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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三国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背砍刀诗人     汉末三国传奇txt下载     汉末三国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白帝托孤

    章武三年夏四月,刘备病情转重,又心情不畅,时复白日做梦,见关、张二弟徘徊榻前不去。众御医不知病源,只得以汤药营养,并无善策。刘备自击床榻叹道:“朕将不久于人世矣!”回思才做了两年多皇帝,心实不甘。忽一日,人报有神医华佗弟子樊阿求见陛下,说是奉丞相诸葛孔明所请,特地前来为陛下诊病。刘备大喜,即命唤入,令其诊治。樊阿进殿,行三拜九叩大礼,望闻问切一番,断言说道:“此乃忧虑之症也。某先以针灸通陛下经络,再以发散之药驱其郁气,则十日可愈。”遂请内侍脱衣,以针法试之,又先尝其药,令刘备不疑。过了半晌,见那内侍精神愈旺,便以同法为刘备下针施药。事毕,内侍伺候皇帝盥洗,刘备自觉精神颇振,即大喜,重赏樊阿而去。此后刘备胃口大开,食量颇增。不料至第五日上,病情却急转直下,咯中带血,头晕目眩,不能动转。刘备惊惧不已,感觉命不长久,急遣使往成都,请丞相诸葛亮,尚书令李严等星夜前来永安宫,听受遗命。

    孔明闻说是刘备要传遗命,不由大惊。便与李严陪同刘备次子鲁王刘永、三子梁王刘理,急来白帝城永安宫见蜀帝,留太子刘禅留守成都。时有汉嘉太守黄元,怕刘备死后孔明掌权,于是举郡造反,火烧临邛。治中从事杨洪请奏太子刘禅,遣将军陈曶、郑绰讨伐。众臣议论黄元若败,当由越巂窜奔南中,杨洪道:“黄元何有此能?其必乘水东下,奔吴求活,但使陈、郑二将于南安峡口邀截即获。”其后黄元果然顺江东下,被陈曶、郑绰生获斩之。

    且说刘备闻报成都群臣悉至,即传旨先请丞相孔明独自进内殿,屏退左右。孔明入内,行君臣之礼,坐于龙榻之侧。刘备低声饮泣,向孔明告罪道:“某不听子龙及众臣之劝,坚持报仇伐吴,以致犯下大错,使殿下隆中决策化作流水。今殿下赐令臣死,固宜也,臣不敢报怨。”孔明大惊,说道:“陛下何出此言?正当春秋之盛,又因何一病至此?”刘备审视孔明,见其不似作伪,遂流泪叹道:“那神医华佗之徒樊阿,难道不是奉殿下之令而来?某病虽然沉重,尚不致死;若非经其诊治之后,安得如此?获罪殿下,再无回天之力矣。”

    孔明闻说是樊阿曾来施治,便即问道:“医者用药之前,陛下有无令人先行试尝其药?”刘备闻言暗吃一惊,侧首便见那试药内侍,正站立外殿廊下,此时犹自生龙活虎,于是无言以答。孔明由是大疑,自袖中占了一课,跌足悔道:“此必是被人途中暗自偷换了丹药也!陛下可曾得罪太平道门派中人?”刘备答道:“当年黄巾贼寇,不就是太平道门作乱么?某兄弟三个以平灭黄巾起事,自然得罪。”孔明点头道:“此乃太平道门独制秘药,天下无解,服之七日必亡。某便令陈到、子龙前往樊阿来路,去擒太平道人前来,与陛下解毒!”

    刘备摇头叹息道:“既是如此,殿下休矣,也是某命数如此。那太平道人处心积虑前来害我,即已得手,岂肯在那里等你去捉?今荆州七郡皆都已属东吴,陈到人少无施其用,兵多则无法入境。某得殿下奉之为帝,此生足矣。又蒙殿下期之以天下大事,欲复兴汉室社稷,奈智识浅陋,自取其败。今死在旦夕,嗣子孱弱,望殿下亲登帝位,封我子一县之地为侯,则某感激不尽!”言讫泪流满面。孔明此时亦倍加伤感,遂劝慰道:“陛下放心。若曹魏不灭,我弟刘协一日不复大位,某即奉太子刘禅为帝,尽力辅佐。若汉祚复续,陛下后人亦许以永镇西川,世代为王,绝不相负!”刘备得孔明如此承诺,点头示谢,泪流不止。忽抬头见马良之弟马谡站于外殿,便谓孔明道:“某自蒙殿下相助谋夺荆州,曾拔两位奇才,其一益州法正,其二荆州马良。本来以遗殿下,使其为兴复汉室效力,奈何均不幸早亡。马谡乃马良之弟,大具才名,但某观此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另某亦知殿下深爱孟达,其后彼若反归西蜀,亦请拒纳其降。即此二人,殿下宜深察之。”孔明口中应诺,其实不以为然。

    刘备见孔明拒绝承继蜀帝之位,知其心在天下而不在两川。即传旨召诸臣入殿,当众口述遗诏,令承旨官取纸笔照实写了,用了玉玺宝印,递与孔明。日之将夕,自觉不保,于是复聚群臣,留遗嘱叹道:“朕不爱读书,粗知大略。本待与卿等同灭曹贼,共扶汉室,不幸中道而别。烦丞相将此诏付与太子刘禅,令勿以为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孔明率众臣等泣拜于地道:“愿陛下好生将息龙体!臣等安敢不尽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刘备即请孔明坐于榻上,唤鲁王刘永、梁王刘理近前,分付道:“尔等及太子兄弟三人,皆须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遂命二王跪下,同拜孔明。众臣见了,均自感喟,古来帝相,岂能信任如此。又诏命李严为尚书令,中都护,统管内外军事,留下镇守永安,与丞相同为托孤之臣,一道辅佐少主刘禅。最后又唤过赵云、陈到,流泪言道:“子龙向自万马军中,不顾生死救出阿斗;陈到又于刀山火海,救出朕躬,皆为家人之亲也。我死之后,望你二人看觑我儿刘禅!”二人哭拜领命。刘备托孤已毕,即谓众官道:“朕已托孤于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李严为众将之首,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负朕望。卿等众官,朕不能一一分嘱,愿皆自爱。”言毕吐血盈斗,须臾而崩,寿止六十三岁,时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

    说话的,你道刘备因何如此器重李严,让其与孔明并肩,同为托孤重臣?原来此亦是孔明之意,故令刘备下此遗诏。因李严既为荆州旧人,亦为益州降将之首,此举之意,欲安抚荆、益两州文武,均其势力,各为供自己此后所用也。李严字正方,南阳人,原从于荆州牧刘表。年轻时为郡中吏员,以才干知名,刘表便使其分别到郡中各县任职。刘表死后,曹操率兵入荆州,李严时为秭归县令,于是西往奔蜀,刘璋用其为成都县令。自建安十八年,刘备将兵袭绵竹之时,李严率部投降,任裨将军。平定成都之后,因功为犍为太守、兴业将军。建安二十三年,盗贼马秦、高胜等在郪县起兵,招集队伍数万人,到达资中。当时刘备远在汉中,李严只率本郡士兵五千人前往讨伐,设计斩杀马秦、高胜,余者四散逃命。不久越巂郡夷帅高定率军围攻新道县,李严前往解围,高定大败而走。李严任犍为太守之时,凿通天社山,修筑沿江大道,将郡城整修一新,以致“观楼壮丽,为一州胜宇”,吏民咸悦之。李严性情孤傲,自视甚高,常与同僚不和,则是其短处,孔明心知肚明,表过不提。

    刘备驾崩,文武官僚无不哀痛,孔明率众官奉梓宫归还成都。太子刘禅出城迎接灵柩,安于正殿之内。举哀行礼毕,开读遗诏道:“朕年六十有余,死复何恨?但以卿兄弟为念。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卿与丞相,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闻达。至嘱!至嘱!”读诏已毕,乃立太子刘禅即皇帝大位,改元建兴。加诸葛亮为武乡侯,领益州牧。葬刘备于惠陵,谥曰昭烈皇帝。为先主治丧已毕,后主刘禅即令升赏群臣,大赦天下。

    早有魏军探马报入中原,魏主曹丕与群臣相互庆贺刘备之死。当时黄权在座,面现哀戚,朝罢有人将黄权表现报与曹丕。魏帝于是先后发使五批,接连催促黄权入宫。黄权随使入宫,途中又遇前来催促者前后相接,交错奔驰,而黄权举止自若。曹丕见黄权泰然来见,即封益州刺史,迁守河南。众官奉魏帝之命为其饯行,司马懿与黄权相谈大悦,即问道:“蜀中似公之才者有多少?”黄权答:“似某之才能,在益州车载斗量,实属末流,不值明公如此看重。”司马懿又问:“则蜀中谁谓大才者?”黄权即从座起答道:“论天下奇才,无如丞相诸葛亮者。”司马懿道:“某闻其出身布衣,一介耕夫耳。黄公衡得无谬赞太过?”黄权不悦道:“汉高祖一介亭长,萧何亦县中小吏,英雄何论出身贵贱?诸葛孔明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治国用兵无所不精,真乃不世之奇才,某不能望其项背。”司马懿遂大惊。

    群臣饯行已毕回殿,曹丕大笑道:“刘备已亡,朕无忧矣。欲乘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又恐黄权拼死谏阻,故使其离朝以就河南。黄权既去,朕无所忌也。”太傅贾诩起身谏道:“刘备虽亡,必托孤于诸葛亮。孔明感刘备知遇之恩,必倾心竭力扶持嗣主。自古蜀道艰难,况我国中今遭大旱,民心惊扰,陛下不可仓卒远征。”原来前番曹丕不听辛毗之谏,将冀州五万户军民迁至洛阳,果致大饥,民心不安,贾诩便据此而言。曹丕见说洛阳大饥,便问司马懿道:“卿可知我大魏朝中诸官,谁家最富?”司马懿四顾群臣,附耳低声道:“据臣所知,最富者莫过于曹洪。”曹丕大奇问道:“此事你如何知道?”司马懿道:“臣闻当初武帝曹公尚为司空之时,由己身以下,每年发起调查,使县令品评众官家财。当时谯郡令曾评曹子廉家中赀财,堪与公侯之家相等。武皇帝闻之,便曾经叹道:‘我之家赀,那得如子廉耶!’臣故此知之。彼时既为豪富,今已逾二十余年;曹子廉从征天下,每战后所得赏赐巨丰,岂非今之天下最富者?”曹丕信以为然,即令黄门官宣曹洪进殿,欲诈其财。

第一百六十七章 曹丕借粮

    曹洪应诏而来,欲行参拜大礼,文帝急令免参,并命赐座献茶,笑颜求问道:“朕闻皇叔家颇有余赀。今因洛阳大旱,且遭遇蝗灾,致黎民饥馑,国家不安。朕欲借银一万斤,粮十万斛,以救急需,未知皇叔肯否?来年收了秋粮,即加息偿还。”曹洪见皇帝向自己借钱借粮,不禁叫道:“陛下,这是何人陷害某家?某随你父起兵之时,便散尽家财以招团兵,其后家徒四壁也。你问他人去借,我家没有。”曹丕见叔父如此,不由着恼道:“皇叔家底别人不知,朕却清楚!皇先考每年对皇叔皆有厚赐,朕初即位时,又进邑千户,并前二千一百户;后徙封都阳侯,食邑又增。说甚么家徒四壁,有谁信耶?”曹洪干脆耍起惫赖,将脑袋摇得便似拨浪鼓一般,叫道:“我家人口上千,日费浩繁,部曲亡故,都是某从家里拿钱厚恤其家眷,部将临战时方肯效命。若论家赀多少,你去夏侯家借罢,我家没有!”说完扭头就走,匆忙下殿,连殿阶下的鞋子都不要,光着袜子上马,飞奔回府去了。

    曹丕见曹洪如此,守着满殿大臣及侍卫宫人,如何下得来台面?心中已经动怒,将一张脸涨得通红;向殿中看时,却见一众文武也将面孔涨得紫红,当真是气又气不得,笑又笑不得,都是被憋得。司马懿见天子尴尬万分,即主动出班奏道:“陛下若需钱粮,臣家乃温县大族,倒是少有余赀,愿献金三十斤、银二百斤,粮三万斛于国库,也不要陛下还。”他这一带头,满朝文武猛醒,各报捐献数额,顷刻之间,已得金一千二百斤、银二万斤,粮米五十万斛。曹丕这才转怒为喜,令有司全部登记造册,记载清楚,以备来年丰收,加息相还,这件事方算就此完结。书中暗表,曹丕虽度过难关,但与叔父曹洪仇恨已经结下。四年之后,曹真举报天子,说曹洪门客犯法。曹丕借机便将曹洪打入大牢,没收家产,并要处死。曹真谏道:“陛下若杀曹洪,朝臣必谓是我在背后谮害。”曹丕怒道:“是朕要杀他,与你何干?”卞太后闻说此事,怒责曹丕道:“昔你父在梁、沛之间屡脱大难,非子廉无有今日。”又对郭皇后道:“假如曹洪今天死了,明日我就废了你。”郭皇后吓得痛哭,屡次哀求曹丕。

    有太后在上威吓,皇后又在内为之求情,魏文帝终是招架不住,只得赦免曹洪。但仍坚持家产充公,官位、爵号、封邑全被削夺,贬为庶人,永不叙用。卞太后仍是不依,又为曹洪请言。曹丕怕落不孝之名,不敢不听,于是最终归还曹洪家财。曹洪当然知道皇帝侄子是记恨当初拒借钱粮之仇,自以为必死,既得活命,又得复还原产,实是意外大喜。于是听了妻子及部下之劝,再也不敢以皇帝叔父自居,上书赔罪道:“臣少不由道,过在人伦,长窃非任,遂蒙含贷。性无检度知足之分,而有豺狼无厌之质,老惛倍贪,触突国网,罪迫三千,不在赦宥。当就辜诛,弃诸市朝,犹蒙天恩,骨肉更生。臣仰视天日,愧负灵神,俯惟愆阙,惭愧怖悸,不能雉经以自裁割,谨涂颜阙门,拜章陈情。”曹丕方罢。曹洪即是太祖曹操兄弟,又是魏国功臣,而曹丕如此对待,当时宗室家人颇多抱怨。这是后话,先行表过。

    话说曹丕亲督文武群臣捐款交粮,以度岁艰,忽报晋阳侯张辽自合肥还朝。曹丕大喜,即率阖朝文武出迎。张辽惶恐参拜,深谢陛下去岁赐舆车予母以示荣宠,并派兵马送其家人到合肥。曹丕自登基为帝以来,还是首次接见张辽,便命群臣散朝,专引张辽会晤于建始殿,亲问其昔日在合肥破吴时情状。张辽据实述说,不加渲染。曹丕听罢,向左右大赞道:“张公之勇,直是古之召虎也。”因追念张辽、李典在合肥之功,于是下诏:“昔合肥一役,张辽、李典仅以步卒八百人,破贼十万之众,自古用兵,未见如此。贼众至今仍气为之所夺,真可谓国之爪牙。现益封张辽、李典邑各百户,各赐一子爵关内侯。”即为张辽在洛阳建造屋舍,替其母兴建殿室,当年跟从张辽破吴军时一众步卒,皆封虎贲。张辽见驾已毕,拜辞天子,衣锦荣归,奉命还屯雍丘,却忽然得病。曹丕闻报,即遣侍中刘晔带太医去审视其疾,并令虎贲卫士往来传达张辽病况,问病使者常相望于途。张辽爵位未至三公,而遣侍中探病,可见曹丕如何重视兼且宠信。病情稍有好转,张辽便返回屯军之所,忠于职守。

    魏黄初四年五月,任城王曹彰暴卒。曹植被徙雍丘王,令与白马王曹彪各还封国,兄弟二人同行。曹丕所派监国使者以为:二王即各归藩地,便不宜同行同宿,要使二人分别上路。曹植见下僚敢如此嚣张,不由恨极,只得与兄弟曹彪作别,并愤作《赠白马王彪》诗并序。监国使者抄录下来,令人回洛阳送呈魏帝曹丕。魏主展书而观,见其全诗共分七章,从对京城留恋及旅途苦辛写起,转至骨肉生离死别之悲,又及政治受压之苦闷,其后是对二哥曹彰哀悼,并由此感喟人生无常。终章虽有慰勉曹彪之语,实露深切悲愤之辞。曹丕细品诗中“鸱枭呜衡軏,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欲还绝无蹊,揽辔止踟蹰”等句,见处处针对自己而来,不由大怒,即令禁军统领许褚率兵追及,拿回京来问罪。

    曹植与弟曹彪分别上路,见许褚奉旨来追拿自己,知是因写诗获罪,不由大惧,慌悚无地。许褚见其有知错之意,遂抚慰道:“大王与天子陛下,乃同胞兄弟也。今大位已定,又有何事不可解者?某非来擒拿大王,唯请大王回京面君请罪认错,还是亲兄弟也,望大王思之。”曹植伏地大哭,请许褚且回报天子,说自己随后即诣阙请罪。许褚亦不怕他逃,自引军去了。曹植回思所写离别之诗,亦自念言辞太过,遂大悔,乃留其从官于关东途中,单率两三个从人,微服而行回京。行至长安,忽想起胞妹清河长公主嫁与夏侯楙,正居于此处,何不拜见,请其居中调停己与兄长曹丕之怨?于是前至驸马府,请求入见清河长公主。守门吏闻是雍丘王到此,不敢放入,请曹植先居于馆驿,急使人骑快马至洛阳上报天子。曹丕览表,知三弟已奉旨东归,途经长安。于是余怒稍息,但仍回书驳其所请,不令与清河公主相见。圣旨到达长安,曹植知天子怒甚,不敢羁留,只得逶迤往洛阳行来。

    且说许褚既回京都,奏报雍丘王已然知错,伏地大哭之事。时有宫女闻之,却听成“雍丘王伏地见诛”之语,急入内宫报于太后卞氏。太后以为三子曹植被兄逼迫自杀,急令人将魏帝召进内宫,对曹丕当面流涕,泣不成声,指责其即为天子,何太无情,必致诸弟于死地?曹丕大惊,不得其解。正在此时,殿门内侍来报,今有雍丘王曹植科头跣足,身负刑具自跪阙下,前来请罪。曹丕长吁一口大气,太后这才转悲为喜,知道是虚惊一场。于是曹丕升殿,令曹植进见。及至见到曹植跪在丹阙之下,曹丕怒气又生,即颜色严厉,半天不与曹植说话,亦不使其免礼,复着冠履。曹植见兄长不说宽恕,即伏地泣涕不止,亦不敢先开口请罪。

    太后在内殿听得清楚,心中甚为不乐,屡使宫女到殿角观看。曹丕岂不知母亲爱子之意?最终开颜息怒,诏令给曹植去除刑具,复着王服冠戴。曹植痛悔感戴兄弟之情,即讨纸笔上谢罪疏及应诏诗,皆一挥而就。曹丕一一看了,见再无怨恨之情,遂嘉其词议,优诏答勉,使其返国就封。曹植请进宫辞母,魏帝允之,母子相见哭成一团,终归欢喜团圆结局。列位看官!论起魏文帝曹丕,可也算得仁厚之主。那曹植为了夺嗣,曾与杨修同谋要害其兄性命,曹丕却始终并无杀弟之心。此为读史之关键处,休被后世妄议者欺蒙了才是。

    且说曹丕处理完家事,讨了太后欢欣;又有了钱粮,解了国家燃眉之急,又使大将张辽镇住东吴,无东顾之忧,便下诏兴兵五路,来伐西蜀。哪五路?第一路差使往辽东鲜卑国见国王轲比能,赂以金帛,令起辽西羌兵十万,先从旱路取西平关。第二路修书遣使,赍官诰赏赐直入南蛮,见蛮王孟获,令起兵十万,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巂四郡,以击西川之南。第三路再遣使节入吴修好,许以割地,令孙权起兵十万,攻两川峡口,径取涪城。第四路差使至降将孟达处,令起上庸兵十万,西攻汉中。第五路命大将军曹真为大都督,提兵十万,由京兆径出阳平关取西川。其实前四路皆为客军声援,惟此第五路乃主攻人马也。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五路伐蜀

    蜀国细作闻之,急飞马报入成都。蜀汉自后主刘禅继承大统,即封丞相诸葛亮为武乡侯,领益州牧。政事不分巨细,咸决于孔明。孔明乃约官职,修法制,教导文武百官道:“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尔众官应直言议政,若如是,则亮可以少犯过错矣。”虽说如此,孔明仍事必躬亲。一日在相府中自校薄书,主簿杨颙进来看到,便劝谏道:“一国为治者,应自有体系分工,谓上下不可相侵。某请为明公以常人居家譬喻之。今有一家之主人,其使奴仆执行耕稼,婢女典掌炊爨,养雄鸡而主司晨,饲恶犬而主吠盗;雇牛以负重载,借马以涉远路。如此则家私百业无旷,所求皆可满足,雍容高枕,饮食无忧矣。若忽一旦尽欲以身亲其役,不复付任与奴婢鸡犬牛马,尽劳其体力而为此碎务,必至形疲神困,终无一成也。岂其家主之智不如奴婢鸡狗哉?是因失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故丙吉不问横道死人而忧牛喘,陈平不知钱谷之数,云‘自有主者’,是彼皆诚达于位分之体也。今明公为治国之宰,总领天下臣民,竟乃至于躬自亲校簿书,流汗终日,不亦过于劳乎!丞相事必躬亲,其置有司百官何用之哉?”孔明闻之逊谢,但不能改之,仍行之若素,不肯放权任人。后及闻杨颙病故,孔明为之啼泣三日,但亦自语道:“子既不惮于劳,何死之太早?真是死生由命,修短在天,岂是人力而能主之!”

    且说先主刘备即死不久,其跟随创业旧臣亦多有病亡者。后主却是大异于其父所为,只管垂拱而治,将凡是一应朝廷选法,钱粮、词讼等事,皆听诸葛丞相裁处,自己不去过问。当时因后主未立皇后,孔明便与群臣上言:“故车骑将军张飞之女甚贤,乃夏侯氏所生,年十七岁,可纳为正宫皇后。”后主即纳之。因夏侯渊与曹操乃同族兄弟,此后刘禅即曹操外甥女婿,魏文帝曹丕表妹夫也。建兴元年秋八月,忽有边报传来:“魏文帝调五路大兵,来取西川。”后主听罢大惊,因闻相父在府,即差近侍赍旨,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回报丞相染病不出。后主转慌,遂驱车驾亲至相府探病问计。相府门吏见陛下驾到,慌忙拜伏跪迎,后主不使通报,舍下众臣在丞相府外,自己下车步行,独进第三重门,见孔明独倚竹杖,在池边观鱼。后主不敢轻动,在后立久,乃徐徐言道:“相父贵体安康否?”

    孔明回顾,见是后主,慌忙弃了竹杖相迎,扶后主入内室坐定,问其何来。后主道:“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缘何不肯出府视事?”孔明笑道:“曹魏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成都众官皆不晓兵法之妙,贵在使人不测,岂可将退敌之策议之于公堂,泄漏于人?五路之兵,臣已退其四:西番国王轲比能引兵犯西平关,臣料马超素得羌人之心,已驰檄令紧守西平关,此一路兵不必忧。又南蛮孟获兵犯四郡,臣亦飞檄遣魏延为疑兵之计退之,此一路兵又不足忧。又知孟达与李严曾结生死之交,臣已使李严亲笔修书送与孟达,令其推病不出,此一路兵又不足忧。又知曹真引兵犯阳平关,此地险峻,易守难功,臣调赵云引一军守把关隘,曹真不久自退——此四路兵俱不足忧。又密调关兴、张苞二将,各屯于紧要之处,为各路救应。此数处调遣之事,皆不用丞相印信,也无需陛下用玺,故无人知觉。”

    后主大奇道:“即不用丞相印信及玉玺,如何调得这许多兵马动?”孔明将卧龙令牌自怀中取出,递予后主道:“即是此物。休说我蜀汉之将,但是天下刘氏宗亲和汉室勋臣故旧大臣,可不奉天子圣旨,不可不奉此牌。若违此牌调遣,天下诸侯或汉族勇士,皆可诛之。”后主仔细将双面文字图形都看过,深刻脑中,恭敬奉还孔明,说道:“相父即有此物,调动天下之兵亦是不难,则我大汉稳如泰山矣。”孔明以卧龙令相试,见刘禅即不惊慌恐惧,也不戒备疑惑,不由暗吃一惊,不知其是大智若愚,还是丝毫不懂。于是续道:“只有东吴这一路兵,未必便敢轻动,再与我西蜀结怨。那孙权是个势利小人,又如吕布轻易去就,必观风向,如见四路兵胜,川中危急,必来相攻;若四路不济,孙权犹记曹丕三路侵吴之怨,必不肯出。虽然如此,须用舌辩之士径往东吴,以利害说之,则先退东吴;其四路之兵,不足忧也。退兵之事,故当丞相职责所在,何劳陛下圣驾来临?”后主大喜,心明眼亮,即问安请辞。孔明与后主共饮数杯,送后主出府,见众官环立于府门之外,皆怀隐忧。

    众官见后主面有喜色,被丞相送出,皆疑惑不定,惟一人仰天而笑。孔明视之,见乃新野人邓芝字伯苗,现为户部尚书,汉司马邓禹之后。孔明暗令人留住邓芝,请到书院中道:“我欲使人往结东吴,须不辱君命。使者之任,非公不可。”邓芝道:“丞相差遣,敢不从命。但恐愚才疏智浅,难当此任。”孔明细述吴主孙权脾性,并请捎家书一封给兄长诸葛瑾,邓芝应允而退。次日,孔明奏准后主,差邓芝为使,往说东吴。邓芝拜辞后主,孔明率众送至城外,再三叮嘱。邓芝拜谢孔明举荐之恩,表示绝不负众望,便乘船投东吴而来。

    却说东吴自退魏兵之后,吴王拜陆逊为辅国将军,江陵侯,领荆州牧,自此举国军权皆归于陆逊。张昭、顾雍启奏吴王,请改年号,孙权从之,遂改为黄武元年。忽报魏主遣使至,孙权召入,魏使即宣魏帝圣旨道:“蜀主刘备败归白帝城,因使人求救于魏,魏故发兵应之;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取川,东吴可来接应。若得蜀土,各分其半,君无戏言。”孙权领旨,礼送魏使出居馆驿,乃修书请问于陆逊。陆逊回书奏道:“臣料魏国诸将皆非诸葛亮之敌手。今且应允,只探听那四路军如何。若四路兵胜,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则发兵以应之,先取成都,深为上策;如四路兵败,别作商议。”孙权从之,乃请魏使进殿,答复道:“谨遵陛下圣旨。奈军需未办,择日便当起程。”魏使回京,报说孙权意存观望,首鼠两端。曹丕大怒,从此愈加不堪孙权为人。书中暗表,那曹操终生与刘备为敌,但自曹丕登极以来,却从未亲征西蜀,专务征吴,你道为何?正因极恶似此朝三暮四、降而复叛者也。

    曹丕见五路伐蜀无果,既从严整顿朝纲,以廷尉钟繇为太尉,治书执法高柔代为廷尉。高柔见朝中三公每日无所事事,只务清谈逸兴,又极稀参与朝政,便上疏魏帝曰:“臣谓公辅之臣,皆国之栋梁,民所具瞻。而置之三公,不使知政,遂各偃息养高,鲜有进纳,诚非朝廷崇用大臣之义,大臣献可替否之谓也。古者刑政有疑,辄议于槐、棘之下。自今之后,朝有疑议及刑狱大事,宜数以咨访三公。三公朝朔、望之日,又可特延入讲论得失,博尽事情,庶有补起天听,光益大化。”魏文帝览奏大为嘉赏,即采纳之,诏命三公议政。

    孙权按兵不动,四路细作陆续来报:西番兵出西平关,见了马超不战自退;南蛮孟获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计杀退回洞去了;上庸孟达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前行;曹真兵出阳平关,赵子龙拒住各处险道,亦不能取胜而回。孙权乃谓文武道:“陆伯言真神算也。孤若妄动,又结怨于西蜀矣。”忽报西蜀遣邓芝到。孙权令入,礼罢献茶,即问伯苗此来何意。邓芝道:“某虽受丞相孔明之使,但亦特为吴国利害而来。未知大王欲与蜀和,还是欲与魏和?”孙权道:“孤实欲与蜀主讲和,但恐蜀主年轻识浅,不能全始全终。”

    列位看官,此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那倒也罢了,此时从孙权嘴里说出来,邓芝刚喝下的一口茶便险些儿全都喷洒在地上,勉力咽入腹内,差一些便脱口而出道:“前者背盟偷袭荆州,亦不知是哪个不能全始全终!”静了一口气,这才改口笑道:“常言道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无益。某闻大王继承江东大业之时,亦是少年英雄,尚不如今之我主年长也。大王休看我陛下年轻,亦聪明远见之主。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诸葛亮亦一时之俊杰;蜀有山川之险,吴有三江之固:若二国连和,共为唇齿,进则可以兼吞天下,退则可以鼎足而立。今大王若委贽称臣于魏,魏必望大王朝觐,求太子以为内侍;如其不从,则兴兵来攻,蜀亦顺流进取。如此则江南之地,不复为大王有矣。若大王以愚言为不然,愚将就死于大王之前,以绝说客之名也。”孙权笑道:“孔明诚心复合,邓伯苗可谓不辱使命者。先生之言,正合孤意。孤今欲与蜀主连和,其意已决,望先生居中调停可也,吴蜀两国幸甚。”

    于是吴王遣中郎将张温为使,令随邓芝入蜀通好。那张温字惠恕,吴郡人,亦为才辩之士,遂奉命与邓芝入川答礼,使人报与后主刘禅。后主大聚文武于丹墀,令邓芝、张温入。张温自以为得志,昂然上殿,见后主施礼。后主赐锦墩,坐于殿左,设御宴待之。次日孔明设宴相待,席间申说两国应弃前嫌,永结盟好,并力破魏之意,请大夫善言回奏吴主。张温领诺,以为孔明怯懦可欺,言语间便有傲慢之色。孔明薄怒,忽想起一人,即命从监中放出学士秦宓,因谏伐吴时为先主拘押,赦免其罪邀至府中,密令如此如此,以压吴使气焰。

    张温来日回拜蜀主,后主再于金殿召见,厚赐张温,并设宴于城南邮亭,命众官相送。孔明殷勤劝酒,张温酒到杯干,旁若无人。正饮酒间,忽一人乘醉而入,对丞相昂然长揖,入席就坐。张温见其无礼,乃问孔明道:“此何人也?竟疏狂如此?”孔明答道:“此位来历非凡,乃为先帝所重。胸中包罗万象,学究天人,亮亦自愧不如。姓秦,名宓,字子敕,现为益州学士。”说话的,你道孔明专从监中放出秦宓,令其来见张温,却是何意?其实易解释耳。那张温即能为吴王选派出使,必因其乃为饱学之士,又辩才惊人,名动江左者。孔明因见其贡高傲慢,自己身为一国之相,又不能以口舌之利与其较以上下,这才想起秦宓。使之以辩才对辩才,好让张温心服口服,才不至于回吴之后,论说蜀国君臣长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廖立谤政

    列位看官,你道那秦宓究有何才,让孔明如此器重,非欲自监中放出,以敌吴使张温?且听说话的道来。早在刘璋任益州牧时,因同郡王商为益州治中从事,便写信给秦宓,将荐之于刘季玉,秦宓一口回绝。后王商为严君平、李弘建祠,秦宓写信讥刺道:“某因病避世,知公为严、李立祠,可谓同道相厚。严君文章冠绝天下,许由、伯夷超俗操行,皆如高山不可动摇,即扬雄不赞,亦名扬世间。若李仲元不遇《法言》,必致湮没无闻,因其文章不文,以攀龙附凤而得名也。而扬子云潜心著书,有益于世,出污泥而不染,行动以圣人为师,今日天下之人仍诵其文。国有此人,足以夸耀四方,可怪者公颠倒本末,反不为其建祠。蜀地本少学士,文翁遣司马相如往东方学七经,回蜀地以教化官民,于是蜀地文采方比肩齐鲁。汉室得才士,以彼时最为繁盛。董仲舒不明封禅,相如制封禅之礼。能制礼作乐,移风易俗,非以礼节行而补益其国乎?虽因卓王孙为累,但如孔子崇齐桓公之霸,公羊高赞叔术之让者,某亦盛赞相如教化之德,故谓公亦应为之建祠,并速撰铭文焉。”王商读毕大羞。

    名士李权曾向秦宓借《战国策》,秦宓说道:“战国合纵连横,攻战不已,读它何用?”李权答道:“孔子、严君平之谓圣贤,因汇聚众书写成《春秋》、《老子指归》,故海汇百川为阔,君子以广博闻见为宏。”秦宓道:“凡书籍者,除正史和周朝文献外,仲尼一概不采;凡道法者,除崇尚虚无自然外,君平一律不推。海因泥沙而淤,每要荡涤清除;君子固广博见闻,但道非礼勿视。《战国策》反复记载阐明谋略权术,杀人存己,害人护身,此为圣贤经典所恶者也。故此孔子发愤而作《春秋》,以堂正阐述圣贤大道,又制《孝经》广泛宣扬仁德。防微杜渐,抑恶于萌,故老子倡祸消于未发,果如是哉!商汤谓圣,因见郊野之鱼即明溺猎之过;鲁定公虽贤,因贪赏女妓而废朝政。诸如此类者,数不胜数。道法有言:‘不见所欲,免受其惑’。故天地一而日月明,光直如矢,君子所应效之。《洪范》所记灾异,皆由人言行声貌引发,与《战国策》奸诈权谋有何相干?”李权即无语可答。

    有人不屑其雄辩之才,即对秦宓说道:“公自比巢父、许由及商山四皓之贤,便应隐居修身,沉默寡言,为天下学子表率。又为何屡宣辞藻文采,每露奇瑰才能?如此做作,是同于世间沽名钓誉者也。”秦宓答道:“某之文章不能尽言,言不能尽意,又何可宣扬?孔子三次拜谒鲁哀公,作《三朝记》七篇,是因感怀于心,不能保持沉默也。接舆边走边歌,论者以为文灿之诗,是发乎于心而宣出于口,非故意为之,欲使世人皆知也;渔父咏叹汉水,贤士以为华章之辞,并非渔父宣于市井以哗众取宠也。猛虎生而具有斑斓之纹,凤凰诞而本有五彩之羽,岂皆以美色装饰自身哉?因其自生而有之也!《河图》、《洛书》因其文采而盛传于世,圣贤六经因其文采而传诵历代,君子以礼乐教化为美德,辞藻文采又有何妨?以某之愚,且以革子成非文采之失为耻,况其比我贤能者耶!”其人即无言以对。

    皇叔刘备平定益州之时,广汉太守夏侯纂请秦宓出仕,并尊称仲父,秦宓又托病不出。夏侯纂率功曹古朴、主簿王普携酒食登门拜访,秦宓依然高卧不起。夏侯纂即问古朴:“某闻益州酒肴食具远胜他州,不知文人才士如何?”古朴答道:“自前汉以来,益州人士官爵或低于他州,但论著书立说为世人师法,却为天下之冠。严君平读黄、老而著《老子指归》,扬雄读《易》而著《太玄》、读《论语》而述《法言》。至于司马相如为武帝制封禅文告,则今天下皆知之事矣。”夏侯纂又问:“仲父如何?”秦宓听说到自己,便从榻上一跃而起,以笏板拍打己颊,说道:“请使君莫谓某之不谦,可允某以本州源流始末言之。蜀地有山名曰汶阜,长江源出于此山;天帝以使其昌,神灵使得福祉,因此蜀地沃野千里。江河淮济四渎者,长江居于首位,此其一也。大禹生于石纽,即今之汶山郡;尧受水患,鲧治水无功,禹疏江决河,使其东流入海,为民除患,自有人类起始未有逾其大功者,此其二也。天帝以房、心、参、伐之星以行政令,参、伐二宿即为益州分野;三皇乘祗车出谷,即谓今之斜谷。此乃本州始末纵横,请公平心而论,其比天下诸州如何?”夏侯纂惊异半晌,无言以对。

    闲言叙罢,书接前文。孔明深知秦宓博学辩才,故此请来对付吴使。却说张温闻来者是益州学士,便冷笑道:“名称学士,未知胸中曾学事否?”秦宓正色道:“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学,何况于我?某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通;古今兴废圣贤经传,无所不览。”张温笑道:“公既出大言,请即以天为问:天有头乎?”秦宓道:“有头。诗云:乃眷西顾。无头何以顾?且以此推之,头在西方。”张温又问:“天有耳乎?”秦宓答道:“有耳。鬼谷子谓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何能听?”张温又问:“天有足乎?”秦宓道:“有足。诗云:天步艰难。无足何能步?”张温又问:“天有姓乎?”秦宓道:“岂得无姓!天子姓刘,故知天必姓刘也。”张温又问:“日生于东乎?”秦宓对道:“虽生于东,而没于西。”两人一问一答,如山中回音,应声随出,满座皆惊。张温半晌无语,乃避席而谢道:“不意蜀中多出俊杰!恰闻讲论,使某顿开茅塞。”

    孔明恐张温羞愧,故以他言解之道:“席间问难,皆戏谈耳。足下深知安邦定国之道,何在唇齿之戏哉!”张温拜谢,宴罢辞归东吴,回报吴主孙权道:“蜀帝刘禅虽然年幼,然蜀中文武因感先主刘备之德,悉皆用命;丞相孔明学究天人,且治国有方。益州文人才士,皆胸藏锦绣,世之豪杰比比皆是;西川之民,闻其主与东吴复合,无不奔走相告,举国欢庆。”孙权闻奏大喜,重赏张温。自此孙刘两家复归旧好,重缔盟约,终生再未相犯。孔明即表奏秦宓升任大司农,后至建兴四年去世,寿不知几何。秦宓读史,见五帝世系皆出自同一部族,疑而考辨其误。谯周年轻时亦曾拜访求教秦宓,将其言论录在《春秋然否论》中。

    因秦宓逞辩之事,孔明不由叹息朝中人才零落。忽想起长水校尉廖立,已离京一年,便遣丞相掾李邵、蒋琬前往巴郡查访。若是政绩斐然,便取回成都另行重用。李、蒋二人奉命,即领仆役前往巴郡去了。书中暗表,廖立字公渊,武陵临沅人,亦是先主刘备重要谋臣,曾被孔明评为荆楚奇才。刘备任荆州牧时便召廖立为从事,不到三十岁又被拔为长沙太守。当荆南三郡被吕蒙袭取,廖立脱身奔归成都,即被先主任为巴郡太守。先前孙权遣使通好,使者曾问荆州人才,孔明即答:“庞统、廖立皆为楚地奇才,今幸同我共事。”刘备为汉中王时,征廖立为侍中,位同三公。刘禅继位,廖立因无功于新君,便被调任长水校尉。

    廖立自谓才气俱佳,以为若封官职,自己理应仅在诸葛亮之次,而高出于其他众人。先主于白帝城托孤之后,廖立见自己作为荆州老臣,却游散于李严等降人之下,又被迁除外任,官途不顺,故常怏怏不乐,时有怨恨之语,不避下人。这日闻报李邵、蒋琬来访,不由大喜,急请进府设宴相待,问从何来。李邵心直口快,刚要说明来意,蒋琬忙以脚尖相蹴止之,笑道:“丞相命邓伯苗出使东吴,恐有急信传递,令我二人沿途接应。因途经宝地,便思故旧之情,不揣冒昧,来讨杯酒吃。”廖立闻此,信以为真,便殷勤劝酒,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蒋琬问道:“公渊兄自离京都,在外为官,可足以展公之才否?”廖立酒已微醺,便借机把满腹牢骚倾泻而出:“似孙权这样反复小人,便应遣军队远征,何必结盟!我蜀汉文武,今除某之外,无有知军事者。当初先主不取汉中,而去与东吴争夺荆南,此失策之举也。结果三郡被夺,劳累军士无功而返。后张鲁坐失汉中,使夏侯渊、张郃深入巴地,又几乎丢失整个益州。后终收汉中,急于称王,不图天下,又使关羽死后尸骨不还。因错用孟达等东州之士,上庸又遭惨败,白白丢失三郡,使东出之路被断。此乃关羽仗恃勇武,带兵作战无方,臆断任性所致,故前后屡次丧师失众。如向朗、文恭者皆被重用,都是平庸之辈。文恭任治中毫无章法;向朗曾信马良兄弟,吹嘘其为圣人,今任长史,只善于迎合求全耳。中郎郭演长,盲目随和他人,不足与共谋大事,丞相却命其为侍中。今处衰微之世,朝廷却任用此三人,确实不当。又以王连为丞相长史,其乃流俗之人,一旦聚敛贪狠,便使百姓困苦不堪,以致闹到今日地步。时政如此,蜀汉岂不危乎?”边说边饮,以至大醉。

第一百七十章 降敌国舅

    李邵、蒋琬遂还成都,以廖立之语悉数诉予孔明。诸葛亮仔细品评,良久不语,当夜即书奏章,次日呈报后主,弹劾廖立道:“长水校尉廖立,坐井自大,贬论朝士,公然指责朝廷不任贤士而用庸人,又说万军统帅皆不中用;诽谤先帝,诋毁群臣。若有人称朝廷军队简练、建制分明时,其则傲视屋顶,勃然变色叱之:‘何可称道者!’诸如此类不可胜举。一羊乱群,皆成危害,况廖立官任高职,下僚孰能辨其真伪?今请罢黜,以靖朝纲。”后主览奏,于是下诏废廖立为平民,流放汶山郡。廖立接诏大悔,便携全家至汶山,在那里耕养自给。后至建兴十二年,廖立闻说诸葛亮死于五丈原,不禁双泪长流,叹息道:“丞相既死,其谁知我?某终为异族之奴矣!”后姜维率偏师经过汶山,前去看望廖立,赞其意气不减当年,言谈自若。姜维辞别去后,廖立痛哭流涕道:“非是某意气不减,言谈自若,是皆为保全面子之故耳。”于是老死流放之地,妻小遇赦返回蜀地。此是后话,在此表过。

    且说孙权既与蜀国重缔盟约,即与魏国决裂。黄龙二年,东吴戏口守将晋宗杀死将军王直,率部投降曹魏,被任命为蕲春太守,屡次侵犯吴国边境。六月,孙权命将军贺齐率蜀降将糜芳袭取蕲春,活捉晋宗,大获全胜。吴主大喜,重赏随征将士,糜芳随征有功,且因是蜀主刘禅亲舅,此时吴蜀两国和好,由此破格厚赐,拜为列侯。自此东吴众臣始对糜芳假以辞色,刮目相看,渐无讽刺辱骂之举。糜芳终得吴主赏识,颇有多年媳妇熬成翁姑之感,心中郁闷渐舒,便不似当初闭门不出,亦常率家仆至郊外射猎散心。这日丰获而归,行至原南郡太守潘濬府门之首,遂登门求见。潘濬亲出府门相迎,延至堂上落座,令从人献茶,问多日不曾相会,今从何来。糜芳掩面大哭,陈说痛悔当初献关投降之情,寄身他国委曲经年,今日方得稍解。潘濬听了,也为之唏嘘流涕,便即置酒相待,并请来傅士仁作陪。

    列位看官,这三人虽皆为荆州降将,却待遇不同,天壤之别。凡蜀将降吴者,除却范强、张达不论,其最让吴人不耻者便是傅士仁。因其是主动献城,未施一刀一矢,可谓背主之尤;其次便是糜芳,但因毕竟是被困孤城,且中了傅士仁逼降之计,吴人尚能原谅。倒是这个治中潘濬,因是被吕蒙以荆州军士骗开城门,不得不降,并非主动献城,则又是一样人物,反得孙权礼遇。当闻关羽被杀之时,潘濬竟至泪流不止,望北而哭,数日不语不食。孙权敬其忠义,即拜其为辅军中郎将,授以兵权。又迁奋威将军,封常迁亭侯。全取荆州数郡之后,又称尊号拜为少府,进封刘阳侯,迁太常。论起官职,比在关羽手下倒升了不少。

    同是降臣,尊卑不同;皆封官职,高下有别。当夜三人宴罢,糜芳、傅士仁辞归己府。傅士仁因见糜芳立功受赏,渐为吴将尊重,惟自己还如落水狗般,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不由长吁短叹不止,只恨命运无常,造化弄人。愈思愈恼,随连夜收拾细软行李,与几口家眷装载一车,偷偷离了江夏,逶迤向交州进发,去投其叔父士燮而去。书中暗表,原来那傅士仁本不姓傅,却是姓士名仁,是因曾被刘表聘为少傅以教幼子刘琮,故以傅为姓,在此表过。且说傅士仁单枪匹马,赶着车辆家眷,一路向南奔走,好一似当年关公千里单骑情状,只是少了关公一身凛然之气,好不凄惶。这一日来到零陵地界,忽遇到东吴巡界骑兵。傅士仁大惊,躲避不迭。那骑兵将领见来者可疑,随令将傅士仁拿了,去见平戎将军步骘。

    步骘见拿了傅士仁,即问其何往,可有吴王大令或关防路引,傅士仁慌不能答。前文书曾有交待,步骘平生最恨此等背主叛降之人,此时见其分明是携全家叛逃,如何容得?即令一刀斩了,家眷发与部将为奴,将其首级令人送去武昌,呈报吴主。可叹!观其曹魏许多降将,如张辽等终得封妻荫子,名垂青史,不似傅士一代叛降之将,落得这样凄惨下场。列位看官!若是那傅士仁对步骘说出自己是交趾太守士燮之侄,此去是投奔叔父,怕是还落不得身首异处,恐倒要得一个大富贵结果。只是他心中有鬼,慌不能答,这才害了自身。说话的,如何这般讲?原来此时交趾太守士燮正被孙权视为座上之宾,亦同步骘私交甚笃,若知傅士仁是士燮亲侄,如何能下手斩之?反会亲迎远送,使部将礼送其归交州也。

    那士燮却是何人,竟有如此名望?书中暗表,这士燮和刘表一样,原是汉末一路诸侯,因人生际遇个别,竟成一代化外天子,真个了得。说话的便在此为其作一个小传,以叙传奇。话说士燮字威彦,生于交州苍梧郡广信县。其先祖为鲁国汶阳人,为躲避新莽之乱而移居交州,经六世至其父士赐,遂为当地豪族,曾于汉桓帝时任日南太守。士燮年轻时随颍川人刘陶学习《左氏春秋》,后被举为孝廉,补任尚书郎,因事免官。其父士赐去世后,士燮被举为茂才,任巫县令。此时其兄士双因嫌恶交州乃是穷荒之地,遂远奔关中广阳,于其地娶妻生子士仁,后为避董卓之乱又南下荆州,投奔刘表,任为公安郡守,这才安顿下来。

    中平四年,士燮被任命为交趾太守。交州刺史朱符向各地收重税,引起反抗被杀,州郡秩序混乱。此时朝廷混乱,交州即成化外之邦。士燮名为汉朝交趾太守,实为割据岭南各郡之王。士燮表奏其弟士壹任合浦太守,士䵋任九真太守,士武任南海太守,士氏亲族多出任交州要职。士燮性宽厚且有器量,谦虚下士,中原士人前往依附避难者数以百计,如袁徽、许靖、刘巴、程秉、薛综等皆曾为其座上客。士燮虽于偏邦之地为官,但崇尊儒学,手不释卷,并与关公同好,常沉醉于《春秋》,且为之作注,天下士人皆称颂之。

    名士袁徽曾寄书给尚书令荀彧道:“交趾士府君既学问优博,又通晓治政,处于大乱而保全一郡之地,二十余年使疆境不罹战祸,百姓不失其业,商旅亦皆蒙荫。即如窦融保全河西之功,亦不如士府君保全交广之地也。士府君公务余暇尚习书传,尤对《左传》研析精微,解释甚为详密。《尚书》则兼通古今之文,对大义理解详备。”士燮受人称赞如此。由此掌管一州之政,威望尊贵至高无上。出入时鸣钟响磬备具威仪,笳箫鼓吹车骑满道,常有数十沙门之僧夹在车马群中焚香。妻妾子弟尊贵显赫,震服蛮族,虽南越王尉佗亦不如之。其后交州刺史朱符死,朝廷以张津继任,张津行为荒诞,为部将区景所杀。荆州牧刘表派赖恭接替张津之位,同时派吴巨任苍梧太守。曹操时为丞相,以天子名义赐士燮玺印,封士燮为绥南中郎将,总督交州七郡,兼任交趾太守如旧。士燮遣使者张旻奉送贡品到许都,虽道路隔绝,不弃贡责,朝廷遂诏拜士燮为安远将军,封爵龙度亭侯。此后,吴巨驱逐赖恭。

    建安十五年,孙权赤壁大胜,即派遣步骘为交州刺史,交州遂归吴国所有。士燮率兄弟子侄归附,而吴巨却怀有异心,被步骘斩杀,此后士燮被孙权封为左将军。建安末年,士燮将子士廞送至东吴为质,孙权命其为武昌太守,士燮及士壹在南方诸子皆为中郎将。士燮又诱使益州豪族雍闿叛蜀附吴,孙权拜为卫将军、龙编侯。士燮常遣使觐见孙权,进献各种香料及细纹葛布,动辄数以千计,其他如明珠、大贝、琉璃、翡翠、玳瑁、犀角、象牙之类珍品,以及奇物异果,及香蕉、椰子、龙眼之类,无岁不贡。士壹有时贡献好马数百匹,孙权皆亲自致信,厚加恩赐以回报慰抚。士燮雅好儒学,南越诸国民众高度赞赏,奉为士王、南交学祖,捐建帝王庙以祀之,至今祭祀不绝。士仁被步骘擒斩之后三年,士燮病逝,享年九十岁,实为高龄天寿。其子士徽因叛吴自立,终为吴国攻灭。此乃后话,此处表过不提。

    话休叙烦,书归正文。且说蜀建兴元年六月,云南监州郡耆帅雍闿受士燮所诱,袭杀太守正昂,归附于吴。孙权即受其降,下诏以雍闿为永昌太守。永昌功曹吕凯、府丞王伉仍奉蜀国正朔,率吏士闭境拒守,使雍闿不得进入永昌之境。雍闿因诱使蛮王孟获连结诸夷,使诸夷皆叛蜀汉,又联合牂柯太守朱褒、越巂,夷王高定等人起兵。诸葛亮闻报,因新遭皇帝大丧,军队元气未复,虽雍闿、孟获反叛,皆抚而不讨。遂专心务农植谷,闭关息民。并以都江堰为农本,设堰官,征丁一千二百人看护。未及三年,益州民安食足,兵力渐复。

    细作探知吴蜀结盟,吴王孙权却一边与蜀结盟,一边又使交趾太守诱降蛮族耆帅雍闿,叛杀蜀国太守正昂造反,由此火速报入洛阳。魏主曹丕听知大怒,说道:“朕早说那孙权是个反复小人,今果不其然。某与孔明虽无故交,但此次却要替其管一回闲事,出这一口不平之气!”于是大集文武,商议起兵伐吴。侍中辛毗出班谏阻:“吴楚之地土阔民稀,用兵亦未见其利。莫若养兵屯田十年,足食足兵,然后攻之,则吴、蜀可破。”曹丕怒道:“此迂儒之论也!今吴蜀连和,早晚必来侵境,何暇等待十年!”即传旨起兵伐吴。司马懿建议从蔡、颖入淮,取寿春,至广陵,渡江口,径取南徐。曹丕从之,乃封司马懿为尚书仆射,留在许昌,凡国政大事,皆听司马懿决断。自此之后,司马懿方始进入曹魏统治核心,参与决断国家大事,在此提醒,表过不提。于是魏文帝令造可容二千人大龙舟十只,战船三千只,于中秋八月南征。诏命曹真为前部总督,率张辽、张郃、文聘、徐晃等大将先行,许褚、吕虔为中军护卫,曹休为合后,刘晔、蒋济为参谋。前后水陆军马三十余万,克日起兵。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臧霸失兵

    且说魏帝亲征江南,大军未出洛阳,先使人传达诏令,派张辽乘舟沿江而行,与曹休到海陵临江驻防。孙权知张辽兵至海陵,甚为忌惮,敕令诸将道:“张辽虽然抱病,亦谓病虎,仍是勇不可当。尔等若与其对敌,需千万谨慎在意!”顾雍进言道:“今主上既与西蜀连和,可修书与诸葛孔明,令起兵出汉中,以分魏军之势;另遣大将,屯兵南徐以拒之。”孙权从之,即修书遣人至成都,请孔明出兵汉中,一面派将抵御魏主曹丕。孔明得吴主之书大喜,即差赵云先领两万精兵为前锋,先出汉中阳平关,自率大兵随后便至,赵云领命而去。

    吴主孙权派将拒敌,因陆逊镇守荆州责任重大,不可轻动,遂封徐盛为安东将军,总镇都督建业、南徐军马,以当东路之敌。徐盛谢恩,领命而退,即传令教众军多置器械,遍设旌旗,以为守护江岸之计。吴王孙权之侄孙韶字公礼,官授扬威将军,年幼负气,极有胆勇。因请令至江北迎击曹军,徐盛不允,只命坚守南岸。孙韶由此愤怒,便不听徐盛将令,即引本部三千精兵,潜地过江北去。徐盛知道主公甚爱此侄,虽恼其违背自己将令,但亦恐其一旦有失,不好向吴主交待。乃唤大将丁奉入帐,授以密计,令引三千兵渡江,随后接应。

    魏主曹丕驾龙舟东至广陵,闻报前部曹真已领兵列于大江北岸。曹丕于是下令大开江道,放龙舟直至大江之中。龙船巨大无朋,上建龙凤日月五色旌旗,仪銮簇拥,光耀射目。曹丕遥望江南,不见一人,回顾刘晔、蒋济问道:“即趁东吴无军把守,可渡江否?”刘晔道:“兵法实实虚虚。彼见我大军来至,如何不作整备?陛下未可造次。且看其动静,然后发先锋渡江以探之。”曹丕然其高论,宿于江中。及至天晓,雾散云收,望见江南一带皆是连城:城楼上枪刀耀日,遍城尽插旌旗号带。原来徐盛束缚芦苇为人,执旌旗立于假城疑楼之上。魏兵见城上许多人马,尽皆胆寒。忽流星探马报道:“蜀将赵云引兵出阳平关,径取长安。”曹丕大惊失色,便教回军。龙舟将次入淮,忽然鼓角齐鸣,刺斜里一彪军杀到,正是孙韶之兵。魏兵不能抵当,淹死者无数,诸将奋力救出魏主渡淮,徐盛早令人在芦苇上预灌鱼油,尽皆烧着,顺风而下,火焰漫空。曹丕大惊,急下小船傍岸上马,龙舟上早已火着。岸上丁奉杀来,众将力保魏主而走。孙韶、丁奉夺得马匹车仗、船只器械无数,徐盛全获大功。

    魏主曹丕败归,忽探马来报张辽与诸将大破吴将吕范,并缴获大量舟船。曹丕大慰,回兵洛阳,坐犹未定,扬州使节来报,因张辽病情严重,病亡于江都。一代名将就此陨落,终年五十四岁。曹丕为之流涕,哭对众臣道:“张辽自徐州从先父武帝以来,半生相随,可称忠义刚直。当年关羽投于先父,只与张辽、徐晃为友。我父派张辽问关羽去留之心,关羽表明必还归刘备。张辽思若照实还报,则怕我父怒杀关羽;若不说,又非事君之道,便道:‘曹公是如父之君;关羽只是兄弟。’终照实说给先父关羽本意。我父赞叹不已,谓关羽对刘备之义,文远对自己之忠,皆不可多得。”遂下诏赠谥张辽为刚侯,令其子张虎嗣爵。

    曹魏黄初四年六月,洛阳大雨,伊、洛二水泛滥,毁坏屋舍无数,人多死伤。魏侍中苏则左迁东平相,未至任所,便于途中病卒。后未几,凉州刺史温恢、太常卿领司隶校尉刑颙、散骑常侍兼越骑校尉荀纬、雍凉刺史张既相继病故;再加之前番太尉贾诩、大将军曹仁、大将张辽等陆续病故,曹魏国此年可谓多事之秋,将星寥落。说话的!你道魏帝此番亲征伐吴,既盖世猛将曹仁、夏侯惇等相继离世,张辽身患重病抱恙参战,那臧霸如此勇猛,此战因何不用?盖因时也、运也、命也,今非昔比矣。臧霸因曾习学兵家门及鬼谷门两派绝技,武艺尚在张辽之上,在曹魏营中,自典韦死后,可谓第一猛将。又因半生驻兵青、徐二州,其水战之能亦冠于曹魏诸将,仅次于荆州守将关羽而已。此次若随魏主南征,吴将徐盛、丁奉等则必难施其技矣。但曹操死时,臧霸所部青州之兵以为天下将乱,大都鸣鼓擅自离去,臧霸也便因此获罪。前番三路伐吴之时,臧霸又在声援曹休途中故意延挨,致曹休不能成功,后虽因功受赏,但已遭文帝所忌。故而此番征吴,臧霸即为曹丕弃而不用,是为前因后果。

    曹丕即被徐盛所败,转而迁怒于臧霸,谓其不来救驾,坐视成败,便下诏使曹休都督青、徐之军。臧霸惊怒,便于接风宴上向曹休牢骚:“我魏国屡败于东吴水军者,是朝廷不肯听从臧霸而已!若能借我步骑万人,某必能将其训练成无敌水军,横行于江表,使东吴举国以降。”你道臧霸因何不知避忌,在曹休面前说此大言?因其早受师父史子眇道长及水镜先生所托,要以水军压制吴主孙权,以待刘备、孔明复返徐州。今见半生经营,只因青州兵叛逃洛阳之事而毁于一旦,故此向曹休诉苦申志,欲复得兵权之意也。曹休听罢,即将臧霸此语告诉魏主。曹丕却因此大疑,说道:“高祖崩于洛阳之时,天下震动。臧霸之军擅自离去,朕未治其罪,不料今却竟气壮如此,是何意耶!”乃效汉高祖伪游云梦之计,借口东巡,趁臧霸前来朝见而夺其兵。列位看官!自关公失了荆州,今臧霸又失了青、徐二州,蜀国借以东征、北伐两支水军尽灭,就此再无水战之能,此为三国纷争胜负之大关键处也。

    再说赵云引兵北出汉中,刚铡杀出斜谷道口,将至阳平关之次,忽报丞相诸葛亮文书到。说益州耆帅雍闿归降东吴孙权,今又结连蛮王孟获造反,率蛮兵侵掠益南四郡,因此宣赵云回军,转为南征。赵云闻命甚为叹息,乃急收兵而回成都。此时孔明在成都整饬军马,准备亲自南征,忽接葭萌关来报,骠骑将军、领凉州牧,斄乡侯马超因病身死,今有哀书到京。孔明大惊失色,展书看时,见是马超亲笔遗书:“臣宗族门下二百余口,皆被曹操诛杀殆尽,只余臣从弟马岱。今臣即死,当以微族使弟继承,深托陛下,其无他言矣。”原来是写给先主刘备,当时尚不知刘备已驾崩于永安宫也。马超死时,年仅四十七岁,实为可叹。

    孔明览奏大哭,对众将说道:“今我蜀汉五虎大将已去其四,仅余赵子龙健在,至此将星寥落矣。某欲继先帝之志,复我大汉河山,正需大将斩敌建功之际,奈天不佑我,今后将依靠何人领兵!”即将马超遗书上呈后主刘禅,请求厚赠,以劝勉诸将用命。后主亦为之流泪不止,即下诏厚葬,并依马超遗言,令马岱继其宗族部曲,统领其兄之兵,镇守葭萌关隘口,以当西凉诸羌之兵。诸葛丞相因马超新丧,便暂且息兵歇马,以治理国事为要。遂建衙开府,在成都事无大小,皆亲自从公决断。期年之间,两川之民忻乐太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又连年大熟,老幼鼓腹讴歌,凡遇差徭争先早办。因此军需器械应用之物,无不完备;米满仓廒,财盈府库。孔明见国力殷实,兵员渐充,便思北伐中原,只待可乘之机。

    却说曹丕南征败归,引咎反躬自责,因向辛毗谢罪认错,使相国华歆勤政治国,招引贤士。华歆推举管宁,曹丕亦早闻其名,打听管宁已自辽东渡海回至北海郡,即派安车专门前去征召来京。管宁字幼安,北海郡朱虚县人也。身高八尺,须眉俊朗,与华歆、邴原为友,好游学天下,敬重名士陈寔,以其为师。汉末天下大乱,管宁闻辽东太守公孙度在海外推行政令,遂与同郡邴原及平原人王烈逃难到辽东。公孙度空馆以候,极尽礼敬。管宁拜见公孙度,只谈儒家经典而不语世事,后即隐居于山谷之中。当时渡海避难来者多住辽东郡南,而管宁独居其北,表再不再迁徙之意。辽东士人闻管宁居此,渐来跟随同居,一月之间即成村落。管宁就开始讲解《诗经》、《书经》,谈祭礼、整威仪、明礼让,人皆乐受其教。

    当初曹操任大司空时,发布唯才是举令,即屡次征召管宁,公孙度之子公孙康因不欲使其大贤南归,便屡次截留诏命,不对管宁宣布。曹操击败袁绍夺得河北之后,中原稍安,逃人皆回,只有管宁安闲自在,似有在辽东终老之意。当时公孙康对外以朝廷所封将军、太守为号,但有称王之心,要授予管宁官职,但最终不敢启齿,其敬畏管宁如此。公孙康即死,弟公孙恭嗣位,但因病不能理国,而公孙康之子公孙渊才智出众。管宁担心祸乱将起,于是携家眷部属渡海,返归故籍北海郡。公孙恭闻管宁南归,亲自送至南郊,厚赠服饰器物。然自管宁东渡,在辽东三十多年,公孙度、公孙康、公孙恭三代太守所赠,管宁皆收藏不用,西渡之时全都封好退还。其后不久,公孙渊果然袭夺公孙恭之位,又反叛曹魏,僭号称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孟达密谋

    闲话表过,书接前文。且说魏文帝天使至于北海,见到管宁,颁赐征召赦文,任为太中大夫。管宁坚辞不受,并致书文帝及华歆谢绝。文帝恼怒,欲问罪管宁,华歆极力谏阻,这才作罢。书中暗表,那华歆虽然功名之心极重,但历来为官倒是清廉,每将个人禄米及皇帝赏赐都赈济亲戚友人,家中没有百斤之钱,更无十斗以上存粮。朝廷每将罚没为奴少女赏赐大臣,惟华歆不留,而是将其择婿嫁人。曹丕常为此赞叹不已,并下诏书道:“华司徒乃国之长者,其所作为,暗合天地之道,深得民众之心。今众官皆丰盛佳肴,惟其简蔬佐饭,甚不计较。”即特以己衣赏赐华歆,并为其妻子家人制衣而赐,华歆不得不受。

    管宁不肯出仕,国内儒士皆为仿效,独善己身,不肯应朝廷招引贤士之征。由是三府官员不喜儒生,共同联名上奏文帝:“进行取仕应以品德为准推举孝廉,不需以儒家经典为考。”华歆则谏道:“自丧乱以来,六经无人再读,道德亦随之沦丧。当务之急宜提倡儒学,推崇以仁为本之王道。选官标准决定国运盛衰,今只举孝廉不考六经,臣恐读书之风从此衰亡。如有特别优长而六经短缺者,可殊加任用。所虑者无此特殊人才,何虑有而不选?”文帝曹丕即从其谏,于是复立太学于洛阳,置《春秋》、《谷梁》博士,制五经课试之法。

    三府官员乃奉天子之诏,制定五经课试之法,颁行天下。规定满二年考试可通一经者,可称儒家弟子;弟子满二年再试,能通二经者补文学掌故;满三年再试,能通三经者擢其高弟为太子舍人;舍人满二年再试,可通四经者擢其高弟为郎中;郎中满二年再试,能通五经者擢其高弟随才叙用。凡至弟子以上,不通一经者均需随后辈复试,复试不通,则予以罢黜。经试诏令颁行期年,则魏国儒学之风大盛,人才济济,聚于朝野。魏黄初五年十二月,文帝曹丕复又下诏,除郊社宗庙,三辰五行,名山大川外,其余不在朝廷祀典之列。若朝中百官及士大夫敢在家中及封国设立非祀之祭,听信巫祝之言者,皆以执左首论罪。

    魏文帝亲征东吴败归之后,魏、蜀、吴三国之间兵戈不兴,各自休养生息,暗蓄国力,以待时变。蜀建兴二年,后主刘禅赐军师中郎将、丞相诸葛亮领益州牧。孔明欲征聘杜微为主簿,杜微以耳聋为借口固辞。孔明遂在府中召见杜微,见其果然耳聋,便于座上笔谈,极力相劝入仕,杜微但请以德行辅政,不责以军国大事。孔明于是拜杜微为谏议大夫,以从其志。杜微字国辅,梓潼涪城人,少受学于广汉任安,在蜀中颇负盛名,孔明故征聘之。此时乃是吴国黄武二年,吴王孙权以金印紫绶赐安国将军朱治,徙封故鄣,镇抚山越之民。经岁余,朱治因病还归吴郡而卒,寿终七十八岁。黄武三年,天竺僧维祗难和竺将炎携《昙钵偈经》胡文本至武昌,译为汉文。译后,由吴国博士支谦修订补增并作序。支谦认为竺将炎虽善天竺语,但未备晓汉语,其所传言或得胡语,或义出道家,近于质直,故说其词不雅。而维祗难则引用佛、老子、孔子之语辩解,称“今传胡义,实宜经达”。

    魏黄初年间,河西鲜卑族逐渐强盛,轲比能、弥加、素利等割地统御,各有分界。因恨当年夏侯渊平灭河西诸羌,此时不愿归服魏帝统辖,各部酋长乃相与集会,共同约誓,皆不得卖马与魏国,以免使其增益骑兵。轲比能诱杀鲜卑大人步度根中兄扶罗韩,吞并扶罗韩部众,由此与步度根结怨。步度根部众稍弱,以其众万余退保太原、雁门郡,并遣使献马于曹魏求和,其后与轲比能互相攻击。鲜卑东部大人素利亦违前盟,卖马千匹与魏国,被轲比能攻击。素利求救于魏主,曹丕便令护乌桓校尉田豫,率轻骑乘虚袭击轲比能军之后。轲比能使别小帅琐奴拒战,被田豫破之。轲比能由是对魏国不满,屡发兵袭扰幽、并二州。

    黄初五年,魏尚书仆射杜畿受天子诏制作御楼船,试船时遇风沉没,被溺水而死,年六十二岁。杜畿字伯侯,京兆杜陵人。建安年间被荀彧荐于曹操,为司空司直,迁护羌校尉,使持节,领西平太守,平定冀州后又拜为河东太守。曹操与韩遂、马超战于潼关之时,军粮大部仰仗河东郡提供,战后尚余二十余万斛。征汉中张鲁之时,杜畿又使五千人运粮,故曹操谓河东为“股肱之都,充实之所,足以制天下”。魏国初建,便以杜畿为尚书,甚见重用。曹丕即位后进封丰乐亭侯,守司隶校尉,尚书仆射。杜畿卒后,曹丕为之流泪,追赠太仆,谥曰戴侯。因为杜畿治丧之事,魏帝忽由河东想起汉中,于是下旨,令新城太守孟达进京来见。孟达奉诏,便至洛阳面圣述职,并备咨询蜀国军政。因久闻孟达文武双全,颇有才名,魏帝曹丕尝问左右:“孟达何许人也?”左右皆受孟达之贿,于是奏曰:“文武双全,且有乐毅之量。”曹丕大喜,即将上庸三郡合成新城郡,让孟达做新城太守,掌管魏蜀吴三国交界重地。孟达弃蜀降魏之后,与曹魏宗室夏侯尚、名臣桓阶关系交厚,便为朝中靠山。

    孟达奉诏入都,多带重金,暗地给散朝中重臣,使其在天子面前为己美言。由此君臣相会,曹丕厚待孟达,十分亲热,以致赐其与己同车而出,为文武朝臣侧目。侧目而视为何?因皆不耻其为人也。天下士宦皆知,孟达两度叛国背主,其父又有交结宦官家风,故此侧目鄙视。孟达本人且喜玩弄权术,但易为人识破,故司马懿、刘晔等大臣皆颇有差评,谓之佞幸之臣,单凭借曹丕宠幸立足于朝。刘晔并且直说与宾客:“此人日后必复为叛!”后为魏帝闻之,心中不乐。君臣同车而行之际,曹丕就问孟达平定益州两川之策,孟达奏道:“蜀汉两个托孤大臣,李严乃臣之莫逆,孔明亦为某之挚友。若他日孔明侵魏,必诱臣降。臣即可将计就计,佯为内应,令孔明兵出上庸,某暗伏甲兵擒之。孔明遭擒,则蜀国灭矣。”

    曹丕哈哈大笑,连称妙计。不料却被随行车后之司马懿悉数听去,半字不落。孟达在洛阳停留十余日,辞别魏帝回至新城。曹丕又思伐吴,即诏令司马懿镇守许昌,改封向乡侯,转抚军、假节,加给事中、录尚书事。司马懿见魏帝忽然如此重用,怕内中有甚玄机,便力辞不受。曹丕说道:“朕夜以继日处理国家大事,无须臾片刻休息之时。今册封于卿,非是加以优荣,而是要卿为朕分忧也。”司马懿拜谢,领五千兵到许昌上任去了。

    且说吴蜀重修旧好,互通信使,往来不绝于途。吴国通蜀使者张温荐引暨艳字子休,与己同郡人氏,奏请为选部尚书,吴王孙权从之。暨艳生性狷历,好为清议,见当时郎署混浊淆杂,所用多非其人,便着手进行臧否区别,使贤愚异贯、善恶异流。于是弹射百僚,核奏三署,大多贬高就下,降损数等。百官经考核鉴别后,能保持原职等级者,竟不到十分之一。若发现贪鄙污卑者,皆使为军吏,置于营府处之。暨艳为显其诡谲才能,多扬人暗昧之失,作风之私。同郡陆逊、陆瑁及侍御史朱据善言劝止,暨艳皆不听。于是满朝大臣积怨至深,争言暨艳及选曹郎徐彪专用私情,不由公理。至九月,暨艳、徐彪皆获罪赐死,因张温为推荐者,又素与艳、彪意见相同,遂牵连坐罪。可叹一时名臣,因交友不慎,晚节不保。

    黄武二年四月,东吴大都督陆逊和丞相孙邵率群臣上表,劝吴王即皇帝大位。孙权怕引起蜀相孔明反感,致使孙刘联盟再度破裂,即再三谦让,未曾答应。但此时孙权心中已有称帝之意,只待时机成熟。吴蜀联盟即复,凡两国关系处理,孙权都令陆逊与诸葛亮通信自为,绝不干涉。为互通国书方便,孙权甚至复刻吴王玺一方,置于陆逊住所,以备随时取用,不必另行上奏。孙权每次与刘禅、诸葛亮来往书信,或两国互通文书,也先付陆逊查看,凡有不妥之处,即行修改后直接发出。君臣间相互信任如此,可谓自古罕见。

    陆逊因驻守之地缺粮,即上表吴王孙权,欲效当年魏公曹操屯田之策,令诸将各家属子女于屯营之地烧荒,广开农田,以备军用。孙权当即下诏回复道:“我江南乃是鱼米之邦,土肥水丰,贤卿此计甚好!自即日起,凡孤父子及宗侄等辈,亦各自领受一份农田,以孤驾车之八牛分拉四犁,耕作可也。虽不比上古圣贤所作,亦可享与众卿同等劳作之乐。”十月,陆逊又上表,劝吴王孙权广施恩德、减轻刑罚,宽田赋征收,停止户税收稽。孙权览奏即准,叹道:“方信世间之事,果有英雄所见略同者。孤亦正思此事,未及于行,伯言奏章已至,且无一字不与孤意相符,喜忧与共,思虑实同。真奇缘哉!”即命主管官吏撰写法令,派郎中褚逢送予陆逊和诸葛瑾过目,让其增削修改,即刻颁布全国各州郡县官,令其执行。

    蜀建兴三年,益州诸郡大收,由此国强兵壮,粮足库丰,百姓乐业。这一日丞相孔明正坐府中理事,忽接云贵永昌郡飞马来报:“前有建宁太守雍闿造反,杀死益州太守正昂;朝廷当时因逢先帝新丧,未及发兵平叛,遂重派太守上任,署理建宁政事。雍闿不思悔过报本,反而得寸进尺,以为蜀主年幼可欺,便又擒继任太守张裔,遣送于东吴主孙权。可恨吴主,又受其俘,鼓励其叛反蜀汉。雍闿由是自封为王,率军北攻我新道县城。牂柯太守朱褒、越嶲太守高定受了雍闿蛊惑,与之俱反。因三郡之兵颇多南人,于是又勾结南王孟获,使其来援,同反朝廷。若不征伐,恐其坐大也。”孔明闻报,尚不十分准信,因发丞相符节至白帝城,令李严细查雍闿反状;再遣越嶲刺史龚禄,急引本部兵马到南中边界安上县,与城中守兵积极防备;又令蜀郡太常颀行,直接兼道南行至牂柯郡署,查清反叛事件本末。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五月渡泸

    且说李严在白帝城领了丞相孔明令状,即令人往建宁暗自探查。不则一日,使者回报,因见雍闿拥兵闭关自重,复连接蛮族诸部,果有反状。李严惊怒不置,因自己与雍闿交厚,遂连写六封书信给雍闿,解释其中利害,令其休反,应亲自入朝请罪为上。雍闿连收六封书信,先是置之不理,后来便不耐烦,只回李严一书道:“弟盖闻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汉室陵替,魏、吴、蜀天下鼎立,正朔有三,是以致某虽为远人,亦惶惑不止,不知所归也。兄谓令小弟休反,某反谁来?又命弟自入朝请罪,却又入哪家之朝?弟因不明其主,故敢自立为王,以待真命天子出也。”信中所云,极为傲慢。李严当即大怒,急派使报入成都。

    再说太常卿颀行,奉了丞相孔明诏命,率部到达牂柯,立刻收押郡中主簿,准备查明事实。不料衙中有主薄妻弟为吏,见姐夫被拿,即将消息透给郡守朱褒,说丞相孔明使人来查反状。朱褒早与雍闿勾结,怕被查出底细,便一不做二不休,引兵围了郡署,杀害颀行,乘机发难,加入叛军。越嶲刺史龚禄尚未到达安上县,亦被高定派兵中途截住,只得回军。于是二郡俱从雍闿兴兵造反,雍闿贴出布告,夷人不服,众议纷纷。雍闿见状,便造谣言,请蛮王孟获散布于各夷部酋长叟老:“今蜀帝刘备已崩,其子后主无道,颁下诏旨,令我南中各郡献上乌狗三百头,要胸前皆为黑毛;螨脑三千斤,斲木达三丈长者三千株。若不能如期献上,即命屠城。此三样贡献,我等能得之否?若不能得,则被屠灭矣!”列位看官!这条谣言甚毒。那胸前纯黑之狗及螨脑本来难找,而其斲木因十分坚硬委曲,更不可能长到二丈之高,如何去寻?于是夷人便相信孟获谣传,对蜀汉皇帝大感气愤,纷纷加入叛军。

    牂牁太守朱褒即杀太常颀行,越巂太守高定又杀败刺史龚禄及部将焦璜,即勾结蛮王孟获,大起蛮兵三万犯境侵掠,攻打永昌。永昌太守王伉与功曹吕凯死守孤城,其势甚急。乃寄边报告急入都,请求朝廷急速发兵平叛。由此孔明方知蛮方为祸已成燎原之势,乃入朝堂,面奏后主道:“今观南蛮不服王化,占据州郡对抗朝廷,实为国家之大患也。臣当自领大军,前去征讨。”后主惊道:“相父弃朕远征蛮荒,倘孙权、曹丕来攻,如之奈何?”孔明道:“李严在白帝城可当陆逊,魏延守把汉中诸处关口,亦不必忧曹丕来攻。今臣先扫平蛮方,然后北伐,以图中原,报先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后主道:“惟相父斟酌行之。”

    忽班部内一人越众而出,谏道:“不可!南方乃不毛之地,瘴疫之乡;丞相秉钧衡重任,而自远征,非所宜也。雍闿等乃疥癣之疾,只须遣一大将讨之,必然成功,丞相何必轻万金之躯,亲历亲为?”孔明视之,见乃南阳人王连字文仪,现为谏议大夫。便温言解释道:“南蛮之地离国甚远,其地不习王化,收伏甚难,且易降而复叛。我当亲征,是使当地之民知道朝廷重视,不复反也。此去征伐非为杀戮,但为使后方安定无忧,实为百年大计。用兵时需慎重灵活,可刚可柔,别有斟酌,非可容易托人也。”王连再三苦劝,孔明不从。

    孔明决意已定,当即辞了后主,共起川军三万离了成都,望益州进发。文武百官送出城外,参军马谡亦在百官队中。孔明请百官皆回,唯留马谡问道:“我在荆州之时,便与你兄马良交情莫逆。早闻幼常素读兵书,手不释卷,某此次南征,不知贤弟有何以教我?”马谡见丞相提起先兄,难过良久,即回答道:“丞相实为天人,何事不明?但既承蒙丞相见重,不耻下问,某只有一言相对,请丞相自为参酌可也。”孔明问道:“不知是何言语?”马谡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孔明大笑道:“幼常可谓知兵,亦知我心。贤弟此计,与我所谋略同。”马谡逊谢不止。孔明见左右无人,口气转哀,嘱道:“某此去南征,恐短则一年,长则两三载方回。自你兄季常为东吴步骘所害,至今不知其尸落何处。弟若有心,当启陛下请假月余,潜往武陵,寻到季常尸骸回来,则大慰我念。”马谡闻听,泪如雨下:“此乃某为弟者本份之事,何劳丞相慰抚?丞相出征而去,某随后便去武陵。”二人并骑而言,又送丞相行出数十里路,马谡方泣别回转成都,按下不提。

    当日行军七十余里,扎下营寨。孔明升帐分派军马,犒赏三军,激励将士,并重申军规,众将凛遵。当夜给散军饷,在中军帐会聚牙将以上首领,密令分兵三路南征,嘱予保密,不得露泄,众将各依将令而散。说话的,你道是哪三路军,各有多少军马?孔明虽嘱众将保密,说话的在此泄密于列位看官不妨。其一西路军:丞相诸葛亮亲自为帅,率参军杨仪、越嶲太守龚禄为将,军力两万。西出越嶲郡(今四川西昌),以消灭高定主力,随后进击益州郡(今云南东部),剿除雍闿、孟获;其二中路军:以庲降都督李恢为主将,率兵三千,自平夷县(今贵州毕节)沿小路翻山越岭,迂回至益州郡,突袭蛮王孟获巢穴,切断孟获来援高定军之退路;其三东路军:以门下督马忠为将,领兵三千,直取牂柯郡(今贵州黄平),消灭朱褒叛军。平定牂柯后马忠即为郡守,抚恤战后之民。另派副将王平率四千军合后,并催促粮草,救护伤员,补充军械。由此共是四路大军,计三万兵马。因国主刘备新丧未久,忧曹魏和东吴来攻,故如魏延、赵云、吴懿等有名上将,各自留守讯地,未随大军出征。

    计议已定,来日大军拔营起行。忽有关公第三子关索,率数名部骑前来投营,见丞相孔明自述道:“自荆州失陷,父亲被杀。长兄关平娶赵云之女为妻,生有一子关樾。吴兵袭取荆州时,嫂嫂抱着年方八岁侄儿逃出,避居乡下,今不知其踪。某与家人逃难在外公庄上,与舅父学艺五年,亦读先父所遗鬼谷门兵法。今舅父即亡,遂携全家来蜀,到成都面见陛下,蒙陛下拨宅安置,并资付先父之俸。某闻丞相南征,便向陛下请令,到前敌杀敌立功也。”孔明闻之,嗟讶不已。见关索依晰乃父关公模样,只是少了一部五绺长须,帐外所带几个部从,却是个个眉目如画,妖媚之态犹如妇人。孔明见到关索,不由触动心事,泪水长流,深加抚慰。令其当场演了一回大刀,果然家传武艺,十分精熟。于是即令关索为前部先锋,一同征南,大队人马各依密计而行。说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所经之处,秋毫无犯。

    时乃蜀汉建兴三年三月,诸葛亮率兵自成都到达僰道,令王平扎下后营,始分兵而进。东路马忠向东南牂柯郡,中路李恢自平夷南下益州郡,自率西路主力自僰道折而向西,进军到安上(今四川屏山)。一路派出细作,回报高定主力集结于旄牛、定筰、卑水一线,以逸待劳,欲与我大军决战。孔明闻报冷笑,为吸引叛军主力决战,遂令大军前至卑水,安营扎寨。关索请战,孔明不许,说先歇兵止战,欲待其叛军皆集于卑水,以便一举消灭。

    高定闻报孔明只带两万兵来,不由大喜,果率主力向卑水聚集,同时通报雍闿、孟获部自益州郡北上增援,亦向此地合围,共擒汉相诸葛亮,以成不世大功。前至卑水,探知孔明在对岸扎营,高定亦令依山傍林下寨,两军相距十里。高定有部将鄂焕,身长九尺,面貌丑恶,使一枝方天戟。因自负其勇,又思蜀兵远来必定疲惫,遂至中军请战。高定亦欲试探蜀军战力,遂许之。鄂焕即领本部兵离了大寨,来至蜀兵营前搦战,孔明即命先锋关索迎之,吩咐勿要生擒。关索领命,出营列阵,两阵对圆,鄂焕便拍马与关索交锋。战不数合,关索诈败绕阵而走,鄂焕不知死活,只顾随后赶来。关索刚刚转过阵角,只听背后扑嗒一声,犹如天崩地陷,回头看时,鄂焕战马已被绊索崩倒,把主将头下脚上,摔在地上。对面蛮兵要来抢时,关索挥刀当住,众蛮不敢近前;蜀军捆手上前将鄂焕绑了,送回中军大帐。

    鄂焕被解到大寨,孔明令去其缚,赐以酒食待之。那鄂焕虽是个蛮将,倒也知道好歹,当下感激涕零,拜谢饶命之恩,表示情愿纳降。孔明大喜,即问道:“你是何人部将?”鄂焕道:“某是高定部将,现为帐前先锋。”孔明道:“我素知高定乃忠义之士,今必是为雍闿所惑,不明真相,以致随其造反。我今亦不要将军自己归降,便放你回去,劝高太守引全军早早降我,可免遭大祸。你看某现今兵少,乃前部之军也;某起大兵三十万来,有两路兵已深到益州,断了你等归路,另尚有十万大军屯于平夷,随后即来。”那鄂焕本来是个混人,只认作是实话,吃这一吓不轻,遂屁滚尿流拜谢而去,回见高定,言说孔明之德,并转告劝降之语。高定虽感激孔明放了先锋鄂焕,但对其三十万大军来伐之说,毕竟疑惑未信。

第一百七十四章 深入不毛

    待到次日辰时,高定见雍闿及孟获所部还没动静,即遣鄂焕引五百军潜离大营,南下益州郡方向去迎,催其速速进兵,在蜀兵大集之前合击孔明,以保必胜。孔明若遭擒获,则蜀军无论是否有数十万众,必皆群龙无首,一战可定也。鄂焕领命,即引五百军往益州前来,日行一百余里,至夜露宿于江畔。鄂焕因攀山越岭行军一整日,军士皆疲累致极,又是在自家境内,并不设岗哨,吃罢即睡,便如死猪。定更时分,忽有一黑影自山林中出,摸进营帐,伸手捉住一个熟睡蛮兵,只一用力,便将其脖颈扭断,又顺手将尸首丢进江中,无声无息。说话的,你道来者何人,如此身手?却原来正是蜀汉中护军统领陈到,奉丞相孔明密令,单骑暗从鄂焕之兵,专门来此暗地行事。陈到即杀了蛮兵,见其衣甲放在脚旁,即穿戴起来,又依蛮兵习俗以炭墨涂面,愈加看不出本来模样。由是扮成蛮兵,悄悄躺倒假睡。

    次日平明,鄂焕令众军烤肉而食,检点五百部卒,见一个不少,遂命又再起身沿江向南,却不知队员中偷换了一个蜀军大将。陈到倒也乖巧,怕被人认出,只假作吃坏了冷肉,跟在队伍之后捂着肚子而行,也自没人管他。不则一日,前面迎着雍闿人马,蛮王孟获亦率众而至,总有万余人马。鄂焕拜见了雍、孟两位头领,转达主将高定之语,请其兼程而进,到卑水大营合兵。两位头领大喜允诺,即杀牛宰羊,领三军饱食后出兵。因鄂焕系高定所派之使,故请于帐中欢饮,雍、孟二位头领亲自相陪。鄂焕所带来五百蛮兵,自与大军一起席地就食。酒过其半,雍闿推要更衣,绕到帐后小解。陈到见时机难寻,遂忽起身拔刀,腾身而起,宛似一头大雕,早至雍闿背后,一刀将其首级切下,提在手中。陈到一手提头,一手捉刀,吸气长呼道:“某奉高太守之命,来取雍闿首级。我高太守已降了诸葛丞相也!”话即出口,雍闿尸身这才轰然倒地。帐中孟获、鄂焕及三军皆惊,见陈到已纵身入林,转眼不见。

    孟获大怒,喝道:“将高定部下杀了,一个不留!”便起身拔刀,绕过桌案来擒鄂焕。鄂焕虽不知事从何来,但焉能束手就擒?亦起身踢飞桌案,一个箭步跳到帐外,抢上战马,提了铁戟,高呼所部五百蛮兵随己往外冲杀。雍闿及孟获所部蛮兵皆席地而食,待起身寻找兵器时,鄂焕引五百兵已突出军营,向北急逃,追之不及。孟获见鄂焕逃走,愈发坚信是高定已降了孔明,令部将前来杀死了雍闿。于是止住前进,令本部兵回军益州。雍闿所部群龙失首,乱作一团,亦难向卑水增援,只得扎营原处,先为主将发丧,焚了无首尸身。

    且说陈到回归卑水大营,向丞相孔明献上雍闿首级,说道:“因丞相有命,不让伤了孟获性命,因此放他去了。但想必他也吓得不轻,不敢再来卑水交战也。”诸葛亮大喜,厚慰陈到,让其以亲兵身份隐于中军大帐,勿显本来面目。于是即刻升帐,令关索为前锋,全军饱食战饭,向对面高定军果断发起攻击。三军振奋,装束已定,遂饱食出营。

    再说鄂焕率五百兵逃回大营,面见高定,说如此如此,部下有一人作本军打扮,高呼高太守之命,杀了雍闿遁去,其武艺高不可攀,平生所未见过。高定大惊,更是疑惑不已。因见雍闿即死,孟获又不来援,一时进退两难,只在帐中发呆,没了主意。正在这时,只听对面呐喊声大起,金鼓大作,蜀兵满山遍野杀来,便似排山倒海一般。高定慌急上马,由鄂焕保着出了大帐,见自家军兵毫无防备,已是兵败如山倒,四处逃散,乱作一团。

    高定约束部下,还要再战,早被鄂焕伸手拉住丝缰,回身往西南便退。众兵见到主将大旗,即尾随而至,散而复聚。关索随后掩杀,俘其大半,孔明即命收兵,奏凯回营。孔明升帐,诸将齐至,各叙其功。孔明即谓关索道:“高定此败,定回邛都。你休辞辛劳,宜随后追击,趁其立足未稳不及防备,攻陷其城。邛都若失,高定则再无城池可守,必为我所擒矣。”关索欣然领命,人不卸甲马不除鞍,也不带步兵,即以两千精骑衔尾而至。孔明果是神算,那高定率领残部万人,果然撤到邛都。虽准备继续抵抗,但尚未来得及布置兵马,关索铁骑已至,只一个冲锋,城门已陷,蜀军如潮水般涌入城来,得了邛都。鄂焕跃马挺戟,护着高定且战且走,正遇关索追至。鄂焕恃勇上前,关索见其武艺高强,斗志更盛,只三十余合,大喝一声,将鄂焕斩于马下。可怜高定!连一口热茶都没有喝上,喘息未定,又被赶出城来,狂奔三十里才住,回顾部下盔歪甲斜,只余二千余残兵败将,且均斗志全无。

    关索令部下清扫战场,出榜安民。未几,丞相孔明率大军已到,升衙坐定。关索率诸将参见丞相,孔明不及嘉奖,又问道:“关索,如手不释戈,马不停蹄,尚有余勇战否?”关索斗志凌云,叫道:“再战三日不妨!”孔明大笑道:“即如此,你且让本部两千兵在城中休整,某再换三千精锐与你率领,前去追袭高定。西面离此城约五十里,有一邛山,层峦叠障,高定必定在此歇马,且必驻于临水之谷。你可令众军皆带桐油及引火之物,先埋伏于溪涧下流处,又令人于上流头放火,齐声呐喊,声震山谷。高定乃惊弓之鸟,必带残部顺流而下逃走,则可全歼矣。”关索领命,重整精神,提矛上马,引军而去。好个少年将军!连战三场,尚余勇可贾,不见疲惫之色。若是换作老将,恐不能为此。列位看官!孔明只所以使关索不遣余力,也是因其初出战阵,欲使其一战成名,不负其父一世忠勇;亦因手下无将,无奈之举也。孔明料事如神,那高定败出邛都,似惊弓之鸟、漏网之鱼,果然不敢在平陆扎营,遂引败兵退于邛山之中,寻到一处有水源山溪之谷,屯扎下来。

    高定虽败,因知孔明远离成都,必不能久驻。且待其北归之时,自己再出山谷,重整兵马,再振雄风。想得是好,未料关索马不停蹄,率三千虎卫精壮追索而来。关索引军进了邛山,暗赞丞相对此处地理之熟,于是扎下营寨,先派出二十人扮作樵夫,打听高定屯兵之处。只一日间,暗探回报,已探明高定屯兵之所,即在此前五里深谷之中,沿溪两岸屯扎,防备甚是严密。关索心下极赞丞相神算,遂令依计而行,让诸军将战马全部弃于山外,令一百人看守;先派二千五百人潜行到山溪下流埋伏妥帖,余人则带桐油及引火之物,到上流头纵火呐喊。众军领命,各去行事,关索亲带人到下流设伏之处,披甲按剑以待。

    当夜四更,高定军睡得正香,忽听上流头呼喊如雷,声动群山。说话的,只有数百兵放火呐喊,何至如此大声?看官不知,那两山间深谷回音宏大,便三五人也会满山皆应,况三五百人?一齐呐喊出来,直是惊天动地,听者惊心动魄,绝不知有多少军马。高定军被喊声惊醒,急出帐看时,又见上流头烟障弥漫,火焰张天,一刹时烧着山溪两岸竹林蒿草,逼近营帐。众军大惊,也不及主将高定发令,早弃了盔甲,纷纷跳下溪去,顺流而下。关索在下流头休说埋伏,便似渔翁张网待鱼,那是手到擒来,一个不漏。待天明之时,高定残军全被擒获,只是寻遍山谷,不见主将高定。勒问被俘众军,也是一个不知,半个不晓。

    关索未获叛首,焉肯回兵?于是命令众兵四散寻找。正在遍寻不见,忽见一个降兵指着上面叫道:“我太守尸身如何挂在那里?”关索闻声过来看时,却见一个无头尸身,高悬在一棵参天古树之上,看其所穿衣甲果是高定。众蛮军叫道:“这树怕不有四五丈高?谁能将太守悬于此处,除非神人所为!”关索道:“高定胆敢抗拒天兵,果为神仙斩了首级,将尸身高悬示众,亦未可知。”于是只得押送战俘回到邛都,面见丞相,说军士虽不曾走脱一个,但主将高定首级不见,尸身又无法取得,特来请罪。孔明大笑道:“关将军功劳盖世,何罪之有?那高定首级已在此矣。”令人打开案上包裹,鲜血淋漓,见正是高定首级。关索惊喜不止,问道:“此是何人得来?”孔明却不肯答,笑道:“不论是何人所为,皆记作将军之功。”书中暗表,此又是陈到奉了孔明密令所为,好令蛮人以为蜀军有神人相助,心生恐惧。因蛮方之民皆信鬼神,故此便以轻功神技威吓,乱其军心,焉肯让众人知道?孔明见高定即死,叛军主力已经覆灭,心中大定,遂命探马出去探听孟获去向,又下令在邛都中歇兵五日,放假三天,但不许出离军营。城中军民各自安之如堵,蛮人则无不爱戴蜀相孔明。

    五日之后,探马来报,雍闿军因死了首将,今皆驻扎泸水北岸,进退失据;孟获军已向益州郡老巢撤退,奔向南中。孔明即令大军开拔,前至泸水。雍闿所部闻蜀相大兵将至,大半自动前来迎降,孔明以好言抚慰,即令为前部;其余一哄而散,复为山民。孔明即扎营泸水之滨,令伐山上巨竹,编作船筏,准备渡河。正在此时,马忠遣使前来报捷,东路军进展顺利,在牂柯郡击败朱褒,杀首将朱褒以下五百人,其余数千部从皆降,就此平定牂柯叛乱。又几日,李恢使命亦至,报说中路军直入南中益州郡,深入南蛮重地。因此地乃蛮王孟获巢穴,其部族见朝廷军至,即举族出动,以十倍兵将官兵重重包围,困于穷山恶水之间。李恢虽孤军深入、后无丞相大军消息,但利用蛮族部落分散、互不统属,蛮王又引军北上之际,巧施诈书离间,分别麻痹各部酋长,说是奉雍闿之命,前来助蛮王反蜀。众酋长得书,半信半疑。李恢趁其不备发起反击,分别歼之,由此荡平南益,切断孟获退路。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六擒蛮王

    且说蜀汉丞相引军南征,未过旬日,东、中两路军即大获全胜,西路军陈到、关索又灭了雍闿、高定两支军马,永昌之围自解。于是永昌太守王伉出城迎接孔明,入衙中坐定,大礼参拜。孔明问道:“自雍闿初叛,至今已有数年,数郡皆反,唯公保此孤城,使我大汉不失南中之地,功莫大焉。不知谁与公谋守此城,以保无虞?”王伉奏道:“启丞相得知,某今日能得此郡无危,皆赖吕凯之力。吕凯字季平,永昌不韦县人也。”孔明遂请吕凯至,大加抚慰激赏,并求问平蛮之策。吕凯遂于怀中取出一图,呈与孔明道:“某自历仕以来,知南人欲反久矣,故密遣人入其境,察看可屯兵交战之处,画成一图,名曰《平蛮指掌图》。今敢献与明公,可为征蛮之一臂助。”孔明大喜,就用吕凯为行军教授,兼向导官。

    孔明欲尽除后患,在城中歇兵数日,便提兵大进。蜀建兴三年五月,大军渡过泸水,进入益州郡内。依山傍水下寨已毕,蜀丞相诸葛亮大赏三军,聚众将于帐下道:“众将听者,前番我令关索将军擒杀了雍闿、高定,又使马忠斩杀朱褒。皆因他三人俱是汉官,背叛朝廷,不杀不足以儆不臣者也。则孟获蛮王乃化外之民,我来只为让其心服,从此归于朝廷治下,不以杀伐为要,更不欲灭其族类。今明告汝等,勿得辞劳,可用心报国。”众将均拜伏道:“丞相智、仁、勇三者足备,我等敢不奉命,以身报效。”孔明喜悦,大赏三军。

    却说孟获退回益州郡,闻被李恢袭了巢穴,孔明又尾追而至,心中忿忿不平,遂引军至味县银坑洞,差心腹人赍金珠宝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处,并蛮方部落,借使牌刀獠丁军健数万,克日齐备,要北上与孔明决战。李恢使人探知其事,急命铺兵星夜兼程,来报丞相。孔明得报,笑谓诸将道:“我正欲令蛮兵皆至,见吾之能,方始心服口服。”遂命以逸待劳,严阵以待。孟获引蛮兵恨怒而来,引前部刀牌獠丁,直扣蜀寨搦战。孔明登上碉楼,见孟获身穿犀皮甲,头顶朱红盔,左手挽牌,右手执刀,骑赤毛牛,便似凶神恶煞;手下万余洞丁各舞刀牌,往来冲突。孔明急令寨门紧闭,不许出战,并对诸将道:“蛮方之人不遵王化,今狂恶正盛,不可迎也;且宜坚守数日,待其猖獗少懈,吾自有妙计破之。”

    于是蜀兵坚守数日,蛮兵虽然猛恶,却无攻坚器具,只是无可奈何。孔明知蛮兵性躁,此时已多懈怠,乃聚诸将道:“汝等今敢出战否?”众将皆擦拳磨掌,欣然要出。孔明便唤过向导官吕凯,令铺展地图,手指方位,密令诸将如此如此,必获大胜,诸将受计而散。是日狂风大起,蛮兵正在蜀营寨前骂战,或躺或卧。忽听一声响炮,寨门大开,四壁厢火明鼓催,蜀兵杀到。蛮兵獠丁一时不及防备,从地上跳起身来,自相冲突,一时大乱。孟获大惊,急引宗族洞丁杀开条路,径奔银坑洞外左寨。忽一彪军从寨中杀出,乃是蜀将张翼,驱军一裹,便将洞丁裹去大半。孟获急望右寨而走,又一彪军杀出,乃是蜀将张嶷,又截了小半兵去,只剩下数十个残兵败将,跟随孟获左右。孟获不敢回洞,只望山谷中而逃。

    正走之间,忽见南、北、西三处尘头火光大起,林中旌旗磨动,山口人喊马嘶。孟获因此不敢进山,只得望东沿着山间小路奔走。方才转过山口,见一片大林之前,数十从人,引出一辆小车;车上端坐孔明,呵呵大笑道:“蛮王孟获!天败至此,吾已等候多时也!”孟获大怒,回顾左右道:“北人不敢力战,只擅使诡计害人!看此人乔模乔样打扮,必是蜀相诸葛孔明也。今幸得在这里相遇,我与汝等奋力前去,连人带车砍为粉碎,胜似杀他十万雄兵!”即率十数骑蛮兵猛力向前。孟获当先呐喊,抢到大林之前,趷踏一声,踏了陷坑,后面从骑一齐塌倒。大林之内转出大将关索,引军将其一个个拖出陷坑,用绳索缚定。

    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蛮兵,并诸甸酋长洞丁,皆以好言抚慰。众酋长及蛮兵未料上国丞相如此恩待,与传言之凶狠苛刻大不相同,不由面面相觑。洞丁中原有会汉语者,便转译众酋长之言,问蜀帝因何要使蛮人贡献黑狗、螨脑等物,不献则灭其族?孔明听了,心中已知其本,即谓众蛮酋道:“我大汉天子忠义仁厚,视民如子,绝无此事!此必是雍闿欺骗了蛮王孟获,使蛮王又蛊惑尔等,随其造反也。”众蛮人听至此处,方恍然大悟,痛悔不及。孔明即以酒肉相待,尽令放回。蛮兵皆感叹而去,复为良民。列位看官!孔明此后数战孟获,皆用此招:对所俘蛮兵先谕以朝廷爱民之意,点破雍闿谣言,后具酒肉相待,最终放归所俘洞丁蛮兵及部族百姓,使其弃械归业,不再复叛。故此数战之后,孟获之兵愈招愈少,终至无兵可募,再无部落肯从与同反,这才倾心归降。此乃后话,在此先行表过。

    且说各部蛮兵酒肉已罢,皆欢天喜地而去,感泣之声相闻于途。孔明稍息片时,待蛮兵去得远了,方令张翼解孟获进帐。孟获立而不跪,孔明佯怒道:“你身为南蛮之王,理应归于王化。只因你是非不明,又不知君臣大义,受了那雍闿蛊惑,竟敢擅杀朝廷官吏反叛。今某率天兵即至,又不思倒戈以迎王师,反敢恃凶相抗,此乃灭族大罪也。今番既被吾擒获,有何理说!”孟获却不甚害怕,昂然说道:“某即受雍闿所惑,那也是你们北人多诈,口不应心,今日说不得了。但我今被擒,亦是误中诡计,非战之罪,死不瞑目!”孔明叱令武士推出斩之,孟获全无惧色,回顾道:“若敢放我回去,必来报仇!”孔明即令左右去其绑缚,赐酒压惊,然后还其坐骑兵器,放其回去搬兵,回来再战。孟获虽然感激,但也气哼哼地,寻思暂且不回银坑洞,却来迤西银冶洞,找那二十一洞洞主杨锋借兵助战。

    杨锋闻蛮王受辱,慨然允道:“既大王来借,某有精兵三万,皆披铁甲,能飞山越岭,足敌蜀兵百万;我有五子,武艺足备,亦愿相助大王。”孟获大喜,遂引杨锋父子六人引兵前来报仇。不料早被孔明料到必是如此,伏兵半途相待,令关索以火攻之计破了杨家兵将,再擒孟获。孔明即向杨家将诉说出兵委曲,设席相待杨锋父子,温言嘉谕。杨锋即知蛮王造反系由谣言所致,亦无话可说,只是伏地请死。孔明深抚慰之,将杨锋父子皆封官爵,又重赏其部下洞兵。杨锋发誓生生世世永不反汉,拜谢而去。孔明又待杨锋去得远了,这才再令将孟获推上帐来,问道:“上败战败不服,此番遭擒如何?”孟获仍表不服。孔明令再赐酒肉,宴罢引其至帐外阅兵。孟获见蜀军兵强马壮,战阵赫赫,遂默然无语。孔明即问道:“大王今又为某所擒,总以误中诡计为托词。但若平地交锋,大王谓我军堂堂之阵,又比你乌合之众如何?”孟获答道:“某虽化外之人,亦曾学兵法。向者不知虚实,故此失败。今蒙赐观看营阵,若只如此,即定易胜耳。”孔明大笑,遂使人还他兵器坐骑,再次放归。

    闲言少叙。孟获东拼西凑,又四处搬兵,先后请妻弟带来洞主、秃龙洞朵思大王、八纳洞木鹿大王、乌戈国主兀突骨出兵助战,皆被孔明或用阵法、或以兵法擒而释之。对蛮王孟获,更是放而复擒,擒而复放者四次,加之前番两次,计六擒六纵也。书说简短,且说第六番擒住蛮王,刀手将孟获推进中军大帐,孔明最后问道:“某再放你回去,还有兵可战否?”孟获又羞又愧,但又不服道:“本地各部族互不统属久矣。其借来之兵不肯用命,方屡被丞相所擒。某祖居银坑山中,有三江之险,重关之固。丞相若就彼处将某擒之,则吾当子子孙孙,倾心服事蜀汉天子。”孔明笑道:“某便再放你回去,重整兵马,前来共决胜负。如那时擒住,汝再不服,当灭九族。”叱令左右去其绑缚,放起孟获,令将鞍马送还,纵其自去。孟获回至故巢银坑山洞,见无兵可用,虽然在孔明面前说下大话,心中却甚是慌张,只得令人请来胞弟孟优,陪自己喝酒解闷,在席间边说边哭,唉声叹气不止。正哭诉之间,忽听屏风后一人大笑而出道:“既身为男子,何无智如此也?我虽是一个妇人,愿与你出战,擒来那诸葛亮,任打任杀,让你出气便是。”孟获视之,却是结发之妻祝融夫人。

    说话的,那祝融夫人何许本事,敢说如此大言?列位看官!却不要小看了这个妇人。祝融夫人正是火祖祝融氏之后,世居南蛮,善使飞刀,百发百中,从不落空;因见丈夫懊恼,故此愿意出战蜀将,为夫主解忧。孟获起身称谢,即请夫人同坐饮酒;酒罢夜阑,孟优辞归己洞,一夜晚景不提。次日侵晨,祝融夫人忻然上马,引宗党猛将数十员,生力洞兵万余人,出银坑宫阙,来与蜀兵对敌。方才转过洞口,一彪军拦住:为首蜀将,乃是张嶷。蛮兵见有敌军来战,却早分两路摆开,犹如雁翅。祝融夫人背插五口飞刀,手挺丈八长标,坐下卷毛赤兔马,奋勇奔出阵前。张嶷此生从未见妇人跨马临阵,不由心下暗暗称奇,只得小心上前,二人骤马交锋。战不数合,夫人按住长标在鞍上,腾出手来,往空中一扬。张嶷眼花缭乱,见空中一把飞刀落下,正中自己左臂,翻身落马。张翼在后掠阵,见张嶷落马,急出阵救时,望见祝融夫人又向空中一招,也中飞刀落于马下,二人双双被擒。压阵官急报入大帐,孔明忙令关索出战时,却见祝融夫人已收军回去,将二张解入洞中来见孟获。孟获大喜,在洞中设席庆贺。夫人令刀斧手推出二张要斩,孟获急止道:“诸葛亮放我六次,今番若杀彼将,是不义也。且囚在洞中,待擒住诸葛亮,杀之未迟。”夫人便从其言,笑饮作乐。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关索平南

    关索见敌将已经和胜回军,不敢深入而回。遂叫来张嶷、张翼二将压阵官,详问了二张被擒经过,心中已有计较,便入中军大帐回报丞相,说明日愿出阵破敌。孔明察言观色,见关索面带轻松,知其有计,便即允之,并派两员副将为其掠阵。次日关索便引其五个貌美随从,引三千精兵出营,到南王洞前讨战。蛮兵报入洞中,说蜀军有一员小将搦战,面如重枣,使大砍刀。孟获问对方有多少兵马临阵,蛮兵回道:“约有三千兵马,背后却有四五个侍从,均未顶盔贯甲,不知何意。”祝融夫人闻听,冷笑三声,也带三千兵马,复引四个侍女出洞,上马出迎。小将关索见祝融夫人貌美如花,浑身上下火炭般红,也自暗暗称奇,便纵马上前交锋。二人战不数合,关索拨马便走,夫人不知是计,挺标来追。关索即挂住铁刀,搭箭引弓,欲回身而射。祝融夫人在后面看得清楚,暗道:“可恨。却不是在关公面前卖弄刀法?”她却不知,敌手竟果然是关公亲子也。遂按住标枪,向空中一招,飞刀自天而落,斩向关索肩颈。说时迟,那时快!早见关索身后五名侍从中一骑飞出,左手微扬,一物光华缭绕,当地一声,将飞刀击落。祝融夫人看时,见击落自己飞刀之物,竟是一块五彩斑斓玉石。

    夫人大为忿怒,遂舍了关索,又招飞刀,来斩那个飞石侍从。那侍从这次却不飞石,在马上低头侧身,避开飞刀,灵巧至极;却同时抖手抛出赤绒套索,正中祝融夫人头颈肩膊,将其四脚朝天,扯下马来。其余四个侍从见了,一齐飞马向前,下马绑了祝融。那擒了祝融夫人的侍从收了套索,忽然哎哟一声,向自己头上一摸,颜色更变。原来适才毕竟躲避不及,被祝融夫人飞刀打落头巾,一头秀发披散而下。关索见状,即飞驰而回,将祝融夫人提回大帐,来向丞相复命。孔明急令武士去除夫人绑缚,请在别帐赐酒压惊,遣使往告孟获,欲送夫人换张嶷、张翼二将。使者即去,孔明唤关索近前,笑问道:“适才以飞索套住祝融夫人者,究是何人也——因何是个女子?”原来孔明早闻压阵官回报,甚感惊奇,故有此问。

    关索脸上一红,急出帐唤五个部从入见丞相,说道:“请丞相勿怪,其五人皆为女子。使套索擒拿祝融夫人者正是叔相侄媳,小将之妻鲍三姬是也。其余四人,皆是我妻自幼使唤婢女,因耳濡目染,亦会一些武艺。”孔明仔细视之,果然都是女子,且个个美貌不俗。即笑而问道:“女将临阵破敌,实乃奇闻佳话。贤侄媳武艺奇特,莫非亦是家传?”鲍三姬盈盈再拜,答道:“非也,妾乃骊山派门人,授业恩师即骊山老母,有两个同门师姊,其名天下无人不知,其一名曰貂蝉,其二便是江东周郎之妻小乔是也。”孙明惊讶万分,赞叹不止,命在帐中摆宴庆功。一夜无话,次日孔明升帐,张嶷、张翼二将已到营前,含羞带愧进帐拜见。原来蛮王孟获听闻孔明欲以妻子祝融夫人交换二张,那还有甚么不乐意的?又素知孔明极守信用,故不待蜀营放归夫人,已放归二张,并还其鞍马兵器,以显自己诚意。孔明遂令医官为二将验伤,见刀上无毒,这才放心,亦令人将祝融送出大营,令其自归洞府。

    孟获见夫人回来,急迎入洞中,夫妻们又羞又恼,相对无言。又请来兄弟孟优,算计再无兵可借,只得紧守洞府,任他蜀将怎样骂战,只是闭门不出。孔明闻报,笑道:“此是无计可施,方用此赖皮之策也。也罢,我等班师回去,且待数年,再来征伐。”即命拔寨起营,返归成都。众将大惊,关索叩马谏道:“丞相不可!我等万里迢迢,大费钱粮周折,眼见孟获已为困兽,岂可就此前功尽弃?”孔明笑道:“某得李恢、马忠来报,其二将已会师于味县,距此不过三十里矣。孟获若死守此洞,我又不能放火将其烧死,反而束手无策。彼若闻我退兵,欲报六番擒辱之恨,岂有不出洞来追杀之理?届时我返身击之,李恢、马忠二将断其后路,端了孟获洞府,他还有何处可去?”关索等方才大悟,欢声鼓舞,拔营而去。

    蜀兵大军方退,蛮王已经闻报。孟获即问其弟孟优道:“蜀兵连连获胜,忽然回兵,此又是何计?”孟优道:“能有甚计!此必是成都有事,或是魏国大兵来伐,蜀汉皇帝来诏催得紧急,其不得不退兵也。”孟获大喜,便谓其妻祝融夫人道:“夫人被执,某六次遭擒之辱,皆可报于今日!”即率阖洞兵马,引宗党并所聚番人,约有六千蛮兵,随后掩杀而来。追了一日一夜,前方将到盘蛇谷,遥见林间路上旌旗错乱,正是蜀国兵马往北溃逃。孟获大喜,便率兄弟妻子,努力催骑上前。前方刚铡转过山角,孟获在马上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只见一队蜀兵无声无息现于面前,列成整齐阵势,个个手持弓弩,对准己兵;左右两侧高坡林中一望无际,亦不知有多少人马,亦备矢石以待。孟获心知中计,急喝令退兵,左边张嶷,右边张翼两路军杀出。孟获夺路而走,关索又从后方追来,三面夹击一阵冲突,将蛮王宗党并番将蛮兵,尽皆擒拿。可怜!只剩孟获与妻、弟三匹马杀出重围,望回而走。

    正走之间,看看前面已至银坑山故巢,孟获长舒一口气,心下略定。忽听一棒锣响,只见山凹里一簇人马冲出,左有李恢,右有马忠二将,中间拥出一辆小车;车中端坐一人,相冠锦袍,不是武乡侯孔明,却是哪个?孟获直看得目瞪口呆,顾谓其弟孟优道:“彼蜀国大军皆在后面,怎地诸葛亮却在这里,又哪里来的这些军马?”孟优闻兄长此问,自然是张口结舌,满头雾水,无语可答。孔明见他兄弟狐疑,遂大喝道:“反贼孟获,你的洞府已归了本相也!今番如何?”孟获急回马要走,李恢、马忠各率百名虎卫一拥而上,将孟获、孟优兄弟二人生擒活捉。又从旁边转过鲍三姬来,率四个婢女,将祝融夫人攫于马下。

    孔明归到寨中,升帐而坐,令押过孟获来。孟获跪于帐下,孔明令去其缚,教其兄弟、夫妻相聚,在别帐赐与酒食压惊。孟获与祝融夫人并孟优、带来洞主、所有被俘宗党在别帐饮酒,忽中军书记官入帐敬酒,并谓孟获道:“丞相面羞,不欲与公相见。特令我来放公回去,再招人马来决胜负。”孟获闻听此言,忽然掷杯于地,掩面垂泪道:“七擒七纵,自古未尝有也。吾虽化外之人,颇知礼义,直如此无羞耻乎?”遂同兄弟妻子宗党人等,皆离席来至中军帐外,匍匐跪倒,高呼谢罪道:“丞相天威,虽神灵不及。我南人终生不复反矣!”孔明见其真心归服,乃请孟获上帐,设宴庆贺,就令永为蛮方之王,万洞宗主。宗党及诸部蛮兵,无不感恩戴德,回至部落之后,皆塑诸葛丞相之像,百代祭拜,至今且有此风。

    蛮王既降,孔明战后论功。因水西彝族酋长妥阿哲曾于泸水南亲迎蜀军,又积粮通道,协助平蛮有功,孔明于是表奏后主,封其为罗甸王,世为水西彝部之长。又有世代居于葫芦王地之佤族首领,卡那曼卷部酋长,来与蜀汉丞相诸葛亮签定血盟,声愿归顺蜀汉朝廷,并发誓镇守边关,永不反叛。佤族人始终遵此盟约,虽其后无论中原朝代怎样更迭,其永不背叛汉族政权,至今将近一千八百年矣,信守如恒。蛮人即服,誓不再反。于是孔明引军至滇池,尽收诸部族渠帅以为蜀汉官属,诸渠帅各出当地金、银、丹、漆、耕牛、战马,以给军国之用。至此南中益州、永昌、牂柯、越巂四郡皆平,孔明便令班师。长史费祎谏道:“今丞相亲提士卒,深入不毛,收服蛮方;目今蛮王既已归服,何不设置官吏,与孟获同守?”孔明道:“蛮荒异族,置官而守,有三不易也:留汉官则当留兵,兵无所食,一不易也;留汉官而不留兵,蛮人则必成祸患,二不易也;蛮人自有族律制度,终不遵守汉人条令,三不易也。今吾不留人,不运粮,与其相安于无事而已。”费祎及众将闻听此论,无不拜服。

    列位看官!后世精研三国史者,皆谓并无关索其人,乃民间臆造,其实不然。只因魏、吴、蜀三国之中,唯蜀国不设史官,故后世并无信史,所谓史家之言,亦为道听途说。你道蜀国因何不设史官?因刘备是少帝刘辩拥立,其名不正;若设史官,刘备与孔明二人,当立谁为正朔?此为蜀汉之最怪异处,也是最关键处,读史者不可不知。某谓史有关索其人,是因关索南征,在滇黔一带留下很多传说遗迹,至今不可置疑。今贵州省关岭县名,即以县城之东“关索岭”命名,另县城西南山顶有“关索洞”,传为关索养病之所。关索岭东有寺名“双泉寺”,原寺中供有关索像;县城西十余里后山岭上有“马圈地”,乃关索妻鲍三姬驻兵养马所在,至今遗迹宛然。另在云南马龙县城西南六十里,有大关索岭,其背面为小关索岭,亦因关索驻兵得名。今云南昭化古城北十里白龙江畔曲回坝上,则有鲍三姬墓。其墓高二丈余,由汉代画像砖拱砌而成,碑书“汉将军索妻关夫人之墓”,是为铁证。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女王之蛊

    且说蜀汉丞相孔明深入不毛之地,即定南方,经再三权衡,决定“不留兵,不运粮”,使当地名人为官,与各蛮族部落酋长自制其民。“一国两制”之法,当缘于此时。遂任李恢为建宁太守,吕凯为云南太守,又收降爨习、孟琰等地方豪门士族,与孟获一起授予官职,以此笼络南人。惟马忠以外地汉官,而被任为牂柯太守,因其为政勉力,遂为夷人敬重而接纳之。班师之际,为充实军力,用以北伐中原,孔明亦移南中万余户劲卒及青羌族人到蜀地,因其生于山地丘壑密林,皆灵如猿猴动若虎豹,作战异常勇猛。遂分为五部,号为“飞军”。又以其稍为瘦弱者配给大族,若焦、雍、娄、爨等兵户之家为部曲,设置五部都尉,号为五子,故南人至今有“四姓五子”之说。而夷人部族其性刚毅斗狠,颇与大族、富豪不和。孔明便使专官劝其大族捐出金帛,聘夷人以作部曲,聘请夷人部曲多者,便可世袭官位。于是夷人渐臣服于朝廷,建夷汉并列部曲之众。因孔明治蛮之策得以施行,其后南人之叛虽偶有兴起,但较汉末平稳良多。而多次叛乱甫兴,亦被马忠、李恢、吕凯等快速平定。

    平叛之后,孔明即施“和彝”之策,亦取自马谡所献“攻心”之计,为其延续。因不留兵,即消彝人之疑,使彝汉粗安。另因见南中之民尚刀耕火种,便令引进牛耕,引原以狩猎为生部族渐去山林,徙居平地,建城邑,务农桑,从而定居以务农本。孔明之开发南中,非徒利山民,蜀汉亦因其军资所出,国以富饶。诸葛亮见镇抚南中成功,因向出征众将道:“自此我蜀汉后顾之忧解矣。”遂引军回成都。后主刘禅闻相父凯旋,率百官迎至城外三十里。回至城中,与出征诸将叙功,设太平筵会,重赏三军,自此远邦进贡来朝者二百余处。孔明奏准后主,将殁于王事者之家一一优恤。从此巴蜀及汉中人心欢悦,朝野清平。

    一日,孔明正在相府理事,忽报有好友崔州平从中原山阳郡来,有事求见。孔明知道必有要事,遂请入内室置酒以待。饮酒之间,孔明先问道:“我弟刘协现今可好?魏国文武犹肯罢休否?”崔州平道:“献帝被废为山阳公后,颇有欲害之者,因有某与孟公威暗中保护,皆不能得手。后夫人曹节致书其兄,曹丕便赐禁牌悬于山阳公门首,诏禁凡朝中大臣及门客,近门五十步者死,即再无人生此妄想。山阳公今随华佗学医,且专善医痈疮,山阳之民无不受其恩惠,呼为‘医王’。依某看来,你这位皇弟已乐痴于此道,不复有做天子之念也。”孔明怒道:“此恐由不得他!兄与孟公威为汉家天下计,尚请尽力扶持。”

    崔州平道:“谨遵殿下令旨,敢不夙夜用心。臣弟今番前来,倒并非专为山阳公,而是以天下之势报于殿下,望殿下裁之。魏帝曹丕病入膏肓,即将死矣!殿下若欲平定天下,以兴复汉室,时机将至,尚望早为之备。休使光阴蹉跎,良机不再也。”孔明猛吃一惊,问道:“那曹丕春秋正盛,又未闻有疾,奈何便说其要将死!莫非兄之信息有误?”崔州平道:“此乃司马仲达冒险透出,阴使人至山阳郡,亲自致书于某说之,焉能是假?”

    孔明闻听司马懿之名,想起儿时在玄天观中学道,及在蔡邕庄上习经练琴之时,不由黯然神伤,又复喜慰异常,即问道:“仲达而今安好?某之真实身份,其已知之耶?”崔州平道:“仲达心怀汉室,每蓄异志,但因曹操父子皆非庸主,故每藏其锋,不敢稍露。殿下身份是何等大事?即连山阳公尚且不知,何况仲达?只要殿下不明令某以实相告,其便终生不得知也。”孔明道:“崔兄说的是。某料以仲达之才,后必掌曹魏兵权,与某见阵。待到彼时,便可告知某便是当年史侯刘辩,使其反戈击魏,复兴汉室可也。此事干系重大,朝政多变,千万不可轻泄,便是我弟刘协,也不要说起。兄再说魏帝曹丕究竟如何?请道其详。”

    崔州平道:“仲达在书中言道,曹丕今忽得病将死,与其春秋正盛无关,实乃因甄妃之故也。天下皆知,那甄氏本乃袁绍次子袁熙之妻,貌如天仙。曹操、曹丕、曹植三父子皆慕其美,各欲求之,偏偏在冀州城破之时,被曹丕抢先得去。曹操无奈,只说一句‘真我儿妇也’,也只得撒手。那曹植虽心有不甘,亦不能与其兄长相争,亦只写一篇《感甄赋》聊遣怀思罢了。即便如此,也还触恼了曹丕,直逼他三弟将此赋名字改为《洛神赋》,方算罢休。那曹丕在为太子之时,倒与甄氏相敬相爱,颇有些举案齐眉之意。其后甄氏生有一子,名唤曹睿,字元仲,自幼聪明,曹丕亦甚爱之。但自从曹丕篡汉为帝,则甄氏非但未被立为皇后,却突然失宠。这才闹出一场宫廷大变,曹丕郁结于心多年,致今日重病欲死也。”

    孔明听罢,便有些丈二和尚,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说话的,你道这究系为何?因本书人物众多,譬如花开万朵,说话人笔力有限,难免顾此失彼,有说不到处。今借崔州平向孔明提起,便趁此补叙一段,亦求列位看官谅解可也。书中暗表,甄氏乃中山无极人,其父甄逸曾为上蔡令。甄家乃中山名门,先祖甄邯于前汉末年曾任太保,其后世代担任重职,皆为年俸二千石以上之官。惟至甄逸这一代,仅仕至上蔡令便英年早逝,然其家亦不失为无极郡豪门望族。甄妃出身世家望族,少时即文静娴雅,不同其四姊志向胸怀。当其八岁之时,府宅门口有马戏演出,声喧盈耳,达于内苑。四姊皆登楼观之,惟甄妃气定神闲、纹丝不动,并正色道:“此非女子所宜也。”甄妃常偷取其兄笔墨纸砚,被兄长发现,即取笑妹子道:“你不去学飞针走线,女红刺绣,反整天看书写字,莫非还想当个女博士?”甄妃笑答:“我闻古之贤惠女子,皆知前代成败以为自诫。其若不读书,以何知之?”兄长因以为奇。

    自黄巾贼起,河北战乱灾荒接连不断,中山无极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大户则纷纷以金玉换粮,以求延命。甄家藏谷颇丰,易以金玉珠宝,母亲和兄嫂都喜形于色。甄妃当时十二岁,便告母兄道:“今兵荒马乱,珠宝乃为祸胎,所谓匹夫无罪,怀璧为罪。不如把家中谷物分给左邻右舍、同族乡亲。”母兄奇之,果从其议。冀州饿殍遍地,唯无极之民安度灾荒,竟皆出于十二岁甄氏之力也。甄氏十五岁时,则生得眉似远山,眼若秋水;丰姿绰约,国色天香。袁绍闻其美而且贤,即聘为次子袁熙妻。事常有不如意者,虽新婚燕尔,袁熙奉令镇守幽州,而甄妃则留在邺城照顾姑婆。后冀州即破,甄妃便归于曹丕,因极贤惠,深得曹操和夫人卞氏喜爱。建安十六年曹操征马超,卞氏随军出征,甄氏闻婆母病不得定省,常因忧怖昼夜泣涕。及大军还邺,甄妃朝见卞夫人,望帷座而悲喜交加,左右无不感动。据闻,甄妃并曾婉劝曹操奉天子以令诸侯,只做魏王不篡汉室,曹操竟嘉许而纳其言,亦算奇事一桩。后孔融给曹操传纸条,上书“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之语,实非空穴来风乎?

    其后曹丕为帝,因此怀疑甄妃与其父曹操有失人伦丑事,遂日渐疏远,又纳安平广宗人郭永之女为贵妃。郭女虽不比甄惊艳,亦甚有颜色;因其父尝道:“吾女乃女中之王也。”故宫中皆号为女王。郭贵妃因见甄妃失宠,欲谋为皇后,便与幸臣张韬商议,定下毒害之计。时逢曹丕有疾,张韬乃诈称于甄夫人宫中掘得桐木偶人,上书天子生辰八字,是为魇镇诅咒之事。曹丕大怒,不及细想,遂将甄夫人赐死,继立郭贵妃为皇后。因郭后无出,便养曹睿为己子。虽甚爱之,毕竟是甄妃所生,所以始终不立为嗣。欲立亲子,却终不得孕。

    魏黄初六年三月,曹丕最后一次征吴。御史中丞鲍勋认为劳兵袭远,日费千金,不可伐吴,于是力谏劝阻。曹丕怒而不听,左迁鲍勋为治书执法,即引大军十万南征。五月,兵至谯郡,约会众将聚齐,八月引船入淮。尚书蒋济上表,谓秋季水道难通,不如暂且回师,曹丕又不从。十月至广陵故城,见当年陈登大败孙权之处,不胜赞叹,即临江观兵。当时诸将俱集,戎卒数十万,旌旗数百里,布营于江北。日间则旌旗蔽日,夜间则烛照连天。曹丕观之大喜,便大有渡江之志,以待江水涨时下船。不料是时天寒地冻,长江竟然结冰,战船不得入江,吴人又严兵固守,无隙可乘。曹丕见大江难渡,遂仰天长叹道:“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无奈还师。吴杨威将军、广陵太守孙韶见曹丕北还,遣将高寿率敢死之士五百人,于径路夜间袭击。曹丕闻吴人来袭,不知有多少人马,不由大惊,轻骑而逃。

第一百七十八章 错杀鲍勋

    高寿等乘势猛追,获魏帝副车羽盖而还,吴主孙权大喜,厚赏孙韶、高寿诸将。次年六月,吴国丞相孙邵病死,孙权以太常顾雍为丞相,领尚书事。孙权尝对左右说:“顾君不言,言必有中。”又因敬惮其为人严肃过分,又说:“顾公在坐,使人不乐。”至此鲁肃、顾雍既死,东吴国尊奉卧龙令之人,便只余诸葛瑾一个,独木难支矣。闲话少叙,只说曹丕亲征东吴兵败而还,屯兵于陈留界首。陈留太守孙邕闻天子驾至急来参见,奉献方物,殷切拜问。孙邕乃济南人,在魏武帝曹操任济南相时从之,可谓老臣,劳苦功高。尚书令桓阶于黄初二年病故,遗有美妾伏氏柔婉年少,国色天香。同僚荐以孙邕,劝其纳为继室,孙邕以曾与桓阶为同僚而婉言辞却。此举深得文帝夸奖,下诏予以褒扬。后孙邕出为渤海太守,任职十余年,政化大行,社会秩序井然。至魏明帝时,经卢毓举荐,诏入京师任侍中,兼为吏部尚书,用人多选老成干练之人;后封光禄大夫、关内侯,改封建德亭侯。曾与何晏、郑冲、曹羲、荀辙等人共集《论语》诸家训注,加以厘订,纂为《论语集解》,书成上之于朝廷。

    却说孙邕既辞天子,又至偏营顺道探望同乡好友鲍勋。当时王师方至陈留,营垒尚未建成,只树营标。孙邕于是不走大路,从侧路骑马至于鲍勋军帐,二人相见甚欢。此事却被军营令史刘曜发见,便来见鲍勋,检举孙邕违反军令,趋马穿营。鲍勋笑止道:“若壕堑营垒工竣,旗号鲜明,穿营固然有罪;今营垒未就,只竖营标,则可从权。况孙太守乃本地太尊,前来朝见天子,本非我军营中人,望将军休要执着。”刘曜即是鲍勋部下,只得敢怒而不敢言,施礼退出。曹丕在陈留止歇三日,遂引大军返回洛阳。逢刘曜犯罪,鲍勋奏令废黜,刘曜为脱己罪,急密上表,反奏鲍勋私脱孙邕之事。曹丕遂置刘曜之罪不问,下诏道:“鲍勋指鹿为马,循私废公,即刻逮捕交给廷尉。”廷尉乃太尉钟繇所荐,亦知皇帝欲严办鲍勋,即依法从重议决:“依治罪刑罚,鲍勋所犯,应剃发戴枷,作劳役五年。”报到有司,却被三官驳回:“依照律条,既有为人脱罪之嫌,仅罚赤金二斤而已。”遂呈报御览。

    文帝见了三官批文,不由勃然大怒道:“鲍勋欺君,已是死罪,尔等竟敢以私情宽宥!着令逮捕三官以下人员交付刺奸官署,将尔等十鼠同穴,一网打尽。”因见天子如此震怒,太尉钟繇、司徒华歆、镇军大将军陈群、侍中辛毗、尚书卫臻、守廷尉高柔等人一同表奏:“鲍勋之父鲍信在太祖时有救驾大功,请赦免鲍勋罪过,以慰功臣之后。”文帝不许,下令必杀鲍勋。高柔固执不从诏命,曹丕怒甚,即施一计,先以议事之命召高柔至尚书台,同时遣使者持天子诏令,至廷尉杀了鲍勋。直至使者回报鲍勋已死,文帝乃遣归高柔,已然救之不及。高柔悔之不迭,从此告病不出。鲍勋修养行为高绝,廉而能施,从皆称道;其死之后,家无余财。鲍勋死后二十日,曹丕便即驾崩,举国上下无不以为鲍勋冤魂索命使然。

    说话的,你道曹丕因何以为孙邕脱罪此等小事,不顾三公大臣谏阻,非杀鲍勋不可?书中暗表,此皆因文帝心怀私忿,不报不快之故也。鲍勋是汉司隶校尉鲍宣九世孙,其父鲍信曾任济北国相。鲍信与曹操同为灵帝时大将军何进部下,西园八尉之一,二人交情莫逆。初平三年,鲍信与曹操共同抵御青州黄巾军,曹操陷入重围,鲍信殊死力战,终掩护曹操突围,但自身却战死疆场,尸骨无存。曹操当时悲痛欲绝,以木刻鲍信之像,终日哭祭。建安十七年,曹操追录鲍信功绩,封其兄鲍邵为骑都尉、新都亭侯,辟命鲍勋为丞相府掾属。曹丕被册立为魏王太子之时,鲍勋转任太子中庶子。后任黄门侍郎,不久又出任魏郡西部都尉。曹丕当时新纳郭夫人,正在宠幸之时,郭夫人胞弟任曲周县吏,被揭发盗窃官布,按法应弃市,报到鲍勋堂下。曹操当时在谯县未归,曹丕留守邺城,于是多次写信给鲍勋,请其高抬贵手,敕舅子无罪。鲍勋不敢纵容罪犯,于是将各项罪证上呈朝廷,终杀郭夫人之弟。鲍勋在任太子中庶子时,每因守正不挠而令曹丕不满,此时又见杀了舅爷,更增其怨恨,于是趁魏郡士兵轮休有误,密令中尉参奏罢免鲍勋。后曹操征汉中之时,又以鲍勋为侍御史。

    延康元年曹丕代汉称帝,鲍勋以驸马都尉兼任侍中。鲍勋只顾报效曹氏,不顾文帝忌讳,多次上表要求重视军农,宽惠百姓,谏止宫殿庭园,更遭文帝之恨。曹丕酷喜打猎,鲍勋再三上疏谏劝:“臣闻古之三皇五帝,无不明确根本,树立教化,以孝义治天下。陛下仁慈圣明,与古贤功业并肩,今却在守丧之中从事驰骋之事,此必令天下不解。臣冒死以闻,望陛下深思。”曹丕大怒撕毁奏表,争逐行猎。中途问身边侍臣:“游猎之乐,比八音乐器如何?”侍中刘晔知其心思,即顺其好恶答道:“游猎胜于音乐也。”鲍勋正在其侧,立刻驳斥道:“音乐上通神明,下和人道,使政治兴隆,以至天下大化,万邦安定。移风易俗,无过于此。游猎之事,暴露帝王车盖于野,损伤生息化育,迎风冒雨,非违时乎?昔鲁隐公至棠地观看捕鱼,《春秋》讽之。即陛下以游猎为急务,亦为臣下所不望也。”即奏刘晔奸邪献媚,请陛下治罪。曹丕气极色变,止猎返回,即让鲍勋出京,迁任为右中郎将。

    黄初四年,尚书令陈群、尚书仆射司马懿举荐鲍勋任御史中丞,曹丕不得已用之。鲍勋执法严谨,百官皆谨慎自律。曹丕欲攻东吴,召请群臣议事,鲍勋当廷谏道:“王师屡次征伐不克,是因吴蜀唇齿相依,凭依山水险要阻隔,难以攻拔。今劳师袭远,空耗财力,反使狡敌轻视我国,臣以为切切不可。”曹丕忿恨不从,将其贬为治书执法。此番征吴败回,借孙邕之事杀之,亦积怨所致。人谓其诛鲍勋,与武帝杀杨修不同。杨修干涉王嗣,又妄测君意,杀之宜也;而鲍勋忠心为国,不知避忌见诛,实乃文帝小器所致,两者大不相同。

    曹丕攻吴既败,又因私愤错杀鲍勋,屡遭朝臣物议,不由心情烦躁。这日接到护乌桓校尉田豫来报,有山民高艾聚众数千人,活动于幽、冀二州,袭扰州县,人民不胜其忧。今已诱使鲜卑大人素利将高艾斩杀,特进京报捷,并献其首级。曹丕下令将高艾传首京师,心情稍舒,于是又耽于围猎之乐。魏黄初七年,世子曹睿年至十五岁,习得弓马熟娴。当年春二月,曹丕带曹睿出猎,行于山坞之间,赶出子母二鹿。曹丕一箭射倒母鹿,回观小鹿驰于曹睿马前。曹丕即大呼道:“吾儿何不射之?”曹睿却忽将弓箭弃之于地,在马上忽掩面而哭,泣告其父道:“陛下即已杀其母,臣安忍复杀其子也。”曹丕闻之,忽想起甄妃之死,因早已明白当年是郭后陷害,一时心如刀绞,也掷弓于地,环顾左右大臣道:“我儿真仁德之主也!”此话一出,其实已表明欲立曹睿为嗣之意,各大臣心领神知。于是回朝,遂封曹睿为平原王。自此,因感于甄妃之事,魏帝忽然病倒,郁结于心,继而耿耿于怀不能自遣。

    闲话叙罢,书接前文。且说魏帝曹丕因思念甄后致病,渐至危殆。司马懿深知文帝必将不起,余日无多,遂遣心腹家人前至山阳,告知山阳公夫人曹节,请其早为之备。曹节闻说皇兄病笃,又急告鬼谷门人崔州平,请其联络汉室旧臣勋将,以谋复兴刘氏江山社稷。崔州平由此便到成都来见孔明,向其转述司马懿之言,诉说魏帝重病将死,令其作好伐魏预备,兵出汉中复夺两京,再夺中原,早定复兴之计。孔明闻讯大喜,即厚待数日,密议再请献帝复辟,重登帝位之策。崔州平即领少帝密旨,拜辞告归山阳,卫护献帝刘协,又密至京师洛阳,探望朝中消息。魏主曹丕此时抑郁成病,忽闻报说虎卫将军许褚亡故,由是大感悲痛,病情愈益加重。挨到夏末五月,魏文帝又感寒疾,医治不痊。乃知大限已到,遂召中军大将军曹真、征东大将军曹休、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入宫,嘱以后事。

    曹丕唤曹睿至床前,指谓曹真等重臣道:“今朕病沉重,想是天命已终,不能复生。此子年幼,卿等皆国家柱石之臣,若能同心辅之,朕死亦瞑目矣!”四人皆哭倒于地,曹睿亦泣拜床前。曹丕嘱罢,环视诸臣,忽忆起当年父亲曹操所云“三马同槽”之梦,此时忽然大悟,待要说话时,却恨不能发出声音,遂堕泪而薨,时年四十岁,在位七年。于是曹真、陈群、司马懿、曹休等一面举哀,一面拥立曹睿为帝,诏告天下。曹睿乃赠谥先父曹丕为文皇帝,母甄氏为文昭皇后。封钟繇为太傅,曹真为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华歆为太尉,王朗为司徒,陈群为司空,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其余文武官僚,各各封赠,大赦天下。

    华歆受封太尉之后,自觉年事已高,且屡屡回思因入了郗虑圈套,当年枉杀伏皇后之事,时常愧不可当。随即上书称病,愿将太尉重职让与大贤管宁。曹睿向众臣问过管宁避征之事,于是下诏不准华歆之奏。华歆由是托疾不朝,天子便命设太平筵宴,大会朝臣,并派散骑常侍缪袭持诏前往府中宣喻华歆:“朕新临烦务,一日万机,恐难辨是非,以致有失。幸德操重臣在朕左右,进以忠言,指朕过失,同扶社稷,而公却以病辞,何哉?朕闻量主择君,不就其位者,古曾有之,但似周公、伊尹之大贤鄙而不为之。洁身自好为国家死节者,朕亦不敢期之于公。今群臣毕至,会于朝堂,虚席立待贤卿,须待驾临,朕方落座。”缪袭至华府宣告圣旨,并说天子与百官皆在宫外等候,太尉若不亲至,自皇帝以下无人敢于就席。华歆闻皇帝如此,只得赴会。魏帝见华歆前来,不由大喜,急令侍卫搀扶上坐。又见太傅钟繇有腿病,下拜不便,故特许其乘车坐轿上朝,上殿就坐。此后三公有疾,就以此为例。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战神归天

    且说魏文帝曹丕驾崩,魏明帝曹睿即位,改元太和元年。因前番先帝曹丕错杀鲍勋之事,守廷尉高柔称病不出,闭门高卧。为替先父请罪认错,明帝即请高柔上朝,加封为延寿亭侯。此时博士都从师受业,良莠不齐。高柔上疏天子,奏请应据其学业品行优劣分别对待,不拘常规以安排官职,用以勉励好学笃行者,使教化弘扬光大。明帝曹睿嘉纳其谏,即令颁行。

    曹睿因见天下太平,四海无事,便令大建宫殿,又广选美女,填塞后宫。但不知何故,后宫皇子连连夭折,以致无人承嗣。高柔又上疏道:“吴、蜀奸诈狡猾,暗中练兵习武,谋划战事,毫无停止之意。我应招集训练将士,修缮甲兵,以备迎战。今却修造宫殿,上下不胜劳役之苦,如吴蜀合谋来攻,实不可忽视。昔汉文帝悯惜资财,不营台榭;霍去病忧匈奴之祸,不建府第。况今所费不止百金,所患不止北狄!可缮旧殿用以朝会,遣工匠回田务农,待吴蜀平定,再修新宫可也。昔轩辕多子,帝位方传之久远,周有姬姓侯国四十,故国祚绵长。陛下聪慧贤达,深究事理人性,而近来皇子接连夭折,后宫又无再生祥兆,百官无不抑郁悲伤。《周礼》有云,天子后妃以下一百二十人,可称足矣。臣闻今后宫妃嫔之数,或许不止,陛下后嗣不昌,恐此为主因。臣谓可择其美好,以足妃嫔之数,其余皆送回家。陛下育精养神,专心生养皇子,则子孙众多,其征自至矣。”曹睿览其奏章,遂答以诏命道:“卿忠诚王室,直言无隐,朕已知之矣。”于是稍罢美色,却又效其父爱围猎,着异服。

    杨阜在武都郡任太守十数年,上表告病致仕,明帝不许,便诏令回京,使任城门校尉。杨阜因见魏明帝戴绣帽,着半袖缥绫衣服出城,于是拦住车驾,正色谏道:“臣不知陛下以此衣冠示于天下,是何礼仪?故请明示,以解臣疑惑!”明帝默不作答,只得回宫。从此后若不穿朝服,即不敢再见杨阜之面,遂迁杨阜任将作大匠,调离城门尉。是年秋,天降大雨,雷电交加,劈死鸟雀,尸满街巷。杨阜上书谏道:“臣闻君主圣明,群臣则敢直言。唐尧、虞舜皆乃圣君,公示群臣,征听劝谏。大禹多创功业,而宫室窄狭;成汤遇旱,归责于己;周文王以礼感化妻子,汉文帝崇尚节约,亲着布衣。此皆能听善谏,为子孙后代为远谋者。臣愿陛下奉行武帝伟业,恪守文帝之风,效古圣贤亲民善政,避汉末帝亡国恶行。使桓灵不弃汉高祖之法,及文景恭俭品节,则既我太祖英伟,亦无施展之机,陛下何以为帝?今吴蜀未平,外有大军虎视,尚望陛下三思后行,慎重进出宫苑。以古之成败为鉴,事关今之兴亡。今天降大雨暴死生灵,雷电凌厉致死鸟雀。天地神明视帝为子,凡政有所失,则降灾谴责。愿陛下反躬自省,效汉孝文帝,使惠帝后宫佳丽出嫁之故事,将未临幸之女放出。前征入宫幼女不驯,应作长远之计。另臣谓兴建宫室及制作器物,需本节约之则。《尚书》云‘九族和则万国睦’,凡事应周虑善谋,以节省费用。若能以此平定吴蜀,则君民同乐。如此以往,祖宗欢欣,尧舜亦妒哉!今宜开信启义于天下,安抚百姓,以昭示边人。”

    此表未呈,因闻雍丘王曹植有怨,杨阜又上书,略陈九族亲戚大义,二表一并奏闻天子。魏明帝看罢,虽然心中不喜,但见其与高柔所言如出一辙,亦不敢触众,遂下诏复杨阜道:“朕看过密表,先生陈述古圣主业绩以讽刺时政,言辞恳切,心地坦诚。朕即退思补过,将有所匡正,悉心考虑。卿能苦言衷告,朕尤为赞许。”虽如此回复,毕竟圣心不喜。

    见天子既谏众谏,不再出猎,宜阳县典农刘龟便私下在天子禁苑射兔,功曹张京告于校事。曹睿隐告发者张京之名,将刘龟投于狱中,令廷尉具按其罪。高柔请天子说出告发者名字,曹睿怒说:“刘龟犯罪,理应处死。廷尉拷问令其服罪即可,因何打听告发者名字?岂朕有胡乱抓人之理!”高柔奏道:“廷尉者,天下至公之吏,怎能无凭无据,专以陛下喜怒以坏国法?”曹睿醒悟,即诉张京名字。高柔立即回去审讯,刘龟、张京两人各当其罪。依魏制,官吏遇丧,守丧百天复职。有司徒吏解弘之父去世,遇行军令其前往,解弘以生病为由推辞。曹睿闻其事而怒道:“子非曾参、闵损,何称因过度哀痛而病?”命治其死罪。高柔亲见解弘身体虚弱有病,即上表奏陈。曹睿于是下诏:“解弘果是孝子,宜宽恕之。”

    又辽东太守公孙渊兄公孙晃,为其叔父公孙恭送到京城为质。公孙晃数次向曹睿陈述其弟欲谋反叛之状,明帝不听。后公孙渊果然勾结东吴孙权,反叛魏国,曹睿欲投公孙晃于狱中,令其自杀。高柔即上疏为公孙晃辩解道:“《尚书》云‘以惩伐罪,以德彰善。’公孙晃虽与叛逆手足亲情,实应斩首以绝后患。但臣闻公孙晃先前数陈其弟欲叛,其罪应可恕者。孔子解司马牛之忧,祁奚脱叔向之罪,古之高节也。臣谓公孙晃如确陈其弟反状则赦之,未陈则杀之;今不赦免,不公布其罪,关押在监欲令其自杀,周围之国若知此事,则生疑惑。若以此为由来伐,则得不偿失也。惟陛下酌之。”曹睿这回不听其劝谏,终使人赐以金屑,令公孙晃及妻儿吞饮自杀,却又赐给棺木、衣服,令在其府中入殓殡葬。

    明帝因爱鹿,于是下诏禁令民间杀鹿,有杀鹿者闻之于官府,则充其财产入公,告发者厚赏。高柔上疏请发展农业,节俭用度,积蓄资财。释狩猎禁令,止群鹿侵害残食秧苗,明帝又不听。这一日,明帝朝会文武,太傅钟繇出班上疏,请恢复肉刑,司徒王朗极力反驳。曹睿见此,即以吴、蜀尚未平定为由,暂停讨论。列位看官!其实魏明帝明知王朗是而钟繇非,却如何不加以明断?只因钟繇乃故汉旧臣,曹魏三朝元老,不欲驳其脸面耳。钟繇不但精于治国用兵,道德文章,且书法奇绝,可谓一代笔宗,篆、隶、真、行、草多种书体兼工,真楷更堪为首创之祖。之后唐人所谓书法者,便是始创于东汉之末,说谓:“蔡邕受于神人,而传与崔瑗及女文姬,文姬传之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王羲之传之王献之。”说来说去,钟繇乃蔡文姬之徒,亦本朝司马懿、东吴顾雍、蜀汉孔明之师侄也。

    钟繇一生除了做官,便是精研书法。常不分白天黑夜,不论场合地点,有空就写。与人坐谈,则于地上指画。晚上以被作纸,常将被子划个大窟窿出来。见花草树木,虫鱼鸟兽而忘情,去如厕时竟忘归途。自己苦练之余,对弟子门生亦要求严格。弟子宋翼学书成效甚微,钟繇当面怒斥,宋翼三年不敢面见其师,终有所成,名振一时。钟繇还常与曹操、邯郸淳、韦诞、孙子荆、关枇杷等人讨论用笔方法,众人皆推崇之。钟繇中年得子钟毓,见自家人丁不旺,常怀不足。说也可怪,到了七十五岁之时,竟使其小妾怀孕,生下幼子钟会。逾古稀之年而子,人皆以为奇。钟会终于此途取得巨大成就,父子被后世之人称为“大小钟”。

    却说司马懿见文帝曹丕已死,果如自己所料,心想崔州平此时已必将自己话语带到成都,请少帝刘辩起兵北伐矣。为接应孔明出兵北伐,司马懿即上奏书于明帝曹睿,以张既新亡,雍、凉二州缺人守把为由,上表乞守西凉等处。曹睿从之,遂封司马懿提督雍、凉等处兵马。当时曹真、曹休、华歆、王朗、钟繇皆不知司马懿真实本意,还以为是忠心体国,并无拦阻。司马懿于是领诏出朝,便如当年刘备离开许都时一般,似猛虎归林龙归大海,急带二子上任去讫。明帝曹睿见西北已有司马懿父子镇守,忽想起东南徐、扬二州重地,征求过大将军曹休意见,便诏令重新起用大将臧霸,使增邑五百户,并前三千五百户,令其带兵,总督徐、扬、荆三州军事。臧霸闻诏,忽从榻上坐起,哈哈大笑,冲天空叫道:“关二哥,关二哥!你若晚来攻襄阳七年,岂用费一刀一枪之功!”笑声顿止,睁目而亡,其尸不倒。

    魏明帝闻臧霸已死,悲叹不止,回思其赫赫战功,追谥曰威侯,命其子臧艾嗣任。臧艾少以才理称,为黄门郎,历位郡守。后官至青州刺史、少府,死后谥恭侯,其子臧权嗣任。臧霸前后有功,封其三子为列侯,赐一子爵封关内侯。臧霸其中一子臧舜字太伯,后为晋朝散骑常侍,人称其“才颖条畅,识赞时宜”。臧霸即死,将其家世便于此处作一结果。可叹!臧霸少习兵家门派奇术,又从水镜先生、徐元直学得满腹经纶,驻守青、徐二州半生,以待刘备、孔明、关公等引兵北归,只因曹操死时引发洛阳兵变东归,便为魏文帝曹丕终生所忌,不得重用,又被夺兵权。满腔兴复汉室大志,临了一笑而罢,到此化作一场春梦。

第一百八十章 文聘退敌

    臧霸即死,明帝曹睿即命满宠东下,尽收青徐之兵屯守樊城,以当东吴之兵。又进封刘晔为东亭侯,食邑三百户。刘晔上书,认为辽东公孙渊胁逼其叔父公孙恭让位,自立为辽东太守,其公孙氏占领辽东即久,自恃海山阻隔,必似胡族一样难以制约,甚至发动叛乱。遂建议应趁公孙渊初登大位人心不服,出其不意出兵讨伐;并设重金悬赏引诱其反对者协助朝廷,则可不战而解矣。曹睿不纳其计,公孙渊果于景初元年叛魏,酿成大乱。

    明帝虽不纳刘晔伐辽东之策,但依然对其宠信亲近,有事必问。因欲攻伐蜀汉,问于群臣,众臣均以为不可;又独召刘晔私问,刘晔说可。刘晔辞帝出殿,众臣即来问询可否攻蜀,刘晔又说不可。因刘晔素有胆识,每言必出于挚诚,故明帝曹睿及各大臣都以为其出自真心,各无怀疑。当时中领军杨暨被明帝宠信,其亦敬重刘晔,闻刘晔对众所言,于是引为知己,问其蜀汉不可攻伐之理。刘晔详为解之,郑重其事。杨暨大喜,次日面见天子,即以刘晔所析之理谏阻伐蜀。曹睿大怒,指责其乃儒生,不通军事。杨暨亦恼,说道:“既陛下以为某不懂军事,东亭侯一生随高祖征战,多献奇计胜敌,有大功于魏国。今陛下可当某之面召而问之,看其是何说法?刘公若说蜀不可伐,则某服之,今后再不以此谏劝陛下也。”明帝以为言之有理,且早知刘晔赞成伐蜀,于是令内侍召请刘晔,使与杨暨当堂对质。刘晔奉诏而至,见问是可否伐蜀一事,便不发一言。杨暨不知其意,怒而辞帝下殿。

    杨暨既出,明帝便问刘晔不发一言,是何意也?刘晔忽然发怒,当场指责明帝道:“非是为臣前后不一,亦非避而不言。陛下不应将伐蜀大计随意问人,亦不可随意将己之真实意图公之于众。兵者,诡道也,陛下安知我朝堂之中定无蜀汉间谍乎!若孔明得悉曹魏来攻真实情报,预为之备,蜀道难于上天,便有百万大军,又能何为?既欲攻之,宜先否之,秘而不宣;待出兵之日,即便蜀谍得知,已无能为力矣。何兵马未动,先宣之于众耶?”

    这一顿话语激烈高亢,如雷烟火炮,便似训斥三岁学童一般,左右侍者闻之,无不凛然,暗道:“坏菜,此老头恐怕性命难保!”哪知明帝曹睿只是稍怔,即仰天大笑道:“公真乃直人,亦谓真人也。此句句谋国之语,体公之论,真苦口良药!”于是离座下阶施礼,向刘晔逊谢陪罪。刘晔辞帝出殿,见杨暨仍候在殿外未离,观其情状是专候自己,要面斥自己口是心非者。刘晔不待其开口,即将杨暨拉到僻静之处,厉言责道:“其对君主进谏者,宜婉言而进之,方得其效也;似公这般进言过于直率,陛下即便认可公之高论有理,其能听乎?今陛下已知伐蜀不可,此后不必再谏矣。”杨暨听罢大服其论,亦逊谢之。刘晔回府,即刻修下密书,说明曹睿欲发兵伐蜀之事,派心腹人送至山阳郡崔州平处,令其转赴成都,面呈诸葛丞相。不料明帝曹睿及中领军杨暨即服刘晔之论,均将此事告之华歆。

    华歆见刘晔如此两面巧妙奉迎,不由甚为厌恶,于是亲自进宫面圣,向明帝诋毁刘晔。更建议天子再召见刘晔时,可特地隐藏真实意图,以相反意见问之。若其每次都附和皇帝,则谓刘晔乃揣摩上意,逢迎之徒耳。曹睿听了,后以己之真实意图反面相试,果然如此,刘晔每临大事,皆顺从帝意而言。于是曹睿恼怒,因此疏远刘晔。列位看官!那刘晔虽然聪智,由此看来,毕竟与华歆相差半筹也。于是刘晔因而发狂成病,再不能上朝与闻军国大事。后于太和八年,在府中听闻家人说起孔明死讯,便也似臧霸一般,在床上大叫数声而亡。明帝不知其乃蜀汉间谍,因死后叙其劳苦功高,谥封景侯。此是后话,此处先行表过。

    且说东吴孙权闻说魏帝曹丕驾崩,张辽、臧霸亦均已作古,不由大喜道:“此二人死了,孤便无所畏惧也!”遂诏命厉兵秣马,整军北上,于黄武五年秋八月出兵攻魏。乃分兵派将,兵分两路,命左将军诸葛瑾率兵十万,战将五十员,北进襄阳;自率军十五万,战将百员,进攻江夏。历次北伐,以此次出兵最多,几乎是倾国而出,必要成功。八月末,孙权攻打石阳,包围文聘,轮番冲击。石阳城中不足一万军,情况急殆,阖城众官均欲弃城而走。便齐来见文聘,说我新君年幼,必不会发兵来救;与其困守孤城待死,不如弃城而走。文聘大怒道:“今城中有粮,兵足以战,何言退也?当年大将军曹仁以五千兵抵关羽七万大军,半年有余,城中粮早绝矣。又于禁救兵已绝,尚不言退;今吴兵战力不如关公多矣,某之城池又坚于樊城。谁再言弃城者,与此案同!”说罢,拔剑而起,将案角斩落于地。诸将见此,遂群情激奋,各依安排谨守城门。孙权屡攻不下,驻扎城外二十馀日,未得尺寸之功。

    转入九月深秋季节,天气忽变,淫雨连绵不断。吴兵扎营于野外,因不胜湿寒,多有得风湿疾者,力不能举戈,拉不得硬弓。此时江夏城栅多已崩坏,人民均分散于村野之间,闻大军交战,多远遁深山,城上防御工程即将崩坏,而无劳力补修。文聘每日巡城,见此情状大急,暗道:“这雨再下三五日,亦不需吴兵攻击,此城必塌陷矣,如此奈何?”身旁侍从在旁见主将心忧,不由懊恼,均发牢骚道:“果然被众官不幸言中。我等守此孤城旬月,朝中若肯派救兵来援,便是爬也爬来了。让我等在这里送死,那些朝臣大将,却饱食高卧!”文聘听侍从说到“高卧”一语,不由喜笑颜开,擂了侍从一拳,大笑道:“真乃妙计,妙之极矣!此番退了吴兵,某便奏封你为裨将军,食邑三百户。”侍从目瞪口呆,暗道:“文将军莫非是被急得失心疯了不成?某哪有妙计!”于是文聘敕令城中人等全部躲将起来,不可让孙权察见,自己则置巨榻于城门楼上,解衣高卧,令伶人奏起丝竹,声闻于城外。

    攻城吴兵见状,急停攻击,归报吴主孙权,说文聘如此搞怪,不知何意。孙权亲至城下观看,见状大疑,对诸将道:“文聘者,一勇之夫也,绝无此闲情与孤斗气闲耍。曹氏以此人谓忠臣,故以此郡托之,是何等重要!今我军攻城未歇,而其高卧不起,若非其有秘图,则必是救援将至矣。”又见吴兵皆患寒湿,于是急令退兵。城上魏军见吴兵三军大动,急报文聘。文聘闻言从榻上一跃而起,喝道:“众军听着,此正破敌之时也!”即顶盔贯甲,提刀下城上马,领军开城追击。吴兵即领退军之令,已无战心,一触即溃,纷纷下船而走,多被拥入水中冻死者。文聘追至江边,大破吴军而还。孙权一路为魏军所败,遂撤兵而走。捷表报到洛阳,魏明帝大喜,诏令重赏文聘,增邑五百户,并前共计一千九百户。

    文聘领受天子封赏,叩拜谢恩。天使却对文聘笑道:“某这里尚有一封皇帝亲手密书,转与将军自看。”文聘接过,见只是一张字条而已,上面写道:“孙权攻江夏之时,朝廷已知卿在坚壁拒守矣。群臣商议欲发兵相救,则朕独谓孙权向习水战,之所以敢于下船陆攻,是趁我不备掩进而已。今既已与卿相持,攻守之势差以倍数,其终必不敢久留。非朕舍卿,实欲成卿之大名耳。”文聘观罢大喜,不料天子见事如此之明,亦足见皇帝信任我文聘也。书中暗表,此乃文聘最后一战。三年后,文聘死于军营,寿六十岁,善终。文聘驻守江夏数十年,威恩并施,名震敌国,使孙吴不敢进犯。朝廷封文聘之子文岱为列侯,又赐文聘从子文厚爵关内侯。文聘死后,追谥曰壮侯。文岱先亡,又赐文聘养子文休爵关内侯,文休死后,赐其子文武爵。可赞!一代名将如此结果,正是死得其所,文聘一生结果表过不提。

    按下孙权江夏一路兵败,再说诸葛瑾引兵北攻襄阳,一路势如破竹,过当阳越临沮,魏将望风披靡。魏大将军曹真闻之,亲提兵马北出宛城,南下襄阳。将至临沮,吴军鼓勇而来,漫山遍野,带兵者乃是先锋大将张霸。曹真见吴军势众,又闻诸葛瑾率领大军随后,遂不与其正面作战,而是于山中埋下两翼伏兵,亲自出马诱敌,将吴兵带入埋伏圈内,三路并起,斩杀东吴先锋张霸,斩首千余级。吴军前军既败,诸葛瑾由是兵势遂阻,困守城中不敢出战,由是进退失据。正在两难之际,吴主孙权诏命忽至,因江夏一路兵败,令诸葛瑾速速回军。诸葛瑾得吴主亲书,不由以手加额,嗟叹庆幸不已。思想若无吴王此诏,某若率军困顿于此,便似关公当年孤军深入樊城之时,终必至兵败身死矣。于是奉诏还师,驻于南郡。吴主虽知其败,但为抚恤士卒,亦赞其战功,下令赏赐颇丰。当年十二月,升诸葛瑾为骠骑将军,镇守江陵重镇。从此诸葛瑾便以儒生独掌东吴兵权,转而成为大将,国之柱石矣。

    此番吴魏交兵,又以吴国败北告终,两国就此休兵,江淮一带再无战事。吴国黄武五年,交趾太守士燮病死,高寿九十岁而终。吴王孙权遂并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为交州,以戴良为刺史;苍梧、南海、郁林、合浦并入广州,以吕岱为刺史。士燮之子士徽起兵反吴,自称交趾太守,被吕岱诱斩,复合交、广为交州。扶南、林邑、堂明诸国,各遣使入贡。吴将朱应、康泰奉命出使扶南等地,凡历百数十国,乃中国最早海外旅行家也。有大秦国商人秦论从海道至交趾,又至建业,居吴国八年之久。大秦国,即罗马帝国也。孙权赠予矮人男女各十,送秦论返国。魏国利成郡兵蔡方起事,杀太守徐质,推郡人唐咨为主。曹丕诏令校尉任福、段昭镇压,唐咨兵败,从海道奔吴。鄱阳彭绮反吴,孙权乃命周鲸、胡综擒之。即令采武昌山铜铁,作千口剑,万口刀,各长三尺九寸,锋利无比,方关上刻“大吴”篆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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