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气盛
听到这么狂妄的话,齐老主任忍不住以老前辈的身份说:“有自信当然是……呃……好事,但是不能……呃……自负。年轻人不要太气盛,要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这时,张远材端着两杯水过来了,他道:“主任,您可别小瞧高大夫,虽然他年轻,但人家医术非常了得。我老娘之前都病成那样,连市医院都没能治好,高大夫过来两服药下去,我娘就没事了。”
“哦?”齐老主任再度露出讶异之色。
高源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齐老主任看着这个年轻人,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天要……呃……看看这位年轻的大夫……呃……是不是山外的那座山,人外的那个人了。”
赵焕章却紧张了,他拉过高源,小声问:“你真要给齐主任治病啊?”
高源理所当然道:“当然,我们是大夫,大夫本来就是给人治病的。”
赵焕章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是连李润玉大夫都没能治好,你能行吗?”
高源说:“行不行,治了不就知道了。”
赵焕章紧张的说:“你要是没治好怎么办?他可是主任啊。”
高源皱眉看他,说:“主任又怎么了,治病就是治病,想那么多干嘛?瞻前顾后,想的全是没用的东西。你呀,就是想太多了!”
被高源这一顿说,赵焕章愣住了,他蠕动几下嘴唇,可最后还是把头偏开了。
齐东升主任已经走出来了,在椅子上坐下来,对高源说:“小大夫,那麻烦……呃……你来给我看看。”
“好。”高源答应一声,直接上前。
碰上这么个刺头,赵焕章心中发苦,但也只能跟在后面。
高源询问:“齐主任,您这儿有剪刀吗?”
“剪刀?有……呃……”齐主任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指了指他的书桌。
高源起身去把剪刀拿过来,说:“烦劳您剪一些您自己的指甲下来。”
“嗯?”齐主任不明所以地看着高源。
赵焕章和张远材也疑惑地看着高源。
高源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认真地对着齐主任点点头。
见高源如此认真的模样,齐主任也就拿着剪刀剪下自己的指甲,期间好几次呃逆,弄得他手一抖,差点剪到自己。
终于剪好了。
高源把桌上的烟灰缸和火柴拿过来,把指甲丝放到烟灰缸里,点燃火柴去烧。
很快,一股子燃烧指甲的臭气弥漫开来。
高源吹灭了火,对齐主任道:“主任,快把鼻子凑上来,吸,大口吸。快,别犹豫。”
齐主任带着疑惑凑上前,吸了几口,而后便大声呛咳起来。
“嗯……这什么味道,哎呀,吸这个干什么。咳,阿喷,真难闻。我说这位小大夫,你这是什么方子啊?有没有什么道理依据的,就让人这样吸。”齐主任被恶心到了,不停吐槽。
张远材却惊喜地说:“哎,主任,你……你不打呃了。”
“啊?”正在吐槽的齐主任愣住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和胸腔,那种难受的呃逆感觉好像是消散很多了。
“这怎么回事啊?”齐主任有些惊喜。
高源说:“指甲烧灰,闻烟做药。取的就是它的极臭味,其气下降甚速,吸入喉间,立即呛咳,这就是肺气先通的征兆,正是符合‘欲降先升,升已而降’的医理。这就是依据。”
此言一出,齐东升老主任顿时不敢小看高源。
赵焕章也露出了诧异之色。
张远材则笑了起来,他早就说了,高源是很厉害的。
齐东升老主任赞叹道:“没想到这位小大夫年纪轻轻,还藏着这一手。”
高源却摇了摇头:“只是小把戏,不足挂齿。”
齐东升主任连连摆手:“谦虚了,谦虚了。”
张远材悄悄看了眼齐主任,不禁腹诽,刚刚说人家太气盛的不也是你嘛。
齐东升主任又问:“那我现在没事了?”
高源道:“若是一般的呃逆,可能也就好了。但您已经发病有几天了,所以肯定是身体里面出现了问题。此法,只能治一时之标,缓解你的难受痛苦还行,治本的话,还需要另外辨证开药。”
齐主任这会儿的态度已经客气多了:“哦,那辛苦你了。小大夫,来,这边坐。”
“客气。”高源坐在齐主任身边,询问:“您这呃逆的病,得了多久了?”
齐主任说:“八天。”
高源仔细看看齐主任的面色,他问:“有发烧吗?”
齐主任点点头:“前两天吃完药之后,就有点低烧了。”
高源说:“舌头伸出来,我看一下。”
齐主任吐出舌头。
赵焕章也看了过来,他道:“舌苔黄厚。”
齐主任也看了一眼赵焕章。
高源说:“这样吧,我给你诊一下脉。”
“好。”齐东升把手拿过来。
高源诊断完之后,又让赵焕章去诊了一遍,然后他自己在一旁思考。
很快,赵焕章也诊完回来了。
两人交换意见,高源说:“脉来软缓迟滞。”
赵焕章点点头,表示认可:“综合脉象来看,我觉得应该病人年老体虚,而且还有畏寒的表现,所以很可能是胃寒呃逆。”
高源摇摇头。
赵焕章不敢小瞧高源,小心询问:“怎么?我哪里说错了?”
高源道:“两点,第一,虚寒性呃逆,一般见呃声低沉,得热则减,得寒则甚,口不渴,舌淡苔白。齐主任的呃逆,跟这些症状并不完全相符。”
赵焕章露出了思索之色。
高源补充道:“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赵焕章抬头看高源。
高源说:“要是这么简单,李润玉会治不好?”
赵焕章愣住了,也是啊,李润玉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病机都治不好。
赵焕章换上忧心忡忡之色,他道:“哎,连李润玉都没能治好,保不齐是疑难杂症,这个病可能很难治,你还是慎重一些。”
高源却摇了摇头,说:“你说错了。”
赵焕章疑惑地问:“哪里错了?”
高源道:“李润玉大夫没治好,肯定是因为他辨证错误。他都已经帮我排除一个错误答案了,我还能做不对这道题?”
赵焕章愣住了:“这事儿……还能这样理解吗?”
高源微微笑了笑,便对齐主任道:“主任,之前李润玉大夫给您开了什么方子,让我看看。”
这会儿,齐主任已经停下呃逆,舒服多了,他赶紧起身拿了处方过来,交给高源。
高源只看了一眼,然后就把方子交给赵焕章。
赵焕章看完之后,立刻又看高源。果不其然,李润玉就是按照胃寒呃逆治的,用的是丁香柿蒂散加上补阴的药。
赵焕章暗道侥幸,他刚刚差点犯了同样的错。
丁香柿蒂汤益气温中,祛寒降逆,用于久病体虚、胃中虚寒之呃逆。可惜,用完之后,不仅无效,反而情况更差。
所以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这就是为什么高源从一开始就那么有自信,因为本来就比李润玉高大的他,还站在了李润玉的肩膀上看问题,这还能有什么问题?
齐主任询问:“这位小大夫,我这是什么问题啊?”
高源看着他问:“呃逆之前,您是否得过外感疾病。”
齐主任顿时一惊,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第三十二章 不如今天谈
赵焕章悄悄看一眼高源,其实在看到李润玉的处方之后,情况就已经明确了。赵焕章的医术也是很高明的,到这里,他就想通全部关节了。
高源点了点头,说:“呃逆这个病,《黄帝内经》上称之为‘哕’。张景岳在《景岳全书·呃逆》中曾经论述过,‘呃之大要,亦为三者而已,一曰寒呃,二曰热呃,三曰虚脱之呃。’”
“李润玉大夫给您的治法,就是按照寒呃而治的,其中还加入了补虚的药物。主要是考虑到您年岁已高,身体正气虚弱。不过你不是胃寒呃逆,反而是胃热呃逆。”
“哦?”齐主任露出疑惑之色。
高源解释道:“您已经病了八日,不算久病,自然不会是极虚而呃逆。但你的发热却日渐严重,而且还有大便难行的情况,再加上舌苔黄厚,这些其实都是阳明里实热的症状。”
“您之前患过外感,表邪逐渐侵入内里,陷入到阳明,所以导致燥热内盛,气不顺行,因此上逆为呃。但您的这个病,迷惑性就在于脉象软缓迟滞。”
齐主任看了看高源,他问:“对中医我也稍稍有些了解,这迟脉,是主寒吧?”
高源点头:“没错,迟脉是主寒,但有些时候,脉象也会骗人。”
齐主任有些奇怪。
高源道:“中医治病,为何强调要望闻问切四诊合参,那是因为每一样诊断都有可能给出误导信息。就像您的脉,虽有迟滞,但并非是寒证,反而是阳邪入里。”
“造成您的脉象迟滞的原因是邪阻经络,导致气血往来艰涩。《伤寒论》中曾经说‘阳明病,脉迟……大承气汤主之。’你看,阳明热病,也会出现迟脉,甚至可以用承气汤下之。”
齐主任思忖了一下,突然问:“你是说李润玉大夫治错了?”
赵焕章一下紧张起来。
“嗯。”高源却直接点了点头:“若是辨证和用药都正确的话,那肯定可以看到疗效。”
赵焕章汗快下来了,好家伙,真不怕得罪人。
齐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看高源:“那下次遇到李润玉大夫,我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高源却道:“中医治病,本就是步步惊心,我们刚才也差点被这个脉象迷惑。其实我们应该感谢李润玉大夫,要是没有他前面的诊治结论,我们也差点犯了同样的错误。”
听到高源这样说,赵焕章才松了一口气。
齐主任却是笑了:“你这个小同志有点意思。前面刚来还没治病的时候,口气大得很,连李润玉都看不上。现在治出效果了,你反而谦虚了,还懂得帮人说话遮掩。”
赵焕章也看高源。
高源却并没有回答,只是望向了窗外,看向了新生联合诊所的方向。
见高源没有说话,齐东升主任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两位大夫帮我开个方子吧。”
高源把头转回来,他道:“好,那就用小承气汤吧。”
“哎。”赵焕章则赶紧拉了拉高源,在他耳旁小声地说:“要不要慎重一些?毕竟齐主任年纪已经很大了,承气大黄之类的,要小心使用啊。”
高源一听就无语了,赵焕章这谨慎过头的老毛病又来了,他道:“并不是所有的年老之病都是虚证,并不是所有的老年人都虚不受攻。有是症则用是药,有病则病受之,无病才会人受之。”
“辨证正确,就应该放胆用药。犹犹豫豫,只会延误病情,万一使得病邪越入越里,便是医者之过了。等到重症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怕来怕去吗?”
赵焕章被说的哑口无言,竟连反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高源也一阵阵无奈,他们这个联合诊所里面,每个人身上都有毛病。赵焕章也不例外,他的毛病就是过于谨慎。他有三怕,怕治重病,怕给领导治病,怕治不好被追究责任。
所以赵焕章一身的本事被锁上了大半,这就是为什么上辈子赵焕章私底下会说他若是早些回来,张远材母亲还能有些希望。其实以他的能力,面对这样的病是十拿九稳的,可惜谁让他过于谨慎了呢。
农村医疗资源不足,所以他们这些大夫经常能遇上危急重症。而赵焕章在面对这类疾病的时候,总是畏手畏脚,经常延误病机。事后他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可再次让他面对重病的时候,他的胆怯和谨慎又会冒出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恶性循环的矛盾综合体。
高源见他不说话了,自己就去拿了纸笔过来,写了小承气汤的方子,交给张远材:“这边能拿到药的吧?”
张远材点点头:“可以。”
齐主任打趣道:“都说人参杀人无过,大黄救人无功,你这个小大夫倒挺敢开药啊。”
赵焕章赶紧说:“那主任您要不要换个方子?”
齐主任却道:“哎,这叫什么话?哪有让病人选方子的,我又不是大夫,用什么方子,你们说了才算。这个小大夫既然敢开,那我自然就敢喝。”
高源对着齐主任微微笑了笑。
这两人还挺默契。
而后,药煮完拿上来了。
高源让齐主任先服用一半。
齐主任端着药碗,还跟他们开玩笑:“我这一碗下去,人要是不行了,你们谁抢救我啊?”
赵焕章讪笑几下。
齐主任又道:“可别说喝了这个之后,明天又得让李润玉大夫过来擦屁股,刚才有些人牛皮吹得很响哦。”
高源道:“那也得喝了才知道。”
齐主任笑了几声,不废话了,端着碗就喝下去了。服下不久,他肠鸣之后便开始放屁。
可随即,齐主任就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坐立不安兼有些烦躁:“怎么还有些心烦呢?”
高源却道:“已经放屁了,把剩下一半药也喝了。”
张远材问:“还喝啊?”
高源点头:“喝。”
赵焕章有些欲言又止。
齐东升主任拿过药碗,只是看了一眼高源,然后一仰头就都喝完了。
而后,齐主任皱着眉烦躁地弄着自己的衣领子,他问:“药也喝了,该谈事了,你们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高源说:“是这样,我们这次过来有两件事情要跟您商量一下……”
不等高源说完,就响起了敲门声,跑进来一个小伙子在齐东升耳旁说了些什么。
“什么?”齐主任立刻紧张,他赶忙站起来:“两位大夫,你们事情着不着急?”
“啊?”高源和赵焕章齐齐一愣。
齐主任道:“如果不急的话,我们明天再谈。你们看,现在天也黑了,这样吧,让小张安排你们先住下来,好吧?”
高源也看出对方应该是有急事,他便点点头:“也好,齐主任您有事先去忙,我们明天再聊也是一样的。”
“好。”齐主任拿上自己的外套,对张远材匆匆说了一句:“小张,你先安排他们住下。”
说完,齐主任着急出门了。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赵焕章叹了一声,说:“其实……最好是今天谈事情。”
高源问:“为什么?”
赵焕章看了看药碗,担忧道:“万一没治好,或者反而攻伐伤正了,那明天就不好谈了。”
高源:“……”
第三十三章 暴发性脑炎
天已经黑了,现在再赶回家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事情也没谈。
索性,他们就在张远材的安排下,在药材公司里面住了下来。
这一晚上,赵焕章都忧心忡忡,时不时长吁短叹一下。
弄得高源都心烦起来,他从床上坐起来问:“你干嘛?”
赵焕章说:“高大夫,其实我想跟你聊一聊这个谨慎行医用药的事情。”
高源无语了,他还没跟赵焕章聊大胆用药,对方倒先跟他说谨慎行医了。
两人掰扯了一顿,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高源道:“这样吧,明天看看齐主任的治疗效果,看完了,我们再聊这个事儿,行吗?”
“好吧。”赵焕章只能答应。
两人终于睡下。
次日清晨。
一大早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赵焕章提着裤子去开门,见是张远材站在外面,他问:“怎么了?”
张远材气都还没喘匀呢,他赶紧说:“赵大夫,高大夫,是我们主任,我们主任有事……”
不等人家说完,赵焕章就听岔劈了:“什么?你们主任出事了?”
顿时,赵焕章脸色大变,他立刻转头看向高源。
“你看吧!”赵焕章露出焦急之色。
高源也正在提裤子,闻言,他露出疑惑之色,追问:“你们主任出什么事情了?”
赵焕章悔恨道:“肯定是你昨天那服小承气汤,我就说了,齐主任年纪大了,那么大年纪怎么还能用承气汤呢,你非不听!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好了。也怪我,我怎么就不拦着你呢。”
赵焕章嘚吧嘚个没完。
张远材忙解释:“哦,不是不是,我们主任已经好了,早上就不呃逆了。”
“啊?”正在捶胸顿足的赵焕章顿时愣住了。
高源无语地看着他。
赵焕章问:“那你说你们主任出事了……”
张远材说:“我是说我们主任有事求你们,他的小孙子现在在县医院里,情况不太好。他昨晚匆匆离开,也是因为这个,现在想请你们过去帮忙给看看。”
高源探出半个脑袋看赵焕章。
“哦。”赵焕章应了一声,把身子转过去,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脸,然后默默穿衣服去了。
高源穿完衣服过来,问:“齐主任孙子是什么情况?”
张远材道:“我也不知道,等你们过去看看呢。”
就这样,三个人赶紧往县医院奔去。
老县城很小,就一条十字街热闹一点。药材公司的办公楼到县医院还不到一公里,很快,几人就赶到了。
县医院是50年办起来的,是全县唯一一个有西医的地方,里面有28个医务人员,有一张万能手术床,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小手术,比如阑尾切除,疝气手术,剖腹产等。
只能做血尿便之类的常规化验,目前还没有x光之类的放射性设备,也没有心电图,监护仪等功能设备。目前医院有内科、外科和妇产科,其他科室就没有了。
三人赶到了县医院。
到了病房。
齐东升出来接人,赶紧上前跟高源握手:“哎呀,高大夫,辛苦你了。”
赵焕章看的一愣,昨天还叫人家小同志,今天就变成高大夫了?
高源点点头,说:“治病救人要紧,谈不上辛苦。”
齐东升说:“本来该我亲自去接的,可是这里实在是走不开。怠慢了,怠慢了,高大夫,请不要见怪。”
高源道:“不用客气,先看看病人什么情况吧。”
“好,好,里面请。”齐东升赶紧伸了伸手,然后又对着赵焕章点头笑了笑。
这把赵焕章弄得有点不自在了,他才是联合诊所的所长,高源才是新来的年轻大夫,这怎么搞得他像是专家身边的跟班似的。
几人进了病房,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在病床上频频抽搐,还在不停呕吐,他的母亲正在照顾他。
齐东升焦急地说:“这是我的小孙子,昨天傍晚放学的时候,突然头疼呕吐晕倒了,是校长给他抱回家里的。所以昨天傍晚,我得到消息就赶紧赶回家了。”
高源点点头,这才知道昨天傍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东升又给高源介绍:“这两位是县医院的医生,这是乔正医生,这是小田医生,昨天晚上是他们接诊治疗的。”
高源向他们打招呼:“你们好。”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相互看了一眼,皆难掩奇怪之色。乔正医生年纪稍长,他问:“齐主任,这就是你要去请的中医专家?”
齐东升点点头:“对,你们别看高大夫年轻,但他的医术是很高明的。哦,这位是赵焕章大夫,是跟高大夫一起的。”
两人这才看向后面跟着的赵焕章。
小田医生忍不住打趣道:“哎,这不是中医赵老师嘛,赵老师又来要论述神经里面藏着经络,气怎么在神经里面走的新想法了吗?”
乔正医生轻轻瞪了小田医生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赵焕章面露尴尬。
齐东升询问:“你们认识?”
小田医生笑道:“认识,在咱们县的西医学习中医班里,赵老师是我们的授课老师,他给我们大讲现代医学和中医的关系。比如著名的心主神明,可解释了半天,也解释不出来心脏里面是怎么产生意识的。”
赵焕章脸都红了,有些难堪。
他这趟出差,就是去给人家西医上课去了。
齐东升看看几人。
高源皱了皱眉,他道:“医学上的讨论,等下再说,救人要紧,跟我说一下昨天的接诊治疗情况。”
说罢,高源直接挤上前,两个大夫被他挤了出去,两人纷纷皱眉,觉得这个年轻人很粗鲁。
高源在小孩床边蹲下来,伸手一摸,小孩子身上烫的跟烧红的炭一样,高热,但是四肢却逆冷,已经厥逆了,他问:“孩子体温多少?”
见高源如此认真的模样,小田医生有些讶异:“他还真敢治啊?”
乔正医生则看向了年纪更大的赵焕章,赵焕章紧张地看着这个小孩,但却迟迟不敢上前,神色焦虑却又难掩畏惧。
见两人不说话,高源又抬高了声音:“体温多少?”
齐东升也盯住了两人。
小田医生这才说:“39.7”
高源继续检查,发现孩子脖子绷的笔直,角弓反张,身子绷的像反过来的一张弓一样,呕吐是呈现喷射状的。已经神志昏迷了,嘴里一直在说着胡话。
乔正医生走到齐东升身旁,说:“齐主任,你孙子是暴发性脑炎,危重症。这个病,严重起来是要死人的。洋灰厂会计孙德海的儿子就是死于这个病,所以我们建议赶紧送到市医院去,可能还有一点活下来的机会。”
齐东升神色焦急,他说:“那也得有车去市里啊,最近一班运煤火车,也要等到明天,这哪里等得起啊。”
乔正医生也皱紧了眉,孙会计的儿子就是因为来不及送到市里,耽误救治才没的。他看了看正在诊断的高源,然后对齐东升说:“还是尽量想想办法吧,中医……唉……毕竟救人要紧。”
齐东升面露难色。
而高源却站起来道:“还是别送市里了。”
乔正医生眉头大皱:“为什么?”
高源说:“我怕市里治不好,到时候病危出院又得送回我这里。”
第三十四章 降了一度
这话一出,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都傻了。
这小年轻口气大的跟两年没刷牙似的。
赵焕章悄悄往旁边撤了两步,其实他跟高源也不是很熟,昨天才认识的。
高源看看众人,他的神色如常,因为他没说大话。这年头农村的医疗资源非常匮乏,所以很多人生病了也不敢言医。现在又是疾病和传染病多发的年代,很多人拖着拖着就成危急重症。
他们没有资源送到大医院去,都是找农村大夫来救命。别的大夫畏惧治这些重病,但高源是个认死理的人,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尽力抢救。上辈子经手了很多大症危症,所以真被他闯出了一条血路。
为什么后来他成为全县公认的中医第一人呢。就是很多市医院,甚至省医院病危出院回家等死的病人。
在垂危之际,家属不忍心,想尽尽最后的心意,就去公社卫生院请他做最后努力。
只不过,高源又把很多人给救回来了。
有这样的战绩,能不是第一吗?
现在市医院的条件还比不上后来呢,所以与其想尽办法送到市里,还不如直接让他放手施救呢。
乔正医生嘴角忍不住抽抽几下,他对齐东升道:“你请的这专家……这……呵……”
乔正医生都给听笑了。
尽管齐东升已经比较信服高源的医术了,但听到这么狂妄的话语,他也忍不住一阵阵眼黑。你一个小年轻再强,也不可能有一个市医院厉害啊,那可是市医院!
里面有各种他们县里没有的现代医疗设备,还有两个去老大哥那边留学过的医学专家,能是你一个农村土中医能比的吗?齐东升也觉得高源这个年轻人太气盛了。
赵焕章苦笑连连,素来谨慎过头的他,当然觉得高源狂妄上天了,他都不知道高源待在联合诊所里是福是祸了。
最后齐东升也只能叹一声:“高大夫……一直是这样比较有自信的。先让他开个方子,看看能不能稍微稳定一下,我再去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孩子送到市里。”
乔正医生也只能点头,他们县里就那么几辆汽车,不管动用哪个都需要审批,一般人真搞不下来。
小田医生一脸又好笑又古怪地走过来,小声地对乔正医生说:“老师,他们中医都这么会吹牛的吗?”
乔正医生压了压手,道:“好了,别说了。”
小田医生摇头笑了笑,看了一眼赵焕章,又摇了摇头,再看高源,还是摇了摇头。
高源不管他们的反应,他把孩子的衣服掀开,发现孩子胸部和背部都有瘀点和瘀斑。
从进来到现在,这孩子不停抽搐,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他询问孩子母亲,得知小孩小便赤色,大便干结,大渴饮冷。
高源想查舌,但孩子牙关紧闭,无法查舌,高源也就不去强行打开了。他去诊断了脉象,发现脉滑数。
小孩母亲紧张地问高源:“大夫,我孩子怎么样?还……还有救吗?我公公说你很厉害的,他病了八天……连李润玉都没给他治好,你一服药就治好了,你应该有办法的吧?是吧,你应该有办法的吧?”
高源点点头:“放心,还没有到最危险的时候。”
宽慰完家属,高源看向了赵焕章,对他说:“这孩子瘟毒炽盛,气血两燔,热深厥深,已经入营动血了。而且热结阳明,还引动了肝风,邪闭心包,已成了危重症之势。”
赵焕章舔了舔嘴唇,眼神躲闪。
高源心累,关键时候赵焕章又掉链子了,没办法跟他会诊,他索性就抛开他了,他问:“有针灸工具吗?”
张远材道:“旁边就是新生联合诊所,他们应该有。”
高源道:“李润玉的联合诊所?”
张远材点头:“对,不过李润玉大夫昨天就出诊了,还没回来。”
高源果断道:“那你快去借针灸盒来,我需要三棱针和毫针。”
“好。”张远材答应一声,跑出去了。
见着高源终于得空,赵焕章这才把高源拉到旁边来,他小声问:“你真要治这个孩子啊?”
高源颔首。
赵焕章愁眉苦脸劝道:“那你用药什么的,要谨慎一些啊。不要过于凶险,尽量稳定病情,争取时间,让他们送到市里的大医院去吧。”
高源盯着赵焕章。
赵焕章被看的有些不安,他问:“怎……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高源看着他,道:“你知道你跟我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啊?”赵焕章一怔,而后问:“什么?”
高源道:“我,总有一股执拗的决绝,所以哪怕在最危急的时刻,也能抓得住那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而你,却总是顾虑重重,还未迎战,便已经胆怯了三分,一身本领难以尽展,所以面对重症常常失手,事后又会自责懊悔。”
赵焕章呆住了,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里,甚至像是从他心里说出来的一样。
高源直盯着赵焕章的眼睛,其实这话本来就是赵焕章自己说的,是赵焕章上辈子对他说的。
高源认真道:“医者与病邪,就是一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斗争!任何战略战术的前提,都要求医者要有敢于斗争到底的勇气,要敢于粉碎一切来犯之敌,永不服输,决不放弃,要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赵焕章听得呆住了。
高源道:“这是我在部队里面学到的精神!”
此时,张远材跑回来了:“针灸盒借来了。”
“给我。”高源拿过针灸盒,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就朝着病人大步走去,步伐坚定且果决!
赵焕章目光呆滞地看着高源的背影,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个大夫,更是一个坚强的战士。而自己,只是一个软弱的地主罢了。
不过,他们这个阶级,天生就很软弱。哦,那没事了。
高源拿出三棱针,拿起小孩的手,非常果断,直接重刺放血。
十宣、十二井、十足趾、百会、大椎,然后又在双手的中缝穴刺泄黏液,放黑血。
小田医生看的脸都皱起来了,他对乔正医生道:“老师,他们中医之前不老笑话我们西医是放血起家的嘛,我们都进化了,他们怎么还这么古老啊?合着他们也放血啊?也用这种淘汰的古老法子啊?”
乔正医生摇摇头,看一眼齐东升,见对方都没什么表示,他便道:“好了,这是人家找来的中医专家,你就别发牢骚了。结果如何,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小田医生耸了耸肩膀,不说话了。
赵焕章看看这两人,眉头也拧到一起去了。
而高源还在施针,他放下三棱针,换上了毫针。在病人涌泉穴上以雀啄术行泻法,而后再点刺素髎、人中、合谷。
救急之法,最快莫过针刺!
随着高源的施针,小孩的呕吐渐渐停止下来了,全身透发出了汗液。
赵焕章往前两步,眸子睁的很大,他有些惊喜地说:“透汗了,呕止了!”
孩子母亲也是惊喜:“啊,不吐了,不吐了。”
“什么?”齐老主任赶紧挤上前,紧张地看着。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也飞快对视一眼,两人皆有错愕。
而后,高源施针结束,取针拔下。
那孩子竟渐渐睁开了眼睛。
“啊。”孩子母亲惊得捂了一下嘴,而后反应过来,赶紧撤下手,急切喊道:“建军啊,你……你醒了,你怎么样啦?”
“乖孙啊,看看爷爷,看看爷爷。”齐老主任声音发颤。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直接看呆了。
高源吐出一口气,说:“测体温。”
见两人没什么动静,他又抬高了声音:“测体温!”
“哦。”小田医生下意识答应一句,赶紧上前。
稍后,取下体温计,他看了一眼,眸子顿时睁大。
“怎么样?”乔正医生紧张地问。
小田医生赶紧又看了一遍体温计,这才说:“降……降了一度。”
病房内顿时一静。
第三十五章 你写错了吧
高源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然后把毫针放下。
而大家看着高源,都看呆了。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这么厉害吗?”小田医生喃喃自语,他扭头看向赵焕章。之前赵焕章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就讲过针灸,也讲过经络,只不过让他们这些西医拿现代解剖学理论一顿怼,让赵焕章出了个大糗。
现在见这个年轻大夫,当着他们的面,用针灸把这个重症昏迷孩子给救了回来。要知道,他们昨天治了一晚上,孩子还是昏迷不醒,结果今天还更严重了。
“你……”乔正医生震惊地看着高源,问:“您是……”
高源看着他,回答:“我叫高源,是个大夫。”
“啊……”乔正医生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顿了一顿,他又问:“您刚才……”
高源道:“针灸,中医的外治法。中医急救,见效最快莫过于针刺。针刺一毕,病退一半!”
乔正医生瞳孔都放大了几分,真的好大的口气!就这一顿针扎,病就能退掉一半?乔正很想说不信,可他刚刚才亲眼见证过啊。
“开眼了。”乔正医生只能这般说。
高源道:“只是中医人的常规操作罢了。”
闻言,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都看向了赵焕章。
“咳……”赵焕章干咳一下,尴尬地挤出了礼貌性的微笑。
高源问:“你们昨晚用了什么药?”
乔正医生回道:“青霉素和安乃近,不过没什么效果。”
高源点点头。
乔正医生问:“那高医生您打算怎么治?”
高源说:“既然病人是瘟毒炽盛,已经入营动血了。那么治法,自然该是清瘟解毒,清气凉血,涤荡邪热,开窍息风。”
乔正和小田医生皆露出了茫然之色,一副我听不懂,但大受震撼的样子。
高源奇怪地看看他们,问:“怎么了,你们不是刚上完中医课吗?是赵焕章大夫没跟你们说清楚吗?”
“这个……”
这把轮到乔正和小田医生尴尬了。
赵焕章也有些难堪。
高源摇了摇头,他说:“自晚晴以来,西学东渐,西医和中医的地位就一直没有平等过。甚至出现了废止旧医案,但现在上面要求在全国范围内组织西医学习中医,这不是拍脑袋做的决定,是有道理的。”
“我们国家现在还很困难,像这样的病人,很难得到及时有效充足的现代医学救助。我们县医院医疗设备非常匮乏,农村乡下更是连西药都没有。”
“只有这种从土里长出来的药材,最适合我们目前的国情。让我们不受制于人,最大程度降低对外依赖。以最小的支出,保卫人民群众身体健康。而且,中医也能治大病,中药也可救重疾,也能承担重任!”
乔正和小田医生呆滞住了。
乔正医生嘴唇颤了颤,说:“受教了。”
小田医生的脸也红了。
赵焕章也怔住了。
张远材和齐老主任看高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高源说:“好了,下处方吧,现在病人还没有脱险,不可大意。”
小田医生去把处方单拿过来,双手递给高源,他道:“高大夫,请。”
高源接过来,把羚麝止痉散的配方写上去,又写了两瓶玉枢丹。这是丸药和散剂。
然后他又写汤剂配伍。
赵焕章走过来,刚看第一眼,他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饶是他做好了准备,知道这个年轻大夫是个果断的猛人,但也没想到这么猛。
张远材见赵焕章突然变成这个表情,他问:“赵大夫,怎么了?”
赵焕章脸色有些发僵,他小声问:“高大夫,你是不是写错了?生石膏你是想写七钱吧,写成了七两。”
高源说:“没错,就是七两。”
赵焕章傻眼了。
齐主任问:“怎么了?”
赵焕章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高源却道:“他觉得我生石膏开多了。”
齐主任问:“你开了多少。”
高源回答:“七两。”
齐东升主任身子也震了一下,他是搞药材统购统销的,对药材也是有一定了解的。七两生石膏的量,也把他给惊了一下。
高源却没管他们,自顾自把方子写好。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们也不懂这些人到底在震惊什么。
写完方子,高源才说:“世人皆说石膏大寒,可《神农本草经》上却说石膏性微寒且通乳,中药经典莫过于《神农本草经》,所以石膏秉性纯良,不必惧怕‘大寒’之说。”
“其次,张锡纯曾说过‘用药以胜病为主不据分量治多少’,‘有所用之药本可以除病,而往往服之不效。无他,药不胜病故也’。所以张氏曾治一人,一月内用十余斤石膏,单方最多用至半斤。”
“病人饮食如常,大便日行一次,分毫不觉得寒凉。明朝李士材治鲁藩阳真热假寒,以三斤生石膏单味煎汤三碗,作三次服,一服去貂被,二服去毡帷,三服体蒸流汗,而后病愈。”
“他们用的是多大的量,我才多少,我才用到七两,连半斤都不到,这有什么可惊讶的?”高源反而问上了他们。
这些人都傻了,你还想给半斤,当饭吃啊?
高源道:“这类疾病,发病很急,来势凶险。很少有会按照卫气营血逐步演变,通常起病便是气血两燔,热结阳明。动风惊厥,邪陷心包这等危急情况。”
“面对来势凶险的病邪,我们只能比它更快,更强,更狠。需要立刻下之,以石膏涤荡热毒,用大黄芒硝釜底抽薪。当行霹雳手段,斩关夺门,我们有多迅猛果断,病人脱险的几率就有多大!”
赵焕章震惊地看着高源,他又想起了刚才高源的话。这真是一个果决到了极点的大夫,一个敢于跟病邪发动冲锋的战士,一个狭路相逢拿头撞的狠人。
赵焕章相信,就算阎王让你三更死,高源也敢上前给他两个大逼斗,然后问他能不能给个面子改日再来。
齐老主任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反倒是孩子的母亲,他的儿媳妇说话了,她道:“高大夫,我相信你,刚才是你把我的儿子救醒的。我相信,你肯定也可以让他脱险,让他真正转危为安。”
高源郑重地点点头,断然道:“处方已好,抓药!”
第三十六章 药不瞑眩,厥疾弗瘳
散剂和丸药最快送上来。
高源把这些东西匀做了五份,让病人每两个小时服用一份。
汤剂浸泡一小时后,急火煮沸十分钟,取两斤药汤。
急火煮沸,一个是为了保留生石膏的辛散作用。另外也不会影响大黄的泻下之力,因为通常煮药大黄是需要后下的,现在就不必了。
药汤拿上来之后,高源说:“这两斤药汤分成五份,每三个小时服用一次,昼夜不停,直到脱险!”
齐东升老主任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高源要让他孙子一口干了呢。还好是分五次,逐步服用。
“他还是谨慎的。”齐东升主任看看高源,又想到昨日,高源刚进门的时候气盛的很,言语多显自负。可等他治出效果,却反而谦虚下来,还会为李润玉说话。
现在治他的小孙子也是如此,前面凶猛的要举起青龙偃月刀,现在落下之时,反而显得谨慎稳妥。耍的虽是大刀,但却有雕刻微物的稳准。
昨日是李润玉出诊去了,他才找了高源过来。高源是他的第二选择,但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该不会比李润玉更强吧,齐东升眸子不由微微紧了紧。
赵焕章也在观察高源的行医和用药风格,外行看的是架势,内行看的是尺寸。这些药,量虽然大的惊人,但用逐步分次服用的方式,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过服伤正。
“这就是他敢用如此剂量的秘诀吗?”赵焕章喃喃自语。
而小田医生则悄悄问乔正医生:“老师,他刚才说让这孩子脱险。他……他的意思是他一个人就给解决了,不用送到市里了?”
乔正医生也有些惊疑。
虽然刚才高源已经露了一手,但他们仍然不敢相信单靠中医就能治好这样的危重症。他们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控制住病情,再寻找车辆送到市医院去治疗。
不说别的,单控制病情一项,就已经足够难了。没看昨天他们忙活了一晚上,都没什么效果吗?可谁知,他是来真的啊……
“看看再说,看看再说。”乔正医生只得如此说话。
药拿上来了,就赶紧给孩子服用了。
其他人都在病房里,高源也是,他一贯的行医准则就是守在危重症病人身边,直到对方脱险。
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分钟,孩子服药之后,情况尚算稳定。
齐东升也悄悄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高源身边,正准备说话,却听见高源和张远材两人的肚子齐齐咕咕叫了起来。
齐东升一愣,而后拍着脑袋:“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这大早上急匆匆把你们请过来,还没吃早饭吧。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高源宽慰道:“不要紧,救人要紧。”
齐东升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小孙子,然后对高源道:“孩子情况还稳定,那我们先把早饭吃了吧,这旁边的饭铺也卖早饭的。”
高源看了眼孩子,然后说:“好,那就楼下吧。万一有情况,也能兼顾的到。”
几人下楼。
大饼,油条,稀饭,豆浆,包子。
也就是县城里有这个条件了,他们在农村平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次油炸食品。
三人吃着早餐。
高源询问:“齐主任,你的呃逆好些了吗?”
闻言,赵焕章也赶紧放下了粥碗,看向了齐东升。
齐主任说:“乱糟糟跟打仗似的,着急忙慌我都忘说这事儿了。昨晚我刚跑到医院,前面缓解一些呃逆又回来了,不过那个时候我也顾不上,只能随它呃去。到了晚上,终于拉屎了,拉出来几枚黑屎,跟羊粪蛋子似的。”
“到晚上十点多吧,我突然发烧,身上忍不住地发抖。说句实在话,我那个时候心里还骂了你好几句,觉得你肯定是治错了,不然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焕章扭头小心地看看高源,却发现高源的神色很平静。
齐东升面露惭愧,又道:“昨晚我孙子情况这么严重,我也走不开,也就没去找大夫治病,就只能先忍着了。然后过了十二点,到了后半夜,我就出了一身大汗。”
“汗一出,烧也就退了,人就舒服了。到天亮,又去拉了一次,又拉出来几枚黑屎。这一下,终于痛快了。呃逆彻底停下来了,身上也不难受了。”
“原先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昨晚又是一晚上没睡。但这一拉之后,反而整个人神清气爽,舒服极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高大夫给我开的方子是真的有用,一剂即效。然后,我便让小张赶紧去请你来了。”
闻言,高源微微颔首。
齐东升也有些尴尬,他道:“高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我昨晚还在怀疑你。放着李润玉那样的老大夫不找,偏偏要轻信一个年轻大夫。唉……是我冒失了,别见怪。”
高源摆摆手:“别这么说,都是小事,别往心里去。”
齐东升点点头,又问:“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既然高大夫你开的药是对证的,那为什么我昨晚情况还这么不稳定,忽好忽坏。”
高源解释道:“中医上有句老话,叫做药不瞑眩,厥疾弗瘳。吃完药之后,有些时候是会出现不适,但很多时候这是正常的排病反应,不必过于惊慌。医者治病也当有大将风度,胸中自有丘壑,让他子弹多飞一会儿又如何?”
齐东升目光惊奇地看着高源,连道:“受教了。”
赵焕章直愣愣地看高源,高源的气度和胆略真的远在他之上。
齐东升现在对高源更添佩服,他道:“哦,对了,你们还有事情要找我商量是吧,昨日我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跟你们交谈。是什么事情啊,只要不违反纪律,我能做到的,一定尽量帮忙。”
听到齐东升这么说,赵焕章眼睛亮了,赶紧看向了高源。人家已经开金口了,那他们诊所还欠款的事情,有机会谈了!
高源看了看齐东升,又扭头看一眼明显激动的赵焕章。最后,高源还是摇了摇头,他道:“在这种时候谈论请求,非医者所为,等孩子彻底脱险了吧。”
齐东升露出了明显意外的表情,他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有事相求。可现在,他自己却有更大的事情相求对方,但没想到,对方竟放过了这样的机会。
赵焕章也呆住了。
齐东升缓缓颔首,郑重地对高源道:“谢谢你,高大夫。”
第三十七章 谁叫救命
吃完早饭之后,继续回药房看护病人。
高源的神色如常,只是赵焕章难掩焦虑,时不时就要上前查看一下小孩子的情况。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过段时间也会过来看一眼。
孩子母亲紧张地坐在床前,不敢离开。
幸好,经过针灸和用药之后,这孩子并没有再出现之前那样可怕的情况,但仍然发烧很严重,人也昏昏沉沉,病情依旧凶险。
很快,三个小时到了。
齐东升站起来看高源,露出询问之色。
高源微微颔首,说:“用第二次药。”
“好。”出于对高源的信任,齐东升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应承下来。
赵焕章有些欲言又止。
张远材赶紧又去取了一份药汤,灌服下去。
赵焕章紧张地看着病孩,生怕他会出现什么变故。
不过幸好,没有什么意外情况。不过,中间这孩子醒了过来,然后去厕所拉了一次,大便恶臭。回来之后,这孩子又沉沉睡去,也还有些抽搐,但是频率很低了。
有前面的谈话打底,这会儿齐东升也不怎么慌了,他反而过来问高源:“高大夫,刚才我这小孙子去拉了一次,这是不是你说的药不瞑眩,厥疾弗瘳?”
高源摇头:“不是。”
“啊?”齐东升一愣。
高源解释道:“瞑眩反应,是身上出现了新的不适,会让人觉得病情是不是加重了。而我们现在的治法,用的是下法,就是要让他排便,他完成的就是我们的用药目的。”
“哦。”齐东升听明白了。
见孩子排便了,赵焕章的神色稍稍轻松一些了。
又是三个小时过去,用第三次药。
药后,孩子又去大便了一次,再度泻下恶臭。
此次大便之后,孩子神色平稳了很多,少了很多烦躁。抽搐终于停了下来,呕吐也没有了,也不再头痛了。孩子醒了过来,看了看家里人,轻轻地唤了一声:“妈妈。”
“哎,哎……”就这么简单一声呼唤,把孩子母亲眼泪都喊掉下来了。谁知道她这一天一夜是怎么过的,这可是脑炎,要死人的大病啊。
她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病成那副凄惨模样的,现在终于能认人,也能喊人了。孩子母亲心都要碎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齐东升主任也赶紧上前,紧张地喊:“军啊,军呐,看看爷爷,你好些了吗?”
“嗯……”小孩轻轻应一声,而后又疲惫地闭上眼。
齐东升又看向高源,问:“高大夫,这……这……”
高源说:“先测个体温。”
齐东升赶紧出去叫人。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闻讯赶来,在得知情况之后,小田医生赶紧去拿来体温计,给孩子测了体温。
大家都紧盯着他。
当他取下体温计,见所有人都望着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恍惚觉得自己才是全场焦点。
“怎么样了?”
乔正医生这一声询问,把小田医生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啊?”小田医生低头又看了一眼体温计,然后说:“烧退了。”
因为这一句话,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因为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惊喜、震撼和难以置信的情绪中。
过了稍顷,齐东升主任眼含泪光,跑上前来,紧紧抓着高源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谢谢你,高大夫,谢谢你!”
高源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
看着高源和赵焕章离开的背影,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还在恍惚中。
小田医生问:“老师,病人这算脱险了吗?”
乔正点点头:“基本脱险了。”
小田医生又道:“这不过才七八个小时吧,就算是市医院也没有这么快吧。”
两人对视一眼,又想到了高源早上的狂妄话语。难不成市医院治不了的病,他也能治好?
小田医生看看赵焕章的背影,又看向高源的背影,他不由问:“老师,洋灰厂孙会计的儿子,那天要是让这个中医接诊的话,那孩子会不会还活着?”
乔正医生也看看赵焕章的背影,也看向了高源的背影,他喃喃道:“高源。”
……
次日,二诊。
小孩今日体温稍有反复,低烧,38℃,气短有汗,呼吸弱,语音低,但神志已经清醒,也能正常交流了,不复昨日凄惨且可怕的模样了。查舌诊脉,舌红脉数。
高源辨为,气津耗伤,正气欲脱。
高源变方,原方生石膏减半,去玉枢丹,硝黄,羚麝止痉散,加西洋参五钱,麦冬七钱,五味子三钱,又开了两剂,每剂分六次服用,三小时一次,昼夜连服。
分别之时,高源终于跟齐东升谈起了自己的请求。
闻言,齐东升皱起了眉,他道:“你说先让我们延缓一段时间再来催缴欠款,这我能理解,毕竟你们资金也不是充裕。不过,你突然要赊一大批治感冒的药材干嘛?”
高源说:“最近伤风感冒的人很多,我是担心万一传染开来,到时候就不好控制了。现在交通运输不便,药材的购销速度也不一定能跟得上,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应该早做准备。”
赵焕章诧异地看着高源,他没想到高源说的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竟然是这个。
齐东升听得笑了,他道:“高大夫,你可能多虑了。这个时节正是感冒多发的时候,每年都是如此,不必过于惊慌。”
见高源又想说,齐东升又补充道:“而且你要知道,这一大批药材过去了,你们欠的账可就更多了。你们要是用不完,虫蛀发霉,损失就更大了。延缓还款,我还可以去给你们申请一下,但你突然要欠下这一大笔,我怕有点难弄啊。”
赵焕章也紧张地看着高源,他问:“高大夫,你要不再谨慎地想一想?”
“这……”高源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远材也帮着说话:“高大夫,不用想太多,不会传染很厉害的。虽然药材统购统销归我们药材公司管,但我们也需要指标的。不是说进货就大量进货的,你也体谅一下我们。”
高源眉头皱紧。
现场气氛也有些尴尬起来。
而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跑了过来。
“小黄?有什么事情吗?”齐东升看向来人。
小黄跑的有些气喘:“主任,来通知了,您现在需要立刻去卫生局开会。”
齐东升不解:“立刻?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小黄道:“隔壁县已经爆发流感,现在情况挺严重的。我们县也有传染的趋势,局里要您立刻去开会,协调药物的供给。”
闻言,齐东升和张远材皆愕然地看向高源。
张远材也诧异地看着高源。
小黄也被眼前一幕搞懵了,怎么自己一汇报完消息,这几个人都不看自己了呢?
高源则赶紧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张纸,交给齐东升:“齐主任,这是我需要药材清单,请尽快。”
齐东升接过来,愕然道:“这你都准备好了?”
……
出了外诊的县里中医第一人李润玉大夫终于在晚上赶了回来,在得知齐东升来诊所请过他救命的消息后,他水都没喝上一口,便急匆匆跑到县医院救人。
而此时齐东升的小孙子已经一剂药服用完了,余热退净,知饥索食。
李润玉火急火燎冲到了病房,却见这个小孙子正捧着一个大碗吭哧吭哧吃着东西。
两人看了个大眼对小眼。
李润玉大夫气都没喘匀呢,四处张望:“谁叫救命?”
第三十八章 乱糟糟的诊所
高源和赵焕章急匆匆往回赶。
赵焕章快步走的气喘吁吁,他问:“我们要这么着急吗?要不还是在县城里住上一晚,明天再回去吧,现在赶回去都乌漆嘛黑了。”
高源却摇头:“不行,明天再赶回去就太迟了,现在流感情况肯定挺严重了。”
“不是说隔壁县严重吗?”赵焕章一怔。
高源语气沉重说:“我们这边不会好多少,虽然每个县里都建了防疫站,但都是今年新成立的,里面那些人都还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反应非常迟钝。”
“卫生局急匆匆叫齐东升主任去开会,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的情况比他们预估的更严重,也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所以我们要赶紧回去。”
赵焕章稍一思索,就认可了高源的说法,他扭头到处看看,然后问:“我们要不找找有没有去张庄的高脚牲口车,这样走受不了啊。”
高源说:“都这个点了,不会再有去乡下的了,赶紧走吧。”
“唉……”赵焕章沉沉一叹,只能加快步伐了。
……
张庄联合诊所。
现在联合诊所一团乱糟,里面挤满了来看病的人,咳嗽声不停响起,叫嚷声吵闹声乱成一片,对方不提高点声音,你都听不到在说什么。
联合诊所剩下的这三个大夫,并排坐着,每人前面都排着长队。就连医术最差的李胜利前面,都排了不少人,不过这些人都是轻病。
幸好,高源在走之前已经培训过李胜利几天了,培训重点就是怎么治感冒。尽管这会儿李胜利仍在抓耳挠腮,但跟之前相比,已经不会莽莽撞撞随意开方了,这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刘三全的医术稍稍成熟一些,但碰上严重一些的,病情复杂的,他就也跟李胜利一样抓耳挠腮了。他行医风格比李胜利谨慎多了,所以诊治效率很低。
至于沈丛云,这个老油子改变挺大的,换做之前他早找个地方躲着去了,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治这么多病人。但这会儿,你是赶他他都不肯走了。
这老家伙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停,把来求诊的病人都弄得心慌慌的,大家从没见过老家伙的这幅面孔。以前出了名态度差的老大夫,现在突然变成弥勒佛似的,谁见了不慌,连小孩子都吓哭好几个了。
沈丛云还尽量端出他自以为的和蔼表情,嘴巴上也没闲着。病人刚来,他就让人家回去多念着他的好,尤其是有领导干部来的时候。然后等病人拿了处方走的时候,他又会重复一遍。
所以沈丛云这边的效率更低,谁让他废话多!
除了来求诊的病人,还有来找高源的。
高母拉着李胜利问:“小李大夫,我们家高源咋还没回来啊,这眼瞅着又天黑了。”
李胜利正在给人看病呢,他扭头对高母道:“大娘啊,我不是说了嘛,高大夫跟赵焕章一起去县城了。”
高母一脸愁苦:“这什么事情啊,好几天也谈不好,也不知道给家里带个信。你……你跟大娘说句实话,我们家高源不会又被抓走了吧?”
李胜利都无语了:“大娘诶,您想什么呢,无缘无故把高大夫抓走干嘛?再说了,你们在复村啊,我们倒是想带信进去,也得有人进那么里面呀。”
高母想想也觉得有点道理,但她还是不放心嘱咐道:“小李大夫,我们高源心思单纯,他是好人,你们可别冤枉他啊。”
李胜利哭笑不得:“大娘您放心,您旁边先歇会儿,我这儿还一堆事情。放心吧,没人会害高大夫的。”
高母这才往旁边让了让,可还是很担忧。
但还不等李胜利转身,杨爸又把他拉住了。
“咋了,杨叔?”李胜利有些无奈。
杨爸紧皱眉头,焦急地问:“赵焕章到底啥时候回来,你们到底啥时候才能进乡里巡诊,我们村里病了不少人,好些年纪大的病人走不了这么远,你们得赶紧进去啊。”
李胜利看了眼这乱糟糟的场面,他道:“叔,我也着急啊,但您看看这样,我们实在忙不开。您看我,我一天了,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杨爸左右看看,眉头拧到了一起。他内心焦躁不已,但附近三个乡四万多群众就指望这四个大夫治病,本来就忙不过来,现在还走掉一个赵焕章。他们连上门求诊的病人都应付不了,就更别说去最里面的村子巡诊了。
杨德贵也过来了,他把旱烟枪递过去,说:“爸,先抽口烟缓缓。”
杨爸把烟枪拿过来,连着叭叭了好几口,吐出来的烟雾都带上焦急。
杨爸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柜上何雨姑娘喊:“哎,药材快不够了,桂枝,石膏,连翘,还有好几样都支撑不了多久了,得赶紧进一些来。”
李胜利看向一旁的刘三全。
刘三全干笑一声,根本不想理这事儿,他装作听不见,低头继续看病。
李胜利再看沈丛云,那老家伙还在那里扯淡呢。
李胜利头都大了,他说:“知道了,知道了。和平药房那边也说药材没运过来,我等下再去问问。”
杨德贵看看这乱糟糟的样子,他也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最后,杨爸只能再劝劝:“小李大夫,你们真得想想办法啊,我们里面村子的情况真的挺严重的,已经有好几个变成重症了。我没骗你,你看,我还给你带出来一个呢。”
李胜利看向了一旁,这个病人他认识。之前他跟高源回村的时候,高源就给这个魏叔给拉住了,说他治错了,把魏婶治的拉血了。当然,后来证明根本就不是高源的问题。
这才过去没几天呢,魏婶病完,魏叔又病了,李胜利看魏叔,问:“魏叔,你好些了吗?退烧了吗?”
魏婶陪着他一起过来的,她道:“没呢,还是很烫。”
李胜利说:“沈丛云,你之前那服药没什么用,再去给人家看看。”
“你等等啊。”沈丛云安抚面前病人,起身去看了一下魏叔,他也有些疑惑,是一点都没变好。
魏叔很烦躁,大声地说:“沈大夫,我好难受啊,全身上下都好疼。头疼的要裂开一样,脖子又硬又疼了,我都不敢转,一转脑袋和脖子就都疼的受不了。怎么那个药一点用都没有啊?”
李胜利也走过来,狐疑地问沈丛云:“你是不是又开错方子了?”
一听这话,沈丛云不乐意听了:“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又开错方子了?”
李胜利说:“你又不是没开错过。”
沈丛云一摊手,撂挑子了:“行,我开错方子,你来治,来,病人交给你了。”
李胜利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丛云两只手一揣,又恢复之前那蔫蔫样了:“你有能耐你来,我就这点本事……”
见两人又吵起来了,刘三全跟缩头乌龟似的,就差把自己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杨德贵过来劝阻。
这一吵,三个大夫都歇工了,排队治病的人不干了,乱糟糟又吵成一片。
杨爸看看这场面,心里拔凉拔凉的,完了,怎么变成这场面了?这乱的跟豆腐渣似的,什么时候才能去他们村里治病?村里那么多人等着呢。
而李胜利和沈丛云两人还较着劲呢,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服谁。
便是在此时,门口沉声响起:“你们要干什么?”
第三十九章 一唱一和
众人纷纷往门口看去。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小伙子,后面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中年人。
“哎,赵大夫回来了。”
“哎呀,赵焕章终于回来了!”
排队的病人纷纷激动。
就差把自己塞到桌子底下去的刘三全赶紧站了起来,看见两人,他先喊了一声:“高大夫你回来了啊。”
本来还跟斗鸡一样的李胜利和沈丛云,见高源回来,两人立刻老实了。
“高……高大夫。”李胜利有些尴尬。
“高大夫回来了。”沈丛云也不敢再摆出那样蔫生蔫气作死模样了,老老实实站好,讪讪地笑了笑。
旁边挤着求诊的人,看的一脸迷惑,怎么诊所里这些大夫的画风跟他们不一样呢?
他们都是主动跟赵焕章打招呼,可这些大夫没理赵焕章,反而主动跟这个年轻人打招呼,这年轻人是谁啊?
大家都在看高源,窃窃私语起来。
“源,你回来了啊。”高母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高源看了一眼母亲,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宽心,而后迈步走了进来。
杨德贵见高源回来了,他撇了撇嘴,然后很不屑地把头转到一边去,但又不敢让高源看到他这么不屑的样子。
高源朝着李胜利和沈丛云走去。
赵焕章就跟在他后面。
高源一句话都没说,就皱着眉盯着两人。
两人被高源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
最后,高源轻叹一声,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就这一下,让两人大为尴尬。一个是人民子弟,一个是说好要洗心革面。结果为了一点破事,放着这么多病人不管,在这里吵架顶牛。
李胜利一脸悻悻然,低着头对高源说:“高大夫,我错了,我不吵了,我去干活了。”
说完,李胜利赶紧回到座位上。
沈丛云悄悄看了一眼高源,尴尬地讪笑着:“高大夫,那……这个病人就交给你了,我去治病,现在就去,马上就去。”
沈丛云也赶紧小跑回座位了。
至于刘三全,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又开始工作了。
高源进来一句话没说,只是一个眼神,就让正在置气的两个人不敢再犯倔了。
赵焕章也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高源一眼。平常碰上这两个刺头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别看他是所长,可没人把他放眼里。
来求诊的这些病人都好奇地看着高源,他们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都觉得这人很厉害。诊所这些大夫怎么看起来都很怕他?这人是谁啊?
大家更好奇了。
连跟高源同村的这些人也呆了一下。
杨德贵嘴巴撅起老高,心里更不爽了。
杨爸见赵焕章终于回来了,他赶紧上前拉住赵焕章,对他道:“赵大夫,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我们村里现在病了很多人,他们走不了这么远的山路,你们能不能尽快去村子巡诊啊?”
“啊?”赵焕章正被眼前这人挤人的求诊场面弄得脑袋一懵呢,突然又被杨爸这样一问,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就下意识转头询问高源:“高大夫,你觉得呢?”
杨爸也是一愣,怎么还问上高源了?
杨德贵直接说:“赵大夫,你问他干嘛呀?你才是联合诊所的所长!”
赵焕章这才回过味来:“诶,对哦。”
杨德贵无语了:“什么呀,我不说你还忘了啊?”
“啊这……”赵焕章不知该怎么答,他自己还纳闷呢,这两天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混成跟班了?关键是,他心态上还挺适应的。
还是高源说话,他道:“叔,你在旁边坐一会儿,我先给魏叔看一下病,等下我再跟你商量。”
“啊?啊,啊……”杨爸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又回头看高母,见高母也是呆呆的模样,他才转过头,应道:“哦。”
高源看了一眼魏婶,又看向魏叔,问:“怎么了,病多久了?”
魏婶回答:“三天了,就前天下雨给淋湿了,晚上回去就发烧了,昨天一天都没缓过来,今天就更厉害了。正好德贵还有书记要来诊所,就让他们帮着一起把人带来了。”
魏叔看看高源,神色难掩焦虑和烦躁,他又看向赵焕章,说:“我好难受,头好疼,胸口好难过。赵大夫,你快来帮我看看吧。”
赵焕章奇怪地问:“高源大夫不是在给你治吗?”
魏婶对高源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表情,然后对赵焕章道:“赵大夫,高源毕竟还年轻。我男人是重病,刚才吃的那服药都没什么用,要你出手才行。”
赵焕章却道:“高大夫是很擅长治疗重症的。”
“啊?”魏叔魏婶齐齐一愣。
这时候,李胜利扭过头说:“你们可别小瞧高大夫,刚几天前,霍乡有对夫妻抱着孩子走了一天跑到我们这里救命,那个孩子眼瞅着就不行了,高大夫一出手,半天时间不仅给救活了,还把人给治好了。”
大家齐齐一愣。
赵焕章扭头问:“他上次也救了一个?”
李胜利一愣:“怎么?他这次又救了一个?”
这会,原本热闹的跟赶集似的联合诊所,竟一下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高源身上。
杨德贵大为不满道:“你们一唱一和唱戏呢?上次一个,这次又一个,拿起死回生当饭吃?你们把阎王爷放在眼里了吗?”
这话一出,诊所里面吵杂声顿时又起来了。
不是他们不相信李胜利和赵焕章,关键你说的太夸张了,把救命当成稀松平常的事情,谁能相信啊?
“真的啊?”魏婶小心地询问高源。
高源微微笑了笑,平淡地说:“治个病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魏叔和魏婶眼睛瞪大,听得有点懵。
高源问魏叔:“那魏叔,你是要赵大夫帮你看,还是我帮你看。要是找赵大夫的话,那我就去给其他人看病了。”
“啊?”魏叔还懵着呢。
魏婶为难道:“高源啊,你叔病挺重的,前面是德贵跟书记背了他走这么远的。我们在乡里没地方住,他得多久才能治好啊,不然他病成这样也走不回去啊?”
高源上前稍稍检查一下,说:“放心吧,病的不是很重,吃个一剂药就可以了,等下就可以自己走回去了。”
“啊?”魏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叔又看向了赵焕章,露出询问之色。
赵焕章跟被蛇咬一样了,连摆手:“别看我,别看我,你看他就行了,我没他这么大本事。”
第四十章 暴汗亡阳
这话一出,全场又是一静。
赵焕章是说他还没有这个年轻大夫厉害吗?不可能吧,赵焕章可是附近医术最好的大夫啊!
大家都诧异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赵焕章心里苦啊,倒不是他谦虚,他是真的没有高源猛啊。这人是拿生石膏当饭吃的,而他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软弱地主罢了。
“真的假的?”杨德贵半点不信,一脸狐疑地看着高源:“你一服药就能给魏叔治好?”
高源回了他一句:“怎么,你又想喝了?”
杨德贵顿时一滞,而后闹了个大红脸,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了。
连赵焕章都这么说了,魏婶也就对高源道:“那辛苦了你啊。”
高源说:“不用客气,让我看看。”
高源上前诊断,魏叔很烦躁,病后就一直烦躁不能安睡,扬手踯足,周身痛,胸口难过,头项强痛,不敢转侧。
口渴喜热饮,面色赤,痰色白而质黏稠,咳不畅,口淡,舌苔尖白根薄黄,脉象浮数有力,大便三日未行。
高源看魏叔,发现他身子有些抖,还拿了一件衣服盖在身上,高源询问:“怕冷?”
魏叔点点头。
高源摸了摸魏叔身上,肌肤干燥,无汗,他问:“病了之后,有出过汗吗?”
魏叔摇头:“没有。”
“好。”高源明白了,又问:“之前开了什么药?”
两人露出茫然之色,他们哪里知道。
沈丛云放下手上的事,赶紧过来说:“我前面开了银翘散。”
“银翘散?”高源皱眉。
沈丛云点点头:“他发热很厉害,39度多,我想用银翘散辛凉透表,先降一降他的高热。”
高源有些无语,怪不得没治好的,他道:“你没发现他恶寒很严重吗?还有周身疼痛,头项强痛,痰色白等风寒表证吗?”
沈丛云一怔,而后道:“可是他的高热实在是太严重了,我不敢贸然使用麻桂之类的药,万一劫津了,甚至大汗亡阳怎么办?”
赵焕章发现这边似乎又有了问题,他也走了过来,询问了一下情况,也把眉头皱起了,说:“使用麻桂确实要慎重,麻桂辛热开泄,性温力猛,尤其现在病人高热如此,若是再用麻桂类的话,怕是会化热助火,亡阳劫液,到时候就麻烦了。”
见赵焕章也支持他的观点,沈丛云的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对着高源认真地点了点头。
高源不由皱眉:“病人是发热没错,但为什么会发热?这是身体里面的正气跟病邪做斗争,为什么会这么高热,那便是正邪相争到了极其关键和白热化的阶段。”
“发热在中医上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好事。而你们却不仅不速开风寒表闭,反而用银翘散这类清凉药退热,岂不是毁坏自己根基,去助长病邪之力?”
两人被说的一愣。
诊所里其他病人也都在看着这边,他们也想看看这个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年轻大夫到底有多厉害。
沈丛云有些尴尬,他道:“高大夫,你这说的有些太片面了吧……”
高源却说:“那你自己看看,你一剂药下去,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
沈丛云还有点不服气,但也不敢跟高源强顶,就弱弱地说:“那治病总没那么快的,都病成这样了,一剂药能好?不得吃上十天八天。”
见对方还发牢骚,高源道:“那是因为你忽视寒表,强行降热,导致表寒郁闭,才会使得病情迁延日久,甚至到后面还会变成久咳不愈,或者低热不退。像这类的病,辨证正确,一两剂足以治愈。”
沈丛云把手一盘,不言语了。他可没一剂知,二剂已的本事。
赵焕章忍不住问:“你真打算一剂药就给他治好?”
高源点点头。
赵焕章劝道:“千万别贪大求功,一定要慎重,再慎重。这麻桂类的热药跟石膏不一样,现在病人如此高热,万一暴汗亡阳了,那……那就要人命了。”
高源说:“有是病则用是药,怕什么?”
又是这么一句,赵焕章无语了。
高源去取了处方单来,情况其实很明确,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大青龙汤主之。
赵焕章过去看了一眼,吃惊道:“你麻黄也开六钱?别的医者连夏天都不敢开麻黄,你倒好,病人高热快四十度了,你还开这么多?”
高源道:“现在病邪极其猖獗,正邪相争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所以才需要斩将夺关,克奏奇功,要除恶务尽,不给病邪留有任何余地。”
赵焕章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只能道:“高大夫,你不是崇尚寒凉之法的吗?这怎么用起麻桂来也这么凶猛?”
高源奇怪道:“谁告诉你我崇尚寒凉了?”
赵焕章说:“你用起生石膏来那么凶,还不是崇尚寒凉泻热?”
高源哑然失笑,而后说:“其实我用热药更厉害,有机会一起探讨一下。”
“别了”赵焕章连摆手,他被搞怕了。就这个凶人,万一哪天要非要豪气地开一两附子,那自己的心脏又该受不了了。
高源把方子交给何雨姑娘,让她抓药,然后对魏婶说:“这后面有个火炉,你去煎了药给魏叔先喝了吧。”
“好。”魏婶忙答应着。
忙完了这里,高源拖了一张桌子过来,坐在了赵焕章旁边,他也坐诊治病了。
虽然诊所里面挤了不少病人,但却极少有去高源那边治病的。一来,确实这个大夫看着太年轻。二来,之前说的太神乎其神了,什么起死回生,搞的他们心里都没底。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上前的。
赵焕章这边排了最多人,毕竟是成名已久的老大夫,大家都相信他。
过了一会儿,才有几个轻病病人等不了了,才排到高源这里。
高源看了一眼另一头的李胜利,不由苦笑,他怎么混的跟李胜利一个水平了,只能治最轻的病了。
高源也不多想,反正这些病人都是要治的,他也就一个个诊断开方治过去。
高源自然不会像李胜利那样抓耳挠腮,他自有一股气度神闲的架势。这模样,倒也让大家多添了几分信服,有些排在后面的病人也过来高源这边了。
一段时间后,高源面前也排小长队了。
见自己儿子没什么事,高母也就松了气,在旁边坐下了。
杨爸看看这场面,也不知道该找谁聊巡诊的事情。他愁容满脸地抽着旱烟,不知道这里的病人什么时候才能看好。
杨德贵则一脸不爽地看了看高源,暗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瞎显摆什么呀。”
说罢,他又往魏叔那边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他当即吓了一大跳,惊叫道:“哎呀,魏叔你咋冒烟了?”
他嗓门很大,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众人见魏叔汗出如瀑,衣服都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脸上的汗跟水流一样滑落下来,头上不停冒着蒸汽,缕缕白烟往上冒。
闻言,赵焕章急匆匆站起来,只一眼,他吓得又瘫坐了回去,他惊道:“完了,开泄太很,暴汗亡阳了!”
沈丛云嘴唇也哆嗦了起来,焦急道:“要命了,要命了,我就说不能用麻桂,我就说吧,这是要出大事啊!”
高源一抬头,却见面前一个人都没有了。之前排在他前面的小长队,全给吓跑了。
第四十一章 快给贵哥端上来
面前已经空空如也了,高源又往旁边看,见其他病人都用惊恐地眼神看着他,纷纷往后撤,生怕离他太近了。
高源看着这群被吓得没完的病人,他有些哭笑不得,就问:“你们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这话一出,众病人齐齐一愣。对啊,他们在说什么呀?
杨德贵在一旁抱着手臂,说:“你们没看赵焕章和沈丛云都吓成那个样子了?肯定是出事了。”
另外一个大爷却道:“后生,不就是出个汗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吃个早饭,还出一身汗呢。小高大夫还是很厉害的,我上次的便秘也是他治好的。”
高源寻声看去,见是前几天来求诊的便秘患者周大伯,没想到他便秘刚好,又患上感冒了。
杨德贵还挺不服气,他对周大伯道:“你要是那么相信高源,你就去找他治啊。”
“我……”周大伯顿时一噎,然后低着个脑袋,抱着手说:“我这……我这不是不着急嘛……”
杨德贵皱眉看高源,又看看紧张不已的赵焕章,他问:“高源,你是不是把人给治坏了?”
其他病人也纷纷看着高源。
高源抬头看他,打趣道:“怎么,你上次没喝成,这次打算又来一次?”
“你!”杨德贵大怒,但又不敢上前。他见赵焕章着急忙慌地往魏叔那边跑去,杨德贵心里有了底,便说:“你要是没治错,不对,你要是能一剂药就给魏叔治好,魏叔衣服上泡了多少汗,我就都给拧出来喝了。”
他生怕自己这次又翻车,都不敢说没治错,就把目标定成了一剂治愈。
高源哭笑不得,无语道:“你怎么对这些排出物这么感兴趣啊?”
杨德贵大手一挥:“那你别管,还有,你要是没一剂药治好怎么办?”
高源露出询问之色。
杨德贵指着高源道:“那你就得去给我姐道歉,在全村人面前道歉!”
闻言,高源一怔,他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他轻轻一叹,看了看周围这么多人,他只能点点头了。
见高源答应了,杨德贵也松了一口气,而后又一脸愤愤地看着高源。
高源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冒烟的魏叔,望了望对方的神色,知道对方没什么大碍,他就没过去看了。现在也没病人找他,他就拿了一张纸过来,在上面认真写着什么。
他是挺淡定的,但其他大夫却淡定不了。
赵焕章吓得赶紧跑到魏叔面前,紧紧盯着他。
沈丛云就跟在赵焕章后面,一双老眼放的很大。
刘三全都站起来了,但素来胆小怕事的他,又不敢过去,只能远程投去焦急的眼神。
李胜利看看高源,又看看魏叔,脑袋转的跟拨浪鼓似的。
魏叔哪里见过这场面啊,当即就傻眼了:“咋……咋了?”
他求助地看向自己媳妇,却见魏婶嘴巴张的比他还大。
赵焕章神色严肃,见魏叔身上还在不停往外出汗,衣服都快能滴下水来了,头顶白烟缕缕不停,他紧张地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浑身发冷?”
“啊?”魏叔被弄得紧张起来了:“我……我我……我前面有点怕冷,现在出汗了,没觉得冷了,只觉得热。”
“嗯?”赵焕章也是一怔,他又看了看魏叔,又问:“精神怎么样,有没有要晕倒?”
魏叔见对方这么紧张,他都手足无措了,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时候,我是该要晕倒了吗?”
赵焕章当即无语。
沈丛云也顿时哑言。
魏叔下意识捂了捂嘴,左右看看:“我说错什么了吗?”
赵焕章伸手摸了摸魏叔,发现他的手掌是热的,完全没有厥逆的情况。
赵焕章有些疑惑,这是因为刚开始大汗吗?还没有到亡阳的时候?
正在写东西的高源,头都没抬,就来了一句:“魏叔,一会儿不怎么流汗了,就去我们里面的诊室,小李大夫有套衣服,你可以借着穿一下。你这身衣服湿透了,不能穿了。”
“哦。”魏叔答应了。
赵焕章回头看高源。
高源也抬头,对他道:“大汗不止,才会亡阳,现在才哪到哪儿,别太心急。”
可素来谨慎过头的赵焕章还是放心不下,又看了魏叔好几眼,把魏叔都看的不自在了,魏叔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原地晕倒才符合现场气氛。
见魏叔实在没什么大碍,赵焕章也只能先回去了,只不过他还是一步三回头,担忧的眼神就没离开过魏叔。
结果这把魏婶也弄不自在了,她对自己男人都没这么上心呢。
哪怕是回去治病了,赵焕章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自己一时没有兼顾到。
就这么一下,两下……
赵焕章又开完了一个方子,又往后面一看,却看了个空。
人没了!
“人没了?”赵焕章一声错愕。
“什么,人没了!”杨德贵惊叫一声,唰的一下就从地上蹦起来了。
赵焕章也蹭的一下站起来,把椅子怼出去好远,他急道:“人呢,魏老三人呢?”
诊所内众人面面相觑。
杨德贵急匆匆跑过来,正准备逮高源呢。
“来了,来了,谁叫我?”正当大家焦急的时候,魏叔从里屋衣衫不整地急匆匆出来了。
“你去哪了?”赵焕章赶紧询问。
杨德贵跑到一半,险而又险来了个急刹车,差点没把自己甩出去。
魏叔不明所以地说:“不是说等我汗停了,就去后面换上干燥的衣服吗?还别说,小李大夫你这衣服还挺臭……还挺合身……”
全场一静。
赵焕章紧张地问:“你不流汗了?”
魏叔反问:“我……我还得流吗?”
赵焕章急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魏叔说:“好多了,不怕冷了,身上也不疼了,也不烦了。就是有点饿,还好困好累。”
赵焕章微微一滞。
魏婶在一旁说:“你这三天都没怎么睡,又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当然累了。”
高源转过头来说:“赵大夫,你去给魏叔检查一下吧。”
沈丛云也坐不安稳了,赶紧拿了一个体温计过来。
两人一番诊断检查。
沈丛云道:“退烧了,脉静身凉,神态安好,周身无恙。”
赵焕章亦是喃喃自语:“一剂而愈……”
两人都扭头朝高源看去,这一看,两人齐齐一怔。
他们两人座位前面的病人一个都没有了,全都挤到高源那边去了,人都排到马路上了。就这样,这些人还在互相推搡呢。
一个大姐挤着周大伯道:“哎,你不是说你不着急嘛。”
周大伯振振有词道:“是啊,我这不是为了把那边的位置让给你们,我才来这里的嘛,你们也跟着过来干嘛?”
大姐叫道:“你是后面才过来的,你还插队!”
两人吵了起来,后面也是乱糟糟的。
赵焕章和沈丛云傻眼了。
李胜利摇了摇头。
刘三全低头笑笑。
高源扭头对魏婶道:“婶子,后面有张小床,你让魏叔先睡一下吧。”
“啊,好,好。”魏婶答应着。
高源又问:“魏叔换下来的那身湿透了的衣服呢?”
魏婶朝后面指了指:“在后面放着呢。”
高源扭头看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杨德贵,又对魏婶道:“快给贵哥端上来。”
第四十二章 掉沟里了
面对人挤人的场面,高源哭笑不得,怎么都找上他了?
没办法,谁让高源能一剂而愈啊。吃一次药就能治好,这得省多少钱,省多少事啊。
高源又赶紧解释,刚才这个病例特殊,并不是每个病人他都能一剂而愈的。好说歹说,才又把一部分病人给劝回去,但还是有大部分排在高源这里。
高源把前面写的纸拿出来,叫了一声:“胜利,过来一下。”
李胜利正在抓耳挠腮呢,听见高源叫他,他赶紧走过来,问:“怎么了,高大夫?”
高源说:“这样,你先别独立接诊了,效率太慢了。你看我这张纸,上面写了很多问题,比如身痛、畏寒、咳嗽等等,你拿着这张纸去问诊,有这些症状就打钩。”
“啊……”李胜利看向自己的小队伍:“那我的病人怎么办?”
高源说:“让他们来我这里。”
话音刚落,忽的一下,李胜利那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李胜利一时气结,最后只能苦笑一下,赶紧拿着问诊单干活了。
有了李胜利的帮忙,高源这边的效率很快就起来了,高源还抽了空,骂了沈丛云两句,让这个老家伙少说废话。
沈丛云挨了骂,终于老实了,不念经了。
别看李胜利不独立接诊了,但他们这里的诊治效率反而快速提高了,抓药的何雨姑娘都快忙成千手观音了。
在一旁的杨爸数度想开口谈事情,可看见他们这些大夫都忙疯了,他又不好意思开口。最后,也只是沉沉一叹,闷头抽烟,可心里却是焦急的很,毕竟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呢。
杨爸急的在原地转圈圈,突然看到自己的儿子蹲在地上戳蚂蚁玩。杨爸一股无名火突然上来,上去就给自己儿子脑袋上一个大逼斗。
杨德贵差点没栽一个跟头,他急叫道:“爸,你打我干嘛?”
杨爸焦躁道:“我闲的!”
说罢,又是两个大巴掌上去。
见支书已经急的发疯了,高母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便是在这时,大门口传来声音:“高大夫,你要的药材我拉过来了。”
“来了。”高源赶紧起身,往门外跑去。
赵焕章也看向了门外,他听出来是张远材的声音,是张远材送药材来了。他本来是要出去接的,还没起身就见高源出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所长越来越没存在感了。
外面,张远材跟高源打了招呼之后,就匆匆卸下药材,赶着骡子车,又急匆匆走了,连水都没喝一口。
高源也不敢耽搁,赶紧把何雨叫出来,把药材分了分,然后他进屋就见杨爸正在打儿子。
“源……”高母有些不知所措。
高源赶紧上去拦:“叔,别打了,别打了。”
“怎么了?”杨爸气喘吁吁地问。
高源说:“药材运到了,我们赶紧商量一下。”
杨爸露出喜色:“现在可以谈事了?”
高源点头。
“太好了。”杨爸一拍手,看向杨德贵,早知道打儿子就能解决问题,他早动手了。
杨爸抓紧问高源:“怎么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巡诊?”
高源开门见山道:“等诊所这些病人看完,我会马上组织人手去村里的。”
杨爸有些担心地问:“你组织?要不要叫赵大夫一起过来谈谈?”
高源点头道:“放心吧,我跟你谈就好,我现在说了能算的。”
“啊?”杨爸有些愣愣地看着高源,高源这小子混的这么好吗?这才几天啊,就成了说了能算的人了?
“好。”杨爸赶紧答应。
高源往后一指:“叔,看到外面堆着的药材了吗?你们赶紧把药材运到村里去。”
“啊?”杨爸一愣,他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源对杨爸道:“叔,我们里面这些村子拿药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所以我打算运一批药材进去,我们开完方子,你们直接在村里拿药,就不用出来了。”
待得反应过来,杨爸顿时大喜,他赶紧点头,激动的语速都变快了:“那太好了,我正发愁拿药呢,你说这大几十里山路,谁吃得消走?药材能送到村里,那就太好了,哎呀,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杨爸是真激动啊,传染病之前不是没有过,但从来没有运药材到村里的。他们村民拿了方子还要走大半天来乡里拿药,给病人增添太多麻烦,也很影响治疗。
这回,药材进村,他们方便太多了!
高源说:“叔,等下可能要辛苦你们把药材运进去。”
杨爸连道:“小事情,小事情。”
高源又道:“还有一个事,药材就都放在我们村里了,我打算让附近那些村子的病人也去我们村拿药,也省的他们再跑来乡里了。”
杨爸道:“好,没问题,他们拿药跟我们一样不容易。就让他们都来我们这里拿,我来负责这件事情。”
“哎!”高源赶紧点头,又道:“那其他村里人时不时来拿药,肯定会耽误你挣工分,那这个误工费……”
杨爸突然打断道:“你这叫什么话?”
“啊?”高源一怔。
杨爸拍了拍自己的左胸,严肃地说:“我是党员!”
高源站直了身子,认真地点头:“嗯!”
很快,药材就装上独轮车了。高源用小纸条写好药材的名字,一一拴在麻袋上,省的他们不认识药。
都弄好了,高源对杨爸说:“叔,这些病人看好,我们会立刻进村的。”
闻言,杨爸都感动了,他抓住了高源的手,说:“太好了,小源,还好有你,我代表村里的病人谢谢你。”
高源认真地说:“应该的,别再耽搁了,赶紧带着药材回去吧。”
“好。”杨爸赶紧招呼杨德贵:“快点,拉着车走啊。”
杨德贵把带子套在脖子上,叫了一声,把独轮车抬起来。还没走两步呢,就碰上了一块石头,搞的杨德贵一个趔趄,差点连车都翻了。
杨爸那叫一个火大啊,上前就骂自己儿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废物,给我滚一边去,看我的。”
杨爸一伸手,单手一拉,就把独轮车给拉起来了,手再一摁,一只手就把独轮车耍的稳稳当当。他单手推车,往前两步说:“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怎么到你那里就那么难呢?”
杨德贵脸臭的很。
杨爸忍不住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没吃过什么苦。想我们当初支前那会儿,部队打到哪儿,物资就要送到哪里。我们推着独轮车,是遇水过水,遇山过山,什么路走不得?你平路里都能蹦个跟头,废物!”
杨德贵盘着手,脸黑的都能滴出水了。
骂完自己儿子,杨爸索性自己推车上路,他左手拿着烟枪,右手单手控车,滴溜溜走的飞快。
高源在后面提醒:“叔,你小心点,天黑。”
杨爸满脸不屑:“就这?跟小孩子玩具似的,小心什么?”
杨爸不仅没听劝,反而走的更快了,他是满载而归,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还不等跑出去多远,天太黑了,他又推得太快,独轮车轮子在石头上一碰,而后往外边一侧,旁边正好是个旱沟,忽的一下,连人带车都翻沟里去了。
高源大惊。
杨德贵错愕之后,突然控制不住拍手大笑:“嘿,我爸掉沟里了!”
第四十三章 我就知道
一直忙到很晚,才把诊所里面这些病人看好。
“哎哟喂。”沈丛云捶着自己的老腰,艰难地站起来:“我的妈,行医这么多年,还没这么累过。”
李胜利看向沈丛云,很想怼他两句,但看到这老货第一次跟他们一起忙到这么晚,李胜利就把话给咽下去了。
赵焕章长长吐出一口气,前面急匆匆从县里回来,都没来得及歇一会儿,他就忙到了现在。赵焕章终于有时间喝口水了,他问:“高大夫,你问齐主任要那么多药材是让他们送到村里去的?”
高源点点头:“对,农村配药太不方便了,要打赢这场仗,药材的供给就不能出现问题。”
赵焕章想了一想,又询问:“那你是打算组织我们去村里巡诊?”
“对。”高源点头。
赵焕章又询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乡下?”
其他人又看向高源。
其实在不知不觉当中,高源已经成联合诊所的核心了,连赵焕章这个所长都要事事询问他的意见。
高源看着众人,道:“现在就出发。”
“现在?”诊所里面四个大夫全傻眼了。
“这都几点了?”沈丛云往外看,乌漆嘛黑一片。
赵焕章也劝道:“高大夫,现在出发的话,那要快天亮才能到你们村。这也太赶了吧,还是回去休息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是啊。”其他人纷纷称是。
高源却坚定地摇头:“不行,我们现在必须出发!”
“为什么呀?”沈丛云忍不住询问。
高源道:“三个乡四万多人,都在等我们五个大夫,现在情况很严重,我们多磨蹭一天,病人就会增加很多,病情也会严重很多。我们行动有很快,打赢这场仗的胜算就有多大!”
“好,不就是连夜急行军嘛,没问题,我同意现在就出发!”李胜利一拍桌子站起来了。
他是积极了,可其他人心里苦啊,尤其是赵焕章,他都要累崩溃了。
沈丛云抱着个手,蔫头搭脑,把不情愿三个字顶在了脑门上。
高源也没办法,现在病情紧急,容不得他们休息。而且高源的目标不仅仅是他们附近三个乡,还有最里面的霍乡。
他的最终目标是去支援霍乡!
他这边不加快速度,霍乡怎么办?
高源看了一眼热血沸腾的李胜利,又看向蔫了的另外三个人,他眉头锁在了一起。
赵焕章劝道:“高大夫,我知道你一片热心肠,但你也得考虑实际情况。我们忙活一天都累了,要休息。其他乡里联合诊所的大夫,肯定也睡觉了,不可能连夜赶路去巡诊的。”
高源却说:“正因为他们不会连夜赶路,所以我们才要去。”
“为什么?”赵焕章不解。
高源认真地说:“因为你们跟他们不一样!”
沈丛云前面就听得一脸疑惑,现在更是忍不住问道:“哪儿不一样了?我们不都是两个肩膀顶个脑袋吗?”
高源看着沈丛云,说:“能一样吗?他们吃过你吃过的苦吗?他们需要背负你这样的责任吗?你忘了当初你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入赘严家,弄得自己连沈姓都不能保住的悲愤样子了吗?”
沈丛云呆住了。
高源又道:“你不是说想引起大人物的关注吗?你不是想振兴沈家吗?你不是想让两个儿子改回沈姓吗?你要是跟其他大夫一样回去睡大觉,那谁又能看得见你?你又凭什么脱颖而出?”
这话算是说到沈丛云心坎里了。
果不其然,沈丛云在听完之后,嘴唇都在抖了!
高源认真道:“为了沈家复兴,几十年的苦你都熬过来了,这区区一个熬夜爬山又算的了什么?你是一个家族的全部希望!”
沈丛云缓缓抬头。
赵焕章看的出来,对方眼睛里都冒火了。赵焕章有些讶异,就这么几句话就把这个老油子整的热血沸腾了?他呆呆地看向了高源,却发现高源盯上了他。
赵焕章顿时一滞。
高源对他道:“你就更不一样,你可不是小地主,你们家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啊!”
赵焕章面色顿时一暗。
高源又道:“可你也是孟河医派四大医家的共同传人,你学了那么多,难道现在只能沦落为一个不敢治病的‘三怕医生’吗?你甘心吗?你忘了当初发下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的宏源了吗?”
“我……”被高源这么一说,赵焕章一时不知该如何答。
高源看着赵焕章的眼睛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懂你的谨小慎微。我知道南通的朱院长是你的同门师弟,人家已经贵为市中医院的院长了,还是当地代表,可你却只是农村乡下一个籍籍无名的大夫。”
“现在是中医政策最好的年代,正是你大展拳脚的时候,而你却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如此束手束脚,你真的甘心吗?现在,就是证明你自己最好的机会。他能做到,你也可以!”
高源把手按在了赵焕章肩膀上,对他道:“赵大夫,我们的人民正在受苦,他们需要你!你,也可以成为我们的同志!”
“同……志……”赵焕章结结巴巴地念出这两个字,以往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两个字。
赵焕章看向了李胜利。
素来跟赵焕章极其不合的李胜利,这次竟也板着脸,对他点了点头。
而看到李胜利都认可了,赵焕章也点燃了心中的斗志,沈丛云眼中燃着的火焰,也在他眼里燃烧了起来,还烧的更加旺盛!
这一刻,赵焕章也热血沸腾了!
刘三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都呆住了。他不得不赞叹高源大夫好手段,仅仅几句话就把旁边几个人给整的热血沸腾,连觉都不肯睡了!
见高源朝他走来,刘三全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他紧紧盯着高源的脸,他期待极了,不停在想高源会怎么鼓励他呢。他老刘又何尝不想热血沸腾一把呢?
高源拍了拍刘三全的肩膀,对他说:“刘大夫,你就留在诊所坐诊吧。”
“哈?”刘三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源说:“我们不可能都离开,不然上门求诊的病人就找不到大夫了。”
刘三全差点没听哭出来,他左右看看,怎么到他这里画风就变了?
……
复村。
深夜,杨家爷爷拄着拐站在村头张望着。
旁边站了几个人,一直在劝他回去。
杨家爷爷倔强地摇摇头:“村里病了那么多人,太缺大夫了,我要等小源回来!”
张叔道:“哎哟,我的杨爷爷诶,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会有人来啊?”
杨家爷爷看着茫茫夜处,他说:“小源说了他会来,那他就一定会来,我相信他。”
旁边人纷纷哑言。
张叔摇摇头:“诊所大夫能定期来村里巡诊,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在咱们复村生活几十年了,就从来没见过有大夫大晚上还来我们村治病的。”
旁边人也纷纷劝。
“是啊,明天能来就不错了。”
“我看啊,明天也来不了,他们外面村子也有很多病人。一直以来,不都是优先紧着外面村子的嘛,谁来管我们啊?”
“就是,杨爷爷,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别指望高源了,他的话,你也信?他还是个特……”
杨家爷爷一个眼神过去,拄着拐骂道:“你说什么!”
那人把话咽下去,可脸上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觉得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张叔问一旁的杨爸:“前面怎么说的,他们说今晚来吗?”
杨爸叭叭抽着烟,揉着摔痛的地方,皱着眉说:“小源说他们治完诊所的病人,会立刻就过来的。”
张叔一听这话,当即就无语了:“好嘛,合着没说今晚过来啊,就说了一个尽快啊?”
“我……”杨爸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张叔拍拍手:“算了,今晚是没戏了,明天再看吧。”
张叔走了。
旁边等着的人也走了。
杨爸抽完一袋子烟,也不见有人来,夜已经很深了,他也劝自己的老父亲:“爹,回去吧,他们今晚是不会来了。也怪我,没有说清楚。”
杨家爷爷摇头:“不会的,我相信小源一定会连夜赶来的,他一定会的。”
杨爸都不知该怎么劝了,只能沉沉叹了一声。拗不过老父亲,杨爸只能回家把一布袋烟草都拿过来,准备鏖战到天亮。
一直到后半夜,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下雨了,爹,快回去吧。”杨爸拉着杨家爷爷走。
杨家爷爷却死死地站在原地,望着远方,怎么都不肯离开。
杨爸都急的要跳脚了。
便是在这时,几盏幽幽马灯在远方黑暗处亮起,几个蹒跚的身影冒着雨跌跌撞撞爬山而来。
杨家爷爷站起来,用拐杖用力地杵着地面,他激动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第四十四章 认同的目光
次日,清晨。
农村人醒的都特别早,天刚亮,大部分人就醒了,大家往窗外看看,见还在下雨,就知道今天不会赶早工了,所以打算多睡一会儿。
刚躺下去,就听见外面有声音。
“哎,诊所大夫来村里巡诊了,就在大会堂。生病了的,赶紧拿着诊疗本和钱过去治病,快点啊,中午他们就要走了。”
声音远远近近一遍遍喊去。
章家爷爷还在发烧呢,听到这声音,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问:“谁在外面喊啊?”
章家奶奶正在给小狗儿穿衣服:“还能是谁,德贵那小子呗。”
章家爷爷睁开眼,往窗外望了望,问:“咳咳……大夫来村里了?”
章家奶奶没好气说:“天才刚亮,人家大夫飞过来的?德贵这小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都这么大了,还胡咧咧!”
章家爷爷也顿时泄了气,有些接不上来气,他又咳了两下,说:“咳咳……这臭小子,又皮痒了,就该让他爸揍他。”
他话音刚落下,杨德贵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药材都送到村里来了,大家看完病,现场就可以拿药,不用再去乡里了。赶紧吃药,赶紧好!”
章家爷爷气的把眼睛闭上了:“这混小子,就该让他爸打死他!”
……
杨德贵喊了一圈,都没把病人给喊出来,差点把孩子给整自闭了。
“你是不是偷懒没去啊?”杨爸气的又想打儿子。
杨德贵叫屈道:“我去了,全村喊了一遍呢,你又不是没听见?”
杨爸问:“那怎么没人来?”
杨德贵都想撞墙了:“我哪儿知道啊!”
见杨爸青筋直冒,又有要动手的趋势,高源赶紧说:“会不会德贵这小子平时就不怎么靠谱,所以大家根本就不相信他,再说之前也没有大夫连夜赶来我们村治病。”
杨爸一想也是,然后就指着杨德贵骂:“叫你平时不干正事!”
骂完儿子,杨爸自己出马了,去全村吆喝了。
杨德贵还一脸愤愤不平,看了高源一眼,哼了一声,又转过去了。
杨爸去喊了一圈,果然有效果,那些病人一个个都出来了。
张叔也不停往外张望:“真来了?”
张婶咳嗽个没完,她道:“难道支书还骗你吗?”
“真连夜赶来了呀,昨晚后半夜一直在下雨啊……”张叔难以相信,还真是开了他的大眼。昨晚他还信誓旦旦说大夫不会连夜赶来的,没想到他们真的来了,还是冒着雨来的!
张婶拖着病躯起来:“我……咳咳……我去拿诊疗本,终于来大夫了。你说他们这些大夫这次咋这么积极啊,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张叔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高源。”
“啊?”张婶一愣。
张叔道:“因为以前的诊所没有高源。”
张婶呆住了。
村里其他病人也积极地赶到大会堂,他们跟张婶一样啧啧称奇,连连称赞诊所的大夫。
大家都被感动坏了。
等大家赶到了大会堂,看到的是全明星阵容,就差刘三全没来,但却多了一个高源。
见高源也在这里,大家原本振奋感动的心情,顿时一遏,皆踌躇不敢上前。
“怎么了?”李胜利左右看看,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是这个反应。
赵焕章也看向了高源,只见高源神色微微黯淡了一些。
便是在这时,杨家爷爷又拄着拐出来了,他道:“你们这些人啊,真该好好谢谢高源。是高源带着这些诊所的大夫,连夜冒雨爬了几十里山路,来我们村里给我们治病的!”
众人皆错愕地看来。
赵焕章对着他们很认真地点点头。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是说呢,这次怎么破天荒了,竟然是因为他!
杨家爷爷又道:“他们这些大夫,昨晚后半夜才到,到现在睡了还不到三个小时就又起来了。你们看到了摆在这里的药材了吗?以前我们拿了方子,还要再走几十里山路去乡里拿药。”
“但这一次,他们把药也拿到村里来了,让我们开了方立刻就能拿药。这也是小源跑到县里去,费了很大功夫才在药材公司那里帮我们争取到的。”
大家看高源,都呆了。
杨家爷爷杵着拐,悲愤地说:“你们知道小源为了你们这些人,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吗?而你们,现在还杵在这里不敢上前,你们还有什么信不过小源的?”
“你们自己的儿子,能冒着雨连夜走几十里山路给你去请大夫拿药吗?你们自己的儿子,能大老远跑到县城里,去求药材公司给咱们这些里乡人赊这么多药材吗?”
“你们自己亲儿子都做不到吧!可是小源,他做到了,他为了你们做到了!咱们村里,还有比这更好的孩子吗?有吗?你们给我找一个出来呀!说人家是叛徒,你们再给我找一个这么好的叛徒来啊!”
这些病人都被杨家爷爷骂到羞愧不敢抬头!
村人也被杨家爷爷说的心酸了,是啊,哪怕是他们亲儿子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可高源这个后生却为他们做到了,他们还有什么资格踌躇不前?
高源神色却很平静,他说:“在我们大夫刚学医的时候,就发下救济苍生黎民之苦的宏愿。这都是小事,别太往心里去,快来吧,别再耽误了。”
章家爷爷第一个挤上前,他一边咳嗽一边对高源道:“咳咳……小源啊……我们家小狗儿上次是你给治好的,我还没谢你呢,这次我这把老骨头又要麻烦你了。”
高源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章家爷爷神情激动地说:“以后……咳咳……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你是叛徒。你是个好后生,是顶好顶好的后生!你要是叛徒,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连叛徒都不如?”
高源抬头看向激动的章家爷爷,又看章家爷爷后面的其他人。
大家见高源在看他们,他们这次没有躲避高源的眼神,而是对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高源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很酸,这段时间吃的这么多苦,受的这么多累,在这些认同的目光中,根本不算什么了。
他终于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沈丛云看见这样的场面,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平衡,他小声说:“我也一个个病人认真治过去,他们怎么不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李胜利看他一眼,道:“老百姓不是瞎子,他们知道谁是真的对他们好。你以真心换真心,自然会得到群众的认可。你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念经,他们就只会觉得你烦。”
沈丛云顿时一噎。
第四十五章 赵焕章不行了
开诊,治病。
因为拖好几天了,村里病的人挺多的,现在都涌了过来,还有些不是伤风感冒的,也趁着大夫来村里,就赶紧过来治了。
不多时,大会堂就聚了不少人,当然,还有一批闲的蛋疼看热闹的,其中就包括昨晚赶回来的魏叔。
三个大夫一字排开,李胜利依旧去做问诊。
还是跟之前一样,赵焕章面前的人最多,毕竟这么多年闯荡下来的名气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沈丛云面前的人也不少。大家都知道沈大夫能力是有的,就是脾气不太好。诶,他咋突然笑呢?笑的有点吓人,孩子都给吓哭了,算了,还是去赵焕章那儿吧!
就高源面前的人比较少。
魏叔睡了一觉之后,今天已经彻底舒服了,现在就揣个手看热闹呢。东晃晃西逛逛,突然看见他老哥魏老二也过来看病了,还往人最多的赵焕章那边挤。
“哎哎,老二。”魏叔拉住了魏老二。
“干啥?”
魏叔指了指高源:“去那边排,找高源给你治。”
魏老二眉头大皱,他说:“我知道高源是个好后生,但我是要看病的。赵焕章都来村里了,我怎么可能还找别人看?”
魏叔没好气说:“你懂什么?我看你是自家人,才跟你说的。赵焕章啊,已经不行了。”
“啊?他不行了?”魏老二大吃一惊。
“他什么时候不行的?”排在魏老二前面的一个村民也突然回过头来问。
魏叔顿时一愕,左右看看,发现旁边都在眼冒精光地看着他。
魏叔无语了:“我是说他医术不行了。”
其他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魏叔。
“我说的是真的!”魏叔信誓旦旦。
魏老二却道:“你要是说赵焕章到年纪了,不行了,这我还信。他医术不信了?咋,他全给忘光了?”
魏叔道:“我的意思是高源现在比赵焕章厉害多了,昨天我病的多重啊,还是德贵和支书架着我走去乡里的。沈大夫给我配了药,吃了一点用也没有。”
“赵焕章一看我这样,也说要吃十天半个月的药。最后高源一接手,只给我吃了一次药。就那么一服药,我就全好了,我晚上还自己走回来了。昨晚睡了一觉,今天一点事情没有了。”
旁边人都愕然地看着魏叔,又惊愕地扭头看高源。
魏叔又道:“还有啊,昨天我在诊所都听说了,高源把两个快死的小孩都给救活了。你们知道为啥药材公司愿意赊给咱这么多药材吗?就是因为高源救了他们领导的孙子,那小孩都快死了,高源一服药下去,人小孩立马起来蹦蹦跳跳,上学去了。”
旁边人都听傻了,这么厉害吗?
魏老二闻言,一句话没说,立刻往高源那边闷头赶去了。
中间被人拉住问:“咋,你不找赵焕章治病了?”
魏老二道:“你知道啥,高源才是真厉害,只要你还剩一口气,他就能把你救活!”
“啥!”那人震惊道:“死人他也能救活?”
而后谣言越传越离谱:“什么,只要没下葬,高源就能救活?”
“什么,下葬了也可以?”
村里的树先生已经扛着锄头去坟上了。
……
赵焕章治着治着,突然抬头一看,怎么没几个人了?
赵焕章硬是愣了好几秒,他不禁怀疑起来,自己刚才治的有这么快吗?
再往旁边一看,高源那边排了不少人。
“怎么都过去了?”赵焕章有些疑惑。
排在他面前的大爷跟他说:“赵大夫啊,他们都说你不行了。”
“啊?”赵焕章听得一懵。
大爷又道:“当然我是不信的,毕竟你年纪也不大。”
“哈?”赵焕章哪里知道谣言已经传到鬼上天了。
大爷还对赵焕章点点头,示意他懂的。
赵焕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便是在此时,大会堂门口突然闯进来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妇,进门就喊:“大夫呢,大夫,救命啊,大夫,救命啊,让一让,让一让,让我们先看……”
一听要救命,赵焕章下意识就看向了高源。
沈丛云和李胜利也齐齐向高源看去。
很快,那对夫妇就挤了进来。两人一看这阵容,直接忽略了其他人,抱着孩子送到赵焕章面前,叫道:“赵大夫,救命啊!”
“怎么了?”赵焕章抓紧问。
“孩子,我们孩子!”孩子母亲急的都说不明白话了。
赵焕章看向了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小孩呼吸非常困难,因此脸都憋成青色了,而且狂躁不安,神志不清。
只看了一眼,赵焕章便微吸一口凉气,极为果断地说:“快把孩子给我!”
赵焕章的果断给了孩子父母极大的信心,孩子母亲都没有多想,便赶紧把孩子递给了赵焕章。
赵焕章接过孩子之后,一个起身把凳子蹬出去老远,他没有丝毫犹豫,豁然转身,雷厉风行,坚定果决地抱着孩子往高源那边冲去,大声喊道:“高大夫,救救孩子吧!”
这番举动,把现场所有人都看傻了。
他们还以为赵焕章拿出了炸碉堡的气势,结果一转手就把炸药包给别人了。这转折,把大家都看呆了。
连孩子父母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
就连前面排在赵焕章面前,坚信他没有不行的大爷也目瞪口呆。
“怎么了?”高源急匆匆站起来,把孩子抱过来一看,一摸孩子他便说:“快,测体温。”
再看小孩,喘息烦躁,呼吸困难,面部发青,谵语烦躁,神志不清。面赤额汗,身上无汗,腹满不实,气息喘促,舌苔白腻微黄。
李胜利拿下体温计,说:“高烧39.7”
赵焕章也带上听诊器,对高源道:“全肺很多喘鸣音,左肺后下浊音……是肺炎。”
高源也结束了脉诊,说:“脉象浮数,脉跳每分钟已到160次以上了。是重症!”
赵焕章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有三怕,其中一怕就是治重症,他紧张地看向了高源。
高源问孩子父母:“怎么病的,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孩子父母又看向赵焕章。
赵焕章焦急地说:“看我干什么,说呀!”
孩子母亲道:“哦,是昨晚开始发烧的。最近不是感冒的人多嘛,我怕孩子也感冒上,就给他喝了一碗热汤,让他在被子里面暖一暖捂捂汗。”
“我出门一会儿,邻居家小虎子就来找他玩,他正在被子里面出汗呢,结果就直接跑出去了,可能就是这样受寒了。晚上就发烧了,这不是听说你们村来大夫了嘛,我就赶紧把人抱过来了。”
高源点点头,这对夫妻是他们隔壁村子的,是他们要去的下一站。
孩子父亲焦急向赵焕章恳求道:“赵大夫,我们孩子怎么样了?他还有得救吗?赵大夫,你一定得想办法救救他呀!”
赵焕章也扭头对高源道:“是啊,高大夫,你一定得想办法救救他呀!”
“哈?”孩子父亲都要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