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罗刹海行（八）
又经过几日的摸索，宁天霄等人又整理出不少信息，尤其是百晓生，每天坐在马车里都拿着一本笔记孜孜不倦地研究着。
眼见这几天百晓生的头发都愁白了一把，宁天霄让乔戣乔重光没事的时候拖着老头出去走走。
目前所知，那六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五个人，不仅自己说的话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而且还心怀不轨。
宁天霄翻到善良的人劝神王攻打人妖两界的纸条时，内心也是震惊不已，下一步，他们会劝神王做什么疯狂的事情？
想到这里，宁天霄又踢了刘大川一脚，刘大川“嗷”地一嗓子蹦起来：“师父，你这是报复！”
百晓生毫不犹豫地堵上了刘大川的嘴：“别吵吵。”
刘大川眼含热泪地啃着馒头，宁天霄问道：“如果柳佞也知道了这些事，你们照样是马后炮？”
“世界陷落不可阻止，这件事，不是我们杀了神王就行的。”
“明白，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提前做点什么准备，比如集合你们的力量，先去檐镜道蹲着什么的？”
“我们最多的时候，就是四五个人一起行动，再多，就可能产生变故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略懂，略懂。”宁天霄抱着双臂，靠在马车里。
“那边的人敬神如命，这五个人似乎并不如此。”
百晓生抬起头来：“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而且善良的人曾经为神......”
宁天霄下结论道：“他们现在可能都是神。”
宁天霄说完这句话，突然笑了：“有意思，在上位者一开始就打的是侵吞这边世界的主意，看来对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神王这些年来不会发现不了吧？”
“不晓得，有可能发现了自己藏在心里。”百晓生摇头，“不过，这一百年来，他们最开始每年只见六七次，最近倒是越来越频繁了。”
成神是那边的法则吗？还是恶鬼才是？或者是双方的平衡？
宁天霄脑中一团乱麻，只有找到对方的弱点，才能应对，难不成下一次他们来到檐镜道的时候，要直接把他们送到罗刹海去？
宁天霄眼中一亮，用时空扭曲的能力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是在他吞噬了老蟑螂的能力之后，所影响的范围，也不过是一小片区域而已，不行，还远远不够。
“我还是想亲自会一会他们，只是神王大概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纳伽冷冷说道：“那就换个通情达理的神王就好了。”
宁天霄眼睛又亮了一下，纳伽看到他的表情，笑了“这个提议不错吧？反正我听完你们说的这些，觉得他至少行兵打仗是不太行了，没用的东西，要早早让位啊。”
刘大川没由来打了个冷战。
百晓生挠着头：“月行道的时候不能过河？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过了河怎么了？住在岩壁上的人曾经是一国之王，但是被恶鬼咬断了腿，被自己的儿子赶走了？”
百晓生这几天通过惊人的学习能力，竟然已经学会了部分神族的语言，宁天霄甚是诧异，甚是欣慰，甚是惊奇。
宁天霄拿着百晓生画出的一张图看着，这是基于对方基本不说谎的情况下总结出来的东西。
飞鸟形，人和神居于一端，但恶鬼的数量多，且繁殖能力很强。
没有溟魂，也没有所谓投胎转世一说。
人又分为贱民、平民和贵族，贱民可以通过杀恶鬼来积攒功勋削去贱籍，贵族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说谎的人曾经是贱民，老的人、辛苦的人是贵族，单纯的人是平民，善良的人曾经是神，剩下的一个人，根本不知道。
联想到老头给自己布置的第六个人的任务，宁天霄觉得心里沉甸甸的，第六个人，是什么妖魔鬼怪。
宁天霄自然不会觉得这个人多简单，一开始就说的是六个人，但第六个人始终没有出面跟神王正面交谈过。
他只存在于其他人给出的零星信息中，模糊不明。
现在知道，这第六个人曾经在对抗恶鬼的一次战役中大胜，曾经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单纯的人很崇拜他，但是老的人却很畏惧他。
没有了，只有这么多。
看到宁天霄眉头紧锁，百晓生笑了一声：“宁宗主也别太担心，反正挡不了的事情，我们做好准备就得了，反正下次不是人力量衰退的时候，戟狼那边，我看是有一战之力的。”
宁天霄笑了笑，没说话。
百晓生继续低头整理消息，如今最让宁天霄感到忧虑的其实不是第六个人，而是说谎的人曾经提到，辛苦的人负责的工事，叫做“折叠”，单纯的人曾经说，在恶鬼入境的时候，他们曾经“折叠”以抵御恶鬼。
他们会，恶鬼未必不会，到时候世界陷落，他们如果通过这种方式来到这里，能有很大概率减少伤亡。
戟狼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檐镜道现在虽然空无一人，但不代表对方就是毫无威胁。
宁天霄咬了一口果子，钻出车厢去透透气，白小鬼和纳伽一直坐在马车的顶部，宁天霄打了声招呼，也爬了上去。
前路坦荡，过了一会，绿枝在前方对他招了招手，调转了马头。
汉川气急败坏地叫了几声绿枝，绿枝头也不回地跑了过来，爬到了马车上。
宁天霄歉意地对着汉川一笑。
今天天气阴沉，乌云丝絮一样缠绕在天上，下午似乎会有一场大雨。
“你跟父亲最近似乎都有心事？”
“下次世界陷落的事情，对方不简单。”
绿枝“哦”了一声：“会开战吗？”
“有很大概率要开战。”
绿枝眼中闪出几丝兴奋，宁天霄半是苦笑，半是无言。
第六个人，第六个人，第六个人，当年宫止也是不知道第六个人是谁吗？
太奇怪了。
宁天霄看向白小鬼：“宫止当年知道第六个人是谁吗？还是第六个人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
第六个人出现过，跟宫止交谈过。
宁天霄一阵头疼：“你怎么不早说？”
白小鬼沉默。
“神王他不知道吗？”
第三百六十一章 罗刹海行（九）
“老师，最让我害怕的是第六个人。”柳佞坐在神王的对面，半阖着眼，像是打瞌睡。
神王面对这老头，再也没有以前一样把不敬的臣子扔出去喂龙的勇气，而是急切地说道：“第六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其他五个人却始终在提醒着我，第六个人的存在。”
柳佞搓了一下眼皮，抹了抹嘴角差点滴下来的口水，慢吞吞说着：“说不定是第六个人死了，你看你这大惊小怪的模样，像什么话。”
神王瞪着柳佞，柳佞的一张脸还是平静至极，他心想这老头不知道那五个六个人的厉害，还能这么平静。
柳佞慢吞吞拿起一个苹果，揉了揉肚子：“不如咱们明天再说？天也这么晚了，我老了，熬不动了。”
神王咽了一口口水，瞪着柳佞。
放屁！四五百年前的时候，你也是这模样，老子还见你跟一群小孩跳绳玩！老子还知道你通宵达旦地喝酒！
神王转身揉了一下心口，心想柳佞还是因为当年自己偏向宫止的事情在怪他，这老头也忒不识好歹了一点！
柳佞抿了一口酒，“哎呦”了一声：“老了。”
神王赶紧叫小宦官去给柳佞温酒。
柳佞耷拉着眼皮，想到刚才这圆滚滚的神王为了挽留他差点从露台上摔下去的时候就想笑，旁边的侍卫们眼瞪得铜铃一样大，不知道是没认出这球状物就是神王，还是惊讶于多年不见的神王竟然敢跑下露台了。
神王转头诚恳地看着柳佞，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老师救我。”
“我怎么救你？”柳佞慢吞吞地说道，“世界陷落可不是我能阻止的事情，宫止在还好，找到他问个清楚，他跟这些人怎么联系上的，知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来干什么。”
柳佞说着，双手“啪”地一拍：“可是宫止死了，那咱们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神王既然准备给他们檐镜道，就给他们吧，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谁会想要。”
“但是......但是......”神王满脸忧虑。
柳佞抿了一口酒：“神族力量再弱能弱到哪去？”
“老师忘了，离檐镜道最近的地方，只有漆鹤道，他们万一......就算不是冲着我们来，也要从神族借道。”
柳佞摩挲着杯子，似乎陷入沉思当中。
“而且，老师，他们那边不仅有神和人，还有一种东西，叫恶鬼，恶鬼时不时出来吃人，我怕他们......把恶鬼也带过来。”
柳佞手里的杯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砸碎了，下一瞬间，他再次掀了桌子，拂袖而去。
神王急忙抱住柳佞，柳佞差点被神王勒得喘不过气来，直翻白眼，他用力地踢着神王，但神王死都不肯松手。
“你怎么不早说？”柳佞再次坐好，严肃地看着神王。
神王此时正是满脸愧疚，头上流着大把的汗。
“你已经有所准备了？”
“我是......最近才想起这些事来，这几百年他们也是断断续续说的，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柳佞忍着把手上的杯子砸在神王头顶上的冲动，继续质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老师我......”
柳佞打断他，神经质一样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神王有些不悦，却没有说话了，柳佞是真的生气了，他终于想起几百年前，被自己的老师支配的恐惧。
“最近还做了什么梦？”
神王老老实实说道：“没有，最近无梦。”
柳佞握着拳头，捶得桌子哐哐作响：“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一点！说清楚点！”
神王坐在柳佞的面前说了一阵，柳佞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这次是真的难看，他原以为只是世界陷落的事情，没想到背后还牵扯恶鬼这么一桩事。
有些事情神王已经记得不太清楚，有的事情则是对方故意说得模糊。
柳佞心里现在只有两个字不断地蹦跶。
遭了。
片刻之后，柳佞火急火燎地冲向露台下，神王这个肥颠颠的球跟在他身后，大喊着“老师救我！”
这一出戏码，今夜已经上演了四次，神王殿前的守卫表情有些麻木，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今夜过去之后，自己这颗脑袋还在不在头顶上。
柳佞被神王拉住了，这一次，他神色严肃地说道：“这件事我要去请我的师兄来商议，你不用跟来，过几天我会回来的，你给我好好呆着，这几天不要见他们。”
神王呆呆地张着嘴，松开了手。
柳佞扫了一圈周围的侍卫，皱眉道：“别再随意杀人。”
柳佞气笑了一样说道：“说不定你杀的人就会变成恶鬼，回来找你。”
柳佞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身冷汗的神王。
柳佞离开了神王殿，立刻冲回自己的山头去，吩咐陇青收拾了细软，陇青也没有多问什么，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
柳佞自己一屁股坐在茅草屋外，他在暗沉沉的夜里喷了一会烟说道：“我去找人商议，这几天你和波利带着人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最近万一发生了什么大事，切记切记，往人界跑，别去妖界。”
陇青没多问，他把曾经是他弟弟的那个女孩绑在身上，说道：“是，老师。”
波利冷漠地抬起眼：“我不害怕，不会死，我不用走。”
“我去找刘大川。”
波利的眼皮抬了抬，说道：“你是想去找那位？”
“是，我们需要提早做好准备，要早点安排人去檐镜道守着，以防万一。”
波利冷笑了一声：“神王自作自受，你还来给他擦屁股？”
柳佞暴怒地一拳捶在石桌上，石桌应声裂成了两半：“他妈的！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能瞒这么多年！”
“他太多疑，以前觉得你想控制他，后来觉得宫止想谋反，他杀了多少人你也看到了，为何不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趁机把这个年轻人推上去？”
波利伸出一只手，指着陇青。
柳佞扫了一眼陇青，神色有些不安。
陇青回看着波利，竟然比柳佞还要冷静：“我听老师的安排。”
“不，现在不行，要陇青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还不如等神族乱起来的时候。”
“哎呀。”波利忽然眯眼笑起来，“没想到您也承认宫止的做法，不如毁了，一切重来？”
柳佞脸色一僵。
第三百六十二章 罗刹海行（十）
六月的日光有些晃眼。
路已经开始变得不太平坦了，马车颠簸着，百晓生时不时发出一声暴躁的咆哮。
不是没有头绪，而是如今是头绪太多，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百晓生昨晚已经炸裂到建议戟狼直接把神王绑来问清楚，戟狼却淡淡说道：“他现在可能连自己有几个儿子、杀过几个儿子都记不清楚了。”
百晓生对着旷野痛骂了一炷香的神王，重新抱着本子研究起来。
这只是最近百年的消息，还有三百年的事情无人记录。
头疼。
宁天霄眯着眼，躲开了太阳。
绿枝还是兴致勃勃，对这里很多事情都十分感兴趣。
昨夜以来，乔戣也加入了讨论当中，这小姑娘惊人的聪明，很多时候，百晓生和刘大川都对她赞叹不已。
不过就是，嘴有一大点毒。
宁天霄跳下了马车，再次回到百晓生身边去，百晓生抓耳挠腮，眼见头顶的头发都有一丝不保的趋势。
宁天霄安慰道：“前辈你也别太担心了，大不了我们真就冲进神王殿去绑了神王，反正这事我们已经干过一次了。”
百晓生瞅了他一眼，继续低头。
宁天霄自讨了个没趣。
百晓生忽然冷不丁问道：“你以前说的什么法则，到了这边还管用？”
“是。”
百晓生抱着本子毛笔沉默了。
“能找个办法跟他们谈判吗？”
“看神王。”
“那就抓起来。”
宁天霄心里一阵惊愕，这老头今天疯了不成？之前胆子小得那么一点点，这两天怎么忽然就这么胆大妄为了，难道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百晓生拍着宁天霄的肩膀：“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轮到宁天霄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我现在一是担心恶鬼生事，二是担心第六个人，那第六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百晓生搓了搓鼻子：“最不好的结果，是恶鬼。”
宁天霄：“......不会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他也反应过来，这是可能的，这六个人既然从贱民到贵族都有，既然从人到神都有，既然这世界陷落的一切都是他们在准备，为何第六个人不是恶鬼一方的代表呢？
“我之前想过，找个机会跟他们谈条件，让他们杀了全部恶鬼，或者说大部分恶鬼，但现在看来......”百晓生疲惫地抬起眼。
“其实我们现在最大的弱点，就是我们只能听他们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
“这可能也是我们的优势。”百晓生说着抖了抖本子，“但你看看神王这几百年都跟他们聊了些什么没用的东西？”
百晓生疯狂翻着白眼，语带嘲讽：“我害怕宫止，我要杀了宫止，我恨宫止，我儿子不爱我，我真可怜，我的臣子背叛我，我真可怜，西边发生瘟疫了，我就不去看看了，人族那边都是一群小贱人，我不惜的管，露台风真大，戟狼送酒来了，你们吃了吗？辛苦的人哪去了？善良的人哪去了？”
百晓生愤怒地合上了本子：“这是人干的事？”
乔戣掰着手指静静数着：“还有呢，降瑞城的城主大不敬，我真想杀了他，但我没有，我真是个好神王；我想到乡下去种地，但是我不能去，我怕死；你到底有没有说谎？你们那边今年怎么样，今年的酒不错......哦，还是有点用的呢。”
宁天霄苦笑了一声：“神王这个人虽然折腾起别人来花样百出的，脑子里也天天天马行空地又是种地又是卖花，屁股倒是实实在在地粘在椅子上。”
宁天霄话音刚落，百晓生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些癫狂的神色，他显得十分痛苦，宁天霄吓了一跳，正准备去叫个大夫来看看老头是不是中暑了。
百晓生抓住他的衣襟，痛苦地说道：“宁宗主，求求你了，求你把那位神王尊贵的屁股从椅子上挪下来，我是真心有事要问他。”
宁天霄脑仁一疼，知识人的毛病又犯了。
乔戣淡淡说道：“百晓生爷爷放心，早晚会见到的。”
百晓生：“那还是尽量早一点，求求你们了......”
宁天霄：“......”
江南道葱郁宁静，走向罗刹海的路，从这里已经变得荒凉起来。
戟狼带着神族的人走在前方，也在静静思考这些问题。
其实也不仅仅是消息不够多这一点困扰着他们，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如果那五个人在撒谎呢？
有时候一点谎言，能够改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柳佞正在沉思之中，汉川忽然策马来到他身边，说道：“城主，前面的探子说看到一个老头，看起来像是被人给追杀，要不要救？”
“给点水粮钱让他走吧，他如果走不动，让人带他一程，在前面的镇子放下。”
“那老头指名要见你，还有宁宗主。”
戟狼心口突地一跳。
当所谓的老头出现在戟狼面前时，戟狼倒抽了一口气，宁天霄见到这老头时，脸抽搐了一下，柳佞。
柳佞拄着拐杖，走路一颤一颤，背着一个破包袱，像是受尽了苦头洮南在外的老实人。
只可惜柳佞的一张脸换不了，所以演技再好，还是比刘大川差了一点后天的优势。
况且柳佞擦去了脸上的灰时，那张脸真叫一个容光焕发老而不衰，一看就是养的不错的小老头。
柳佞从怀里掏出个苹果来咬了一口：“劳驾，我找刘大川。”
宁天霄柳佞对视了一眼，宁天霄问道：“您这是被神王流放出来了？”
想到那日在山上的时候，此老头十分嚣张跋扈地烧掉了神王的信，宁天霄当时心底还对他产生了一些佩服。
怎么这......噫？
柳佞摆了摆手，掏出了烟杆：“我有大事，我要见刘大川。”
柳佞能见刘大川，那就说明......要不就是他们上头有任务，要不就是柳佞也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宁天霄当即勒马说道：“谈谈吧，刘大川知道的，未必比我们多。”
柳佞的神色顿时变幻不定，他手里的苹果掉在了地上，怔了一会才问：“什么意思，难道你们私下里也跟那些人有往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罗刹海行（十一）
宁天霄神色平静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刘大川臭着脸抱臂坐着，戟狼负手站在帐篷前一言不发。
而柳佞神色激动地痛骂着神王，已经骂了小半个时辰。
从他的话里来听，神王似乎终于跟柳佞坦白说他害怕了，不过却没有让柳佞见到那些人。
柳佞这老头则是一不做二不休，威胁了神王一顿，跑来找刘大川了。
听到柳佞在露台上还把神王给打了的时候，戟狼的嘴角扯了扯，小肥猪没有下令把柳佞扔去喂龙，那就是对于这件事，是真的害怕了。
柳佞说到最后，一抹嘴：“我本来也不想管这些事！但是你知道吗？他说那边竟然有一族叫恶鬼，会吃人！”
刘大川神色厌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柳佞呆了一下：“你们真的认识？”
宁天霄笑眯眯说道：“不认识，不过这么几百年神王都在跟这些人秘密联系，我们也是知道一些的。”
柳佞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了一声：“他真的是越来越蠢了。”
宁天霄微笑道：“神王既然肯相信您，说明您还有办法拯救一下他，可是您跑到这里来找刘大川，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刘大川的态度早已经表明了，不妄动，不早动，即使恶鬼真的要来，那也是谋而后动。
柳佞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刘大川：“你怎么想？”
“我不怎么想。”刘大川看着自己的手指，“你不应该来找我。”
“我们应该把这些事报上去的。”
“你以为我能找到他？我也不能，我认识的人只有你、波利还有另外几个，如今波利已是事外之身，我们几个人，能做些什么？”
柳佞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宁天霄和戟狼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他们想从这两人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片刻之后，柳佞问道：“他该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不清楚。”刘大川说道，“离下一次陷落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你不妨好好想想办法，看来你是想保下神族的，不过，根据那个人的习惯，如果他还活着，恶鬼照样也是有人盯着，要动手，只能趁早动手，一网打尽。”
宁天霄琢磨出了一点不同的味道，问道：“他也保护恶鬼？”
“我们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平衡，如果恶鬼的加入会让这一切失衡，那么就斩杀恶鬼，但我们不能也不会赶尽杀绝，也不会让其他人把它们赶尽杀绝，所以柳佞，你逾矩了。”
柳佞的神色一震，随即面色不豫地说道：“可是我们负责的是神族！”
刘大川靠在椅子上，抱着胳膊没有在说话。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所以为什么宫止一族被消灭的时候，没有人来帮他们？”
“宫止自己有所布置。”刘大川没有隐瞒，“而且，宫止一族所带来的失衡，几乎只是宫止一个人的影响。”
“宫止还有族人活着？”
刘大川笑道：“当然了。”
宁天霄的眸光沉了沉：“勾钧之前说你拥有影响半个神族的力量，你之前在神族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隐瞒着为师？”
“那个身份已经不用了，师父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柳佞听到这两人互称师徒，差点一口呛死，他看了眼戟狼，却发现戟狼早已习以为常。
柳佞的心中涌动起不安来，看来今天来找刘大川，似乎是白跑了这一趟，他千辛万苦马不停蹄，刘大川这厮！
柳佞思索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回去盯着那头小肥猪，用帝师的身份盯着他也好，世界陷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突然冒出新一族，到底还是太......当年宫止一族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而且对方似乎十分有自信，能活到世界陷落结束。
这可如何是好。
柳佞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说道：“那我回去了。”
老头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行，宁天霄几人也不挽留，给了他点粮食和水。
柳佞走前，戟狼还是叮嘱了一句：“劳烦前辈看好神王。”
柳佞回头问道：“你不怕我把你和宫止勾结的事情说出去？”
宁天霄戟狼在柳佞找上门的时候，其实也担心过这一点。
宁天霄说道：“作为刘大川的同伙，您不该说，作为帝师，您不能说，对于那边世界的事情，我比您知道得要多。再说，十六皇子在您那里的事情，我们也无意告诉神王，我们算是互利互惠。”
宁天霄这句话近乎于威胁，柳佞脸色沉了沉，说道：“算你小子聪明。”
“不过。”宁天霄说道，“柳佞前辈作为帝师回去，不知有没有办法见那五个人或者六个人一面？”
“神王似乎不愿。”
“柳佞前辈可不是一个被神王威胁的人。”
柳佞笑了笑，用烟杆挠了挠头：“我会想办法的，刘大川，我说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闹不好就是生灵涂炭，我宁愿早点准备，调我去檐镜道守着也好。”
刘大川仰头看着帐篷，没有说话。
柳佞匆匆而来匆匆而行，很快就走了。
柳佞和波利已经涉世，而刘大川此人虽然变换无数身份，在某些事情当中甚至担任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却又喜欢全身而退。
宁天霄不由地盯着刘大川，这个家伙，似乎才是最危险的。
刘大川又开始装傻：“师父你盯着俺干什么，俺害怕。”
“你真准备就这么看着？”
刘大川点头道：“师父，你还记得你推测出的那边的法则是什么？”
宁天霄没说话。
“世事无常，神都不能勉强。这是那个什么单纯的人的原话。”
宁天霄想一脚踢过去，抬起脚来，最终还是算了。
刘大川装模作样躲了躲，很快溜出了帐篷去。
戟狼始终站得笔直，他今天没说什么话。
刘大川走远之后，宁天霄负手肯定地说道：“刘大川还有什么秘密没说出来。”
戟狼点头。
宁天霄抖擞出了小红蛇，小红蛇却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柳佞都准备动了，他实在没有道理就这么看着，除非......”
“除非什么？”
宁天霄摇头：“应该是我想错了。”
他本来想说，除非他已经有了把握，但是看刘大川这态度，似乎又有些不太靠谱。
第三百六十四章 浪潮
宁天霄和戟狼的人马已经来到了罗刹海的边缘，再往前走，就是白小鬼、毕方和老蟑螂说过的渔村了。
今夜暂时驻扎在原地，宁天霄准备找个机会先去渔村看看，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其实从种种情况推测，宁天霄觉得这些渔村的村民，可能是宫止的族人，但是他去问纳伽时，纳伽却说她死在罗刹海，并不清楚宫止的布置。
越是靠近罗刹海，刘大川越是沉默，戟狼的神色也不太好看。
宁天霄是问过戟狼那些渔民的事情，戟狼只说那些渔民凶狠暴躁，守在罗刹海的外围不准人靠近，但是一旦他们走出某个界限，渔民又会立刻停止对他们的追杀。
夜幕沉沉，帐篷里，百晓生还在埋头推测那些信息，这一路走来，一百多年大大小小的纸条已经看完了，除了有明显矛盾之处的线索别舍弃，其他的都被百晓生一一抄录下来了。
但结果还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因为所谓的“说谎的人”说的话，竟没有一条被后来的字条推翻。
酉靖拓和三途的人这几天只是偶尔见一面，三途的人虽对前往罗刹海不安，但是有神族的人在，他们似乎放心很多。
宁天霄在帐篷里呆得有点心烦，正准备出去走走，碰到了戟狼。
宁天霄戟狼走得这么近，神王安插的眼线不是没有怀疑，因此戟狼的队伍中，这几天抹杀了几张面孔。
罗刹海就在眼前，宁天霄心中思虑万千，不知从何处说起。
“宁宗主如有能力，可以试试找到定海潮。”
宁天霄挑了挑眉头，没有说话。
“这也是为了万不得已而准备，如果到时候真的恶鬼横行，至少还有处可退。”
宁天霄不置可否。
戟狼把手放在马背上，轻声说道：“宁宗主，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在神族暗中积攒兵力，只是以前没想到，我将面对的最大敌人不是神王。”
“神王实力仍旧不容小觑，那个陇青，似乎可以一用。”
戟狼点头：“他虽认同宫止，但他绝对服从柳佞。”
宁天霄轻笑了一声：“真是头疼，现在是敌是友我都快分不清楚了。刘大川的态度实在古怪，柳佞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人，波利倒是选择入世，却是个有点疯的。”
前方的渔村当中亮着一星半点的渔火，扑面而来的风中，夹杂着浓烈的腥味。
“再次回到这里，宁宗主作何感想？”戟狼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问了一句极为普通的话。
“我？”宁天霄并未因为自己身份暴露而心惊，这件事，应该不止戟狼一个人清楚。
“有些事情想不起来，对我影响很大，我需要知道的事情太多，比如现在这些渔民，我根本不记得他们是不是宫止的族人，不知该闯过去，还是......”
戟狼握了握拳头：“宁宗主准备回来吗？”
“我已经不再是宫止了。”
戟狼神色有些黯然，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说道：“但宁宗主这次也还是会出手吧？”
“毕竟是之前惹出来的事情。”宁天霄摸了摸鼻尖，“如果神王这些年没跟那些人见面还好，神王透露了太多我们这边的事情，对方如果有心，完全可以针对这里，一个个来，再说还有恶鬼，我至今弄不明白，恶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能见到他们就好了。”宁天霄叹了一口气，“可惜，现在我没什么理由冲到神王面前去说我要见那六个人，只能徐徐图之。”
戟狼笑了一声：“直接过去，神王怕是会吓得从露台上跳下去。”
宁天霄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们一开始想对付的，就不是神王吧？”
“以前是，只是这几年看下来，如果是用这样的布置来对付神王，怕是杀鸡用宰牛刀，大材小用了。”
“你倒是一直打着杀神王的名义来做事。”
戟狼眼中出现了一些异样的神采，他负手而立，说道：“我之前说过，我离开十二神组织之前，带了一封信给宫止族人，这封信里也有对我之后的布置，对付神王，就在计划当中。”
宁天霄略一错愕，手上一顿，看向戟狼。
“他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不过，你的回来却是个意外。”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仍会照着原计划来？”
戟狼轻声说道：“还是有太多超出计划外的东西，比如说，那个一直没出现的第六个人，比如说，还有那边的恶鬼，比如柳佞，比如刘大川，比如你现在的身份。”
宁天霄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一步步来吧。”
“我不希望我们有一天站在对立的一面，因此这次世界陷落，我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那六个五个人，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蛊惑神王的机会。”
“柳佞说那几个人最近已经没有见过神王了。”
“大概是神王避而不见吧，也对，现在被动的一方已经是神族了，如果神族不选择联盟，那么对神族来说，下次的世界陷落，可能是灭顶之灾，如果神族选择联盟，与虎谋皮，亦是不智。”
“愚蠢，他们对神族的了解，都是神王一手送出去的消息。”
“走一步看一步吧，戟狼前辈。”
长风吹送海潮声，渔村中已是一点灯火也无，宁天霄并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最大的被动之处。
“好好休息吧，宁宗主。”
“我还是准备看看渔村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你们暂且按兵不动。”
“安全吗？需不需要我派人跟过去？”
“放心，宫止一族的咒术，还是大有用处的。”
戟狼在暗夜中轻轻一点头，宁天霄转身离开，戟狼却没有动，仍然笔直地站着，遥望着远方。
远方就是罗刹海，几百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烈的大战。
宁天霄忽然回头问道：“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见到你的时候。”戟狼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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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鬼说，第六个人曾经对宫止说了一句话，宁天霄始终没有把这句话告诉其他人。
第六个人的确出现过一次，是在宫止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
第六个人说：“凭你们单独一族的力量，是无法抵抗恶鬼的。”
宁天霄满腹心事找到白小鬼，白小鬼正在跟纳伽玩一种叶子牌玩得出神。
纳伽见到宁天霄回来，稍微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
宁天霄伸手捏了捏白小鬼的脸：“小丫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渔村（一）
宁天霄主动抛出身份，纳伽和白小鬼都没有太过惊讶。
白小鬼眨了眨眼，纳伽看向宁天霄的眼神也颇有深意。
很快，白小鬼放下了手里的叶子牌，跪在宁天霄的面前：我全家都被他们给杀了，是您救了我的命，这是我自愿做的。
宁天霄略一错愕，纳伽已经重新洗好了牌，递给宁天霄一把。
纳伽说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我当时还真有以为你跟我有什么父子关系来着。”宁天霄打趣道，“以后不用了，小丫头，好好活着吧。”
白小鬼从地面上爬起来，说道：这是我自愿做的，这世间还有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你，我是溟魂，我比你活下来的几率更大。
宁天霄轻声道：“我已经不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不过我想试试，这次去罗刹海，能不能找到让溟魂重新变回人的方法。”
纳伽说道：“我在罗刹海游荡几年，也根本没有找到那个世界的入口，你的记忆，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宁天霄点了点头拿起一把牌。
“不过，你以前能找到，现在就未必不能，定海潮应该还在罗刹海，希望这次宫止大人您能够争取一下。”
“我明白，定海潮我这次非要不可了，万一我们跟那方的恶鬼陷入漫长的拉锯中，定海潮，必不可少。”
“你当时急着想要三族和平，就是为的这一天吧，宫止大人？”
宁天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摸了摸鼻尖，说道：“我不记得了。但是以前没做完的事情，现在要好好善后才行。等从罗刹海回去，先解决的神王的事情，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我都要再见那六个人一面。”
纳伽表示同意：“神王并非是动不得的。”
“我去渔村看看。”宁天霄放下了手里的牌，“是敌是友，不如现在弄清楚。”
白小鬼自然而然地想要跟上来，纳伽也手握长戟：“我也去，你对我们的咒术尚且掌握得不够透彻，我还要多教你一些才行。”
深夜的渔村当中，月光铺照满地，村中静得出奇。
毕方和老蟑螂都说这些渔民有问题，宁天霄自然也不会觉得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渔村。
架子上还挂着晾晒的鱼干，渔网铺得到处都是，地上还有烧过的篝火痕迹，怎么看，这里跟正常渔村都一样，只有一点，这里却没有一只船。
渔村中没有渔船，靠什么打渔？
宁天霄眉头紧皱，忽然，有一扇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双探究的眼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宁天霄被那双眼盯着，背后汗毛倒立。
这双眼在夜中闪烁着像是猫一样的绿光，他静静地看着宁天霄，宁天霄也静静地看着他。
宁天霄缓缓摸到了剑，他可是念了隐身的咒诀来的。
宁天霄动了一下，那双眼睛依旧黏附在他的身上。
纳伽抱臂看着那双眼，肯定道：“他看见你了。”
宁天霄：“......”
暗夜中阴风从宁天霄头顶吹过，宁天霄被那双眼盯得有些发毛，他动了一步，那双眼的主人忽然关上了门，回到了屋里。
渔村当中还是静得出奇，那双眼消失不久之后，这双眼所在的茅草屋中，忽然亮了一束灯火。
很快，渔村当中的灯火像是一串鞭炮一样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整个渔村慢慢醒了过来。
宁天霄低声说道：“我来这里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小白，你回去告诉戟狼，让他不要乱动。”
白小鬼却道：我留下，我在渔村附近呆了很久，纳伽回去。
纳伽反手握住长戟，身上瞬间杀气腾腾。
一扇扇门嘎吱嘎吱打开，渔村当中的人举着火把站在自己的门前，火光之中，他们的眼睛看起来倒是正常了很多。
这些渔民的脸上都生有腮状的东西，眼神也比普通人看起来要呆板。没有人吵闹叫喊，这种寂静当中所有探究的目光，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海潮回荡，像是巨兽的喘息声吞噬天地。
纳伽抱着胳膊一动不动，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也保持着沉默。
最先看到宁天霄的那个人出来，手里举着一根火把，他还在看着宁天霄，这是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
暗夜中绝对的寂静占据了上风，宁天霄确定自己现在还是在隐身之中的，周围的这些人为什么能看到自己，他们真的是宫止的族人？
但是看他们的样貌，似乎又不像。
他们这样对峙了片刻，人群最后方，忽然有一人挤到最前面来，打破了此时的平静。
这是一个脸上生腮、已经有了一把胡子的老头，老头手里牵着一个小孩，这小孩也是脸上生有腮，目光有些呆滞。
那孩子的表情有些怯懦，老头拉了他一把，他伸出一只手，指着宁天霄的方向。
老头的嗓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像是说了一句话。
小男孩松开了老头的手，慢吞吞走向宁天霄。
这孩子的眼中充满恐惧，但他的脚步确丝毫没有停下。
宁天霄看了纳伽一眼，纳伽警惕地环视着四周，没有说话。
白小鬼看起来平静得多。
宁天霄想了想，干脆在所有渔村人面前显形，这些渔村中的村民却是没有丝毫惊讶，一动不动。
男孩终于走到宁天霄的面前，他眨了眨眼。
与此同时，那个牵着这孩子的老头忽然拿出了一把匕首，他用匕首割断了脖子，没有血喷出来。
宁天霄愕然抬头，看到老头的身影像是一团沙子一样融化在了地上。
随后，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拿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割断自己的脖子，死去的人没有流血，也没有挣扎，而是化成了一团团沙子。
而另外一些人没有动。
男孩站在宁天霄的面前，也拿出了一把匕首，宁天霄想抓住匕首，男孩却向后退了一步，毫不犹豫地把匕首插在自己的脖子上。
男孩也像是一团沙子一样融化在宁天霄的面前，匕首掉在了地上。
宁天霄的脑中忽然生出一团灼热的感觉，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着，一些老旧的东西忽然在他的记忆里活了过来。
宁天霄看着这些不断自杀的渔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白小鬼撇了撇嘴：宁天霄，你忘了，这才是我们一族的法则。
切分之术，能够分离出神族的死穴，也能把自己切成几个部分，藏在某些地方，就像是某些尾部生脸的野兽，当有危险来临的时候，抛弃不致命的一部分。
这个小男孩既是他的记忆，也是他的眼。
那些还活着的渔民动了动，慢慢聚集到宁天霄的面前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渔村（二）
宁天霄脑中的灼热感渐渐消失了，记忆像是潮水一样奔流涌动，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忽起忽落。
渔村中已经没有人自杀，这些活着的人面容也略有些改变，几乎与漆鹤道的神族之人没有什么区别。
最开始看见宁天霄的村民走到他的面前来，单膝跪在地上，越来越多的人慢慢跟了过来，悄无声息地跪下。
宁天霄握了握拳头，轻声说道：“你们......辛苦了。”
这里只有百余人，剩下的人，自然是死在了神族清理宫止一族的浩劫当中。
跪在宁天霄面前的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宁天霄内心涌动着无以复加的愧疚和激动，他把地上的人一一搀扶起来，说道：“我和神族的人明天将前往罗刹海，戟狼带来的人中有神王的眼线，你们趁夜离开这里，往江南道走，先去戟狼的鬼市安置下来。”
“计划仍在继续么？”
宁天霄回答道：“计划仍在继续。”
他们毫不犹豫说道：“是。”
“你们......还有其他人吗？”即使是几乎猜到了答案，宁天霄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没有了，逃出来的只有数百人，这些年死在各种事情上的也有数百人，我们是最后的人了。”
宁天霄轻声说道：“对不起。”
没有人回应，宁天霄闭了闭眼：“你们快离开吧，营地那边如果看到这边的动静，应该会赶过来，我先回去。”
最开始看到宁天霄的中年男人说道：“留下我吧，我对罗刹海很熟，我能帮你。”
宁天霄记得他的名字，林冥。
宁天霄点头。
林冥又道：“需要分出一部分人，回到我们的旧住地拿回我们的东西吗？”
“时机未到，神王死后，我们再去取。现在所有人前往江南道。”
“是。”
渔村当中的人趁着夜色迅速收拾着东西，宁天霄带着林冥飞速回到了营地当中。
戟狼已经发现了动静，神王的一些人忍不住有所动作，戟狼动用了力量，将这些骚动暂时压了下来。
宁天霄行色匆匆回来，看到戟狼，向他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人说道：“林冥。”
“戟狼。”
林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我记得你，你离开了十二神组织。”
宁天霄道：“这是我的安排。”
林冥闻言不再说话。
戟狼道：“渔村那边果然是？”
“是，跟我最开始所想的差不多，你们这么多年在罗刹海，可有什么发现？”
“宫止大人消失之后，定海潮也跟着消失了，这些年一直有人试图进入罗刹海，有的人是为了定海潮，有的是为了别的东西，大部分人都死在了罗刹海中。”林冥说道，“我们这些年也试图找到那个世界的入口，却一无所得。”
纳伽抱臂问道：“你现在全想起来了？”
“有一些印象。”宁天霄皱眉道，“这些年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一些，我回去再好好想想，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林冥也不啰嗦，在戟狼的安排下很快离开。
折腾了半夜，宁天霄回去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回溯的记忆在他脑中不断地闪现，关于罗刹海的、关于更久之前的，像是有一层白色的雾气被他慢慢抹除。
他在“上一辈子”死之前，把自己切分成了几个部分，藏匿在不同的地方，一个藏在渔村的小男孩，携带记忆，充当他的眼，一个男人，代表他的实力，被藏在凌云宗的洗剑池下，还有一个婴儿，送到了凌云宗的门前。
宁天霄慢慢想起这一切，心绪不停地翻涌，他听着刘大川和吕霜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有些烦躁。
宁天霄来到了刘大川的面前，正想要要不要踢醒他。刘大川睁开了眼，宁天霄抱着胳膊，没有说话。
刘大川的眼神里毫无心理负担，宁天霄的眼神却变得有点奇怪，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刘大川这个人。
刘大川又闭上了眼。
宁天霄耸了耸肩膀，走出了帐篷继续去吹着海风，纳伽和白小鬼还在平静地凝视着罗刹海，默默地共同等待天亮。
变成溟魂之后，不必饮食、睡觉，贪嗔痴念都少了很多。
这是飞天女的原话，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脑海中像是有无数道路交叠、变换，走向无数种可能。
纳伽跳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宁天霄笑了笑，说道：“罗刹海有十一个月是正常的，但到了每年八月的时候，却有一次反常，八月的浪潮格外小，海岸线持续后退，持续半个月之久。”
宁天霄搓了搓手，此时已经接近天亮了，太阳光贴着地面，亮起了一道金线。
“我会尽可能呆到八月，让你们回来的方法，似乎就在这当中。”
纳伽不置可否地眉头一挑，说道：“我们身为溟魂行动，要方便得多，况且神族那边，最近应该会针对神王有所行动，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每年都有八月，不急在这一时。”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没有说话。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是经历过世界陷落活下来的人吧？”
“是。”
“宫止出生在世界陷落之后，但我觉得你说的那些世界陷落的征兆是假的。”
纳伽平静地抱着胳膊说道：“是，我骗了他们，那些所谓的征兆根本不值一提。”
“我曾经设想过，如果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纵向的结构，比如说，一面悬崖，悬崖的上层掉落到下一层的过程，也是缓慢的。”
纳伽接到：“而这种陷落，是猝然发生的，就像是有人已经计算好了一个时刻，在后面催赶着我们去赴死。”
纳伽抱着胳膊，说道：“陷落的当时，我们像是这样。”
纳伽竖起一根手掌，垂直于地面，然后迅速放平，平行于地面：“我们所在的地方，都被扭动了一下，就到了这里。”
“陷落之前，发生了什么？”
纳伽鼻尖皱了皱，认真地想了一会：“我们刚刚制造出了天梯。”
宁天霄皱了一下眉头。
纳伽解释道：“我们生活在海底，类似于盆地，没有阳光，四面都是高墙，但是那一天之前，有人制造出了号称可以越出高山的天梯。”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切分（一）
柳佞从江南道灰头土脸地跑回去，被波利大肆嘲笑了一番。
老头还没歇下半天，又收到了神王的来信，让他前往露台一叙。
陇青已经带着那群半死不活的小鬼暂时离开了，波利形容他们走的时候，陇青像是一只带崽子的老母鸡一样，背上背了一只小鸡，身后还跟了一群呆呆傻傻的小鸡。
柳佞听到他们安全离开了，长舒了一口气。
波利却说道：“可是你这个徒弟，是被神王通缉的人。”
柳佞挠了挠头发：“不至于。”
波利冷声一笑：“我去杀了神王怎么样？这样对你我都好。”
柳佞不置可否，他背后插着烟杆，着急忙慌地穿上鞋，神王的使者已经到了山脚下，这一次，神王倒是对这位帝师表达了足够的尊重，竟然派人赶着马车来了。
要不是那赶马车的车夫一脸着急忙慌仿佛要关押重犯的模样。
柳佞喷了一口烟说：“杀了他就能解决我早就在上一次让你动手了，宫止在罗刹海，你有这空闲，不如去看看宫止，他会碰上十一神吧？”
波利懒洋洋地“哦”了一嗓子：“知道了。”
柳佞急匆匆地往山下跑去，波利在他身后，眼神暗了一下。
等到柳佞被颠到帝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乌压压一片黑云高悬在帝都的上空，被夕阳最后的余光涂抹上一层金边，帝都的那些神仙眷侣们依偎在一起，互相感慨着，啊，这场面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又好笑又天真。
柳佞正要问神王要见他的时间，车夫忽然一鞭子让径直通往露台的马车一拐，马车颠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在一间酒楼面前停了下来。
柳佞一怔，他可不会觉得，这头小肥猪会跑下露台来。
马车车夫吆喝了一声，柳佞稍微想了想，下了马车。
柳佞跟着来引路的女人转了几个弯，走到了三楼。
三楼的风景不错，一抬眼就能看到帝都之北那片金色的湖泊，像是一片蜂蜜海。
坐在这里的那个老人他也认识，这老头早年被烟熏出了眼疾，但是却比某些年轻人的眼还要明亮，他当年在神王殿中声名不显，却更懂得进退和生存之道。
柳佞坐在桌子边，酒楼里的小伙计传来一盘又一盘的菜，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
老头银白色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闭着眼。
柳佞喝了一杯酒，道：“有话快说，神王还等着见我。”
“他要在明天早上见到你，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柳佞眉头一挑：“好胆。”
柳佞低下头唆了一口面，叹息了一声：“差点把我的骨头架给跑散了。”
“多有得罪。”
柳佞撕下一只鸡腿：“是想要你的死穴吗？”
“不是。”
柳佞又一次出乎意料地“哦”了一声，当年有一批人，死穴被宫止切分出来，掌握在神王的手里，神王之所以能够在那个位置上高枕无忧，某种程度上，还是托宫止的福。
“我活到这个年纪，已经足够了。”
柳佞笑了笑，面前这老头相对于自己来说，还年轻着呢。
老头拿出一个空的袋子，他把袋子抖了抖，袋子里忽然出现了一截木头。
柳佞的眉头一皱，老头把袋子交到柳佞的手上，说道：“戟狼离开檐镜道之前，让我送给您的，礼物。”
柳佞把手伸进去，摸了摸，脸色开始变幻不定，他摸到了一截木头，不，是一个木头盒子，不不不，这盒子也忒大了点，等等，他的手像是筛糠一样抖动起来，不可遏制。
这是一口棺材。
柳佞抬起头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拉拢我？我现在在那头小肥猪面前什么都不是。”
“不，他说你们是盟友，这只是送给你的礼物。”
“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插手到十方殿的事情中去。”
柳佞把袋子拴在了腰上，想了想，又塞进了袖子里。
老头依旧闭着眼，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柳佞先生不清楚，这些年，各处的势力盘根错节，已经没有完全属于神王的东西了，只要稍微用点心，十方殿的东西又算什么。”
柳佞隐晦地笑了笑，他却觉得自己被面前这老头看穿了，该不会是，这个也是跟他们一样的人吧？
柳佞差点想问出这个问题来，但他随即想到，面前这个人是个有儿子的，那应该不会是了。
“我跟他们还不是同盟。”
“早晚会是。”老头用淡然的语气，笃定地说道。
柳佞挠了挠头，重新拿起了筷子。
哎哟，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死穴在神王的手上，还能用这么大的口气说话。
不过，这句话他也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毕竟今天不仅吃了人的还拿了人的。
——————
罗刹海的雨来得非常意外，宁天霄上一瞬间还抱着胳膊打着瞌睡，下一秒就被劈头盖脸的雨砸醒了。
绿枝回过头来，策马跑到他身边来，把防雨布顶在头上，满脸笑意。
宁天霄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前方一片阴云密布，没有人。
按理来说，六和宗的六宗主在这里，十一神也在这里，平时还有些偷鸡摸狗的势力，也来打听罗刹海的消息。
此时的罗刹海一片荒芜，大雨倾盆，天地昏暗如同末日，闪电在头顶撕开天空，不断发出咆哮声。海面上波浪骤起皱落，卷起怒涛如霜雪，铺天盖地。
宁天霄的视线当中，无数溟魂游荡在罗刹海的周围，无数溟魂在罗刹海之上撕扯搏斗，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尖叫。
当年，白小鬼就是以一副骸骨的模样，从这里闯出来的。
宁天霄摸了摸白小鬼的头。
纳伽神色中也有一丝罕见的紧张。
戟狼从前方勒马回来，轻声说道：“扎营吧，等雨停之后，造船。”
宁天霄点头。
罗刹海四周当然是没有船的，他们这么一大批人，也不可能每人一艘独木舟飘荡在罗刹海上。
戟狼从檐镜道带来了几艘船，当然，只是一些木料和零件，不过，以神族的工艺，戟狼保证，能在三天之内，组装完三艘大船。
宁天霄回视着戟狼带来的人，又少了几个面孔，神王的人还在减少。
宁天霄随着戟狼进入了帐篷当中，摸出了林冥画的罗刹海图。
根据林冥这些年的探寻，罗刹海上一共有十一个小岛。
第三百六十八章 切分（二）
十一个小岛毫无规律地散布在海上，距海岸线那都是......相当地远。
白小鬼看着这张地图，说道：当年宫止用定海潮造陆，一共有三十九个小岛，看来定海潮也不是那么有用嘛。
宁天霄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年宫止用定海潮不断造陆，想看看海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却没有走到过尽头。
而其中一个出口，就在其中两个岛之间。
宁天霄看着这张地图，不断地试图想起曾经的记忆，他想了一会，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发现，相对于当年罗刹海中岛屿的分布，这些岛的位置已经改变了。
在这些年来它们缓缓地位移，形成一个新的结构。
他就算再想起来，也没有什么作用。
“岛的位置改变了。”
林冥说道：“是的，在这些年潮汐作用之下，这些岛的位置一直在缓慢的移动。”
“有没有什么规律？”
“根据我的观察，没有任何规律，只是在每年八月的时候变化稍微大一些。”
地图上有漩涡、雷暴、还有一大片地方，被林冥特意圈了出来。
林冥指着被圈出来的地方说道：“这是龙的巢穴，我们这些年因为误闯和他们的觅食，折损了一大部分人。”
“他们属于妖族还是神族？”
“属于......红蛇神怒巴哈的子孙，非妖非神。”林冥恭敬地说道，“他们一直守在十一神陨落的地方，也就是您，以前死的地方。”
宁天霄头皮一麻，想到那曾经在乔戣身上出现的哥俩好龙，再想想这些在罗刹海底部潜伏的危险。
如果自己出现在罗刹海上，大吼一声“我是宫止”，会不会被他们瞬间撕成碎片呢？
刘大川凑过来看了一眼，纳伽警惕地看着刘大川，长戟在手中蠢蠢欲动。
宁天霄拍了拍地图，问道：“大川哥，有什么想法不如说说？”
刘大川十分老流氓地缩了缩脖子：“师父，俺不知道。”
宁天霄感慨，能换脸皮就是好，这厚实的脸皮实在是通行世界的不二法门。
当年刘大川不是没来过罗刹海，而且还应该来过不止一次，而且还不是以一个身份来的，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才是真的有鬼了。
宁天霄下定决心，怎么也要从刘大川嘴里撬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才不枉他们兄弟一场又师徒一场这可歌可泣的缘分。
刘大川被戟狼和宁天霄看得后背发毛，脖子一缩窜出了帐篷，刚出帐篷又碰见了举着一把伞冷漠地看着雨的乔戣。
乔戣：“哟，师弟，出来透透气？”
景年对着刘大川笑了笑。
刘大川拔腿又想走。
乔戣问道：“师弟，别急着走，问你一个问题，你把耳朵凑过来。”
刘大川半蹲着，把耳朵凑到乔戣面前去，景年识趣地走远了。
乔戣轻声说道：“你说你是负责神族的维衡者，那么，你在人族这边做事，不算是失职或者逾矩吧？”
刘大川神色一僵。
乔戣嫣然一笑。
——————
红鸟穿过层层雨幕，闪烁着微光的身体闯进帐篷来，落在戟狼的面前。
戟狼从匣子中捧出香炉，缓缓地点燃熏香，他做这些的时候，满脸肃穆，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一颗敌军的人头。
栩栩如生的红鸟停靠在桌边，身上闪烁着妖冶的光芒，水珠从它身上溅落。
香炉燃起的一瞬间，红鸟迫不及待地冲进香炉中，灰飞烟灭。
戟狼看着那只飞蛾扑火般的红鸟，说道：“我父亲已经跟柳佞见过面了。”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说道：“我们之前也见过。”
“他送了柳佞一具尸体。”
宁天霄微微错愕：“想不到你在十方殿也有人。”
“神族势力盘根错杂。”戟狼笑道，“我没有同盟，其他城主或许联盟，或许又在互相防备，神王在四百多年里就做了这些蠢事，他不允许城池之间关系过密，手中却只抓着一些死穴，这根本不够。如果世界陷落到来，神族内部可能是被分化得最快的地方。”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注视着香炉，没有更多的消息传来了。
“老爷子还好吗？”
“眼睛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太好，除此之外，都好。”
宁天霄想起那个不太喜欢他的老头，笑了笑。
雨开始变小了，飘洒的雨丝分割着罗刹海阴郁的天空，刘大川在帐篷外徘徊了一阵，被宁天霄拎了进来，脸色不是很好看。
刘大川嘿嘿笑了一声，拿了一把伞又跑出去了，说是要等着看罗刹海的日出。
鬼才信他说的话。
林冥看了刘大川一眼，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
宁天霄现在也懒得管太多了。
——————
雨在后半夜停下，天明时分，檐镜道的神族已经开始组装巨船，神族的人们像是一群勤劳的蚂蚁一样，拖动着巨大的木料，一艘巨船逐渐成形。
海面上的风吹来，一轮金色的太阳贴着地面升起，整片海都荡漾着金色。
刘大川面对着大海负手而立，乔戣站在他的身边，满面平静。
不平静的是刘大川的心。
吕霜早上想跳进海里痛快地游一个来回，被表大伯骂骂咧咧地提着耳朵带回来。
看到并肩而立的刘大川和乔戣，表大伯见了鬼一样，搓了搓眼，回头又给了吕霜一巴掌。
吕霜“嗷”地一嗓子叫出来，表大伯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那个畏畏缩缩的刘大川呢？
表大伯提着吕霜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对着两人一点头，乔戣也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即跟刘大川继续肩并肩看着海面。
表大伯走后，乔戣轻声问道：“师弟，想好了吗？你也不能这么迂腐。现在的你，就像是一个走出了被管束区域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咯，你不觉得快乐吗？”
刘大川的头顶上出了几滴汗，他心想宁天霄真不该让乔戣知道这么多。
然后，他妈的，明明昨晚刚下过雨，为什么今天早上还这么热？
刘大川犹豫了半晌：“我能想办法给你弄个龙的溟魂。”
“没有龙的溟魂也无所谓。”乔戣卷起袖子，“我有更好的证明方式，有的东西，我是志在必得的，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计划之内，却超出我个人认知之外的东西。”
刘大川一动不动。
乔戣笑盈盈地把手放在刘大川肩膀上：“看在我是你师姐的份上，帮帮我们。”
第三百六十九章 切分（三）
如果不是知道面前这人真的是乔戣，刘大川大概会觉得是乔戣就是那个引诱着别人跳下去的殉道者，十一神之一，死而复生了。
刘大川恍惚了一下。
乔戣面容肃穆地站在他的身边，脸上带着一个十来岁小女孩完全不该有的表情。
刘大川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过了一会，乔戣忽然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试图越过所谓的底线，试试吧？刘大川，你也太失败了。”
不是他没有越过底线，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底线在哪里，没有人给他规定，原本他以为波利也是能一直这么爱着宫止——虽然有些明目张胆。
但是他想不到的一天，柳佞和他同时收到了把波利踢出去的消息，然后剥夺了她手里所有的东西。
波利的所有物，是一个沙盘，沙盘缓缓流动着，不断推演着未来可能的答案。
把波利的东西拿走之后，刘大川告诉柳佞，他去把东西交回去了，柳佞对此也深信不疑。实际上，他一直把这个沙盘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在几百年里胆战心惊，以为早晚有人会找上自己，把自己踢除维衡者的行列，收回沙盘。但是没有，他经常把这沙盘当成玩具，让它推演未来的一切可能。
然后，他会选择其中一种身份，来参加到其中某种可能当中，事情在发生的时候，总会悄然地改变，但是沙盘推演出的数千种结果当中，总有一种符合。
除了其中一次，就是即将陷落的这个世界。这个沙盘所能够演算的东西，只在如今的范围之内。
刘大川想，大概宫止出现的那一次，沙盘也没有推演出来。
他跟在宫止身边的时候，也曾用沙盘演算宫止的行动，却没有成功过，宫止的行动总是有点超出正常人或者是正常神的认知。
比如说，宫止带他到乡下去，他以为宫止是带他去打猎，结果他们被一群彪悍的乡民追着跑了半个山，比如说，当时他们本来能够回头打的，结果两个人都跑掉了鞋，最后赤着脚走回去的。
这一次，沙盘也没有算准乔戣会问出这个问题，大概是他看漏了？
刘大川抬起手背，抹了抹头顶的汗，“啊”了一声。
实际上，这个沙盘就是个坑爹的东西吧。
“想好了吗？”
“我一动，怕是要被这边的同僚追杀。”
“共事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不是挺好的吗？”乔戣不咸不淡地说道。
刘大川心想，看看，这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完全置生死与度外嘛。刘大川没吭气。
乔戣依旧平静地注视着海面，也不再说话，太阳越来越大，刘大川很想偷偷地溜走，他刚一转身，就看到了宁天霄。
宁天霄出现在这里这件事，他也没有算到。
刘大川站住了。
乔戣平静回头，灿烂一笑：“宗主叔叔，我刚刚在问大川师弟，能不能帮我们？”
宁天霄打量了刘大川一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于是，又一件出乎刘大川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宁天霄说道：“帮我们？不要为难你大川师弟了，他除了能打之外，没有任何特长。”
乔戣看着刘大川，凝重地点了点头。
刘大川从海边逃走了。
——————
傍晚时分，第一艘船已经组装完了一大部分，神族的工艺令人惊叹，据戟狼所说，掌握他们工艺的神，被称为土神，是神王座下的一个职位。
同时戟狼透露，如今土神在檐镜道，忙着改造那座百霜城。
不过，神王似乎对原定的计划有所改变，如今檐镜道最重要的工程，就是城墙，绵延万里的城墙。
戟狼在暗中嘲笑着神王的愚蠢，修筑这样一座城墙，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说，如果对方来的地方不是檐镜道，而是漆鹤道，难道他要率领所有神族子民逃亡檐镜道避难吗？
柳佞抬起头来，喝了一口茶，问道：“神王您知道对方将陷落的国土，有多大吗？万一大于檐镜道怎么办？”
正在眉飞色舞介绍防御工事的神王愣住了，这个肥球颠到柳佞面前，柳佞差点以为整个露台都地震了。
柳佞扶着额头说道：“他们不是有折叠之术吗？”
“啊，是。”
柳佞淡淡说道：“在他们折叠之后，未曾复原之前，烧死他们。”
“可是......”
柳佞冷森森一笑：“神王，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看到了你，你却从未看到过他们，对吗？”
“啊......是。”
“所以，你确定他们真的是五个人，而不是五个恶鬼吗？”
神王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柳佞脸色也很不好看，他现在视线当中一片惨白，什么都看不见，这是用那颗珠子的后遗症。
他能看到世间的一切地方，但是每次一用，都会失明几天乃至几个月，但是他这次用过了，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颗珠子的作用范围，只在此界，不在彼界。
他想到波利曾经有的那个沙盘，刘大川说把它交还了回去，如果那个沙盘在就好了，说不定能推演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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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川打了几个喷嚏，夜里的罗刹海真冷。
白天吕霜表大伯去打了些鱼回来，现在所有人都围坐在营地里烤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玩的。
乔重光热情洋溢地叫了一声“大川师兄”，把刘大川吓得一个哆嗦，他现在听到姓乔的说话，就忍不住想跑。
乔戣真的太可怕了，如果说宫止是那种知道很多事情但是选择不说的人，乔戣就是那种知道很多事情但是要说出来的人，她还必须要用这点事换到一点好处，否则就不太痛快。
太可怕了。
好在乔重光把鱼给了刘大川就走了，没说什么我妹妹有话要告诉你。
刘大川缩着脖子烤着火，慢吞吞吃着鱼，鱼烤焦了一点，宁天霄和乔戣都没再来找他麻烦。
今晚月色真好，月亮贴在水面上，大得惊人。
刘大川脑子一抽，忽然想，那老头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呢？
话说回来，自己这些年来在神界人界乃至妖界随处飘荡，那老头都没管过自己，他再也没出现过，他真的还活着吗？
第三百七十章 切分（四）
后半夜人都去睡了，刘大川说了一句“俺守夜”，继续蹲在篝火旁边，宁天霄还在跟戟狼说话。
宁天霄问：“这么说，神族的嫁娶都是在晚上？哦哦哦，原来是这样。什么？帝都里竟然有全身都是金色的人？”
神王的眼线在一旁小心的记录着。
罗刹海的夜晚极为宁静，等着神王的眼线也心满意足地走了，百晓生捧着本子鬼头鬼脑钻出来，乔戣伸了个懒腰，也跑了出来。
刘大川吃完了最后一口鱼，把鱼骨扔进火里烧了。
宁天霄过来踢了刘大川一脚，他们又要开始每日一次的会谈。
第四天，戟狼从神族运来的船终于完全组装好了，明日就将下水。
罗刹海的危险，戟狼和酉靖拓都很清楚，因此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其他人要么只是将这次下海看做一次休闲游，要么就是惊惧过重，总觉得罗刹海下回跑出什么妖兽来，一口把船给吞了。
宁天霄、戟狼、林冥正在规划着出海的路线，刘大川扭头瞥着那张地图。
首先要绕开龙的巢穴，这次回来跟他们算账，并不理智，当然，对于宁天霄来说，这可能跟接近于被算账。
第一件事，找到那所谓的六和宗六宗主，找不到也没关系。
第二件事，罗刹海的密道，还有罗刹海的光，这是什么玩意？宁天霄搜空了所有的记忆，都不记得罗刹海有这种东西，难道是罗刹海一战尘埃落定的时候弄出来的？
第三件事，定海潮，定海潮能够保证，将来一日有路可退，而且用这玩意建造城墙可比用手建造城墙快多了。
帐篷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宁天霄三人同时跑了出去。
吕霜面色紧张，浑身是水地跑过来，张大了嘴，表大伯脸色一沉，迅速带着吕霜跑到帐篷里去，防止吕霜直接喊出来。
“刚才我在海里，看到了怪物。”
宁天霄心头一沉，不动声色问道：“是什么玩意？”
“我看到了尾巴，很长的尾巴。”
表大伯眼角抽搐了一下：“吕霜，你可是个妖族，这有什么可怕的。”
“不不不，不是那种尾巴，是......像是一条龙，一片鳞都比我脑袋大，表大伯，妖族没有这玩意啊！你说我不激动吗？！”
宁天霄看向林冥，意思是，这里离龙族的巢穴不是很远吗？
他把自己的记忆这部分切出来留在罗刹海，这小男孩却并没有跟着下过海，渔村的人怕他死了，把他保护得很好。
林冥说道：“会有觅食的龙出来的，但是像这样直接游到岸边的时候，倒是很少。”
宁天霄心里一坠，戟狼停在地图上的手也顿住了。
宁天霄问道：“探子？”
林冥的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他很快抓起身边的弯刀，沉声说道：“我去杀了它。”
宁天霄一拦：“算了，或许早晚都要跟他们见一面。”
林冥看着宁天霄，一言不发，他有很多话想要问面前这个年轻人，但他最后沉默了。
出发的前夜，帐篷里的灯彻夜亮着，乔戣带着景年送来了一些从齐王府顺来的好酒，顺便叫醒了在角落里睡得流着口水的刘大川。
戟狼喝了一口酒，略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说道：“暂且这样吧。”
酉靖拓根据记忆画了一份地图，跟面前这一份细细对照。
宁天霄起身拿起一壶酒，正准备走出去去吹吹风，忽然听到了一丝异样的风声，宁天霄一偏头，风声贴着他的耳边，“锃”的一声插在地上。
他仰头喝了口酒，看着前方，对方带着杀意而来，但这一刀，却不是为了杀他。
黑暗当中走出三人，这三人皆做同样的打扮，头上围着布巾，脸也用黑布围住，只留下三双精光四溢的眼，这三双眼中流溢着仇恨。
宁天霄没有看错。
下一瞬间，三个人先后持刀向前冲来，三柄薄而亮的刀锋划破空气，切向宁天霄的脖子。
宁天霄向后一闪，闪过第一把刀，迅速拔剑格挡了第二把刀，刘大川风一样从帐篷里冲出来，用手抓住了第三把刀。
戟狼也跑了出来，迅速走到了宁天霄身边，他看到那三人的打扮，惊愕了一瞬，随即说道：“怎么是你们？”
“我们来看看宫止大人还记不记得我们。”为首的人看着宁天霄，“是你吧？”
宁天霄把剑在手里一转，把对方的刀逼回去，没有说话。
戟狼皱眉道：“你们还是？”
“还是怎么？他当年扔下了十二神组织的所有人离开，我就想杀了他了。”
宁天霄没有说话。
戟狼沉声说道：“你们先回去，这次的事情解决完，我们再来算这些旧年的恩怨。”
“这次的事情？这次又是什么，戟狼，你小心被他出卖，最后死在神王手里。”
戟狼面色一冷：“离开这里，从罗刹海回去之后，我会去见你们的头儿。”
来人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磨了磨牙，冷声说道：“好啊，那我就等着听你们的解释，我们在神界等你们，希望你们不要死在罗刹海上。”
来人说完这些话，不再纠缠，他们大摇大摆地向后走了几步，随即身形一闪，消失了。
戟狼说道：“他们这些年，在神界当马匪。”
宁天霄沉默了片刻，说道：“是我的错。”
“那时候你有你的安排，更何况十二神已经完全渐渐脱离了初衷，不怪你。”
宁天霄苦笑了一声：“没想到我死之前还是舍不得，把自己切分成了三个人。”
戟狼沉默一笑。
——————
巨大的船推入水中，引起一阵阵兴奋的欢呼，神族的人率先爬到了船上，凌云宗和其他的人也逐一上了船。
三艘船逐渐进入水中，罗刹海的外围看起来倒是一片平静，白鸟贴着海面飞行，海风微微荡漾。
半日之后，随着他们离开海边，先前的那些欢呼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对罗刹海的恐惧，他们不止一次听说过罗刹海，是个吃人的地方。
仿佛为了印证他们内心的恐惧，宁天霄忽然发现在他们的船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灰色身影。
第三百七十一章 切分（五）
露台之上，柳佞坐在神王后花园里，正在跟八皇子聊天打屁，八皇子的话很少，而且大部分话都很谨慎，因此，大部分时间，都是柳佞这个糟老头子在一个人瞎说。
柳佞百无顾忌，从某个城主的初恋情人，到神王为何会拥有现在的体型，一个比一个劲爆。
八皇子想跑，但是每当他站起来想偷偷溜走的时候，都会被戟狼给喊住。
在他地十九次想走的时候，露台上忽然吹起了一阵巨大的风，八皇子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柳佞老师！”
柳佞翘着二郎腿，没动，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不属于神王，极为轻盈，但也不是神王的侍女，不轻佻，而像是一个小孩子。
柳佞歪着脸皱眉问道：“是你？你怎么来的？爬上来的？不可能吧，露台这边的守卫已经这么弱了？”
波利出现在露台之上：“让小家伙带我来的。”
波利所谓的小家伙正闪动着翅膀，狂风疯狂摧毁着神王的后花园，桀骜不驯的双眼睥睨着柳佞，八皇子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柳佞还是眼中一片白茫，什么都看不见。
“有什么事？先让你的小家伙稍微歇歇吧，再扇一会，我这老头子就要中风了，到时候咯噔一下倒栽下露台去，就玩完了。”
那只“小玩意”终于放下了翅膀，波利像个老朋友一样走到柳佞身边，八皇子忽然挡在柳佞面前，大声叫道：“你是谁？”
波利面无表情地说道：“波利。”
波利背着手看着八皇子，跟陇青一模一样的脸，但是比陇青懦弱、惊慌，还带着恐惧。
老头的脑仁一疼，冲着八皇子解释道：“重名，重名而已，不是一个波，也不是一个利。”
波利白眼一翻，看了柳佞一眼，说道：“我来是有事要问你。”
波利面无表情地在柳佞面前晃了晃手，嘲笑了一声：“你看到了？”
柳佞甚为挫败地说道：“没有。”
“小心把自己弄瞎了，得不偿失。”
“放心，还不至于，说你的事情吧。”柳佞转头，对着八皇子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摆摆手，让他走远一点。
八皇子愣了一下，走远了。
“我想起一件事来，十一神还在罗刹海，当年我借用了术，把他们弄到了江南道去，如今金像既毁，他们应该已经回到了巢穴当中。”
“你想去看看？”柳佞喷着烟，“怕他死？”
“我不觉得他会死。”
“哦？可是你已经有点慌了，你看看你，竟然跑到神王殿来。”
“那是因为你瞎了，我给你发了信，可是你没有回，我以为你被神王弄去喂龙了。”
柳佞砸了砸嘴，这几天他的确没有看信，他觉得最多是陇青那臭小子被神王给抓住了，不会有什么大事。
“谢谢您的关心。”柳佞想了想，说道。
“我当然也不是来关心你的，我想问你，记不记得，现在的刘大川，以前去过几次罗刹海？”
柳佞掰着手指数了一下，眉头“突”地一跳：“哈？”
波利淡定地坐在一旁，随手捞起一串葡萄，塞进嘴里：“不过没事，我的小家伙会在那边盯着的。”
“你不亲自去一趟？”
“不，不了。”波利拿着葡萄，站起来，凑近柳佞的耳朵，轻声说道，“我来，还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最近我会对十方殿动手。”
柳佞本来想说不了，他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但他想了想，小声问道：“陇青呢？”
“他来帝都了。”
柳佞的眉头疯狂地乱跳，他用手压着，问道：“你们能不能不在这个时候......”
波利跳上“小家伙”的背，问道：“怎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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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阴影在船下游曳，仿佛是一只猛兽，在暗中窥伺着猎物。
当然没有人会觉得这船下的东西是出于单纯好玩的心理来跟他们“做游戏”，估计这东西只是在打量它能一口吞下几艘船，和这船上的玩意们到底好不好消化。
宁天霄没有声张，现在有一部分人还处于刚刚下海的兴奋中，另外一部分人则开始恐惧了，但大部分人都没发现这一片巨大的阴影。
林冥悄声说道：“我带人下去。”
纳伽挥动了一下长戟，说道：“我也去。”
宁天霄摇了摇头：“纳伽先下去看一眼，林冥别动，记住，不要动手。”
戟狼低声问道：“返航吗？”
他们现在离岸边并不远，一开始就被这东西盯上，最好的办法无疑是返航回去，再做打算。
纳伽已经悄无声息跳下了船去，白小鬼趴在船边静静看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不要动。
纳伽的身影在水下一闪而逝，戟狼沉重地握住了双手：“我以前来罗刹海的时候，没有这种东西出现。”
纳伽跳下去之后不久，水下忽然出现了一阵震动，林冥心头一惊，当即就要翻下船去，纳伽已经跃出了水面。
纳伽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海面上忽然淋了一阵暴雨，随着这雨声而来的，是海底的巨大阴影，它从海底钻了出来，黑色的光影瞬间笼罩着为首的船。
纳伽飞速说道：“是龙。”
出海的龙发出一声嘶吼，怒须张扬，狰狞的鳞甲在惨白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它脊背上的骨刺高高耸立，仿佛要穿破天穹。
它把一只爪子搭在了为首的船上，船上传来无数惊慌的叫喊。
船身一阵剧烈的颠簸，戟狼拔枪就要刺下去，龙飞速缩了缩爪子，躲开了这一枪。
三艘船上的人瞬间如临大敌，奔跑的脚步声在甲板上仿佛战鼓一样咚咚作响。
龙转动着目光，看向宁天霄，巨大的瞳孔当中倒映着两轮宁天霄的身影。
随后这龙忽然浑身一抖，仿佛反刍一般，它从嘴里吐出一个圆球，圆球掉在了船舱上，散发着腥臭的味道，龙很快放开爪子，整个身体一沉，再次潜入了水下。
骨刺在海面上消失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非常沉重，最开始的吵闹声消失了。
戟狼用长枪插住圆球，金色的球裂开，掉出一块布，布片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字，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了。
“我属于波利。”
宁天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想起来了，波利确实热衷于养这些“小东西”。
戟狼神色复杂，却松了一口气，一挥手道：“是朋友养的‘小’宠物，继续出发吧。”
第三百七十二章 飞鱼（一）
巨大的阴影始终跟随着三艘船，不久之后，很多原本惧怕它的人，尝试着往海里扔点东西喂喂它，波利养的这“小东西”竟然也十分给面子地浮出海面把东西给吃了。
宁天霄看到这一幕，嘴角有些抽搐，波利的爱好倒是不错。
想起以前，波利似乎养过巨大的兔子、鸟、龙、麒麟等等等等，各种“小玩意”，那种一张嘴能拿整个人当饭吃的东西，统统是波利的爱好范围之内。
宁天霄知道这是她的“眼”，不过他也不介意让这双眼盯着自己。
船按照地图，正向着第一个岛走去，如果宁天霄的记忆没出什么大差错，这岛上应该能找到“时空扭曲”的秘法，这种方法，以后可能用来对付对付即将陷落的世界当中的人。
罗刹海上一片平静，只有那头龙在海底不断悠游翻滚，除了外表可怕了点，行为倒是十分温顺，真不知道这“小东西”是怎么在罗刹海活下来的。
罗刹海上依旧有无数溟魂，有少了一条胳膊的人，还有各种奇怪的兽类，它们用冷漠的双眼看着这三艘船，仿佛是看着去送死的人。
宁天霄被这些眼神看得不太舒服。
吕霜又往海里扔了一条鱼，忽然说了一声：“看来罗刹海也没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表情都这么严肃。”
乔戣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吕霜挠了挠头，看向表大伯，表大伯结结实实在他头上来了一下。
酉靖拓轻声说道：“这只是罗刹海的外围而已，真正的凶险在里面。”
“大概还有多久？”
“大概在晚上，我们可以在傍晚先沿着外围走一圈，明早再进入内海。”
宁天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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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的月光照亮罗刹海的海面，平静的海水上像是结了一层冰一样，三艘船在海面上逡巡，不再前行。
海面上除了这三艘船一无所有，唯有硕大的月亮，像是一个白色的球悬挂在暗蓝色的天上。
乔戣看了一眼海面，说了一声“奇怪”，百晓生也探出脑袋来，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向下一看，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百晓生抬头看着宁天霄：“这，这是什么？”
戟狼面带微笑地解释道：“不必害怕，罗刹海内海的夜晚就是这样的。”
风不断地吹打在脸上，但海面上一丝波纹也没有，整片海水就像是静止了。
百晓生回头看着身后，他们在内海的边缘，罗刹海的外海倒是还有一片片海浪翻涌，不断地扑向岸边。
他稍稍放了下心，喝了一口酒，清醒了一下，又准备回去继续研究。
宁天霄问道：“像不像那个世界。”
“啊？”老头回头。
“月行道的时候，恶鬼出行。”宁天霄一抬下巴，“看看。”
百晓生顺着宁天霄的目光看去，瞬间毛骨悚然，平静无波的海面上，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雾气当中有些似人非人的身影，像是在雪地里蹒跚前行。
“前辈别担心，几百年前就是这样的。”
百晓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什么玩意？”
“世界陷落的存留物，别担心，他们属于其他地方，只有‘月行道’的时候才会出现。”
百晓生神色古怪地说道：“其实我觉得‘月行道’可能有其他的解释，那个什么天真的人虽然说‘月行道’恶鬼出行，但我更倾向于，‘月行道’是恶鬼力量增强的时候，否则解释不通为什么他说那次他们赢了的时候，‘地上的月光像是金色的品宁’。”
“品宁？”
“应该是他们那的一种花，说谎的人说过，善良的人种了半个山的‘品宁’。”百晓生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们的消息真的不够，你们说的那什么柳佞能从神王嘴里套出点什么来吗？”
“柳佞，难说。如果只是月行道的时候恶鬼力量增强，对于我们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百晓生神色严肃地说道：“可惜，如果对方是绝对说实话的人就好了。”
银白色的月光在罗刹海上流动，隐没在雾气中的身影还在海平面上蹒跚前行。
百晓生挠了挠头，又钻到了船舱里去，磅礴的雾气笼罩着三艘船，夜中是绝对的寂静。
神族当中忽然有稀疏的歌声响起，宁天霄一听这歌声，顿时有些头疼。
歌词的意思大概就是说，啊亲人，如果我死在外地，请将我的尸骨带回家乡。
才刚出海，不要这么悲观好吗？
忽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宁天霄回过头，对上绿枝一双兴致勃勃的眼睛，她兴奋地用手指指着浓雾当中，背着枪跃跃欲试。
然后，乔重光大叫了一声：“你们看！”
宁天霄猛地回头，顺着乔重光的目光看去，只见原本如冰封一样的水面被刺破了，一艘船，唯一的一艘船悄无声息地前行，向着西方走去。
船上没有人影，只有白色的光晕笼罩着这艘船，让这艘船上忽然有了缥缈神圣的意味。
刘大川看着那艘船，表情让人琢磨不透。
宁天霄给了刘大川一肘子：“喂，大川兄，这艘船是什么来历？”
刘大川嘟囔了一嗓子，说道：“俺不知道。”
“别这么记仇，看在我是你师父的份上。”
“俺真的不知道，最近一百多年，俺都没有来过罗刹海。”刘大川低声说道。
宁天霄眼中的光迸射了一瞬间，随即小声说道：“去看看？”
“不去。”
“年轻人要有点探索精神。”
“那不如让吕霜去探索一下，我几千岁，老了，再过几年，说不定要退休了。”
宁天霄呵呵笑了一声，低声说道：“你觉不觉得那艘船很熟悉？”
刘大川摇头。
宁天霄看到那艘船在半道上忽然转了一个方向，空气里传来“吱嘎——”的漫长声响，仿佛整艘船都要散架了，声音令人耳酸。
这是夜里唯一的声音，很快，那艘船向着这三艘大船飞奔而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当它逐渐到了面前的时候，宁天霄等人才发现，这艘船根本不小，而是十分庞大，只是因为一开始隔得太远，而让他们产生了错觉。
戟狼背着手静静地站着。
宁天霄问刘大川：“你有没有信心一掌把这船给劈开？”
第三百七十三章 飞鱼（二）
刘大川诧异地看着宁天霄：“你在说什么呢，师父？”
“我知道你不是人。”
“刘大川，就问你干不干？”
“师父你别逗俺了。”
漆黑的船穿破雾气，仿佛一条入水的鱼一样悠游自得。
船上的人开始恐慌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忽然被这艘鬼船盯上，百晓生紧张地抓着戟狼问：“你以前来的时候，这里也这样？”
戟狼沉声回答：“不曾。”
“那你怎么还这么淡定，这都是死人的事啊，你看看那艘船，它要是撞上来我们都得玩完！”
戟狼平静地“嗯”了一声，继续平静地背着手，眼神平静无波，他认识这艘船，这艘船是当年神界出征罗刹海的船之一，从神界的静溪河出发入海，当年船上的旗帜镶着银边，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神族都以为自己会赢。
只有他不这么觉得。
巨大的黑船离他们越来越近，三艘船上的人都开始低声恐慌地问着要不要跳船。
绿枝拿着枪，似已经做好了跟对面拼命的准备，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兴奋。
黑船终于突破层层的浓雾，到达了三艘船面前，黑船的速度不减，三艘船却安稳如山地停在水面上。
船上响起了恐慌的呐喊声，这艘船撞过来了！它漆黑的桅杆像是被火烧过，破旧的旗帜随风飞扬。
这艘黑船一往无前地冲过来，撞在了第一艘船上，然后从船上穿了过去，船上的人瞬间被漆黑笼罩，周身一冷，冰凉的雾气迅速向前流动着，白色的粒子在半空疯狂跳动。
黑船穿过的一瞬间，宁天霄感觉到一阵寒冷，周围的人在这一刹那好像都离他很远，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孤独，似乎从此时此刻开始，他将永远独自飘荡在罗刹海，不能返航。
然后，他听到了两个字，“宫止”，缥缈的声音，是一个男人。
这两个字像是两滴寒冬的冷水滴在他的头顶，让他浑身冷透了，他想从船上看到一点什么，但是除了面前如被火焚的桅杆之外，一无所有。
他下意识觉得这船上应该会有人在，但漆黑的船身穿透的时候，他除了感觉到一股无可言喻的孤独之外，没有感觉到任何其他人的存在。
宁天霄睁开眼，只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船很快通过了第一艘船，疯狂流动的雾气也变得渐渐平静了，白色的粒子散漫地在空气里跳荡着，黑色的船在第二艘船旁调转了方向，迅速向着一开始的方向离开了。
绿枝扫兴地放下枪，喃喃道：“原来是幻象。”
刘大川扒着船，听到没事之后睁开眼，夸张地大叫道：“就这了？就结束了？俺还真以为要头破血流，吓死俺了！”
宁天霄目送着那艘黑船走远，默默地摸了摸鼻尖。
百晓生差点背过气去，他跑来抓着宁天霄问道：“你怎么知道那玩意是假的？我真的，快吓死老夫了！”
宁天霄摸了摸鼻尖：“先不说这个，我倒是对月行道这件事情，有了一个不错的新想法。”
百晓生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宗主说说？”
“有没有可能，月行道的时候会出现一点什么东西？”
“之前不是说，恶鬼？”
“不，白天恶鬼也不会消失，但是你看，单纯的人曾经说过有个人月行道的时候出门，死在了神庙之外，神都无法拯救。”
“那也可能是被恶鬼啃噬的。”
“那个人的死法跟被恶鬼咬的人不一样啊，前辈。”
百晓生赶紧低头去翻。
宁天霄又道：“还有辛苦的人有一次说，有一次月行道，‘它们’来了，杀了数以万计的恶鬼，但是没有得逞，却破坏了用以防御的墙，因此他很忙。”
百晓生又向前翻找了一会，嘴里嘟囔了一句：“不是，宗主你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宁天霄谦逊地一笑。
百晓生低头翻找了一会，迅速抬头，神色严肃地说道：“不对宁宗主，你记错了，是满月行道的时候。”
“满？”
“就是类似于满月，但是根据老的人所说，满月行道的时候，月亮会像是发面一样地膨胀起来，占据半个天，当然，他们那边是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
宁天霄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么，我们的敌人不止一个？”
“两个。”百晓生肯定道。
“说不定是三个。”
刘大川：“四个？”
宁天霄最后说道：“对方可是有六个人。”
空气刹那间凝固了，所有人忽然都有些头疼，是啊，对方有六个人，如果一个人代表一种势力，那么。
百晓生也凝固了一下，随即有些磕磕巴巴地问道：“呃，你说，如果分析一下他们出现的规律，会不会有所得？”
宁天霄当即拍了拍百晓生的肩膀：“爷爷，加油。”
百晓生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船舱当中去，白色的雾粒鲜活地跳动了记下，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
宁天霄依靠在船边，扫了一眼戟狼，戟狼还是板板正正地站着，像是很多年前一样，从一个一丝不苟的年轻人，开始慢慢变成了一个一丝不苟的老年人。
他记得当年宫止带着戟狼兄弟二人跑到妖族去的时候，戟狼的哥哥跟那些妖族子民兴奋地痛饮，戟狼这小伙子还有点放不开，一直一个人坐着，连妖族热情似火的美人都没法打动他。
宁天霄觉得有时候戟狼就像是个按照一定的规则制造出来的傀儡，始终执行着已被下达的命令，永远如此，直至消亡。
绿枝倒是跟他差得很大，绿枝眼里永远有数不清好玩的事情，永远不拘泥于世俗。
戟狼看向宁天霄，用目光询问他是否有事。
宁天霄摇摇头，戟狼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去休息。
不知道刚才黑船通过的时候，戟狼是不是也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东西。
他垂眼看着船下，浓白的雾气当中，水面终于开始发出了一点声音，只是如今，大部分人都睡了，除了几个值守的人，没有人在甲板上。
原本应该睡了的刘大川此时精神饱满地站在船边。
深海之上，银白色的鱼群不断跃出海面，翻滚着前行，浓雾当中，形成了一条银白色的亮带。
宁天霄轻声问道：“你的，同僚？”
第三百七十四章 飞鱼（三）
神王殿中后花园，柳佞正脱了鞋歪在池塘边晒着太阳。
神王走过来，闻了闻空气当中弥漫的臭味，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这臭味被太阳一晒，越发发酵起来，变得有点不堪闻了。
侍女和小宦官垂首站在一边，神色如常，大概是已经习惯了。
神王心想自己是必然不能让这位老师收拾一下自己的臭脚，否则这老头倒是可能唉声叹气地说自己都是为了神界奔波而来的。
当年他跟着柳佞，除了学了一大堆有用的东西之外，在厚脸皮这门学问上，倒是也颇有心得。
不过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有时候，神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这门厚颜无耻之学，还是很有用的，比如现在。
柳佞听到脚步声，睁了睁眼，他眼里还是一片雪白，这该死的白光让他晚上有些睡不太安稳。
他在神王面前，还是假装自己能够看到东西，他可不想透露自己手里有这么一个宝贝，否则怕是要被小肥猪惦记上。
“老师。”
“有进展吗？”
“还没有。”
柳佞抱怨了一声：“让你去查东西，你倒是查到了再来找我，要不然你来找我也是没用的。”
神王心头的怒火腾然升起，但他没有发怒，而是恭敬地说道：“是，老师，我已经命人停止了檐镜道的工程。”
柳佞“嗯”了一声：“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他们？”
神王大惊失色，一双小眼当中迸出了惊疑的意味，他打量着柳佞，柳佞虽然现在是瞎的，却知道神王在看着自己。
柳佞说道：“这是为了整个神界好，要么你去把宫止找回来。”
神王愣了一下，讪笑道：“老师不要开玩笑了，宫止早就死了，他的族人也灭亡了。”
神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这些事就是他当年干出来的，冤孽。
柳佞挠了挠头，心想原来小肥猪还不知道宫止回来了的事情，不过也对，看这神王殿外面的防御，只像是针对陇青这样普通的刺客，小肥猪还没穿上铠甲戴上护心镜，看来的确是不知道的。
戟狼是准备来个突然袭击？
柳佞神游天外去了，神王看着柳佞的表情，问道：“老师，你真的要见他们吗？”
“不然呢？你已经想出了应对的方法？”
柳佞不等神王回答，一脸释然地穿上了鞋，说道：“那就好，我先回我的山头去，我那花这几天都快枯了吧？”
柳佞坦荡地往外走，又被神王拉住了。
“没有！老师，没有，我想想，我要找个理由见见他们，再向他们引荐你。”
“话不用说得这么好听。”柳佞不留情面地说道。
神王挠了挠脸，应了一声：“那，老师，你先休息吧，我找个机会去见他们一面。”
“尽快，尽快，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要来啊，唉。”柳佞又歪倒在了池边，抓了一把鱼食。
神王心事重重地走了，神王一离开，柳佞腾地一下从池子边坐了起来，把花园里的侍女和宦官吓了一跳，柳佞对着小宦官招了招手。
小宦官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
“你帮我送个信。”
小宦官睁大了眼：“我？”
——————
飞鱼翻滚着前行，在接近罗刹海内海的边缘的过程中，银白色的亮带逐渐变成了两条，飞鱼之上，逐渐出现了一个飘荡的身影。
说是身影也不太对，因为这根本只是一件衣服，一件华美至极的衣服，仿佛是一个女人出嫁那天穿的盛装。
宁天霄心想，如果是罗刹海的冤魂，那也实在太惨了点，不过在罗刹海结婚这种事，也不会是个正常人干出来的吧？
刘大川一摊手：“我不知道。”
这个女人，或者说这件衣服，踏着银龙来到船前，宁天霄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的脚下，有个小玩意，需要我帮忙吗？”
银鱼不断跃出水面，像是数千把锋利的刀刃，能够搅碎一切东西。
女人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忽然出现在了这件衣服里，她的面容渐渐像是擦去了一面镜子上的雾气一样，清晰地显示出来。
她有一双很大很魅的眼睛，嘴角有一颗痣，露着一半的肩膀，宁天霄这才觉得，这件衣服不像是嫁衣，因为它实在不太端庄。
宁天霄掐了刘大川一把，准确听到刘大川的叫声后，才确认自己不是在梦里。
然后，宁天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们是，同僚？”
女人抓住船的边缘翻上来，翻身坐在船边，赤着双脚吃吃笑了一声：“算是，不过，你以前似乎不是以这张脸来的。”
女人扭过半个身子，伸出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捏了一下刘大川的脸，刘大川见了鬼一样飞速后退。
女人遗憾地说道：“真好，如果我有你这样的本事，也不用担心我会变老变丑了。”
女人感慨完这一句，回头看着宁天霄，同样伸出手，宁天霄也赶紧后退，避开了她的手指。
她说：“你以前，也不是以这张脸来的。”
宁天霄歪着头微妙地一笑：“我们似乎没见过面。”
“宫止大人当年可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女人热情洋溢地笑着，侧着半个身子，银鱼在她脚下飞舞。
宁天霄：“呵呵。”
“我在这里实在待腻了，听说你组建了一个什么十二神组织的时候，想去你麾下效力呢。”女人回头一笑，“可是你说如果我是因为觉得你善良才追随你，那我不如去追随那些名满天下的大儒。”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穿得没有这么夸张。”宁天霄淡淡说道。
“宫止大人说话真是不留情面，波利还是这么死心塌地吗？”
宁天霄：“......说说你的目的吧。”
“顺便来看看旧人而已，我很无聊。”女人盯着雾气当中那些蹒跚的身影。
“你负责这片区域？”
“准确地来说，是人族边缘这一部分，这里陷落之后，我也不知道还是否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我的同僚们也不肯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只好每夜都出来放牧......不对，或许可以说，看管他们。”
女人的衣角随风摆荡，刘大川瞬间觉得有些不太好了，听这女人的意思，她似乎比自己活得时间更长，是自己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