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你的方子
其他人都呆呆地看着赵焕章,然后又去看高源。
赵焕章在他们心里的印象都要破灭了。
这什么情况呀?
“赵大夫在高源面前,怎么跟个学徒似的?我怎么看不明白了,不应该是反过来的吗?”
底下人窃窃私语。
大家都看不懂了。
魏老二则说:“可能赵大夫是真的不行了吧。”
这一下,这个说法更深入人心了。
面对赵焕章的恳求,高源也一阵阵无语。他虽然把赵焕章给整的热血沸腾了,可人家这谨小慎微的样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赵焕章是诊所里面医术最好的大夫,这是附近几个乡老百姓的共识。所以大家有病都想找赵焕章,得了重病疑难病,那更要找赵焕章了,除了他没别人了。
所以之前碰上危急重症,赵焕章虽然内心畏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现在好了,来了一个绝世猛男。赵焕章就怕治这种重病,现在还不赶紧都推给高源啊。
赵焕章就跟熊猫一样,一个人孤身在野外,那是只熊。到动物园有人管吃管喝,就成圆滚滚的猫了。
高源看着赵焕章这样子,他也无力吐槽。病情紧急,他来不及跟赵焕章掰扯:“病情紧急,先十宣放血。”
“好。”赵焕章答应一声,转身把带来的针灸盒拿过来,打开,放在高源面前。还别说,他还挺适应做个小助手的。
高源这把是真无语了:“你不至于连十宣放血也不敢做吧?”
赵焕章一滞,而后讪笑两下,拿起三棱针,呼吸两口,行针了。
高源拿过来处方单,开始写起了方子。
患儿父母皆有些茫然,两人相互看看,然后患儿母亲小声问赵焕章:“赵大夫,你是让这个年轻大夫来开方子?”
赵焕章忙答应着:“啊……是,是,他比较会。治疗重症方面,他比我行一点。”
听到赵焕章都这么说了,患儿父母也只能点头了。
原先排在赵焕章那队的大爷也朝着高源那边的队伍走去,大爷摇摇头,来了一句:“看来赵焕章是真不行了。”
这话突然被赵焕章听见了,听得他有些脸红。
李胜利跑去问高源:“高大夫,这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高源说:“他是先受热再受寒,内热外寒,肺气郁闭,类似冬温。我教过你的,若有表证存在,应该如何?”
李胜利没有犹豫,就说:“要先解表。”
高源点头:“没错,这个病人就是要辛凉透表,要急开肺闭。这个时候,你就要注意了,不要看他高烧,就妄用苦寒,不然一剂下去,这个孩子就要出大事了。也不能一味辛温,不然会癍狂衄血,要慎之又慎。”
“是。”李胜利也认真地点点头。
高源看了看赵焕章,又看看李胜利。一个是谨慎过头,一个是莽莽撞撞,他们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指导了李胜利之后,高源准备低头写方,刚着笔,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束手束脚的赵焕章,稍一思索,落笔就不一样了。
很快,高源写完了方子,他说:“麻杏石甘汤加味,处方已好。”
听到高源写好处方了,赵焕章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他很想知道这个绝世猛男又开出了什么样的盖世狠方。赵焕章凑过来看,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估计高源就是再下个三两麻黄,半斤石膏,他现在都能扛得住。只不过,他这打眼一看,还是把他给看的呆住了。
“你是不是写错了?”赵焕章疑惑地问高源。
“怎么了,他又开很多了吗?”沈丛云远程询问。
赵焕章忙摇头:“哦,不是,就……怎么才这么点啊?”
沈丛云听得古怪,也赶紧过来看。
高源有些好笑:“你之前不是怕我开的多嘛,现在怎么还嫌弃我开的少了?”
“这……”赵焕章反被高源说的一噎。
沈丛云看着处方,念道:“生麻黄一钱,杏仁二钱,生石膏四钱,甘草一钱,僵蚕二钱……”
沈丛云也说:“这是正常剂量啊。”
赵焕章干笑两声,放在他们身上自然是正常的,可是放在高源身上就不正常了。这可是个绝世猛男啊,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婉约了?
高源看着赵焕章,道:“赵大夫,这方子跟我平时的用药风格不太像,但你有没有觉得,这方子跟你的风格很像?”
“啊?”赵焕章一怔。
高源道:“轻剂量,重配伍,精简药材,以小方达到力专效宏。”
赵焕章愣住了。
高源对他认真地说:“我想说的是,这个小孩子病的并不是很重。以你的本事,十拿九稳,你为什么要怕到这般地步呢?我今天就要用你的方子给他治好,我想要告诉你,我一个模仿你的人都能做到,你这个正主难道还不行吗?”
赵焕章彻底呆住了。
沈丛云和李胜利也错愕地看着两人。
高源把处方单拿起来,对正在给病人称药材的杨秀英道:“这是重病,先抓这个方子的药。”
“哦。”杨秀英应一声,低着头接过高源的处方单,始终不曾抬头看他。
赵焕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有些魂不守舍,再抬头,却发现自己面前已经没人排队了。抬头看看其他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他低下了头,更显颓色。
稍许,杨秀英称完了药,赵焕章过去把药材接了过来,他说:“我去煮吧。”
“啊?”杨秀英一愣:“赵大夫,你去煮啊?”
“对。”赵焕章点点头,又看一眼高源的背影,他低声说:“我的方子,我来煮。”
赵焕章去寻了个炉子,给那个外村的重病小孩煮起了药,麻黄先煎去沫,生石膏先煎……
后,药煮好了,赵焕章端来给孩子服用。
村里人也渐渐来了,一番忙碌之后,差不多到中午,村里的病人就都看完了,也都拿到药了。
而那个小孩,喘促已经缓解很多了,体温也下降到37.5℃,还有点低烧,但是神志已经完全清醒了,也能满地乱跑了。
看到这样的场面,看到孩子父母对着高源千恩万谢的样子,赵焕章突然觉得有点失落,又有些茫然。
他独自一个人走到大会堂外面,看着外面的蒙蒙细雨,不知为何他很想叹一声,可这口气,到了嘴边上了,却又叹不出来,最后只能落寞苦笑一下,他看着远方,说:“又是一剂即效啊……”
“你也可以,不是吗?”
声音在后面响起,赵焕章转了过来,见是高源站在后面。
他看着高源,笑了一下,却突然又有些想哭。
高源拍拍他的肩膀,说:“吃饭吧,村里给我们准备了面条,是白面,细粮。”
第四十七章 再度热血沸腾
吃完饭,他们与村里人告别,要去下一个村子巡诊了。
这年代的村民都很朴实,高源他们团队离开的时候,村民还出来送他们走了好远。把赵焕章和沈丛云都给弄感动了,他们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突然感觉连夜冒雨爬山也值了。
告别村民之后,他们又急行军,跑到了下一个村子,就是那对抱孩子来求诊的夫妇的村子。
依旧是在大会堂坐诊,三个人一行排开,李胜利做问诊,他们下处方。
期间也碰上几个重病,人家第一反应就来找赵焕章。赵焕章呼吸了好几口,又看了高源好几眼,最后咬着牙做了诊断,可等到要落笔的时候,他又犹豫了。迟疑了半天,泛黄的纸上却总不见墨点。
病人都看的心里发慌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病的这么重,居然让赵焕章这么犯难。
“咋了,赵大夫,我……我怎么了?”病人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最后,赵焕章还是把笔放下了,有些颓然地对病人说:“你去找旁边的高大夫治吧,他比较擅长治重病。”
“啊?”病人茫然地看向高源。
高源也微微叹了一声,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一个人改变是不容易的,他变成这样很难,变回来只会更难。
病人将信将疑地看着高源这个年轻大夫。
幸好那对抱孩子求诊的夫妇也在大会堂,有他们帮高源说话,又有他们孩子的重病例打底,很快高源就获得了他们的信任,病人纷纷涌向高源。
看到这场景,沈丛云和李胜利都扭头看赵焕章,赵焕章眉头紧锁,整张脸上都写满了颓然和难受,他很挣扎。
这村子的病人,还没傍晚就已经看完了。
高源又看了一下之前那个小孩的病情,到了这会儿,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腹也不满了,舌苔减少,脉静身和,就还是有些咳嗽。这是寒散热越,表里俱解。高源重新变更了方子,开了两剂调和肺胃的善后方。
而后,几人再度急行军奔往下个村子。
路上饿了,啃干粮硬面馍馍,喝点凉水。
傍晚,到达第三个村子,依旧是大会堂治病,赵焕章还是把重病推给了高源,幸好重病也没几个。
晚上八点多,看完了全村病人。
高源让他们再度急行军,赶往下个村子。
几人又轻装上路,跑到第四个村子。
第四个村子看完,已经凌晨了。
“啊……”沈丛云发出来的声音都在颤抖。
赵焕章也瘫软在椅子上,手脚都在发抖。他是真的累,昨天白天从县城赶回乡里,水都没喝就治病到晚上,然后又冒雨后半夜才赶到复村,还没睡三个小时,天刚亮就起来治病加奔波忙到了今天的后半夜。
赵焕章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冒出来了。
李胜利最年轻,又是部队出身,体质最好,这会儿也就只有他还能站着了。
村支书呵呵笑着过来,对几个人道:“几位大夫辛苦了,我已经安排好住宿了,我带你们过去,你们赶紧休息一下。”
赵焕章还跟人家客气:“好,谢谢啦,麻烦你们了。”
“没事的,没事的。”村支书连连摆手。
高源却说:“不用了,我们不在村里住了,我们还要连夜赶到下个村子去。”
“啊?”赵焕章和沈丛云声音都变了。
李胜利也诧异地看着高源。
村支书也愣了:“什么,这都后半夜了,你们还得赶去下个村子?”
高源点头:“没错,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不麻烦你们了,你也累半天了,赶紧去休息吧。”
村支书一脸疑惑地回去了。
这边,其他三个大夫都疑惑地看着高源。
沈丛云更是叫道:“高大夫,昨晚你说连夜赶到复村,我能理解,毕竟复村太远了。我们早上出发,下午才能到,太耽误治疗了。可是我们都已经在村里了,这也后半夜了,还走啊?”
赵焕章也说:“是啊,我们都很累了,体力已经到边缘了。”
高源摇摇头:“不行,我们必须要尽快赶到下个村子,就在他们村里休息,不能耽搁时间。”
“为什么要这么赶?”沈丛云老大不乐意:“我们这速度应该挺可以了,应该比其他诊所大夫要强吧。”
赵焕章也对高源道:“我总感觉你有些事情没跟我们说清楚。”
闻言,高源终于跟他们交了底:“我之所以要这么赶,是最因为我最终的目标是霍乡。”
“霍乡?”三人齐齐讶异。
高源道:“霍乡的位置在大山深处,他们整个乡一个大夫都没有,来最近的诊所也要走上足足一天的路程。平时,他们就非常缺医少药,现在面临这种流感,他们就更没办法了。”
“我们外面这些乡,三个乡四万多人才拥有四个大夫,外面联合诊所的大夫自己都忙不过来,根本不会有人去支援他们,他们里面的情况肯定很严重了。”
李胜利打断高源的话,他站起来道:“高大夫,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用意了。我没意见,现在就出发,马上就出发!”
李胜利再一次热血沸腾了。
可沈丛云和赵焕章都萎了,两人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李胜利见这两人都是一副萎靡不振,满脸不愿的样子,他当时就有些愠怒,想要说话。
高源拦住了他,然后对沈丛云道:“沈大夫,不会再有别的大夫去支援霍乡了……”
沈丛云有些烦躁地打断道:“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霍乡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啊,我们凭什么累的跟狗一样就为了支援他们啊?”
“你再说一遍!”李胜利顿时大怒。
“本来就是!”沈丛云这几天也给累坏了,老家伙越累越烦躁。
李胜利又想跟这老家伙吵架。
高源赶紧拦住这个冲动的小子,他又对沈丛云又重复一遍:“沈大夫,不会再有别的大夫去支援霍乡了。”
“什……什么意思?”沈丛云扭头看高源。
高源看着他的眼睛说:“在霍乡群众最危急的时候,在全县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是谁站出来,拼了老命也要去支援八竿子打不着的霍乡?沈大夫,全县唯一能去支援霍乡的团队,只有我们!”
高源抬高了声音:“沈大夫,只有我们!全县唯一啊!”
沈丛云瞳孔渐渐放大,他喃喃自语:“全……全县唯一……”
高源认真地点点头:“你要现在睡觉的话,前功尽弃!”
沈丛云嘴唇剧烈颤抖着,而后,他抓起头上的帽子,往地上狠狠一摔,骂道:“妈的,老子不过了!走,现在就出发,马上就出发!”
李胜利看傻了,看看沈丛云,又看看高源,突然感觉他欠缺的不仅仅是医术能力。
高源又看向赵焕章。
赵焕章苦笑两下,扔了两片参片到嘴里,慢慢咀嚼,他说:“行了,走吧,总不能你们是全县第一,我是倒数第一吧。”
高源露出了微笑。
几人再度后半夜出发。
出门前,李胜利拉住了高源,他问:“高大夫,你之前在部队是干什么的?”
高源问他:“怎么了?”
李胜利一脸疑惑:“我怎么感觉你比我们政委还能说啊?”
高源苦笑一下,推他一把:“行了,赶紧走吧!”
就这样,高源他们团队,接下来每天都是后半夜赶路,天一亮就治病,都忙到要疯起来了。因为他们的速度很快,再加上又是村里拿药,所以药材缺口很大。
幸好有齐主任的支持,都是优先保障他们用药,张远材不停赶着骡子车,一车车的药材往这边送。只不过,齐主任也因为这个行为,在接下来的紧急会议上遭受了不少指责。
第四十八章 这才是人民的医生
卫生局紧急会议。
局领导叹了一声,表情沉重,说:“同志们,你们都听见曹书记说的了吧。霍乡的情况,确实很严重,每个村子都有不少流感病人,很多老人小孩都转成重症了。”
“而从开始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医疗救助,现在情况愈演愈烈,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绝不能对霍乡的情况视而不见。李院长,你是卫协会的主任委员,又是县医院的院长,你说两句。”
“额……”李院长满脸尴尬:“这个,这个,我们刚才也都听到了,霍乡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能支援的,我们一定支援。不过,现在我们也有难处啊。”
“你们都知道,我们县医院才二十多个医护人员,这里面只有十个是医生。咱们县城里好几万人口呢,我们已经够着急忙慌了。而且现在西药的供给也很困难,我们自己都不够用了。”
看了一眼局领导发黑的脸色,李院长只能道:“那……那我们再挤一点药品出来,让曹书记带走吧,医生的话,我们是真的抽不出来。不知道,中医那边的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李院长看向了旁边的严桥,他问:“严大夫,你觉得呢?”
严桥微微一滞,没想到李院长把球踢到他这边来了。
局领导问严桥:“严大夫,你是卫协会的副主任委员,又是县里健康联合诊所的所长。全县这些联合诊所的中医大夫,能动员出多少人去霍乡支援啊?”
严桥是个快七十的老人了,但精神头还不错,他干笑了两声,说:“你们也都知道,农村的医疗资源比县城匮乏多了,通常几个医生要管几万人,各个乡各个村离的又远。”
“来之前,我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大家都焦头烂额了。都是天刚亮就出发,天黑了才回来,大夫们已经很累了,很辛苦了。就这样,还是忙不过来,真的是抽掉不出来力量,也动员不了了。”
局领导一听就火了:“困难,困难,都在说困难,谁没有困难?霍乡的人民群众,困难最大!有困难就想办法克服困难,都在这里喊有什么用?”
大家都闷头不说话了。
听到大家都说没办法,曹书记脸都白了。
严桥老中医又叹了一声:“医生大夫是真的走不开,要不,要不再等……再等十天吧,我们这边就能腾出手来了,可以动员一些大夫去霍乡。”
“十天?”霍乡的曹书记道:“那哪里等得起啊,我们现在情况就已经很严重了。十天?那还得了?”
严桥老中医苦笑,他很想说他也没办法,可最后,他还是叹了一声,闭嘴了。
“这……”曹书记又焦急地看向局领导。
局领导又道:“再想想办法,尽量送一些药物进霍乡,安排几个大夫进去。”
严桥老中医摇摇头:“真不行,不说大夫了,我们现在药材都不太够了。”
“中药也不够了吗?”局领导问齐东升主任。
齐主任赶紧点点头:“这一次流感来的太突然,我们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所以消耗很大,我们已经在紧急调配了,各位大夫再坚持一下。”
严桥老中医不乐意了:“哦,你让我们坚持一下?那你怎么给张庄联合诊所格外优待呢,据我所知,你们已经运了好几批药材过去了吧,都已经是其他诊所的两倍还多了吧?”
这话一出,全场齐齐一愣。
局领导也问齐主任:“有这种事?”
齐主任一下被问懵了。
旁边人小声地凑过来提醒道:“小心严桥,他是张庄联合诊所沈丛云大夫的前岳父,他们恩怨深着呢,你别卷进去。”
齐主任听得眉头大皱。
严桥又问:“你是不是跟他们诊所有什么特殊关系,不然为什么会给他们这样的优待?我们紧巴巴的,他们怎么这么富裕?”
李院长也道:“我倒是知道一些,前段时间齐主任的孙子得了脑炎,送到我们医院里了,后来是请张庄联合诊所的中医大夫来给他治疗的,我们医院现在还在聊这个事情呢。”
严桥有些诧异地看向李院长,他知道多送药材的事情,但不知道其中原因。
这一下,所有人脸色都不一样了。
齐主任正欲解释,敲门声却突然响起来了。
门开,一个小伙子进来说:“药材公司的人要找一下齐东升主任,要批一下运送药材的事情,很急!”
局领导皱了皱眉,说:“让那个人进来说。”
“好。”小伙子答应一声,随后就把来人带进来了。
是张远材。
一见这么多领导,张远材有点露怯。
局领导问:“你要给哪里的联合诊所送药材,他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张远材立刻说:“我这次是要给张庄联合诊所送一批药材过去,他们那边很缺药材。”
这话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又是张庄?”局领导一脸疑惑。
严桥老中医更是道:“张庄已经送了不止一批药材过去了吧,跟其他诊所相比,有两倍多了吧?”
张远材老老实实点头:“有了有了,肯定有了。”
严桥老中医惊讶道:“那怎么又急缺药了?他们拿药当饭吃,还是搞投机倒把了?”
在场众人纷纷躁动起来。
局领导脸也黑了,严肃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霍乡的曹书记也急了:“我们霍乡那么缺医少药,你们外面乡要那么多药材干嘛呀?你们想想我们呀!”
张远材摆手:“啊,不是不是,高大夫他们这次急缺药材,是因为他们要带药材去支援霍乡。”
“啊?”大家齐齐呆了一下。
连霍乡的曹书记也愣了:“霍……他们打算去支援霍乡?”
张远材道:“不是打算,是已经去了,他们昨晚连夜赶去的。带着剩下不多的药材出发了,但那些药是肯定不够的。所以他们托人跟我说,让我再进一批过去。因为情况很紧急,所以我也顾不上你们在开会,就来找齐主任审批了。”
现场顿时落针可闻。
而后曹书记反应过来,激动地一拍手:“哎呀,太好了呀!终于有大夫去我们那儿了!”
众人都看向齐主任。
齐主任对着李院长和严桥老中医冷哼了一下,随即抱着手不说话了。
这一下,两人都尴尬了。
严桥老中医问:“不可能啊,你们附近那个乡病情很轻吗,他们怎么治的这么快?”
张远材解释道:“他们把药材送到村里去了,让偏远村子里的村民可以就近抓药。同时,他们每天都是后半夜赶路,天没亮就开始治病,一天休息不到三个小时,硬生生急赶慢赶,以最快速度治完了附近三个乡的病人。”
大家又都看齐东升主任,怪不得消耗这么多药材,原来是人家治的快,又治的多啊。
齐主任也补了一刀:“天刚亮就起,天黑了才回来,我们大夫实在是太辛苦了。”
齐主任又把这个原话还给了严桥老中医,堵得严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这些后半夜还在赶路的狠人,他还能说啥?
局领导也大为感动:“好啊,好啊,这才是克服困难的态度,没有任务,没有补贴,没有任何人催促,自己就主动连夜赶往最困难的霍乡!这才为人民群众着想的大夫,这才是心里装着人民的大夫啊,这才是我们人民的大夫啊!”
李院长和严桥老中医听得一阵阵脸红。
张远材赶紧道:“张庄诊所就留了一个大夫,高大夫带着其他人已经去霍乡了,这个点儿应该是走到了,我们的药材也得赶紧跟上啊!”
局领导连连点头:“好,好,要优先供应霍乡!”
“是。”齐主任点点头。
李院长还有些怀疑:“这是真的吗?不到一个星期,三个乡,几百里山路,四万多人,几十个村子,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张远材道:“高大夫一直在鼓励其他大夫,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局领导一滞,而后慎重地问:“这个高大夫,是哪个大夫。”
张远材回答:“高源大夫。”
第四十九章 把最危重的病人给我
“终于看见村子了。”李胜利长长吐出来一口气。
其他人也露出了微笑。
霍乡是真的远,他们走了一晚上,后半夜是在山路上找了个平坦一点的地方睡了一会儿,现在都到早上了,才终于走到。
“走。”高源招招手:“过去看看,再讨碗热水喝。”
众人都振奋地点点头。
四个人刚走到村子里面,经过一户人家,正准备上门问问,却见一个大爷拿着脸盆往外一倒,呼的一下,差点没倒在他们这些人身上。
李胜利道:“大爷,你小心着点,你在倒什么呀?”
大爷端着盆到门前水沟里面涮了涮,他见这几个人面生的很,便说:“倒什么,倒吐得东西啊,家里人生病了,上吐下泻的。对了,你们是什么人啊?”
李胜利马上说:“大爷,我们是大夫。”
大爷上下左右打量一下来的这几个人,见这几个人比他还破烂,还脏还臭,他一脸狐疑地问:“你们是哪里逃难的叫花子吧?”
原本还兴奋着的四个人,齐齐脸一黑,再互相一看,他们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高源苦笑道:“大爷,我们真是大夫,张庄联合诊所的。我们赶了好久的路,才来你们乡里的,昨晚是睡在地里的,所以脏了点,臭了点。你看,我们这独轮车上装的都是药材。”
李胜利赶紧过去打开麻袋口子。
大爷赶紧走过去,抓起一把药材来看,手突然变得颤颤巍巍,拿着的脸盆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大爷却浑然不觉,他看着高源等人,泪水突然充盈眼眶。
大爷突然像个小孩一样哭了起来,激动道:“你们……你们是大夫啊,你们终于来了,你们终于来了,我们……我们好多人都病了,我全家都病了。”
大爷紧紧地抓着高源,不肯松手,就怕这些大夫突然就不见了。
这边四个大夫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大爷却赶紧擦了擦眼泪,朝后面扯开嗓门喊:“快出来呀,大家快出来呀,大夫来了,张庄的大夫来了,大家快出来啊……”
很快,人越聚越多,好多人脸上都带着病容。来的村民,都在用紧张和激动的表情看着前来支援的四个大夫。
看着这场面,几个大夫都呆住了。
赵焕章对高源道:“霍乡的位置太偏了,平时不会有大夫愿意来这里面的。上一次还是打天花疫苗和防治性病,才有大夫进来,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们这里面极度缺医少药,不仅仅是流感疾病,其他病也有很多。很多人得了病,就只能忍着熬着。”
高源把手按上了独轮车,他说:“看来还需要很多药材啊……”
……
大夫过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了。
人越聚越多,为了集中治疗,他们没有在村子里过多停留,而是直接去了乡政府。
跟里面的干部取得联系,就直接在政府大门前摆了桌子,集中治疗。干部反应也很迅速,赶紧去附近各村宣传了,让病人尽快去乡里治疗。
而高源他们终于能吃上一口热乎的了。
还没吃完呢,病人就已经排起队了,他们几人只能赶紧加快速度。
高源看着这场面,显得忧心忡忡。
“怎么了?高大夫。”赵焕章询问高源。
高源往前面指了指:“你看看这场面,这么多病人,还在源源不断过来。还有那么多背着的,抬着的。外面村子的情况都已经这么严重了,里面村子只会更加厉害。”
赵焕章看着高源,他隐隐已经猜到高源要干什么了。
高源道:“里面村子的病人是没有办法走这么远来乡里的,尤其是重病人,我们必须要进去。但外面这些病人,也不能不管。所以我打算分成两队,我和李胜利进最里面的村子,你和沈大夫留在乡里。”
听闻这话,赵焕章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高源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走之后,这些重病人就要交给你了。”
赵焕章明显露出紧张的神色,他咽了咽口水,很想说他跟高源一队,可理智却劝住了他。
高源对他道:“你不能逃避一辈子吧!”
赵焕章看向高源,眼神有些躲闪。
高源用手压在了赵焕章的肩膀上,说:“我听说孟河医派的门人,在求学时,每天起床要先背诵大医精诚。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
赵焕章呼吸急促地接过来念:“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前面赵焕章的声音还不稳,念到后面气息越来越稳,速度越来越快。赵焕章似乎感觉回到了年幼求学时志气高扬的时光,可最后一句,他却念不下去了。
他紧张地看着高源。
高源帮他补上了最后一句:“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含灵巨贼四个字一出,赵焕章浑身一颤。
高源紧盯着赵焕章。之前高源仿用赵焕章的方子给那个重病小孩一剂而愈,是告诉他,他能做到!现在用大医精诚规劝他,是告诉他,他要做到!
赵焕章呼吸更为急促了,挣扎和难堪的神色堆满了他整张脸,他看向了门外的越聚越多的病人,看着他们渴求和挣扎的目光,他的心在颤抖。
高源对他认真道:“我听说,你是因为幼时母亲病逝,才立志学医救人的。你曾说过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也曾要求自己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你曾发下过的誓言,还算数吗?”
赵焕章鼻子里面呼着粗气,看着外面的病人,双拳紧紧抓在了一起。
高源又看了一眼排满的病人,他眉头紧锁在了一起,他道:“为了霍乡的病人,我们必须要兵分两路,我们现在必须要出发了。我能把这里的病人交给你吗?赵大夫!”
赵焕章咬着牙,对着高源用力点点头,他声音发颤地说:“我不是含灵巨贼。”
高源对他道:“我相信你。”
赵焕章也拼了命点头。
高源又看向沈大夫,询问:“沈大夫……”
沈丛云一挥手,坚定地说:“你放心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现在就算是赶我走,我也不走!”
“好。”高源重重答应,然后对李胜利道:“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去最里面的村子!”
“是。”李胜利大喊一声,马上去推车了。
两人立即启程,往最深处村庄赶去。
这边的干部小跑过来,焦急地问两人:“两位大夫,来了好多病人,刚又抬过来几个重病人,怎么办?”
沈丛云看向了赵焕章。
赵焕章闭上了眼睛,用尽了全身力气往身体里面吸了一大口气,而后拼命用力地吐出来,似是把全身的压力和负担一并吐出。而后他猛地睁开了眼,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拉的笔直,又把眼镜推上去。
他转过身,看着干部,坚定地说:“把最危重的病人,送到我这里来!”
第五十章 装神弄鬼
高源和李胜利拉着独轮车,有这么多东西,他们也没办法急行军,一直到傍晚才走到最里面的村子。
连李胜利这样的强悍体魄,都累不行了。
“我的妈呀。”李胜利已经叫娘了,魂都快冒出来了。
高源说:“进村吧,去村里喝点热的。”
“来。”高源跟他一起把独轮车推进村里。
刚进去就见一个大叔抱着一个碗急匆匆往外走。
高源叫住了他:“大叔,你这是上哪儿去?”
那大叔看他一眼,大声咳嗽了一下,对着高源嫌弃地甩甩手,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抱着碗就跑了。
“哎?”李胜利露出疑惑之色。
很快,又有一个大姐抱着五六岁的小孩子,也带着一个碗,急匆匆往这边跑。
“大姐。”高源赶紧去拦:“你这是干嘛去?”
大姐也很急,就想绕过高源。
谁料高源跑到她前面去了,又问:“大姐,你们怎么都拿着碗?”
大姐焦急道:“你是谁啊,别拦着我,大仙要赐下仙水,让我们都带着碗去呢,让让。”
见高源不肯让开,大姐就从旁边绕过去了。
“怎么了,高大夫?”李胜利摇了摇正在发呆的高源。
“仙水?”高源豁然回头看去,身上毛骨悚然起来。上辈子就是这个东西害死了很多人,这辈子他拼了命加快治疗速度,急忙赶来霍乡,就是想阻止悲剧的发生。
没想到在这最偏僻的里面村子,居然还有装神弄鬼的害人精,高源气的都发抖了。
“快走,快跟上去,有装神弄鬼的王八蛋要烧符水弄仙丹害人。”高源赶紧追了上去。
“啊?”李胜利大吃一惊,赶紧推上独轮车追了上去。
就在村子外面的平地上,一大堆病恹恹的村民抱着碗,看着前面的神仙跳大神。
中间的老仙双目紧闭,掐个指法,穿的跟城隍庙里的老城隍似的。旁边几个穿着道袍的仙童正在装神弄鬼,一个男道童在煮着一大锅仙水,里面咕噜噜冒泡,发出奇怪的刺鼻味道。
一个女道童拿着个簸箕下来收钱,旁边跟着另外一个魁梧的男道童。
“无量仙尊,往生极乐,吃符烧香,无病无灾。三元一张符,两元一炷香。烧符烧香,开辟仙路,神仙庇佑,无病无灾。”女道童一边念,一边收钱。
“能……能不能便宜一点啊,我们……我们家没有钱了,就剩几角钱了。”一个大娘的可怜兮兮地恳求。
魁梧男道童立刻一瞪眼:“没钱,没钱你来这里捣什么乱?我神不渡没钱之人,给我滚!”
大娘可怜地求他:“我女儿产后大出血,人都要不行了,求你了。大仙,你发发慈悲吧,救救我女儿吧。”
大娘跪在地上不停给他磕头,眼泪汪汪。
见魁梧男要发火,那收钱的女道童说:“不是我们要收钱,而是开辟仙路,求神仙降下仙水,需要金银铺成仙路。你不给钱,缺了你这块,那仙路就不完整了,到时候仙水都从你这个缺口流走了。其他人怎么办,你要害死所有人吗?”
大娘结结巴巴哭着说:“不不,不不,我就要一碗仙水救救我女儿,她才刚生完孩子,才二十岁啊……”
女道童对魁梧男使了个颜色。
魁梧男一下把大娘推了个跟头,大声骂道:“再敢亵渎神仙,耽误其他人,我就揍你!”
大娘摔倒在地上,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能绝望地大哭起来。
高源和李胜利正好看见这一幕。
“你姥姥。”李胜利顿时火冒三丈,冲到了台上去,问坐在中间的仙长:“你是神仙?”
台上台下所有人齐齐一愣。
那仙长睁开眼睛看一眼李胜利,又不屑地闭上。
旁边正在熬煮仙药的男道童指着李胜利骂道:“大胆,竟敢对仙长无礼!”
李胜利急忙摆手解释:“不不不,我不敢无礼,我只是想问一下。仙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那肯定全知全能,应该什么都能算得到吧?”
说完,李胜利又悄悄往仙长那边移了两步。
熬药男道童道:“那是自然,仙长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哦,原来这么厉害,那么他能不能算到我这一脚。”说罢,李胜利直接飞起一脚,稳稳踹在仙长脸上,把对方踢了个满脸桃花开。
全场霎时一静。
李胜利拍拍手,不无遗憾地说:“很可惜,他没算到。”
“你……你……你竟敢对仙长不敬。”男道童颤抖着手指着李胜利。
“我还他妈对你不敬呢。”李胜利飞起一脚,又把这个男道童给踹走了。
但很快,旁边两个道童跑过来跟李胜利打了起来,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在下面收钱的女道童和魁梧男道童见有人捣乱,两人赶紧往上跑。
高源也赶紧上去帮忙,他没想到李胜利前面还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会儿打起架来还挺有劲。
高源跑到前面,趁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他第一时间把那锅仙汤给踹翻了,上辈子就是这锅东西害死了不少人,高源先灭了隐患。
“哎!”
“哎!”
村民一看高源把仙水给踹翻了,全急了。
还有好几个重病病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了。
高源抓紧时间抽出底下正在烧的火把,一棍子抡在了那个魁梧男道童的后脖颈,打了他一个火星四溅。
高源一边跟他们打架,一边大声发动群众:“乡亲们,我们是大夫,是张庄联合诊所的大夫,我们拿着药来给你们治病了,这些装神弄鬼的是害人精,不能让他们把你们害了,快跟我们一起把他们抓住。”
“大夫?”
底下村民纷纷惊愕。
“我们村什么时候来过大夫了?”
“没有啊,我们都病成这样了,哪有大夫来?”
……
见村民不相信他们,高源焦急地喊:“你们看看我们的独轮车,里面装的全是药材,我们一路推过来,就是给你们治……”
话没说完,高源一不小心挨了一脚踹,给蹬出去好远。
“哎哟。”高源吃痛。
“真是药材啊。”村民议论纷纷。
那个被踹的满脸桃花开的仙人,终于缓过来了,他鼻子血流个不停,大声喊:“不要听他们,他们是恶魔,他们是病源,就是他们把疾病带来的,那些不是药材,是他们拿来毒害你们的毒草。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有大夫来你们村里?这些人是恶魔。”
底下村民又慌了,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恶你姥姥。”李胜利大骂一声,又想打这个仙人,却被其他人拦住,一下子挨了好几下。
正当高源和李胜利陷入重围的时候,一个女声突然响起:“我认识他们,他们是张庄的大夫。这是高源大夫,是高大夫,我儿子之前的急惊风快死了就是他给救活的!”
高源寻声看去。
是之前抱着孩子走了一天跑到他们乡里找他们救命的那对夫妇,那孩子是急惊风,沈丛云说没救了,是高源把这孩子给救回来的,那对夫妇就是霍乡人!
“他就是高源大夫?”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神医?”
村民显然听过高源的战绩。
高源瞅准这个时机,再次发动群众:“是的,我就是高源大夫,这个在战斗的是李胜利大夫。我们走了足足一天一夜才来到你们最里面的村子,我们带齐了药材,就是给你们治病来的!”
“这些人是骗子,是骗你们钱,还要害你们命。你们看看这个大娘,家里女儿快死了,他们这些人还要打她。我们是大夫,我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们是你们的大夫,我们是人民群众的大夫,我们是来帮你们的。你们要跟我们一起把这些坏人控制住,不能让他们再伤害大夫了,不然就没人给你们治病了。这些人只会骗你们的钱,还会打骂你们,还会给你们喝有毒的水。”
高源在村里的口碑显然极好,大家纷纷你看我,我看你,都在说神医。
那孩子母亲大喊一声:“放开大夫!”
“放开大夫!”不知道是谁又跟着喊了一句。
“放开大夫!”而后越演越烈,竟成鼎沸之势。
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吓了一跳,村民要是团结起来,他们可干不过,这些人下意识就胆怯停手了。
高源赶紧把李胜利拉了出来,关切问:“你没事吧?”
“小意思。”李胜利吐出来一口血水,擦了擦嘴角:“跟以前比差远了,就是出门没跟我老班长那里借把枪。狗日的,还是得配枪,哪有大夫出门治病不配枪的!”
第五十一章 进鬼门关
见这边情况稍微安定一些了,前面自己又把那锅害人的仙药给踹翻了,所以应该不会出大问题了,高源便赶紧问大娘:“大娘,你女儿怎么样了?”
大娘结结巴巴地说:“大出血,人都快……快要没了。”
高源着急地说:“她在哪儿,快带我去。”
“在家。”大娘赶紧站起来,跌跌撞撞带着高源往家赶。
高源对李胜利道:“把独轮车推过来,看到那个小袋子了吗?一定要带上,这里面装的是救命药。”
“哦。”李胜利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赶紧下来推着车一起赶去。
这群大仙你看我,我看你,再看这些村民明显对他们不信任的眼神,他们都有点慌了,都看向了领头的仙长。
仙长揉了揉自己还在流鼻血的鼻子,“嘶”了一下,然后道:“走,跟上去看看。”
这一下,这帮装神弄鬼的家伙也跟了上去。
这些村民愣了一会儿,也跟上去了。
一个是神医,一个是神仙,他们有的看了。
很快,就到地方了。
大娘喊着进去:“鲜儿啊,我给你找大夫来了……鲜……鲜儿啊……”
大娘声音发颤,而后大声哭了起来。
高源赶紧追进去,只见接生婆满手鲜血吓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往外走。
刚进门,就看见门边上有一大盆鲜血。
再看躺在床上的病妇,双目闭上,已经昏迷了,面无血色,苍白如纸。大娘趴在女儿床头哭喊,可任凭她怎么哭喊,她女儿都给不出半点回应。
婆家人也都在房间里,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正在哇哇大哭。
大家都傻了,喃喃不知所措。
一个年轻人手足无措地跪在女人身边哭着,鼻涕眼泪一大把。
婆家妈抱着刚出生的女婴,不敢上前。
大娘不停哭喊:“我把大夫给你请来了,我把大夫给你请来了,鲜儿,你醒一醒啊,你看看娘啊。”
听到这么悲怆的哭喊,婆家妈也哭了起来,她道:“亲家,鲜儿……鲜儿她已经没了。”
“不,不。”大娘急看向高源,焦急地喊道:“大夫,大夫,高大夫,你快给看看啊。”
高源赶紧上前,一摸对方四肢,已经冰凉了。
婆家妈哭着说:“人都凉了,都没气了。”
高源去探鼻息,几乎感觉不到呼吸了。
李胜利刚推着车到门口,赶进来一看这场面,他当时也吓傻了,这人还活着吗?这是已经没了吧!
婆家妈擦了擦眼泪,又说:“就你走的这段时间,鲜儿就没气了,现在更是连脉搏都不跳了,身上凉的跟冰块一样,已经不行了。”
高源去摸病人的脉搏,左右双手,果然跳都不跳了,已经六脉俱无了。
大娘也瞬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瘫软在地上,她很想站起来,可怎么都爬不起来,她只能瘫在地上求高源:“高大夫,他们都说你是神医,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我女儿啊。”
婆家妈哭着说:“亲家,鲜儿是已经死了。神医来了也没办法,只有神仙才能救回来。”
说神仙,神仙就到。
“无量仙尊。”那满脸桃花开的仙长迈步进来。
这造型着实把屋内人给震了一下,只是脸上这模样,又让人觉得跟仙人身份很违和。
这个仙长进来看看躺在床上的病妇,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说:“这妇人是已经魂归仙界了,凡人的手段是救不回来的,只有我这里的仙药,才能保她肉身不腐,等她环游仙界,七天七夜后,自然就回来了。”
婆家妈小心翼翼地问:“这还能救?”
那大娘也紧张地看着仙长。
仙长微微颔首,说:“我看与你们有缘,这仙药就赠送给你们了。”
大娘顿时惊喜莫名,前面还问她要钱,现在直接送了?她不敢相信地问:“这是真的吗?”
仙长信誓旦旦,抬高了声音,对外面围观的群众说:“当然,我们只为图一个好名声,积点善缘,救苦救难!这仙药给她灌服下去,七天之后,她就活了。”
大娘顿时有些慌,不知该不该上去拿。可眼前这局面,她也没有丝毫办法,已经她已经身处绝望了。
李胜利却骂道:“七天?七天人都臭了!”
仙长骂道:“无知小儿,这是仙药!”
“我仙你姥姥!”李胜利大骂一声,然后偷袭!
李胜利趁其不备,又是一拳朝着对方鼻子而去。
“砰”的一下,对方的鼻梁骨彻底不用要了。
那仙长直挺挺往后倒,他也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这么不讲武德。
李胜利又跳上去给了他两下。
仙长后面那群跟班又冲上来打李胜利。
李胜利也是个强人,体力都已经到极限了,还要跟他们拼命。
屋里屋外的人都看傻了。
本来屋里的人还对这个仙长的仙药将信将疑的,现在见仙长被一拳撂倒,他们也有点懵,哪有这么弱的神啊?
见李胜利又跟他们打起来了,正在给病人检查的高源顿时焦急大声道:“快拦住这帮人,他们要是把大夫给打坏了,谁来救人!”
众人一滞,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而那个跪在地上哭的年轻人,突然大声嚎了一嗓子,起身像一头蛮牛一样冲了过去,一把拢住所有人,而后强大的怪力爆发,一个前扑,把所有人连带他自己,一起给丢门外面了。
李胜利也摔了个四仰八叉,可这小子不愧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一个滚身骑在道童身上就打。
其他人又扑过来打他。
便是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来一声:“快放开李大夫!”
竟是之前那个急惊风患儿的母亲回去把自家男人给喊来了,他刚过来就看见李胜利在挨打,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正在挨打,那还得了?他赶紧扑过去帮忙。
患儿母亲焦急地喊旁边人帮忙。
村子里面基本上都是沾亲带故的,又见这帮神仙实在是太不像样了,跟地痞流氓街头无赖似的,他们这才赶紧帮忙,外面可算是控制住了局面。
屋内。
病人的双手六脉已经彻底没了,高源寻古人救危经验,若是寸口难凭,当诊趺阳、太冲、太溪足三脉,以候胃气、肝气、肾气。
高源又赶紧跑下去诊断足三脉。
趺阳,没摸到。
太冲,摸不到!
太溪,似有似无。
高源都麻了,饶是他上辈子经历过不少危急重症,眼前这样的场面,他也是头一次见。
怪不得婆家妈一直说人没了,都这样了,还不能算作是没了吗?
世人形容危重症常说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眼前这个病人是整个人都进去了,鬼门关都关回来大半了,就差最后一条小缝没有关死!
高源头发都立起来了,他扯着嗓子,死命大声喊:“李胜利,把我的救命小袋子拿进来,快!”
第五十二章 斩关夺门
听到高源的呼喊,还在地上的李胜利立刻连滚带爬冲到独轮车前,一把抓下小袋子就往屋里跑,可一个没留神,又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整个人摔了进去。
李胜利顾不得自己,赶紧举起袋子:“拿来了,这人……还能救啊?”
听见连大夫都没信心了,病人全家就更慌了。
“绝对不能放弃!”高源从袋子里面拿出来一根大艾柱,点燃,再吹灭,他把艾柱放在病人的神阙穴上。胎儿在腹中是通过脐带与母亲相连,这是先天精气的进入之所,是先天真息潜藏部位,是元神的门户。
此穴禁刺,但可灸。有回阳救逆之功,病人现在血脱亡阳,已经到极危险的地步了,要想把人从鬼门关拉出来,必须急急回阳救逆!
高源扭头对大娘道:“过来,你来拿着艾柱,灸你女儿这个穴位。拿住了,绝对不能停。”
大娘慌慌张张拿过艾柱,对着高源用力点头。
高源把袋子打开,把里面的一包干姜拿过来,又把龙牡粉拿出来对李胜利道:“快去把干姜炮成姜炭,把龙牡粉快速煅一下,快点!”
“哦。”李胜利急忙拿住干姜跑到人家厨房去了。
高源又在外面拿了另外一个袋子,从里面抓取当归和黄芪。病人是大失血,有形之血难以速生,无形之气当以急固,所以高源加大了黄芪的用量。
高源把当归补血汤放到之前的那个救命药的袋子里面,他再打开袋子,把里面的小袋子都拿出来,然后一一倒在一起。
此时,李胜利拿着姜炭和煅龙牡跑回来了。
高源赶紧把最后一位主药加进去。
李胜利看的眼睛一呆:“这是附片吧?”
高源点头,把附子全倒了进去。
李胜利吃惊道:“这得多少啊!”
高源说:“不到半斤,诊所里的那点存货都拿了,快给病人煮下去。”
李胜利有些麻了:“啊?”
高源大声道:“别废话了,快!”
“是!”李胜利立刻答应。
高源扭头问病人家属:“有火有热水吗?”
家属答:“有的,有的,生孩子一直烧着呢。”
高源对李胜利道:“把这些全都倒进开水里煮,有多大火用多大火,急煮急沸,煮沸之后,马上用小汤匙舀一小勺到碗里拿过来,火不能停,要快!”
“是!”李胜利马上拿着药材冲出去了。他这一点就比赵焕章强很多,他的执行力很强,高源让他干嘛他立刻干嘛。要是换做赵焕章,这会儿肯定要犹犹豫豫,叽叽歪歪半天,那病人就真的没救了。
李胜利走了,高源也不敢耽搁,赶紧拿剪子剪下了病人的一把头发,然后找个碗用火把头发烧成炭。
发为血之余,又为肾之荣,肾主藏精,生髓,所以头发煅炭之后有固阴之效,非常适合妇科的失血证。而且血余炭既能止血,又不留淤,既能活血,又可固阴,寓开源于塞流之中,妙用无穷。
高源拿了点水冲了血余炭,灌病人喝下。
幸好病人的吞咽反射还在,不然的话要鼻饲给药了。
这边血余炭刚下去,李胜利就拿着一小勺的药汤来了。
高源灌服病人喝下,对李胜利道:“再去舀一小勺,不能停,快去。”
李胜利又赶紧跑去。
这就是急救,用大火和开水煮药,急煮急沸,赶紧服用。
用附子的大辛大热大毒,在这最垂危的关键时刻救命。高源心里很清楚,面对这样已经迈进鬼门关的病人,不能有丝毫迟疑,必须要以更坚决和强硬的态度跟阎王爷抢人。
这一刻,高源更加深刻理解了古人说救危就是要斩关夺门的说法。
斩关夺门,斩的就是鬼门关里的恶鬼,谁敢阻止我抢人,就一刀斩了!夺门夺得就是有生之门,这唯一的生门,这仅存的希望!
在这种跟阎王爷玩命的关键时刻,怎么可以有迟疑?怎么能用轻剂轻量?现在比的就是谁更强!
古人描述使用重药就如同将军耍青龙偃月刀,现在高源就是拿着青龙偃月刀,站在了鬼门关前,他要闯进关内救人,人挡杀人,鬼挡斩鬼。
斩关夺门,这便是斩关夺门!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李胜利跑的腿都软了,整个人都瘫了。病人家属赶紧接力,也是一次一小勺,从厨房跑到卧室。很快,这样强度又瘫了一个,然后另外再补一个。李胜利稍作休息之后,又起来了。
高源不停喂服病人这大热大毒之药,不敢丝毫停留,也不敢丝毫犹豫。
大娘抱着大艾柱灸神阙,手都已经酸的僵住了,可还是不敢移动分毫。
就这样,四十分钟过去。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
连门外面的村民也没有离开的。
婆家妈本以为儿媳妇会彻底没掉,可这么久了,对方一直保持着那细若游丝的呼吸,似乎是命被吊住了,她过去掀开被子往儿媳妇下身看了看,说:“哎,哎,不流血了,血停了!”
“啊?什么,血停了?”旁边家人纷纷吃惊。
“这是血流干了吗?”也有人发出这样的疑惑,毕竟前面流了一大盆,简直是要吓死人。
“这……”婆家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真是血流干了,人也就彻底没了,现在看着还像是活着啊。
闻言,高源赶紧摸了摸对方的手臂,发现原先的厥逆已经开始回缩,四肢开始回暖了。高源大喜,又赶紧诊寸口脉,可还是寸口难凭,然后赶紧诊断下三脉。
太溪脉清晰了。
趺阳和太冲也脉出了!
“有脉了,有脉了!”高源大为振奋。
“什么,脉出了?能活了吗?”李胜利大为震惊。
高源道:“有希望!”
听到大夫都这样说,屋内所有人顿时被狂喜包围。
高源大声道:“药还没用完,别停,药绝对不能停!”
“好!”旁边人更加振奋了。
消息传到外面去,外面也是一片沸腾。
那好不容易醒转过来的仙长,听到这个消息,他也懵了,他说七天七夜人家才能活,这大夫过去,半个多小时就有希望了。
这仙长微微颔首,一本正经地说:“是我走眼了,原来这两个大夫也是神仙中人啊。”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患儿父亲一巴掌就扇在这个王八蛋头上。
那伙人当即要发作。
“想干什么?”村民围住了他们,大有他们敢动一下,就把就地捶成肉饼的架势!
这几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当即就怂了。
屋内。
药未停,人还在抢救。
而随着服药,艾灸,病人的四肢渐渐回暖,脉也渐渐出了,呼吸也稍稍粗了一些。
所有人一直在忙,都累的要崩溃了,从傍晚到半夜,就没停过。
“什么时间了?”高源询问。
李胜利看了一眼时间,跟他说:“马上要过12点了。”
高源又摸了摸病人的手脚和脉象,他说:“药也吃完了,能不能活,就看这一阳来复了。”
大家都瘫在地上,紧张地看着妇人。
而那大娘还保持着艾灸的姿势,她已经动不了了。
李胜利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又看了看时间,说:“过十二点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妇人还在昏迷,高源又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同志,同志……”
依旧呼唤不醒。
“还是不行吗?”见状,众人悲伤极了,低头啜泣。
门外,竟还有不少人没有离去,大家还在看,门口也响起一阵阵叹息。
那大娘双手只知道笔直朝前,脸上已经彻底没表情了,连别人呼唤她都没有回应。
婆家妈见这对母女变成这样,忍不住悲从心来,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原本在怀中沉睡的婴儿也大声啼哭起来,声音非常清亮。
而此时,那妇人闻婴儿啼哭,竟快速睁开眼来,眸中尽显紧张。
“醒了!”高源急叫一声,凑过去看,只见妇人嘴唇动着,只是发不出声音,但高源看她的唇形,看的出来,她在说“孩子”!
屋内人赶紧过去。
那年轻人更是抱着妇人,嚎啕大哭起来。
双手前举的大娘,这时也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僵硬前举的手终于放下来了。
旁边人赶紧去扶她。
瘫在地上的李胜利,激动地又哭又笑,他平躺在地上,抹着眼泪露着笑脸。
外面的村民,也是激动非常。
高源艰难地站起来,他的体能也早就到极限了,他踱步到婆家妈身前,笑了一下,可也把眼泪给滚出来了,他伸手擦了擦眼角,又摸了摸正在啼哭的婴儿,说:“小家伙,你有妈妈了。”
第五十三章 攒一个大夫
病妇后半夜清醒,能说话了。清晨时候,知饥索食,脱险。
高源和李胜利就在他们家睡了,虽然还有外面还有病人要治,可他们实在吃不消了。这一个星期,就没停下来过。走了这么远的路,还在体力极限的时候还跟那几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打了几场架,又紧急救人弄到后半夜。
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这样的强度。
虽然浑身跟散了架似的,但高源还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啊……”高源疲惫地呻吟一声,伸了伸懒腰,手都快抬不直了。高源看一眼还在打呼的李胜利,他先撑着身子下床,想出去方便一下。
一打开门,就见外面站了一大堆人。
“嗯?”高源微微错愕。
大家见高源出来了,纷纷露出惊喜又有些尴尬的表情。
这户人家的婆家妈走出来说:“大夫醒了呀,哎,你们也是,大早上过来干什么?好歹让大夫睡够了,再吃个早饭啊。”
外面众人皆露出了尴尬之色。
高源看他们,一个个面露病容,不停咳嗽,还有几个紧张到手足无措的,看样子是家里有重病人,是来请大夫的。
高源问:“都是要来看病的是吧?”
外面的人纷纷点头。
高源道:“好,那别在这里杵着了,去你们村的大会堂吧。你们先去那边,我马上到。家里的病人能带去大会堂的,就带去。实在带不走的,我上门去治。”
婆家妈说:“大夫,先吃了饭吧。”
高源问:“有热水吗?我带了干粮馍馍,帮我泡一下就好。”
婆家妈说:“大夫,你可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啊,哪能让你吃这个呢?我做了几个白面馒头呢,还做了棒子面粥,你们吃吧。”
高源看看他们这家子面黄肌瘦的模样,这个村子是在大山深处,是全县最偏僻的,也是最穷的村子,他摇摇头:“没事,这些东西留给产妇吃吧,她需要补一补。”
见婆家妈还想说,高源拦住了她:“不用劝了,我们是大男人,怎么着都行,还是先紧着产妇吧。”
听到高源这样说,婆家妈感动地点点头。
李胜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站在门口,咧着个大嘴在那里笑。
高源又去看了一眼产妇的情况,见产妇吃完了东西还在睡,旁边躺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婴,母女俩睡的很安详。
高源露出了微笑,不愿去打扰他们的安眠,打算等下午再过来复诊。
泡了个馍馍,随便吃了一点,两人就推着独轮车去大会堂了。
刚到大会堂,就发现昨天那几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被绑成粽子一样丢在这里了。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这些人还死鸭子嘴硬,说要动用神力发动大疫来毁灭这个村庄。
话没说完,又挨了两个大逼斗。
村民是彻底不相信他们了。
村干部也拄着拐过来了,见到高源和李胜利就是一脸的尴尬和歉意。
李胜利看了看这几个家伙,对村民说:“以后可不能相信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他们烧香符水都是害人的东西,不仅治不好病,还会要你们的命。”
村民们更加尴尬了。
一个老头委屈地说:“我们也不想相信他们,可没大夫,我们也没法子呀。”
这话一出,李胜利和高源两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两人都堵得慌。
“唉……”高源叹了一声,说:“大家过来治病吧,我会把所有病人都看完再离开村子的。”
村民都聚过来看病。
李胜利很自觉地去做问诊了,现在高源在这些村民眼里就是神医,比神仙还神的神医,不可能再去找他李胜利治病了。
这个村的病人有很多,除了伤风感冒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病,他们平时得病了只能熬着,现在见大夫来了,也就赶紧过来治了。因为错过这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了。
高源忙到傍晚,因为出现了很多其他病,他们带来的药材都不全,高源一直在想办法代替,到后来车上都没什么药材了,最后高源只能先用针灸治疗了。
这也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的经历,他的针灸是在三年特困时候练得。那个时候太苦了,连饭都没得吃,就更别说吃药了,所以高源只有苦练针灸,能用针刺就用针刺,尽量不开药。
所以在这个一穷二白的时代,真的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什么兴趣不兴趣。只有人民需不需要,人民需要什么,他们就研究什么。
到了傍晚,才终于可以歇上一会儿。
高源又去看了一眼那个病妇的情况,有形之血难以速生,病妇还是极度虚弱,无法起床。高源又给她开了个方子,用大剂的当归补血汤加味。高源把方子交给她家人,让他们去外面抓药。
傍晚,他们准备离开,要赶往下个村子了。
“走吧。”高源招招手。
李胜利拉着空荡荡的独轮车跟在后面。
两人刚走出,就听见后面有呼喊。
“等一等。”
两人回头,却见后面人不停涌出来。
高源和李胜利互相看了一眼。
村支书拄着拐走在最前面,他紧赶慢赶来到两人面前,拿起一个包袱,说:“两位大夫,这是我们村的一点心意。”
“这是……”高源接过来,却发现这里面放了很多白面馒头。
村支书道:“我们村穷,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也没什么能招待你们的。所以我们村里每户人家,一家出了一把白面,攒了这些做成馒头,给你们带在路上吃。”
两人一滞,他们知道这是对方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见两人想拒绝,支书赶紧说:“拿着吧,别嫌弃。”
高源抬头,却见村民都在看着他们,目光里面都是希冀和不舍。
高源抓着包袱,沉沉点点头。
支书也露出了微笑。
两人往外走,村民往外送。都走出村口了,村民却还不肯回去,他们充满了不舍,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大夫一走,他们又不知道哪一年才有大夫了。
“高大夫。”李胜利小声叫了一下,他也难受的厉害。
高源手上抱着馒头,突然一顿,而后转身把馒头塞给李胜利,他走到村民面前说:“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村子很缺大夫。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
大家想都没想,就赶紧点头。
高源说:“你们回去选出来一个想做大夫的,认识字的,有些文化的年轻人。把他送到张庄来,我来带他,我教他学医,他可以住在我们诊所,吃饭自己解决。”
“你们村里给他记一个基础的工分,用三到六个月时间,就跟你们一起攒白面做馒头一样,集合你们全村的力量,一起培养出一个大夫,一个属于你们村里的大夫!”
大家都呆住了。
第五十四章 迎接
两人离开村子,李胜利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李胜利拉着独轮车,问高源:“高大夫,你说他们村里会派人来学医吗?”
高源想了想,说:“应该会吧,也希望会吧。”
李胜利兴奋地点点头:“还是集体好,可以集中力量做事情。”
高源点了点头,他说:“希望能为这些贫困的山区培养一批人民的医生吧。”
李胜利闻言看向高源,而后对着他用力点头:“人民的医生!”
……
解放前,几乎是没有穷人学医的。穷人都要卖儿卖女了,连饭都吃不起,哪里认识字?就更别说学医了,跟师是要交学费的,还要吃住自理。对穷人家来说,单一个吃住自理就能把一个家庭压垮。
贫下中农出身的大夫,基本上都是新中国培养的。
而高源刚刚提议的方法,就是后来培养赤脚医生的法子。集全村之力,每日给他记工分,让他外出培训半年医术。
什么是工分,工分就是口粮。
这是全村人在自己都吃不饱的时候,还从嘴里挤出口粮来,用长达半年之久的时间去供养一个年轻人完全脱产外出学医。
换做另外一个时代,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而现实是,我们真的做到了在这么穷困的年代里,让每一个村子都拥有自己的赤脚医生,通过个人和集体集资的方式,让每一个穷困村民在村子里面实现了免费医疗。
而高源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情提前九年,霍乡情况特殊,不能让他们再等九年才拥有自己的大夫!
……
药材的供给也比较及时,很快,新一批的药材就送过来了。
高源和李胜利的动作很快,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治过去,他们在每一个村子都受到了热烈欢迎,霍乡实在是太缺大夫了。而高源也把自主培养大夫的想法跟每个村子的村民说了,让他们自己决定。
赶一只羊也是赶,赶一群羊也是赶。
等到跟赵焕章汇合的时候,虽然才过去区区几天,却有恍若隔世,久别重逢的感觉。
几人相视,都淡淡地笑着,笑容里面有藏不住的感慨。
高源问:“怎么样,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情吧?”
沈丛云看向了赵焕章。
赵焕章都带上了委屈了,他对高源道:“高大夫,以后治重病这活儿还是你来吧,这不是人干的事啊!”
“哈哈……”重生回来这么久,这还是高源第一次放声大笑。
旁边人也都笑了起来。
随着他们四位大夫的施救,霍乡的情况逐渐得到了控制,慢慢好转了起来。
终于把这次流感给扑灭了,那伙装神弄鬼害人的家伙也被压走处理了。
将要离开的霍乡的时候,半个霍乡的老百姓都出来送他们,走了又走,手挥了又挥,可霍乡的百姓却始终不愿意离去。
这场面把赵焕章和沈丛云给感动坏了,他们是治过不少人,也被很多人感谢过。但像这样半个乡的百姓久久相送的场面,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高源对他们说:“看到了吧,我没有骗你们吧。”
赵焕章和沈丛云都呆呆地看着高源。
高源往后指了指,说:“这就是我们的人民!”
李胜利骄傲地挺起了腰杆。
“人民。”赵焕章和沈丛云喃喃自语,然后对着高源认真点了点头。
从霍乡回去,又走了差不多一天。
他们从早上出发,傍晚才到张庄。
刚出山路,就看见有人在迎接。
“这是来接我们的吗?”沈丛云有些疑惑。
李胜利赶紧往前两步,抬眼看了看那乌泱泱的一群人,看了一眼领头的,说:“哎呀,是卫生局的王局长,他来接我们了。”
“啊?”赵焕章和沈丛云两人大惊,他们还是头一次有这个待遇。
沈丛云虽然嘴上说想要得到大人物的赏识,但真等领导来了,他却慌得不行了:“哎,我,我我现在是不是很脏,我要不要换个衣服,再洗把脸?”
高源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水沟都没有,你上哪里洗漱啊?”
“这……这这……”沈丛云慌得不行:“这怎么办,这要是给领导留下个坏印象就完蛋了。”
高源却道:“哎,你错了。”
“嗯?”沈丛云露出疑惑之色。
高源指了指他这一身破烂,说:“你这一身才是军功章。”
沈丛云在愣了几秒钟后,终于明白过来,嚎叫一嗓子,兴冲冲地跑在了最前面,这老小子跑的贼快,给李胜利看的一愣一愣的。
李胜利对高源竖了竖大拇指,道:“你真会说。”
高源道:“走吧,我们也赶紧上去,别让人家等着了。”
四个人抓紧上前。
来迎接的有不少人,领头的是局领导,后面除了卫生局的人,就是各个联合诊所的所长还有医联会的干部了。
这是局领导让他们来的,不为别的,就是让他们看看积极分子,学学先进。
只是这帮人拉着张脸,一脸不服气不乐意的样子。
“李大夫,你说这事儿闹的,让我们来也就算了,怎么能让您也大老远跑一趟呢。看来啊,他们这些人是要骑到您的头上了。”还有人拱火。
李润玉看那人一眼,脸也沉了沉,他往前看着,目光中多了很多不耐。
比他更烦躁的就是严桥老中医了,他是真不想来,他都抱病告假了,谁料局领导亲自去他家了,结果发现他在喝闷酒,然后他就被拖来了。
局领导说了,别人都可以不来,就他一定得来。
严桥那个郁闷啊!
“人来了,准备迎接。”局领导说了一声,然后率先鼓起掌来。
后面这群人不情不愿,稀稀拉拉地鼓掌。
沈丛云跑在了第一个,其他人跟在后面。
而后面迎接的这群人定眼一看,纷纷错愕,这哪里是大夫啊?一个个胡子拉渣,身上破破烂烂,又脏又臭,都跟乞丐差不多了。
大家呆了几秒,后面有几个大夫见到对方这样子,都捂嘴笑了起来。
而局领导神色一变,脱掉自己的帽子,快步向前,一把握住了最先跑来的沈丛云的手,认真地说:“辛苦了!”
头一次有领导这么主动热情地跟他握手,沈丛云乐坏了,嘴都不知道闭合了,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领导好,我叫沈丛云,是沈氏外治第三代传人,擅长推拿按摩。我不辛苦,这都是应该做的,为老百姓服务嘛。”
见对方觉悟也这么高,局领导大为感动:“好啊,好啊,沈大夫你这门牙怎么磕了?”
沈丛云摸了摸嘴,有些尴尬,可又想到了刚才高源说的话,于是乐的更大了,把这半颗牙完全露出来,嘴上还故作随意地说:“我们这段时间每天都是后半夜赶路,我困的不行,所以一个没留神掉沟里了,磕掉了半个。”
局领导果然更感动了,握着沈丛云的手,用力地摇晃几下:“辛苦了,沈大夫!”
沈丛云笑的更大了,很好地把自己这半颗牙军功章给露出来。
见状,严桥的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局领导又问:“哪位是高源大夫?”
沈丛云指了指后面:“这位是。”
众人皆看了过去,这几天他们净听高源的各种传说了。
“他就是高源?”李润玉喃喃自语。
高源快步上前,站在局领导面前,露出了微笑。
局领导也在上下打量高源,他说:“高源,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听关于你的故事。”
高源微微一滞。
后面的那些大夫除了听说高源的英勇事迹,自然也听说了高源不堪的过去,所以纷纷露出了古怪之色,一个个都用异样的眼神看高源。
这让高源很不自在。
李胜利刚想帮高源说话,却被赵焕章拦了下来。
高源缓缓吐出了一口,慢慢低下了头。
而局领导却朝他伸出了手,认真地说:“谢谢你,高源……同志!”
高源诧异地抬起头。
赵焕章看着高源,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高源掉眼泪。
第五十五章 谨慎啊谨慎
局领导就当着这么多人,一个劲儿地夸张庄联合诊所,他就是要给这些人树典型,立榜样。一天到晚说困难,人家张庄联合诊所怎么就能克服一切困难呢?这还是态度的问题嘛。
局领导越夸他们,后面那群人的脸色就越难看。
可张庄诊所这帮人却浑然不觉。
李胜利是无所谓,根本不把那帮人放在眼里。
赵焕章和沈丛云则是还没被夸够,哪里管的上别人。
便是在这个时候,远处跑来一人,边跑边喊:“哎,哎,高大夫回来没,高大夫回来没?”
众人皆看了过去。
“那是刘三全吧?”李胜利有些不确定的说。
高源眉头微微一皱,赶紧上前两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局领导赶紧收起了夸赞,看向了来人。
刘三全急匆匆跑过来,忙道:“哎呀,高大夫,你们终于回来了。”
高源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刘三全往后指了指,说:“张远材的小儿子鼻子流血不止,已经大半天了,控制不住,听说你们回来了,我就赶紧跑来请你过去看看。”
高源又问:“现在小孩怎么样了?”
刘三全道:“现在还行,但要还控制不住的话,那就危险了。”
高源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看向局领导,他道:“局长,有个病人在等着,我们要马上过去看一下。”
局领导说:“哦,没事没事,救人要紧,你们先……”
不等局领导说完,后面那群来学习的大夫里面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那我们跟着一起过去吧,也好学习学习人家张庄诊所先进诊疗经验啊。”
他这一说,旁边人纷纷起哄。
局领导的脸有些沉下来了。
高源却无所谓,他道:“那就一起吧。”
说罢,高源快步走在前面,其他人赶紧跟上。
前面那个来拱火的人又蹭到李润玉旁边,说:“李大夫,咱们刚才可听了半天人家的优秀事迹了。一会儿,您不打算露一手吗?我可听人说了,现在好些人都在传齐东升小孙子的脑炎幸好是找了高源大夫,而没有找您,不然怕是不一定能救回来啊。”
听到这话,李润玉冷哼一声,说:“区区一个脑炎而已,也就是那天我出诊了,不然怎么会让一个小子逞威风?”
“得嘞。”拱火的人见目的达成,立刻让到一边去了。
一群人匆匆跑回诊所,张远材就在门口张望着,见高源回来,他匆忙迎上去,道:“高大夫,您快给我家小虎子看看吧。”
“好。”高源赶紧进屋。
张远材这才看向旁边,一下就看见领导了:“哎呀。”
再看后面,张远材又哎呀了一下,他没想到他们县里头面上这些大夫全来了。一下子,他都不知道这里面病的是自己淘气的小儿子,还是哪位高级人物了?
高源赶紧进去,屋里面张老太太和张远材的媳妇都在,椅子上半躺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
张老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给小孙子擦鼻血,怎么塞怎么堵都停不下来。
见到高源进来了,张老太太赶紧站起来焦急道:“神医大夫,你快给看看呀。”
高源抬了抬手,示意别慌,他上前查看,赵焕章也赶紧凑到他身边去。
外面那些大夫一个个挤进来,李润玉被众人推举到最前面。
沈丛云本来是想等领导的,谁知道局领导跑到前面去了,他给落下了。这还得了?沈丛云赶紧往前挤,他誓要跟领导站在一起。
“让让,让让让让。”
本来门口就小,他还这么挤,顿时引起了很大的不满。
沈丛云哪管得了那么多,跟条蛆似的往里面拱。
“你也要我让开吗?”
旁边声音突然响起,沈丛云抬头一看,顿时吓得跟刘三全一样把肛都提起来了。
严桥老中医沉着脸,冷冰冰地看着他。
沈丛云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都不知道该怎么站了。
……
前面。
高源询问:“流血多久了?”
张老太太说:“中午吃饭前就流了,本来以为塞一下就没事了,谁知道一直止不住。又用凉水拍额头,洗脸,反正什么办法都用了,也不见好。”
“眼瞅着血流的越来越多,我们就赶紧送诊所了。前面就只有三全在,三全本来想治来着的,但我听三全说你们今天要回来的,我就没让他治了。”
高源看向了刘三全。
刘三全也尴尬地笑了笑,看来他在张老太太那边的信誉很低啊。
高源看患儿,发现小孩面色苍白,精神萎靡,倒在椅子上。鼻子里面塞着布条,可还是不停往外渗血,小儿疲惫地看了高源一眼,而后又眉眼搭下,有气无力。
后面那群中医也在观察。
“流血大半天了,应该是重症了吧。哎,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啊?”旁边还有人问李胜利。
李胜利嗤笑一声:“就这?这算个啥,这也叫重症?”
旁边人都一脸腻歪地看着李胜利,这大夫年纪不大,吹牛的功夫是真的到位。
李胜利都懒得跟他们说,杀猪那样的一大桶血他都见过,眼前这些根本不叫事儿。
高源上前准备给小孩诊脉,可刚碰上对方的手,他却有些疑惑,又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双手,疑惑之色更重,他对小孩子道:“嘴巴张开,把舌头吐出来。”
小孩吐舌。
高源看的真切,舌质淡白。
高源瞬间明白了,他站起来对刘三全道:“宜壮阳驱阴,温经摄血,用四逆汤。”
“啊?”后面的大夫齐齐愣了一下。
“四逆汤?这还没到要阴阳离决的程度吧?”
“不愧是名医啊,我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有用四逆汤治鼻血的。”
“哈哈,谁让人家是先进分子呢,治疗方案肯定先进了。”
这群大夫听到高源的答案,全都露出了讥笑。
站在高源身边的赵焕章则是小心地说:“高大夫,谨慎啊,谨慎啊。”
高源都无语了,他一回来,赵焕章这头熊又变成猫了,一天到晚又只会说谨慎了。
高源皱眉看向这群大夫,他问:“刚才是谁说四逆汤不能治流鼻血的,请你站出来!”
第五十六章 欢快笑声
一听高源这话,现场的大夫们先是一静。
而后,严桥老中医放过了沈丛云,他走到前面去,沉声问高源:“高大夫,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高源道:“当然不是,只是纯粹的医学探讨而已。”
严桥老中医微微颔首:“既然是单纯的学术探讨,那我们便放胆一说了。请不要牵扯别的,也不要见怪。”
高源看了看严桥老中医,看了看难堪不已的沈丛云,他又回头看一眼赵焕章。
赵焕章也对他尴尬一笑,他凑近高源,小声地说:“高大夫,严老跟沈大夫有很多恩怨,所以他老针对我们,你小心应对,别跟他发生冲突。”
高源微微颔首,对严桥老中医道:“严老请说。”
听到这年轻人尊称他为严老,严桥老中医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一些,他说:“中医对血证的论述由来已久,《金匮要略》上就特意把血证单独列了一个篇章。主要治法是泻火止血的泻心汤和温脾摄血的黄土汤。”
“张景岳也总结前人所言,则说‘血动之由,唯火唯气也。故察火者但察其有火无火,察气者但察其气虚气实。’所以治疗血证无非是泻火凉血,和补气摄血。”
“鼻衄基本都是热伤脉络,迫血妄行。哪里来的四逆汤止血?附子和干姜都是大辛大热之物,火热之力通行十二经,力量极强,不合血症啊。”
严桥这番话说完,马上就有捧哏的,后面一群大夫纷纷为他喝彩。
局领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色不好看,但也没说什么,说好了是学术探讨,他这个领导就不好干涉了。
只是李润玉皱了皱眉,从以往的经验和医理上来说,严桥老中医分析的是很有道理的。但他看着高源那淡然自若的模样,他心里也没了底气。
他虽然不服高源,但也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易于之辈。见对方如此有自信,李润玉稍一思索,便上前亲手诊断起了病情。
见到严桥又来找诊所麻烦了,沈丛云尴尬极了,尤其今天还有领导在,可这会儿他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焦急的打转转,眼前一阵阵发黑,这可是千载难逢在领导面前露脸的机会,可别被他的前老丈人给毁了啊。
严桥拄着拐,老气横秋地看着高源,淡淡说道:“高大夫,不解释解释吗?”
赵焕章还在小声提醒高源:“高大夫,要小心,要慎重啊。”
高源拍拍赵焕章,示意无妨,他道:“严老引经据典,确实让人佩服,严家真不愧是我们县的第一大的医学世家。”
严桥老中医只是一笑,
高源又道:“刚才严老提到了张景岳的察有火无火,察是否气虚。朱丹溪曾经提出了气有余便是火,那么严老是否还记得张景岳创造性地提出了气不足便是寒的观点,那气虚不摄血,是否也可以理解成寒证呢?”
“这……”严桥老中医顿时一滞。
后面那群看热闹的也是齐齐一愣。
高源趁热打铁,又问:“都说气血气血,气属阳,血属阴,这最基础的医理,严老也忘记了吗?”
赵焕章汗都快下来了,可真敢聊。
高源不管对方的脸色:“您刚才也说了张仲景的观点,那您是否更应该记得仲景治病的十二字准则,观其脉症,知犯何逆,随证治之。”
“您刚才不过是站在人群最后面,仅仅只听到一个流鼻血,一个四逆汤而已。您都没有上前看一眼病人的情况,没有做任何诊断,就敢如此断定吗?”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赵焕章赶紧拉了拉高源,对他道:“你说话不能委婉一些吗?”
高源反问道:“我能委婉,可他以后能不来找麻烦吗?”
赵焕章顿时哑言。
大家齐齐又看向了正在给病人诊断的李润玉。
严桥老中医刚才因为看见沈丛云这个畜生,所以脑子一热,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站出来找麻烦了。只是他也没想到高源会这么不给面子,他现在被高源顶的下不来了。
高源还补了一句:“严老,若是有疑问,也可以问问小孩的家人。之前在用冷水敷脸敷额头的时候,是否有流血加重的情况。”
张老太太立马接上:“有啊,有啊,哎呀,高大夫,你真是神医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张老太太兴奋了,其他人尴尬了。
严桥嘴角抽了抽,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这么狠,没完了?你特么还没进医联会呢,还想不想进医联会了?
高源却温和地笑了笑,说:“就跟严老刚才说的一样,只是简单纯粹的学术探讨,不牵扯别的,也请不要见怪。”
严桥老中医脸又要成锅底了。
沈丛云都感动了,泪眼汪汪地看着高源,高大夫为了他,居然敢跟他前岳父这么硬刚!
而此时,李润玉也诊断结束,他站了起来说:“手足逆冷,精神萎靡,唇舌淡白,属于少阴寒证。”
连县里医术最高者的李润玉都这么说了,底下人纷纷哗然起来。
严桥老中医也彻底没了脾气,怪就怪他脑子一热就抬杠,没有上前细察情况,不然以他能力未必不能发现端倪。
李润玉看向了高源,问:“你打算怎么治?”
高源看着这个上辈子的老对手,他露出微笑,说:“四逆汤足矣,无须加味。”
李润玉问:“剂量呢?”
高源道:“一两附子,一两炮姜,七钱炙甘草。”
“多……多少?”连李润玉都打了个磕巴。
赵焕章两眼一黑,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高源得拿一两附子来吓唬他!
后面那群大夫也跟听天方夜谭一样。
严桥老中医露出不敢相信之色,只来了一句:“年轻人好胆量!”
李胜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露出一脸不屑。
赵焕章苦心巴巴劝高源:“高大夫,慎重啊,慎重啊,少火生气,壮火食气啊,这火太大了,反而食气,反而更加气虚,更容易出事啊。”
不等高源说话,李胜利先插嘴:“赵大夫,这也算多?”
赵焕章反问:“这还不算多?”
李胜利道:“不多啊,我们之前在霍乡,一次用了差不多半斤呢。”
“啊?”赵焕章听得一懵。
李胜利又道:“那大姐可比这小孩严重多了,这孩子还能说话,还能坐着。那大姐产后暴崩,流了一大木盆的血呢。”
人群里面一大夫听得笑了:“噗,一盆,您当杀猪呢,流那么多血,那人还能活?”
李胜利道:“当时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反正双手六脉全没了,高大夫说足三脉也就剩下太溪脉还隐隐约约,家属说都休克一个多小时了,人都凉了。结果,高大夫一副药下去,嘿,又活了。”
这下,连李润玉都听笑了。
本来脸色难看之极的严桥老中医也被李胜利逗笑了。
一时间,诊所内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李胜利左右看看,都不知道他们在笑啥。
高源也没管他们,就转身对张远材一家人说:“刚才你们也都听到了,反正我的建议是用四逆汤。”
张老太太马上点头:“我们都听你的,你说了算,用多少都成。”
面对张老太太无条件的信任,高源心中宽慰。
张老太太又问:“那我小孙子什么时候能好啊?”
高源看了看说:“这点小病,一服药下去怎么也好了。”
“嘎”的一下,全场笑声戛然而止。
第五十七章 奖励还是惩罚?
大家都在用怪异的眼神看高源,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李润玉也上下看看高源,询问:“你真能一剂而愈?”
不等高源说话,赵焕章便赶紧劝道:“高大夫,虽然你经常一剂而愈,但还是要慎重。你的剂量给的这么大,小心过犹不及。”
虽说赵焕章是在劝高源,但其他人却是听得一脸腻歪。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经常一剂而愈?
连王局长都听不下去了,问:“高源大夫,你经常能一剂而愈?”
高源摆手:“哦,那也不是,有时候也两剂。”
众人:“……”
你特么还不如不解释呢!
“啊这……”王局长都不会接了。
张老太太却等不及了,拉着高源道:“哎呀,高大夫呀,别再聊了,赶紧开药吧,血还在流呢。”
“好。”高源对何雨姑娘道:“小何,给大娘抓一下药。老太太,等下你回去啊,用急火煮半个小时,先取少量服用,再煮半个小时,喝完剩下的。”
严桥老中医插嘴道:“那就别回去了,你们诊所有炉子吧?病情紧急,现场煮吧。”
后面的大夫纷纷起哄,他们也想见识见识所谓的一剂而愈。
“现场煮就现场煮,你们好好看着。”李胜利撂下一句话,腾腾腾跑到后院把炉子抱过来了。他对高源可太有信心了。被阎王爷拖走的病人,都一服药救回来了,眼前这小孩算的了什么?
高源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看着李胜利一阵忙活。
天都黑了,这些大夫也没有走的,一个个精神的很。
李胜利遵循高源的煮药办法,急火煮半小时,盛了小半碗出来交给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问高源:“直接喝吗?”
高源点点头。
张老太太稍稍吹凉了一点,就喂小孩服用下去。
其他人都仔细地看着,把小孩都看的不自信了。
“奶奶。”小孩钻到张老太太的怀里,被这么多人盯着,他有点害羞。
在后面的沈丛云见前老丈人已经走到最前面去了,自己又耐不住寂寞的心,又挤啊挤啊,又挤到王局长身边了。
王局长扭头看一眼,见是沈丛云,他也有些好笑,这人出现频率很高啊。
沈丛云见王局长都对着他笑了,他也赶紧笑了,把自己那半颗牙给露出来,军功章可不能忘。
前面的小孩受不了这么多注视的目光,就在奶奶怀里拱啊拱啊。
张老太太也是呵呵笑着,突然她一看地上,惊叫道:“哎呀,乖孙你怎么把塞鼻子的布条给弄出来了?”
张远材夫妇也赶紧过来看。
张老太太去扶孙子的头,刚抬起来,正准备掏出手帕擦呢,就咦了一下:“乖孙,你不流血了。”
“啊?”小孙子还有点茫然。
其他大夫听到这话,纷纷挤上前。
张远材赶紧蹲下去,把儿子鼻子上另外一个布条扯下来,结果两个鼻孔都没有流血了。他又把儿子头抬起头,仔细端详鼻孔,惊喜道:“哎呀,哎呀,真不流了。你看,你看。”
张远材兴奋极了,赶紧回头跟自己媳妇说,可他忘了他两只手已经把儿子的下巴给托的高高的,他这一激动转身,手不自觉又往上抬了一下,然后就把小儿子给推了个跟头。
“哇……”这小孩刚不流鼻血,就被老爹一记老猿挂印给掀翻了,立刻哭起来了。
张老太太气的连打自己张远材好几下,然后又去哄小孙子了。
张远材也尴尬极了。
其他大夫面面相觑,真不流血了,摔在地上这么哭都不流啊!
大家都傻了。
李润玉目光一下子就慎重起来,外行看的是热闹,内行看的是门道。高源给他的感觉,就是拿着大刀雕豆腐,不仅敢用,而且会用!
严桥也把眉头皱的很紧,眼神惊疑不定。
张老太太终于把孩子给哄好了,剩下的药也煮好了。
剩下半服药服用下去没过多久,小孩就不想在这里呆了,见大家没关注他了,他就偷偷溜到旁边去,然后往门外一窜,跑出去玩了。
张老太太焦急地追出去喊:“小虎子,你快回来,别跑,让高大夫给你看看,快回来。”
谁料,小孙子咯咯直笑,小短腿跑的贼快,张老太太都追不上。
诊所里面的大夫都看呆了,这还真是一剂而愈啊!
“他不会之前真的治好过一个六脉俱无的暴崩病妇吧?”有人悄悄问了这么一句。
诊所里面瞬间鸦雀无声。
前面他们以为的笑料,难不成是真的?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高源。
高源却很自谦:“形势凶险,侥幸而已。”
众人听得倒吸气,他说的简单,可作为医者的他们,谁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度。
李润玉这会儿看高源的眼神可不仅仅是慎重了,他连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跳。
众人也都小心翼翼地看着高源,这会儿没一个敢乱说话的了。
全都老实了。
高源顿了一顿,又扭头对王汉章局长道:“其实我个人比较擅长治疗因为严重冻伤而导致的寒证,不管病到什么程度,我都有一些把握可以试试。”
“啊?”王汉章局长一愣,左右看看,确定高源是在跟他说话。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高源会突然跟他说这个,想了一想,觉得对方可能是在汇报自己的能力,他才点点头:“哦,好啊。”
高源见对方听进去了,他又道:“王局长,我还有个提议。”
王汉章局长道:“请说。”
高源道:“这次流感来势汹汹,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农村情况最为严重。农村的医疗资源向来都很欠缺,我在想,如果我们给每个村都培养一个负责疾病预防和能治一些简单小病的卫生员,这样哪怕发生急病,也有个应对。”
王汉章局长露出讶异之色:“哎?高大夫,你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啊。”
高源微微颔首,他是重生回来的,当然可以跟局长不谋而合了。事实上,上辈子在这次流感之后,也的确出现了各村培养卫生员的举措,这也是后世赤脚医生制度的一个萌芽。
为什么只是萌芽而没有生长起来呢,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培养周期太短了,只是集中在诊所里面学习了一个星期。
村里也想的简单,反正大夫每隔三五天就会来巡诊,等到了村里你再跟着学呗,何必用那么多时间呢?
你不可能不来干活,村里还天天给你记工分,大家还都挤着口粮养着你吧?
诊所的大夫就更加了,他们又没好处,又不给他们津贴,而且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所以教的很随意,也没有专门的教材,张嘴就是黄帝内经和伤寒论,村民哪里学得会啊?
所以上辈子的村卫生员只是打了一个很薄弱的基础。
直到九年后,有了626的最高指示,这些问题才被克服。而原先有了那么一点基础的卫生员,也纷纷转职成了赤脚医生。
高源想做的就是早点把这些卫生员按照赤脚医生模式培养出来,等以后要搞赤脚医生制度了。哎,他们这里就是一个很好的模板,甚至可以成为推广全国的一个范例。
而缔造这个范例的,就是他,高源大夫!
而要完成这个目标,最先要解决的就是培养时间问题,高源对王汉章道:“局长,培养一个医生是很不容易的,哪怕只是简单地会治日常小病,也至少需要4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所以能不能在方面跟各个大队尽量协调一下?”
王汉章皱眉思索了一下,说:“好,我去协调。不过我最担心的是霍乡,霍乡本来就没大夫,又没签约的联合诊所。他们上哪儿去培训?”
说完,王汉章看向了后面那群大夫。
只是这边的人纷纷眼神躲闪,若无其事地看向别的地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怎么会那么积极去干呢?
王汉章眉头立刻皱紧。
高源道:“您放心,这件事情我早已经跟曹书记,还有他们各村负责人都聊过了,让他们把人派到我们这里来,我来教,不收学费。”
王汉章露出了惊讶之色,而后对着高源用力点点头,感动地说:“好啊,高源同志,你是好同志!”
闻言,高源兴奋地用力点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眼瞅着自己越来越没存在感了,沈丛云赶紧积极地喊一声:“赴汤蹈火啊,局长!”
王汉章微微笑了笑,又看向后面那帮人,他在想这些人跟高源的差距,可不仅仅体现在医术水平上。
他想了一想,又对高源道:“高源啊,我刚刚考虑了一下,决定下一次的西医学习中医课,让你去当授课老师。”
“啊?”高源一怔。
其他大夫也都愣住了,一时间,他们都分不出这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了。
第五十八章 心主神明
自西学东渐以来,中西医的地位一直是不平等的。
很多人都知道余云岫在民国时候,搞了一个“废止旧医案”。但极少有人知道,在50年第一届全国卫生会议上,余云岫是当时的特邀代表,他又重提了废止中医案。
虽然第一届卫生会议,确定了团结中西医的基本原则,但在实践上,却是出现了很大偏差。在东北,像推拿按摩等外治法,都被打成了江湖游医,要被取缔。
还制订了不合理的中医暂行条例。要求考试,要求进修西医学说,要求考试答案不能写五运六气等不科学的学说,东北甚至要求60岁以上的中医不能参加考试。
所以当时很多中医大夫对未来非常悲观,很多人都改行了。
赵焕章的“三怕”也是在这个时候,彻底形成的。
到了54年,教员发现了这个问题,出手纠正了歧视中医的错误。为此,还撤了两个副部长。
在这一年,教员还特意强调要推广针灸研究和办推拿按摩班,把这些从民国就备受打压和歧视的,已经走向灭绝的中医外治法,又给生生拉了回来。
在今年,还创办了北上广成四所中医药大学,中医第一次拥有了国家创办高等院校。而且还在全国范围内还发起了西医学习中医活动,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中医在这时候,迎来了最好的时代。
给西医上课,自然是殊荣。毕竟近百年了,这还是头一回。但跟中医学西医一样,大家理论不通,所以在上课的时候经常会发生问题。赵焕章前不久就去给他们上过课,结果被人家一顿撅,灰溜溜回来了。
现在轮到高源了。
这也是其他大夫不知道王汉章局长给的是奖励还是惩罚的原因了。
高源的县医院之行,注定是会被全县大夫瞩目的。在高源之前,不管是严桥,还是李润玉,还是赵焕章,都在这上面栽过跟头。
赵焕章也只得赶紧跟高源介绍他之前的经验,应该要怎么跟他们沟通,怎么跟他们交流,要注意哪几个人是刺头。
可高源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想的事情很多。
见高源心不在焉的样子,赵焕章也只能叹一声,他道:“要不然,我明天陪你去一趟?”
高源才回过神:“怎么,你想报仇?”
赵焕章道:“什么呀,我是怕你吃亏。”
高源说:“放心吧,吃不了亏,我还打算去县医院露一手呢。”
赵焕章一愣:“你要干嘛?”
高源露出微笑,说:“把县里的中西医真正团结起来。”
“哈?”
次日,赵焕章跟着高源去了县城,他前面是怕高源吃亏,现在是怕高源搞事情,弄得高源也是哭笑不得。
全县只有县医院里面有西医,所以上课的地方就在县医院。
县医院也早就得到了消息,先前为了救治齐东升孙子的暴发性脑炎,高源在县医院露过一手。县医院到现在都还有他的传说,这次听说是高源来给他们上课,他们也是兴奋的很。
上课的地方,就在三楼的档案室,他们人也不多,也就十来个而已,这还是看在高源的面子上。上次赵焕章来上课,不过才来了七八个人。
高源还没来,他们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乔正医生忍不住提醒他们:“哎,你们一会儿可悠着点,别看高源大夫年轻,人家可真有两把刷子。别老问人家中医针灸到底是基于什么理论,他上次展示过了,确实见效极快。”
此时,一个女声响起:“那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问吧,我们是来学习的。那我们不懂,总是要问的,不然糊里糊涂的,怎么学得会?”
乔正医生看向她,不由露出苦笑,这位女同志叫苗然,每次都是她问题最多,所以之前屡屡把来教课的中医教员问的下不来台。
乔正医生道:“小苗,额……求知欲旺盛是好事,但还是别把人家弄的太尴尬啊。”
苗然撇撇嘴,道:“怎么可能,高大夫不是说市医院治不好的病人都会送到他这里抢救嘛。这么厉害的人,我怎么会有本事把他弄得下不来台?”
后面一群人起哄。
乔正摇摇头,有些无奈,不过谁让高源说那么嚣张的话呢,他这句话算是犯众怒了。
很快,高源和赵焕章就在李院长的带领下来到了档案室。李院长带他进去,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名字,什么都没交代,马上就溜了。
“大家好。”高源看着众人,露出微笑。
赵焕章也尴尬笑笑,在角落头坐下来了。
这些医生都在打量着高源,看着高源温和的笑容,和气的模样,不像是会说出那么嚣张的话的人啊。
旁边一个医生悄悄问乔正:“乔医生,比市医院更强的话,真的是这个年轻大夫说的?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乔正为之气结。
高源在前面坐下来,平静地说:“我受王局长的邀请,来医院跟大家交流讨论中医的相关知识。我知道大家对中西医的不同理论很好奇,也听说了各位对来讲课的中医教员的态度。”
苗然打断道:“高源教员,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的态度是没有问题的,我们没有不尊重来讲课的中医教员,但作为学员总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吧。那你们解释不清楚,总不能怪我们问多了吧。是吧,赵大夫?”
她还问了一声赵焕章。
乔正医生扶住了额头,好家伙,果然又是苗然开了第一枪。
赵焕章干笑着:“是,是。”
高源也看向了苗然。
苗然毫不畏惧地跟高源对视。
高源早就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厉害,他倒是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颔首:“看来今天不优先解答你的问题,我这讲课很难进行下去了。行,请提出你的问题吧。”
苗然道:“很简单,有个问题,我们一直困惑,赵大夫之前也没能回答清楚。那就是你们中医说心主神明,可心脏只是一个泵血的器官,里面产生不了意识,大脑才是产生意识的地方,你们为什么会说心主神明呢。”
其他医生纷纷点头。
赵焕章挠了挠脑袋,他上次就是栽在这上面,被撅的下不来台。他悄悄看一眼高源,他之前就嘱咐过高源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说法应对。
高源却丝毫不慌,他道:“这是典型的中西医理论不同了,你说的是解破学上的心脏器官,我们说的心并不单纯指心脏。”
苗然问:“那你们的心包括大脑吗?”
高源摇头:“不包括。”
苗然对他一摊手。
高源道:“举一个简单的小例子吧,比如说昏迷,在西医的学说上,这是大脑丧失了意识。但是中医的治疗方法,是开窍醒神,用的也是可以入心经的药物,这就是心主神明。”
在场众人听得一脸疑惑。
苗然皱眉道:“高大夫,你这说的也太笼统牵强了吧,你还是没有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啊。就像早上有一个中风昏迷的病人送到我们医院,你能用治心脏的药物把他救醒?”
高源回头看了一眼赵焕章,完全不理会赵焕章抖的跟帕金森一样的小手,他对苗然道:“那……请带路吧。”
第五十九章 舌为心之苗
医院里的大夫都很兴奋,比起干巴巴上课讲理论,大家肯定更喜欢看实操。
一群人又呼啦啦出去了。
赵焕章把高源拉在了最后面,他急问:“哎,你别闹出什么事情来呀。”
高源反问:“我能闹什么事?我不是去治病吗?”
赵焕章无语道:“你这哪有治病的样子,你到底要干嘛?”
高源道:“我昨天就说了,要把中西医真正团结到一起,精诚协作。”
“是吗?”赵焕章有些不信。
高源点点头,就出门了。
赵焕章困惑地跟在了后面,他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但其实高源没瞎说,他是真的要把中西医紧密团结在一起。他解决张庄联合诊所的团结问题,是为了应对这次流感。他要紧密团结中西医,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腺病毒肺炎。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越是一穷二白的年代,越是艰难困苦的地方,传染病就越多。在这个年代,各种传染病不停地侵袭国民健康。走了张三,又来李四。
流感跟腺病毒肺炎比,只是个弟弟罢了。
腺病毒下手又阴又狠,最喜欢找五岁以下的儿童下手,尤其喜欢袭击6个月到2岁的幼儿。这些幼儿的免疫力和抵抗力都很差,所以很容易转成重症,死亡率也很高,哪怕救回来也会留下很重的后遗症,这个病堪称幼儿杀手。
要应对这个杀手,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中西医相互配合。
因为幼儿很容易转成重症,所以西医的给氧、吸痰、输液和细致的医疗护理,能提供非常有力的生命维持和健康监护,能给中医的辨证施救赢得时间。
这些医疗设备,是中医联合诊所不具备的,他们买不到也没钱买,全县就只有县医院有。换句话说,也只有县医院能提供有效的生命维持。
西医的抗生素虽然对腺病毒肺炎无效,但一旦合并细菌感染,或者应对某些继发感染,也是非常有用的,不能轻易放弃这个助力。再比如某些危重病人重度昏迷失去了吞咽反射,中药要鼻饲给药,也得用到人家的导管。
要打赢这场硬仗,就必须要中西医精诚合作。上辈子就是因为两帮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各干各的,结果谁也没干好,影响了很多患儿的抢救。
抗击流感刚结束,高源就在想什么时候来解决一下这个问题。没想到他还没提出来,王汉章局长就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对其他中医来说,给西医上课是一件头疼的事情。而对高源来说,这是一件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
高源跟着他们快速走了出去。
县医院很小,就一幢楼,病房就在楼下。
众人来到病房。
大家把路让开,让高源走进去。高源进去后,赵焕章本来也想紧跟着进去的,结果那帮医生一下子又合回来了,压根没理他,把他留在最后面,弄得赵焕章好一阵尴尬。
病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照顾他的是他的老伴,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儿子,戴个眼镜,有点文化的样子。
他们一下见这么多医生进来,纷纷错愕。
苗然医生主动给高源介绍病情:“高医生,病人76岁了,今天早饭后,突然神志昏迷,坠地,左侧上下肢随即僵硬,呼之不应。随后,他家人就急忙把他送到我们医院来了。”
“我们诊断为脑卒中,也就是中风,测量血压是240/200mmHg。因为在急性期,所以我们紧急提供了呼吸支持和建立了静脉通道,进行生命维护,同时管理血压。不过到现在,患者还没有清醒,还在昏迷。”
病人家属都看高源,怎么感觉新来这个年轻人很有派头的样子?
“好。”高源正欲上前诊断。
病人儿子询问:“这位是……”
苗然医生介绍道:“这位大夫是中医,我们请来给你父亲会诊的。”
病人儿子眉头大皱,他说:“我把我父亲送到你们县医院来,就是看中了你们医院的医疗条件,你们为什么要私自邀请中医过来治疗呢?”
后面医生齐齐一愣。
“这个……”苗然也没想到,最后的问题居然出现在病人家属身上,她皱眉问:“你的意思是不想中医介入治疗?”
病人儿子看了看高源年轻的样子,他执拗地摇摇头:“不想。”
这回,连高源都没办法了,他回头看苗然。
苗然露出苦笑,她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大,只能道:“那我们可能要找别的机会了。”
高源也回头皱眉看病人儿子。
病人儿子见高源在看他,于是他一本正经地对高源说:“我不是在针对中医,我想说并不是每一个中医都有能治好齐东升孙子的本事。”
“啊?”这句话一出,都把高源给整不会了。
“什么?”苗然也是一愣。
见两人都没听懂,病人儿子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表达能力,他皱眉,又仔细解释道:“中医,过于讲究个人能力。所以,并不是每一个中医大夫都能拥有治好齐东升孙子的医术水平,也并不是每个中医大夫都是张庄的高源大夫。”
苗然看向了高源。
后面一群医生脸色也纷纷精彩起来。
乔正医生干笑两声,说:“可这位大夫,就是高源呀。”
“啊?”这回轮到病人儿子不会了,他问:“哪个高源啊?”
高源也有些哭笑不得:“还有很多个吗?”
病人儿子吃惊地看着高源,待得反应过来,他赶紧上前握住了高源的手,说:“哎呀,莽撞了呀。之前一直在听东升兄提及你,我是仰慕已久啊。高大夫不是在张庄嘛,怎么来县里了?”
高源说:“这次过来是跟西医同志们交流一下医学上的事情,那您父亲这病……”
病人儿子赶紧让开路:“哦,高大夫快请,你多费心!”
高源走过去,病人儿子又赶紧把凳子搬过来给高源坐,服务相当周到。
高源上前诊断了一番,发现病人舌绛苔黄,脉弦清。
其他人也在看高源诊断。
稍顷之后,见高源结束了诊断,病人儿子赶紧问:“高大夫,我父亲他怎么样了?”
高源说:“这样,外面就是新生联合诊所,你抓紧去买一点麝香和冰片。”
“好。”出于对高源的信任,病人儿子二话没说就要下去,临出门前他又回头问:“请问需要多买一些生石膏上来吗?”
赵焕章顿时哭笑不得,好家伙,果然是一直在听高源的传说。
高源摇头:“倒也不必。”
“好。”病人儿子答应一声,就下去了。
苗然问:“高大夫,这就是你打算用的心主神明治疗方法?”
高源道:“没错,麝香和冰片都归心经,麝香有开窍醒神之效,冰片有通窍散火之能。二者合用,便可入心经,通窍醒神,以救这位老人的中风昏迷。”
苗然点点头,又回过去跟其他医生讨论。
病人儿子很快就回来了,把药交给高源。
高源把药倒在小碗里,冲入开水,然后用棉签搅动蘸取药液。
苗然结束了讨论,她又过来问:“这两个药也有兴奋大脑的作用吧?”
高源回答:“有。”
苗然问:“那你怎么就一定能证明是心主神明呢?”
高源上去掰开病人的嘴,说:“你看我服药方式就知道了。”
苗然疑惑:“什么?”
高源棉签蘸取药液,涂在病人舌头上:“涂舌。”
“啊?”这群医生纷纷不解。
苗然抓紧问:“这是为什么?”
高源看她一眼,道:“舌为心之苗,药液涂舌使得药效速达心窍。”
闻言,苗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你这科学吗?”
第六十章 天下大同
听到苗然都这么说,病人儿子也忍不住问:“高大夫,舌头给药有科学依据吗?”
正在给病人点舌的高源,头都没抬就道:“你别听她顶嘴,他们西医用硝酸甘油治心绞痛的时候,不也是舌下含服嘛。”
病人儿子立刻转头看苗然。
苗然却道:“我们的舌下给药,是为了避免首过效应,让药物可以通过口腔黏膜的毛细血管壁立即吸收,达到急救的效果。不仅仅局限于急救心脏的药,也有降血压的,也有治胃溃疡的。这并不代表,舌头跟心脏是有直接联系,舌下服用也是通过血液循环给药的。”
高源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苗然也没想到高源这么轻易就服软了,她乘胜追击:“那你是觉得舌为心之苗的理论,也是通过口腔的毛细血管进入血液循环?还是你认为有一根看不见的经络,连接了舌头和心脏?”
高源很光棍道:“不知道。”
苗然见高源也被自己问住了,她不由有些得意地往后面看了看。
后面的医生也露出些许轻视之色,别看高源吹牛吹的那么响,还说他一个人就比整个市医院要强。你看,不还是被问的哑口无言吗?
赵焕章也轻叹一声,有些同情地看着高源,当初他也是被这样顶的下不来台,弄得他很尴尬,也不知道高源大夫的心理承受能力会不会好一些?
他惆怅地看看苗然,心中生出惧意,这女的是真难弄啊!
苗然觉得优势在我,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她道:“原来高大夫也有解释不清楚的东西啊,早就听人说整个市医院都比不过高大夫一个人呢,也不知道是谁在瞎传,败坏高大夫名声。”
高源却不以为意。
见状,苗然摇了摇头,她早就觉得中医的治病逻辑不能自洽。不管是全县第一的李润玉,还是卫协会的副主任严桥,亦或者是知名大夫赵焕章,还是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高源,没一个能解答她的问题的。
赵焕章黯然地退到角落,已经在想等会儿要怎么安慰高源了。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相互看了一眼,他们知道高源医术高明,但没想到还是栽在了苗然这个女人手上,这女人不愧是名中医杀手。
连病人儿子也有些慌了,这么出名的高源大夫居然被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高源的形象都要在他心里破灭了,他甚至在想齐东升是不是在忽悠他,还是说上次的治愈只是偶合幸中?
病人儿子是越想心里越慌,纠结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了,他走到高源身边,正准备说话。
高源却顺势把小碗递给了他。
病人儿子下意识接过来,弄得自己一愣,又想说两句不太好听的,却被高源打断了:“你爸醒了。”
“啊?”病人儿子还以为听错了。
高源捏了捏病人的左侧手脚,原本左侧手脚僵硬,现在已经回软很多了。
“爸。”病人儿子惊呼一声,赶紧把碗放下。
后面的医生也纷纷吃惊。
缩在角落里面的赵焕章噔的一下就跳出来了。
苗然也是一愣,他们忙活了半天,病人还在昏迷,高源过来涂了半个小时舌头,病人就醒了?
这帮医生面面相觑,见效这么快吗?
“爸,爸,你怎么样了?”病人儿子赶紧呼唤。
“呃!”病人答应一声,神志稍稍清醒一些,但还是没办法说话。
可这就已经让病人儿子大为惊喜了,他转身就握住了高源的手,嘴里的话立刻变了:“哎呀,神医呀!”
高源微笑摇摇头,然后看向了苗然,又对病人儿子道:“我可不是神医,没看刚才我被问的哑口无言吗?”
病人儿子看向了苗然,忍不住“呵”了一下,原本酝酿的不好听的话,现在用出来了:“能说有什么用?治不了病啊。辩论那么强,干嘛不去做宣传?”
苗然顿时尴尬无比,脸都红了。
后面那群医生也都脸色难看起来。
高源帮他们解释了一下:“可不能这么说,他们的供氧、降血压、还有输液等手段提供了不小的助力,不然我怕很难见效这么快吧。”
苗然呆愣愣地看着高源,没想到她一直这么不友善地顶撞高源,高源最后竟然还为她说话。
这些医生也都惊住了,他们惊讶于高源的气量和心胸。换做他们,被顶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可不一定能这么心平气和。
“嗯。”病人儿子见高源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发作了。
高源对他们道:“先给病人测个血压吧。”
小田医生赶紧拿着仪器过去。
高源这才吐出一口气,神色轻松一些,然后对苗然说:“刚才比较忙,所以没空回应你的疑问。”
苗然神色一黯,她就知道高源不会那么轻松就揭过刚才的事情。
其他医生也有些尴尬,就等着高源发难。
赵焕章又紧张起来了,他是既怕高源吃亏,又怕高源跟他们结仇。
高源道:“点舌给药呢,我们一般用于昏迷病人的急救,遵循的理论就是舌为心之苗,还有心主神明。应用之后,效果也很好,的确能快速使昏迷病人苏醒过来。”
“我不知道是药物通过口腔进入血液循环,是遵循我们中医的归经理论去心经了呢。还是依照你们的理论,去大脑了。这不是我该考虑的,而是你们应该研究的,因为这是西医的理论。”
“中西医的理论的确不同,但并不完全相悖。我们都会用舌头给药,只不过你们聊得是血液循环,我们说的是归经。可我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治愈疾病啊。”
“既然目标一致,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求这个同,而存下我们理论上的异呢?就像治这个中风病人,你们用你们的生命维持,防止并发症。我用我的心主神明,点舌给药,不是一起达到我们共同的心愿了吗?”
这话一出,对面众人全都呆住了。
连在最后的赵焕章也呆住了,他又想到了之前抗流感的时候,他们全诊所的刺头儿被高源的支配的感觉。
妈耶,高政委又出来了!
赵焕章看高源,貌似看见高源脑袋后面布灵布灵冒着一圈光。
苗然被说的满脸臊红,高源的境界远在她上面。她还在逞口舌之利,人家都快天下大同了。
小田大夫看了一眼血压表,说:“血压降下来了,200/180”
众人又看高源。
高源说:“现在的政策是鼓励有研究能力的医院组织西医研究中医,南通那边就在研究季德胜蛇药,报纸上登过好几回了。组织西医学习中医班呢,不是为了分一个高低输赢。”
“是希望我们能增加了解,能更好合作。我们很希望你们可以研究中医药,可以推广出去让更多病人受益。我更希望,能与你们合作,利用彼此的优势,共同治愈更多的患者。因为,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同。”
“啪啪。”乔正医生都给高源鼓掌了。
苗然被说的又是尴尬,又是羞臊。
乔正医生见现场气氛有些尴尬,他便打趣道:“能跟高大夫合作,这是我们的荣幸啊,毕竟高大夫可是一个人能比过整个市医院呢。”
高源摇头笑笑:“一时玩笑,贻笑大方了。”
其他人也笑,现场气氛总算轻松一些了。
赵焕章也露出了笑脸。
此时,门口突然来了一个年轻人,他敲敲门,问:“打扰一下,我刚在下面新生联合诊所听说中医高源大夫来县医院了?”
众人齐齐看向高源。
高源问:“怎么了?”
那年轻人询问:“你就是治好齐东升主任孙子的高源大夫吧,你之前说过市医院病危出院的病人都能送到你这里的,是吧?”
高源一愣。
其他人脸色也纷纷古怪起来,好家伙,还真有人慕这个名来的。
“这……”不等乔正说完。
那年轻人又补问了一句:“那么,省医院病危出来的,能送你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