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决不放弃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高源赶紧挤上前。
那年轻人说:“是,是我外甥。刚从省城带回来,额……现在人不太好,送到了下面的新生诊所,听他们说高大夫你来县医院了。他们说你说过自己能治市医院病危出院的病人,所以我姐让我上来问问。”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问:“高大夫,稍微再升个级,省医院出来的,行……行吗?”
听到是这么回事,县医院的医生们面面相觑。兄弟呀,你可不是稍微升个级呀。
他们县医院是一个很基层的医院,可以说又穷又破,连x光机都没有,监护仪也没有,无影灯都没有,他们这些人也是普通的西医大夫。
市医院比他们强很多。
省医院比市医院还强很多,是全省最好的医院。里面有多位留学归来的专家。还有各种医学设备,治疗能力不是他们能望其项背的。
这可不是稍微升个级,他们连升好几级也赶不上啊。
连省医院都不治了,他们县医院怎么可能有办法?
还没见到人,这些医生就全部心中发憷。
苗然看了看高源,心里想着高源前面在占据上风的时候,也没有奚落她。于是,她也想回报一下,便对年轻人说:“都已经被省医院劝出来了,相信你们也有心理准备了。所以,别抱太大希望,也别事后怪罪医生。”
闻言,年轻人神色黯然了很多,他说:“哦,知道了。我也知道没什么希望,只是我外甥还小,才7岁,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呢。”
这句话把大家心都剜了一下。
高源说:“你赶紧把孩子带上来吧。”
年轻人立刻抬头:“你能治?”
高源摇头:“不知道,但我从没在病人彻底死亡前放弃过。”
大家都吃惊地看着高源。
高源回头看县医院的医生,他道:“我之前的话,不是放什么狂言。我说的意思是,不管病危到何种地步,不管哪级医院放弃抢救,但我从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生命!”
大家都呆住了。
高源看着年轻人的眼睛,坚定地说:“把病人带上来,我给他治!”
年轻人被高源坚定的表情鼓舞了,他用力点头,然后快速奔跑下去。
很快,病人父母带着小孩跟着年轻人上来了,跟在后面的还有新生联合诊所的所长李润玉,县里的中医第一人。
“高……你是高源大夫?”病人父亲惊诧于高源的年轻。
高源微微颔首,说:“快把孩子抱进来,放在诊床上。”
病人父亲赶紧过来把孩子放好,他神色憔悴极了,强打着精神对高源道:“高大夫,你好,我叫胡行彦。这是我的孩子,你多费心。”
“嗯。”高源没时间客套,接过来就上前诊断。
一群人看高源诊断。
李润玉在一旁皱眉看着,前面那个中风病人的儿子下楼拿了中药,所以他知道高源来了这里。又正好碰上这个病危小孩,所以他只是顺嘴一提,没想到高源还真接了。
这可把他给意外坏了,他就赶紧跟着上来了。
谨慎过头的赵焕章躲在后面张望着。
高源一边检查一边问:“病几天了,病情是怎么发展的?”
病人父亲说:“十天了,十天前的后半夜,大概是凌晨2点钟吧。小川他突然就手脚抽搐,身子翻转如弓,我知道这叫角弓反张,然后眼睛向上翻,差不多每隔五分钟就会发作一次。”
“而且他没有办法站立,只要站起来就会摔倒。我们赶紧送到县医院了,他们一看就让我们送去市里。所以我们搭着运煤的火车去了市里,在市里的儿科治疗了三天。”
“最开始怀疑是破伤风,但在身上没有发现外伤的痕迹,又怀疑是脑和脊髓的病变。市里治不了,又让我们去省城。省医院也治疗了三天,也没有用。”
“发作反而更加频繁了,多次发生窒息。他们认为小孩的大脑缺氧时间太长,病情危急,已经无法再救。即便治愈了,也是痴呆,建议我们转院。”
“我们无奈之下,只能返回老家,但见到孩子情况越来越严重。听说县里的中医大夫李润玉有巧妙医术,就送到他这里,但李大夫不肯接手,最后就听说高大夫你……”
李润玉挑了挑眉。
高源微微颔首,大致了解情况了。再看患孩,从抱进来到现在就一直在抽搐,没有停下过。气息非常微弱,全身冷汗淋漓,面色萎黄无华,唇色发青,神情萎靡,呆钝,二便失禁。
高源越检查,脸色越沉重。
见状,李润玉也忍不住微微摇头,不是他不想接手,而是已经到这个程度了,谁敢接手?
高源摸了摸他的脖子,刚摆正,患儿的脖子就随之倾倒。
病人母亲擦着眼泪,说:“小川已经没办法把脖子立起来了。”
“天柱骨倒。”高源轻轻呢喃,又呼唤了一下孩子。能醒过来,但是两只眼睛已经彻底没了神采。高源给他诊断了脉象,发现他的脉象非常微弱模糊。
高源询问了一下,得知小孩幼时缺奶,从小就体弱多病。
病人父亲紧张地询问:“怎么样,还有希望吗?”
高源眉头皱紧了,他说:“患儿明显是先天不足,后天失养。况且重病十日,小孩子的脏气怯弱,气血已经耗伤殆尽,大汗不止,时时欲脱……”
李润玉接过话来:“你就直说了吧,患儿现在随时可能暴脱,命在顷刻!”
病人父母听得浑身一震,面色难看之极。
李润玉又道:“天柱骨倒,二便失禁,这是肾气败亡的死症。先天之本都没了,还怎么治?这是不治之病。若是十日前,刚发病之时,我还有把握。可谁让你非听别人的,要送县医院还送市医院呢!”
一听这话,县医院这些医生不高兴了,李润玉是在针对他们。
两帮人又要吵。
“哼!”李润玉冷哼一声,他还记得上次来讲课时候受得气呢。
高源跟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高源时时刻刻想着团结的问题,他们是时时刻刻想分个高低上下。
高源呵斥一声:“救人呢,吵什么!”
高源话音刚落下,那小孩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角弓反张,面色发青,发生窒息。
高源直接上手指挥西医:“快,快给氧。”
苗然这个女医生,别看嘴巴不饶人,动作还挺快,马上动手操作了。
见到孩子变成这样,病人母亲忍不住眼泪掉下来。
病人父亲也叹了一声,身心俱疲,他道:“差不多十分钟就会大抽搐一次,就像现在这样。高大夫,我们家孩子还有希望吗?”
李润玉呵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高源,他说:“除非大罗金仙下凡吧。”
病人父亲神色晦暗,他挤出了一个哭还难看的笑,他道:“高大夫,还是谢谢你,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其实我们从省医院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没有任何希望了。只是我们做父母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总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的。”
高源对他郑重道:“你们是父母,当然不肯放弃自己的孩子;我们是医生,也绝不会放弃自己的病人!”
病人父亲抬头看高源。
高源断然喝道:“赵大夫,高丽参粉钱半,麝香一分,冲服,快!”
“是!”赵焕章浑身一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李胜利一样喊军令口号。
第六十二章 岂敢来人间
赵焕章咚咚咚下楼买药去了。
李润玉紧皱着眉,目光不善地看着高源。因为刚才高源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什么叫医生绝不会放弃病人?这话不就是冲着他来的嘛,他已经放弃这个小孩了。
把赵焕章打发下去之后,高源转身就要奔向病孩。
李润玉却叫住了他:“哎。”
高源回头。
李润玉皱眉道:“你真要救他?”
高源点头。
李润玉上下看看高源,他道:“年纪轻轻,心气倒是高的很。小心贪多嚼不烂,反而折了你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那么点名气!”
高源也停下了脚步,看向李润玉,他反问:“那么李大夫,你不想治这个孩子。是因为你觉得治不了,还是你怕忙活半天最后反而折损了你全县第一的名声?”
闻言,李润玉眼中的些许不善立刻变成愠怒,他冷声道:“好小子,我好意提醒你,你竟敢如此恶意揣测我!”
高源顶了回去:“我很希望我是恶意揣测,我更希望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李润玉被顶的血管都粗了。
刚准备来找高源的苗然,见到这一幕,脖子立刻一缩。她眼神里面满是吃惊,好家伙,她还以为高源不善辩论呢。合着前面只是高源只是不愿意顶她,原来高源噎人这么厉害啊!
高源噎完李润玉,转身就往小孩那边走去,路过苗然的时候,还看她一眼。
苗然下意识挤了个笑脸。
李润玉好久没被人这么气过了,上次还是他来这边上课被苗然当堂顶到下不来台,然后他记恨到了现在。第二次就是现在了,李润玉是个文人,书读了很多,就是不会吵架。
他当即就想拂袖而走,但眼见高源奔着患孩去了,他又不想走了,因为他很想看看等会儿高源挫败的样子!
很快,赵焕章拿着药回来了。
冲服!
观察患儿。
赵焕章悄悄问高源:“高大夫,这孩子可是肾气败亡了,这是医书上说的必死证啊,你……你有多大把握?”
高源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小孩现在随时可能暴脱,急则救标,只有先峻补气血,急急固脱。有多大把握,就要看他这些散剂吃下去,能有多少效果了。”
赵焕章满脸惆怅,他心中也持悲观意见,但见高源这么说了,他又想问问李润玉,刚走过去:“李大夫……”
李润玉却把身子转了过去,留了个高冷的背影给赵焕章。
赵焕章一下不敢上前了,也不知道这个人抽什么风,他又回来问高源:“高大夫,他怎么了?”
高源说:“前面跟他吵了两句,他生气了。”
“啊?”赵焕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很想劝两句,但想想这俩人他谁都惹不起,也就算了。
高源看了看这两人,不由叹了一声。
“嗯?”赵焕章看向高源。
“算了。”现在情势也不合适,高源也就不说了。
其实高源心里很清楚,在全县这些中医大夫里面,就属赵焕章和李润玉医术最好。虽然排在赵焕章前面还有好几位中医大夫,但你要知道,赵焕章是出了名的三怕大夫啊。
就像是参加武林比武,赵焕章带着枷锁镣铐上场,还能一路打进前十名,你就知道这个男人真实实力有多强了。
他毕竟是孟河医派四大医家的共同传人啊!
只要他卸下枷锁,他绝对能跟李润玉一争高低!
李润玉的实力也极强,严桥老中医所在的严家是他们县里的第一医学世家,放在全市都是极有名气的,门人弟子众多。但就这样,一整个大家族也培养不出比李润玉更强的大夫来。
李润玉能一人压一族,你说他强不强!
但他的毛病是什么呢,就是过于爱惜羽毛了。他现在是全县第一人,所以很怕因为失手而丢了名声。所以他出手的最低把握,不能低于六成。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高源能超越他成为全县第一的原因,因为就算病人都已经到奈何桥了,他还会喊人回来补个票,他是一个决不放弃的人。
就是在这么极端情况下,才锤炼出高源这个奇才。
但若是李润玉放下爱惜羽毛的缺点,他的成就绝不仅限于全县第一。
高源看看两人,捏了捏皱在一起的眉心。
……
其他人也都紧张地看着孩子。
病人父母一步都不敢离开,县医院的医生只要是没事的,也都守在病孩面前。
病孩家庭条件还不错,他父亲拥有一块手表,时不时就会低头看一眼,只是神色难掩焦虑。
其他人也在窃窃私语。
先前上来的那个年轻人问:“姐夫,几分钟了?”
病人父亲看一眼手表:“九分钟了。”
这话一出,大家心中都是一紧,病孩差不多每隔十分钟就会剧烈抽搐一次,还会窒息,现在又快到十分钟了。
高源赶紧上前几步,守护在了病孩的身边。
李润玉也往这边看,只是脸臭的很。
“高……高大夫……”病人父亲紧张地看向高源。
高源压了压手,问他:“几分钟了。”
“十分钟了。”
大家眸子都瞪大了几分。
门口的李润玉还往前走了两步。
“没抽。”苗然声音很大。
“高大夫!”病人父亲声音也急促起来。
“再等等!”高源又压住了他。
“十一分钟了……十二分钟了,十三分钟……十五分钟了……”病人父亲声音越来越激动。
病孩不仅没有大抽搐,连原本一直不停的小抽搐竟也变缓了频率。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时候,小抽搐彻底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紧紧地看着病孩,连大气都不敢喘,就好像他们的呼吸也停了下来。
病孩慢慢睁开眼睛,神志清醒了不少,他低声呼唤:“妈妈……”
“哎……哎……”病人母亲很想答应,可扑簌簌掉下来的眼泪,还有激动不已的情绪,让她前面发出来的几声都是虚气,根本没有声音。
等她赶紧咽了咽口水,想出声答应的时候。苗然却激动地叫了起来:“他醒了!他醒了!他会叫妈妈了!”
旁边一群医生大为狂喜,欢呼声轰然响彻!
还有好几个医生激动把自己的帽子使劲往上丢。
李润玉赶紧上前,待看见病孩的样子,他瞳孔骤然放大,下嘴唇止不住地抖。
“高大夫,高大夫,高大夫……”病人父亲激动地抓住高源的手,可他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赵焕章大为惊喜地看向高源,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高源刚才说过这个小孩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就要看这幅散剂的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高源自己也是大为振奋,他没想到这服散剂效果这么好,这小孩绝对还有救,他立刻朗声道:“乘胜追击,再疏一方!”
这一次,不用催,一群医生争着去拿处方单了。
赵焕章抓紧问:“高大夫,这孩子到底有多大机会能活下来?”
闻言,所有人都看向了高源。
高源看一眼神志清醒的病孩,他道:“我自横刀守床前,阎王岂敢来人间!”
第六十三章 别怕,我在
高源出第二个处方。
当归补血汤重用生芪,合参附龙牡救逆汤加活磁石上下吸附,再合张锡纯的来复汤,最后加上了大剂肾四味补益肾气。
“抓药。”高源把处方交给赵焕章。
赵焕章看了一眼处方,他现在已经习惯高源凶猛了,一句废话没有,就去抓药了。
高源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了李润玉。
李润玉见高源在看他,他便立刻把头扭过去,面色铁青地走了。
高源微微摇头,他早就预料到李润玉会是这样的表现了。因为上辈子他就见过很多回了,李润玉的医术是很不错的,但气量并不大。
前世,高源医术成熟之后,李润玉就把他视作最大的对手,两人较了很多年的劲。在县里,他们俩是出了名的死对头。曾经高源心中对他有很多怨愤,只是这辈子他却恨不起来了。
因为前世多年后的动荡,在李润玉蒙难即将要抄家的时候,李润玉冒险逃出来把他视作性命般珍贵的彭子益讲学笔记送给了高源,他把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高源看着李润玉负气出走的样子,往事历历,他忍不住叹了一声,目光很是复杂。
药煮好拿上来,服用方法还是按照高源以往的经验,大剂量用药,分多次服用。
服药之后,病孩未再抽搐,汗敛,呼吸和匀,无暴脱之险。而后,脱险,小孩于傍晚开始进食。后,高源更改上述处方,将剂量改小,嘱咐继续服用。
两人将要离去时,苗然却快速跑了过来。
“还有什么事情吗?”高源询问。
苗然有些紧张,她道:“我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治好这个孩子的?”
高源反问:“你不是全程看着的吗?”
苗然又道:“可是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高源微微颔首,跟她解释:“这孩子的病因是先天不足,后天失养,所以脾肾两虚。肾主骨,骨主髓,脑为髓海。你曾经问过明明是大脑产生意识,为什么我们要说心主神明?”
“中医所有的理论都是基于治病的实践操作来的,大脑是肾来统管的。有些小孩大脑发育迟缓,我们用的是补肾的六味地黄汤。若是脑主神明,那用的药就不会是补肾的药了。那这样的病,也就治不了了。”
苗然呆愣了一下。
高源又说:“只要你不强行把你们的理论添加进来,我们逻辑是自洽的。再说回这个孩子,他是肾虚精怯不能作强,脾主四肢,脾气虚不达四肢,所以痿弱不能站立。”
此时,苗然已经不敢再抬杠脾主四肢的科学道理了。
高源接着道:“病人发病于子夜,营卫不固,又暴感寒邪,寒主收引,所以频频抽搐,这就是他的病因。”
苗然嘴巴都张大了,她一句也没听懂。
高源对她道:“别再问我这里面的科学逻辑,我解释不出来,我会的只有中医而已。当然,若是你有兴趣,也欢迎你来研究。”
苗然点了点头,站好了身子,对高源认真道:“谢谢您,高教员。”
赵焕章吃惊地看着苗然,妈耶,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女人嘴里听到好听的话。
……
两人往张庄方向赶。
路上,赵焕章摸出来两包烟,放到鼻子旁边闻了闻,说:“高大夫,你说那家人是干嘛的?说话也是文质彬彬的样子,条件也不错,中华烟诶。哎,高大夫,你真不抽啊?”
高源摇头:“不抽,你自己留着吧。”
赵焕章笑着说:“那谢谢啦,高大夫,明天是谷雨了,来我家吃碗香椿鸡蛋拌面吧,一起喝两杯。”
高源露出了微笑,说:“时间真快啊,都谷雨了,谷……”
高源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转头问:“明天是谷雨?”
赵焕章回道:“对啊。”
高源又问:“你没记错吗?不是还要再过几天吗?”
见高源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赵焕章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真的记错了,他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呀,你看的是哪年的黄历?”
闻言,高源马上抬头看了看周围,说:“赵大夫,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要办,要不你先回去吧。”
赵焕章看出了高源的焦急,他道:“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万一有点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行。”高源点点头,换了条路,赶紧快步走去。
赵焕章也急忙追了上去。
路上赵焕章还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事,需要这么赶?”
高源难掩焦急,他说:“我爸之前一直惦记紫乡的高粱酒,一直说想喝来着,这不是明天谷雨过节了嘛,我去打点酒给他喝。”
赵焕章一愣:“就为这个?你跑到紫乡,天都黑了。”
高源又加快了脚步:“他也不容易。”
赵焕章心中感动:“哎,你真是个大孝子。”
两人一阵赶路,天黑了,都还没赶到紫乡,他们在翻过矮山的时候突然听到有女人的哭喊声。
“救命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赵焕章听得有点毛骨悚然,他问:“这什么,大晚上谁在叫啊,不会是什么山精鬼怪吧?高大夫,你说呢?高大夫……高大夫!”
高源已经朝着声音跑去了。
赵焕章一愣,身子不由缩了缩,有些害怕,也就赶紧追上高源了。
两人寻声跑去。
高源朝着声源,焦急地大声回应道:“你别怕,我在这!”
赵焕章心中赞叹,高源大夫医德是真好,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马上就回应并且安慰了。
“在这,我在这!”少女的声音愈发急促。
两人跑到之后,才看清楚是一对母女,母亲脸色苍白,头上冒汗,呼吸急促,几欲昏厥。
少女见终于见有人跑来了,她哭喊道:“两位大哥,救救我妈,她突然流了好多好多血啊。”
赵焕章低头一看,发现少女母亲裤子上全是鲜血,还在不停往外流,他问:“是突然暴崩了吗?”
少女哭着用力点头。
赵焕章再看少女母亲,已经失血过多了,再要止不住血,那就完了,他一拍手:“哎呀,遭了,咱们出来没带药,连针灸盒也没带上,这荒山野外。这里……这里离着最近的诊所也差不多要二十里地吧?”
少女一听这话,脸色更难看了,更没了主意,慌做了一团,只知道说:“求求你们了,想想办法救救我妈,求求你们了。”
赵焕章看向了高源,发现高源一直在盯着少女看。
高源沉声对少女说:“别哭,我不会让你妈有事的。”
少女泪眼婆娑地看向了高源,她听出来了,这就是刚才回应她的声音。
高源看着少女的眼睛,认真地说:“别怕,我在。”
少女用力点头。
高源把手伸向赵焕章:“把香烟给我。”
赵焕章一愣:“你不是不抽吗?”
“快!”
第六十四章 温慧
赵焕章赶紧去找烟。
高源把少女母亲扶好。
赵焕章把两包中华烟拿出来,问:“要不我们赶紧跑去附近的诊所拿药?”
高源说:“太远了,一来一回太耽误时间了。快,把烟给我。”
赵焕章把烟放在高源手上,问:“你要香烟干嘛?”
高源拆烟盒:“做艾灸。”
赵焕章听呆了:“什么?你把烟丝当艾绒用?”
高源说:“情况紧急,只能这样替代了。你赶紧把她的鞋子脱下来,我要艾灸隐白和大敦两个穴位。”
高源把烟盒递给赵焕章:“洋火带了吧?”
“嗯。”赵焕章又把火柴找出来,香烟都点着了,他又犹豫了一下:“这能行吗?”
高源反问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赵焕章顿时一噎,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做起了艾灸。
高源又把火柴盒拿过来,点着火柴,没有剪刀,索性就直接点燃了少女母亲的头发,然后吹灭,再用手一捻,搓了一团头发灰出来。
高源在包里找出水壶,把血余炭和匀了,赶紧给少女母亲灌服下去。
看到身边有人帮忙了,少女慌张的情绪才稍稍安定,她看看高源,又看看赵焕章,她问:“两位大哥,你们是什么人啊?”
赵焕章道:“我们是张庄诊所的大夫。”
少女激动地要哭了:“哎呀,老天爷保佑啊,我们在山上居然还能碰见大夫。”
赵焕章也道:“是啊,真是运气啊,要不是高源大夫去紫乡买高粱酒,我们也不会路过这里。”
少女又看高源,小声说:“谢谢你哦。”
高源只是沉声提醒赵焕章:“好了,别废话了。”
赵焕章闷头艾灸。
少女悄悄吐了吐舌头,她前面还觉得高源挺温暖的,怎么现在看起来有点凶啊。她不敢跟高源说话,就赶紧观察母亲的情况。
随着这两个穴位的不停艾灸,少女母亲暴崩渐渐止住了,苍白的脸色恢复一些血色。
“妈,你怎么样了?”少女关切地问。
“好一些了。”少女母亲气息还是很弱。
见状好像真的有一些效果,赵焕章也振奋了很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少女母亲的情况慢慢稳定下来了。
夜已经很深。
只是高源愈发显得沉默了。
“慧……小慧……你们在哪儿?”远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声。
少女赶紧站起来,大声招手回应:“我们在这儿,爸,哥,我们在这……”
远处亮起了灯火,一群人赶了过来。
少女对两人道:“我家里人找来了。”
一个粗糙汉子急匆匆跑来,还没走到就焦急地骂道:“你们娘俩干嘛呢,不是说去摘橡子,做橡子豆腐吗?怎么这大半夜还不回来?一群人找你们半天了,我还以为你们丢了!”
少女往前看,发现他们家亲戚还有邻居都来了。
少女见到父亲,委屈劲儿又上了,她带着哭腔说:“爸,妈她突然流了好多血,好吓人啊。”
“啊?”少女父亲也吓了一跳,赶紧举着灯过去看,就见高源和赵焕章两个大男人蹲在他老婆身边。
少女哭着说:“爸,他们俩是张庄的大夫,刚好路过这里,是他们一直在帮忙。”
“哎呀,哎呀。”少女父亲慌张不已,来不及道谢,就赶紧去观察老婆的情况。
赵焕章也结束了艾灸。
高源说:“让我再检查一下吧。”
“啊,哦,哦。”少女父亲让了开来。
高源上前诊断了一下,少女母亲还没有彻底止血,但量很小了,身体也恢复一些了。他又诊了脉,见情况已经稳定多了,便道:“赶紧送到最近的诊所去吧,现在情况还算稳定,能支撑你们赶到。”
众人又看赵焕章,毕竟这个大夫年纪大一些。
赵焕章忙指高源:“听他的,听他的。”
少女父亲赶紧把少女母亲拎到自己背上,快步往前赶,其他亲戚也全跟上帮忙了。
一群人慌慌张张就要走,都来不及跟大夫说话。
少女擦了擦眼泪,转身对两人道:“谢谢你们,我叫温慧,是旁边高山上的人,要不是你们,我妈就没了。”
赵焕章摆摆手:“不要紧,小事情。”
温慧又对高源道:“也谢谢你,高源大夫,你的办法真好用,你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赵焕章看向高源。
高源却只是表情冷淡地说:“快走吧。”
“哦。”温慧小心答应着,果然这个高源大夫脾气不好,又偷偷看了高源一眼,然后她便赶紧追着家里人去了。
高源却一直保持姿势,望着温慧离去的背影。而脸上的冷漠,一点点变成了难过。
“你怎么了?”赵焕章不解地询问:“不是把人救回来了吗?你怎么不开心啊?”
高源努力挤了挤笑容,说:“是啊,把人救回来了。”
高源看着温慧离去的方向,黑夜中,早已看不到人了,可他却还是久久凝视,他终于在她生命中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只是,此生,高源不想再与她发生故事了。
若自己终究难逃劫难,又何必再把她牵扯进来,她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妻子,只是自己不配。
高源无声叹息,神情难掩落寞。
赵焕章去收拾香烟,他问:“都这么晚了,咱们还去紫乡吗?”
高源情绪很低落,他道:“算了。”
赵焕章又问:“那明天过节咋办?要不换瓶别的酒?”
高源道:“喝酒伤身。”
赵焕章顿时一噎,说去紫乡买酒当大孝子的也是你,说喝酒伤身的也是你。
赵焕章有点肉疼地掏出仅剩不多的香烟,问:“来根华子?”
高源摇摇头。
赵焕章把烟递过去,说:“那你帮我拿一下,我鞋里进石头子了,我抖一下。”
高源把烟夹在手上,想到了前世,他前世出门从来不带火柴,总是一根烟没抽完,另外一根又燃上了,家里的自留地有一半是给他种烟草的。因为只有烟草的迷雾,才可以麻醉他现实的苦闷。
赵焕章把鞋子穿好,转过来看见高源的夹烟姿势,他一愣:“原来你会抽烟啊?”
高源把烟还给赵焕章:“不会再抽了。”
赵焕章询问:“为什么?”
高源看一眼温慧离去的方向:“她不喜欢。”
“什么?”赵焕章没听清。
……
回春联合诊所。
所长谭云被叫过来治急病,他过来检查温母的情况,又询问了一下,他道:“前面暴崩那么厉害,要是没止住,这会儿已经出人命了。”
听到谭云都这么说了,温家人面面相觑,后怕不已。
谭云又有些疑惑地问:“既然暴崩了,又怎么会突然止血了?你们有没有吃过什么药,或者用过急救措施?”
其他人都看向了温慧。
温慧赶紧说:“前面路过两个大夫,他们给我妈做了急救。把我妈的头发烧成灰,给她喝了。”
谭云微微颔首:“血余炭。血余炭治漏还行,暴崩的话,单靠这个还是有点勉强。”
温慧又道:“还做了艾灸,就在我妈的脚指头上。”
谭云又赶紧去查看,发现了灼伤:“大敦,隐白,思路很好啊,他们还随身带着艾绒啊?”
温慧道:“是用香烟代替的。”
谭云一愕:“香烟?还能这样用?”
温慧小心地说:“可能是中华烟比较厉害吧。”
谭云摇头笑笑,不禁佩服道:“真是奇思妙想,艺高人胆大啊!要是没有充足的急救经验,一般人可想不到这么用,想到了也不敢用啊。哎,这个大夫是谁,叫什么名字?”
温慧道:“他们是张庄诊所的大夫。”
谭云惊讶道:“赵焕章吗?他什么时候这么敢了?”
温慧摇摇头:“是高源大夫。”
“高源?”谭云一怔:“哦,难怪了。”
温慧追问:“你认识?”
谭云笑着说:“现在县里的中医,还有谁不知道高源的。你们呀,真是运气太好了,遇上了这个牛人。要是换了别人啊,怕是早就出大事了。”
温家人都听呆了。
温慧则是看向了门外。
第六十五章 防疫方案
第二次再去讲课的时候,高源就受到了很好的礼遇,人家县医院的医生是到门口迎接的。
讲课前,高源又去看了一下病孩,那孩子还在住院,情况稳定多了,能自己吃饭,也能好好交流,并没有变成痴呆。嘱咐继续服药观察之后,高源又去看那个中风老人。
其他医生都跟在高源后面,这架势就跟之前省医院的专家团下基层巡诊支援一样,这也把中风病人的儿子看的一愣一愣的,昨天这个大夫还跟在后面,现在怎么混到最前面去了?
病人儿子下意识就站起来,要跟高源握手:“高大夫,您好呀。”
连称呼都变了。
高源跟病人儿子握手,问:“老爷子今天怎么样了?”
病人儿子说:“好多了,昨天后来吃了您开的汤药,今天已经能坐起来吃饭了,也能跟我们说话了。”
高源点头上前,查看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发现的确恢复很快,嘱咐了一下,他也就出去了,病人儿子还跑到门口去送。
苗然跟在后面问:“高教员,这个中风病人怎么恢复这么快啊?”
高源说:“主要是病人底子比较好,而且抢救及时,这种急病来得快,只要及时救治,去的也很快。哦,对了,你们应该都发现了吧,治疗这两个病人,我都用了麝香。”
那群医生纷纷点头。
高源道:“麝香是名贵的中药材,但贵有贵的道理。这个药有极好的振奋中枢,救大脑缺氧,解窒息,止痉挛的作用。少量使用,便有奇效,这两个病人能这么快恢复,麝香建功甚伟。”
“之前省医院判断小孩大脑缺氧太久,说勉强救回来也会变成痴呆。我曾经治过这样的病例,只要及时使用麝香,就可以很有效地保护小儿智力的正常。你们可以在这方面,进行更深层次的研究。”
高源还给他们提出了研究方向。
县医院这些医生是亲眼看见麝香的奇效的,这会儿研究的兴致都很高。
乔正医生对高源道:“高教员,谢谢你的指导,这几天我们获益很多,也重新认识了中医。”
高源趁机提道:“不用客气,中西医各自有优势,相互合作,各自发挥出优势才是正道。接下来如果碰上一些棘手的病人,我很希望我们能一起合作治疗。”
乔正医生也没想那么多,就马上答应道:“求之不得啊。”
众人皆友善地笑了。
苗然医生也对高源露出了微笑。
这边讲课结束,高源就准备回去了,出了医院,他就想去防疫站看看。
高源咚咚咚跑到防疫站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旁边一问才知道里面这些人都被叫去卫生局开会了。
于是,高源又到卫生局。
刚到楼下,就听见楼上有人喊:“哎,高源大夫。”
高源抬头一眼:“王局长。”
王汉章对着高源招招手:“来,快上来,正好,来一起开个会。”
“啊?”高源一怔,待得反应过来就赶紧上楼了。
进去会议室一看,高源才发现这里面有不少熟人,医院的李院长,严桥老中医,李润玉大夫这些人都在,防疫站那几个“站长”都垂头丧气地坐在最末尾。
王汉章点了根烟,对高源说:“高大夫,搬个凳子坐到我旁边来。”
“好。”高源去旁边寻了条凳子坐了过去。
一见高源过来了,严桥老中医和李润玉两个的脸瞬间臭的不行。
李院长反而对高源点了点头,毕竟高源在他们医院的口碑已经立的很好了。
王汉章把一包烟扔到高源面前,示意他自己动手。
高源客气地摆摆手。
王汉章深深吸了一口烟,用手指节敲桌面:“说啊,刚才不都是挺有理由的吗?防疫站,防疫站,是让你们防疫疾病的,是让你们贯彻‘预防为主’的卫生政策的,结果整个抗击流感全过程,你们这些人呢,一个个都玩消失了?”
高源看看王汉章,又看那群低着头的“站长”们。
王汉章又道:“李院长,你是防疫站的负责人,你来给我解释清楚。”
李院长有些尴尬地说:“这不是流感的病人太多了,我们医院实在忙不过来,就让他们在医院帮忙救治病人了。”
王汉章气道:“组织上这么信任你,让你来管理防疫工作,你就是这么管的?”
李院长更尴尬了。
高源也不由露出些许苦笑,各县的防疫站基本上都是今年才成立的,站长一般是当地医院的院长或者副院长兼任的。
他们县里的防疫站建设很差,就给了一间屋子一张桌子,连凳子都没有,那五个工作人员都是站着的,所以才会被老百姓戏称为五个“站长”。
当地既不知道该怎么预防,又对预防工作很轻视,所以派过来的基本上都是闲人笨人,或者一些关系户。闲时这些人就是发呆聊天,稍微忙一点就给叫回医院帮忙了。
王汉章现在骂的就是这个事情,他又道:“你们别给我不当一回事!我告诉你们,这次治流感,咱们做的很不到位,各级卫生部门都挨批评了!你们作为县里的医生大夫,卫协会的委员,防疫站的成员,也要受到批评!”
会议室里面大家都低着头,也不搭茬,反正都是一起挨骂。
王汉章把烟头捻了捻,又放缓了语气:“当然了,跟旁边几个县相比,咱们在支援救治偏远乡镇方面,还是做的不错的,这一点得到了上面的肯定。”
众人皆抬头看向了高源。
王汉章也转头对高源道:“高大夫,你们确实做的很好,要是没有你们啊,我们就只剩挨骂了。”
高源客气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王汉章又对其他人道:“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你们忙不过来,人家怎么就能忙的过来?你们没有力量去支援霍乡,人家怎么就有?”
“一天到晚说团结中西医的工作难做,我特意让高大夫去给西医上课,怎么样,他做不好团结工作了吗?我都看见了,高大夫走的时候,医生都一路送到大街上了。”
“怎么就你们搞不好团结工作?怎么就你们没有力量去支援?这还是态度问题啊,你们要真的想做,能做不好吗?”王汉章从旁边拿出一沓信来,往前一扔:“你们看看,这些都是霍乡老百姓寄过来的表扬信,你们这些收到几封表扬信了?”
大家更尴尬了,头都不敢抬了。
王汉章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向人家好好学学吧,要把积极的态度拿出来。我今天就把话给你们撂在这里,不拿出一个合适的防疫方案,别怪我找你们算账!”
李润玉听得满心不爽,他们没日没夜忙活了那么久,还劈头盖脸挨顿骂,受表扬的却是他最讨厌的高源,他当时就不高兴地说:“既然高源大夫那么优秀,又是我们的榜样,那我觉得应该让高源大夫优先拿一个方案出来给我们讨论啊。”
王汉章眉头一立。
其他人纷纷附和,嚷嚷着让高源给方案。
王汉章这才微微一愕,他看向了高源,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不是立榜样立的太过了,让高源犯了众怒了?
高源却对着他微微颔首,示意无妨。
第六十六章 有备而来
虽然预防为主的口号喊了好几年,但落到实处,这么多年其实也只干好了防治性病和接种天花疫苗两件事,其他的预防工作,不说别人了,连王汉章自己脑子里面也是一团浆糊。
他为什么一个劲儿地逼这些人呢,还不是他这个当领导的也不知道咋办嘛。上面领导逼他,他就只能逼下面了。
所以他现在看着高源,自己也是一愣一愣的,他心里在想:“这个男人怎么辣么自信?”
李润玉还在把高源往高处抬:“我们县里这些大夫啊,都得向高大夫学习,人家多有能耐,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他都能做到。说团结就团结,说支援就支援,能人所不能。这个预防工作,我们是做不好,但他肯定可以。”
严桥老中医也很讨厌高源,当即就追着抬高:“是啊,别看我严某活了七十多年,可这本事啊,却不及高源大夫的万一啊。做这个预防工作,我想破头皮也没什么头绪,高大夫可不一样了,他是有本事的人,他肯定能做好。”
李院长看看这两人,又看看高源,想着现在县医院跟高源的关系还不错,他也就帮高源说了句话:“哎,不能这么说,对预防工作我们都很陌生,高源大夫也一样,他也不一定能做好的。”
李润玉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做不好,那是我们工作态度不积极。高源大夫要是做不到,岂不也是态度不积极,不想为老百姓服务?”
李院长吃了个瘪,得,他不说话了。
“你们一唱一和没完了?”王汉章听不下去了。
高源却道:“局长,既然他们这么想听我的意见,那我就稍微说两句,抛砖引玉,说一点我的浅见陋识,我想他们二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肯定能在我的基础上给出更好的方案。”
王汉章疑惑地看着高源。
高源又对他点点头。
王汉章这才道:“那……那你说说吧,大胆说,不要怕说错,我们都是防疫的新手,只有大胆说出想法,多讨论,才能在实践上少犯错。”
王汉章怕一会儿高源的建议被人挑刺,所以他帮高源垫了垫。
高源看了看众人。
李润玉和严桥对视一眼,两人也是轻蔑一笑,说到治病他们是相信高源有真本事的,说到防疫他会屁?不说高源了,全县的医生谁会这个,谁也没学过,没研究过啊!
他俩都不用刻意找茬。
高源道:“新中国在第一届卫生工作会议上就确定了‘预防为主’,‘团结中西医’,‘面向工农兵’三大基本原则,预防为主一直是放在第一位的,可见其位置之重。”
“但一直以来,我们做的是非常不到位的,也是很不重视的,所以在预防和控制传染病方面,每次都是等到很严重了,才后知后觉应对。而我们的医疗资源又很匮乏,所以经常被打的灰头土脸。”
“中医早就有‘上医治未病’的说法,预防为主的政策跟这个说法极为类似的,只不过它不仅仅只是治某一个人的未病,而是要预防所有人的未病。”
王汉章突然觉得高源还挺能说。
李润玉和严桥都悄悄扯了扯嘴角,高源嘚吧嘚半天,还是没讲到戏肉上,就知道说套话空话。他们更加确定了,高源就是啥也不会。
“额……”说到这里,高源突然卡顿了一下。
王汉章一怔,露出询问之色。
严桥差点没笑出来。
李润玉索性不装了,他笑着问:“高源大夫,您这是忘词了,还是压根就不会呀?总不能是态度不积极,不想说吧?”
高源说:“不好意思,我最近记性不太好。”
严桥继续挤兑道:“我就说嘛,高大夫肯定是忘词了,人家怎么可能不会呢。”
王汉章脸色一沉。
高源回头在包里找了一下,拿出来一个本子,翻开了本子,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都写下来了。”
“嗯?”严桥和李润玉齐齐愣住了。
连王汉章也是一懵,他都没邀请高源来开会,前面他是凑巧看见高源,才临时邀请他上来的。这怎么还出现本子了,这小子是有备而来?
高源翻开了笔记,说:“第一,要做好宣传工作。我们要把政策变为群众的行动,要让广大的群众都能懂得,都能掌握,都能做起来。要让群众都能明白卫生预防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卫生宣传工作要结合季节、生产,持久反复地宣传,要采用通俗易懂和群众喜闻乐见的多样化方式,除了口头宣传,写卫生标语,还可以用黑板报,宣传画,上卫生课等方式。”
“还要广泛动员我们县里的文化艺术工作者,让他们创办讲卫生的戏曲、相声、评书、歌曲等等节目,下乡巡演的时候,一遍一遍地演给我们的老百姓看,要让卫生预防深入人心!”
王汉章呆了一下,然后赶紧捡起钢笔,开始记录了。
严桥和李润玉眼珠子都瞪大了,高源大夫不禁会治病,还会干宣传?
李院长也听得一愣,他是防疫站的站长,他自己都不知道咋做呢。
高源翻过一页,又说:“第二点,就是依靠。我们要充分依靠群众,卫生工作是群众性的工作,一定要把专业队伍跟群众运动相结合,要充分发动群众,开展以除害灭病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
“要制定好卫生运动具体举措,之前我跟局长提过,要动员每个生产队至少发展一名卫生员。其中一个目的是让他学会治一些简单的疾病,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他负责全村的爱国卫生运动,每个生产队都要有专门的负责人。”
正在记录的王汉章忍不住抬头,他竟然那么早就想的那么远!
高源又道:“第三就是狠抓,狠抓重点,狠抓制度落实,狠抓典型……”
大家都听傻了,严桥和李润玉对视一眼,两人难掩眼中的震惊。
王汉章放下笔,他赞叹道:“高大夫真是深藏不露,对卫生预防工作很有研究啊。”
高源往手指上吐了口水,又翻了一页,客气地说:“还没完呢。”
“还有啊?”王汉章都听懵了,他们一群人嘚吧嘚半天没商量出一条对策。高源已经说了这么一大通了,居然还没说完。
王汉章在震惊之余,赶紧又捡起了笔。
高源道:“刚才说的只是大方向,还没说落实到具体实施。我们的卫生预防的具体工作,主要是三个方向,一个是水、一个粪、一个是除害虫。”
“水源管理非常关键,每年夏秋多发的痢疾就跟饮用不洁的河水有关系。在井水、河水,饮用塘水旁边的粪池,垃圾堆,牲畜棚必须立刻处置。禁止污染饮用水源!”
“其次一定要做好饮用水消毒问题,必须要让大家养成喝煮沸过的水的习惯,不能喝生水!还要定期对井水进行消毒,要进行一次性加氯的消毒办法,我这里写了一个如何计算井水体积和加氯量的数学公式。”
大家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我尼玛,连计算公式都有!
高源说完了水的问题,又开始说如何管理粪便,列举了多种无害化处理粪便的办法。然后又说除虫害,列举了多种害虫的危险性和消灭它们的办法,说的非常细致,完全可以直接实践操作。
等高源说完,全场一片安静。
王汉章早就不写了,他手写麻了,这会儿脑子也跟着麻了,他惊愕地问:“高……高大夫,你怎么懂这么多?”
高源顿了顿,然后道:“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一直在琢磨卫生问题了,在学校图书馆翻阅过不少书籍,所以稍稍总结了一点浅薄的意见。感谢……感谢这个时代吧……”
高源又转头对严桥和李润玉道:“我说的还很不成熟,只是抛砖引玉,相信两位一定能给出更好的意见。是吧?”
王汉章也哼了一声,对两人道:“说呀,刚才不能挺能白话的吗?”
李润玉嘴角抽抽几下,然后一本正经道:“那就让老前辈先说吧。”
严桥愕然回头,好家伙,队友背刺!
第六十七章 寒证
王汉章把高源的笔记本视若珍宝地收藏起来,这可真是个宝贝。他是真不懂应该怎样开展预防工作,他相信其他县也跟他一样糊涂。
但现在有了这本笔记,王汉章知道这次他们县可要露大脸了。
王汉章兴奋坏了,拉着高源就去下馆子了。
其他人看的酸溜溜的,可他们也没法子,谁让他们爹妈不给他们多生个脑子,让他们也考上大学呢。
严桥和李润玉两个脸色非常臭,两人互相看一眼,严桥冷哼一声,甩手就走。
李润玉眉头皱紧,凭添了很多烦躁。
饭铺里,高源再一次跟王汉章强调了培养卫生员的重要性。王汉章也承诺一定会好好动员每个生产队。
只是高源回去之后却发现各个生产队对这个事并不积极,尤其是他们张庄附近这几个乡。
“这是为什么?”高源很是疑惑地问杨德贵。
杨德贵抱着个手,左右看看,一脸不爽地说:“我哪知道,不是说每个大队出个人吗?怎么就我一个人来了?”
诊所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着这边。
高源疑惑地挠了挠脑袋,他还纳闷呢,他记得很清楚,上辈子除了离乡最近的几个村子,其他各村都派人来了,怎么这次就来了一个杨德贵?
李胜利也走过来问:“这明明是个好事啊,怎么大家的积极性这么低?”
杨德贵却道:“这还好事?说要培训一个月,我的天,这么久,村里是给你记工分还是不记啊?要是不记工分,我这一个月不得挨饿?回去之后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要是给我记工分,我一个月没在村里干活,让人家拿口粮养我,村里人能乐意?他们每天晚上评工分的时候,都吵得要打架,就更别说我这种一个月白吃饭不干活的了。而且后面村里还要自己买日常用药,这又是一笔支出。”
高源呆了一下。
杨德贵瞥了高源一眼:“本来我们村都没人来的,大家都说你是我们村的人,反正经常会回来,没必要再派人来。还是我爸还有……还有我姐硬要我来的,我爸怕别人说闲话,连工分都不给我了。”
高源顿时有一大堆老槽,不知道要往哪里吐。
“怎么会这样,别的乡也没什么没人愿意做卫生员吗?”高源又问赵焕章。
赵焕章刚开完会回来,喝了口水,他说:“其他乡还好,除了离诊所最近的村子之外,其他村响应还是挺积极的。”
其他几人皆是不解。
老油子沈丛云慢悠悠地说:“还能因为啥?还不是这次抗击流感,咱们那么没日没夜奔波上百里治病。咱们都那么积极了,他们还有什么必要花那么大力气培养自己的卫生员?”
高源终于反应过来了,难怪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上辈子联合诊所只有四个大夫,赵焕章不敢治,刘三全不会治,沈丛云懒得治,李胜利瞎几把乱治,当地老百姓是吃够了苦头,所以后面积极性才那么高。
这一世,高源干的太出色了。谁能想到干得出色,竟然也会带来不利后果。
农民的短视,让高源一阵阵头疼。
看着高源长吁短叹的样子,杨德贵也老大不乐意了,他说:“你叹什么气?要不是我家里人非让我来支持你,不然我早回去了。你瞧不上我正好,我回去赶工分了,省的饿肚子!”
说完,杨德贵转身就走。
“哎,德贵,你去哪?”杨秀英出现在了门口。
杨德贵一肚子气:“姐,咱走吧,人家瞧不上我。”
杨秀英拉住了杨德贵,道:“别耍小性子,你忘了爸交代你的了,你要现在回去就得挨揍。”
想到自己老爹的鞋底子,杨德贵只能不情愿地往回走。
杨秀英挎着竹篮子走进来,她抬眼看一下高源。
高源对她微微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秀英。”
“嗯……”杨秀英轻轻应了一声,又从竹篮子里面拿出一包东西,小声说:“我爷让我给你带点馍。”
杨德贵诧异问道:“姐,你大早上起来就是在给他做馍馍?”
杨秀英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后面,气的她赶紧用手扭杨德贵的肉。
这弄得高源也尴尬起来了,不知道该不该去接了。
而这时,门口又响起了声音:“哎,赵焕章大夫还有高源大夫在吗?”
高源寻声看去,目光顿时一凝,心脏更是猛地一颤。
温慧!
“是你呀。”赵焕章走出去迎接。
温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后面的小伙子说:“哥,把这两坛子酒搬下来。”
温慧迈步进来,笑着说:“赵大夫您好,高大夫好,我这次是特意来感谢你们的。谭云大夫说了,要不是你们及时救治,我娘可能就要没了。”
“本来我娘是要亲自来谢谢你们的,但是她失血过多还在休养。听说你们喜欢喝紫乡的高粱酒,我爸特意买了两坛,让我跟我哥给你们送过来。一点小小心意,千万不要嫌弃。”
赵焕章还在那里跟人家客气。
高源看着温慧灿烂的笑脸,一时有些恍惚。这是他记忆中的笑,曾经是他晦暗人生中唯一的光彩。
而红透了脸的杨秀英还悄悄看一眼高源,她想看看高源是个什么反应,但他却发现高源有些魂不守舍地看着新来的那个小姑娘,杨秀英一下子就抓紧了手上的袋子。
温慧从他哥手上接过酒,抱到高源面前,笑着说:“高大夫,不要嫌弃。”
杨秀英看看高源,又看看温慧,她忍不住小声问高源:“她是谁啊?”
一时间,高源竟不知该怎么答。
温慧客气地回答:“我叫温慧,你是……”
温慧看看杨秀英,又扭头看高源。
……
县医院。
王汉章、李院长、县医院的医生,李润玉和严桥,这些人都早早地守在了医院门口垫着脚张望着。
“哎,来了。”王汉章抓紧往前两步,其他人也都紧张起来。
一辆救护车开了过来,后面跟着一辆军用车。
救护车门打开,县医院的医生们赶紧上前去接人,把一个已经几欲昏迷的病人抬下来,赶紧送往病房去。
军用车下来一位首长。
王汉章赶紧上前:“首长您好,我是王汉章,负责县里的卫生工作。”
首长对王汉章点点头:“汉章同志你好,那我就把苏平川同志交给你了,苏平川是战斗英雄,希望你们可以尽力对他进行救治。”
王汉章马上站直了身子说:“您放心,我们县里最好的医生大夫都在这里了,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治好苏平川同志的。”
王汉章在前面放大话,后面那群大夫个个面露苦色。
幸好首长没给他们乱加要求:“苏平川的情况我也知道,病的太重了,省医院都没办法了,只是他不愿意死在医院里,还是想回到家乡。要求你们把他治好是不现实的,尽力而为吧,别让英雄寒了心。”
“是。”王汉章大声答应。
“在这里,我先谢谢各位医生同志,你们辛苦了。”首长给一众医生敬了礼。
大夫们受宠若惊。
大家往里面走,王汉章问:“首长,苏平川同志怎么会严重到这个程度的?”
首长叹了一声,神色凝重道:“苏平川是在朝鲜战场的冰天雪地里面留下的病根,战场上条件太差了,所以才恶化到现在无法挽回的地步。”
听到这里,王汉章突然停下了脚步。
首长回头问:“嗯?怎么了?”
王汉章抬头问:“这算寒证吗?”
“什么?”首长没听懂。
第六十八章 换个方向打击
到了病房,医生给苏平川检查,县医院的医生基本都在。
严桥和李润玉两个人站在后面,还没轮到他们。
县里只有两家联合诊所,他们是联合诊所的所长,也是全县最好的中医,所以一般有什么重要事情,也都是请他们两个过来。
这两人站在一起,互相摆着脸色。
严桥还记着仇呢,说好一起挤兑高源,结果李润玉上次背刺了他。
李润玉气量也很小,见严桥不愿意搭理他,他更加不会主动去找严桥。
这两人的脸色都快成一道风景了。
乔正医生给病人检查完,又让他吸氧,他们县里也就这个条件了。他面色凝重地翻阅带过来的病历本,越翻脸色越难看,尽管心中早就准备,可真等看到了这些记录,才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苗然看看正在摆臭脸的李润玉和严桥,她问:“你们中医要不要诊断一下?”
两人同时看向苗然。
李润玉冷淡地说:“你问的是这是什么问题?”
严桥补了一句:“要不要诊断?难不成我们不是来治病,是来参观的?”
说完,两人又互看了一眼。
这两人摆臭脸归摆臭脸,但怼人却出乎意料地默契。
苗然一愣,而后怒道:“我只是好心问一句,你们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李润玉不冷不淡地回应:“我们也只是简单回答你的问题。”
严桥老中医反问:“你至于那么大反应吗?”
苗然顿时被气的胸腔高低起伏。
其他医生也是一脸无奈,种花得花,种刺得刺。苗然太爱顶嘴了,把人都给得罪完了,这会也就别怪人家跟你对着干了。
苗然怒视两人,又想到了高源,高教员的气量可比眼前这两个人大多了!
见两人还想吵,乔正赶紧提醒:“领导在外面。”
几人这才消停下来。
王汉章和首长也走进了病房,王汉章沉着脸瞪着这几个人,他在外面都听见这帮人的争吵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要不是因为首长在旁边,他早骂上了。
严桥和李润玉这两人见领导来了,就赶紧上前给病人诊断了。
这一上手,两人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情况比他们预估的还要严重。
王汉章压下心中的不满,等他们诊断结束,他才问:“苏同志的病情怎么样?”
严桥和李润玉两人谁都不肯先说。
王汉章只能点名:“李大夫,你先说,照实说!”
王汉章又转头对首长道:“首长,李大夫是我们县里最好的中医大夫,旁边这位是严桥大夫,是我们卫协会的副主任委员,行医五十多年,经验非常丰富。”
首长对两人点点头:“没关系,你们把情况如实说出来就好。”
李润玉这才道:“这个……病人的寒邪太重了,已经深入血分了。额……我说的直白一点,现在病人就像是一个冰块,从里面到外面整个被冻起来了……”
李润玉欲言又止。
首长却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朝鲜战场上都是零下几十度的天气,我们很多战士都被冻死了,甚至还出现了冰雕连。唉……苏平川他们连战斗意志非常顽强。”
“死守阵地72小时,全连都拼光了,也不肯后撤一步。苏平川经过抢救,勉强活下来了,可也被严重冻伤,就跟你说的一样,跟冻成冰没什么区别。”
“那边的条件很差,所以他的病就越拖越严重,把他送回国之后,我们也想了很多办法,治了很久,还是没什么效果,反而恶化到了现在这样子。”
王汉章看向了严桥老中医。
严桥对着他微微摇头。
王汉章皱眉问:“那你们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案,能不能保住苏同志的性命?”
严桥露出为难之色。
李润玉六成把握以下的病人是不接的,现在更是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虽然心中早就预料,但看到大夫们纷纷摇头,首长也不免神色黯然。
“什么?你说什么?”离苏平川最近的乔正医生听到了苏平川似乎在说什么,只是很小声,他听不清楚。
“怎么了?平川,你想说什么?”首长赶紧过去询问,把耳朵贴了上去。
苏平川声音非常微弱,气息低微,他道:“团长……我……不用浪费药了,把药品留给……留给更需要的人,我知道,我活不了了,不要再为我浪费宝贵的药品了。我……要去见我的老兄弟们了。团长,我死前还有两个请求。”
首长马上道:“你说,你说。”
苏平川咽了咽口水,把手压在自己胸口,他每说一句话,胸口就跟针扎的一样难受,可他还是强忍着道:“虽然我们连都打没了,但……请一定要保留我们……我们的番号,我们……是铁打的汉子,不输给美国鬼子,把我们连再建起来,把我们……我们的故事,说给后来人听。”
首长听得眼圈都红了,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他们拼的有多么不容易,才知道对于这些人来说,荣誉甚至高于生命,他道:“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苏平川嘴角努力扯出一点微笑,艰难地说:“要是……不麻烦的话……就把我葬到信村五云岭的河沟子旁边,那是……咱们部队路过的地方,是我参军……参军的地方。我忘不了那里,我想下辈子也跟着部队走。”
首长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突然,苏平川捂着心脏,难受不已。
“平川,你怎么了?”首长急忙询问。
乔正最先发现:“不好,心绞痛,快去拿硝酸甘油来。”
医生们赶紧忙碌。
首长又是焦急又是心痛,他急忙回头问王汉章:“你说的那个擅长治寒证的中医在哪?”
王汉章马上回答:“在张庄诊所,他叫高源!”
严桥和李润玉纷纷一滞,怎么又是高源。
乔正医生却露出惊喜之色:“哎,对啊,我们怎么把高源大夫给忘了,他说不定还有办法。”
首长愕然地看着这群医生,怎么提到高源,这群人突然兴奋起来了?
严桥老中医酸溜溜地说:“不是我说丧气的话,这可是省里那么多专家都治不了的病人,单靠他一个农村中医,能行吗?”
闻言,首长也轻叹一声。希望是最美好的东西,可也是最害人的东西。
苗然瞅准机会,顶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前段时间我们县中学副校长的胡行彦的小儿子,就是省医院病危出院的,人都快没了,也是高大夫救回来的。哎,李大夫,你那天不是亲眼看见的吗?你当时不是说一定救不活嘛,除非大罗金仙下凡吗,你忘了?”
李润玉倒吸一口气,脖子上青筋直跳。
首长惊讶道:“真的?竟有医术这么高明的大夫?”
王汉章说:“对,高源大夫的医术是非常好的,我建议邀请他来参与治疗。”
县医院这些医生纷纷点头支持。
“好。”首长果断答应。
但李润玉却插嘴道:“可是这个高源有严重的政治问题,找他来给战斗英雄治疗……不合适吧?”
首长皱眉看去。
苗然讥道:“你倒是聪明,医术比不过人家,就换个方向打击了。”
第六十九章 眼神
面对苗然的讥讽,李润玉也只是轻轻哼一声。
严桥马上跟了一句:“这一点也正是我担忧的地方,让高源这样的人来给战斗英雄治病,我觉得不太合适。”
谁料,首长还没说话,县医院这边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乔正医生皱眉道:“治病就是治病,一切以能治好病为最优先。你扯别的东西干嘛?既然有更好的大夫,为什么不能让病人接受更好的医疗?”
李润玉道:“治病除了要有良好的医术,更重要的是要有良好的品德,他那样有问题的人,你觉得他会用心治吗?他会尽力吗?我还怕他会暗中使坏。”
苗然讥道:“你高尚,那怎么不见你跑去支援霍乡?你高尚,怎么不见你连续一周不睡奔波几百里来回治病?你高尚,怎么不见你接诊那个病危的孩子?”
李润玉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严桥刚想说两句,其他医生也七嘴八舌矛头直指李润玉,吓得严桥赶紧把话咽到肚子里面。
面对这群医生的指责,李润玉和严桥都惊呆了,中西医关系不是一直挺紧张的嘛?他们来讲课,还被这群人噎到下不来台。怎么他们只是说了高源一句坏话,这群医生就跟炸了窝一样?
中西医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还是说他们仅仅只是针对他们两个人啊?
李润玉和严桥有些麻了。
“干什么!吵什么吵,你们当来赶集吗?”王汉章大喝出声。
场面这才安静下来。
王汉章怒视眼前这群人,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他转身对首长道:“首长,高大夫的事情……”
首长抬手打断:“别的事情,稍后再说。你先告诉我,这个大夫是不是真的治好了省医院病危出院的病人。”
王汉章看向了苗然。
苗然马上说:“是的,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能作证,那个孩子前天才出院,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去他们家找他来。”
首长道:“不必了,小吴,马上开车去张庄把这位大夫接过来。”
“是!”小吴高声答应。
苗然马上说:“我跟着一起去,我来指路,也顺便把病人情况给高大夫说一下。”
“好。”首长答应了。
苗然兴冲冲跑出去了。
留下严桥和李润玉两人神色复杂。
……
张庄联合诊所。
杨秀英和杨德贵都走了,是气走的,那一袋子馍,高源终究没有接受。
杨秀英出门就掉眼泪了。
杨德贵嚷嚷着要揍高源,要不是实在打不过,他就回头跟高源拼了!
温慧和哥哥还没走,人家大老远来送酒,赵焕章客气地给他们泡茶喝。
温慧很新奇地看着诊所,她说:“赵大夫,你们诊所好多书啊,比我们那边的回春诊所多很多诶,跟图书馆一样。”
赵焕章把茶杯放在温慧面前,他说:“这都用很久了,都是我很早以前买的。”
李胜利补充了一句:“拿剥削贫下中农的钱买的。”
赵焕章尴尬不已,虽然经过上次抗击流感事情,他跟李胜利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但李胜利还是习惯性跟他顶嘴,尤其是在这种偏敏感的话题上。
温慧也非常聪明地岔开这个话题,她随手拿下一旁的医书,说:“要是我也会医术就好了,不然上次我就能自己救我妈妈了。古人曰:既不能为良相,愿为良医。以良医易而良相难。余曰:不然。治国良相,世代皆有;着书良医,无一全人……”
她拿下一本《医林改错》,小声念着。
赵焕章有些讶异:“你识字啊?”
温慧笑着说:“赵大夫,小看人了不是。”
温慧哥哥骄傲地说:“我这妹子打小就聪明,她可是高中生,是我们那边学习最好的人,现在是我们乡里的老师。”
赵焕章惊讶道:“这可真难得,都说巾帼不让须眉,你的文化比大部分男人都强多了了。”
温慧也笑弯了眼睛。
而李胜利感觉赵焕章在针对自己,他道:“高中生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高大夫可是大学生,北平的大学生!”
温慧错愕地看向高源。
高源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内心愈发苦涩。在这个年代,一个农村女孩子能一路念到高中,可见其过人的聪慧,更可见其在家里的受宠程度。
若是没有自己,她会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发展,更加美好的人生。而不是抛弃了一切,跟着自己吃苦。
高源神色更加黯然了。
温慧有些疑惑地看着高源,她怎么感觉高大夫突然难过起来了。
此时,一辆军用车停在诊所门前,司机小吴翻身下车,在门口就大声询问:“请问哪位是高源医生?”
诊所众人皆是诧异。
高源站起来道:“我是高源。”
小吴说:“高医生,我奉我们团长的命令接您去县医院,请您帮忙治疗一个病人。”
高源顿时一怔。
苗然也从车上下来了,她道:“高教员,你赶紧跟我们去一趟,那个病人情况很紧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高源立刻明白了,战斗英雄苏平川回来了,他道:“我马上来。”
而后,他转头对李胜利道:“胜利,你陪着我去一趟。”
“是。”李胜利看见军用车,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拿着医药箱就往车上跑。
赵焕章询问:“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高源摇了摇头,背上了自己的药箱,急匆匆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后面几人都在看高源的背影。
高源沉默了几秒之后,突然转头看向温慧。
温慧却是微微一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
“滴……滴……”小吴按喇叭催促了。
高源紧紧攥了攥拳,而后决然转身,上车离去。
高源走了很久,温慧却还没有回过神,高源离去时的那个眼神就像钉子一样扎在她的心里,让她很不自在,这目光有太多她读不出来的东西。
“他……”温慧有些组织不起来语言:“他……怎么……会来做大夫的?”
涉及到高源的过往,赵焕章也不太好说。
而此时,沈丛云才解手回来,他左右一看:“哎,高大夫和李胜利去哪儿了?”
刘三全道:“刚刚有一辆汽车过来,把他们接走了,说是有紧急病情。”
“汽车!”沈丛云大为震惊,他们这农村乡下,连驴车都不多见,他马上问:“是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病了?”
刘三全点头:“应该是的。”
“哎呀!”沈丛云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关键时刻拉什么屎呢,他急匆匆往外追,大声喊:“高大夫,你落下东西了。”
闻言,赵焕章还真以为高源落下什么东西了,他急匆匆追出去,只见沈丛云这老货滴溜溜跑的贼快,他赶紧喊:“沈大夫,他落下什么了?”
沈丛云在前面追着鬼哭狼嚎地喊:“高大夫,你把我给落下了!”
第七十章 立刻抓药
县医院。
高源下了车就急匆匆往里面走。
乔正大夫在门口迎接,见高源来了,他赶紧上前握手:“高大夫,麻烦你了。”
高源与其握手:“应该的。”
两人往楼上走,乔正问:“苗然医生已经把情况跟你说了吧?”
高源点头。
乔正眉头皱的很紧:“病人之前脚指冻坏,已经截掉了,但伤口始终没有愈合。随着病情加重,省医院建议高位截肢,但被拒绝了。现在病情更严重了,还不停发作心绞痛,还有脑动脉硬化,心肌梗塞,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程度了。”
高源微微颔首,这些情况他之前都知道了。
乔正小声提醒道:“他们领导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所以你等下上去量力而为,千万不要逞强,你现在的身份特殊,小心被人抓到攻击你的把柄,被按上个大帽子就不好了。”
高源看向乔正:“谢谢你。”
乔正沉沉点头。
几人到了病房。
王汉章给首长介绍:“这位就是高源大夫。”
首长看向高源,眉头微微皱起,他惊讶于高源的年轻,也有些顾虑他过去的经历。
“首长好!”不等高源说话,李胜利先笔直敬了个礼。
首长回了个礼,他看向李胜利,露出微笑:“以前当过兵?”
李胜利大声回道:“报告首长,我叫李胜利,47年入伍,50年复员回家,现在是张庄诊所的医生!”
首长微笑道:“好,不用太拘束。”
“报告首长,一天是军人,一辈子都是军人!”虽然首长都这么说了,但李胜利还是一板一眼。
首长点点头,看向了高源,说:“高源大夫,我把病人交给你了。”
高源道:“一定竭尽全力。”
“请。”首长伸了伸手。
高源来到苏平川身旁,李胜利跟在高源身边帮忙。
高源望诊,病人面色苍白晦暗,畏寒,足趾已经变成青紫色了,用手一摸,冰冷非常。再看病人,已经近乎昏迷了。能唤醒,但没有回应,神情极为疲倦。
高源观察了一下病人截掉脚趾的地方,伤口果然愈合不了,非常冰冷。病人双腿膝盖以下,跟冰块一样,难怪之前医院想要高位截肢。
高源正欲继续诊断,却见病人又捂着胸口,痛苦地哼哼起来。
乔正赶紧道:“心绞痛又发作了,继续含服硝酸甘油。”
苗然又赶紧拿药。
乔正对高源道:“病人的胸部一直憋胀疼痛,时不时发作心绞痛,这段时间一直没停过,都是依靠硝酸甘油维持。”
闻言,高源忍不住蹙了蹙眉。
看见高源也露出为难之色,严桥和李润玉心里总算安定一些了。
高源又去诊断病人的脉象,沉细迟微,欲诊下三脉,却发现已经消失了,无法诊断。
高源起身之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上辈子就知道苏平川是因为寒邪深入血分而亡的,所以这辈子他早早就做了规划。但现在接手一看,情况还是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首长询问:“高源大夫,怎么样?”
高源说:“病因就是寒邪深入血分,根据卫气营血的传变规律,现在已经到了最深入,最严重的地步。说的通俗一点,病人现在就像是被冻起来的一个冰块。”
闻言,首长看向了李润玉,前面李润玉也是这么说的。
李润玉面色稍霁,只要高源也不会,那他就还是全县第一。
首长想了想,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治疗办法?”
其他人都看着高源。
王汉章更是出言嘱托:“高大夫,苏平川同志是战斗英雄,是我们县里的骄傲,你一定要尽全力救治他,不要有顾虑。”
一听这话,乔正先紧张起来,他刚前面跟高源聊完顾虑。
高源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垂危的战斗英雄,他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既然冻成了冰块,那就想办法给他解冻化冰。”
首长露出明显意外的神色,他邀请高源过来,只是不想放弃自己的同志。他看见高源的时候,还是挺失望,毕竟太年轻了,可这个年轻大夫居然说他有办法。
“真的?”首长又问了一遍。
高源用力点点头。
李胜利露出开心之色,他就知道高源大夫肯定是有办法的。
首长顿时大为惊喜,他看看周围的人,又看向了李润玉和严桥。
李润玉和严桥也懵了。
李润玉皱眉道:“都这样了,你还有办法?你打算用什么药?”
高源果断说:“想化冰解冻,必须要使用川乌,附子这样的大辛大热的药,要用其通行十二经脉无所不至的特性,一举犁庭扫穴,彻底荡平邪寇!”
首长在高源的话里面感觉到了决绝的气势,他突然问:“你是想把他治好?”
高源听得疑惑,他反问:“那不然您叫我来干嘛?”
“这……”首长反倒给噎了一下,他对治好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他想着能尽量延长苏平川的性命,减轻他的痛苦,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就已经比省医院还要强了。
首长惊诧地看着高源,他感觉这年轻人好大的口气啊。
李胜利在一旁说:“首长,你相信他吧,高大夫是非常擅长治疗重病的,越重他越拿手,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能给你救回来。”
首长皱眉:“哪里染上的吹牛的毛病!”
李胜利急了:“哎,我说的是真的。”
首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李胜利老大委屈了。
首长看看高源,又看向王汉章。
王汉章对着首长点点头。
首长稍一思索,便对高源道:“那你先出个方子吧。”
高源拿过纸笔,低头写方。
李润玉和严桥凑过来,两人刚看第一眼就被吓了个哆嗦。
首长询问:“怎么了?”
李润玉咋舌道:“二两附子,一两川乌……”
严桥也惊呆了:“你这是杀人还是救人啊?”
首长见这两人越说越严重,他急忙问:“怎么了,方子有什么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首长道:“照实说!”
严桥道:“川乌和附子都是有大毒的,平常我们使用,最多不过一钱两钱,高大夫翻了十倍啊。”
李润玉总结:“说的形象一点,我们的开冰解冻,是把人捂好被子,或者放在太阳底下晒晒。高大夫是把整个人都丢火堆里烧了。”
首长神色微变,又立刻看向王汉章。
王汉章也有点懵。
乔正用手捂眼,完了,他前面的千叮咛万嘱咐,全白搭了,高源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高源写好了处方,他说:“照方抓药吧。”
李胜利想都不想,就道:“我马上去。”
首长赶紧拦住了:“等会儿。”
李胜利随意地说:“首长您别听他们俩瞎说,他俩老这样,一堆废话,最后下不来台也总是他们两个。”
这话一出,严桥和李润玉都不淡定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就不用混了。
首长皱眉看这两人。
李润玉争道:“你这个方子的确有大问题,换做平常人,哪怕是体力强壮的强人,都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毒性。更何况是已经病到这般地步的苏平川同志,我看我没猜错,你是想害人吧!”
首长紧张询问:“这方子吃了会中毒?”
严桥微微颔首:“以老夫行医五十多年的经验来看,肯定会中毒,以苏同志现在的身体状态,怕是撑不过多久。”
首长微微色变,他带上审视的目光看高源。
高源把处方单递给李胜利,转身平静地看着众人,他道:“药煮好后,我先喝。”
众人皆是一惊。
而后高源转身对李胜利道:“立刻抓药,要快!”
“是!”李胜利浑身一震。
第七十一章 他死不了
李润玉和严桥也没想到高源居然这么狠,居然要自己先喝!
首长诧异地看着高源。
王汉章说:“我之前听说世间最鲜之鱼莫过河豚,最鲜河豚莫过燕尾豚。但燕尾豚皮、骨、血皆有大毒,需极为高明的刀法才能避开这些有毒的部位,取出最鲜美的肉质。”
“所以燕尾豚在上桌前,有一个老规矩,那就是厨师先尝第一口,以确保食客不会中毒。同时,这也彰显了主刀厨师对自己的刀工的绝对自信。”
首长微微颔首,然后问高源:“你确定不会中毒?”
高源往后看一眼李润玉和严桥,说:“抬举不起枪杆,怎配从军?驾驭不了毒药,岂敢言医?”
首长被高源强大自信给惊住了。
李润玉和严桥鼻孔都气大了,高源这话就是在针对他们。
李润玉大声道:“病人要是中毒而亡,你要负责!”
高源反呛:“中毒了,我先死,你在一旁看戏就好,不劳费心。”
“你!”李润玉脖子都气粗了一圈。
首长皱眉,他是对治愈苏平川不抱希望,但也不希望苏平川服药之后立刻被毒死啊。哪怕以现在的情况,苏平川也能再多坚持几天,这才是他顾虑的地方。
稍稍一思忖之后,首长点头道:“用。”
严桥也紧张起来:“您可得想好了。”
下了决定之后,首长就不再犹豫了,他沉声道:“用,现在就用,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战场无戏言,既然你敢立下这样的军令状,我就敢让你放胆一试!”
李胜利赶紧跑下去抓药了。
李润玉和严桥相视一眼,两人皆微微摇头,想劝,可看到这样,也就没得劝了。
见李胜利终于去抓药了,可高源心绪却很不稳定,他揉了揉脸,疲惫地说:“我去洗把脸。”
说完,高源朝外面去了。
严桥小声说:“他不是想跑吧?”
苗然白了他一眼。
王汉章也看向了他。
严桥这才不言语。
乔正跟着高源出去,到了外面见高源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用手捧着水往脸上泼,他大口喘着气。
乔正询问:“高大夫,你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今天特别急躁啊?”
高源擦了擦脸上的水,冰冷的井水让他脑子也清醒一些了。他不由苦笑一声,他今天确实急躁了很多,主要是前面在诊所里面看到了温慧。
他这一世重生回来,拼尽全力想改变自己可悲的命运,也想改变那些在乎他的人的命运。为了他母亲,为了温慧,为了他的孩子们。
若有可能,他又怎舍得离开温慧。
谁也不会明白他在离开诊所时候看温慧的那一眼,他的心有多疼!
“呼……”高源长长吐出来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他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水,才对乔正说:“我没事。”
乔正还有些不放心,他再一次提醒:“你真得慎重,把战斗英雄治死了,这个罪名你可担不起啊。”
高源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又把领子整理了一下,把自己弄得整齐清爽了,他看着乔正,说:“谢谢你,放心吧。”
乔正微微摇头,他看的出来,高源还是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但他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高源回到了病房,默不作声坐在苏平川身旁,守护病人。
而后,李胜利端着药上来。
大家又齐齐看向了高源。
高源站起来,神色平静地说:“我先喝。”
见他真的要喝,李润玉和严桥不由色变。
“哎。”首长却拦住了高源,他说:“小大夫,既然我决定用你的方子,那就是相信你的。这世上哪有让大夫尝药的道理?怎么可以让大夫治了病,还寒了心?”
高源看向首长,认真地说:“谢谢。”
首长伸了伸手:“快让苏平川服药吧。”
高源端着药碗过去。
李胜利也过来帮忙,两人一勺一勺喂给苏平川喝药。
见苏平川真的喝药了,严桥和李润玉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李润玉小声问严桥:“他怎么会这么信心十足,真的不会中毒吗?”
严桥摇摇头:“不可能,数十年前,在前清时期,我有一次开了一钱的川乌,那病人在外面抓药,粗心多抓了几钱,服用后立刻中毒,家中无人管,直接毒死了。高源的剂量更大,不可能不中毒的,我以我五十年的行医经验担保。”
李润玉微微颔首。
给病人服用完药物,高源没有离去。
严桥和李润玉紧盯着病人情况,看看有没有中毒的迹象。
过了接近半个小时,病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李润玉有些狐疑地看着严桥,你不是说以自己五十多年的行医经验担保吗?
严桥也揪住了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就差把胡子给拽下来了。
两人比高源还紧张。
看了半天,他们突然发现苏平川把眼睛一闭,头也往旁边一侧。
严桥看的手一抖,还真把胡子给揪下来了,惊恐地说:“他……他……”
李润玉也吓得提起了肛,道:“不好。”
两人快速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前,准备查看病人情况。
两人急急冲到病床前,却听见一声悠扬地呼声。
“呼……”
两人神情顿时一滞。
李润玉错愕:“他……”
严桥补充:“打呼?”
李胜利反问他们:“不然你们以为呢?”
其他医生也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
两人麻了。
首长闻言也赶紧过来,紧张询问:“他怎么了?”
高源说:“睡着了。”
首长顿时惊喜莫名:“他睡着了?还打呼了?”
高源微微颔首。
李胜利露个笑脸:“首长,你看,我没吹牛吧,我们高大夫就擅长治各种重病。”
王汉章也露出微笑。
李润玉和严桥相互看看,两人很是不解,怎么感觉他们的医疗经验适应不了目前的情况了呢。
高源心中稍稍安定,他对李胜利道:“同样的方子,再去抓一剂,再煮。”
“是。”李胜利痛快答应。
“还要啊?”严桥难以相信。
李胜利问他:“怎么,又想用自己五十多年的行医经验担保了?”
“我……”严桥被噎了个够呛。
高源对严桥道:“效不更方,继续抓药,日三夜一,连服四剂。”
严桥麻了。
李润玉也麻了。
我的麻麻的了。
两人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李润玉一脸懵逼地看着高源,他很想学苗然杠一句:“这尼玛不科学啊?”
严桥都快算不出来这凶狠的小子打算在一天里用多少川乌和附子了。
首长见苏平川终于沉稳睡去,他好久没睡的这么安稳了,一时间,首长对高源多了很多信心,他急忙问:“那苏平川有多大的可能能活下来?”
高源也看了眼苏平川,然后对首长说:“有我在,他死不了。”
第七十二章 我一直都在
沈丛云已经快六十了,在这个人均寿命不到四十的时代,他已经是高寿了。虽然这些年保养的还不错,但终归是上年纪了。还没跑一半路,就已经累得要趴下了。
沈丛云扶着膝盖大口喘着,从身体出发,他真的很想停下来好好休息。可他知道他不能停,这可是汽车啊,什么时候有汽车跑到他们乡下来接人啊?
从来没有过!
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沈氏家族能不能在他手上复兴,就看这一回了,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休息,怎么能停下?
对于沈丛云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家族复兴更加重要的。
这个念头一起,沈丛云老迈的身躯竟再次注入了力量,他再度艰难迈步前行,大嚎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沈丛云嘴里不停叨叨,脚下的步子一点没停。
半夜,沈丛云终于赶到县医院。到了后半程,他就是纯靠意志力在行走了。
“到……到了。”沈丛云嘴唇微微颤着,迈着跟灌了铅一样的步伐,迈步往楼上走。
不用问了,就只有一个病房有亮光。
沈丛云慢慢往前走,还不忘理了理自己的杂乱不堪的头发,但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这样反而体现不出来他的艰辛了,他又赶紧把头发弄乱,衣服扣子也扯掉一个,身子还在墙壁上蹭了蹭,一瘸一拐往里面闯。
“撑住,我来了。”沈丛云鬼嚎一声,跑到病房里面。
众人皆看向了沈丛云。
“你怎么来了?”李胜利非常惊讶。
高源也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想通其中原委了。一时间,他是哭笑不得。
“我当然得来。”沈丛云瞬间泪眼汪汪地看向病床上的病人,这一看,他也是一愣,病人正靠在床上喝粥呢。
见来人看见自己,表情突然变这么丰富,苏平川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沈丛云指了指苏平川,不敢相信地问:“他……他……”
高源回答:“已经脱险了。”
“你!”沈丛云颤着手指指着高源,而后,突然天旋地转起来,他两眼一翻,扑通晕倒在地。
“哎!”李胜利惊呆了,这老家伙怎么说晕就晕?他赶紧把沈丛云扶起来,对高源道:“高大夫,你可能还得再急救一个。”
高源真是无力吐槽,他说:“快快快,把他扶过来。”
房间里面的人看的一脸懵逼。
首长纳闷地问苏平川:“这是你家亲戚吗?”
苏平川茫然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首长问:“那他怎么见你转好了,竟然会激动的晕倒?”
苏平川挠了挠头,说:“不能吧,就算是我家亲戚,也不能这么激动吧?”
两人都很疑惑。
王汉章在一旁说:“这人是张庄诊所的大夫,叫沈丛云。”
“大夫?”苏平川更不解了,大夫这么激动干嘛?
首长的政治觉悟高很多,他赞叹道:“这就是军民鱼水情啊。”
正在给沈丛云检查身体的高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
次日。
沈丛云幽幽醒转,委屈巴巴。
苏平川已经服用了第三剂药,就差最后一剂了。
严桥和李润玉还是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又跑上来看,可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出苏平川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李胜利还在一旁跟首长瞎逼逼:“首长,你看吧,我就说了,他们俩老这样,最后也总是他们俩下不来台。”
首长一时无语凝噎。
严桥和李润玉哪还有脸待在这里,两人黑着脸就跑出去了。
出去之后,两人互看一眼。
严桥紧锁眉头:“我想不通,不可能啊,这么大剂量的乌附怎么可能不中毒?我行医五十多年了,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李润玉思索了一下,问:“他是不是掌握了大剂量安全服用乌附的技巧了?”
严桥豁然转头看向了李润玉,他惊道:“若真是如此,那这个价值可就太大了。昨天他开的处方呢,能拿到吗?”
李润玉没好气看他一眼,反问:“你觉得他会把秘密写在处方里吗?你也是老大夫,换你,你会随随便便把这种可以传家的技巧泄露给别人吗?”
严桥微微一滞,而后一叹,他做不到。
两人只能默默走出门。
……
屋内。
首长看了苏平川的情况,见人彻底脱险了,大为高兴。
他还有事情要忙,下午就要走了,便嘱咐苏平川好好在这里养病。
临走前,首长看了看高源,他犹豫了一下,对王汉章说:“汉章同志,你跟我来一趟,说一说高源大夫的事情吧。”
“好。”王汉章点头答应。
高源有些紧张地看着两人。
李胜利马上也说:“首长,我也来,我跟高源经常在一起,我有发言权。”
“嗯。”首长答应了。
李胜利也对高源用力点头,示意他放心。
高源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看向了窗外。
而沈丛云开始软磨硬泡,非要让苏平川体验一下他们沈家的按摩推拿外治之法。
苏平川连连摆手,说只有地主老财才会让人给他按摩捶背,他死活都不肯。
沈丛云嘴巴都说干了,也没能劝得动这个固执的男人。
隔壁病房。
王汉章说:“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从高源大夫的表现来看,我是真的不相信他会叛变。实话说,我很惭愧,因为我也未必能做到他这样。”
李胜利也道:“我觉得当年那件事,高大夫肯定是被人陷害了。他真是个好人,你说有些特务的确伪装的很好,比咱们还要积极。可人家被发现之后,就不会这样干了。高大夫受了那么多委屈,他还一如既往地热爱着我们这个国家和人民呢。”
首长微微颔首,被高源的种种事迹感动到了。
王汉章说:“高大夫真的很有才华,他在上大学时候,就很关心我们国家的疾病预防,那么早就开始研究了。这次他提交上来的卫生预防方案,很受上面重视,正准备推广呢。”
李胜利道:“高大夫连防原子弹他都会呢,他还帮助我们的民兵排长写了针对新式武器破坏的应对措施。”
首长有些惊讶:“那个是他写的?”
李胜利点头:“对啊,高大夫是大学生,读大学的时候就研究这些了。”
“我知道了。”首长露出思索之色。
……
首长把高源叫了过来,他有些复杂地看着高源。
高源微微低下了头。
首长斟酌了一下,说:“高大夫,我听了你的很多事情。实话说,我是很受触动的。但针对你之前的事情,我不会随便发表意见,也不敢随意去定性。”
高源沉默了。
首长又道:“不过,我会如实地把你在这里的表现报告给上级部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个人很希望他们能重新审查你的问题。”
“谢谢。”高源道谢。
首长说:“不用谢我,应该我谢你才是。谢谢你治好了苏平川,谢谢你保住了我们战斗英雄的性命。”
“谢谢你,高大夫。”首长给高源敬了个礼。
高源站直了身子。
顿了一顿,首长觉得自己没给出什么实质性的承诺,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犹豫了一下才说:“高大夫,我们那边还有很多像苏平川这样因为严重冻伤导致残疾或者患上重病的军人……”
高源没有迟疑,他认真地说:“不管你们还愿不愿意把我当同志,但我永远是一个医生。只要病人需要,我一直都在。”
首长看着高源,深深点头,他再次敬礼:“谢谢你,高源同志。”
第七十三章 十成力
高源爬上楼顶吹着风,心绪难平。
首长走了,高源相信他一定向上级汇报过自己的情况了。只是高源一直等不到任何回复,跟石沉大海了一般。
虽然这个结果,高源一开始就有所预料了。毕竟前世十多年都做不到的事情,这辈子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两个月完成?毕竟他面对的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局。
尽管如此,高源还是有些失落。
他一个人在房顶上待了很久。
夕阳渐落。
张庄诊所里的大夫都很担忧地看着高源。
“唉……”赵焕章深有感触地叹了一声,说:“其实我很能理解高大夫的心情……”
李胜利打断道:“你能理解个屁,你跟高大夫是同一类人吗?”
“我……”赵焕章顿时一噎,然后一甩手,被李胜利气走进去了。
沈丛云劝道:“你也别老跟赵大夫置气,何必呢?”
李胜利开了地图炮,喷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你们这些国民党的特务,能把高大夫害成这个样子?”
沈丛云面色一僵:“我不是啊……”
李胜利翻了个白眼:“那你还去舔他们?”
沈丛云也给气进去了。
李胜利扭头看仅剩的刘三全。
刘三全一句屁话没有,提着肛也进去了。
李胜利抬头看了看高源,他有些烦躁,然后也进去了,结果诊所里面又叽叽歪歪吵起来了。
高源在房顶沉默地看着夕阳。
诊所里面吵了好一阵了,然后突然陷入了安静,大家都抬头看。他们都吵这么半天了,高源大夫还没有化身高政委下来劝架。
赵焕章眉头锁着,他说:“看来这次事情对高大夫的打击是真不小。”
大家都沉默了。
……
次日,县医院复诊。
苏平川还在调养身体,但已经能起身活动了。高源到的时候,苏平川正在打拳。
高源在旁边看着,等苏平川活动完了,高源才说:“苏同志,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锻炼应该适度才是。”
沈丛云腆着脸跟过来了,他笑眯眯道:“不打紧的,等下我给苏同志按摩推拿一下,他就没事了。”
苏平川摆手:“别别别,我说很多次了,我不是地主老财资本家,我不用别人给我捶腰按腿。”
沈丛云苦口婆心道:“这是中医外治,是医学。”
苏平川断然拒绝:“那我也不要。”
沈丛云真没辙了。
苏平川看向了高源,询问:“高大夫,你那件事怎么样了?有回音了吗?”
高源摇了摇头。
苏平川不禁皱起了眉,疑惑地看了看高源。他又想了一想,然后卷起袖子,说:“高大夫,听说你也是军人出身,有没有兴趣练两手?”
高源说:“不了。”
“来嘛,别客气。”说着,苏平川就朝着高源走去,双手直接朝着高源掐去。
高源也没想到苏平川居然这么莽,他赶紧往后撤,见躲不开,便也伸出双手。两人一碰,立刻四手缠绕在了一起。
两人脚步向前,互相角力,都想把对方摔出去。
沈丛云看的一呆,这两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
高源心中暗惊,别看苏平川已经切掉了脚趾,大病也没痊愈,但人家不愧是战斗英雄,都已经是这样的身体了,高源还是难以招架。
正当两人搏斗到关键时刻,苏平川盯着高源突然喝问一句:“既然组织上三番五次都没有给你平反,是不是证明了你根本就没有被冤枉!”
高源豁然看他。
此时,苏平川趁机近身靠着高源,用脚绊他,想把他给摔出去。
而高源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脚踝一翻,两脚下弯,万钧之力从地而起,一蹲一起,一个猛掀竟然把苏平川给推出去好远。
苏平川连退好几下,可因为失了脚趾,身体还没习惯,一下没站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沈丛云惊呆了。
“高源你干什么!”门口惊叫一声,竟是王汉章跑了进来,他匆匆跑到苏平川身旁去扶他。
苏平川笑着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王汉章忍不住对高源道:“胡闹,苏同志身体还没康复,你也不知道收着点力气。”
高源沉默了。
苏平川却说:“男人打架不能收着力气,收着力气就是看不起人。”
李润玉等人也都惊呆了,他们一进来就看见苏平川跟高源在打架。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读书人出身,想不通这里面的门道。
王汉章询问苏平川:“你没事吧?”
苏平川好笑道:“这也能叫事?”
王汉章往后面指了指,说:“这都是我们县里优秀的中医大夫,我邀请他们给你做个会诊,顺便也开个会。”
苏平川说:“我都好差不多了,做什么会诊?行了,行了,你们开你们的会,我再溜达溜达。”
说完,苏平川直接走了。
王汉章喊都喊不住他,无奈之下,只能先组织大家开会了。
会议上,王汉章安排了接下来的卫生预防工作,基本上是按照高源给的方案来的,然后重点强调了培养卫生员的重要性。
对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带徒弟,大家不由露出苦笑。众人又看向高源,这都是高源最先提出来的。
只是今日的高源显得格外沉默。
几人眼神相互碰了碰。
一个大夫问:“培养卫生员是好事啊,高源大夫也提的好,不知道高大夫那边有多少村子报名了?”
众人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高源沉默了一下,说:“现在还没有。”
李润玉惊讶道:“不能吧,高大夫的医术闻名全县,怎么可能有人不愿意跟着你学医啊?”
高源没有回答。
严桥打趣道:“高大夫让我们累死累活,让我们白干半个月,一分津贴没有还帮村里培养卫生员。结果我们答应了,他自己怎么这么矜持啊?”
难得有机会看高源的笑话,李润玉也道:“那总不能是高大夫人缘最差,没人愿意支持他吧?高大夫张嘴人民,闭嘴群众,怎么老百姓也不是很愿意支持高大夫嘛。”
高源抬头看着李润玉。
其他大夫也没有帮高源说话的,谁让高源主动给他们找事干呢。
王汉章皱着眉头。
沈丛云低头抠指甲。
而此时,窗户外面突然响起了呼喊声。
“高大夫,高大夫在这里吗?”
声音很大,弄得会议室里这些人都很疑惑,大家都往窗户那边看去。
高源疑惑地走到了窗户旁,探头看去,他微微一怔。
是霍乡的百姓。
那群人一个个灰头土脸,扛着大包小包,还有好几个人在嚼杠头饼。领头的就是霍乡最里面村子之前那个产后暴崩妇女的男人,高源记得他姓万,叫万斤粮。
这群年轻人见高源探出头来了,也不管这里是不是医院,皆兴奋地朝着高源挥手:“高大夫,高大夫……”
声音很大,搞的县医院的病人和医护人员都纷纷探头看。
“这是……”王汉章有些疑惑。
沈丛云眼睛尖,他认出来了:“这是霍乡的人,哎,这里面有几个人我见过,他们来找高大夫学医了,他们出霍乡找高大夫学医了!”
众人一滞。
领头的万斤粮擦了擦嘴,兴奋地对高源招手:“高大夫,高大夫,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万斤粮。我们赶了一天的路,才跑到张庄,但没找见你。”
“问了一下之后,我们又都跑来县医院了,我们就是想问问你,你答应花半年时间把我们培养成卫生员的事情还作数吗?我们各村乡亲把他们的口粮都凑给我们了,我们实在不敢停啊。”
会议室里面这些人都惊呆了。
全村百姓挤出自己的口粮让一个外乡人用半年时间去给他们免费培养卫生员?
在这个吃不饱的年代,这得是多么大的信任啊!
众人皆震惊地看着高源。
高源看着底下一张张朴实、紧张且充满希冀的面孔,他的内心顿时激荡不已。就算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平反又如何?他还有他们,他还有这些信赖他的人民!
十年后,若有人敢动他,且问这数万人民群众答应不答应!
高源抓着窗框,对下面大声喊:“作数,当然作数!我答应你们,我会让霍乡每一个村都拥有大夫,我会让霍乡从此拥有自己的大夫!”
底下那群年轻人皆激动地大声欢呼。
……
楼上,苏平川看着下面那群欢呼的年轻人,他露出了笑容,又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笑着骂了句粗口:“妈的,这孙子用十成力打我。”
第七十四章 找高源
这段时间,李润玉很闹心。
自从这个叫高源的男人出现之后,李润玉就感觉自己的生活轨迹彻底改变了。
原先他是县里公认的医术第一人,受到所有人的敬仰。
民间一直流传一句话,叫做“先过李润玉,再走黄泉路”。意思是只有李润玉说你没得治了,那你才能上黄泉路。
李润玉一直非常得意,因为这句话很符合他全县第一的身份。只不过,这句话后面又被人加了一句,“掉进鬼门关,快喊高源救。”
李润玉也没什么法子,委实是高源的战绩太强悍了。有好几例他已经放弃的病人,都被高源给抢救回来了。
这不就彰显了高源比他更强嘛。
李润玉非常心烦,他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冒出来这么可怕一个对手。同时,他也在思索自己的问题,如果他全力而为,能不能救起来那些只有四五成把握的人呢?
李润玉素来爱惜羽毛,不肯背上失手的名声。但现在高源来势太凶了,逼得他不得不思考自身问题。可是李润玉越想,就越是烦躁。
高源已经严重威胁到他全县第一的位置了。
“李大夫,李大夫……”小大夫已经喊了几声了。
“嗯?”李润玉难掩烦躁。
小大夫指了指李润玉的手,问:“您怎么了?”
李润玉低头一看,处方单已经被他揉成一团球了,他随手一丢,摇摇头:“没事。”
小大夫小声问:“是因为高源?”
李润玉看他。
小大夫讪笑两声:“很多人都在瞎议论,我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李润玉烦躁地把头扭开。
小大夫凑过来,小声地说:“李大夫,我倒是有点想法,既然他高源擅长治疗这种急危重症,那就让他治去。您擅长治疑难杂症,只要这一点能压得过他就行。”
李润玉扭头看他:“你要没事,就去把药材切了。”
小大夫见李润玉听不进去,他又道:“若您非得跟他在急危重症上争个高低,那您只要等一等就好了。”
李润玉疑惑看他。
小大夫说:“名声起来很难,毁掉可太容易了。哪有人每次都能成功的,您就随他去,他只要失个手,那就是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这话一出,李润玉眸子骤然一亮。他为什么不肯接六成把握以下的病人,还不是因为怕失手嘛,毕竟他自己已经被抬太高了。
而现在高源现在比他还高,这要是一失手,摔得肯定比他惨。
李润玉忍不住勾勒了一下嘴角。
此时,诊所又来了病人。
“李润玉大夫在吗?”背着孩子的父亲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李润玉看了过去。
孩子父亲见李润玉在这边,赶紧走了过来,客气到近乎谦卑地说:“李大夫,麻烦您给我们孩子看看病吧。”
李润玉站起来说:“把孩子放下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孩子母亲过来搀扶,两人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下来,孩子父亲疲倦地说:“急性白血病。”
“啊?”李润玉闻言就是一怔,再看那孩子已经暴瘦到没有人形了,观察其面色,无神无华,已经面露死相了。
李润玉询问:“什么时候病的?”
孩子父亲说:“两个月了,在省里医院化疗了一个月,但……人不行了,所以让我们出院回家了。您是我们县里医术最好的大夫,您再给想想办法吧。”
孩子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只是声音里面全是掩藏不住的疲倦。
李润玉微微颔首,神色凝重,他上前诊断患儿,患儿已经完全无法坐立了,软软瘫在床上,一点神气都没有。
一番检查过后,李润玉心中得出结论,患儿活下来的概率不足两成。这种情况,他是不可能出手的。
李润玉皱紧了眉,看了一眼孩子父亲,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孩子父母最后一口劲也泄了,两人有些茫然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孩子父亲声音没了神气,慢慢说:“大家都说先过李润玉,再上黄泉路……那您都说没办法了……”
孩子父亲转头看着自己儿子,泪水慢慢充盈眼眶,他伸手擦了去,始终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沉默地悲痛着。
李润玉看到这样的场景,一时间也很堵的慌。
孩子父亲沉沉吐出来一口气,对李润玉恳求道:“李大夫,想办法开几服药吧,让孩子在最后几天,活的稍微舒服一点,能吃点他想吃的,我们全家感谢您的大恩。”
孩子母亲也哀求地看着李润玉。
李润玉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赶紧背过身去,紧张地呼吸几口,而后快速转过来,说:“你们去张庄诊所找高源吧。”
“谁?”孩子父母皆是一怔,他们离开太久没有听过高源的名字。
……
两人走后。
李润玉的情绪很复杂,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小大夫过来说:“这回,您可以看他的笑话了。”
“滚。”李润玉更烦躁了。
……
张庄诊所。
高源正在给新来的卫生员上课,这些人文化水平不高,绝大部分都是小学,仅有俩人是初中。
“中医是怎么治病的?中医认为只要身体里面有了病,就一定会在外面显露出来,所以在长期发展过程中,总结出了望闻问切四种诊断方式……”
高源直接上干货,教诊断,教成方,教治常见病。
卫生员们一个个不停做着笔记,学习积极性非常高。李胜利也混在下面,他是半个明白的大夫。
诊所里面其他大夫却是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是很明白高源的教学方式。
“他这能培养出来个啥?”沈丛云扭头问赵焕章。
赵焕章摇摇头,说:“我之前学医,除了跟师抄方,就是每天背书。差不多一年多后,这些书籍都背差不多了,老师才会教诊断,教怎么治病。”
“如此,学个几年,也就有基础了。可像他们这样,连基础都不打,就直接教治病?这能学会多少啊?怕是治不了很多病吧。”
刘三全插了一嘴:“那如果高大夫本来也没想让他们治太多病呢。”
“什么?”两人都看刘三全。
刘三全赶紧摆了摆手,提着肛跑到旁边去,很怂地说:“我瞎猜的,当我没说。”
赵焕章和沈丛云对视一眼,他们感觉高源好像就是这个路数啊。
讲完课之后,高源喝了口水,万斤粮拿着本子上来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他又问:“高大夫,您说的这些都是我们日常见到的小毛病,什么时候教我们治大病啊?”
高源看他:“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了?”
万斤粮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他说:“我是觉得您太神了,就我们家那口子,当初都那样了,你都能给救回来,大罗金仙下凡也不过如此。我们是真想学,以后万一遇见这样的病人,我们也好有法子。”
其他人也都眼睛发亮地看着高源。
高源摇摇头,对他们说:“先学基础,你们现在要掌握的是常见病的治疗。碰到疑难杂症和自己解决不了的重病,一定要送到更好的诊所或者医院。不要逞强,一定要承认别人比你更强。”
万斤粮想了想,突然问:“高大夫,现在好多人都在议论您跟李润玉哪个更强,您自己觉得呢?”
其他人也八卦起来。
诊所其他大夫也都饶有兴趣地看着高源。
“去去去。”高源没好气地对他们挥挥手。
“请问,高源大夫在吗,我们是李润玉大夫推荐过来,他说他治不了我们孩子,说您可能有办法。”孩子父亲背着孩子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
第七十五章 谢谢啊
听到是李润玉让他们来的,高源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说:“快把孩子抱进来。”
孩子父亲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您是高源大夫?”
高源点头。
孩子父母互相看看,有些懵。
李胜利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反应了,他也习惯性地来一句:“高大夫是北平的大学生。”
“哦!”夫妻两人立刻肃然起敬。
高源说:“怎么了,什么病?”
父亲把孩子背进来,说:“急性粒细胞型白血病。”
高源一听病名就把眉头皱起来了,再一看患儿的神色,心里当即就是一沉。
诊所其他大夫也过来看。
赵焕章见病人如此模样,便立刻看向了高源,赵焕章现在活得很明白,只要有高源在,他就绝对不逞强。
高源问:“怎么回事,病多久了?”
孩子父亲又重复了一遍:“就一个多月前,突然开始发高烧,还不停打冷颤,一直烧到了40度。还不停流鼻血,流的很凶,2天都止不住。”
“联合诊所也看了,县医院也看了,都让我赶紧送省里。送到省里的时候,人都快不行了,省里的医生赶紧抢救,总算是把人给救回来了。流了那么多血,贫血很严重。”
高源询问:“输血了吗?”
孩子父亲对自己孩子的情况早烂熟于心了,他道:“输了,输了1400毫升,但血色素还是只有4g,没有什么效果。”
“省里的医生说我孩子是急性白血病,要立即使用化疗。然后就化疗了两个疗程,没有好转,反而变成了现在这样快没命的样子。”
“所以省医院建议我们病危出院,我们也就把孩子带回来了。前面去找了李润玉大夫,但他让我来找你。”
高源点点头,大致了解之前的诊治情况了。
李胜利在一旁小声地对高源道:“高大夫,这又是一个省医院病危出院的病人。”
高源无语地看他一眼,自己又不是神仙,说的好像只要是省医院病危出来的,他都能救一样。
现在情况紧急,高源来不及掰扯,就赶紧给患儿诊断。
患儿面色萎黄虚浮,唇指白如麻纸,眩晕不能坐立,纳呆,进食每日仅1-2两,五心烦热,自汗如洗,双目失神。
高源仔细看了一下他胸前的衣服正在微微颤抖,这是心动震衣,宗气外泄了。
再去观察患儿舌头,如同去了膜的猪腰子,光绛无苔而干。六脉浮弦搏指,一息七至以上。
诊断完了之后,高源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回头看赵焕章。
赵焕章干笑两声,身子下意识往后仰。
孩子父亲紧张地问高源:“我们孩子怎么样?还有办法吗?”
高源沉吟了一会儿,急性白血病本就难救,若是在发病初期可能还有些机会。可这个孩子病情恶化太快了,一个月时间就到了这样的弥留垂危状态。
又看了看孩子父母,高源说:“实话说,你们孩子现在已经到气阴两竭的死候了。”
以为又是一次希望,却又是一次绝望,孩子父亲目光黯淡了很多,他颤声问:“活不了了吗?”
李胜利也说:“高大夫,这可是省医院病危出院的病人啊。”
高源没好气道:“你闭嘴吧!”
万斤粮也道:“高大夫,这孩子还有气呢,脉搏都没停呢。”
高源道:“你也闭嘴。”
两人吃瘪。
孩子父母眼见一点希望都没有,两人强忍着悲痛。
孩子父亲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不让人看见他的表情,他用力地揉了揉,过了很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孩子父亲把手放下来,神色已经平静很多了,他对高源提出了最后的恳求:“高大夫,那请您帮帮忙,给开点药,让他在最后的几天时间里,能稍微好过一点。”
孩子母亲也哀求地看着高源。
刚才李润玉连药都没给他们开,只让他们来找高源。
老油子沈丛云走到高源,对他小声说:“小心点,李润玉没安什么好心,他就是想看你失手,到时候好败你名声。”
高源说:“我早就知道了。”
沈丛云点了点头,高源心中有数,他就放心了。
其他人也在看高源,他会接手吗?
高源却没有犹豫,他对孩子父母说:“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救活他,但我会尽力而为。”
闻言,孩子父母皆感激地点点头。
沈丛云拉住了高源,愕然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心中有数吗?
高源对他道:“我知道李润玉的心思,但我更知道我是个大夫。”
沈丛云怔住了。
高源走到一旁斟酌,这一次他很慎重。白血病是癌症,在这个年代,急性白血病几乎是必死无疑,更别说病人已经到垂死边缘了。
想了一会儿,高源又起身去诊小孩子的足三脉,趺阳、太溪、太冲,这三脉还不至散乱。这孩子不吐不泻,虽然进食极少,但还能进食,所以这代表了胃气尚未完全败亡。
高源眸子微微一亮:“不至十死无生,还有一线生机。”
稍一思索,高源便起来开方了。
这就是高源跟李润玉的区别,李润玉判断也不是十死无生,但救活的概率太低了,他就不肯接手了。
高源很清楚,到了这种气阴两竭的危亡时刻,病人正气衰败之极,气血耗伤殆尽,已经完全承受不起攻伐了,任何抗癌解毒之药,沾唇就死。
所以只能匡扶正气,急急固脱。
保得一分正气,就是退却一分邪气!保得一分胃气,便有一丝希望!
见白血病,却不治白血病,反而是补益身体,匡扶正气。这便是中医的不治而治。
思路清晰之后,高源不再犹豫,即刻开处方。以当归补血汤合生脉散,重用参芪,再加山萸肉固脱。
写完处方,高源再度审视一番,他把方子交给孩子父母:“先用这个方子试试。”
孩子父亲道:“谢谢,那我们……”
高源说:“就在这里抓药,就在这里煮药,就在这里吃药。我在这里,守着孩子。”
孩子父母感动不已,泪水充盈眼眶:“谢谢,谢谢,谢谢……”
煮药,服药。
所有人都在盯着孩子看。
孩子父亲问高源:“高大夫,我们孩子还有多少日子啊?”
高源摇摇头,说:“不知道,看这剂药下去效果如何,能有多大效果就有多大希望。”
“希望……”孩子父亲喃喃自语,这个词太残酷了,这段日子里,他经历过太多次从希望到绝望了。
高源寸步不离孩子身边。
来学习的卫生员都在背书,但大家也很关心这边的情况,时不时看上一眼。
诊所内这么多人,就只有李胜利和万斤粮最淡定,他们对高源有着迷之自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患儿的暴汗渐渐收敛,呼吸也比之前更为有力了,连神色都恢复了不少。
“这……”孩子父亲大为惊诧,他看向高源。
高源也大为振奋,首方见效了,他把手按在孩子父亲的肩膀上,对他坚定地说:“还有希望!”
“希望……”孩子父亲再度喃喃出声。
……
新生联合诊所。
李润玉送走病人,显得心不在焉,这段时间越来越多人说高源比他强了,他也更烦躁了。
小大夫见李润玉这样,他过来问:“李大夫,你怎么了,还在想那个白血病小孩吗?”
李润玉点点头。
小大夫说:“都十天了,我觉得您可以去张庄看高源的笑话了。”
李润玉烦躁地看着他。
“请问,李大夫在吗?”门口响起声音。
两人看去,齐齐一怔,是那个白血病孩子的父母!
小大夫立刻说:“他们没背着孩子,肯定出事了!”
李润玉也急忙站了起来,两人赶紧朝孩子父母走去。
小大夫正欲说话,孩子母亲却朝后面招招手:“小多,别玩了,快进来。”
门外,走进来一个小男孩。
李润玉和小大夫来了个急刹车,两人皆错愕地看着孩子,眼中满是震惊。
孩子父亲拿着东西走过来,客气地说:“李大夫,我们是特意来谢谢您的,谢谢您给我们推荐了个好大夫,救了我们孩子的命。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谢谢您。”
李润玉嘴唇颤了几下,挤出来礼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