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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咸鱼的苦逼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缘非不可     佛门咸鱼的苦逼日常txt下载     佛门咸鱼的苦逼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网

    缘行为什么要发笑?当然是因为金蝉罕见的诚实,不过一次意外得来的功德,竟让一向表现“高冷”的金蝉做出这种反应,可见功德这东西确实是好玩意儿。

    而回想起自己出家后的经历,只能用神奇二字来形容了,妥妥的爽文小说主角模板,自己哪是什么给人做舟的佛门行走,分明是背景深厚到基层镀金的下派干部嘛。穿越一次镀一层金,最后不成“金身”都不成的。

    第一次穿越,恰巧有穿越前辈坐镇,做事可谓顺风顺水,临走时还赠送具有奇妙功能的宝玉,如果当初收下,现在恐怕都快先天了。

    第二次穿越,金蝉说得事态紧急,其实缘行就是去打了个酱油,有他没他都一样,回来时还捞个传承卷轴,勉强学会了神足通。

    第三次穿越,类民国时期。任务描述的危言耸听,救救孩子?其实空袭之前防空洞早准备好了,缘行只在救援学生的时候费了些力,受了点伤。这个世界待的时间最长,若不是最后决定留下守城,真就成了度假了。就这,末了还获得了大量的功德,使得金蝉说话的风格都变了。

    还有这回,需要他“保护”的人是个智谋卓绝的厉害人物,身边有一个轻易能将他镇压的绝顶高手守护。他不觉得自己在其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搞不好又要扮演一次划水的角色。

    都说事不过三,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可这都第四次了。力量、神通、功德?这次又能得到什么?

    缘行发现金蝉之前的自我介绍实在太过谦虚了,这哪是什么功德舍利,分明该叫做佛门镀金系统。这一次次穿越下来,是生怕他升级太慢啊!

    不必放下屠刀吃斋诵经,何苦静心潜修发愿忍辱?

    无需轮转四生,更不用历经百劫。

    系统在手,如此这般穿个上百次,阿罗汉,菩萨、佛陀一个个学位走下来,那叫一个自在轻松,小说……就算热血升级网文都没几个敢这么写的。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身为佛门大能的怀真,在魔火中枯坐二百余年后,毅然选择轮回转世,他当时的心情该是何等的绝望?

    乐观的看,也许是怀真自觉提升无望,希望下一世轻松点,才对金蝉做了手脚?

    可若不是……算了,不敢想。

    反正他这条小鱼眼下已经在人家撒下的网中,只不知这网眼到底有多大,最后收获的时候是捉大放小,还是来个绝户一网打尽了。

    一连串的思绪在脑中闪过后,缘行面上笑容未有丝毫改变,他现在只是个六阶的凡人,考虑这些有点早了。他活动了下手脚,又取出念珠重新跌坐。

    “很有趣啊。”他喃喃念了声,缓缓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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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说的大概就是靳元正这种人,直觉极其敏锐。凭借多年阴人和被阴的丰富经验,外界稍有风吹草动,他便能察觉出不对的地方来,暗中早做了准备。

    缘行自认与聪明这个词不搭,可到底是绝顶之人。这日一见附近村民都急慌慌地朝一个方向跑,便已知不对,背着早已准备妥当的背包跟着到了靳元正的住所。

    到地方一看,人真不少还都眼熟,是这个村子的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时各个神情肃穆地站立一旁,似在等着吩咐。

    靳元正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喝茶,见到缘行笑了声:“总有些人啊,不愿老夫太消停。”

    看他说得云淡风轻,缘行扫视一周,不禁皱眉:“靳师,杨施主不在吗?”这时候他已能隐隐听到村外传来的打手喊杀声,似乎敌人还不少的样子。

    “有高手攻来,他自然要出去坐阵。”靳元正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旋即又冷哼出声:“不过隐退几年,便有小人以为老夫开始修身养性了,也不想想,老夫隐退所在,岂是那般好攻入的?”

    “那贫僧留在这里?”缘行又看了周围的人,好像没有武功太高的,他考虑留下来近身保护,不管任务靠不靠谱,总要用上些精力应对才好。

    “不必如此紧张,你且先去外面看看情况。”靳元正指着下面站着的那男女老少:“这里都是跟随老夫十几年的老人了,我有些事情要同他们交待。”

    既然对方这么说,缘行也不好留在这里了,这明显是有什么事情不愿让自己听到。他也不是喜欢探听其他人秘密的,转身便出了院子。

    但圣人言: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再完全的准备也敌不过意外。

    缘行出了院子还没走出百步呢,身后便有一道呼声传到耳中,他不禁一惊,急忙转身往回跑。

    重又进了院子时,靳元正已经捂着肚子摊在椅子上,地上扔着把满是血迹的匕首。

    而他身边一向低眉顺目小心逢迎的书童,此时正被一众人围在中间痛殴着。他竟然完全不顾身上的剧痛,口中兀自猖狂大笑着:“老贼,我隐姓埋名十四年,就是为了此时,今日,我为全家三十七口冤魂报仇了,哈哈……”

    缘行看着在几个哭天抹地的仆人搀扶下面色雪白满脸痛苦的靳元正一下子就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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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时分,东方亮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曦盖过了月亮光芒,昨夜一场大雨,使得空气中漫布水气,河上浮漾起浓浓的朝雾,两岸连绵的翠绿山峰也被遮住,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白粼粼的河面上,一艘巨大的客船劈开了白雾,显露出巨大的桅杆。山在动,雾在动,船也在动,缥缈变幻。

    与外界的美仑美奂不同,船舱内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几个仆人轮番着从一个房间走进走出,进去时端着清水,出来那盆水已经被染红一片。

    杨乐安抱臂立于门外,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缘行也站在一旁,眼睛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游弋着,神情间却满是无奈和懊恼。

    靳元正在这些时日每日教他书法,他也是执弟子礼的,老师可以说在他面前遭到刺杀,自己都感觉说不过去。

    至于距离一个月的保护期限就剩两天这件倒霉事,只是次要的。

第七十六章 舍

    总算,靳元正的伤势虽然看着吓人,却并没有危及生命,得到这个消息后,在门外等待的杨乐安、缘行以及一干管家护卫等俱都舒了口气。

    没过多久,一直陪伴在靳元正身旁的靳夫人走出了房门,她疲惫的脸上掺杂着一股哀戚之色。

    “老爷请诸位入内一见。”用手怕擦拭着眼角,靳夫人柔柔地说了句,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十几号人进入满室药味的房间,靳元正斜靠在榻上,虽然面色苍白,可看上去精神倒还好,见了众人,竟轻声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师兄竟还能笑得出来?”刚刚在外面还显得格外急躁的杨乐安这时竟安定了下来,只是口中仍是抱怨。

    “靳师可还安好?”缘行合十一礼。

    “并无大碍,靳安到底文弱了些,力气不大。”靳元正虚弱地摇头,接着招呼大家找地方坐下,这些人进来已经显得很拥挤了,也无人有心情入座。

    “还提这小子做甚?咱们谁能想到一直苦寻不得的奸细竟是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呢。。”杨乐安冷哼。

    “孽缘啊。”靳元正叹起说道。“找个机会将他放了吧。”

    “师兄,为何要放?他可是差点置你于死地啊。”杨乐安追问。

    “他一说三十八口,我便知道他是谁了。”靳元正扭头,语气痛苦地到:“当年为了先皇大业,不得不忍痛处死浏阳崔家一家,靳安,应是崔家唯一的血脉了。没想到,他竟甘愿伏低做小,卖身在老夫身边十几载,也是可怜人啊。”

    “这么说来,这小子也算是条汉子。”杨乐安垂头半晌,突然扼腕道:“我对不起师兄,上船后因气不过,竟安排人将他沉江了。”

    一旁的缘行却是不解,小书童当时明明喊的是三十七口,到靳元正这里怎么成三十八口了,难道是记错了?可再听到上面杨乐安的那番话,心头一跳。

    “你……你……怎可如此啊……”靳元正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家师弟,过了好半天才长叹一声:“罢了,也是老夫没有安排周到,到底还是亏欠了他们崔家。”说到这里,又抹起了眼泪:“好歹跟随老夫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来有机会要将他的尸体捞上来,定要厚葬。”

    “靳安背叛老爷,活该……”

    “老爷仁义。”在场的管家护卫等人感动不已,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明了对自己主人的敬佩之情,也表达了对叛徒的不屑与鄙夷。

    缘行眉头仍是皱着,看了看抹泪的靳元正和连连叹气的杨乐安,又扫了眼四周面带感激敬佩之色的一干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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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平安过了差不多有五六日,客船一直向东,已然抵达了扬州境内,一个月的任务期限也到了。

    缘行便向杨乐安提出下船的事情,这个时候,杨乐安待他自然不像之前那般处处针对看不顺眼了,平日关系处的也还好。

    但他要离开这件事情,对方却明显踌躇起来,并未马上答应,而是让他等一等。

    缘行郁闷了,这是怕贫僧上岸后泄露消息吧?可咱真不想插手你们的事情,只想尽快回到天禅寺而已。

    然后,在第二日清晨,仍是一个大雾的天气,他被带到靳元正养伤的船舱中。

    靳元正重伤未愈,依旧是精神不足的一副样子。

    “老夫无碍的。”靳元正虚弱的笑了笑:“听说你要离开?”

    缘行点头,刚要说什么,可猛地神色大变。

    靳元正见他变了脸色,正待询问,舱门却再次被推开了,一名护卫快步跑进,施礼后急切道:“老爷,有人袭船。”

    “乐安呢?”

    “杨大人正在指挥御敌。”

    “那你急什么?”靳元正一下坐直身子,口中冷哼。

    “是。”那护卫再次施礼后,躬身退了出去。

    “看看,老夫稍有状况,这人心就不稳了。”靳元正摇头叹气。

    缘行耳力极好,听得外面打斗声似乎颇为激烈,但呼和声最大的来源很耳熟,应是杨乐安,而且听声音中气十足,看样子局面还能控制。

    他口诵佛号,急切的心绪也平缓下来。

    靳元正瞄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已然平和下来,不禁赞道:“和尚心性修的不错。有时老夫真羡慕你们佛道中人,虽也有些蝇营狗苟之辈,可如你这般平和可信的真修到底还是多些。”

    “靳师过奖。”

    “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和尚能否答应。”

    “您请说。”缘行合掌施礼,口中回了一句,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就知道对方将他单独留下肯定有事交待,只是心中不免疑惑,对方这样一个能人,会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这个根基浅薄的和尚头上呢?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与老夫身旁的书童在这里搭上线,不论找上门的是朝廷还是过去的对手,定然实力不凡。而老夫只是个假死脱身的见不得光的人,再不如过去那般位高权重了。”靳元正双目盯着舱顶,慢悠悠地说了几句,然后盯着缘行,与其无比郑重:“老夫想请你将一个人平安送到凉州府。”

    “凉州……”缘行踌躇起来,不能不犹豫,靳元正好歹教过他一个月的书法,两人也算有段师徒缘分,如果是一般的小忙,哪怕要他上场搏杀,他立马就答应了。可凉州距离这里最少三千里,依古代这样的交通条件,还不知道要走多久。肯定不能如计划中那般回天禅寺看看师门长辈和师兄们了。满怀期待地回到这个时空,连天禅寺的山门都见不到,怎能甘心?

    他这边陷入沉默,靳元正在等着他的决定,也没言语,船舱中陷入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喊杀和争斗声仍是一阵阵地传进来,舱门终于被敲响。

    靳元正应一声后,门被推开,红着眼眶的靳夫人牵着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靳元正这时连忙坐直了身子,笑着朝小姑娘伸出双手,那小姑娘的神情却极是木然,在靳夫人的牵引下才到了榻边。

    靳元正似乎对这种情况毫不在意,拽过小姑娘,眼中满是慈爱地上下打量一番,才对一旁的靳夫人问道:“瑶瑶被吓坏了吧?”

    “方才听到打斗,这丫头又躲进柜子中去了。”靳夫人用帕子抹着眼睛,可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下来,却似乎在隐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靳元正转向缘行:“这就是我要你护送的人了。”

    后者打量着小姑娘,这女孩长得太瘦了,看似五六岁大小,虽然眉目清秀,却发色枯黄神情紧张,眼中还带着股惊慌与无措。

    “自三年前亲眼目睹父母被歹人杀害,她便是这个样子了。”靳元正哀叹道:“当日若不是她躲在柜子里,我们的人赶到及时,怕是她也没了。可至此之后,原本活波可爱的小姑娘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浑身发抖,更是再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我苦命的外孙儿啊。”那边靳夫人再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缘行闻言不禁面露同情之色,遭遇这种人间惨事,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

    “世人都说老夫为人心狠手辣,当年行事也确实果断阴狠了些,可初衷不是为了结束那个乱世吗?”靳元正握紧了拳头,原本就没了血色的脸更加的白了,他抖着嘴唇,说道:“老夫膝下只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在逃荒时被活活饿死,二子殒于军中,三子因病早亡,只有最小的女儿平安长大嫁了个好人家,竟也因老夫的牵连,被政敌派人加害于家中,她夫家十几口人,只留下这一条血脉……”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若说这乃做事阴狠的报应,何不应在老夫身上?”

    缘行闻言也是心下唏嘘,又听对方道:“当前形势危急且敌人势大,老夫身边肯定有对方的探子,乐安武功虽强,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老夫怕他无法顾及全部家人。护卫中可用之人能力亦是不足,有能力的又不合用,唯有小师父你可托付了,只要神不知鬼不觉混到岸上,改头换面后自可来去自由。”

    “阿弥陀佛。”缘行抿唇犹豫片刻,抬眼看了满面泪痕的靳元正,又扫了眼神色依旧木然的小姑娘,沉声道:“我答应了。”

    与靳元正商量好在凉州碰头事宜后,缘行背上自己的行囊,带着那个叫洪清瑶的小姑娘跑上了甲板。

    外间争斗的依然激烈,两侧不时有黑衣的蒙面人顺着绳索攻上来,又被靳家的护卫们打退。

    缘行扫了眼正与两名高手争斗的杨乐安,趁着无人顾及溜到了船尾,然后抱起洪清瑶一个纵身,踏着河水消失在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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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岸上,真如靳元正所言,没发现有人追上来。但缘行不敢放松,往前飞奔了数里才停下来休息。

    身后的背包比来时重了不少,有靳家赠送的盘缠以及洪清瑶与他自己的衣物,甚至还有一套用作易容的工具与假发。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鼓弄一番,等出了林子,两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缘行摇身一变成了个手执折扇,青衫磊落的潇洒书生,洪清瑶则被做了书童打扮,配上那张带着木然神色的脸,完全就是一个憨小子的形象。

    两人拐进了扬州城,先买了匹马,然后骑着绕着这座城转了几圈才开始正式北上。

    这么做一是为了甩脱可能存在的追踪,二是为了熟悉马匹的操控,缘行虽然在现代骑过马,可毕竟接触不算多,只能慢慢找感觉了。

    大雍建立没有多少年,此时吏治清明,治安还算良好。两人如正常旅人一般打尖住店,天明赶路夜晚休息,倒是未遇波折,一切还算太平。

    一路上,小姑娘洪清瑶真的一个字都没说过,对缘行的关怀照顾,其反应也是寥寥,只在有江湖中人或者官差等手执武器之人经过的时候,会露出惊惧不安的神情,因为两人是共乘一匹马,她无处可躲,只能往缘行的怀里钻。

    缘行推断这应该就是创伤性心理障碍了,心中更加同情。一路上便刻意躲避那些手执刀剑的人,有路人见他这般作态,只以为是书生胆小,虽不免嘲笑一番竟也无人起疑。

    这样自然拖慢了前行的速度,但缘行坚持认为小姑娘的心理健康更重要,相比之下,晚上几天抵达凉州真的不算什么了。所以一有闲暇的时间,他便会给洪清瑶讲些童话故事,或者念一段经文。可能作用不大,但他相信有了这些,至少能让这姑娘在面对恐惧时相对好过一点。

    而在官道上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会尽量催马,已减少路上损耗的时间。

    可是到了兖州境内,缘行行进的速度却是变慢了,心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放松。只每日的故事和佛经还在继续着,小姑娘的神情依旧木纳,但无人发现,其目光中已悄然多了层光彩。

    顺着路人的指点赶到一处岔路口后,缘行反常地停下了马,在路口驻足。他一直望着朝向东北的那段路,沉默许久。

    直到被小姑娘拽了衣角,他才清醒过来,看天色竟已是午后了,如不赶路便会错过宿头,他先是叹了一声,接着却笑起来。调转马头,终于选了直接北上的那条路。

    金蝉的文字浮现眼前:“你真不回去看看?”

    缘行并未回答,转头最后看了眼青州的方向,然后一咬牙,策马扬鞭,飞奔离去……

第七十七章 梦

    尽管已经加快了速度,到日暮西斜时,城镇还是没有踪影。

    看来只能在野外对付一宿了,缘行暗骂自己误事,一边寻找可以过夜的地方,最终在河边山坡上找到一片破旧的建筑。

    缘行观察了一番,确定里面没有其他人,便将马匹栓在断成一半的门柱上。然后牵着洪清瑶踩着杂草靠近这座有着三间房的废弃庙宇。

    也不知荒废了多久,围墙和大门早就隐没在荒草之中。东侧厢房也坍塌无法进入,只剩西侧厢房及正殿残存下来。

    缘行一眼看见殿中尚算完整的观音像,忙合十参拜一番,才引着小姑娘到了偏殿,先看了眼建筑是否坚固,才打扫出一片地方,接着捡拾了附近的干材点燃了篝火,放置了睡袋。

    这时西边太阳已落山了,只剩一丝余晖发散着光热。趁着还能勉强看见,缘行来到正殿,将里面打扫了一番,又用在偏殿找到的破木桶从河边取了水,将毛巾沾湿了,开始仔细地擦拭起那座观音石像,而洪清瑶则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忙碌。

    做完这一切,天已完全黑了。缘行看着已经很像那么回事的正殿,满意地长舒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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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因为头一次在野外过夜,洪清瑶躺在温软的睡袋里,神色一虽然如往常那样显得木然,可就是不肯闭眼睡去,缘行见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己发挥特长的机会来了,立即给她讲了自己现编的兔子与老鹰斗智斗勇的童话故事,但是这个冗长枯燥的故事讲完,小姑娘依然精神十足。

    缘行不禁挠头,他此刻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该讲什么了,突然瞥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心中一动,立即有了主意。

    当下又将方才的故事重复一遍,只是这次,他嘴里说着,双手却是在篝火前交叉摆弄,使得墙上的投影发生了各种形态的变化,一会儿是一只翱翔天际的老鹰,一会儿又化作灵巧机智的兔子。他表演得起劲,那边的洪清瑶竟也坐起跑到他的身边,开始学着他的样子舞动双手,于是,这间偏殿的墙上,大老鹰不远处多了一只小小的飞鸟,小兔子身旁站了身形小巧的狮子。至于说这一个故事与之前的版本存在太大的差异这种小问题,真算不得什么了。

    缘行嘴上不停,目光却始终放在身侧小姑娘的脸上,她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却是亮晶晶的。

    看来这丫头的心理障碍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重,挽救的希望还很大。恩,慢慢来,情况总会好的,缘行满心都被成就感填满了。

    相处一个月,尽管以弟子礼对待靳元正。可缘行不喜欢此人,真不知当初方丈是如何与他做了朋友的,单从对待靳安这件事便能看出他性子之阴狠,为人之虚伪,与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若不是头上有任务顶着,恐怕他早躲得远远的,见都不愿见。而之所以答应靳元正的请求,不过是因为佛门弟子的慈悲,恻隐之心作祟,真的可怜这个身世凄苦的小姑娘罢了。

    细细想来,他教过小沙弥武功,也当过老师带过帮熊小孩,可却从未如现下这般投入精力去照顾一个小孩子,还是个有着心理问题的小姑娘。见对方在自己细心照料下过得还算好,病情也有朝好一面发展的情况,他便感觉自己做对了。虽然失去了与师父重逢的机会,却挽救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这趟穿越已然不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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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行在寺中时心心念的想回家,回家后却又开始怀念起师父和师兄。父母生他养他教他爱他,可寺院中师父师兄亦实有教养之恩,他夹在中间,两边自然都无法割舍。恩,人就是这般的矛盾体,永不知满足为何物。

    这一夜,恐怕是下山这么多年,与天禅寺距离最近的一个晚上了,连空气中的味道都与寺中苦修时一般无二,房顶破洞中那块星空,也是如此的熟悉。

    今晚很是平静,没有蚊虫蛇蚁骚扰,更无不速之客深夜到来,缘行也能靠墙假寐休息了。也许是夜有所思夜有所梦,亦或许是赶路太过劳累了,修行以来睡眠质量不错的缘行却是一闭眼就开始做梦。

    恍惚中,眼前尽是寺中生活的场景。

    那是出家的第二年,他已经适应了枯燥的修行生活。当时的学业还不算太重,工作也很轻松,只负责清扫院子和正殿。

    但小沙弥也有自己的苦恼,春天虽然不像秋季那般满地都是落叶,院子按理很好打扫的,可偏偏燕子回来了。

    两只鸟在房檐上筑了窝,然后旁若无人地亲亲我我。缘行发誓绝没有羡慕嫉妒恨的心思,它们住下也就罢了,却也太不注意卫生,每日清早起来,檐下的石台上便会多一些鸟屎。

    这东西看着既恶心又不好清理,扫干净了上面还会有痕迹,只能用抹布蘸水才能擦干净,稍微有些洁癖的缘行自然会为此烦恼,这也便罢了,辛苦弄干净的地面,第二天又会被……占据,仔细去看,特么竟然还是相同的位置。

    缘行为此常常对着那个鸟窝咬牙切齿,可实诚孩子当时却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找看上去最聪明的三师兄帮忙。

    在得到一番指点后,缘行也不知是脑袋少了根筋还是被经书搞傻了,真的找个根竹竿将燕子家捅了。

    当燕子回巢时自然是一番哀鸣寻找,这情况正被路过的师父见了,于是缘行悲剧了,手心不但挨了板子,还头顶个水盆在院中站足了一个时辰。偏偏他挨罚的时候,作为始作俑者的三师兄幸灾乐祸地在旁笑个没完。

    这怎能忍?可是他那时体量太小,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半点主意进行报复。

    也是巧了,那一日正瞥见三师兄去了净房,缘行竟灵机一动,寻了块石头便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然后,他狠狠地将石头往坑里扔了过去,当时心里还得意呢,这回怎么也要让可恶的三师兄洗次衣服,可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缺德事没有经验,竟然砸偏了,然后……他很快对上了方丈那张铁青的脸……

    缘行猛地睁眼,从梦中惊醒,对他来说,方丈实在太有威慑力了。

    天还没有亮,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火,突然撇嘴哼了一声:“这梦做的……太不真实。”

    恩,贫僧怎么会做出那种蠢事呢?肯定是因为太想寺中的生活了,才做了这么一个荒诞的梦,绝对是的。

    至于被方丈惩罚清理半年净房的事,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第七十八章 口戒

    休息一夜之后,缘行带着洪清瑶一路往西,正午找了个野店吃饭休息片刻,复又出发,傍晚便抵达了沂州郯城。

    赶了一天的路,饶是缘行也深感疲惫,更别说身小体弱的洪清瑶了。城内自然有官差察看来往行人的路引,也许因为缘行书生打扮,还骑着骏马,竟任凭他大摇大摆地经过,无人上前阻拦。

    殊不知缘行驱马进城之后也是暗自舒了口气。路引他也是有的,还是靳元正早准备好的,之所以做一身书生的打扮,也是为了与路引上的描述一致。但其实,他对于靳元正并不十分信任,对方准备的东西能不用最好。

    他在客栈门口停下,将马交给伙计照料后,便牵着洪清瑶迈入大堂。

    天下承平已七八年,各地因元末战乱而萧条的经济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甚至已经有了繁荣景象。

    不像地球历史上的明朝,大雍虽然也存在路引制度,却对百姓的出行和迁徙并无太大的限制,又因本朝尚武,街面上挎刀背剑的人更是不在少数。这时候还算是饭点,客栈内武林人士不少在饮酒吃饭。

    感受到掌中那只小手沁出的湿润,他低头看了眼直往自己身后躲的小姑娘,手中的力气不由加重了些,似乎感受到传递过去的安抚,小姑娘这时也抬头望他,往常木纳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怏怏的情绪出来。

    缘行心中一乐,却也知道她对社会的重新适应要一点点的加强,半点着急不得。

    定了一间上房,等将小姑娘哄着睡了才又出现在大堂,点了茶水,坐在角落一边听着堂中众人只言片语的议论,一边递银子给伙计,打听他需要知晓的东西。

    眼下他已经不再是江湖菜鸟了,因为隐匿行踪的关系,每到一个地方打探消息已成了习惯。

    旁敲侧击一番,令他意外的是,之前黄河上发生的江湖厮杀似乎并未传到市井,便连消息灵通的小二也未听说分毫。

    可能是朝廷出手将消息压下了,他心中想着,同时对另外的讯息感到吃惊。

    因为是穿越而来,他对蓝星大雍的历史实在不怎么熟悉,大雍初期给他留下印象的仅有三人:

    一个开国皇帝,这人从小小的校尉起家,一路披荆斩棘,阴死了所有的对手,包括那位淮右布衣,最终建立了这个秦皇以下延续时间最长,战乱最少,也最强胜的大雍,他推测正因为此人存在,蓝星和地球的历史才有了那么大的差异。

    一个正史没有记载,但野史和传说故事中出现频率特别多的人物,真实名字已不可考证,世人称他为白大先生,也有叫布衣宰相的。直到缘行生活的那个年代,此人的种种神奇依旧在民间被津津乐道,为后世文学和影视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最后则是名为洪缘的女子。缘行之所以记住她,是因为在民风闭塞的古代,这女人竟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坐到了首辅的位置,实在堪称一代传奇,让人佩服。

    至于靳元正,若不是有这次任务,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哪个。

    一个月的接触,他对靳元正这人的感官复杂,对方待他并无亏欠,更不好因为一个行刺的人冷了他们之间的半个师徒情分,是以表面上一派和谐,但说心里话,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人做事的狠绝。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靳元正的官声居然不错,据说在先帝起事前便在旁辅佐,为大雍的建立着实立下了汗马功劳,尽管市面上总有其人品有缺的传言,但在位这些年,他做为首辅着实做了不少的实事,尤其是在黄河以北靠海的几个州府,因是先帝龙兴之地,所获得实惠更多,甚至不少百姓在听说靳元正病故的消息后自发为他立牌位悼念。

    金蝉的任务描述是因为这些么?人类果然是最复杂的物种。缘行品着茶水,思绪繁杂,但心中的恶感却消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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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日子依旧平静,每日赶路休息,一切安计划进行,不久向西到了开封。

    这是缘行在古代时空第二次抵达这座古城,上次还是在北宋时期,那时,汴梁城内歌舞升平的繁华锦绣着实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

    此时故地重游,即便街上人不少,经历战火摧残的城市却已没了当年的绝世姿容,让牵马缓行的缘行唏嘘感叹良久。

    而让他郁闷的是,到客栈投宿竟然遇到官差查看路引,好在这份假路引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他不动声色地避开靠着立柱那背着把长刀的江湖中人目光探察,跟伙计订好了房间,又拉着书童打扮的洪清瑶往码头行去。

    等到了码头,果然,这里也有官差与武林中人驻足,虽不知对方是不是在寻找自己二人,但他直觉不妙。

    回客栈叫伙计送来热水,留洪清瑶自己洗澡,他锁好了门,依照老套路下楼到了大堂。也许古人真的早熟,一个六岁的小姑娘,除了梳头需要帮忙,穿衣洗澡等私密的事已能自己独立了。

    依旧点了一壶茶,这次并没有掏钱打点伙计,而是占了正中的一张桌子,状似悠闲地品了起来。

    等茶水还剩半壶,他装模作样地瞄了眼,似才发现背刀人仍站在那里一般。开口问道:“这位兄弟,你怎么还站在那里,何不坐下来喝杯茶解渴?”

    那背刀人闻言不由侧头地打量了缘行,可能是因为面容白净气息平和,对方很快放下了警惕,回了句:“身负使命不敢失职,兄台勿怪。”他拱了拱手,继续睁着眼睛对上大门方向。

    缘行见他行止大方,应该不是难以接触的人,又扫见一旁伙计那个夹杂着鄙夷的白眼,想了想道:“你站好久了吧?不累吗?”

    “江湖人,这点累算什么?”那人回道,顿了顿又笑起来:“实是囊中羞涩,不好白占了人家地方。”然后从怀中取出水囊灌了一小口,眼睛却丝毫不离大门。

    缘行看他那一身白衣虽然干净,却破了好几个口子,显然真如话中所说没什么钱财。招呼伙计重新上了茶水杯碟,又叫了些点心。

    “兄台陪我说说话如何?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缘行将点心推到对方面前,又给他斟上茶。

    江湖人不拘小节,那人也不客套,真的坐到了对面,抱拳道:“明教宫仓,见过兄台。”

    “在下秦空,没想到宫兄竟是明教高人,失敬失敬。”缘行也拱手还礼,重新打量了对方,暗道:一身白衣,竟是个喵哥。

    当然,这只是心里吐槽而已,游戏和真实的历史毕竟不同,现在的他不像之前那般两眼黑,对大雍武林各个江湖势力多少还是有了一些了解。

    不知什么原因,本时空的明教早早地加入了大雍先帝的阵营,国朝建立后,他们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各地。当然,因为朝廷强势,他们传教的权限也被限制不少,但总比过去只能暗地行事强上许多。

    宫仓对他的打量毫不在意,神情自若地拿了桂花糕吃了,又喝口茶,叹道:“不瞒秦兄,在下在这客栈待了三天,你还是第一个和咱说话的人呐。”

    缘行看了眼他后面那把夸张的大刀,才问:“宫兄是在等什么人吗?”

    “找一个带着小姑娘的人。”宫仓眸光微闪,突然问道:“看秦兄也不是本地人,身旁只带一个书童,不知欲往何处?”

    缘行听到小姑娘几个子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听他询问,嘴上漫不经心道:“那哪是什么书童,简直是个小祖宗。”顿了顿,他笑着说道:“实不相瞒,他是一位师长的后辈,在下受托送他去凉州寻一个远房亲戚,为了安全才做了书童打扮,为这他好多天不愿说话呐。”这话绝对是真的,可真没骗人,恩,只是说法婉转些而已。

    “你一个人?”宫仓奇怪地看他:“虽然世道还算太平,可凉州据此很远呐,万一遇到野兽或者贼人,岂不危险?”

    “那长辈因事牵绊,抽不出人手,只能在下这个闲人代劳了。”缘行长叹,脸上带着纠结:“谁愿跑那么远啊?还想着早些回家呢,可既然答应了人家便一定要做到。再说……”他又摊开了手掌,自信满满地道:“在下虽然瘦弱,却也是从小学过拳脚功夫的,一般土匪自认尚可对付。”这话也是真的。

    宫仓意外望他良久,又看了他掌上老茧,再次抱拳:“失敬失敬,没看出秦兄竟也是练家子。”实在是因为缘行最近着实修身养性了一段时间,身上气质再次变得闲逸,不是特别敏感的人或是江湖一流高手,还真发现不了他那一身强盛的气血。

    “哪里,只是会些佛门功夫。”缘行口中谦虚,半晌后又做关心状:“只不知宫兄找小姑娘做甚,方便告知在下吗?难道是哪位小姐调皮离家出走了吗?”最后的一句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的。

    “嗨,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恐怕眼下江湖都传遍了。”宫仓摆摆手:“我们也是受了委托寻找一个从南方北上之人,那人身旁可能跟着一个不会说话的,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眼下好多门派,甚至官府都在寻找呐。”

    “找个那么大点的小姑娘能做什么?”缘行眉头一跳,连忙追问。

    “那就不是咱们这些人能知晓的了,只听说是江湖上一个大势力要从什么人身上得到某样东西,但那人行踪诡秘无法寻找,只好先抓他的外孙女了。”

    “这么多人去为难一个小姑娘,这事情实在是……”缘行冷哼。

    “谁说不是呢?”宫仓也是满脸的抱怨。

    “这消息准吗?按你说的那个得罪了大势力的人行踪不定,怎能确定有后辈流落在外呢?”

    宫仓砸吧砸吧嘴:“听说有身边人投奔时说出的,甚至有传言说那东西就在小姑娘的身上。”

    “这世上人何其多,身边带着孩子的也不在少数,我看诸位怕是要大海捞针了。”

    宫仓叹气:“可惜堂主有命,不得不执行。”

    得到了消息,缘行也没了再聊下去的兴致,结了茶钱,与宫仓打了招呼便上楼了。

    等到了房间,洪清瑶已穿戴整齐坐在椅子上发呆。

    缘行看了看她,心中突然想到,自己在靳元正身边并未做丝毫隐瞒,如果真是靳家的仆从护卫叛变,那现在追索的应该是个和尚了,这消息一定是靳元正自己放出来的。

    他顿时头大如斗,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个老阴逼……”竟然忍不住犯口戒了。

第七十九章

    缘行生了一会儿气,觉得口渴了,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进肚子里。

    茶水放置了半天,已经凉了,沁凉的触感顺着嗓子入腹,却让他冷静下来。又看了眼床上呆坐的小姑娘,突然觉得自己气得太早了。

    按道理来讲,靳元正放出这种消息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让自己当炮灰吗?可自己只是只小蚂蚱,能起多大作用呢?可惜眼下获得的情报还是太少了,实在不好做下判断。

    想到此他也不纠结了,照往常一样,哄着小姑娘早早睡觉,他在地铺上打坐到深夜,然后大被一蒙,也躺尸了。

    第二天,照顾洪清瑶吃过早饭,一大一小两人便上街闲逛去了。反正离黄河汛期还早,开封交通便利,随时能找到船北上。他这时候就不怎么着急了,决定休息几天,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开封城还是很热闹的,缘行牵着孩子,将街面上能吃的小吃都吃了个遍,大大方方地出入商铺酒楼等地,也采买了不少的东西。

    就这么游荡了两日,缘行的行囊被塞满了不说,两人的背上还多了些看上去就很富贵,却没什么大用的东西。

    太阳刚落,缘行照旧来到客栈大堂,但他刚下楼梯便发现了不同,宫仓竟然没有如往日一般盯守,反而独自坐在角落,与一盘炒豆子较劲呢,瞥见他下楼,忙挥手招呼。

    “呦,宫老弟今日怎的不杵着看大门了?”缘行坐下,先说了句玩笑话。这两天每到这个时候,两人便会饮上一壶茶,倒也熟悉起来了。

    “上面刚发了赏钱,所以今日小弟做东。”与缘行论过年纪,宫仓自然以小弟自称。他叹道:“这恐怕是呆在此地的最后一晚了,明早便会离开开封。”话毕,招了伙计过来,也没问缘行吃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叫了两道素菜和一壶茶。

    “小弟食素,也不惯饮酒,秦兄不介意吧?”

    缘行正乐得如此,怎会在意?

    等上菜的功夫,他问道:“怎么,你们不找人了?”

    “怎么找?”宫仓竟然笑了起来:“天下何其广大,若有心,人家得到消息跑哪里一猫,任我们跑断腿也找不到哇。”

    “为兄之前就说这属于大海捞针。”缘行展开折扇,扇了扇,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难道你们真不知道带着小姑娘的人是什么身份吗?”

    “清楚身份又有何用,真当人家不会易容打扮吗?”宫仓垂着眸子,顿了顿,突然凑到近前小声道:“我教恐怕不会参与此事了。”

    “这是为何?”缘行饶有兴趣地问。

    这时伙计将一道油煎豆腐和炒青菜端了上来,宫仓等人走远了才继续开口:“原来首辅靳元正靳大人并未病故,那小女娃竟是他老人家的血脉。”眼睛向四外瞄着,嘴里的声音更小了:“当初投靠先帝便是这位牵的头,咱们欠着老大的人情呐,怎好找他后人的麻烦?”

    “靳元正……”缘行“唰”地收拢折扇,缓缓地道:“这么说来,那小姑娘安全了?”

    “怎会?”谁知宫仓却是摇头:“靳大人的官声不错,可为人……”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抹讥诮出来:“这位仇敌满天下,眼下又不在朝为官了,且看着吧,靳大人未死的消息一传出去,这江湖就乱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缘行呲了一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将心头涌起的一丝情绪压下。

    “大人物间的纠葛,咱这等小虾米徒呼奈何。”宫仓盯着缘行面前动都未动的碟筷,突然摇头感叹:“希望带着那小女娃的人能聪明点,找到安全地方躲到风头过去,千万不要露出马脚,否则可就危险了。”

    “世事怎能尽如人意,也许是有苦衷的。”缘行淡淡地回道。

    “也是,人在江湖,谁又能真的置身事外呢?”宫仓点头,然后好似饮酒般将茶水喝了:“时辰不早,小弟告辞了。”说到此他站起了身,抱拳躬身:“祝秦兄北行顺利,早去早回。”

    “也祝你一路顺遂。”缘行实没料到他这般痛快竟然说走就走,愣了愣才站起还礼。

    宫仓直起腰便要离开,可在转身的时候似又想起了什么,蓦地说了句:“秦兄,你说一个和尚不好好修行,参与这狗屁倒灶的事情做什么?”

    缘行眸光闪动,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问道:“和尚?什么和尚?难道你们找的是个出家人吗?”

    “是个吃斋的和尚。”宫仓点了点头,说罢再不看缘行的反应,话音还未落,人就大步流星离开了客栈。

    缘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叹了口气,口中喃喃念声:“马脚?”他看了眼桌上未动的素菜,又往自己身上扫了眼,皱眉皱了起来……

    当晚,缘行便退了房间,抱着困得昏沉的洪清瑶连夜出了城,在郊外一家小客栈重新住下。

    这间客栈地处偏僻,左右人家不多,四周尽是旷野,早在进入开封之前,缘行便已将此地定为第二落脚点。

    第二天,缘行回之前的客栈打探了一番,平安无事。他便放下心来,又带着洪清瑶在街上闲逛了两日,得了不少的消息,这才下定决心继续北上。

    开封城的码头醒得很早,天刚刚发亮,工人便开始装卸货物,更有不少人登上客船,南下北上都有,很是热闹。

    也不知怎么了,码头上前几日开始就不停有官差来此盘查,只是后来可能收到了什么消息又撤了,却换来一些带着刀剑的江湖人。他们往来巡守,专盯着带着孩子的旅人,不管男孩女孩,遇到了都要上前盘问一番,尤其是北上的客人,问得更加详细。

    缘行来到码头,见了盘查的人脚步不由一顿,但片刻后便牵起洪清瑶的小手,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此时,二人身上的行头与之前又是大不同了。缘行身上的文士服换成了华贵的锦缎,腰缠玉带,玉石环佩在走动间来回摇晃,尽显富贵。洪清瑶倒依旧是青衣小童的打扮,只是脸上黑了一些,怀中则抱着一把嵌着宝石的长剑,活脱脱一个抱剑童子的模样。二人牵的马背上大包袱夹着小包袱,上面挂着的一个琵琶很是显眼。

    也许是他气势太足,一个手执长刀,准备靠近盘问的壮汉竟然脚步一滞。

    缘行对这人看也不看,似乎懒得搭理,牵着小姑娘从他身前走了过去。

    那人摸了摸鼻子,刚要上前便被同伴拦住了:“算了,一身脂粉气那般重,看也是个富贵人,那个小童长得难看,怎会是什么大家小姐,还是别上去触霉头了。”

    这时已经上船的缘行靠着出色的耳力听了这番话,不由一笑,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可能没长开的关系,小姑娘容貌真的只能说一般,最近又是奔波又是闲逛,已然黑了不少,看上去还真就像个傻小子,倒是少了很多麻烦。只不过……

    缘行捂住了鼻子,强忍着没才没将喷嚏打出来,心下暗自恼,怎么就一不小心将身上的脂粉撒多了。

    这几日的打探收获的信息不小,眼下市井江湖上,各种关于靳元正的消息满天飞。今天传靳元正假死欺君,且为人无德寡恩。明天又传其在位勤勉,良政惠民,乃名臣之典范。有说其外孙女被一个和尚带到山里去了,又有说不是和尚是女人,也不是去山里而是南下投奔靳元正故旧去了。

    反正各种消息你来我往,让人目不暇接,谁也不知真假。但有两条肯定是真的,一是靳元正未死,二是其外孙女流落在外。不但江湖上风起云涌,恩与仇分作两派,朝堂上也应该是针锋相对的局面,至少本地官府还在观望。否则也不会将街面上的人收回去,可面对江湖人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替换了官差的职责盘问路人,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应该还在等待上面的安排。

    在这种时候,已经暴露身份的缘行却依旧选择北上,无疑将面对临巨大的风险,谁敢肯定凉州这个接头地点还安全呢?可他不得不如此。

    不管谁在针对靳元正,他已经牵扯其中了。

    就算这次带走洪清瑶的消息不是靳元正主动透露出来的,他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因为他的跟脚人家一清二楚,真要怕了他那个对手将人家外孙女卖了或是拐没了,猜猜这老头会怎么做?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话不是白说的。况且,万一这消息就是人家放出来警告他的呢?

    为什么总能碰见这样的破事。缘行心里面叹着气,鼻子又开始发痒了,连忙展开折扇在面前扇动起来。真是……烦啊……

征询意见

    最近浏览各种评论,发现这本书真成了白开水,有心想改,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大家若有什么意见请留言。

    感谢能坚持到这里的诸位,没有你们的支持,依照作者的懒散性子,这本书可能早……

第八十章 暴露

    在船老板的吆喝声中,客船缓缓开动起来。

    缘行就站在甲板上,不同于左近在与亲朋挥手告别的同行人,他只冷冷地看着码头上来回巡视的武者。

    两个大佬以江湖和朝堂为棋盘,你来我往隔空对决的好不热闹,他自己便是即将过河的卒子,估计大佬也不敢随便舍弃。但码头上那些人就不同了,包括他们所在的帮派,这时候敢跳出来搞事,呵呵,就算靳元正那老头真输了又如何?要知道人家的门生故旧可依旧不少呐。

    缘行放下手中的扇子,再没心思往那些武者身上看一眼,又扫见被牙子牵远的马匹,心中升起一丝不舍,毕竟骑行了这么长的时间,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只可惜他找了好多天,都没有等到那种连马匹都可以运送的大船,只能贱卖了。

    尽管这艘客船体量不大,可胜在清净,更免去了奔波之苦,比之陆地上赶路要安逸轻松,恩,前提是不晕船。

    洪清瑶的脸色更显苍白,这种民间客运两用的商船自然没有之前靳元正那条大船来得安稳,姑娘年纪小,便受不了这种颠簸。

    缘行见状,从船老大那里得了些药丸给她吃了,小姑娘上船的第一天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的。

    船上伙食不错,河鲜供应充足,船老板还提供了自酿米酒,得到其余四名旅客的夸赞,不过遇到缘行这样挑嘴的顾客就没办法了。

    难道现在的有钱人都改吃素了?一向对自己厨艺颇有信心的船老板看着一身华贵,却在啃干馒头的缘行,陷入到自我怀疑之中……

    可能是老板的晕船药真的管用,也或者是小孩子的适应力强,第二天,洪清瑶便不再趴在缘行腿上昏睡了。

    将琵琶取来,一个手型一个指法地教她。平日里这小姑娘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是麻木的,但遇到拥有武器的人则会变得过分焦虑警惕。缘行猜测她应该患有创伤性应激障碍,当然,他对心理疾病了解不多,更不会治疗这种精神障碍。

    但曾经有一个患了抑郁症的朋友便是靠学习乐器、绘画、运动等手段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虽不对症,他还是想在小姑娘身上试试,这些时日给对方讲故事、念佛经,自觉已经看到些成效,如今在船上,他准备通过教导乐器的手段使成果更进一步,就算不能治愈,起码让她能够放开心怀与人正常沟通才是。

    所以,船上旅客每日里不得不忍受一段时间的杂音,但他们并没有怨言,因为在一个时辰的杂音过后,最里面的船舱内总有悦耳的琵琶声响起,弹奏的水平很一般,有时还会有错音或出现停顿,但那人弹奏的曲子俱是曲调悠扬,节奏欢快的,许多调子还从未听过,在这两岸风景已然看腻的无聊且冗长的旅途中,总比发呆要好过些。

    客人们勉强满意,可缘行的计划却落空了,一直到客船转道渭水抵达了临洮府,任凭他使尽浑身解数,除了讲故事之时,他在洪清瑶小姑娘那张小脸上根本看不到半点生动的颜色,除了木纳还是木纳,倒是自己的琵琶技艺纯熟了不少。

    缘行此刻竟无比幸庆自己天生绝顶,否则就算有着满头的秀发,这时候估计也被揪光了。

    因为船上实在无聊,也不好总让自己手疼,他的故事节奏明显加快不少,刘皇叔已经在白帝城托孤,相信再过不久三国将归于一统,这还是他努力灌水的结果。而在此之前,金蝉子转世的唐和尚早度过九九八十一难成佛了。至于一个小姑娘会不会喜欢听打仗的故事?哼哼,战略意识要从小培养不是吗?恩,绝不是他肚里存货不多的缘故。

    客船抵达渭源停靠下来。在船老板满是怨念的目送下,缘行牵着小书童洪清瑶急匆匆地下了船,连客栈都没住,直接在码头买了干粮和马匹直接北上。

    此地距离凉州还有将近千里路程,照理说也不应该那般着急,但没办法,缘行敏感地发现在此地徘徊的武林人士明显比开封要多,不论对方是不是在找自己二人,还是不要多做接触为好。

    一路急赶慢赶,这日到了兰州却不得不停下。再往北走城镇稀少,沿路均是军堡,不在这里修整补充,是绝对坚持不到目的地的。

    找了处城外的客栈住下,两人分别洗了澡。缘行本还打算叫上盘炒青菜解馋,在船上根本没有蔬菜吃,赶路的时候也是天天馒头就咸菜,口糙如他也受不住。

    但这时候还是初春,虽然南方已经繁花似锦,这里的山却刚刚有了绿意。什么新鲜蔬菜是绝没有的,嫩野菜管够,至于后世那名满天下的牛肉面,可还没有诞生呢。

    这也不错,叫了野菜豆腐汤,又给小姑娘点了份鸡蛋羹,两人躲在房间中美美地吃了。

    但不如意事常八九,大概是一路奔波太过劳累,小姑娘在晚上竟然发起了高烧,还是缘行听她呼吸有异才发现不妙的,连夜背着找了大夫医治。

    这个大夫还是比较靠谱,几计汤药下去,洪清瑶的病症减轻了不少,却也因此,他们的行程不得不耽搁了下来,因为怕继续住在客栈加大暴露的风险,他在兰州城租了个宅子住下,一晃五日,倒也平安无事。

    这日傍晚,缘行出门取药回来便感觉到不对。已他的耳力,怎可能察觉不到宅子里多出的那些呼吸声?

    这是追到这里了?他脚步微微一顿,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唰”,在推开大门的瞬间,一把雪亮刀光直奔面门。早有准备的缘行一个侧身避过,接着鬼魅般地出现在院内。

    电光火石间,他已将院内情形扫视一遍,十几个拿刀执剑的壮汉围杀过来,缘行一手拎着药包,一手成拳,靠着轻功步法,在人群中游走不停。

    隔开砍来的长刀,一拳锤在对方胸口,将他击出老远,然后右足点地,身子拔高跃起,避过几杆扫来的枪,在空中旋身,出拳,目标是下面那人的后背,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罗汉拳,在他使来却不带丝毫的烟火气,好似轻飘飘的一个振臂,那人便飞了出去。

    “好功夫。”一声大喝传来,一把长斧扬上半空,化作一道急电,往缘行的脖颈招呼,强大的劲气破空切割而来,缘行好似不在意般,身子连晃数下,敌人的身形立时一窒,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气势和信心顿即减弱了几分!原来缘行每一个动作都是针对那把长斧而来,似乎能先知先觉般,在对方招式变化时,每每已经巧妙的转移位置,使他的攻击完全失去了威胁!如此数次,对方根本就无处着力,心中充斥着无奈的感觉!

    “哈哈。”缘行长笑出声,骤然在他面前消失。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缘行的声音已在他身后传出:“不劳相送,在下告辞。”

    他回头,却见缘行已经一手先前一直缩在床角的洪清瑶,一手拎着个奇形怪状的包袱,身形冲天而起,直接撞破屋顶。

第八十一章 杀生

    “追。”那执斧壮汉也顺着破洞到了房上,可眼见着缘行的身影如同传说中的缩地成寸般,三两下到了城墙处,也不见借力,竟然在空中转向,踏着墙面翻了出去。

    “这是什么轻功?”那人眸子猛地收缩,口中不敢置信地轻呼出声。

    “轻灵飘逸,这人用的像是道家的轻功。”这时,又一人跃到房顶,是个身着玄衣的中年人,他捋着胡须,眼睛紧盯着缘行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难道传言有误?咱们找的其实是道家高人?”

    “拳法无半点戾气,是佛家的罗汉拳。”执着长斧的壮汉冷哼了一声:“这生意不好做啊,若不是对方没有杀意,咱恐怕早就被锤死了。只是……”说到这里,他突然皱起眉头:“不是说北上吗?他往南出城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迷惑我等?”玄衣人摇头,也是不知。

    “算了,将消息放出去吧。”壮汉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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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倒霉。”缘行现在很肯定一件事,原来自己当初冤枉了金蝉。

    迷路这种事,偶尔一次还能说是粗心大意,可一到树林里就找不到方向,这就没什么借口好说了。原来自己在古代宅了十几年,把方向感弄丢了吗?这可真是……坑啊!

    怎么出去啊?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他在心里努力回忆着辨别方向的知识,也坚信自己一直在向北走,可已经背着洪清瑶在林子里转两天了,每日入眼的都是高大的树木,每一棵上面绿芽新生,看上去是那般生机勃勃,就算跃到树顶,连天眼都开过,入目的也尽是一片茫茫野林,让人心生绝望。

    他不能不着急,出来时虽然带着自己的背包,可是里面压根没有准备吃的。即便银子足够,在这里也没有用武之地啊。

    这两日,靠着挖掘的野菜充饥,再好吃,也不怎么顶饿,自己无所谓,洪清瑶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但经过这般折腾,再没有营养补充,就不妙了。

    又过了半日,总算找到条小溪。

    这下有水喝了,缘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快步来到溪边,见水质清澈,掏出水壶灌满,口中喃喃默诵:“若见流水,当愿众生……”如此三遍,才双手捧着水壶,又念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唵缚悉波罗摩尼莎诃。”又是三遍,才将水喝了。

    他铜肠铁胃自是无碍,可不敢给小姑娘喝生水。将洪清瑶放到干爽处,捡了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取干树枝点燃,用自己的铁钵盛满溪水置在火上烧开。

    趁水未开的功夫,他也没有闲着,拿出戒刀用粗树枝做了简陋的木杯。舀了热水吹凉了,才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见她喝了,又摸了摸额头,手背触感还是有热,不免忧心。

    再不走出去找到吃的,小姑娘危险了。

    不由暗恨自己粗心大意,没事儿瞎跑什么?沿着官道跑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其实这真怨不得他,谁知道选得那块城墙之外正有一个武林门派驻扎,这下可好,他一现身各种暗器便招呼过来,若不是他有神足通,受伤都是小事。

    这一番折腾,再加上那时天已经黑了,自然无法辨别方向和官道建筑,稀里糊涂便钻进了林子……

    正忧心忡忡,瞥见溪水中的游鱼的时候却一下子愣住了。垂眸半晌,又看向面色通红,正昏迷着的小姑娘,猛地咬牙站到溪边。

    愣愣地停驻片刻,合十轻念了句什么,接着手中石子一闪,“啪”一条小鱼翻着肚皮漂浮上来,显是不活了。

    抬着的手滞在半空好久,等那死鱼被水冲远了,才似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溪水冰凉,跳入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将巴掌大小的鱼捞了出来。

    不敢用戒刀,拿较尖锐的树枝划破鱼腹,将内脏清理了,才整条放到钵中。整个过程极为迅速,他却始终面无表情。

    等一铁钵缺盐少味的鱼汤熬煮好了,依旧是吹凉,将鱼刺小心除了,才一口一口地给洪清瑶喂了进去。

    等整钵连鱼带汤都进了小姑娘的肚子,缘行才将火熄灭。默默地收好东西,背着她继续寻出路了。

    走了没多久,天上便阴云密布,显是要下雨了,而看云彩的形状,这场雨定然小不了。

    缘行心中忧虑更甚,脚步不由加快,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寻个避雨的地方才好。可四外除了树木还是树木,他奔跑许多,才找到一块有些凹进去的山壁,这时头顶已有水滴落下,再顾不得许多,他面朝山壁紧贴着盘膝坐下,将洪清瑶抱在怀里,又从背包中取出所有衣物统统盖到对方身上,确认这个方向不会有雨水浇到小姑娘,才停下了动作。

    没多久,水滴越来越密集,春雷炸响后,大雨倾盆而下。

    冰雨伴着风而来,尽皆浇到缘行的背上,他已自己的身体遮挡,与山壁一起将小姑娘牢牢地护住了。

    北方的春雨,每一滴浇在身上都是冰凉入骨,饶是缘行的身子硬朗,内力充盈。开始尚能勉强应付,时间长了也冻得直打寒颤。

    这是在苦挨。大雨下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未停歇,缘行硬是咬牙撑足了一整夜,假发湿了很不舒服,索性摘了,露出那颗大光头出来,在闪电雷鸣中,竟也闪闪发亮。

    他的双腿已浸泡在水洼中,冷得失去了知觉。头上,后背没一寸干爽的地方,只有怀中的洪清瑶在温暖中沉睡。

    这样的时候人会觉得时间分外漫长,缘行别无他法,只能闭目熬强忍,期望熬到风雨过去。不知何时,可能是那鱼汤起了作用,也或许是渡过去的内力让她舒服许多,在四外肆虐的风雨雷鸣声中,洪清瑶缓缓睁开了眼睛。

    感受到怀中小人的活动,缘行抬了下眼皮,淡淡说了句:“睡吧,离开这里就好了。”说罢便继续闭目,等着下一波风雨的侵袭。

    洪清瑶直愣愣地望着缘行那张泛着铁青色,却沉静如水的脸,突然,记忆中一个影子竟然与之重合了。

    许是不小心有雨水溅进来,她的小脸上,竟然都湿了……

第八十二章 诺言

    这场浩大的春雨,在临近中午时渐渐小了。

    缘行怀抱着洪清瑶,单手将身子撑起靠在山壁上,歇息了好一阵,才慢慢有了些力气,活动活动僵硬酸麻的双腿,他将小姑娘背在身后,也不管什么南北了,运足轻功,只朝着一个方向飞纵而去。

    也许霉运真的已经过去,到得临近傍晚,终于看见了座村子。

    缘行先打听大夫,小村偏僻,竟然没有会医术的。得知此地在兰州城西南方向,而且距离不远。当下也不敢耽搁,小姑娘还病着呢,问明了路,顺着官道连夜朝兰州奔去。

    缘行脚程很快,到了兰州还没到半夜,在外围转了半圈,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城墙。

    一路隐藏行迹潜入药铺,之前为洪清瑶看病的大夫已准备入睡,还未关上房门便被院中多出的一个人吓得不清,直以为又遇到入室抢劫的贼人了。

    “陈大夫,求您帮忙看看这孩子怎么了?一直昏睡不醒,是否病情加重了?”缘行也知自己行事孟浪,可事关人命,他也顾不得其他了。

    听说是求医的,刚还哆嗦个不停的陈大夫立时放下心来,将人引到房中,才伸手开始把脉。

    一边把脉,却总觉得这孩子眼熟,等他收回手,又借着烛光看请缘行那张脸,心头火气一下子起来了,对他劈头盖脸一阵训斥:“这两日为何不来取药?这孩子病情已然加重,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骂到这里,突然又咦了一声,瞄上了缘行头顶。

    原来因为走的着急,缘行竟然没有戴上假发,那颗闪亮的光头在烛火的映照下分外显眼。

    缘行正自低头懊悔,没注意对大夫那古怪的眼神,只是道:“我行事不慎,孩子病了还带她在外面乱跑,真是罪过……”

    陈大夫哼了一声,嘱咐在旁的老妻去烧些热水,才对缘行说道:“孩子就留在这里由老夫照看,你走吧。”

    “呃……”缘行闻言一愣,扫了眼床上昏睡的小姑娘,才道:“陈大夫,我能否也留在此地。”说着从怀中掏出银子递了过去。他现在是真不敢离开洪清瑶,就怕再泄露行踪将孩子真的丢了。

    陈大夫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点头接过银子。

    等了一会人,陈家娘子端了盆热水进来,陈大夫要她给小姑娘清洗身子,领着缘行出了房门。

    出乎意料的,陈大夫并未将缘行带到一般为客人居住的厢房,而是带着拐进了后院,别看陈大夫的药铺只是一个小小的门面,不进后院,缘行怎也想不到内里竟然别有洞天,甚至有方占地不小的池塘。

    打着灯笼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绕过池塘,陈大夫最后在一处角落停下,面前一座隐在树丛中的小院子在灯笼朦朦的光晕中显出形状来。

    “你便在这里住下吧。”陈大夫推门进去,点着了烛火,里面结构简单空间也不大,所有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两张床和一张书桌以及几把没有靠背的椅子。

    “多谢陈大夫了。”缘行客气地道了谢,将背包放到了书桌上,奔波了一路,他也真累了。

    这时陈大夫又说道:“待明日病情稳定,老夫会将孩子带来,你便老实呆在后院,没事儿不要走出这个院子,更不要去前面的铺子。”

    缘行听着不对,还要再问,却见对方指了指自己头顶,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缘行对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才下意识地去摸脑袋,随即明白了。

    兰州城非常繁华,居民的民族成分复杂,生活习惯也是多种多样。但细算下来,汉人并不占多数,最近有中原的江湖人入了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别人可能不清楚,但作为汉人中颇有声望的一个大夫,这些消息是绝对瞒不过他的。

    缘行想到此不禁微笑,所以,这是要贫僧藏起来么?

    第二天,陈大夫果然将洪清瑶抱到了这个小院。此时的缘行已将那身皱巴巴地文士服换成了灰色僧袍,见到对方抢先合十施礼:“贫僧缘行,多谢陈施主收留。”

    陈大夫将小姑娘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才转身摆手道:“不必客气,我只是看这孩子可怜,与你却没多大关系。”虽然仍旧没什么笑模样,却不像昨晚那样阴沉着脸了。

    “先生医者仁心,贫僧佩服。”

    听了他的夸赞,陈大夫挑了挑眉毛,面上神色又缓和了几分。

    就这样,缘行带着洪清瑶在这偏僻的小院中隐居下来。

    陈大夫膝下只有一女,早年嫁到临城,难得回来几次。这么大的宅院,只有陈大夫夫妇与一名老管家三个人,如今多了两个,虽然白日里只在角落自处,可多少算热闹了些。

    陈夫人非常喜欢洪清瑶小姑娘,见她不会说话,母性更加泛滥,一有空暇就会来到这座小院,每当这时候,缘行只能独自坐在池塘边,要么打坐,要么看着池中的游鱼发呆。

    女性照顾孩子有着天然的优势,起码涉及到一些隐私的事情总比缘行这个和尚更方便些,陈夫人又是个心细妥帖的人,渐渐的,洪清瑶一天好过一天,过了五日,已能正常下地走路,面色也红润不少。

    没有任务压在头上,也不必隐藏身份赶路,每日宅着,要么默诵经文,要么打坐练功,这五天竟是缘行这次穿越中最安逸的时光了。

    “该走啦。”缘行抿着香茶,看了眼院子中明显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活波的小姑娘,缓缓开口。

    “西北这几个城镇都已不安全,何必去冒险。”陈大夫闻言皱了下眉头,劝道。每到傍晚药铺打烊,他也跟着来到这个小院子。夫人逗弄小姑娘,他则与缘行喝茶聊天打发时间。

    初时只是随便聊聊,没想到缘行看着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可无论说到什么话题却都能与他谈上几句,他自然不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缘行都是网络论坛的常客,所见所闻之杂,岂是一个古人能比拟的?渐渐的两人竟成了忘年交。

    此刻听说缘行要离开,不舍之余,更多的是担心,这几日,因为家里藏着人,对市面上的消息格外上心,虽然并不知道缘行的确切目的地,但西北几座城镇肯定是没跑了,如今各个城镇都有人驻守巡视,甚至某些地方的官府都有参与。这时候出现个带孩子的人,实在显眼。

    见缘行只笑着并不回答,他又劝道:“不能不去?若是南返,对你、对她都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诺言既出自当奉行。”缘行摇头,叹息道:“更何况贫僧身不由己,不得不去。”人家明摆着拿他当饵钓鱼,他如今已被穿在勾上,来去岂能随意?当然,缘行不介意在渔翁摘鱼的时候戳他点血出来。

    “知道你们僧家不妄言,信因果。”陈大夫哼了一声:“明知送死还要去吗?你能护得住小丫头?”

    “可以伪装。”缘行笑着。

    “之前是怎么被人发现的?”陈大夫往旁边撇了眼,才小声道:“无论如何伪装,这姑娘始终是个孩子,不会说话这点过于明显。”

    “贫僧已有了办法。”缘行笑眯眯地转向正被陈夫人拉着赏鱼的小姑娘,心头又补充了句:“可能有点损……”

第八十三章 沙弥

    在开封闲逛的那几日可并不是白混的,在市面上打探了各类消息不提,他甚至主动勾搭……不,结交了开封督卫府的一位千户。以一面在这个时代看来绝对属于宝物级别的小镜子为代价,他从对方那里获取了一些虽然很有限但绝对劲爆的信息。

    与靳元正交手的大佬乃是京城中的肃王,真为了从他手里得到某样东西,似乎是一张地图,具体有何作用,这位督卫府实权千户则讳莫如深了。

    不过这些都与缘行没多大关系,他更关心的是,凉州还是否安全,接头地点有没有暴露,以及到了凉州他能不能顺利见到正主。

    靳元正凭着资历与关系,能以亡故之人的身份与当朝王爷打得难解难分,他这条小杂鱼可是谁都招惹不起。

    从北上那越来越多的人数来看,安排在西北这条后路都被抄了,靳元正那里情形恐怕不妙,但也不一定,看江湖传言一天多过一天的样子,这老狐狸应该还有些后手。

    虽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老靳这人太过阴险,他与洪清瑶相处一月之久,怎会不知道小姑娘身上有没有什么图?子虚乌有的事。这一定是靳元正故意放出消息混淆视听的。赶紧将人送过去,他也就轻松了。

    其实,缘行如果再勤快些能多问问,便不会这么被动了。因为他绝对想不到,靳元正的后手正是他身后站着的天禅寺。

    要说天禅寺一个普通的苦修寺庙,出了青州恐怕都没人知晓,哪有什么牌面可言?但里面的人特殊啊。

    当代督卫府的大都督姓白,出身济南白氏,膝下独子多年前在青州剃发出了家。恩,缘行的二师兄缘尘俗姓白,家也在济南,你说这不巧了么?

    而当代的督卫府是真正的天子亲军,别说一个闲散王爷了,当朝太子的面子都不用给。如果缘行刚查觉出不妙便寻求督卫府的协助,靳元正会凭空获得一大助力。

    可惜缘行出家时一心修行,对外界只了解些皮毛,斩断俗念的二师兄更不会将这些事说与他听,所以……

    只能说时也命也,人算不如天算。

    靳老狐狸算盘打得噼啪响,敌不过和尚脑子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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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姑娘,剃一剃,很舒服的。”缘行面上笑容如以往那般和善,温柔的语气让人听得发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惧怕他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戒刀,面前的小姑娘双手捂头连连后退,就是不肯靠上前去。

    “夏天多热啊,像我这样才凉快。”缘行无奈,伸手盘着自己的脑袋,摸上去圆滚滚多舒服?

    小姑娘摇头,撅嘴,往日木纳的脸上竟浮现出些许倔强出来。

    缘行见到她面上显露的情绪不由无语,感情这一个来月,贫僧搜肠刮肚忆起的那些故事白讲了?每日弹琵琶弹肿的手指头白疼了?都、都没有一把戒刀来得有效吗?

    这才几岁的小丫头,竟然开始爱美了。他不禁想回忆自己这般年纪时候的傻样,恩,时间太长,都不记得了。

    苦劝无效,人小姑娘不同意,他也不好强按着给人“剃度”吧?看来只能利诱了。他是没做过诱骗小姑娘的事情,但他被骗过啊,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他收起戒刀,在洪清瑶戒备警惕的目光下直起身子,然后跃到了树顶,接下来便是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只见他踩着屋顶与树枝在院子中如穿花蝴蝶一般上下翻飞,不求速度只为美观的话,轻水流波这门轻功当真让人赏心悦目。

    缘行最后已一个潇洒的姿势重新落到地面,对小姑娘道:“你若答应剃头,我做你轻功师父,这套功夫便教给你了。”

    不知漂亮轻功起到的作用,还是那一句“做你师父”的原因,洪清瑶竟然放下了捂着头发的双手,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仰着小脸,直愣愣地望他。

    “你是同意了?”缘行勉强笑了笑,当年就是因为看到大师兄施展武功,他才入了师父的套,如今再拿出来诱惑一个小姑娘,这感觉真是……挺复杂的。

    重新抽出戒刀,他犹豫了良久才落到小姑娘的头顶。原打算削短一些做个样子便罢了。可惜不是左边稍长了一些,就是右边削狠了,没多久小姑娘的脑袋变得坑坑洼洼,让人不忍直视,最后只能一狠心,全剃光了事。

    反正孩子还小,重新留头发很容易。至于那个能将自家外孙女抛出去当诱饵的靳元正,哪有什么资格提意见?

    剃好了头,缘行将早改好的小号僧袍为洪清瑶换上,立时,一个可爱的小沙弥出现了。

    等他一切忙完,陈大夫正好过来,看着院子中一大一小两颗滚圆的光头,嘴唇直哆嗦,指着缘行:“这、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办法?”

    缘行点头:“这么一来便不像小姑娘了。”

    “可她还是不会说话啊。”陈大夫有些不解对方的信心来自何处。

    后者淡笑不语,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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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陈大夫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缘行二人便翻墙出了兰州,一路沿着官道北上了。

    因为银子不够买不起坐骑,只能步行,好在缘行背着个孩子脚程也很快,时间上倒也耽误不到哪里去。

    路上遇到陌生人,都被他超快的身法闪了过去,旁人见到一道身影掠过,只以为是某个同样目的的高手,并不起疑。夜晚休息时也尽量找些隐蔽之地,一路倒还安稳。

    要说方道长还真是大方,这套武功不仅仅是轻功那么简单,里面还包括一套完整的吐纳功夫,只是缘行得到之时已有不弱的内功在身用不上,如今正好用来教给洪清瑶小沙弥。恩,先要从认脉开始。

    说来惭愧,教拳脚,缘行有着丰富的授课经验。但教内功就难了,作为一个练了二十多年童子功,仍只达到小成的废材,缘行的教学经历就显得坎坷,更何况小姑娘不会说话,字也会的不多,交流起来怎是一句“麻烦”能形容的?

    于是,等风尘仆仆地到了凉州,尽管知道将要面对的是龙潭虎穴,他竟还有种得脱大难的错觉。

第八十四章

    虽然时间已迈入初夏,可这里毕竟属于西北地区,阳光并不如南方那般炽烈,照在人身上反而格外的暖和舒适。

    此时,一道身影缓缓地出现在大路尽头。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里就是凉州了?和诗里描述的不太一样啊。”缘行立足打量着面前的大城,口中喃喃自语。而伏在他背上的洪清瑶被一件袈裟围着,早舒服地睡了过去,只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头顶反着光。

    扼守丝绸之路,威震河西走廊的凉州,尽管早没有了唐朝时那般繁荣热闹,但是大雍立国不到十年,北方蒙古人仍有蠢蠢欲动之态,此地的军事地位更为突显了。

    所以,缘行眼看着那高大巍峨的城墙以及严阵以待巡视的士兵,眼皮却是直抽抽,心中只想将一首凉凉送给自己,这万一在城里遇到事,实、实在不好翻啊。

    “站住,干什么的?”果然,边关重镇的防卫就是严密,还没走到城门,便有几名守卫快步走上前来讯问。

    “阿弥陀佛,贫僧乃路过的僧人。”缘行合十一礼,接着路引取了出来。

    打头的小头头没发现什么问题,点点头便打算离开。

    缘行又重新将路引收了起来,靳元正不愧是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物,早早为他专门准备了两份路引,一份属于伪装的书生身份,另一份则为僧人的路引,上面记载的信息竟然全是真的。而此刻他怀中甚至还揣着一份比当初受戒时师父发下的更要权威,且得到大雍朝廷承认的比丘僧度牒,也就是靳元正,单凭缘行自己可弄不来这东西。

    “等等,你身后背的是什么人?”缘行抬脚刚要走,方才放行的头头瞥见他背后,突然警觉地问道。

    这话一传出来,周围的士兵也跟着重新聚拢起来。

    缘行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城门,原本靠在两边晒太阳的几个江湖中人此时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有几个甚至已经站起朝这边走来。

    “小徒弟风寒尚未大好,贫僧只得背着……”缘行面上笑容未变,说着还反手颠了颠后辈的小人儿。

    “师、师父……”闷闷地声音传了出来。洪清瑶在梦中被惊醒,在袈裟中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围的士兵。

    “真是个小和尚。”几个士兵相视一眼,皆是放松了警惕,挥手让缘行离开了。那些武者闻言也纷纷散了,懒洋洋地回到则原先的位置,继续晒太阳或打盹。

    缘行慢悠悠地从他们身旁路过,终于走进了这座“四凉古都,河西都会”,也是当年鸠摩罗什学文传道、滞留了十七年之久的地方。

    到了城里,缘行没有着急去接头地点,而是找了间小客栈住下。

    中午简单吃了些东西,他本打算出门探探情况,可能是路上睡足了,洪清瑶这时却怎也不肯乖乖睡午觉了。

    虽然之前以腹语术蒙混过关,但小姑娘身上的特征太过明显,缘行实不敢带着他冒险。

    既然睡不着,只能开始内功教学。

    可缘行才找了个椅子坐定,便惊恐地发现小姑娘已在床上盘膝跌坐,还有模有样的将双手合在一起,朝他拜了一下。

    他可从未教过这些,只不过是剃个头便无师自通了吗?这丫头竟然是天生佛子?

    于是,我们的缘行法师紧紧盯着此时一脸庄严肃穆的小沙弥,思维不自觉地陷入短暂混乱中,恩,他完全忘记了“一”个词,“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和“环境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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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小姑娘已经睡下,缘行合十跪于地上,低声念诵了十遍心经。

    尽管能用“开戒”“已舍杀戒”为自己开脱,可终究是因他路痴才致使洪清瑶陷入危机,从而葬送了一条鲜活性命。当日承诺为那条鱼诵念四十九天的经文,这可万万马虎不得。

    他清楚念经是消除不了自身罪业的,只是希望那条鱼能够得到超生,顺利获得好的投胎机会。

    至于自己,若有果报受着便是。

    夜色微凉,缘行诵经结束后站起了身,直望着窗外明月。相比持戒时“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状态,舍戒后在行事上不免有失格之处,欲念也较之过去旺盛。

    他这才明白,戒律是约束,但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呢?

    回忆了近日的种种,满怀惆怅,良久才又恢复了些精神,看了看天色,一个纵身飞跃出了客栈,躲避着巡城的兵丁,朝着远方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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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大早,安排洪清瑶吃了顿丰盛的早饭,缘行便抱着她寻到城南一家成衣铺子。昨晚他已将附近探查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所以也不愿浪费时间了,直接找了来。

    一番暗语交流,又掏出信物后,他被伙计引着到了后院。

    “缘行大师,好久不见。”院中正有得到消息的人在等候,那人三十许年纪,看着很面熟。

    应该是在靳元正船上见过的某位管事。缘行这才稍稍放下戒备心,在那管事一脸见鬼的目光中,放下怀中抱着的光头小姑娘。

    “贫僧已完成许诺,将人平安带到了。”他淡淡地说道。

    管事揪着胡子,半晌才勉强道:“大师辛苦了。”向身旁使了个眼色,便有一名壮硕妇人上前要领着洪清瑶离开。

    后者似是明白了什么,手中紧紧拽着缘行的袍子,怎也不愿松开。那妇人不敢强拉,只能无措地看着管事与缘行。

    朝夕相处一个多月,怎会没点感情?但这姑娘毕竟是人家的孩子,他一个天涯过客,聚散离别见得多了,虽然心中也有些不舍,此时也只得狠下心来,重新将孩子抱起,直接塞到妇人怀中。

    “小的临行前敝主人曾有交待要多留大师些时日,说有重要事情与您分说。”管事在旁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恳切:“如今主人因事耽搁几天,料想近日便到,您看……”

    一直在妇人怀中奋力挣扎的洪清瑶闻言突然不动了,直愣愣地盯向缘行。

    “这……”后者皱眉,他是真不想再搭理那条老狐狸。只是距离三个月的期限只有不到十天了。在这西北之地,他还真没地方可去。

    在转头看见小姑娘投来那近乎哀求的目光,犹豫良久,方才点头答应。

    也罢,就看看靳元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八十五章 饵

    这日一大早,天便是阴沉的,铅色的云幕低垂贴近,墙院楼阁好似与它连成了一片,那般广阔高大,隔断了群山宝塔,城墙屋瓦,也隔断了院子外面的叫卖吆喝。但它再高再大,也阻挡不了潮湿的气息随风而来。

    风大了,聚拢在天空的更低了!一声巨响,狂雷疾风带着大雨咆哮而来,阁楼,围墙,街道,在雨幕中都模糊了!

    缘行手执念珠站在阁楼檐下,眺望着隐在雨幕中的高塔,原打算今日去罗什塔祭拜一番的,可惜不能成行了。

    靳元正不知因何事耽搁,一直没有抵达凉州,缘行已在这里宅了三日,其实对他来说在哪里都无所谓,反正也无事可做,这般清净反而更适合他的性子。只是,转头看了眼几乎与他姿势没有丝毫差别的洪清瑶,不免发愁。

    与赶路时的听话顺从不同,到了这里,小姑娘变得格外执拗,尽管脸上仍没什么表情,但侍候的仆妇想尽办法,都没成功让她将那难看又不怎么合身的僧衣脱下来。

    这是受自己影响了啊。缘行心中感叹,倒不是认为佛家有什么不好,从小出家的也就算了,可依这孩子的情况,接触这些还是太早了。

    正心绪繁杂,他的耳朵抖了抖,雨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喊杀声与兵器的碰撞声,似乎有不少人在街上缠斗。

    他面色不由一变,拉着小姑娘冲回屋内,开始找她的衣服往包袱里塞。听外面的喊杀声,弄不好这里已经被发现了。

    可惜,他的背包还在客房,恐怕是没时间过去取了。

    果然,他所料不差,他刚把小包袱打好系在洪清瑶身上,前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个管事跑了进来。

    “请大师和小姐跟我来。”步履匆匆,管事的面上却并没有丝毫焦虑之色。

    果然,早有安排是么?缘行扬了扬眉,抱着洪清瑶跟在了管事身后。

    “这里被发现了吗?”路上,他问道。

    “是,城中守军有邪教教徒混入,现在两边正在激战,此地已不安全了。”管事一边引路,口中回着。

    一路上七拐八拐到了后院的一处假山,矮身钻进灌木掩藏的山洞,里面别有洞天,竟是一条漆黑的地道,此刻,院中其他几人已经早早等候。

    “你们顺着地道直行便可出城了,外面有人接应。”管事取了一旁早准备好的油灯递给缘行。

    后者疑问道:“你不走吗?”听他话中的意思,竟打算留下来?

    “小的另有职责。”那管事对他拱手,似乎很开心的样子,笑了片刻才转身出了假山,透过灌木的缝隙,可见他几个纵跃便不见了踪影,只一句豪迈的诗句回荡在雨中。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缘行听了悚然一惊,这句话他再熟悉不过,现代社会,督卫府的人时常将这句诗挂在嘴边,更重要的是,他在开封督卫府的照壁上也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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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道潮湿,气味也不好,可是很宽敞,众人在其中奔行并不费事,跑了没多久,前方传来水声,在油灯微弱的光亮下,只见一道石门拦在面前,其余再无通路,显然这石门就是出口了。

    等众人离开密道,竟然到了河边,宽阔的河面上,一艘客船正静静等待着。岸边立着一人,蓑衣斗笠,在雨中看不清面貌。

    那人也发现了众人,也不见有什么大的动作,只几步便倒了跟前。

    “杨施主?”缘行看清那张斗笠下的脸,不禁吃惊,对方竟然是一直跟在靳元正身边的杨乐安。

    杨乐安点了点头,瞄了他的身后,接着皱眉:“骆肃呢?”

    缘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那个管事,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口。

    杨乐安已经冷哼出声:“果然是他。”言罢却不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对缘行道:“和尚一路辛苦,这便上船吧,咱们离开这破地方。”

    等众人都踩着踏板上了客船,船身一震,便在水手的操控下缓缓离岸,顺流而下……

    雨小了些,天却依旧晦暗。船舱中点起了昏暗的灯,缘行与杨乐安相对而坐,洪清瑶则靠在前者身上发呆,几人都默然无语。在他们中间,炉里的火苗颤颤地长起来,水开了,壶上水汽缭绕,模糊了三人的脸。

    杨乐安用开水冲淋茶壶,待茶具稍干,才放入茶叶冲水,他全神贯注,动作缓慢从容,没一会儿,茶香便弥散开来。

    他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缘行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一个人,竟也有这样优雅的举止。

    “所以说,一切都是一个局。”缘行却没有急着品茶,而是先吹凉了递给身旁的小姑娘,才端起自己的那杯抿了口,只觉得口齿留香,真是好茶。

    杨乐安微笑看着他这番举动,可在扫到小姑娘头上的时候眼角却是抽搐一下,才回道:“这计划几年前便开始了,你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不如说贫僧倒霉吧。”缘行放下杯子,口中叹气,还是自己主动找上门的,怨的谁来?

    沉默片刻,他才又问:“靳、靳大人假死也是计划之中吗?”

    杨乐安犹豫了下:“当时师兄与太子、也就是今上走得过近,先帝已有罢黜的心思。”

    缘行继续低头饮茶,致仕多容易,何必要假死脱身?只怕不是罢官那般简单吧。

    等一杯茶喝尽,趁杨乐安续水的功夫,他突然又问:“引诱明教上钩的地图到底是什么?”

    杨乐安执壶的手顿了顿,才叹气道:“唐武宗灭佛时,摩尼教也受了牵连,据说有大批来自西域的珍宝遗失……”

    话只说了一半,缘行却是明白了:“若贫僧猜测无错,靳大人眼下只怕已经到京城面圣了吧?”见对方点头,才冷笑了声:“真是好计策。”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见了靳元正这类人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否则以自己的智商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这一个个心眼太毒了……

第八十六章 师兄

    这些年明教凭靠着从龙之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可惜,其教义与帝国的当权阶级存在天然的矛盾,恐怕朝廷早就有动手的心思了。而假死的靳元正正愁找不到光明正大回返朝堂的机会呢,这不就有了吗?

    肃王与靳元正所谓的争端只是个幌子,先引起人们的好奇,从而挑起江湖风雨,等水混浊一些后,再一点一点的放出消息和缘行的行踪,最终抛出宝藏地图的诱饵。

    他之前还奇怪,靳元正怎么会将自己的退路放到凉州这个边塞,这里往北可都是蒙古人的地盘,而蒙古人对这个前首辅可是恨之入骨的。可缘行一路上将洪清瑶带到这里,明摆着告诉人们靳元正的目的就是此地,要知道当初明教的前身摩尼教可就是通过西域传入中原的,只要肃王那便做出势在必得的姿态,明教不动心都不成了。

    但只看今日撤离城市的从容,恐怕今天凉州城内的动静也早在朝廷的掌控之下,不论引起这场动乱的是不是明教,只要有弟子身在城中,其犯上作乱的罪名已然逃不掉了。

    若他所料不差,各地的督卫府或驻军此刻都应该开始动手清除明教弟子,无论事情进展到何种地步,这个功劳足以令靳元正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今年才六十多岁,好好保养,兴许还能再战二十年。与掌控权力的欲望比起来,当年的小弟自然说卖转身便卖了,顺带着将一些对他不满的江湖势力清理一遍,至于因贪心而参与进来的人,只能说他们倒霉了。朝廷,肃王和他都得了好处,独独明教与一些江湖势力吃亏,岂不皆大欢喜?

    事后诸葛--缘行的脑中思绪纷乱,不经意瞥见一旁洪清瑶,只不知,这姑娘父母的遇害是不是计划中的一环,如果是,那可真太狠了。

    不,既然他能派杨乐安这等高手前来接应,想来应该还是有些良心的,不至于……

    心中这般想着,一股凉气却是直冲脑门,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杨乐安盯着缘行,见他神色变缓不定,自己似也想起了什么,面色也变得郁郁,长叹口气,低头喝茶。刹那间,船舱内气氛变得沉闷无比。

    突然,外面想起一阵惊呼声,舱中几人才回过神来。

    “大人,前方有大船拦阻,似乎是督卫府。”一水手进来禀报道。

    杨乐安面色不变,语气却很是冰冷:“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这帮人。”

    缘行闻言心中一动,想起那个留在城内的骆管事,看来督卫府在这件事上真有参与。

    这时却有一道爽朗的笑声已传至舱内:“缘行和尚,不出来见见故人吗?”

    缘行闻言愣了愣,接着快步走到甲板,只见下游处一艘战船横在水面,甲板上站了不少手执弓弩的武者,他看清楚打头之人的面貌,不由大喜过望,笑道:“三师兄,真的是你?”

    “可不就是我。”那人笑声更大,正是还俗许久的三师兄宁沐。

    缘行急不可耐地准备跃到对面船上,谁知衣角被紧紧拽着,他顾不得其他,直接将小姑娘抱起,飞纵过去。

    “好轻功。”宁沐赞了声,待缘行落到甲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又道:“看你这些年还真是长进不少。”

    “阿弥陀佛,见过三师兄。”缘行将洪清瑶放下,双手合十施礼,见师兄身上竟穿着督卫府的服饰,又忍不住问了句:“师兄怎会在这里?还……”

    “此事说来话长。”宁沐摆摆手,斜睨了对面一眼:“杨大人也上船喝一杯?”

    “哼,不敢打扰。”那头杨乐安看了眼缘行和他脚边的洪清瑶,然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宁沐撇嘴,朝四外吩咐了句:“咱们也走。”说完拉着缘行便进了船舱。

    “师兄怎知我在这里?”刚一入座,缘行便将疑惑说了出来。

    宁沐没有直接做出回答,反而笑眯眯地看向了洪清瑶:“哪里来的小沙弥?模样还怪可爱的,真像你小时候。”

    缘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才不信对方不知道小姑娘的底细,不过,只这一句,师兄弟之间因多年未见而产生的那点陌生感便被消磨去了。与相处十年的师兄在一起,他仿佛又回到了寺院中的状态,再无往日的平淡与超脱,也许,这才是他更真实的一面。

    开过了玩笑,宁沐才正色道:“你当开封督卫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没过几日你的行踪便被查个底掉,再加上靳元正办理的那张度牒,岂不明摆着告诉咱们你的去向?”接着冷哼:“那老狐狸打得好算盘,幸好你聪明,没有抬出缘尘的名字,否则岂不是如了他的意?”

    缘行摸着自己的光头,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身旁的洪清瑶,哪有当着姑娘的面这么说人家外公的?

    见这姑娘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干咳了声,才将心头疑惑说了出来:“师兄怎会进了督卫府?恩,这事儿与二师兄有何关系?”

    宁沐闻言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缘行被看得有些发毛才突然拍腿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你竟不知道,哈哈哈……”

    缘行这时心中已有了猜测,果然,笑声过后,宁沐擦着眼泪给他解释:“我进督卫府乃是家中的安排,而缘尘父亲便是督卫府大都督,当日你若直接抬出他的名字,那千户想不帮忙都不成,那咱督卫府便不得不站到明面帮着靳老头坑人了。”

    顿了顿,他声音逐渐转冷:“督卫府出面护你,他的计划岂不是更加无懈可击?倒时入瓮的恐怕会更多,真要让他钓上大鱼,功劳自然更加好看,可拼死累活的还不是咱们这些人吗?就算最后计划失败,也有人给他分担压力,这老狐狸,真是一点亏都不想吃。”

    “竟然是这样吗?”缘行瞪大眼睛,实想不到自家那个跟闷葫芦一样的二师兄竟有这么大的来历,也终于明白靳元正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护送洪清瑶了,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当年缘心师兄的事情还没与他掰扯明白呢,如今又来坑你,真当和尚好欺负吗?”宁沐握紧了拳头,想了想才又道:“等到兰州见了大师兄,咱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也不能让这老家伙太轻松才是。”

    “大师兄也在?”

    “当日得到消息之时我正与大师兄一起,知道你危险,便一起赶来了。”宁沐回了句,抬头却见他面色惊喜中竟带着些怯意,不由奇怪:“你这是什么表情?在外这许多年,你真不想他?在寺里他对你可是最好的。”

    “想自然是想的……”缘行声音是越来越小。

    宁沐摸着下巴探身凑过去:“你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师兄的事情吧?或者……”在这个小师弟身上扫视半晌,见他竟然在自己的注视下显得极为心虚,猛地抽了口凉气,指着他道:“你破戒了?”

第八十七章 大师兄

    与缘行来时走的官道相比,水路可要快多了。战船沿着这道河一路向南,最终进入了黄河,期间那条客船一直在后面跟着,杨乐安的态度挺有意思,见洪清瑶执意留在缘行身边,派了个仆妇上战船照料她的起居,之后竟不闻不问了,好似当她不存在一般。

    上船已经一天,除了安排一些工作,宁沐多是与缘行在一起,聊些彼此能与人言的经历。

    雨已经停了,天色正好,几人正在甲板品茶,宁沐听师弟对杨乐安的举动好奇,才慢悠悠地解释:“人家外祖父都不在意这小姑娘,他一个不沾亲的外人何必重视?”

    “不在意?”缘行微微皱眉,若是不重视,杨乐安怎会亲自出马来凉州善后?“她不是靳元正女儿最后的血脉了吗?”

    “靳元正是这么与你说的?”宁沐瞪大眼睛,转而冷笑:“我怎么听说他老当益壮,几个小妾都快生了?”又撇了眼在旁边坐着似是发呆的洪清瑶,道:“她是有个女儿不假,却非嫡女,对这个外孙女怎会重视?”

    缘行回想起当日的情景,不禁咬牙。靳元正只说自己几个儿子亡故,女儿全家身死,从而使自己产生了同情,毅然应了护送小姑娘来凉州的承诺。恩,人家确实没说假话,只是稍作隐瞒而已。真是……

    好气啊!他默念了好几遍佛号,竟也无法平复汹涌的心绪。

    宁沐见他面色变得潮红,便知这师弟被气得不轻,待开解几句,想了想又收回了要说的话,转而逗弄起一旁的洪清瑶,这面无表情的古板表情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脸上,竟显得格外可爱。

    过了好半天,缘行的面色才回复了正常,拿起茶杯灌了一口茶,没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而对宁沐说起在开封城与自己有了一段善缘的宫仓。

    宁沐挑高眉毛,沉吟片刻才点头道:“也罢,我就给开封那头写封信,查查此人的去向,若是没有死在征伐中,多少关照一二,也算不得什么。”

    缘行见他答应,才稍稍放下了心。又应付了几句,实没有心情再闲聊下去,就拉着洪清瑶回自己房间教导武功去了。

    宁沐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甲板,眼中神采晦涩复杂,过了好长时间,他突然舒朗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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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流的船只行进的非常快,只用不到两天的功夫,就抵达了兰州码头。

    别看杨乐安与宁沐彼此间的态度耐人寻味,处到一起双方便是冷嘲热讽各种看不顺眼。可这边战船停靠码头,那头的客船也同时停下了,两方似乎都有默契,要一同入京。

    缘行其实挺苦恼的,眼看着三月之期临近,他还不知该怎么安排洪清瑶。按说这时交给杨乐安照顾是最妥帖的,但这姑娘竟是颇为倔强,谁的话也不听,竟好似知道他要走似的,片刻都不愿离开他的身边,除去洗澡等时间,连睡觉也要揪着他衣角才会合眼。

    看来只能到时悄悄离开了。缘行心中也有几分不舍,只能这般安慰自己。可怜他女朋友都没谈过,这会儿却还有了些身为人父那种的体验感。

    才下了船,缘行一眼便瞧见岸边伫立着的干瘦身影。

    “大师兄。”他喊了声,顾不得惊世骇俗,一个闪身便到了那人身前。那人袈裟斜披,不动如松,正是多年未见的大师兄缘法和尚。

    “嗯。”缘法斜着眼睛瞄他一眼,回了一声便将目光投往他的身后,一脸爱搭不理的样子。

    “大师兄。”宁沐这时也抱着小姑娘来到近前,笑嘻嘻地打了招呼。

    出乎意料的,在缘行印象里一向桀骜的杨乐安,这时却是主动地向缘法施礼:“杨某拜见缘法大师。”

    “阿弥陀佛。”缘法笑着合十回礼:“见过杨施主,多年不见,听说靳大人死而复生,真是可喜可贺,他身体如何?没病吧?”

    杨乐安表情滞了下,强笑着回道:“师兄一切安好,有劳大师挂心。”

    缘法闻言笑容更加灿烂:“老友平安,实乃幸事。”说着又扫了眼缘行,又道:“我这小师弟少小出家,不太经事,想来没少给靳大人添麻烦,改日贫僧定当亲自上门致歉。”

    杨乐安脸上挤出点笑容,干巴巴地张口要说些什么。对面缘法却是眼皮低垂,猛地踹了在旁看热闹的缘行大腿一脚:“傻愣愣地杵着做什么,还不跟我走?”撂下这句,竟转身便走,再不搭理杨乐安一行人。

    缘行与宁沐对视一眼,也顾不得许多,快步跟在缘法身后离开。

    大师兄生气了,缘行小心翼翼地瞄着前方的背影,别看缘法方才面上带笑,可师兄弟相处久了,他分明能体会到师兄的怒气。

    缘法在前方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身子,横眼扫向身旁,看到一脸忐忑的缘行不由皱眉,斥道:“弯腰塌背成何体统?威仪呢?”

    “是。”缘行闻言猛然一惊,忙正直身子,目不斜视。

    轻哼了一声,缘法继续在前不疾不徐地覆手而行,缘行也是庄重安然,紧随其后。

    只有早不是和尚的宁沐,抱着洪清瑶在后面不紧不慢远远地缀着,一脸的幸灾乐祸。

    行进没多久,几人便到了客栈,说来也巧,竟是之前缘行住过一晚的那间。

    这回没上二楼,而是被缘法带着到了后方一座独立清净的院落。

    许是因为码头上的那一脚,一进院子,被宁沐放到地上的洪清瑶迈着小短腿快步到了缘行身边,一把将他的大腿抱住,然后撅着嘴,努力大睁着眼睛盯着缘法,只是她摆出自认为恶狠狠的态度也实在吓不住人,反而更显得有些蠢萌可爱。

    “这就是那闺女?”缘法皱眉看着一身小沙弥打扮的姑娘,斜睨缘行:“成天就这些鬼主意在行,好好一女娃,竟让你搞成这副模样。”说罢又矮下身,对小姑娘笑了笑,竟一副很是喜欢的样子。

第八十八章 夜话

    “师兄,寺里可一切安好?长辈们身体可还硬朗?我那些师侄们还好吗?”

    趁着大师兄逗弄洪清瑶的功夫,缘行赶忙腆着脸凑过去,嘴上说出一连串的问候。其实他早从宁沐那里知道了寺里的近况,这时再问,只为好好表现令大师兄消气罢了。

    “嗯。”也许因小姑娘脸上表情实在可爱,也或许他的殷勤起了作用,缘法直起身后,面上笑容终于不似之前那般生硬,重将缘行上下打量一番,哼道:“算你还有些良心,知道记挂着师父,这五年来怎的不回寺里看看?”

    缘行尴尬一笑,实不好解释。

    缘法见状朝一旁的宁沐打了个眼色,后者连忙抱起小姑娘出去,临走还将房门带上,顿时,屋内只剩了两个和尚。

    缘法直接盘地而坐,并伸手示意,见缘行在他对面也坐了,才缓缓地开口:“跟我说说,你这五年都干了什么?又是怎么与靳元正搅和在一起的?”

    缘行忍不住挠头,穿越的事情自不可说,也只能挑些最近的讲了。道自己游览敬亭山遇靳元正,听他聊起与天禅寺的机缘,之后的讲述则无半点遗漏。

    缘法一直凝神静听着,待听他提起自己舍了杀戒,又煮鱼给洪清瑶吃的时候不禁皱眉,却没有开口,等着他陈述完整件事情的经过。

    沉吟稍许,才问:“你后悔吗?”见对方似是不解,又补充道:“其他不论,舍戒、杀鱼,你后悔吗?”

    缘行老实答道:“舍戒不悔,杀鱼、后悔!”

    缘法闭目沉思,半晌后摆手:“你先出去吧,容我想想。”

    缘行恭敬施礼后,出了房间,才发现外面暮色低垂,已进入夜晚。

    洪清瑶正蹲坐在台阶上,一见他出现便跑了过来。

    “这丫头倔的很,饭也不吃,非等你出来不可。”宁沐抬了下手中食盒,叹气说道。

    缘行也不知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猛地将小姑娘一把抱起,问明了房间分配情况,便拎了食盒朝厢房去了。

    同侍女一起喂她吃了晚饭,又拿故事哄着睡了,才出得房间。

    北方的初夏,夜晚凉爽宜人,微风吹拂过来,格外舒适。这个独立的院落是客栈专为随员较多的客商与官员准备的,占地挺大,环境清幽,甚至有独立的花园,房间也是不少,是以缘行几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本打算回房念经的,谁知没行几步,花园中却又琵琶声悠然而起,初时声音滞涩,细小幽咽,然后渐渐宏大,跌宕起伏,拨人心弦。过了片刻,逐渐隐没。

    缘行心中一动,改了方向直朝着弹奏的地方走去,这时,伴随着夏风,乐声重又徐徐而来,声音如飞马急奔,又似战歌连天,更如大浪拍岸气势磅薄。

    等他走入凉亭到了那弹奏琵琶的人跟前,乐声又变了,这次急转直下,尽是缠绵仰侧、极其哀怨。

    缘行静静听着,似乎穿越时空,重见沙场硝烟,待氤氲散去,一切惊天动地都消失于无形,眼前只剩下累累尸骨,断壁残垣。

    “师兄怎的还不休息?”他感觉对方有心事。

    “睡不着啊。”宁沐笑笑,将琵琶放置一旁,问道:“当初我也教过你的,不知练得如何?”

    “鲜少习练,仍旧难以入耳。”缘行赧然。

    “毕竟外物,又非靠此吃饭,自己能听,可排遣心绪便好。”宁沐取桌上茶水喝了,突又开始感叹:“真想年轻时呆在寺里的日子,无忧无虑多好?”

    缘行笑而不语,人真复杂,当初对方在他面前可没少提还俗回家的愿望,如今孩子都有了,怎么又开始怀念当和尚的时候了?

    “老和尚古板,大师兄唠叨,缘尘又修成个木鱼脑袋,那时候我最小,整日呆的快疯掉了,幸好你来了。”宁沐放下茶杯,眼睛在皎月映照下亮晶晶的:“如今咱们师兄弟好不容易再聚,我不再是僧人,也非卖皮货的红尘客,反成了每日面临腥风血雨,混迹江湖的朝廷鹰犬。”

    “出世入世无有分别,只要想修行,何处不是修行地呢?”缘行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干巴巴地说这么一句。

    “哪会如此容易。”宁沐笑着摇头,看向他:“倒是你,不改初心认真修行,性子也没多大变化。”

    缘行垂眸,当初的心思可不是当什么和尚,只是后来在寺里待久了,每日耳濡目染被佛法成功度化过去,后来又加个金蝉就有些复杂,做着混着,不知何时就成了个真和尚,现在自己也分不清怀着的是何种心思。初心?恐怕再难找了。

    “你的性子很好,可惜太憨直了些,明明看着聪明,却也太好骗了。”宁沐继续说着,语气中满是回忆:“若不是知道你天生如此,谁见了都以为你是念经念傻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正面对着缘行:“师兄当初没少坑你,你不怪我吧?”

    “怎会……”缘行也想起当初与对方相处的时光,一丝笑意忍不住在嘴边漾开,他抱臂靠在凉亭柱子上,有些羞赧道:“师兄别怪我才好。”

    “我怪你做什么?”这次换成宁沐不解了。

    “出家头几年,你每次坑我后都会在饭里吃到石头,有几次甚至崩了牙,你就没怀疑过?”缘行绕着光头,小声说道。

    “是你做的?”宁沐想了想,却更加疑惑:“我不是没起疑,可那时你还不管斋堂,大师兄也就罢了,缘尘那呆子怎会任你胡闹?”

    缘行笑眯眯地说:“不,那时我光明正大当着两位师兄的面将石头放了进去。”

    宁沐立时无语,愣愣看他,缘行也是回望过去。

    师兄弟对视很久,突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在这夏季的夜里,畅快的笑声传出去很远……

    ------------

    夜已深,缘行与宁沐分别后,准备回房给那条鱼念经,正见到等在门外的缘法。

    “大师兄。”缘行抬头看了看天色,才打了招呼。

    “咱们好好聊聊。”缘法这时的态度与白日完全不同,一脸和煦的笑容

    缘行不禁恍惚,仿佛又回到当初刚入寺之时,大师兄领着他介绍寺院时的情景。

    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子中踱着步子,良久,缘法开口:“按我的意思,是不准备让你那么早下山的,怎也要将一些事情告诉你才好。偏你离开时只有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否则,怎会让你吃这么大个亏?”

    “吃亏?”缘行一愣,接着摇头笑道:“师弟并未吃亏,虽说奔波一场,但洪施主终于有了从心结中解脱出来的现象,也是值了。”他真是这么想的,穿越一次救治一人,绝对值得。

    “值了?”缘法站住回身,皱眉看他:“我们这帮老家伙也就算了,你天生纯良最有佛性,若努力精进,必可触摸大道,你知道舍戒意味什么?杀生又有何后果吗?”

    所谓舍戒,也称失戒,即是舍弃戒律,不再持戒。有出家僧众受不了修行的苦,或是遇到意外情况,这时候是可以舍戒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找个能听懂人话的,对他说自己要舍弃那种戒条,甚至全舍还俗也是可以的。比丘允许七次舍戒,七次出家。不同于破戒,一旦破了大戒,就会被开除僧团,再无出家机会了。

    但这只是让人少了破戒的烦恼,佛门所谓的因果业报可是一点不会少。在虔诚的僧侣看来,这可是比天大的事情,稍有不慎,一生修行就白费了。

    缘行只是笑笑不语。

    缘法轻叹一声:“这次与我回寺吧,怎也要潜心修行一段时间再下山游历。”

    缘行沉默,他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能。

    缘法怔看他好半天,嘴唇哆嗦了下,才又开口:“在寺里,我俗务缠身,天份不高,只能勉强维持传承不败。缘心慧根足够,可惜堪不破世情,最终殒命战场。缘尘苦修多年,仍解不开心结。缘空生性跳脱,有佛性无佛缘,自愿开戒还俗。只有你天份心性乃上上之选,最有可能修成正果。你可知道,方丈与师父在教导你两年后,他们在背后高兴得成了什么样子?”

    喘了喘气,他接着道:“师父为何不再管理寺院?还不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光大天禅寺的希望,可惜……”

    缘行一愣,这些他还真没有想过,低头沉吟良久,才哑着声音回了句:“是弟子不孝,对不起长辈的栽培。”

    缘法又继续开始迈起了步子,缘行也只能跟着,两个和尚这时谁也没有说话,唯有夏风偶尔吹过树叶花草,传来沙沙的细碎响动。

    这种气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走在前面的缘法突然重新轻叹开口:“缘行。”

    “在。”

    “挑个日子,重新受戒吧。”缘法抬头望着天上明月,心绪极为复杂,谁知他说完后等了半天,身后竟毫无动静。

    他不禁失望皱眉,怒而转身,却正对上一张灿烂的笑颜,缘行眼中似乎含着薄幕,月光映照下,雾蒙蒙的。

    “好……”声音低沉,竟有些颤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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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咸鱼的苦逼日常介绍:
一颗光头永闪亮,万年单身不怨人,化缘讨饭破袈裟,从此节操再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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