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治病如打仗
李胜利的腿脚是真的快。
差不多中午时分,就拿完药跑回来了。
高源赶紧把药送到那两家人手上。
魏家婶婶现在情况稳定多了,也从床上下来了,还去做了午饭,只不过没去地里参加劳动。
她还有点腹泻,但是量很少了,也还有点想要吐,但也只是想,没有吐出来。
事实证明,高源昨天的药是有很明显的效果的。
魏叔臊红着一张脸,上午赶工分的时候,都一直是埋头干活,谁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别提有多尴尬了。
杨家爷爷挥舞完拐杖之后,也没回去歇着,就在地里盯着村里这些人。
村里人被杨家爷爷的眼神压得抬不起头来,尴尬的气氛在田间地头蔓延。
杨爸虽然是支书,但也惹不起他老爹,劝了几次,杨家爷爷也不肯离开,他也就没办法了。
中午,煮完药,两家人都喝了。
午饭和午休,村里人也是闲的蛋疼,又跑去看热闹了。
魏叔早早就把院门关了,谁也别想进来,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尴尬过。
于是大家一哄而上,又跑去看章家的小孙子了。
李胜利和高源都在这里守着。
小孙子吃药之后,高源让他们用被子捂着。很快,小孙子就扯着身上的衣服,叫着很热。
高源上前摸了摸,已经出汗了。
“怎么样了?”孩子爷爷紧张地问。
门口一群人伸着脖子在看。
李胜利也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高源。
高源说:“已经出汗了,过会儿他就会舒服一些了。”
孩子爷爷奶奶又看向自家孙子。
果如高源所言,孩子原先那肩息胸高喘不过气的模样,渐渐好转了,没有像被掐住脖子喘的那么吓人了。
“哎,你们看,小狗儿现在能透过气了。”
门口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家一下子就叽叽喳喳起来。
“小狗儿啊,狗儿。”孩子奶奶颤颤巍巍喊了一声。
“奶奶,我要尿尿。”小孩虽然声音还挺嘶哑,但也能叫人了。
“我的乖孙诶。”孩子爷爷想过来抱孙子。
孩子奶奶却气的拿桌上的抹布砸这个老头子,要不是他破事多,非要去抓什么鱼,怎么会弄成这样?
孩子爷爷被砸了,也不敢说话。
孩子奶奶抱着孩子去尿了。
门口围观的众人也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高源看了看李胜利,道:“走吧。”
孩子爷爷却快步过来,一把抓住高源的手,使劲摇:“哎呀,高源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们老章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你说他要是出点事情,我们该怎么活呀!”
高源宽慰道:“这不是没事嘛,别自己吓自己了。”
孩子爷爷忙不迭说:“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我们两个老家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哼,你以后啊,别做魏老三那种没良心的人就成。”杨家爷爷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门口那群人纷纷往旁边缩。
孩子爷爷脸色也僵了一下,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
高源看了看周围,他说:“章家爷爷,还有一服药,你明天煮了再给小狗儿吃下去。他要是还不舒服,你再来找我。”
“哎哎哎。”章家爷爷不停点头,然后又扭眼看一下旁边的李胜利,他嚅了嚅嘴,最后也没说什么。
李胜利不敢抬头。
章家爷爷对高源道:“留下吃个饭吧。”
高源客气道:“在家吃过了,下次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小狗儿。”
说完,高源和李胜利就离开了。
杨家爷爷拄着拐,看看门口众人,哼了一声,也走了。
村里人也是纷纷惊奇,他们也没想到高源的医术居然这么好!真不愧是大学生!
……
外面。
高源对李胜利说:“还没吃饭吧,去我家吃吧。”
李胜利却根本心思吃饭,他紧皱着眉头,问:“小狗儿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咳嗽吗?我也开了咳嗽的药,他吃完药就不咳了,这不是说明我的药见效了吗?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
李胜利根本想不明白。
高源想了想,说:“你以前在战场上,总见过那些受外伤的吧,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吗?”
李胜利道:“先清理伤口,把脏东西弄掉,然后消毒,缝合,包扎,注意发炎。”
高源又问:“那若是不去清创,不去消毒,直接缝合起来呢?”
“嗯?”李胜利一愣:“那里面肯定会出问题,会发炎的。”
高源道:“可外面看起来,已经缝合好了,已经处理好了。”
李胜利陷入了思索。
高源解释道:“中医也是一样的道理,这小孩跟着爷爷去抓鱼,感染了风寒。我们人体是有防线的,第一道防线是卫气,在表面。风寒侵袭过来,被阻挡住了,这叫风寒束表,同时引动了体内的痰饮,所以小狗儿最开始是咳嗽有痰。”
“这时候,就需要清创。中医叫做解表,但凡是有表证的,一定要先解表。而你,却只看到了咳嗽,不管表证。”
“用降咳嗽的旋覆代赭汤,一下子把束缚在外面的风寒给压倒里面去了。本来还没这么严重的,结果被你一服药给带进去了。”
“病邪不得外出,自然会留在身体里面作乱。所以这就是吃了你的药之后,病情更加严重的原因。不是你治好了他的咳嗽,而是他已经严重到咳不出来了。”
李胜利听得呆住了。
李胜利是跟着刘三全学医的,刘三全自己都不明白诸症需当解表的问题,李胜利又怎么会懂?
李胜利的水平目前只停留在病名对药方的水平上,咳嗽就用咳嗽药,尿不出来就用利尿药,拉不出来就强行泻下,至于辨证他是不会的。所以,他的误诊误治率还是比较高的。
李胜利叹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黄泥地上,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
高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跟诊所其他大夫不一样,你是人民子弟。你是真的想给老百姓做事的。”
李胜利抬头目光怔怔地看着高源,他没想到高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高源语重心长道:“但是,行医跟打仗一样,是个技术活儿,单靠一腔热血是不够的。大夫,就是战场上的将军。你要懂得排兵布阵,你要明晰敌情,你要安排得当,你要顾虑前后。”
“方方面面,上上下下,前后因果,发展变化,全要心中有数。治病亦是如此,若是莽莽撞撞,不管不顾。那你越是积极热情,就越容易好心办坏事。只有学会了排兵布阵,才能指挥作战。”
李胜利沉默了。
高源就在他旁边站着,想起了前世的经历,他的学医过程可谓是坎坷非常。一身污秽的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做他的师父。
或许就连高源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初的他,到底走的有多艰难;当初的他,到底踩过多少坑;当初的他,到底吃过多少苦;当初的他,到底抱着多少绝望在前行。
过了很久,李胜利才说:“可我不会跟着赵焕章学医,我没有办法原谅任何一个地主。”
李胜利抬起头,看向高源,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竟连声音也变得嘶哑:“你没有吃过我的苦,就不会知道我心里有多少恨。”
第十七章 我把你当同志
高源沉默了一会,这又是一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
高源问:“那你喜欢做大夫吗?喜欢研究中医中药吗?”
李胜利摇摇头:“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都是人民需不需要。只是在复员的时候,首长见我曾经药铺里面待过,就说农村很缺大夫,问我愿不愿意来。我没多想,就同意了。然后跟着当时的中医进修班,培训了一段时间,就来了诊所。”
“当年那进修班,培训内容大部分都是西医的。我们整个县也就县城里有西医,农村乡下连西药都买不到。最后我也只能是糊里糊涂出来了,到了诊所跟着刘三全同志边学边卖,就这样到现在。”
高源点了点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学医。”
李胜利却盯住了高源,他问:“你真的叛变了吗?”
高源反问:“你觉得呢?”
李胜利思索了一下,才慢慢说:“我见过特务,他们伪装的很好。平时甚至比我们这些人表现的还要好,他们更积极,更不计较个人得失,对待群众更热诚,甚至经常能评上先进。”
闻言,高源沉默了。
李胜利看着高源的眼睛,他说:“但这些人在被发现后,就不会再伪装和隐藏了。”
高源抬头,有些错愕。
李胜利露出了笑容,他说:“为什么你会愿意帮我?”
高源也露出了笑容,他说:“因为我把你当同志。”
……
下午。
高源再次去查看了一下魏家婶婶的情况。
第二服药吃完之后,魏家婶婶诸症大减,已呈脉静心凉之象。
高源没有体温计,但也能感觉到对方已经恢复正常体温了。只是魏家婶婶仍然感觉无力,不思饮食。
而此刻的魏叔,已经准备用脑袋刨地了。
高源嘱咐道:“这几日,干活不要太劳累。饮食的话,尽量清淡一些,可以喝些粥,或者吃些面条,养一养胃,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好。”魏家婶婶答应着。
高源瞄了一眼偷偷在瞅这边情况的魏叔,他道:“这种急病,来的快,治的虽然也快,但靠一服药就能治好,未免还是难了些。幸好,两副药就差不多了。”
魏家婶婶笑着说:“瞧你这话说的,要让别的大夫听见不得气死?我以前瞧病啊,经常是吃小半个月药都还没好呢,人家可没你这么厉害。”
说罢,魏家婶婶又看一眼自己男人,对高源道:“你别跟你叔一般见识,他脑子有病!”
魏叔已经用脑袋锄地了。
高源道:“没事,魏叔也是紧张你。那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
“好好好。”魏家婶婶满口答应着。
高源出门的时候,还跟魏叔打了个招呼:“走了,魏叔。”
魏叔这会儿尬笑得像个傻子。
……
随即,高源又去看了章家的那根小独苗。一副小青龙汤下去,外解风寒,内散水饮。正契合这小子目前内饮外寒,扭结不解的病情。
所以见效很快,一下午时间,就已经喘息停止,大小便也出来了。高源嘱咐他们明日再服用一副,应该就会好的差不多了,日后谨避风寒就好。
章家两位爷爷奶奶对高源感谢不已。
高源走在村里,虽然大部分人还是躲着自己走,也没人跟自己主动说话,但遇到的时候也有一些人会对自己点点头。
与前世接连几年被人当做蛇蝎一样躲避,这一世的开局,好了太多。
高源长长吐出一口气,对未来也稍稍多了一些信心。
……
晚饭后,高源又去了杨家一趟,看了看杨家爷爷的情况。虽然水肿已去,但还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
杨秀英依旧是躲着高源。
杨德贵盘着手,面色不善,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但又不敢上。
杨爸坐门口叭叭地抽烟,不知道他在想啥。
高源走后,杨家爷爷走过来问:“升啊,领导没让小源入社吗?”
杨爸摇了摇头。
杨家爷爷忧心忡忡地问:“没法子吗?”
杨爸看着前面,说:“比起在村里当农民,去诊所当大夫更适合他吧。”
杨家爷爷又问:“那你跟书记说了没?让他向上面反映反映,再查查小源那事。”
杨爸吐出一口烟,苦笑道:“又不是第一次提了,人家现在都躲着我说这个。”
“爹。”杨爸看向杨家爷爷,欲言又止。
杨家爷爷用力杵了杵拐杖,道:“其他废话,别跟我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小源是个坏人。小源回来这几天,你也看见了,咱们村里人谁能做到他这样?”
杨爸又闷头抽烟。
杨家爷爷回头看了看闷闷不乐的孙女杨秀英,他道:“要是当初小源跟秀英的事儿成了……”
杨爸打断道:“那咱家就完了。”
杨家爷爷抓紧拐杖,无声地叹了一下。
……
次日,高源又去了联合诊所。
被高级社拒绝的事情,他也知道了。毕竟上辈子经历过一次,现在也没什么意外。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高源到了联合诊所,正好看见刘三全在门口。
“你好,刘大夫。”高源打了招呼。
刘三全赶紧站起来:“哦,高大夫。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高源说:“我找李胜利,他在吗?”
“在里面呢。”刘三全转身喊:“胜利……胜利同志,高大夫找你。”
李胜利从诊室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搪瓷杯子,他叫了一声:“高大夫。”
高源微微颔首:“你好。”
李胜利把手上的搪瓷杯子端起来,他说:“这是之前从军的时候,我们首长奖励给我的,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相信,我能打了战场上的胜仗,就能打的了医学上的胜仗。”
“现在,我把这个搪瓷杯交给你保管。等你觉得我是个合格的大夫了,你再把它还给我。”说罢,李胜利把杯子往高源面前一送。
刘三全惊呆了,他道:“不是吧,这可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平时碰都不舍得给我碰的。”
李胜利道:“高大夫,这是我的决心。”
高源点点头,郑重地接过了他手上的搪瓷杯。
刘三全突然心里有点慌,他感觉自己倒数第二的位置怕是有点悬。
便是在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满嘴酒气的老头儿,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几人,说:“哦,都在呢,我刚从村里回来。下午,是我坐诊,对吧?”
李胜利一见这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老油子,还刚从村里回来?我看你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吧!”
刘三全赶紧往旁边躲了躲。
高源看着来人,轻轻叹了一声,第一次露出了复杂之色。
第十八章 铁血真男儿
如果说李胜利是好心办坏事,那沈丛云就是既没什么好心,也不想干事了。
李胜利是苦出身,又受到过组织的教育,所以思想觉悟很高。虽然水平不行,但积极性是最高的。而沈丛云却是个大混子,他的积极性是最差的。
李胜利冷哼一声,问:“说,你到底干嘛去了?”
沈丛云低着头,一边用指甲挑着指甲缝里的脏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还能干嘛?去乡里巡诊了呗,不是你们跟高级社订的合同吗,我们得定期巡诊呀。”
李胜利怒道:“你还有脸说,你都去一个星期了,你爬着去的啊?”
沈丛云继续低头耷脑,说话也蔫了八央的:“那没办法,我年纪大了,走不动山路,不像你们年轻人腿脚这么快。”
李胜利骂道:“那你也不用这么慢吧,拄着拐也不用走一个星期。”
沈丛云道:“我还得看病呢,我又不是去游玩。每个大队都有病人,都得看啊。你也知道,我看病是很细致的,一个病人就要看很久。我倒是也想像你那样快点看,但我总不能误诊误治吧?”
“你!”李胜利被他气得眼睛都瞪直了。
刘三全又往旁边缩了缩,他谁也惹不起。
沈丛云继续蔫头蔫脑,暗怼了一句,他就想往诊室里面走。
高源皱眉道:“慢工出细活是没错,但太慢了,也会影响病人的救治。毕竟我们这里的大夫,每个人都要负责一万多人的身体健康,多少病人都等着呢。”
沈丛云看向了高源,问:“这又是哪位领导?”
刘三全说:“这是高源大夫。”
“高源……大夫?”沈丛云疑惑地看看高源,没什么印象,他摇摇头,一句话都没回,就进去了。
高源皱紧了眉,捏了捏自己发疼的脑袋。
别看这小小的联合诊所,只有区区几人,但却是一团散沙,矛盾重重。
高源看面前两人。
刘三全缩了缩脖子,提着药箱说:“我还得去巡诊,先走了哈。”
高源看着刘三全离开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刘三全出身普通,医术也普通,做人也普通。不积极,也不惫懒摆烂。不找事儿,但也很胆小怕事,谁都不想得罪。面对问题和矛盾,就只会逃避,没什么担当。
高源看向李胜利。
李胜利余怒未消,对高源道:“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人!我就说了,这种地富分子不可信!他还是个留用人员,要不是实在没大夫,谁要这种货!”
高源皱眉走到诊室门口一看,好家伙,这老货已经开始冲盹,打瞌睡了。
李胜利正想冲进去跟他吵架。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人。
“胜利啊。”
李胜利转身,立刻站直了身子:“哎,老班长。”
高源看向了来人,他们这里的民兵排长,也是民兵教员曹新建。
曹新建捂着嘴巴,对着李胜利随意地摆摆手,问:“诊所就你一个大夫在吗?”
李胜利往后看一眼,满脸不情愿地说:“沈丛云也在。”
曹新建道:“行,你忙吧,我去找他看病。”
说完,曹新建就往诊室走去。
李胜利顿时一噎,他就站在这里呢,曹新建也不找他看,这让他很是气馁。
高源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你得抓紧努力学习,大夫是个技术活儿,不是人情活儿。”
“好。”李胜利答应一声,转身就去收拾起了东西。
高源站在门口,还能听见诊室里面的对话。
“我突然就满嘴生疮,没多久,就前面,大概一个小时前吧,就觉得嘴巴里面不舒服了。然后就这舌头,嘴巴,嘴唇都是疮了。今天上火怎么上的这么厉害,难受死我了,快给我开点药吧。”
“翻唇疔啊,哦,那吃点降火的药吧,用点导赤散合凉膈散。”
高源露出了些许疑惑之色。
“走吧。”李胜利已经背着药箱过来了,他要去出诊。
“好,走吧。”高源陪着李胜利一起出去,出门的时候,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他算了算时间,上辈子他还要再过几天才会到联合诊所来,那个时候正好赶上张远材的老母亲出殡。曹新建他也认识,后来在大办民兵师的时候,他还当上了团长。
但是高源记得曹新建是不信任中医的,哪怕在后来的公社卫生院里,他也是去拿西药,从不拿中药,怎么这会儿却还愿意找中医看病。
“怎么了?”李胜利又询问一声。
“没事,走吧。”高源压下心中疑惑,跟着李胜利出了门。
……
下午,陪着李胜利去出诊了几个病人。
高源跟他详细地讲解怎么辨证,他用的是后来培养赤脚医生的办法。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去告诉他如何望闻问切,还有八纲辨证,还有各种常见病的辨证和治疗。
李胜利的文化水平终究有限,他没办法从头开始学内经、伤寒、金匮等一系列晦涩的中医名著。一个是很难学会,另外一个是培养周期太长了,不适合目前的农村医疗情况。
他需要尽快掌握普通常见疾病的救治。
经过一下午的临床讲解,有一个真正懂得师父来教,李胜利获益良多。他现在就感觉自己脑子沉甸甸的,东西太多消化不了。
高源对他说:“回家之后,把今天记录的东西再重新学习和梳理一遍。学医,努力勉强及格,拼命才会优秀。白天时间不够,就把晚上的时间也一起利用起来。”
“是!”李胜利也很起劲,站了个笔挺。
两人往回走。
路上经过一个房子的时候,李胜利说:“这就是我老班长家,也不知道他好点没。”
他话音刚落下,就见门口走出来一个手舞足蹈的人。
“嚯,这什么玩意!”李胜利吓了一跳。
高源也看的一愣。
曹新建的媳妇和儿子也追了出来。
“老曹,你慢点。”曹新建的媳妇赶紧出来。
“嫂子?”李胜利一愣,再看曹新建,他问:“老班长,你咋变这样了?你吃啥了?”
高源也看了过去,竟见曹新建的双唇已经肿的跟桃子一样,夸张地向外翻着,而且已经崩裂出血了。
曹新建见是这两人,他指着自己的嘴巴,嘴里呜呜着,可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越说不出来,他就越烦躁,他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烦躁不可名状。
高源眉头顿时一皱,他说:“这样,你们还是先把曹同志带进去吧。”
曹新建的媳妇也忙说:“是啊,快跟我回去,你都这样了,还怎么去诊所。那个,爱国啊,你快去诊所请大夫。”
李胜利则是问高源:“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高源摇头:“不知道,进去再看。”
曹新建的媳妇带着曹新建进去,李胜利也赶紧上前帮忙。
进屋之后,高源询问:“这是怎么了,我前面看见曹排长的时候,他还没这么严重的。”
曹新建媳妇也困惑道:“我也纳闷呢,上午只是嘴里长疮。也配点药,我下午给他煮了。他吃了一次,没过多久,就说有一股火从肚脐下面冲到了脸上。嘴唇很快就肿起来了,舌头也又肿又疼,说不了话。再过一会儿,就变成现在这样吓人的样子了。”
李胜利吃惊道:“上火这么严重!我还是第一次见上火上的这么快的!老班长,你不愧是铁血男儿,火气可够大的啊。”
高源无语地看向了李胜利。
第十九章 挺能叭叭
下午值班的沈丛云也慢悠悠过来了,他到的时候,高源都已经诊断完了。
沈丛云进屋一看曹新建这模样,他惊讶道:“怎么这样了?”
曹新建媳妇焦急地说:“我们也不知道啊,吃完药就这样了。”
沈丛云观察了曹新建的嘴唇,道:“这翻唇疔有点厉害了,感觉要转成疔毒啊。”
曹新建的媳妇问:“啥叫疔毒?”
沈丛云道:“就是疔疮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了。”
沈丛云按了按曹新建那肿胀到爆裂出血的嘴唇,还不等他说话,曹新建就烦躁地打开沈丛云的手,摇头晃脑,不想待在屋里,跑到院子里上蹿下跳,四肢乱甩,烦躁不已。
曹新建媳妇小声说:“他脾气都变差很多了。”
沈丛云点点头,表示理解:“疔毒走黄是很难受的,诸痛疮疡,皆属于心,他现在烦躁不堪,也在情理之中。就是……”
曹新建媳妇追问:“什么?”
沈丛云有些疑惑:“我前面不是开了药吗?怎么还严重到这个地步啊。”
李胜利也在翻看处方单,他问:“是不是剂量太小了,都是这么一钱两钱的,我看他上火挺严重的。”
沈丛云却说:“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
李胜利露出了茫然之色。
沈丛云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但就这样的一个眼神,就让李胜利很不舒服,这眼神里面的轻蔑味道太重了!
李胜利重重呼出来一口气,也没发作,他看向了高源,高源就从来不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高源也正在思索,这个病人各方面诊断信息都透出怪异。
李胜利没争辩,就催促道:“好了,别磨叽了,赶紧给看看吧,你看人都成什么样了。”
沈丛云不乐意了:“催什么呀?治病能着急慌忙的吗?有些人动作倒是快,但病人怎么没找那些动作快的人啊?”
“你!”李胜利顿时大怒。
曹新建的儿子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道:“沈大夫,请您快点吧。前面我去诊所请你的时候,你就磨磨唧唧的,又是喝水,又是上茅房,这都到家了,您就赶紧的吧。”
连续被两个小子怼,沈丛云索性两只手一揣,蔫声蔫气道:“这话怎么说的,说的好像我是故意拖延似的,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我就是慢工出细活的人,你们要是看不上我,可以另请高明啊,我没意见。”
李胜利大怒道:“你个老油子,要是在战场上,我非毙了你!”
沈丛云缩了缩脑袋,很怂地说:“我年纪大了,不经打不经吓的,你悠着点。”
曹新建的儿子也是气的搓头发,他道:“要不是实在没大夫,谁找你啊!”
“哎?”李胜利扭头看去,合着他又被忽略了?
沈丛云冲着李胜利和高源抬了抬下巴:“这不还有俩吗?”
曹新建的媳妇和儿子,这才又把注意力放在高源身上,但看见对方这年轻的面孔,两人又有些失望。
李胜利赶紧过来问高源:“高大夫,我老班长到底什么情况啊?”
高源皱眉道:“有些奇怪啊。”
“啊?”李胜利一愣。
沈丛云听闻这话,就靠在了人家门框上,懒洋洋地看着高源。
高源面露疑惑道:“病人脉象洪大无伦,主证阳盛火亢。”
李胜利一拍手:“那就还是上火咯。”
高源说:“可是……重按就细若游丝了,起病和发展又都这么爆急……”
靠在门框上的沈丛云嗤笑一声,说:“暴病为实,正因为是实证,才会进展这么快。脉洪大,症状显露一片火亢阳象,脉证相符,不该有错。哎,后生,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曹新建的媳妇见状,赶紧拉了拉儿子的衣服,对他使了个眼色。
曹新建的儿子缓缓吐出来一口气,没办法了,他只能对沈丛云放软话:“沈大夫,我刚刚急躁了一些。也请你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请你帮帮忙好不好。”
李胜利气的青筋直跳,眼睛死死盯着沈丛云。
沈丛云缓缓点头,站好了身子,又对李胜利怂怂道:“你别瞪我,我年纪大了,胆子很小,等下被你吓得不会看病了。”
曹新建媳妇又只能赶紧上前拉李胜利。
李胜利背过身去。
沈丛云慢悠悠说:“这个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阳盛火亢,暴病很急,应该需要用效力更强一些的药,再吃一次看看。”
高源突然插嘴道:“那你怎么解释,病人服用你的药,一剂下去,反而立刻觉得有火窜上来。哪怕剂量太轻,就算杯水车薪,也总能压点火势吧,总不可能助燃吧?”
“这……”沈丛云也露出了疑惑之色,这一点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曹新建媳妇赶紧过来说:“哎哟,你这后生,就当做做好事吧,别再跟沈大夫顶嘴了。”
曹新建儿子也很恼火,可他也很无奈,他劝宋源:“你看看我爸,跟唱戏一样在院子里面蹦来跳去,脸红的跟刷了漆似的,一副要疯的样子。人都成这样了,还是治病要紧。你别跟他争了,先让沈大夫开方子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高源豁然转头看向正在院子里蹦跶的曹新建,目光集中到对方的脸上,然后立刻跑去院子。
曹新建媳妇又来好言相劝:“沈大夫,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多费心,给个降火的方子吧,让人好受一些啊。”
沈丛云点点头,抬眼一看,却见高源正在院子里摸曹新建的腿,还是伸进去摸的那种。
“嗯?”沈丛云看的一愣。
曹新建的家人也顺势看了过来,他们也是一怔。
高源扭头看了过来,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对沈丛云道:“你过来。”
“干嘛?”沈丛云不解。
高源没好气道:“过来摸摸。”
“啊?”沈丛云被高源突如其来的邀请,搞的不知所措。
高源催促道:“快过来摸摸。”
“啊?”沈丛云又看向了曹新建的家人。
此时,憋了半天的李胜利控制不住了,声音很大道:“让你过去啊!”
沈丛云吓了一跳,下意识离开了这个吓人的东西,然后前后看看,慢慢走到了高源。
高源松开了手,对沈丛云道:“你自己摸。”
沈丛云见高源突然转变了脸色,他也有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曹新建的腿:“咦?怎么是冰的?”
高源指着曹新建的脸,又道:“你看他的脸,仔细看,他的脸鲜艳光亮,跟唱戏演员上了油彩一样。”
“这……”沈丛云盯着曹新建的脸,再次摸了摸对方那冰凉的腿,他脖子后面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道是……戴阳?”
高源沉着脸,点了点头。
顿时,沈丛云瞳孔缩小了几分,他赶紧抽回摸腿的手。
高源眉头皱的很近,瞪了沈丛云一眼,说:“他定是下元久亏,值此阳生萌发的季节,阴不抱阳,龙雷之火上奔无制。所以上午才会起病暴急,不足一小时便口舌满疮。”
“又因误做实火,妄用苦寒折下,以致光焰烛天,不可收拾。所以才会唇肿如桃,崩裂出血,舌肿塞口,无法言语,烦躁不可名状,变成戴阳危局。若是再用大量苦寒,就会由危成殆!”
沈丛云这老货,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汗都要下来了。
这边观看的几人都呆住了,有些搞不清楚局面的变化,怎么感觉好像沈丛云这个老大夫反而哑口无言了?
李胜利见状,瞪着眼睛大声道:“你说话呀,你刚才不是挺能叭叭的吗?”
第二十章 外试之法
沈丛云顿时惊疑不定,眼珠转来转去,一直在思索。
他越是这般不敢言语,家属就越是狐疑。
“怎……怎么了?”曹新建媳妇左右看看,发现他儿子也是一脸茫然。
前面许阳还是给沈丛云留了面子的,说的都是他们专业语言,这些人根本没听懂,连李胜利都在云里雾里呢。
沈丛云看了看高源,眉头皱的很紧,他小心地说:“不太可能是戴阳吧……”
高源则转头对李胜利道:“胜利,你跑回诊所去拿几片附子来。”
“好。”李胜利一句废话没有,唰的如一阵风一样跑去,呼的一下又回来了。
看人家的速度,再看看沈丛云之前那磨叽的样子,曹新建儿子的嘴角也忍不住抽抽起来。
“给。”李胜利把附子片送到高源面前。
高源说:“把它锤烂了,揉成一个饼,然后烘热。”
“好,交给我了。”李胜利唰的一下又跑去人家厨房去了,曹新建媳妇也赶紧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回来。
李胜利把热乎乎的附子饼拿给高源看:“这样行吗。”
高源颔首:“把这个贴到曹同志的肚脐眼上。”
李胜利上去贴好。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曹新建。
“这是在干啥?”曹新建儿子小声问李胜利。
李胜利很光棍道:“我哪知道。”
曹新建儿子道:“那你那么起劲,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李胜利看向了一旁的沈丛云,结果发现沈丛云比他还紧张。
很快,烦躁不堪的曹新建竟慢慢缓解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癫狂了。
沈丛云脸色更难看了。
高源问沈丛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丛云嘴角抽抽几下,然后又把头低下来,认真地抠起了指甲里面的脏东西。
看他这惫懒的怂样子,高源也不免有些气短,他道:“你回去吧。”
沈丛云也不敢废话,马上转头出门了,跨出门口,笃笃笃就跑了起来。
李胜利看的一愣一愣的,他从来没见这老货可以跑这么快!
“哎,这这这怎么走了?”曹新建媳妇顿时急了。
李胜利道:“嫂子啊,你怎么还没看明白,沈丛云那老油子是因为治不了这个病,他才跑的。”
“啊。”曹新建媳妇慌张地说:“是这样吗?啊,那咋办啊?”
曹新建儿子则说:“妈,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个年轻大夫能治爸的病。”
“真的啊?”曹新建媳妇赶紧看向高源,可见对方那年轻模样,她又有些欲言又止了。
李胜利道:“张远材的老母亲你们知道吧?她那个病,市里大医院都没弄好,还是高大夫给她治好的。”
“就是他治好的?”曹新建一家人顿时错愕不已,作为邻居他们是知道之前张远材母亲病的有多重的。
这一下,两人看高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大夫,大夫同志,你快坐,快坐,”曹新建媳妇赶紧招呼高源,然后她又埋怨李胜利:“你说你,怎么不早点说呀。”
高源则说:“不用客气,胜利,把纸笔给我,我拟一方。”
“好。”李胜利赶紧把处方单给高源。
高源已经思索完了,他用大剂桂附八味汤,从和阴阳,以救之前的药误,再冲服油桂,导龙入海。
写完之后,高源把方子交给曹新建儿子,又嘱咐道:“煮好之后,要凉透了再用。”
曹新建儿子赶紧跑出去抓药了。
高源跟病人家属道:“我就在诊所待着,要是有什么问题,马上来找我。”
然后,高源带着李胜利回去了。
路上,李胜利不解询问:“高大夫,我们一般吃药不都是吃热的吗?为什么这个药喝凉的。”
高源道:“这叫热药凉服,偷渡上焦。”
李胜利滞了三秒,说:“厉害。”
高源解释道:“这是《内经》上说的反佐法,因为病人现在不是真的上火了,他实际上寒证,只不过表现出来的是热的,是假的热。”
“啊?”李胜利顿时错愕。
高源道:“如果是热证,之前那服药就应该会有些效果,哪怕效果不明显,只要方向没错,也不会恶化这么严重。而曹同志明明服用了凉药,反而暴病如此,这就证明用错了。”
“他上焦起病爆急,脸颊如抹了艳装,下肢却是冰冷的。这在中医上称作戴阳证,也就是真寒假热。然后我用了一个法子,去试试他到底是不是假热。”
李胜利立刻问:“你是说我拿来的那个附子饼?”
高源点头:“对,这是左季云先生写的外试法,如果他是真热,那么附子饼贴上去,症状不会减轻,甚至还会略微加重。但如果真寒假热,他的症状就会减轻一些。你以后行医,把握不准的时候,也可以用这个方法。”
李胜利赶紧记下来。
高源说:“像这样上焦假热,下焦真寒的情况,服药一般都是用热药冷服,冰冷的药汤会骗过一片火热的上焦,等到了胃里再发挥出热药的功效,这就是反佐法。”
李胜利道:“这个我知道,这是伪装潜入,伺机偷袭。”
高源神色轻松了不少:“不错啊,有点大将思维了。不过,这次治病啊,看似寻常,其实很凶险。”
“凶险?”李胜利不懂。
高源说:“曹排长本就是真寒假热,沈丛云初诊误治,开了寒凉的药,所以加剧病情,成了戴阳危局。幸好,首方剂量很小,可要是刚才他换了更强的寒凉药,怕是曹排长马上会变成垂危大症。”
李胜利张大着嘴,他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沈丛云为什么突然灰溜溜走了,他还以为是沈丛云不会治呢,合着是他害的曹新建变成这样的。
李胜利问:“你是说他害得我老班长变成这样的?”
高源点了点头。
“好啊!”李胜利顿时大怒,气冲冲就往诊所跑去。
高源赶紧追了上去。
曹新建的家就在乡里,离着联合诊所就一步之遥。
李胜利一转弯就到了。
高源追到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跑出来的刘三全,他道:“刘大夫,你回来了?”
“啊?啊,啊,是是是。”刘三全含糊两声,然后飞快溜走了。
高源往前两步,就听到诊所里面激烈的争吵声。
打杂的何雨姑娘已经溜到门外来了,见高源来了,她缩了缩脖子,又往里面指了指。
高源皱着眉头,赶紧走进去,刚进门就看见李胜利指着沈丛云的鼻子在骂。
“你不是说慢工出细活吗?你不是说你一个乡要巡诊一个星期是为了降低误诊率吗?你不是说不跟我一样吗?好,原来你也会误治啊!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敢说你不是偷懒?你个老油子!”
沈丛云还是低着脑袋,抠着指甲缝,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第二十一章 妙手
见他们没有过激行为,高源就在旁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去,看他们吵架了。
其实严格说起来,也不能说是吵架,因为沈丛云一直没还嘴。
这老货,很久之前就开始摆烂了,现在妥妥的一块滚刀肉。反正他现在就是不想干活,能偷懒就偷懒,也不想负责任,你愿意骂就骂,他也不还嘴,低头耷脑跟听不见似的。
李胜利最看不惯的就是这样的人,一顿狠喷过后,他都累了。
而沈丛云只是掏了掏耳朵,不知道是不是被李胜利震的有点麻。
沈丛云弹了弹手指头上的脏东西,又往外看了看,慢悠悠地说:“呀,这么晚了。”
说罢,沈丛云转身拿着自己的东西就要走。
李胜利拦住了他,大声质问:“你要干嘛?”
沈丛云慢吞吞说:“回家吃饭。”
李胜利怒道:“曹排长现在情况还那么吓人,你就想走了?”
沈丛云冲着高源努努嘴:“不是他接手了么?”
李胜利声音又提高了很多:“可人是你害的!”
沈丛云摆烂道:“我也没办法,我又不会治,待着也没用啊。再说,我年纪大了,精力不足,一到饭点就手脚发软,我都要站不住了。”
李胜利气的鼻孔都大了。
沈丛云摆了摆手,说:“我得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村子里巡诊。我要是休息不好,不是又耽误巡诊了嘛,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呢。”
“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李胜利就更气了,因为这老货一走,又要一个多星期了。他要是再摆烂点,那就要半个月后了,这不是王八蛋嘛!
见李胜利被自己气到了,沈丛云捂住了脑袋,开始装死:“哎,不行不行,我这一到饭点不吃饭,我就浑身没力气。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瘫在这里了。”
“你是无赖啊!”李胜利都给气的没话说了。
高源站起来,劝住李胜利:“算了,让他走吧。”
“得嘞。”都瘫软到一半的沈丛云,突然又站了起来,提起自己的东西就往门外走。
李胜利气不过:“你就让他这样走了?那他以后就更加没有什么顾忌了。”
高源摇摇头:“他自甘堕落,我们又能怎么办,只是可惜了当年的沈氏妙手了。”
李胜利问:“什么妙手?”
高源看见走到了门口的沈丛云已经停下了脚步,他摇了摇头:“算了,不会再有沈氏妙手了,沈家无后了。”
“沈家?”李胜利有些疑惑,然后把头转向门口,看着沈丛云的背影,他轻轻“咦”了一下,这老货不是也姓沈吗?
谁料,站停的沈丛云突然转过头,盯着高源。
李胜利微微一愣,因为他在沈丛云的眼睛里面看见了愤怒。这个老油子,平时不是阴阳怪气,就是蔫头搭脑,怂的不行,愤怒的表情,李胜利还是头一次看到。
“你要干嘛!”李胜利警惕起来。
高源却平静地回看沈丛云。
然而,沈丛云却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又走了。
李胜利摇摇头:“什么玩意!”
高源也有些心累,他说:“你先看书吧,把今天教你的知识都再背一遍,增加理解。”
李胜利道:“好,那你什么回去?”
高源说:“过一会儿吧,等曹同志脱险吧。”
而这时,曹新建的儿子过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刚坐下去的高源又站了起来。
李胜利也赶紧从里面跑出来了。
见两人这急忙的样子,曹新建儿子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爸还睡着呢,还没醒。该吃晚饭了,我妈擀了面条,让你们上家去吃呢。”
高源摆摆手:“不用客气了,我们已经吃过了。”
“啊?”曹新建儿子一愣:“这么快吃过了?”
高源点点头。
李胜利看向了高源,他们这儿的习惯是大夫只收药钱,不收诊费的。有时候误了饭点,或者病人家客气就留大夫吃个便饭,仅此而已。
曹新建儿子邀请不到,只能走了。
等人走后,高源在随身带的包里面拿出来一个黑乎乎的梆硬的杂面饼子,他问:“开水在哪?”
李胜利指了指诊室:“里面有。”
高源拿了开水壶出来,又把刘三全的茶缸子拿来,把黑饼子掰碎放进去,冲入开水,过了一会儿泡软了就这么囫囵喝了。而后涮了涮杯子,弄干净,给人放回去。
“走吧。”吃完喝完的高源招呼了李胜利,两人要去看看曹新建的情况,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不过大家习惯摸黑走路的,倒也不怕。
拐过几个巷子,就到曹新建家里。
两人进去。
曹新建老婆赶忙出来迎接。
高源询问:“曹同志好点了吗?”
曹新建老婆兴奋地说:“醒了,已经醒了。前面那肿到翻出来的嘴巴,也翻回去了,也不痛了,也没有之前那样发癫一样的烦躁了。”
“好。”高源进去看了一下情况,曹新建的脸已经恢复如常了。
“哎呀。”李胜利激动地拍手:“嘿,这还真神奇诶。老班长,要不是我前面见过,我还真以为你嘴巴没肿过呢,这不跟没事人一样嘛。”
“是啊。”曹新建老婆也很惊奇:“老话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怎么好的这么快啊。”
高源却打趣问:“怎么,你还嫌太快了啊?”
“那不是,那不是。”曹新建老婆忙摆手:“只是觉得这也……这也太厉害了。”
曹新建老婆看高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高源上前诊断了一下,说:“现在看来,基本脱险了。晚上好好休息,我明天还会过来的,等我来的时候再复诊一次。”
“哎,哎。”曹新建老婆忙答应着:“你说你这都忙活半天,连水也没喝上一口,饭也没吃上一顿,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高源宽慰道:“不要紧的,人没事就好,这就是我们大夫的最大心愿了。”
曹新建老婆满心感动,把两人送到了门口。
两人挥手告别,正准备离开,高源却在余光里面看见了一个人。
他扭头看去。
李胜利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这个敌情复杂的年代里,他立刻警惕起来,大喝:“什么人,躲在角落里干嘛!出来!”
“是我。”角落里走出来的人是沈丛云,这老头儿蔫头耷脑出来了。
李胜利问:“你来这里干嘛?”
高源说:“他应该是想过来看看曹排长有没有好点吧。”
“他会这么好心?”李胜利一点不信。
沈丛云也垂着头,慢吞吞说:“我是吃饱了,出来溜达溜达。”
“你看吧。”李胜利一拍手。
高源说:“你家离这里五里路,你溜达够远的。”
李胜利又皱眉看着沈丛云。
高源拍了拍李胜利的肩膀,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聊。”
“好吧。”李胜利应一声,他本来也不愿意跟沈丛云多待。现在被高源这样一说,他就转身走了。
现场,就剩下高源和沈丛云这个老蔫货了。
第二十二章 你还会这个?
高源问:“沈大夫,要进去看一眼吗?”
沈丛云两只手搭拢在袖子里,靠在别人墙上,说:“人家不是找了你了嘛,我去看什么?”
高源又问:“那你这么老远跑来干什么?”
沈丛云慢悠悠起来:“说了,吃撑了溜达。”
说完,他又走了。
高源对着他的背影说:“当年的沈家的一双妙手,难不成不仅丢了手艺,还丢了医德吗?”
沈丛云果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突然大声道:“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高源道:“我懂的确实不多,不过我知道当年沈家借以成名的三门外治本事,针灸,推拿和接骨,靠的全是手上功夫,因此被人称为妙手沈家。”
“有人说过沈家一双妙手‘一伸手就要钱’,也有人说过‘一伸手就失手’,但还从没有人说沈家妙手不负责任的。”
沈丛云盯着高源道:“负责?我对他们负责,谁来对我负责?我贫困潦倒,我一无所有,我备受歧视,谁他妈管我了?”
高源则毫不留情地说:“你贫困潦倒是金圆券害的,你一无所有是你自己卖了家产到处塞好处,只为搏一个市长保健医生的位置,谁知道没两个月就喜迎解放了。你怪谁啊?”
“你……”沈丛云震惊地看着高源,前面这个年轻人知道他们沈家的往事,这就已经让他有些吃惊了。这人还如此了解自己的过去,这就让他有点毛骨悚然了。
高源摇摇头:“你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这么多蠢事,还不是你自己选的。后来,你不是也留用在市医院了吗。还不是你自己惫懒懈怠,一肚子怨气,所以才被赶了回来,你能怪谁?”
“我!”沈丛云嘴唇剧烈地抖动着。
他一直以来都是蔫着的模样,从不与人动气,每天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天因为他们沈家的往事,他第一次跟这个年轻人说这些,却被对方这一顿撅,他都要被气的气机逆乱了。
“你是听谁造谣诽谤的?”沈丛云气急败坏起来。
对方气急败坏了,高源自己反倒淡然了:“是不是造谣诽谤,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把所有钱财都换成金圆券,难道是因为爱国?”
沈丛云老眼瞪着直溜圆。
高源又道:“你变卖家产,去搏大官的保健医生,难不成是想为全人类做贡献?”
沈丛云颤着手指,指着许阳。
高源看着这老头,内心也有些唏嘘。这老头的前半生是激荡人心的奋斗史,后半生就是让人啼笑皆非的悲剧史了。后半生就跟个糊涂蛋似的,他就没做过正确的选择,所以最后的结局自然也是惨淡收场。
一直阴阳怪气蔫怂蔫怂的沈丛云,终于被高源惹得暴怒了。
他指着高源鼻子骂道:“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你一个小年轻,听谁胡说八道,来这里造谣诽谤!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沈家,都是为了恢复我们沈氏家学的辉煌。”
高源说:“那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沈家,你又恢复了几分沈家昔日的辉煌?”
沈丛云顿时哑口无言,因为他真的反驳不了。
半晌后,沈丛云抬头,老眼里面全是血丝,他嘶哑道:“你可以说我没出息,但你不可以说我没有努力过!你可以说我医术不精,但不能说我沈氏家学没用!沈家人没有死绝!谁说沈家无后了!谁说再没有沈家了!”
积攒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
沈丛云对着高源怒吼。
高源目光稍稍呆滞了一下,虽然他知道沈家的事情,但这么清晰感受到沈丛云愤怒不甘的情绪,他还是第一次。
哪怕是在上辈子的印象里面,这老头子也是一个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大蔫货!
高源语气稍稍放缓和一些:“还会不会有沈家,不是我说了算的,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沈丛云冷着脸道:“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是什么货色,你凭什么对我们家评头论足,你当自己是什么名家国手吗?你以为你比沈家人更厉害吗?”
高源疑惑地问:“你不就是沈家人吗?”
沈丛云一滞,而后大怒:“年纪轻轻,口出狂言!曹新建的病机,只是让你碰巧想到,你真以为你比我强吗?你真以为我是个混日子的废物?”
高源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沈丛云却更怒了,他指着高源的鼻子道:“你等着,我会让你看到的!”
高源看着沈丛云离开的背影,他微微摇摇头,看来唯一能引起这蔫老头情绪剧烈变化的就是他最在意的家族荣耀了。
……
次日,一早。
高源再次来到乡里,他先去了曹新建家。
“哎,大夫来了啊。”曹新建老婆忙把高源迎进来。
高源微微颔首:“你好,我是来看看曹同志的恢复情况的。”
“好,好。大夫,你真的太负责了。这样,你先坐。我去给你泡个茶。老曹啊,老曹,快出来,昨天那个大夫来了。”曹新建老婆一边忙活一边叫曹新建出来。
高源道:“不用忙活了,我是来复诊的,很快就走。”
曹新建老婆带着高源进去,却见曹新建坐在桌子前,拿着纸笔直挠头。
曹新建老婆又道:“老曹,你怎么回事?耳朵聋了?昨天给你治病的大夫来了,你听不见吗?”
“啊?”曹新建这才抬起头,看向高源:“哦,是大夫来了啊。”
他赶紧把纸笔放下,站起来给高源搬椅子。
高源问:“曹同志,今日好些没?”
曹新建忙说:“好多了好多了,就是嘴里还有麻辣的感觉。”
高源道:“舌头伸出来给我看一下。”
曹新建吐舌。
高源道:“舌光红无苔,这是阴分受损了。这样吧,我再给你开个方子,你再吃两服药,应该就没有大碍了。有纸笔吗?”
“有。”曹新建把自己正在写的纸推了过来。
高源见上面写着“原子弹”,“细菌”之类的词语,他看了两眼,便在下面空白的角落写上了大剂引火汤的配伍,然后把方子递过去:“照方抓药就好。”
曹新建满口答应着,拿过纸来看,但高源却注意到对方根本没有看自己的方子,而是在看他自己写的字。
高源询问:“曹同志是这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吗?”
曹新建说:“哦,也没别的。你们肯定也都知道,老美一直在对我们进行核威胁,核讹诈。之前援朝的时候,他们又用了很多化学和细菌武器。”
“虽然说我们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在战术上一定要重视敌人。这不,为了加强我们的民兵训练,上面让我们献计献策,思考一下怎么防范敌人的原子,化学和细菌武器。”
“哎呀,我正头疼呢。前面好几天晚上都没睡觉,就是在琢磨这个事情。结果什么都没想出来呢,我自己就先病倒了,要不是碰上你这位高明大夫,我就麻烦大了。”
高源点点头,明白了:“这样啊,如果说要防范敌人的原子武器,你就要先知道原子是什么,原子武器爆炸之后能产生什么样的破坏杀伤作用。知道了这个,就知道怎么应对了。”
曹新建听得一呆:“大夫同志,你不仅会医术,还会防原子弹?”
高源露出微笑:“就会一点点。”
第二十三章 推拿高手
这些知识,高源是从《民兵训练手册》上得知的,只不过这本书还要过几年才能面世。后来大办民兵师的时候,大家都是照着这本书训练的。
所以高源是打了个信息差。
曹新建当即不敢怠慢:“大夫同志,请你说说。”
高源把自己记忆中的东西,说给了曹新建听。高源对这方面的内容,记忆还是很深刻的。因为不止民兵需要训练防范和应对这些新式武器,他们这些赤脚医生,也要培训相关内容的。
一旦这些新式武器爆炸了,他们这些大夫医生也要学会怎么救治,怎么预防和减少二次破坏,要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
所以高源上辈子是专门受过培训的,他是专业的。
高源把后来的记忆,一样样说给曹新建听。
很快,曹新建的眼睛就直了。
“你……你真的是大夫吗?”曹新建呆呆地看着高源,他都不敢相信了。
高源反问:“我不是大夫,还能是什么?”
曹新建道:“你就算跟我说,你是军事研究专家,我也信啊。”
高原哑然失笑:“曹排长客气了,只是一些不成熟的建议。你可以提交上去,邀请更多人一起商讨,争取在这个基础上拿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来。”
“好,好啊!”曹新建赶紧点头,看着这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他非常兴奋:“哎呀,这都是非常好的有建设性的可以实际操作的宝贵意见啊,太好了,太好了,感谢你啊,大夫同志。”
曹新建兴奋地伸出手,跟高源握手,他道:“你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还帮了我的大忙啊,我整理一下就送上去讨论。大夫同志,哦,对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高源道:“我……我叫高源,是联合诊所新来的大夫。”
“高源?”曹新建突然觉得很耳熟。
高源点点头,然后说:“别忘记吃药,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要有问题就去联合诊所找我。”
说完,高源就走了。
曹新建还在喃喃自语:“高源……高源……”
他越念越觉得耳熟,而后突然一愕:“高源?”
他立刻看向大门,却早没了高源的身影。
……
高源回了联合诊所,刘三全和李胜利两人都在。
“高大夫。”两人向高源打招呼。
高源点点头:“你们都在啊,今天没去巡诊吗?”
李胜利道:“农忙时期是三天巡诊一次,今天正好轮空。”
高源问:“诊所今天忙不忙啊?”
李胜利回道:“也还是有一些病人的,最近伤风感冒的人很多,来的也多是看这样病。哦,对了,高大夫,前面对一个病人的诊断和开方,我有些吃不准,你帮我看一下。”
李胜利把自己的病历本拿过来给高源看。
刘三全也探长了脖子,悄悄听着。
高源刚翻开,却见门口有一妇女抱着孩子过来,她进门看了看几人,问:“那个……赵焕章大夫在吗?”
几人都摇头。
她又问:“沈大夫在吗?”
几人又摇头。
她有些为难道:“只有你们俩啊?”
刘三全和李胜利顿时一滞,这叫什么话?
高源问:“怎么了?”
那大姐抱着孩子,小声地说:“孩子发烧了。”
高源说:“抱过来给我看一下。”
大姐神色焦急,她问:“你是……”
高源道:“我是新来的大夫,叫高源。”
大姐抱着孩子,很为难道:“我这孩子特别娇气,只要生病就很难弄,吃什么吐什么,每次吃药都要哄半天,要是吃几次药都没好的话,那就麻烦大了,所以我想找个老大夫看看。沈大夫和赵大夫,什么时候回来?”
李胜利道:“这位女同志,赵焕章去给人培训了,还得两天才能回来。沈……沈丛云,你就别指望他了。”
“为什么不能指望我?”门外突然响起声音。
沈丛云慢慢迈步进来,双手插在袖子里,靠在门框上,斜眉耷眼地看着众人。
一看见他,李胜利气又上来了,他道:“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睡到现在啊,你床上有宝贝是怎么着?”
见两人又吵起来了,刘三全赶紧缩了缩脖子,提了提肛,往后撤了。
沈丛云用小指掏掏耳朵,继续垂眉低眼,跟滚刀肉似的,也不争辩,就随着李胜利叫嚷。
见李胜利又想骂,高源打断道:“他早就起了。”
李胜利问:“早起了?那为什么不来诊所,他干嘛去了,去挣副业了?”
高源却说:“他是练功去了。”
李胜利一愕:“练功?”
高源点点头:“哪有用手外治的医者不练功的?”
闻言,靠在门框上的沈丛云抬起了耷拉着的眼皮,看向了高源。
李胜利压根没听懂,询问:“啊?什么意思,练……练什么功?”
高源回答:“他练得是一指禅流派沿用的易筋经十二势。”
这一下,悠然靠在门框上的沈丛云,突然站直了身子,他惊愕地看着高源,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胜利和刘三全也看向了高源。
李胜利问:“啥是易筋经?”
高源回:“易有改变之意,筋为筋肉,经络,骨骼相连处,意思是通过手法来刺激和改变这些部位,达到治愈身体的作用。传统推拿和接骨的大夫,都会练功,基本都是练易筋经。因为流派不懂,各家也会大同小异。”
“哦。”李胜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这时,那大姐怀中小孩突然哭啼起来。
高源对沈丛云说:“沈大夫,既然人家心心念念找你,也该你出手了吧。”
沈丛云十指交叉,慢慢活动着,他看着高源,冷淡地说道:“那你就看仔细了!”
“把小孩抱到诊床上来。”沈丛云说。
大姐抱着孩子走过去,还小心提醒:“沈大夫,你开药温和一点,我们孩子还小,底子虚,是药三分毒,我怕他不一定能吃得下。而且还爱吐,太难喝的药,他也是喝不了的。”
沈丛云道:“放心吧,不用吃药,我用手推拿一番就没事了。”
李胜利听得笑了出来,他道:“这老家伙瞎吹什么呢。”
高源推了他一下,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沈丛云也往这边瞥了一眼,不过什么都没说,他去取了体温计来。
测了一下患儿的体温,38.5℃。
沈丛云用手抱着小孩的脑袋,端详起来。
李胜利好奇问:“他在看什么?”
高源道:“像这么大的小孩,还不会说话,哪怕是稍微大一点,也很难描述准确自己的感觉和症状。所以古人把儿科成为哑科。又因为很多幼儿,无法诊脉。”
“所以望闻问切里面,去掉了其二。因此望诊成为了儿科诊断的重中之重。《小儿推拿秘诀》里面说‘凡看小儿,先观神色,大者兼察脉理。’要先望神,再望面色,三岁以上患儿才可以诊脉。”
李胜利点点头,又问:“哦,那他现在又在干嘛?”
高源见沈丛云在推小孩子的食指,他道:“这个岁数的小孩,气血未足,经脉未定,所以没有办法诊断寸口脉。但食指指纹络脉是手太阴肺经的分支,也可以凭此诊断。”
“这叫小儿食指指纹络脉诊法,食指分三节,从下到上,依次是风气命三关。指纹出于风关,就代表病轻。到气关,就病重。到命关,为不治。”
“当然了,这是古文上说的不治。现实中,也不一定没有救治的机会。就算指纹直透命关,我们也要尽力抢救,绝对不能放弃,更不能把病人拒之门外。”
李胜利点头,郑重地点了点头。
正在观察小儿指纹的沈丛云,看了过来,对着高源嗤了一声。
第二十四章 推拿你也会?
一见对方这表情,李胜利脸一下就拉下来了。
沈丛云也不管他,看了一眼小孩指纹,指纹浮红,出于风关。他又打开小儿的嘴巴,看一眼舌象,苔薄白。凑近闻了闻,没什么口臭。
他道:“只是外感风寒,问题不大。”
那大姐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不用吃药?”
沈丛云点点头,站在了小儿前面,两只手抱住小儿的脑袋,大拇指放在对方的眉心,然后分别一下一下推到发际处。
李胜利又看不懂了:“这是在干嘛?”
高源说:“开天门。”
“啊?”李胜利一愣。
高源说:“从印堂穴向上直推到发际处的神庭穴,有发汗解表,开窍醒神的作用。”
李胜利听得一呆,又愕然看向沈丛云。
刘三全也悄悄走过来,询问:“高大夫,这是小儿推拿外治法?”
高源颔首。
刘三全惊讶道:“沈大夫藏得够深啊,他还会这个?这些外治法,现在会的人不多了。”
李胜利疑惑问:“为什么啊,很难学吗?”
高源摇头:“不是,一个是因为这些外治法,多是家传,人家不愿意往外传授。另外一个,就是因为中医废止案。自民国以来,中医备受打击和歧视,被污蔑成不科学的神仙鬼怪之说。”
“中医理论也被轮番拿出来打击,首当其冲就是这些中医外治之法,这些手艺是最被歧视的。连针灸之术,都被迫改成了以神经学说为根基,才艰难保存下来。”
“针灸都如此了,就更别说推拿这种更为小众的外治之法了,传承非常艰难。”高源有些唏嘘。
李胜利露出了遗憾之色,他说:“这种手艺多好啊,不用让病人买药,病人就可以省些钱,也可以给国家省下不少支出,毕竟咱们国家现在还非常困难。”
刘三全扭头看李胜利,人家这觉悟就是比他高。
高源道:“放心吧,咱们跟旧社会那些不接地气的知识分子不一样,咱们是以实用为前提的,只要确实有效,对人民群众有益,就会推广。今年,在上海卫生学院已经开办推拿学科了,以后还会有推拿学院的,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啊,那太好了,有机会真想学一学,能帮国家和病人剩下不少开支呢。”李胜利露出了笑容。
高源也含笑点点头。
李胜利又问:“推拿很厉害吗?什么病都能治吗?”
高源道:“推拿是以特定的手法,作用身体的部位和穴位,用以调和气血,平衡阴阳,让人体恢复到阴平阳秘的不病状态。若是极擅长按摩推拿的高手,应用起来效果是非常好的。”
“尤其小儿推拿按摩,古人说‘小儿不善药,因此按摩于小儿最宜。’这种外治的按摩手法,对人体不利影响最小,高明的医者,甚至可以用手法代替药物。”
“比如推三关,可以代替麻黄肉桂。退下六腑,可以替代滑石羚羊。水底捞月,便是黄连犀角。尤其对脏腑娇嫩、形气未充的小儿,效果最好。”
李胜利和刘三全连连点头,他们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些知识。
这两人看着沈丛云的手法操作,一时间竟看的入神起来。
随着沈丛云推坎宫、运太阳、清天河水、清肺经、运内八卦、揉丰隆等多种手法在多个部位不停操作,原本难受烦躁的小儿渐渐安定下来,身上出了一层微微汗水,原本的咳嗽也停了下来。
等沈丛云推拿按摩结束之后,小儿沉沉睡去。
沈丛云拿体温计一测,过了会儿,说:“退烧了,抱走吧,这几日谨避风寒。”
诊室内众人都惊呆了。
连孩子妈妈,那大姐都傻了,迟迟没有上前抱孩子。
高源给沈丛云鼓起掌来。
李胜利也下意识跟着拍了两下,待反应过来,又赶紧把手放下。
他刚放下,刘三全才把手给抬起来,这一下,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鼓掌,有点尴尬呀。
那大姐上前把孩子抱了起来,见自己孩子真的舒睡过去了。大姐激动的热泪盈眶,本来孩子病了,她就很肉疼了,一想到还要吃药,想到孩子那不停呕吐哭闹的样子,她想想就受不了。
谁知道,这个大夫只是简单地在身上推拿几下,孩子病就好了,一点苦都没吃,一点罪都没遭。
大姐激动坏了,真的掉眼泪了,她抓着沈丛云的手,激动道:“谢谢你啊,沈大夫,谢谢谢谢。”
沈丛云却是赶紧把手抽出来,在身上擦了擦,道:“好了,没事就走吧。”
大姐问:“那这个钱怎么算啊……”
沈丛云挥挥手,不耐烦道:“算了,算了,走吧。”
“哎。”大姐还不停点头道谢。
本来挺温馨的画面,被沈丛云这一顿嫌弃,李胜利眉头又皱起来了,他嘟囔道:“什么狗屁德行!”
那大姐走后。
沈丛云洗了洗手,然后又拢在了袖子里,继续靠在门框上斜眼看高源等人。
高源道:“今天真是开眼了,早就听说沈氏推拿在鲁省的三字经流派里面也是佼佼者。今天一见,果然厉害。看来,沈大夫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把手艺落下。”
“呵……”沈丛云看看高源,他道:“高大夫,不是一直喜欢对我们家品头论足吗?要不,你也上手试试?也让我看看高大夫的一双妙手。”
高源摆摆手:“我可不敢跟沈大夫相提并论。”
沈丛云冷笑两声:“现在不敢相提并论了?昨天晚上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李胜利不满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高源赶紧拦了拦他。
这时,门外又进来一对,是一个奶奶带着小孙子,奶奶进屋一看,马上就感觉到诊所里面气氛怪怪的,她左右看看,略过了刘三全和李胜利。
她走到沈丛云旁边,说:“沈大夫,现在不忙吧,帮我小孙子看看病吧,他有点不舒服。”
“呵呵。”沈丛云依旧是靠在门框上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对病人也就呵呵冷笑两声。
见沈丛云对群众的态度这么差,李胜利脸已经很黑了,他就要憋不住火了。
沈丛云淡淡地说:“不是还有别的大夫嘛,非找我干嘛?”
奶奶往后看看李胜利和刘三全,虽然沈丛云态度不好,可她也没法子,只能继续央求道:“沈大夫,你多受累,给孩子看看吧,这孩子昨天吐了一天呢。”
沈丛云冲着高源努了努下巴:“找这人,找这个大夫。”
奶奶看向高源,觉得很面生,而且太年轻了,看着就靠不住。
沈丛云又道:“你别看这大夫年轻,人家可有真本事,他都不用开药,直接用手推几下,就能把你孙子的病治好。”
“啊?”孩子奶奶听得一愣。
“沈丛云,你再给我阴阳怪气一下试试!”李胜利脾气上来了。
沈丛云继续耷拉着眉眼,慢悠悠说:“我可没阴阳怪气,是高大夫一直说自己很有能耐,可以对别人说三道四,评头论足。你说,没点本事的人敢这么干吗?”
“你!”李胜利大怒。
刘三全见这边起了争执,怕事的他,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高源拦住了李胜利,神色平静地对孩子奶奶说:“大娘,这样,你先把小孙子抱进去。我去给他治,放心吧,我不开药,只是按摩几下,也不用给钱。”
孩子奶奶还不敢相信:“按几下就能治病了?”
高源点点头。
见高源真应承下来,沈丛云也颇为意外,他上下看看高源,有些狐疑。
李胜利凑上来,小声问高源:“真的假的,推拿你也会?”
高源小声回答:“不多,就会一点点。”
第二十五章 我跟你不一样
反正不要钱,又不吃药,孩子奶奶也就让高源试试了,她把孩子抱了进去。
高源挽了挽袖子,也跟了进去。
李胜利就跟在高源身旁。
沈丛云也走了过去,继续靠在诊室的门上,拢着袖子,抠着指甲,看着里面。
而刘三全则躲在了最外面,远远看着里面,既想吃瓜,又不想惹事。
进去之后,高源问孩子奶奶:“这孩子什么情况啊?”
孩子奶奶回答:“吃坏肚子了,昨天吐了一天,那吐出来的东西都还有好些没消化掉的呢。”
高源点点头:“小孩多大了?”
孩子奶奶说:“两岁了。”
“让他躺下来。”
孩子奶奶把小孩放在诊床上。
高源去按按孩子肚子,刚放上去,孩子就难受的叫嚷起来。
“腹胀拒按。”高源说了一声,又去打开小孩的嘴巴:“舌质红,苔黄厚腻,口气秽臭酸馊。”
高源询问了孩子奶奶,得知,小孩胸闷厌食,偶有腹痛,大便今日未解,小便黄。
高源继续诊断,发现孩子手足温,脉象滑实,又做了指纹络脉诊法,发现指纹紫。
这个小孩的病情很明确,就是吃多了,积食了,不消化。
胃为水谷之海,以降为和。这小孩积滞中脘,损伤脾胃,脾胃气机升降失调,所以胃气上逆发生呕吐。口气酸臭,也是饮食不化所致,所以这是比较典型的伤食吐。
辨证结束,下面就是治疗了。
“来,正面乖乖躺好。”高源招呼小孩躺好,自己则是活动着手掌。
沈丛云见高源活动手掌的模样,他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孩子奶奶安抚孩子,让他好好躺好。
高源拿过来小孩子的手掌,在小孩的大拇指下方的鱼际处搓揉起来。
沈丛云眉头更紧了,他轻声道:“揉板门?”
一番操作之后,高源又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小孩子的手掌,大拇指在小孩的掌心运转画圈。
“运内八卦。”沈丛云已经从门框上起来了,站好了身子看高源的操作:“补脾经……清大肠……横纹推板门……振腹……”
看着高源的操作,沈丛云心中越来越惊,也越来越疑惑。
李胜利最初满是担心,现在却全是兴奋,原来高大夫也会这种绝活儿啊!
躲在外面的刘三全垫着脚看热闹。
而随着高源的操作,这小孩不停在打嗝和放臭屁,这就是肠胃功能开始恢复正常了。
最后推拿完,小孩嚷嚷着:“奶奶,拉臭臭。”
“哎呦喂,都憋一天了,终于要拉了。”奶奶把孩子抱起来,正准确要出门,却又看向了高源。
高源挥挥手道:“去吧,带孩子方便去吧。不用给钱,记得晚饭前,不能再给他吃东西了。以后啊,也要控制一下。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以后别让孩子吃太多,小孩子的肠胃还没发育好呢。”
孩子奶奶忙谢不停:“哎,哎,我记住了,谢谢你啊,大夫,太谢谢了。”
“不用客气。”高源露出微笑:“快去吧,再不去孩子该拉出来了。”
孩子奶奶赶紧抱着孩子出去了。
李胜利脸上露出微笑,这才是对待群众应该有的态度嘛,他看向了沈丛云,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都不是眼睛,他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丛云却跟见了鬼一样看着高源。
“说话了,这会儿装什么哑巴?”李胜利喋喋不休。
“你……”沈丛云压根没管李胜利,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高源,不敢相信地问:“你的手法里面怎么会有我们沈家的影子?你又知道我们家那么多事情,你是不是跟我们家有什么渊源?你的推拿外治法是跟谁学的?”
高源擦着自己的手,抬眼看一下沈丛云,神色有些复杂。
跟谁学的?还能跟谁学的,就是跟沈丛云学的。
上辈子,他曾经跟着沈丛云学了三天的推拿手法。
第三天晚上,沈丛云把他自己还有他们沈家所有的往事都告诉了高源,然后嘱咐他第四天早点过去。
等高源第二天过去的时候,发现沈丛云已经上吊自杀了。沈丛云让他早点过去,是让高源早点去给他收尸。
高源对沈丛云最后的印象,就是那个安静到有些吓人的晚上,一个孤寂的老头对着油灯悲凉地诉说后半生的种种错误选择。
前世的悲剧,高源真不希望此生还要看到,他是真的不希望沈丛云再度走上那样的结局。
“你说话呀。”沈丛云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赶紧上前两步,眼睛紧紧盯着高源:“你是跟我们沈家是不是有渊源?”
李胜利和刘三全也都傻眼了,两人都一脸懵地看着高源。
高源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
沈丛云又上前两步,激动地问:“是谁教你的,你是跟谁学的?谁是你的师父?”
高源又看了看沈丛云。
便是在这时,门口突然闯进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妻:“哎,哎,大夫,有大夫在吗?有大夫在吗?”
“嗯?”站在最外面的刘三全最先看了过来。
但真正跑到那对夫妻面前的,却是在诊室里面的李胜利。李胜利跟一阵风一样就冲出来了,一边跑一边喊:“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孩子,孩子病的不行了!”孩子母亲焦急地说。
“快快快,快抱进来。”李胜利赶紧招呼两人。
诊室内,高源也察觉到外面出情况了,就要往外走。
沈丛云却拉住了他:“哎,你还没说呢,你到底是跟谁学的。”
高源正要甩开他,却见那对父母已经抱着孩子进来了。
刘三全也跟着进来了。
孩子父母环顾一圈,略过了刘三全、李胜利和高源,然后直奔沈丛云而去:“沈大夫,沈大夫,你快给看看,我们孩子怎么突然变这样了?”
沈丛云皱眉看来,看了一眼孩子,见孩子已经昏迷了,又上手拍了拍没什么反应。再摸身子,烫的惊人,但摸手脚却是冰冷非常。
这孩子双目上吊,牙关紧闭,整个姿态就像是反过来的一张弓一样,这是角弓反张,而且孩子还在不停抽搐,模样非常吓人。
“急惊风……”沈丛云喃喃自语,又上手检查了一下,随即说:“治不了,带走吧。”
“啊?”孩子父母当时就傻了。
孩子母亲脚一软,差点就瘫在地上。
孩子父亲赶紧扶住了她,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看着沈丛云恳求道:“大夫啊,我们之前两个孩子都没了,现在就这一个孩子,我求你救救他啊,你一定要救救他啊,我们就这一个孩子了,他才4个月啊。”
沈丛云挥挥手道:“不是我不救他,而是这样已经救不了了,快带走吧。”
孩子父亲却抓住沈丛云的手,不停哀求道:“你好歹给看看啊,我们足足走了一晚上才来到乡里啊。求你,求你了。”
沈丛云抽了开来,不耐烦道:“我说了,这样的重病,我治不了,你们另外去找别的大夫,要不然就送到县里去。”
孩子父母绝望了,两人脸色瞬间惨白,感觉天都塌了。
高源赶紧站出来,果断道:“来不及送到县里去了,把孩子交给我,我来治,快点!”
孩子父母呆呆看着高源。
沈丛云却拦着高源:“别惹事,都这样了,你救不活的!”
高源却用力甩开沈丛云,他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跟你不一样!”
沈丛云一怔。
李胜利也指着沈丛云的鼻子骂道:“不想治就滚出去,再啰嗦一句,我打碎你的牙!”
第二十六章 不算什么
“把孩子给我。”高源朝着孩子父母伸出了手。
孩子父母早就没了主意,现在见有人愿意治他们小孩,这两人赶紧就把婴儿递过来了。
高源把孩子抱过来,说了一声:“测体温。”
刘三全马上跑去拿温度计。
等把孩子抱过来,高源才发现孩子的情况比刚刚看到的更加严重。这孩子嘴唇都变成青紫色了,鼻子不停扇动着,痰壅的情况非常严重。
高源拿起孩子的手,却发现孩子手指也变成青紫色了。他推了推食指络脉,发现紫纹直透命关。
李胜利看的一呆,他清楚地记得,刚前面高源告诉过他,三节食指可分风气命三关,风轻、气重,命关不治,现在已经到命关了,他当时就傻了。
沈丛云也看的连连摇头,说:“急惊风病势凶险,传变极速。到了重症阶段,轻则会转成慢惊,长大之后也会变成癫痫或者傻子。像这孩子这么严重的,是治不了的。”
孩子父母都傻了,两人身子颤抖着,嘴唇哆嗦着,他们很想说话,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胜利瞪了沈丛云一眼,很想骂他几句,可他心里却一点底气都没有。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高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忘记我跟你说的了吗?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就绝对不能放弃抢救。”
闻言,李胜利立刻站直了身子。
高源出声:“三棱针!”
“是。”李胜利就跟战场上听到命令似的,浑身一震,可震完了他才发现自己没听懂:“啥是三棱针。”
高源说:“把赵焕章的针灸盒给我拿过来。”
“是。”李胜利大声喊了一句,赶紧跑过去了。
“针灸盒!”李胜利把针灸盒打开放在高源面前。
高源取了三棱针出来,没有犹豫,直接点刺手足指尖,双耳尖、百会、大椎出血。
血一出来,原本昏迷的患儿立刻哭了起来。
沈丛云看的一呆,他很惊讶高源居然还会针灸之术,这一下他更加怀疑高源跟他们沈家有渊源了。
“这……这……”孩子父母也有些不知所措,这怎么还把他们孩子扎出血了?
高源看出了他们的紧张:“这是在救人,只是轻轻点刺,没有大碍的,不要紧张。”
孩子妈妈紧张地看着孩子父亲。
孩子父亲咽了咽口水,虽然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但一贯老实巴交的他这会儿也只能紧张地点头。
随着患儿的大哭,高源又伸手摸了摸患儿,他说:“出汗了。”
然后又摸了摸孩子的手脚,说:“手足回温。”
李胜利没明白:“这是好还是坏啊?”
孩子父母也紧张起来了。
刘三全在一旁插嘴道:“当然是好了。”
孩子父母吊起来的那口气才吐了出来。
沈丛云诧异地看着高源。
高源放下三棱针,伸手又取了毫针,以飞针点刺涌泉、合谷、人中,再以雀啄术刺激素髎穴。
看着高源的施针手法,沈丛云又露出了疑惑之色。
刘三全和李胜利比看戏法还认真,两人就差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随着高源的施针,差不多一分钟之后,患儿苏醒过来了,虽然还在哭,但已经不抽搐了。
“醒了,醒了!”李胜利激动地叫了起来。
“呼……”高源长长吐出来一口气。
孩子父母赶紧上前,激动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沈丛云则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高源。
李胜利也是兴奋不已,他说:“高大夫,孩子醒了,醒了。”
高源摆摆手:“别大意,这孩子还没脱险,要赶紧用药,把纸笔拿来,我要开方子。”
“是。”李胜利赶紧又冲过去拿了。
“脱险?”沈丛云喃喃自语,他这才意识到高源是真的想把这个垂死边缘的婴儿再救回来,还要让他彻底脱险。
“怎么可能?”沈丛云不敢相信,因为他自己真的做不到。
“给。”李胜利把处方单递给高源。
高源又对刘三全吩咐道:“避免患儿有窒息的风险,快去称1分的麝香来,给他服用下去。”
刘三全赶紧去忙了。
高源拿着纸笔,稍稍一思忖,着笔就写:“生石膏一两,麻黄、杏仁、甘草、丹皮、紫草、天竺黄各三钱……”
沈丛云凑过来看高源的处方,只看了一眼,他就傻了:“啊?你开多少啊?”
“怎么了?”李胜利也问了一声。
刚给患儿喂完麝香的刘三全也忍不住过来看一眼,这一眼,吓得他又把肛给提起来了。
这边几个大夫全都呆住了。
那边孩子父母则又给吓得没完了。
病人最怕医生叹气、皱眉和摇头。现在面对这三个已经彻底傻眼的大夫,孩子父母没吓瘫在地上,就已经算心理素质不错了。
高源没管他们,赶紧把处方写好。
写完之后,他才说:“急惊风为儿科四大症之一,是儿科的危急重症。因为小儿的脏腑娇嫩,脏器轻灵,所以传变很快。不过一天时间,就严重到这般地步。但也因为传变很快,所以只要及时果断治疗,就能迅速回拨,控制病情。”
沈丛云却道:“可你开的剂量是大人的剂量,这婴儿不过才4个月。”
刘三全也不自觉点点头,他们给小儿开药,通常就是一钱最多了,像这么大点的婴儿,都是几分几分的开。高源却好,上手就是一两。
李胜利也呆呆看着高源,不知道该怎么说。
高源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你说的只是普通情况。面对危急重症,药量绝不可以轻,宜大不宜小。而且,我不是让他一口气喝完,只是少量多次服用。”
“只要病情稳定,剩下药物就弃之不用,中病则止。这样既能保证血药浓度,保证充足的药效,又能避免服药过度对身体造成损害。当时,我给张远材母亲也是这么治的。”
听到张远材母亲,刘三全也不禁挑了挑眉,他是亲眼见过的,病人前几天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一晚上过去,第二天就能收缴他的枣花馍馍了,这恢复力,谁见了不得吓一跳啊。
李胜利也重重点头:“高大夫,我相信你。”
高源把处方给李胜利,说:“去抓药吧。”
“哎……”沈丛云还想说些什么。
李胜利却直接怼一句:“哎什么哎,要不你来?”
沈丛云不敢言语了。
孩子母亲紧张地都不知道问谁了:“那大夫……我们孩子……我们孩子……”
高源跟他们通俗解释:“小孩子的病,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前面虽然很严重,但我用了针灸治疗,针刺结束,病也就退了一半了,你们没看孩子已经醒了,现在也不抽搐了吗?”
孩子父母赶紧点头,这一点他们是看见的。
孩子父亲紧张地看看沈丛云,又看看高源,他结结巴巴说:“大夫,大夫,我们孩子……孩子能救活吗?”
高源认真点点头。
孩子父亲又看了看沈丛云:“不是……不是说很严重,救不活了吗?”
高源也看了一眼沈丛云,对孩子父母宽慰道:“放心吧,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
沈丛云的脸颊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我错哪里了?
施针过后,婴儿的情况比较稳定的,就是孩子父母的情绪很不稳定,还是非常惊慌失措。
高源跟他们交谈了一下,才知道他们是在更里面的霍乡,他们整个乡连一个大夫都没有,有病也只能熬着,熬不住了才跑到他们乡里的联合诊所来求诊。
这对父母,就是抱着孩子走了一晚上才走到这里的。
“唉……”高源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霍乡啊……”
他清楚的记得在接下来的流感中,就是因为霍乡的老百姓得不到有效的医疗救助,所以才被那些骗子趁虚而入,发生了多起吃香灰烧符水的恶性事件,害了好多人性命。
高源眉头皱的很紧。
一见高源又皱眉了,孩子父亲又紧张了:“大……大夫,有什么问题吗?”
“嗯?”高源看他,然后摇摇头:“没有,我在想别的事情。”
“哦。”孩子父母还是坐立不安。
稍后,药煎好了,何雨端着药出来。
高源说:“拿个小调羹出来,每次服用半调羹。”
药刚拿过去,却见孩子牙关又紧闭了,抽搐之意又出来了。
“大夫,大夫!”孩子父母又慌了。
“遭了。”李胜利和刘三全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别急。”高源对李胜利吩咐道:“羚羊角一钱,麝香3分,12只蝎尾,2条蜈蚣,把这些磨粉混匀拿过来。”
“好。”李胜利立刻应一声,然后他又问:“那这里怎么办?”
高源则看向了沈丛云,说:“上手吧,我需要孩子定惊张嘴。”
大家都看向沈丛云。
沈丛云看看众人,稍稍躲了躲大家的眼神。
高源却一直在看着沈丛云。
沈丛云抬头碰上了高源的眼神,他的眼神没有高源的坚定,所以他的头不自觉低了一点,不敢与高源对视。
犹豫了一下,也沉默了一下,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声,才活动着手指,低着头走上前了。
他直接用了掐法,行强刺激,刺激患儿的山根、准头,然后又掐人中,又掐老龙。
每个穴位,不过区区几下而已。但那隐隐又要抽搐的患儿,竟停了下来。
“哎!”患儿父母顿时惊喜。
沈丛云站好了,分开两手在患儿牙关处,行推拿手法。
稍顷,紧闭牙关的患儿缓缓张嘴,而后又哭了起来。
患儿父母松了一大口气。
“喂药。”高源提醒何雨。
“哦。”何雨赶紧小心喂药。
刘三全和李胜利也诧异不已,从沈丛云上手到现在,不过区区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达到这样的疗效,这老家伙有点东西啊!
高源也看向了沈丛云,对其微微颔首。
做完这些,沈丛云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他又靠在门框上,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时间,这孩子都在服药,差不多服用了四调羹的药物,散剂分成多份,吃了三次的量。下午时分,患儿烧退,情况稳定,神志清醒,体态正常,也能顺畅呼吸了。
患儿父母欢天喜地,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诊所里这些大夫,齐齐松了一大口气。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患儿父母激动不已。
大家都露出了微笑。
孩子父亲见孩子性命无忧,他看了看沈丛云,又走过来担心地问高源:“大夫,我们孩子以后不会变成傻子吧?会不会变成癫痫啊?”
高源笑了笑说:“放心吧,你孩子以后啊,肯定比你聪明,比你有出息。”
孩子父亲在一愣之后,然后挠着头不好意思憨笑起来。
大家的神色也都轻松起来,诊所里面充满了欢声笑语。
……
最后,高源拿了两张纸,给他们包了两份散剂,让他们带走服用,防止余热复炽。
患儿父母千恩万谢走了。
而诊所内众人却像是跑了一场长跑,大家身体上都莫名感觉很累,但精神却是非常亢奋,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
刘三全连吐几口气,他兴高采烈地说:“哎,哎,哎,我今天算是开了眼。好家伙,那小家伙都病成那样了,我都以为救不了了,谁知道一个下午不到就能脱险,好家伙呀,好家伙呀!”
李胜利也是兴奋非常,一边拍着大腿一边道:“我怎么感觉治病比打仗还累。嘿,以前打仗我们连续两昼夜作战,奔波上百里,呵,还有劲头打扫战场呢,今天还没干啥,怎么感觉全身都没力气了呀!”
刘三全难得打趣一声:“那可能是身体虚了,年轻人注意节制啊。”
“去你的吧。”李胜利一挥手。
欢笑声又起。
高源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刘三全看向高源,问:“高大夫,你不说点什么吗?今天这个孩子可真凶险啊,你不紧张吗?”
高源缓缓抬起头,说:“医者,最大的成就莫过于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几个字。最大的安慰,莫过于看见一个个濒临崩溃的家庭,重新找回希望和幸福。”
“这样的成就,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这是心灵上的悸动,是灵魂层面最大的满足。你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其实是兴奋过度的表现。”
刘三全和李胜利齐齐一怔,而后笑了起来。
高源脸上继续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而站在角落里面的沈丛云却始终没有抬起头,他跟前面的三个人格格不入。
过了半晌,他沉沉叹了一口气,便侧身悄悄从门口走了出去。
高源见他出去,他也赶紧跟了上去,到了门外,高源喊住了他:“沈大夫,还没下班,你走的有点早啊。”
沈丛云没有转身,他微微低着头,连声音都低沉了不少:“累了……想回去歇着了。”
高源说:“还早,一会儿还有病人来求诊呢。”
“有你在还不够吗?”沈丛云转过来看高源,脸上露出自嘲之色:“枉我自高自傲,没想到在你这个年轻人面前一败涂地。我现在能肯定,你不是跟着我们沈家人学的医,我们沈家没这么大福气,教不出你这样的人物。”
高源沉默了。
沈丛云露出自嘲之色:“或许你说的对吧,再也不会有沈家了……”
高源说:“可你就是沈家人啊。”
“嗤……”沈丛云摇摇头:“我这个沈家的希望,连你一个年轻后生都比不过,我还有什么用?有今天这个孩子的病例打底,你的名声很快就会传出去,我都不知道前面为什么要帮你。”
沈丛云苦笑。
高源却道:“如果前面你连这么点事情都不肯为病人做的话,我就真的不会再管你了。”
沈丛云奇怪地看着高源,他问:“管我?你管我什么?有你在,我还能有希望吗?以后就算有哪个大人物垂青,也不会找我,只会找你。”
高源皱眉:“你老盯着这些大人物干什么?”
沈丛云自嘲一下:“不然呢,盯着这些脏兮兮臭烘烘的工人农民吗?治好了他们,又能怎么样?治好一千个平民百姓,也比不上治好一个大人物。被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褒奖,也比不上大人物的一句夸赞!”
高源眉头大皱,他道:“你难道到现在都不觉得你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都是错的吗?”
闻言,沈丛云豁然看向高源,他道:“费伯雄只是因为得到了前清皇帝一句‘是活国手’的称赞,孟河镇不过区区百十户人家,竟变成今日这般光景。”
“四大医家,据此而兴,孟河流派响彻天下。天下学医之人,无不敬仰莫名。万里迢迢来求诊之人,更是络绎不绝。而这一切,只是源自皇室这一句称赞啊。”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不敢想能以一己之力开创一个医派,兴盛一个地方。我只求大人物肯垂青眼,让我重拾沈家的门楣,仅此而已。你说我错了,我错在哪里了?”
第二十八章 大黄牙
高源叹了一声,这老头后半生的悲剧,全是因为思想上的错误。
高源说:“你是错了,你错就错在重钻营,而轻医术。”
沈丛云却说:“你真是以为我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每夜醉酒昏睡?其实我每日都在勤练功法,夜夜都在研读医书,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证明我自己的机会!”
高源道:“可你也应该睁开眼睛,看看这社会,看看这个时代。现在不是前清的旧社会了,现在是新社会!你看看现在的领导,都是怎么样的人,是怎么样打来的天下。”
“就你这样的医德,就你这样的对待群众的态度。就算是真有领导来了,见了你这样的,也是不会找你治病的。遇上那种脾气不好的,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因为你伤害的,轻视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发誓要守护的人民群众。你把他们说成又脏又臭,可那些领导却说他们自己是这些农民和工人的公仆啊。”
沈丛云被高源说的呆住了。
高源也很无奈,他就没见过这么看不清形势的老糊涂。不过也难怪,毕竟能在49年还散尽家财去烧前领导冷灶的人才,你还指望他能有什么慧眼。
“我……”沈丛云喃喃不知所措。
高源语重心长道:“医者行医,当大医精诚,应当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应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不说古话,放在现在,你也应该看看白求恩大夫,人家是因为治好了哪个领导才被这么多人尊崇吗?那是因为他秉承着人类最高尚的理想,怀着为人民的心思,才成为了一个最纯粹,一个最伟大的医者。”
“这才是我们这个新时代最看重的东西,你只有抛开了名利,才能收获名利。你若是还抱着旧思想,继续嫌弃群众,反而去钻营什么大人物的路子,你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还有最后半句话,高源没有说出来,他实在不想再看见沈丛云在上吊前,还在悔恨地诉说着他后半生的各种错误选择。
沈丛云前面就被高源打击的够呛,这会儿又听了这一通话,就弄得他更加失神落魄了。
高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真应该好好想想自己后半生的各种选择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严宽和严仁两个孩子想想。或许他们也希望自己父亲能堂堂正正把他们接出来,让他们可以改回父姓。”
沈丛云艰难抬头:“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高源说:“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如果,终你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那么至少还有他们,他们也是沈家的希望!”
沈丛云不知该如何作答。
高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想想吧。”
……
快到傍晚了,高源见没什么事了,便回去了,他家住得远,要天黑才能到家。
他刚走。
曹新建就过来了。
“哎,老班长,你好些没?”李胜利询问。
曹新建说:“没什么事了,就嘴巴里还有点麻辣。前面高源给了我方子,让我来抓药。”
“好,小何同志,来登记一下,抓药了。”李胜利朝里面喊了一声。
曹新建问:“高源呢?”
李胜利指了指路口,说:“刚走。”
曹新建循着所指方向,看了过去,还能看见高源的背影。
李胜利问:“有事吗?要我去把他喊回来吗?”
曹新建摇摇头,他道:“你觉得……高源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胜利微微一愕,他没想到曹新建会这样问,顿了一顿,他说:“我觉得,他是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曹新建看向了李胜利,然后又把目光看向高源。
夕阳下,高源的身影被拉的很长。
……
次日,高源又来了联合诊所。
其实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高源还没有正式加入联合诊所,但是他已经天天来上班了,而大家竟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各位,早啊。”高源进门打招呼。
诊所里的人,也都看向了高源。
打杂的何雨姑娘也笑着说:“高大夫,你住的那么远,还能这么早赶来诊所,肯定是天没亮就起来了吧?”
高源露出了微笑。
何雨姑娘又道:“不过今天来的很早的,还有一个人哦。”
“嗯?”高源循着何雨姑娘的目光看去,只见沈丛云这个老家伙坐在桌子前,老老实实地看着医书,没有冲盹,也没有懒洋洋抠指甲。
在他对面的李胜利和刘三全都狐疑地看着他。
高源仔细看了看沈丛云,这老家伙今天还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捯饬的很整齐,脸上的胡子也刮了,难得弄得这么干净利索,连高源都有些诧异。
沈丛云却浑然不觉,自顾自看书。
便是在这时,门口来求诊的病人了:“哎,大夫在吗?我小孙女发烧了,能给开点药吗?”
闻言,李胜利刚站起来,却见眼前忽的一下过去一道黑影,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等他看清楚了,却眼睛都直了。
“大姐,来来来,你快往里面进。来,坐,先喝点水吧。”
“这是那个老油子吗?”李胜利扭头问刘三全。
谁料,刘三全的眼睛也是直的。
高源也奇怪地看着沈丛云。
那大娘被弄得手足无措,沈丛云态度不好是出了名的,只不过人家的医术确实不错,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很多时候也只能找他治。
但现在,这大娘被弄得心里不上不下的。
“要不,等下我们等下再来?”大娘慌了。
沈丛云却正色道:“你身体好,当然是不着急了。你看看小孙女,还发着烧,人也没精神,你还能让她也回去等着?”
“我……”大娘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李胜利。
李胜利顿时一拍桌子,质问沈丛云:“沈丛云,你想干什么!”
沈丛云不慌不忙地把水杯放在大娘面前,他道:“治病啊,还能干嘛?你以为我要干嘛?”
这话反倒把李胜利给问住了。
高源也忍不住挠了挠脑袋,什么情况啊?这老货改变这么快吗?不可能吧。
沈丛云又把小女孩带过来,他尽量和蔼地说:“小家伙,哪里不舒服啊,跟爷爷说说。”
说完,他还对小丫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大黄牙。
“哇……”小丫头被吓哭了。
第二十九章 小儿捏脊
好不容易才把小女孩给安抚下来。
大家都有点无语地看着沈丛云。
沈丛云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是刮了胡子的,怎么还那么吓人?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长相。
等小孩子稍微安定一些,她才怯怯走到沈丛云面前。
高源询问:“你是打算用小儿推拿?”
沈丛云点头:“没错。”
高源又问:“那不用喝药咯?”
沈丛云说:“不用。”
小姑娘闻言,扭头看向了高源。
高源对她笑了笑,说:“小家伙,这次不用喝药哦。”
“真的啊?”小丫头露出兴奋的笑容。
见这两人嘻嘻哈哈的样子,沈丛云有点腻歪了。怎么他对小丫头笑,这丫头就吓哭了。而高源对着丫头笑,她不仅没吓哭,怎么还嘻嘻哈哈的呢?
沈丛云一脸别扭。
高源看向了他。
沈丛云则立即换上了和蔼的笑容:“来,先去里面诊室等着。”
大娘带着孙女过去,让小丫头在诊床上躺下来。
沈丛云正准备进去,却被高源拉住了。
高源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问:“你怎么了,一晚上大彻大悟了?”
沈丛云回答:“大彻大悟倒不至于,不过我觉得你有些话说得挺有道理的。”
高源问:“哪些?”
沈丛云道:“首先啊,我还是觉得大人物的一句话,胜过普通百姓千言万语。但是吧,怎么能得到大人物的赏识和垂青,这就是个问题了。”
“之前旧社会,那些大人物喜欢大黄鱼小黄鱼,喜欢古董字画,我就得散尽家财去讨好他们。现在新社会了,这些大人物看重这些穷苦百姓。”
“要投其所好,我就得要改一改之前的态度,我得对这些小老百姓客气一些,让他们多说我的好,到处去传颂我的名声。说不定哪天有个大人物来了,一听他看重的群众都在说我的好。”
“嘿,人家一开心,很可能就会找我来看病,别看内治功夫你比我强,但这外治推拿,你的手法还欠火候。所以以后我要多用推拿,把好名声打出去,也许我以后也能拿到‘是活国手’几个字。那样,我们沈氏家学不就能振兴了吗?”
说到这里,沈丛云的眼睛都是亮的。
“这……”听了这些话,高源一时有好多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吐。
沈丛云还感谢高源呢:“谢谢你,高大夫,要不是你点醒我,我现在还糊涂着呢!”
说完,沈丛云志气高昂地走进了诊室。
……
见沈丛云进来,李胜利和刘三全也跑过来看了。
沈丛云上前诊断,小丫头大便4日未下,手脚心发热,发烧,流涕。舌苔厚腻,咽喉红肿,询问得知,夜间睡眠差,挑食厌食,大便干燥,易出汗。
沈丛云点点头:“这孩子素来脾胃虚弱,这次也是吃多了不消化,积食发热。”
高源也点头表示认可,小孩子因为脾胃发育还没有完全,家长又总怕小孩子没有吃饱,老哄着多吃些,所以小孩很容易积食。积食发热,便秘,腹泻等情况是非常常见的。
“转过来趴好。”既然辨证明确,沈丛云也就开始治疗。
小女孩趴好了,沈丛云把她的衣服卷上去,然后把自己的手心搓热,活动了一下双手,然后捏住了脊椎旁边的肉,从下到上,慢慢往上捏着肉,爬了两遍之后,就开始捏肉,每捏几下,就会提一下。
而小女孩则因为这样的捏法,有些不安和觉得疼痛,嚷了起来。
她奶奶又赶紧去安抚。
高源询问:“沈大夫是用小儿捏脊法?”
沈丛云点头:“没错。”
高源看向了孩子奶奶,顿了一顿,突然说:“大娘,你过来学一下。”
“学啥?”大娘一脸疑惑地看着高源。
李胜利和刘三全也看了过来。
高源说:“小儿捏脊,这个手法很容易学会。小孩子容易积食,也容易得腹泻,厌食,呕吐等脾胃病,通过捏脊手法,是可以治疗的,而且也能预防感冒。你学会了,在家里就可以操作了,也不用跑这么远来了。”
“啊,我能学会啊?我没什么文化的!”大娘有点慌。
正在给小孩捏脊的沈丛云豁然转头看向高源,露出了错愕之色。
高源宽慰大娘:“放心吧,这个很简单的,不用有文化,一下就能学会。”
一听不用有文化,李胜利也来劲了:“真的啊?”
沈丛云也一脸懵地看着李胜利。
高源露出微笑,问沈丛云:“沈大夫,你说呢?”
大家又都看沈丛云。
沈丛云嘴唇颤了颤,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了一声:“嗯呢。”
高源赞叹道:“沈大夫就是大气,愿意无私分享推拿技术。”
沈丛云笑容挤得更大了一些,声音嘶哑地说:“为老百姓服务嘛。”
李胜利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沈丛云。
刘三全也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大娘还挺感动:“哎呀,沈大夫,你这,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沈丛云很想来一句,你不好意思就别学啊,但他还是强撑着笑容,说:“没事,你以后能念着我点好就成。要是有什么领导啊,什么干部过来,记得说我声好。”
“哎,哎。”大娘连忙答应着。
沈丛云这才稍稍安慰。
高源也有些哭笑不得,他说:“那你继续,我跟他们说说。”
“好吧。”沈丛云答应一声,又继续捏脊了。
高源让李胜利转过来,在他身上比划:“看到没有,中间这根脊椎骨,我们叫做督脉。脊椎两旁的这两条长长的肉啊,是那个……”
大娘突然插了一嘴:“通脊。”
“啊?”高源愕然看去。
大娘解释:“我男人是杀猪师傅,这两条肉是猪通脊。”
高源道:“啊……是,不过这在中医上是足太阳膀胱经的循行部位,我们捏脊啊,就是在刺激督脉和足太阳膀胱经,以此来让气血畅通,达到治病强身的目的。”
见大娘已经开始茫然张嘴了,高源补了一句:“我这是说给他们听的,大娘,你只要记住捏脊椎离着两指位置的这两条肉,就能治吃坏肚子的病就行了。”
“哦!”这下大娘明白。
高源又指了指沈丛云:“捏脊很简单,从尾椎开始捏到颈椎为止,也就是从龟尾穴到大椎穴。就顺着脊椎,用大拇指一点点捏上去,手法连绵不绝,别断开。捏三下,往上提一下,叫做捏三提一,这样刺激强度最大。”
“捏五下,往上提一下,这叫捏五提一,刺激强度中等。只捏不提呢,刺激强度最轻。如果捏到一些部位,小孩喊痛,那这就是不通,需要多提捏一会儿。然后捏完之后,一定要喝一些温热的水。”
“如果是吃坏肚子了,有腹泻、腹胀、便秘等情况,那就再加上天枢穴和中脘穴。沈大夫,来,给大娘认一下这两个穴位。”高源又开始指挥沈丛云了。
沈丛云又把小孩翻过来,把小孩的手拿过来,在她的肚皮上比划。
高源说道:“以病人自己的手为准,肚脐眼往上,横着量四根手指就是中脘穴。肚脐眼左右两侧,横着量三根手指的位置就是天枢穴。揉按这三个穴位就可以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这样就能行?”大娘觉得这有点太简单了。
高源道:“行不行,你看看沈大夫就知道了。”
随着沈丛云的卖力治疗,一番推拿之后,小女孩身上都出了汗水,臭屁也放了好几个。
“量一下体温。”沈丛云擦了擦自己的汗水,推拿是个体力活儿。
“哎,不烧了诶。”李胜利露出惊喜之色。
大娘吃惊地看着高源,她惊喜道:“哎呀,大夫,这手法这么厉害呀!”
沈丛云脸一黑,这话不是应该对着自己说的吗?没看自己吭哧瘪肚累半天?
第三十章 呃逆
烧退了,肠胃也通了。
大娘带着小孙女走了。
沈丛云一分钱没收,只是在她们走之前,他还在不停絮叨,让她们回去之后多说他的好话,尤其是有干部过来的时候。
本来大娘还答应的好好的,但架不住沈丛云一遍又一遍说。
大娘都被弄得心慌慌的,赶紧抱着小孙女跑了。
沈丛云还站在门口喊呢。
诊所里这几人都无语地看着沈丛云。
高源看看这三个大夫,神色稍稍轻松一些。不管怎么说,他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剩下的就只有一个赵焕章。
“沈大夫,你在门口干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赵大夫,你回来了?”沈丛云露出讶异之色。
诊所里几人都扭头看去。
李胜利看了一眼就把头转回来了,脸也拉了下来。
门口,出现一个微微佝偻着身子,含着肩膀的中年男人,头发剪得很短,脸上收拾的很干净,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副知识分子的打扮。
这就是赵焕章,他们联合诊所的所长。
赵焕章走进来,对着几人点点头:“都还好吧?”
刘三全说:“挺好的,没出什么事。”
赵焕章非常客气地说:“这段时间我不在,辛苦大家了。我在县城买了一点鸡蛋糕回来,大家分一点吃吃吧。小何,给大家分一下。”
“哎!”何雨兴冲冲小跑过来。
李胜利却拉着一张脸:“假模假样,招揽人心。”
听到这话,赵焕章尴尬地笑了一下,他把鸡蛋糕交给何雨,又看向高源:“这位同志,您来我们诊所是要拿药?”
正准备拿鸡蛋糕的刘三全赶紧过来说:“哦,赵大夫,忘了跟你说了,这位是高源,是我们联合诊所新来的大夫。”
“嗯?”赵焕章一愣。
说完之后,刘三全也愣住了。
就连拆鸡蛋糕包装盒的何雨也怔住了。
这几天,大家都很习惯高源在这里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心里早就默认他是诊所的大夫了。可他们都忘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作为所长的赵焕章还不知道这个事儿呢。
赵焕章有点懵地看看高源,又看看其他人,他问:“新来的大夫?我怎么不知道?”
李胜利黑着一张脸:“现在你不就知道了吗?怎么,你有别的意见?”
赵焕章忙摆手:“没有,没有,你们都同意了,我肯定也是同意的,我们诊所是很民主的,以大家的意见为准,我个人的意见不重要。当然,我个人的想法肯定是跟大家保持一致的。”
赵焕章赶紧解释了一番。
看着赵焕章这着急忙慌的样子,高源有些无奈,这就赵焕章,一个谨慎过头的大夫。
赵焕章又看向高源,对他伸出手:“欢迎你啊,高……高源大夫。”
高源跟他握了握手。
吃完鸡蛋糕,大家又开始忙了。
过了一会儿,刘三全翻看医案,突然问:“哎,辛凉解表,桑菊饮银翘散跟这个麻杏石甘汤,在应用上有什么区别?”
“哦……”赵焕章站起来,正准备给他回答。
谁料,刘三全立刻又续上了一句:“高大夫,你给说说呗。”
赵焕章都站了一半了,又尴尬地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李胜利又去问高源细脉跟弦脉在诊断时候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稍后,沈丛云又有什么新想法要跟高源沟通。
连打杂的何雨姑娘也跑过去问高源要治感冒药材的进货清单。
赵焕章都不自在了,明明他才是联合诊所的所长。出差不过一个星期啊,怎么回来就格格不入了呢?
憋了个半天,赵焕章走了出去,到门口看一眼,没走错啊。
这正琢磨着呢,突然旁边响起声音:“赵大夫,你回来了?”
赵焕章回头看去:“远材同志来了。”
张远材道:“对,我这次过来是想谈谈那个药材欠款的事情,上面有要求,这次要提前还了。”
赵焕章道:“啊?”
“提前还款?”门口突然传来声音,高源走过来,又问:“你是说要提前还掉欠款?”
“是啊。”张远材点了点头。
高源一怔,想起了上辈子张远材也来催过款,他还以为张远材是因为母亲去世才这么做的,原来这本来就是他们单位的要求。
“现在就要吗?”高源皱紧了眉头。
这边的情况,很快就引起了诊所众人的注意。
农民来治病每次支付的两成药钱,只够他们的日常开支,根本不足以偿还欠款。剩下的八成大头,要等社里的公益金下来。而农民一年到头只有麦收和秋收才有钱,所以社里公益金的结算也要等到这个时候。
高源心里明白,要是现在收了欠款,那又要跟上辈子一样了,大家又要回去啃老或者啃媳妇了。
诊所里的几个大夫就更清楚诊所的情况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赵焕章。可赵焕章却总是含肩束手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看的大家一阵阵心累。
“唉……”刘三全叹了一声,他知道赵焕章是指望不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沈丛云也说了这么一句。
连李胜利和何雨的脸色也沉重了不少。
高源却突然道:“你们齐东升主任现在在哪?”
张远材一愣,然后说:“还在单位吧。”
高源说:“这样,麻烦你带我们过去,我去跟他沟通一下。”
这话一出,大家齐齐一怔。
张远材道:“你要去跟我们主任谈这个事情?”
高源道:“不止这一件事情,我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张远材露出疑惑之色。
高源道:“你帮我们引见一下吧。”
张远材有些犹豫,但看高源那认真的模样,又想到他是自己母亲的救命恩人,他只得叹了一声,说:“好吧。”
高源点点头,然后对赵焕章道:“收拾一下,我们赶紧走。”
赵焕章一愣:“我也要去?”
高源没好气道:“你是所长,你不去谁去?”
赵焕章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被高源拖走了。
看着高源风风火火的样子,何雨姑娘眼里带光,她说:“他好勇啊。”
……
傍晚,这几人才赶到县城。
张远材指了指:“我们齐主任就在楼上。”
“好。”几人上去。
高源和赵焕章在门外等。
很快,张远材从里面出来,对两人说:“齐主任身上有点不舒服,你们进去有事情尽快说。”
高源却道:“身体不舒服?那巧了,我们就是大夫。”
“诶?”张远材一愣,好像也是啊。
齐东升主任是一个六十多的老人,面容清癯,花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几人推门进来,他才把手上的笔放下,说:“你们好,请坐。小张,给他们倒点……呃……水。”
高源和赵焕章对视一眼。
齐老主任道:“听说你们找我,是有事情要……呃……谈。”
赵焕章小心地看了看齐老主任面色,望了望面诊。
高源却主动问道:“齐主任,您这是得了呃逆?”
齐老主任点点头:“对,这几天一直在……呃……打嗝。”
高源说:“那我们先帮您看看病吧。”
齐老主任摆摆手,站了起来,说:“不麻烦了,我……呃……之前找大夫……呃……看了。”
高源却说:“呃逆要是停不下来,这可比生病还难受。吃不好,睡不好,还影响工作。”
齐老主任叹了一声,摇摇头说:“是啊,这几天确实把我……呃……折腾够呛。没办法,县里医院我也去看了。新生诊所的李润玉大夫,我也去请……呃……来看了,没什么效果。”
话都说到这里了,赵焕章就彻底把头低下来,含着肩膀不说话了。
“李润玉……”高源轻轻念了一声,望了望窗外,这人是新生联合诊所的所长。目前是县里公认的中医第一人,哦,后来是他自己。
齐老主任意思很明显了,连李润玉没能治好,你们也就别瞎折腾了。
高源看向齐老主任,认真地说:“李大夫没治好,不代表我们也治不好。”
“嗯?”齐老主任露出讶异之色,这年轻好大的口气啊,这是几个月没刷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