仿佛为即将到来的邪神而欢欣鼓舞。
翅膀上燃烧着火焰的赤色妖怪猛地冲向前方的祭坛，掠过男人的肩膀。
天空当中的所有妖怪像是闻到了归巢的呼唤，逐一进入祭坛当中，成群的嘶哑叫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风声。
男人倚靠在门上，短促地笑着，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一样，他的长发随风飞舞，越发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祭坛当中亮起一团莹绿色的光芒，幽沉昏昧，如同地狱中的闪光。
最后亮起来的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这双眼中涌动着暴戾、杀戮，还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鄙夷。
一股诡异的沙沙声从内而外地传出。
小红蛇抖如筛糠。
刘大川迅速说道：“原来世界陷落有留下了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
这疯子一欠身，仿佛欢迎自己至高无上的主人，说道：“恭请您，享用盛宴！”
第三百八十七章 光（七）
“你才是老糊涂了，这么多年了，眼没治好过？”
银发的老人闭着双眼，他的眼畏光：“没有，治好了，神王才会不放心，我现在只想当一个安安稳稳的废物。”
两人吃饭的场子，已经从包子铺换到了酒楼上，柳佞脸色醺然地把脸贴在酒壶上，用筷子敲着碗，发出当当声响。
银发老人伸出手阻止道：“只有乞丐才会这么干。”
柳佞反而哈哈大笑道：“我在神王面前就是乞丐啊。”
小宦官站在门外，恭谨地低着头，来往的人用好笑的表情看着他，用扇子挡住嘴窃窃私语，他垂着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既然有那种东西，何不看看罗刹海？”
柳佞抿了一口酒，脸上闪现着幸福的红晕：“想你儿子了？不是我不想看，而是看不到，那边似乎是一片陷落之地啊，又仿佛被什么保护，不过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她在罗刹海，有一双眼。”
“何人？”老人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波利，她回来了。”
银发老人的眼皮颤动得越发明显，但他最后却用一个声调上扬的“哦”字，结束了关于波利的对话：“罗刹海的事情，我并不担心。”
柳佞却依旧说道：“说起来，你以前跟波利，还是有些交情的，不去跟老朋友叙叙旧吗？”
银发老人略带无奈地说道：“整个漆鹤道都知道，波利已经死了，您身为帝师，难道还需要我来提醒吗？”
柳佞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我老啦，这些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多谢你的提醒。”
柳佞快活地大笑着，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回头，但隔着门板，他也看不到门内发生了什么。
柳佞一挥手，拊掌大笑道：“门外还站着一个孩子呢，承蒙您这么大的手笔，老头子我吃了神王的又吃了自己的学生的，肚子现在饱得很，门外的孩子跟着我一路，负责替神王监视我的行踪，到现在肚子还饿着呢，不如请他来吃一顿？”
柳佞说完，却不等他的回答，径直站起来打开了门，小宦官一惊，对上了柳佞的脸。
大部分时候，银发老人都在沉默，柳佞说起来百无禁忌，从神王之前爱惨了的女人，到被神王杀死的儿子，刺杀过神王的人，神王殿中埋在土壤里的密信，神王早年跟着他做的无耻之事。
这些事被柳佞这张嘴翻出来，说得要多鲜活有多鲜活，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小宦官听得心惊肉跳，同时心里想着，原来神王当年也是这么一个活生生无比豪迈的人物啊，原来神王当年也有心啊，原来帝都里的各位大人们在暗地里较劲被打了脸第二天还是要笑呵呵地见面呢，原来漆鹤道的诸位城主之间有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原来有为大人手里握着数以万计的私兵，原来土神贪污的钱已经堆满了整整一个院子。
小宦官低着头吃饭，柳佞说得眉头一跳一跳，得意极了。
银发的老人始终沉默着面带微笑。
小宦官心想，把今天听到的消息放出去，大概能把整个帝都掀翻一遍，但他又知道，神王可能对这些事也是无可奈何，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神王了，他不能重新骑上战马冲向战场，他再也没有勇气一剑斩断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银发老人问道：“你说这些，不怕神王来问罪吗？”
“他能怎么来问罪，猪突猛进？”
柳佞唆了一口蟹肉，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小宦官拨开螃蟹的壳，螃蟹露出了最肥美的蟹黄，他递给柳佞，柳佞摆了摆手，让他自己吃。
小宦官又把螃蟹递给银发的老人，老人也摇了摇头。
小宦官低着头，盯着自己盘子里的螃蟹发怔。
柳佞笑眯眯看着他：“吃啊，好吃啊。”
小宦官愣了一下，低头啃了一口，他想起自己当年刚去露台的时候，神王把沾着自己呕吐出来的秽物的肉递给他，让他吃。
他那时觉得自己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想跳起来一刀结束了神王的命，但他最终还是吃了，他一边吃一边谄媚地笑着，抛弃了自己所有的尊严。
神王殿里的所有人都笑了，那笑声几乎冲破了露台的屋顶，仿佛让他的灵魂都浮在半空中，无法回归。
小宦官的肚子放肆地叫了一声，他呆呆地看着两个老人，柳佞喷着烟，说道：“你不吃这些东西也只有拿过去扔了，付钱的不是我，不用看我。”
银发的老人微微颔首，示意他随意。
小宦官忽然抓着桌子上的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
“我该回去啦，再不回去，神王就要下令搜城了。”柳佞笑呵呵地站起来，看着小宦官，“今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小宦官的心在瞬间狂乱地跳起来，他凝视着这个面如枯松的老人，他不知道的对方是不是在说谎。
他的上一个心愿，是神王许诺的，神王让他去看他的家人，但神王后来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他也没有再说起。
他没有所谓的家人，神王也再也没有所谓的诚信。
这是漆鹤道一天的黑夜，小宦官知道距离柳佞承诺的时间已经晚了，但他却没有催促这个老头。
柳佞揽着小宦官的结伴游荡在帝都当中，他高高举起酒瓶，把烟杆插在自己的背后。
绚烂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帝都的夜晚，成群结队的人行走在街头，或高声谈论着诗词歌赋，或坐在戏台下看面容哀凄的女人唱着歌，小孩们提着灯，手挽手跳过街头，金色的钟悬挂在高处，在帝都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庄严声响。
流火一样的灯光，从帝都的这一头，烧到另外一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醉生梦死的欢愉，他们知道今夜这些欢愉不会结束，明天还会继续开始，他们有漫长的生命在这里消耗，他们是伟大的神。
小宦官心神不宁地跟着柳佞的脚步，心头有些发痒，如果柳佞肯带他走，那他就可以永远永远离开那个冰冷的露台了。
他的脚步在夜晚有些愉悦的雀跃，像是要生出翅膀飞起来了，他能离开吗？他应该抓住这次机会吗？这个念头就像是野草的种子，今夜种子上忽然落下了一滴雨水，于是这棵草，在他心里疯狂生长起来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光（八）
陇青放下背上的竹筐，躲在帝都的黑暗当中，他给竹筐里的女孩梳了梳头发，扎了根暗色的绳子，没有点灯。
神界的夜晚刚刚开始，盛大的欢愉刚刚掀开了一角，陇青的眼中却只有寥落，神族最繁华处隐藏着最深切的悲哀，这些神是踏在其他人的脊背之上活着的。
陇青回来后，床下依次钻出几个神色呆滞的孩子，伸出手来要糖。
陇青在他们的手心里放下糖，他们眼底透出一点欣喜，很快又呆呆地遵从命令，钻回了床底。
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想吃，而是，某种残念吧。
——————
波利从角落里走出来，拦住了独自回家的银发老人。
巷子中吹过一阵冷风，卷起地上的碎纸。
银发老人站住了，轻轻眯了眯眼：“原来是药铺的老板娘回来了，最近又有生意吗？”
波利看着提有“镇久”两个字的牌匾，说道：“这么寥落了。”
“是啊，一蹶不振。”
——————
赤色的灯光落在小宦官的脸上，他们走过神界的小摊、酒家，嗅着浓烈的脂粉味，贴着贵公子的衣角走过。
尽管柳佞走的并不是一条直路，小宦官还是察觉到，他们这是往露台的方向走去。
遥远的露台几乎在天的尽头，被无数的星星环绕，今天的月色不显，只如一层朦胧的纱落在暗处。
露台的金光流溢出华贵的色彩，却仿佛悲悯地凝视着帝都之人。
柳佞哼起歌来，小宦官回过了神来。
“仿佛翩然竹影，流离幻梦......”
这是刚才的戏台上唱的一句。
柳佞哼得不在调子上，他唱完这一句，自己先笑起来。
小宦官踌躇着说道：“您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柳佞愣了一下，大笑起来：“不过只有一次机会，选了这个，就不能选那个了。”
柳佞说完这句话，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跟戟狼有所往来吧？”
小宦官顿时惊起了一身汗，他惊惧地看着老头，老头却再次揽住他的肩膀，摇晃着脚步，向前走去。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神王的，我已经很多年不跟他说这些琐事了。”
小宦官满身冷汗，却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您有恨的人会怎么样？”
“杀了他。”柳佞毫不犹豫地说道。
“可是如果他是为天下苍生而活呢？”
柳佞用烟杆挠了挠头：“以前我管他是什么天王老子，我都要杀了他，现在不行啦。我要做正确的事才行，我毕竟也算是一个大人物了，我可不是为自己而活啊。”
柳佞的神色颇为自得，但他身上酒气熏天，此时的表情其实越发像个白痴，神界的俊男靓女们来来往往都避开这个小宦官和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老头子。
“您醉了吗？”小宦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柳佞十分肯定。
“您真的没有醉吗？”
柳佞“哎哟”了一声，站直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号称千杯不醉的，曾经以一人之力喝倒了半个村的人。”
柳佞心想，虽然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虽然那时候一个村才不到二十个人，但那二十个人可是无一例外地都称他为酒圣啊。
“那如果您想要杀的人呆在很高的地方呢？”小宦官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帝都最高的地方不就是露台？还有更高的吗？难道是天上？”柳佞的脸被灯笼照得红白闪烁。
小宦官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所以说，你选好了没有？”接近露台之后，四周的灯火越发明亮，人声却远了。
“我想好了。”小宦官低声说道。
柳佞笑眯眯地看着他：“想要离开，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会告诉神王说你不小心死了，我这里还有点钱，够你用了。”
柳佞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张巨额的银票，这是他最后厚着脸皮从银发老人钱袋里掏出来的。
拿着这张钱，他可以远走高飞，再去江南道开一家店铺，从此安心地等死，离开这里，就跟过去的恩怨再也没有任何瓜葛，谁不想清净地活一生呢。
小宦官颤抖着手，摸到了银票干燥的边缘。
柳佞的脸上满是鼓励，小宦官咽了口唾沫，最后看了一眼露台的方向。
他缓缓收回了手。
柳佞遗憾地问道：“决定了？”
小宦官垂着头，再抬起头来已经满是泪水：“我决定了，我还要留在这里，不能离开。”
“哪怕会死？”
“像我这样的，大概对于其他人来说，死不足惜。”
“哎哟，年纪轻轻的，不应该吃肉喝酒骑马和追女人吗？怎么这么多伤心事啊。”柳佞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沿着前往露台的光明大道走去，四处都是穿着铠甲的神王侍卫，他们护卫着神界曾经的荣耀。
柳佞轻声说道：“其实，你可以当我的徒弟。”
小宦官的心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老头，成为柳佞的徒弟，那将会是多大的荣耀啊。
柳佞缓缓地说道：“其实我现在有个徒弟，名为陇青，但我思来想去，实在觉得他不适合接替我的位子，他心里的爱恨太强烈了。但你可以，你已注定无后了，不会对任何人偏颇，等这件事过去之后，这世上大部分与你有关的事情也算是随风远去，你也有足够的耐心，可以胜任我这个位置。”
“可是......”
柳佞微微一笑：“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好好考虑，许诺你的那个愿望也是同样，只要我活着就有效。”
神界的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夏夜忽然变得很冷，神王的侍卫恭敬地送来伞，小宦官举在柳佞的肩头。
“我是......檐镜道的人啊。”
“我知道你是檐镜道的人。”戟狼在雨中喷着烟雾，背后的繁华混乱了一瞬，又重新恢复了秩序，甚至变得有些旖旎。
细雨是漆鹤道的好天气，让这些从来不知愁苦为何物的男男女女心里生出些哀伤的意味，哎呀下雨了，这是老天在为我而哭吗？
柳佞一边乐颠颠地想着，一边对小宦官做了个“嘘”的手势。
前方已经是露台极高的台阶，柳佞装模作样地哀叹了一声，提起衣服开始往上走。
就在此时，黑夜里滚下一个圆润的东西，柳佞大惊失色。
神王抓住柳佞的衣服，险些把这个干瘦的老头给扑倒在地。
神王屁滚尿流地跑出来，神情无比激动：“老师！老师！今天我见到他们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光（九）
沙沙声超越了四周的一切声响，仿佛有只巨大的蛇正向外游动，无数双莹绿色的眼在黑暗中闪烁窥视，皆为红色之眼的主人让开道路。
那个疯子始终低着头，以恭谨的礼数来迎接他的神。
红眼的邪神终于探出了一截头，这一瞬间，众人都惊呆了，他竟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漆黑的长发披散的他的肩头，仿佛漆黑的瀑布。
暗红色的双眼闪烁着妩媚的光，顾盼生资，他的双手撑在祭坛的门上，烟波流转中，已经把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而他的下身是巨大的蛇尾，细密的鳞片摩擦着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的蛇鳞是银白色的，仿佛是鱼鳞般在太阳下发光，如梦似幻。
所有人一时不知该称呼这个东西为“他”、“她”、还是“它”。
在祭坛前恭迎他的男人直起身来站在他的身旁，不加盘曲在地上的蛇尾，足有两人之高，疯子站在他的身边，像是被主人豢养的小宠物。
他吐着鲜红色舌头，抚摸着疯子的头，像是在赞赏一只为自己带回食物的猎犬，而这只猎犬洋洋得意地转动着。
他再次把目光钉在了其他人身上，目光流转，最后，他牢牢地盯着宁天霄，伸出尖利的指甲，指向他。
他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喑哑的叫喊，转瞬间，赤红色的妖怪再次如潮水一般扑来，比之前更为凶猛。
红色的溟魂火也在天空上燃起，赤红色的龙摆动着尾巴在天空游荡，尽情地燃烧着妖怪们。
红眼的邪神一俯身，身体一曲，宁天霄瞬间提着定海潮前冲，红眼邪神手指一曲，抓住了定海潮。
他的手背上也生满了细密的鳞片，银光闪闪，定海潮只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暗红色的双眼仍旧充满了妩媚的诱惑，他向着宁天霄伸出了舌头，鲜红的舌头顶端分叉，如同蛇舌。
宁天霄把定海潮向下一按，红眼邪神卷动着尾巴，击碎了祭坛的墙，尾巴向着宁天霄身后扑去，如一条长鞭，猛地在地上砸出一道深刻的凹痕。
戟狼护着所有人后退，赤色妖怪趁机俯冲下来，企图用尖锐的喙，撕开他们防御的裂隙。
火龙在半空游动着点燃妖怪们的翅膀，纳伽忽然凝魂向下一戟砍来，赤眼邪神敏锐地卷动着尾巴，灵巧地用长尾扛住了纳伽的一击。
纳伽被巨大的力量反震着后退，长尾上银白色的鳞片只是轻轻一闪，尖锐如铠甲。
疯子终于笑够了，也拔出了刀，向着被反震出去的纳伽砍去，他的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斗志，保护着他信仰的这一尾，神。
巨大的长尾扫动地面，地面上卷起无数风旋，人头骨在残剑断刀之上咔咔作响，他忽然俯身前冲，像是离弦的箭一样，探出尖锐的指甲刺向宁天霄。
戟狼大叫了一声小心，宁天霄把定海潮挡在身前，同时念动咒语，巨蛇的速度减缓了，他如墨般的长发在风中剧烈地摆荡着，如同被风撕扯的黑色丝绸。
红眼邪神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速度被减缓了，他的嘴里开始吐出古奥的字句，以宁天霄曾经对文字的研究来看，他吐出的话似乎有些耳熟，但已来不及细想。
仅仅是在刹那之间，彼时还在火中挣扎的赤色妖怪，身躯开始膨胀，他们枯瘦的翅膀开始长长，白色的喙变得冷硬发黑，原本像是老头一样的脸也拉长了，脸上的斑纹如同如地上的人头骨一样，显得狰狞可怖。
赤眼的邪神游动着前行，银白色的蛇尾在空中不停地甩动，他的蛇尾足有三人之长，绿枝试图去刺他的七寸，他却在瞬间洞悉了绿枝的想法，闪身冲到绿枝面前，差点用手扼住了绿枝的脖子。
他在慢慢地在地上立起来，足有四人之高。
刘大川说的没错，这是某次世界陷落之后遗留在世的、为数不多的神，或者说是妖魔。
疯子还在跟纳伽缠斗，赤色妖怪受到咒言的鼓舞，攻击地越发凶猛，他们杀了一批又一批的妖怪，但祭坛当中还有无数妖怪不断地涌出。
有的妖怪在飞出祭坛之时，身上还是纤弱的白色，但在它加入这场厮杀的中途时，已经飞速地长大，成为了成熟的赤妖，跟先前的妖怪拥有同样尖利的喙和爪。
整座岛屿都要被赤潮覆盖了，宁天霄嘴唇翕动，不断地念出长串的咒语，以“宫”字开头，曲折旋绕如同迷宫。
赤眼的邪神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他的喉咙中也不断地发出古奥的声响，催促着自己的部下继续攻击来人。
天空上的火龙忽然成倍地增长，他在赤色的妖怪中游动，留下一条条“路”，但这些路很快又被赤色的妖怪填满。
岛上的风忽然停了，宁天霄恰好说完最后一个字符，所有的风在转瞬间消失，这些掌握着风之奥秘而借以翱翔的妖怪们开始纷纷掉下天空，徒劳地在地上扑动着翅膀。
赤眼的邪神像是人一样地眯起双眼，打量着宁天霄，这双深红色的眼睛中像是沉淀了无数黑色的铁锈，沉寂地让他心头发凉。
赤眼邪神的头发忽然被一阵风向上掀起，分明没有风！
纳伽神色凝重地大喊一声：“小心！”
赤红色的妖怪再次飞起之后，纷纷围绕在赤眼邪神的身边，密密麻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的茧。
宁天霄控制着溟魂火紧随其后，溟魂火不断烧焦烧死赤色的妖怪，但很快又有新的妖怪填补上去。
一直保护着其他人的戟狼趁此机会空出手来，大喝一声从原地跳起，这一跃足有四人之高，他的枪尖对准了这个赤红色大茧的顶部。
戟狼一跃而下。
就在此时，赤红色的妖怪忽然散开了，茧的中心，赤眼邪神抬头凝视着戟狼，他的背后张开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像是蝶翼一样轻轻翕动着。
他在下一瞬间将这层薄膜张开到了极致，这层薄膜几乎将他整个身躯包裹其中。
他的喉咙里响动着古奥的字节，声音仿佛从千万年的深井当中穿越而来，幽深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