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相看
大年初二,十四安排齐乐成和郑二娘在肖宅相见。
一大早,齐天衡夫妇要从城里赶过去。
“阿成是齐家的儿子,他要说亲,我这个当娘的居然最后一个知道。”齐夫人不情不愿地由侍女扶下马车。
“你这是什么话,不是昨天才定下来今天相看嘛。”齐天衡道,“郑家相中了阿成,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门亲事能不能成,还要看两个孩子的意见。”
“真是天大的笑话,自己儿子的婚事父母做不了主,反倒要外人做主。”
“胡说什么。”要进门了,齐天衡轻叱道,“待会儿进去要见的是荥阳郑家的人,不要给阿成丢脸。”
“齐当家,齐夫人。”门房躬身作揖,“请进。”
齐夫人虽然不高兴,但也勉强堆起笑容,跟着齐天衡一起进去了。
齐乐成几个人晨起到后面练功,切磋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衣裳。吃过早饭,十四让他上去换衣裳:“好好收拾收拾,阿凛,你去看着他。”
“好的姑姑,肯定把他打扮的玉树临风,叫郑家娘子一眼倾心。”
“你给我闭嘴。”
齐天衡夫妇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副和乐的场景。
几人走在从厨房通往正堂的回廊上,十四跟左丘玥走在中间,几个小辈围绕在二人身边,肖墨由肖砚抱着,松果和梅知雪手挽着手说悄悄话,齐乐成作势要打顾凛。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或深或浅的笑容。
而齐乐成,他十四面前才像是一个小孩子。不再如人前那般老成持重,会说笑,会打闹,笑得那么轻松恣意。齐天衡觉得欣慰又心酸,齐夫人则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王爷,王妃。”
“齐当家来的这么早。”
正在跟顾凛开玩笑的齐乐成闻言转身,敛容向齐天衡夫妇行礼:“爹,娘。”
“衣裳怎么破了?”齐夫人来到齐乐成身边,握住他衣袖破了口子的这条手臂,“在哪里划破的?有没有受伤?这一大早的你做什么去了?”
“娘,我没事,就是刚才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在木头上划破了。”眼看着齐夫人要将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齐乐成连忙解释道,“您别紧张。”
“那个,你跟爹先坐,我去楼上换身衣裳。”
……
齐乐成换了一身玄色长袍,腰束蹀躞带,以金为扣,上缀白玉、陌刀。头戴与衣裳同色金丝卷边的发冠,脚踩长筒皂靴。低调而不失华贵。因为在室内,便未穿大氅。这一身衬得他肩宽腿长,体格精瘦强健。
齐夫人是个美人,齐天衡相貌也不错,齐乐成的长相则集合了父母二人的优点。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衬得眼眸愈发深邃,不做表情的时候天然带有几分忧郁气息。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自以为显得严肃沉稳。实则落在旁人眼里,却是眉目风流,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是个有故事的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姑姑。”发现十四在打量他,齐乐成道,“我换好了。”
“不错。”十四满意地点头,又笑着问齐天衡夫妇,“齐当家和齐夫人觉得呢?”
齐天衡定然满意非常,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却不好意思出言夸奖,只微笑着点头回应十四。齐夫人被自家儿子惊艳了一番,不知不觉中,儿子居然已经长大成人了。
从而又想到近十年来齐乐成都没怎么回过家,反而一直待在十四身边,再难高兴起来。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递向齐乐成,表示满意。
“王爷,王妃,郑大人和郑家娘子到了。”仆从来禀报。
“请过来吧。”
“紧张吗?”顾凛凑到齐乐成耳边问。
得了齐乐成一个白眼。
“你们几个别站着了,坐下吧。”
“是,姑姑!”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郑家兄妹很快由仆从领进来,郑二娘一身淡蓝衣裙,落后半步跟在兄长身边。
“拜见王爷,王妃。”
齐天衡打量着郑二娘,只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好家世,好相貌,年龄相当,看上去娴静稳重,不愧是世家嫡女。郑大郎和阿成又同为河南王府效力,若是能与荥阳郑家结为姻亲,当是他齐家修来的福分。
说了一会儿话,十四便找了个借口,叫齐乐成带郑二娘单独出去走走:“砚园旁边有几棵梅树,开出来的梅花是罕见的碧色,阿成,你带阿圆去逛逛吧。”
二人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起身应道:“是,姑姑。”
“是,王妃。”
“姑姑,我们也想赏梅花。”见齐乐成领着人走了,顾凛笑嘻嘻地对十四道。
“老实坐着,哪儿都有你。”十四道,“若是闲得慌,我房里有年前各地铺子送来的账本,拿两本去算清楚。”
梅知雪和松果闻言偷笑。
他们五个当中,只有肖砚和梅知雪看账本能看得下去。对于其余三个人来说,让他们看账本属于变相的惩罚。
“我不闲,我忙得很呐。”顾凛立即起身,“姑姑,你们继续说话,我回房去看兵书,嘿嘿,看兵书。”
……
中午两家人在肖宅吃了饭,饭后各自回家。
郑大郎关心妹妹对这桩亲事的看法,齐天衡这边也在询问齐乐成的意见:“阿成,这桩亲事你意下如何?”
“爹,姑姑说不必急着定亲。”齐乐成道,“可以先相处一段时间。”
“王妃是这么跟你说的?”齐天衡有些惊讶。
“可你不是要回军营了?”他问道。
“嗯,明日就回。”齐乐成道。
“郑家远在荥阳,你要去汝州,这……”
“郑家二娘会跟随他兄长一起去镇州。”齐乐成解释道,“镇州和汝州相邻,平日里书信来往也很方便。”
“这是什么道理?”齐夫人问,“中意便是中意,不中意便是不中意。你们既没有定下婚约,又怎好私下往来?”
“娘,她跟他兄长一起住,怎么能是私下往来?”齐乐成闻言皱眉道,“姑姑说了,今天只是让我们相互认识一下。是不是合适,相处过才能知道。若是相互了解之后发现不合适,便当是交了个朋友。”
“这……”齐夫人十分不能理解这个做法。可是明白齐乐成对于十四的敬重和听从,不好在他面前多说什么。
三人已经来到大门口,她又道:“明日就要回军营了,今天回家里住吧。”
“不了。”齐乐成道,“我所有的行李都在这儿,而且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城门可能还没开。爹,娘,你们先回去吧。”
“可是你外祖家,你今年还没去过呢。”
听齐夫人提起齐乐成的外祖家齐天衡就忍不住皱眉,对齐乐成道:“行了,就送到这里吧。军务要紧,明日一早要启程,今晚早些休息。”
“我知道了,爹。”
齐天衡上了马,转过身这一瞬,才纵容眼眶变红。
第587章 宁万年
十四和左丘玥用了两年的时间,将河南道与都畿道基本整顿妥当了。二人便也不必再像前两年那样亲自坐镇,待在家中运筹帷幄便够了。必须要他们到场的时候,再过去也不迟。
两道周守备军的对抗演习十四计划放在三月下旬或四月初,如今正在伏案写策划。
“娘亲,娘亲……”肖墨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爬到了十四身边,要扒拉着她的腿往上站,“娘亲……”
“娘亲在忙,找你爹爹玩儿。”十四伸手拍拍小家伙儿,眼睛不离桌案,“左丘玥。”
左丘玥放下手里的事走过来,弯腰将肖墨抱起:“阿芑乖,过来跟爹爹一起玩儿,等娘亲忙完了再抱你。”
“爹爹。”小家伙儿十分听话好哄,被左丘玥抱起来之后也没反抗,反而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房内相对放着两条长案,十四和左丘玥处理公事时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整个里间都铺了羊毛地毯,方便肖墨在上面爬。
这孩子是夫妻俩亲自带大的,喂食哄睡穿衣都是亲力亲为。当初备下的奶娘一个也没能用到,寻常婢女也很少能有接触到她的机会。
她经常坐在父亲的膝上听他跟两道官员谈论公事,时常听着听着便睡着了。由母亲抱着看军营出操、看将士比武,会兴奋地欢呼加鼓掌。
回家过年家里会来好多的人,好热闹,她好喜欢。但是现在人都走了,爹爹和娘亲忙起来的时候,她就有些无聊。
左丘玥手上的事业不当紧,便将其放下专心陪女儿玩耍。他拿起两只布偶,对着女儿演起布偶戏。
“这是爹爹,这是娘亲,当初爹爹遇到了坏人,是娘亲救了爹爹……”
十四于忙碌中抬头看了一眼,正巧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将一大一小两只影子映在地毯上。他们俩玩儿得不亦乐乎,十四无声笑了笑,再次埋首投入工作。
大半个时候后,她放下笔,举起手臂伸展身体。
“睡着了?”
左丘玥将小家伙儿从地毯上抱起来,放到了她的小床上。掖好被子,又俯身亲了一口,才转身来找十四。
“玩儿累了,睡了。”他坐到十四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凑过来。
轻柔而绵长的一个吻之后,十四移开坐具直接躺在了地摊上,枕着左丘玥的大腿。
“建港口的事你准备派谁去?”十四问道,“人选定好了吗?”
“王佑。”左丘玥道。
“王佑。”十四思考片刻,“目前来看,的确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登州刺史出身世家,想要他好好配合,不只要有能力,还要家世出身压得住他才行。王佑家世、才能都不缺,又是你的表兄,派他去刚刚好。”
“修建港口非一朝一夕之功,让方三娘带上一双儿女陪他同去。”左丘玥道。
十四点头,表示赞同。又道:“可是王佑不擅长建筑工事,身边需要一个内行协助他。”
“这个人选孟大人已经给我推荐了。”
“谁?”
“宁万年。”左丘玥说出一个名字,“河南道内多条大型河堤桥梁都是他主持建造的,是个可用之才。”
“好,有他二人就够了。”十四道,“这个宁万年,也让他带着妻儿去上任吧。”
……
上午,十四和左丘玥刚讨论完宁万年。下午,孟常怀便传来了消息——宁万年因为谋杀正妻,被革职下狱了。
十四看着孟常怀送过来的文书,愣了。
一起递上来的还有案件审理过程中全部的卷宗,十四不甘心,又将其翻开一一仔细查看。
卷宗记载,大年初一一大早,衙门接到状子,告宁万年杀害正妻。告状人抬着宁夫人的尸体,腹部还插着将其杀害的匕首,旁边跟着两个哭得伤痛的少年男女,说亲眼看见宁万年将人给杀了。人证物证俱全,衙门当即便派人将宁万年下狱了。
告状的人是宁万年的岳父,而两个人证人则是他的亲生子女。
公堂之上,宁万年也没有为自己分辨,很痛快地认了罪。是以被判革职,秋后问斩。
“奇怪。”十四看着卷宗,陷入了沉思。
“哪里奇怪?”左丘玥问。
“你看这里。”十四指向卷宗上一句不起眼的话,上面写的是去抓捕宁万年的过程,“衙役过去抓人的时候,宁万年宿醉刚醒。”
“除夕之夜喝醉了酒也正常。”左丘玥不解,“你觉得疑点在哪里?”
“你再看看这份。”十四将宁万年的供词递给他。
左丘玥认真看完,又看了一眼十四方才指的那句话,很快和她有了共鸣。
宁万年的供词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是仔细分析便会注意到,这上面没有他杀人的过程,确切说是他自己并没有完整地把杀人过程叙述出来,而只是认了官差的说法。
“可若不是他,他为什么要认下呢?”这又是另一个疑点,“还有他的子女,他们为何要诬告自己的亲生父亲?”
十四摇头:“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哪里奇怪,却一时说不上来。”
“那就让人再查。”左丘玥将卷宗放下,“让孟大人亲自去查。”
“我来给他去信。”十四拿起笔,铺开纸张开始书写。
左丘玥在旁看着她写的内容,让孟常怀不要打草惊蛇,表面上不要让人察觉他在翻查宁万年的案子,然后暗地派人留意宁万年岳父一家以及他那一双子女的动向。
信很快写好,交由银朱让她送出去。
谁知银朱却带来一个新消息:“王妃,梅少主来了。”
“梅行之?”十四疑惑,“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似乎是过来寻梅小娘子的。”银朱道,“也提出要见王妃。”
“人在哪儿?”
“楼下。”
十四起身,看向坐在左丘玥怀里的肖墨:“阿芑,跟娘亲去见一个舅舅好不好?”
肖墨满月和周岁梅行之都托人送了礼物,但人却是第一次来。
“他是知雪的兄长,按辈分来说跟阿砚平辈,你让阿芑叫他舅舅?”
十四一拍脑门:“我忘了。”
她跟梅行之一开始便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即便梅知雪起初就叫她姑姑,她跟梅行之也都是平辈相称。后来梅知雪和肖砚订了婚,也没有特意去改。
“那……叫哥哥?”
“不然呢?”
“有些别扭。”十四忍不住笑道。
“那也没办法。”左丘玥道,“辈分总要论。”
“那好吧,就叫哥哥吧。”十四穿好了鞋,伸手跟左丘玥要肖墨。
他却没给他。
十四疑惑地看着他。
“我来抱吧。”他道。
“你也要去?”
第588章 案件真相
肖墨首先会说的词是“娘亲”,其次是“爹爹”,然后就是“哥哥”。
所以十四让她喊梅行之哥哥的时候,小家伙儿一点也不认生,脆生生地就喊出来了。
梅行之还在发愣。
显然他还没能从跟十四的女儿同辈这件事情中反应过来。肖砚从小就称呼他梅少主,只有梅知雪喊他哥哥。
“知雪和阿砚定亲了,让她叫你舅舅不合适。”十四笑着道,“多听几声,就习惯了。”
左丘玥没说话,但把肖墨递向了梅行之。
“阿芑要你抱呢。”见梅行之没有立即伸手接,十四提醒道。
梅行之态度有些别扭,动作有些笨拙地,把肖墨从左丘玥手中接到了自己怀里。
“她一点儿也不怕生。”梅行之没抱过孩子,抱得格外谨慎。
“他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十四道。
不论多久不见,肖十四娘还是从前那个肖十四娘。梅行之接不上话,抱着肖墨坐下,直接转入了正题:“需要劳烦你给知雪写一封信,让她随我去救一个人。”
他已经从银朱口中得知梅知雪并未在肖宅,而是已经去了军中的事情。
“出什么事了?”十四问,“要救的是谁?”
“淮南王妃。”
……
淮南王妃即嫁给长孙静虚的王氏女。在出嫁之前她就曾大病一场,当时太原王氏的家主王韬给十四写信,是梅知雪过去救治的。
此次梅行之过来,是因为王氏女怀了长孙静虚的孩子,五日前产下一子。但是产后虚亏过度,遍寻名医而不得治。
所有医者给出的结果都是:至多撑过两月。
“显然舅父他们还不知道此事。”十四不禁叹了口气,为那个她尚未见过的女子。算年龄,她今年不过才双十年华,原本是长在富贵乡里的世家贵女,自幼锦衣玉食,要是没有被卷入这些事情中来,以她的家世,随便找个人嫁了都能一辈子安稳无忧。
她是为什么难产,在淮南王府里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这些细节外人不会知道,梅行之当然也不会多透露半句。但是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十四就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靠近,将所有人都网在了里面。查不到源头的事情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等将来阿芑长大,我一定要为她安排好一切,让她一生都喜乐无忧。”左丘玥因为王氏女的事情,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要替女儿撑起一切,一定不会让她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
“一切都难说。”十四却道,“谁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与其想着替她撑起一切,不如让她自己有不受人摆布的能力。”
这句话让左丘玥陷入了沉思。
十四也不去打扰他,就让他抱着女儿沉思吧。
若是不及时提醒,十四很怕他跟肖砚联手把肖墨养成一个无忧无虑、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儿。这并非不好,但是隐忧太大了。与其让自己的女儿成年后再被迫成长,不如小时候把该吃的苦都吃了,该见的真相都见了,没有人能一辈子天真。
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成为命运的主人。
十四今日只是稍微提醒了一下,并没有料到因为她今日这番话,大历朝的史书上多了一位惊艳了历史的人物。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半个月后,宁万年的案子有了新的消息。
不仅翻案了,而且结果让十四也大吃一惊。
孟常怀此次送过来的卷宗比上次更多,从他亲自书写的案卷中,十四可以看出他的惊诧。
杀了宁夫人的不是宁万年,而是他们十三岁的儿子宁大郎!
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除夕那晚,宁大郎向母亲索要银钱二十万。纵然宁家不缺钱,但是这么一大笔数目,宁夫人自然要问他要钱做什么用。
一番询问之后才得知,刚刚十三岁的儿子,跟她要钱居然是去青楼替一个妓女赎身。
宁夫人自然不肯给。然而这宁大郎平日里受他父亲影响,对母亲颐指气使惯了,见要钱不给,便大发雷霆。
母子二人起了争执,这宁大郎便冲进自己的房间找出匕首,趁着母亲一人在房中落单,将其刺死在了卧房中。
彼时宁万年正跟几个同僚一起在青楼喝花酒,喝到深夜才回家。到家的时候早就醉的颠三倒四,宁大郎将他从小厮手里接过来,亲自扶到了躺着她母亲尸体的卧房里。
然后格外镇定地倒了一碗混了迷药的水,给父亲灌下。又找借口瞒过了妹妹宁二娘和一众婢女小厮。
等到第二日清晨,宁家的下人发现了满身沾血躺在床上的宁万年,和尸身已经凉透了的宁夫人。
宁大郎又跑到外祖家,向他告状说亲眼看见父亲杀了母亲。
然后便出现了宁万年的岳父,带着他的一双儿女去衙门告他杀人的场面。
其实这个案子破绽百出,只要是稍微有经验的衙役找宁家下人问一问,肯定能看出疑点。
但是有这样的原告和证人,官府根本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再加上将宁万年捉拿归案之后他利落认罪,便也没有找宁家的下人提供证词。
“这宁万年之所以认罪认的那么利索,完全是因为做贼心虚。”十四看着宁万年新的供词,“他平时对妻子毫无尊重,拳打脚踢更是家常便饭。睡了一觉从睡梦中醒来,没有任何记忆,却自己都觉得是他醉酒发疯杀了妻子。”
“小小年纪,犹如恶魔。”左丘玥说的是宁大郎,“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是对良善之人的危害和不公。”
这样的案子,用不了很多时间定然会震惊整个河南道。宁大郎固然该死,宁万年又岂是无辜?
这案子还没判,孟常怀将所有卷宗交上来,自然是猜到十四要亲自判的。
“该死的人自然要死。”十四道,“不用等秋后了,直接凌迟吧。”
她用朱笔在案卷上写下批复。
“至于宁万年……”
十四写下第二行批复:贬为庶人,以铁链束之双足,赴东海之滨督建工事,十年可解。
……
元亨七年二月初,王佑带上从太原赶来的方三娘和一双儿女,以及戴罪之身的宁万年,一起赶赴东海之滨。
二月中旬,梅知雪自淮南道返回。王氏女是因为生产导致身体虚亏过重,已经油尽灯枯,非病非毒,她也无能为力。
十天后,淮南王府便发了布告,淮南王妃病逝。
……
五月,从神都传来的一系列消息中,夹杂着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长孙召儿的丈夫因病去世了。
一方面因为原著里和左丘玥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十四对于长孙召儿这个人还是颇为关注的。
两年前她选了朝中一个清贵文官的次子做夫婿,其人在偌大的神都名声不显,二人成婚之后都十分低调。男人在翰林院为官,长孙召儿继续侍奉女帝。
按照原本的故事线,自左丘玥身死后的第二年,长孙召儿也跟着整个长孙氏一起,都死在了左丘宏的手里。
然而如今女帝还在位,她仍旧是女帝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大历朝手握权柄的女相。
反倒是左丘宏,自元亨四年柳小小事件之后,倒是越发受女帝冷待了。
第589章 组建水师
元亨七年秋天,王佑来信说海上盗贼猖獗,他们到达几个月,已经发生了十几起沿海百姓出海被劫的案件。
河南道的土匪山匪马匪都成了佟羊升官路上的垫脚石,没想到把海盗给漏了。
“这些人不一定是大历朝人。”左丘玥道,“更可能是俪、倭那两个海上小国的人。”
“不是自己人更好。”十四道,“打外人总比打自己人强。”
左丘玥一听,便知道她这是有计划了:“你打算怎么做,出兵剿匪吗?”
“嗯。”十四道,“阿砚不是来信说要去东海之滨吗,让他直接带兵过去。”
左丘玥已经知道,肖砚来信是要跟十四请假,去东海之滨签到的。
肖砚纵然惊才绝艳,可是毕竟还没有过带兵的经验。左丘玥有些担忧:“只让他一个人去?”
十四考虑了一下,道:“让他们几个一起去。”
“要不再从军中抽调一个有过上阵经验的人一起过去?”左丘玥直言道,“他们几个毕竟还小。”
“又不是和军队作战,只是去清剿海盗。”十四道,“要是连几个水贼都对付不了,他们拿什么服众?”
“阿砚在军中只是历练,待几年就要回来了额。但阿成和阿凛是要继续走下去的,他们不可能只练不战。”
左丘玥没话说了。
“海……海盗。”肖墨跟着学舌,只觉得又是一个新鲜的词汇,十分好奇,“海盗。”
“那你准备给他们派多少人?”左丘玥将女儿要往嘴里塞的玩具挡住。
“……一万。”说到这里,十四突发奇想。
……
“你是说姑姑的意思是让我们直接留在登州不回来了?”行军路上,顾凛问肖砚。
“大历朝国土东方有大面积的海岸线,但我们却没有正规的水师。”肖砚道,“娘亲是意思是我们先带一万兵马驻扎在那里,然后再在当地招兵,至少要将这一支水师的队伍扩大到两万。”
“可是靠近海滨的地方本来就人烟稀少,不像中原有那么多人口。一万人,恐怕不好招吧。”齐乐成道。
肖砚闻言点头:“确实不好招,但我们也不急在一时。”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招的。”顾凛却道,“海滨不如中原富庶,要是饷银可观,自然会有人愿意来。而且经过这两年的改革,河南和都畿两道的守备军饷银涨了那么多,家中有一人当兵其他男丁就可以免除徭役,这么好的事儿不干是傻子。”
顾凛的话说的不错,河南道和都畿道守备军通过这几年的改革之后红利太多了,当兵早就是大家争抢着要做的事情。只不过这两年没有增兵的计划,很多人想去却一直没有机会。
“但是我朝的战场都在南北两面,东面一直太太平平的,姑姑为什么要在这里屯兵?”顾凛不解道,“俪、倭两国是我们的藩国,每年都要向咱们进贡的,难道要防他们造反?”
“他们之所以向大历俯首称臣,是因为绝对的势力差距。”肖砚道,“一个打不过你的人见到你会害怕,但当你落难的时候,你能保证他不会趁机踩你一脚?”
“此二国国土微小且贫瘠,就像是家徒四壁的人。但他们的邻居却家财万贯,富到流油,他们会不眼红?”
眼红到一定程度,就会想办法过来抢了。
“阿砚说得对,不可不防。”齐乐成道,“姑姑这是未雨绸缪。”
“那这次海盗……不就正好给我姑姑派我们过来的机会?”顾凛发现了真相。
肖砚没说话,但也默认了。
“我们要组建大历朝第一支水师!”齐乐成忽然有种心潮澎湃的自豪感,“姑姑没有派别的人过来,只派了我们过来。”
河南和都畿两道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将,但十四却全权把这件事交到了他们几个手里,这是对他们的信任!
“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让姑姑失望!”顾凛将手里的马鞭甩出一个花儿,“让她亲眼看见,她没有信错人。”
他们几个从小长在十四身边,虽然性格各异,但每一个都恣意昂扬。他们自信慢慢,敢于面对任何挑战。
“别高兴太早。”肖砚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但是也不能不让他看清现实,“你知道我们过去第一件事是干什么吗?”
“……剿匪啊。”顾凛愣愣的。
“这个当然要做,但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顾凛茫然地问,“招兵?”
“是建房子啊!”齐乐成没忍住,“登州可没有现成的营房。”
“建……建房子?”顾凛傻眼了。不是来打仗吗,怎么变徭役了?
“木料、石料这些已经在路上了。”肖砚道,“估计第一批比我们还要早到一步。”
“我堂哥带着他的辎重营负责运送材料,好几天前就已经出发了。”齐乐成补充道。
……
立冬。
河南道。
“阿砚他们一动,朝中果然有人说话了。”左丘玥将新收到的密报拿给十四。
“说什么了?”十四放下笔,伸手接过。
“简言之,就是说我们太平盛世打大动兵戈,不顾百姓死活,罔顾朝政安稳,于社稷大有损伤。”
左丘玥总结的简单,他交给十四的密报也很简单。但是那送到龙案上的奏章,想必定然是金玉词句,锦绣文章。引经据典,用从古到今的例子来证明他们派兵去登州是大错特错。
“这群言官。”十四嗤笑一声,将信纸丢到了案上,“怎么还是看不明白?”
“他们不是看不明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左丘玥道,“这是他们抛出的饵,我们若要解释,自然要说明派兵驻扎登州等一切花费皆是官府自掏腰包,并未搜刮百姓一分一毫。”
“待到那时,他们的目的才达到了。”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逼河南王府自己向朝廷展示多有钱,多得民心。不靠朝廷,他们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君强臣弱,君弱臣强。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的臣子强大到脱离中央的掌控。
更何况是多疑多思的当朝陛下。
第590章 新城
秋末,住户正式搬入城外城。
“哎呀呀,虽然是看着它从一堆砖头木头变成一座座房子的,但是亲自走进来还是跟外面不一样。这也太好看了,这是说书先生说的仙境吧!”
“真好,房也好,路也好,什么都好。这辈子能住进这样的地方,真是值了,比住进神都里都值!”
“当初那座在地龙翻身的时候塌了的破房子居然能换这么一座房子,这要是放在两年前跟我说,我绝对不相信。”
“我最喜欢这路,真宽,真平。都是石板铺的,下再大的雨都不用担心踩到泥了。”
“你们看那里,村正说那是新的学塾,跟世子的学塾一样,都是不要钱的。”
“这是医馆?这也太大了吧!这么多房子,宫里的太医院也不过如此了吧。”
“听说这不叫医馆,叫医院。”有个稍微知道些内情的人说道,“过段时间这里会来好几位大夫,听说还有很多学徒。咱们以后要看病的时候就不用往城里跑了,直接来这儿就行。而且据说要是病重的话,还能直接在这里住下,等病好了再回家。”
“听说开业第一天梅娘子会亲自过来。”
“你们怎么知道这么多?”有人不信,觉得他们俩在信口胡说。梅娘子确实是妙手善心,但哪是能轻易见到的。
“你还别不信,这都是我听我嫁到肖家村的侄女说的。她是听肖村正家的三娘和四娘两位小娘子说的,她们可是经常出入肖宅的人。”
这下众人都信了。肖村正家的三娘和四娘,的确不是一般人。王妃那么多侄子侄女,只有她们俩能经常出入肖宅。据说她们的名字乃是肖娘子亲自取的,在她们幼年,肖娘子还为了救她们差点儿没了命。
“那里!那里是干什么的?”众人逛到了整个城外城的最东侧,一人指着前方一大片没有围墙的开放式建筑问道。
“听说这叫什么自……自贸中心?”
“这是干什么用的?”
“做生意用的。”有懂医馆的,就有对生意感兴趣的,“主要接待南北还有外来的客商。”
“那不跟南市差不多吗?”
“据说就是一个小南市,近几年来咱们这里的商人越来越多,南市每逢开市就挤得走都走不动。这里有个小南市,也能帮着分摊分摊。”
“这感情好,以后买什么东西都方便了,不用往城里去了。”
“你忘了咱们这儿叫什么了?城外城呀!以后咱们也是城里人了!”
……
城外城的医馆正式投入使用这天,梅知雪亲自前来坐诊。
跟着她一起过来的,是五位出身医学世家的名医,在整个河南道都有名有姓。
他们被十四聘用成为这家医院的大夫,日常除了坐诊治病之外,还负责带学生。
这个时代注重家学,包括医术在内的很多技术都不会外传。能说服这几位来这里带学生,梅知雪可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知雪辛苦了。”十四道,“能请来这几位先生,你功不可没。”
梅知雪是梅家的嫡系,又是辩苦和尚的弟子,加之几年前在地动中的善举,使她在河南道医者中名气迅速攀升,并且赢得了很多医者的尊重。
十四要通过在城外城建立第一家医院来推进新的医疗体系落成,这第一家医院兼医学院就要有够分量的人物坐镇才行。
“这不是我的功劳,是姑姑你的功劳。”梅知雪则道,“几位老先生之所以会答应过来,首先就因为是肖娘子在邀请他们。”
“姑姑,河南和都畿两道的百姓都无比感激你,他们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所以当我说出你的设想的时候,他们都愿意相信,并且愿意为之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肖娘子之大义,令吾辈汗颜,惭愧!”这是其中一位的原话。
“姑姑!”
“姑姑!”
十四被众人围在中间,肖玉秋和肖玉商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见十四扭头看过来,还对着她们笑,她二人周围的几个女孩儿立刻激动的红了脸。兴奋的是肖娘子朝她们看过来了,但是在无比崇敬的人面前,她们又忍不住害羞。
“我姑姑对小孩子很好的。”肖玉商推了推身边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的小姑娘,“你怕什么?”
“我……我没怕。”女孩儿用糯糯的声音解释道,“是肖娘子长得……太好看了。”
“是吧,我也觉得我姑姑是我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肖玉秋与有荣焉地说。
“是,我娘说她是神女下凡。”另一个女孩儿接话道,“她真的是。”
围在肖玉秋和肖玉商身边的女孩儿都差不多年纪,都是她们的同窗或是亲戚。显然,她们俩是这个小团体里面的主导人。
“三娘。”有个女孩儿握住肖玉秋的手,“我把我最喜欢的簪子送给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就是你能不能把我的书拿给肖娘子,请她在上面写上名字。”女孩儿道,“就像你跟四娘让世子帮你们写名字一样。”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肖玉秋和肖玉商总喜欢把上学要用的书拿到肖砚面前,让他帮她们俩写名字。然后到了学塾里,便会忍不住拿出来跟小伙伴们炫耀,这是她们阿砚哥哥帮她们写的名字。
这些女孩儿早就羡慕了,羡慕她们俩有肖世子当哥哥,有肖娘子做姑姑。
相较于肖世子,她们更想要拿到肖娘子亲自写过字的书。她是她们最崇拜的人,是从小到大听母亲讲的故事里的人。
“这个……”肖玉秋有些为难。倒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帮这一个容易,可答应了她以后一定会有更多人。到时候难道要抱着一大摞书去找姑姑请她写字?
且不说姑姑会不会答应,爹跟娘首先就会拧掉她们俩的耳朵。
“这样吧。”肖玉商脑子转得快,“不写书上,我跟二姐去找姑姑,请她把你们的名字一一写到花笺上,然后拿过来给你们。”
“我家就是做花笺的!”一个女孩儿激动地举手,“你们要什么颜色的,都去我家拿!”
第591章 冬月
十一月,神都发来圣旨,召河南王夫妇带领世子肖砚和安昭郡主左丘肖墨一同入都过年。
“娘亲,神都在哪里?”即将两岁的肖墨已经能说出一些简单的句子。
“在西面。”十四回答道。
“西面……西面是什么?”
“西面呀。”十四想了想,回答道,“阿芑看这个房子,有东南西北四面墙。这是东,这是南,这是西,这是北。”
十四带着小家伙儿原地转了一圈,指着四面墙给她解释。
“东南西北是四个方向,西面就是那个方向。咱们一直朝着这个方向走,就能走到神都了。”说完之后,她又带着肖墨转身,指着东面道,“这个方向是东,哥哥姐姐他们就在那里。我们一直朝着这个方向走,就能见到哥哥姐姐们了。”
“哥哥,姐姐,回来。”肖墨对十四的解释听得似懂非懂,但她并没多做纠结,因为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阿芑是想问哥哥姐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十四问道。
“嗯嗯!”小家伙儿立即点头,“什么……回来?”
“哥哥直接出发去神都,我们和知雪姐姐一起去那里和他见面。”十四回答道,“但是松果姐姐,阿成哥哥和阿凛哥哥有很多事情要忙,今年过年可能不能回来了。”
肖砚等人到达登州之后,分出一部分兵马装成要往俪、倭二国去的海商,将几伙猖獗的海盗狠狠收拾了一番。那之后对方便偃旗息鼓,再不敢叫嚣了。他们则开始全心投入到了新营房的建设中。
经过几个月的忙碌,前几日一切刚刚打点妥当,一万兵马全部从行军帐里搬入了新营房。近几日,他们正忙着在临海的几个州县招兵。不论是从公文还是私下来信里,都能看出他们忙碌非常。
马上就来临的这个新年,怕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起过了。
“不过没关系。”十四道,“等在神都过了年,娘亲和爹爹带着阿芑一起去看其他哥哥姐姐们,去看大海,好不好?”
“海?”
“对,大海,阿芑还没有见过大海呢。”
“好!”肖墨欢呼,对于海这个新奇的事物充满憧憬,“去看大海!看哥哥,看姐姐!”
十四抱着肖墨坐在窗边软塌上玩耍,银朱领着几个婢女替他们收拾行囊。
肖墨忽然指着窗外喊:“娘亲,雪!下雪啦!”
十四扭头一看,可不是!透过一块颜色浅淡的琉璃,能清晰地看到外面飘起了雪花,瓦片上已经有了一些白绒绒的积雪。
“娘亲,雪,雪。”肖墨摇晃十四的手臂,“出去看雪。”
半个月前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一夜过去之后地上的积雪厚到能盖住人的小腿。左丘玥亲手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肖墨高兴极了,绕着它跑了一圈又一圈,那天夜里睡梦中都在喊雪人。
是以时隔半月再次见到雪,格外激动。
“好好好,我们出去看雪。”十四并不拦她,“但是外面太冷了,要先穿好衣裳。不然生了病,就要喝黑黑的汤药。”
“不要不要,不要喝药!”肖墨一听汤药立马摇晃着小手表示拒绝,“穿衣裳,不喝药。”
关于汤药,还要从秋天的时候说起。那个时候十四生了一点儿小风寒,正好梅知雪在家,听到她咳嗽,就给她开了祛风散热的药。
肖墨看着娘亲喝的汤汁十分好奇,便趁着十四将药碗放下去做别的事的空隙,趴在碗中舔了一口。那一口,可是让她牢牢记住那黑乎乎的叫做“药”的汤汁了。
十四把肖墨裹成一个小粽子抱着下楼,在楼梯口碰到了正好要上来的左丘玥。
“忙完了?”
“去做什么?”
“爹爹!”
两大一小三个人像约定好了一样一起开口。
“忙完了,要带着阿芑去看雪吗?”左丘玥伸手从十四怀里接过肖墨。
“看雪!爹爹,看雪!”
“好,爹爹带阿芑去看雪。”
院中白墙黛瓦,红梅点点,大雪纷飞。一家三口并排站在廊下,肖墨兴奋地不停在左丘玥怀中扭动。
“爹爹,踩雪,踩雪!”她想下去,想站在雪地上踩雪。
十四结果小武递过来的油纸伞,三人一起走进雪中。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吧。”左丘玥蹲下身,将小家伙儿放到地上,拉过她一只手弯腰牵着,随着她慢慢往前走。
“陛下入冬之后圣体有恙,汤药几乎没有间断过。”
十四听出他话中之音,问道:“这一趟过去,是不是就要定局了?”
“一切都是未知数。”左丘玥只道,“早些过去,能早做打算。”
“也好。”十四微顿,道,“那就要做好许久不回来的准备了。”
“嗯。”
“小武。”
“王妃。”落后几步跟在后面的小武上前,听候吩咐。
“你往我哥嫂家里去一趟。”十四吩咐道,“然后再把顾云澜叫过来。”
“是,熟悉明白。”
小武走后,十四示意另一个小厮过来,替父女俩撑伞。
“我进去写信,你们俩别玩儿太疯,小心出汗着凉。”
“知道了。”左丘玥抬头回应,“你去忙吧,我会看好她的。”
“娘亲。”肖墨听到父母的对话,转身看向十四。
“阿芑乖,娘亲有事情要忙,让爹爹陪你玩儿。”
“嗯,娘亲,忙。”
……
“我已经给佟阳去信,不日便会有一批兵马来黄梁县外驻扎,领兵的是佟阳的心腹。”十四对肖七郎夫妇叮嘱道,“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派人去通知他们。”
“十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肖七郎闻言微微色变。
“我跟左丘玥明日便会启程前往神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回不来。”十四道,“黄梁县地处河南道中心,一般来说不会出什么危险。派兵过来只是以防万一。堂哥跟嫂子不用担忧。”
“好,好,我们知道了。”肖七郎应道,“那你跟王爷也要小心。”
虽然十四说的轻松,但肖七郎却明白,不久的将来很有可能发生大事。”
“另外,还请堂哥叮嘱族中老少,低调行事。”十四道。
“这个我也知道,你放心吧,我肯定看好他们。”这一点不用十四叮嘱,肖七郎就已经在做了。
“再有就是玉秋和玉商的事情了。”十四的语气轻缓下来,“堂哥,嫂子,玉秋和玉商自幼聪颖非常,她们是走科举之路的料子。”
十四这话把夫妻俩惊的不轻,他们当然不反对肖玉秋和肖玉商读书,多长点儿学问总归不是坏事。可是他们从来没想过要让两个女孩儿去考科举啊。
第592章 宠爱
巍峨的宫城前,魏亭带着一众内侍和宫娥在此等候河南王府众人。
“拜见王爷,王妃,安昭郡主。”见十四抱着肖墨从车上下来,他赶忙上前行礼,“奴婢们在此恭候多时了。”
“魏公公不必多礼。”左丘玥虚扶,态度和从前并无差别。
这让魏亭很是受用,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真切。
他见左丘玥从十四手里接过了肖墨,夸道:“安昭郡主生得真是玉雪可爱,待会儿陛下加了定然十分欢喜。”
“多谢公公夸奖,烦请引路吧。”十四道,“许久不来,宫中的路都生疏了。”
“是,王妃,王爷,这边请。”
……
一路来到长生殿,出人意料的是长孙静虚也在这里。
十四和左丘玥带着肖墨往里进,他从里面往外出,双方刚好迎面碰上。
“叔父。”
“阿玥回来了。”
二人之间一如既往地和谐。
十四跟着唤了声:“叔父。”
“叔……叔树……”肖墨也跟着喊,但是因为她一直喊左丘玥爹爹,而鲜少接触“父”这个字,所以口齿有些不太清晰。
“你可不能叫叔父,应该叫叔祖父才对。”左丘玥笑着对女儿道。
“她还小,懂什么辈分。”长孙静虚目光温和地看着肖墨,她跟左丘玥格外相似的五官那么引人注目。
“可有乳名?”他问道。
“小名叫阿芑。”左丘玥道。
“阿芑,小阿芑,要不要让叔祖父抱一抱?”长孙静虚朝肖墨伸出手。
小家伙儿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着稚童独有的纯净无暇。她先望了望母亲,又看看父亲,最后才转向长孙静虚,似是在考虑要不要让他抱。
长孙静虚很有耐心,手臂就伸在那里,对肖墨露出温和的笑。
肖墨思考了一小会儿,确定这个陌生的、长得好看的叔祖父是真的喜欢自己,才缓缓朝他伸出小手儿。
长孙静虚笑容扩散,把肖墨抱入怀中。
这一幕落入正盯着此处的一双明眸中,让它出现了别样的情绪。
长孙静虚取下手上的碧玉扳指:“这是给阿芑的见面礼。”
他将扳指放到肖墨手中。
“叔父,这太过贵重了,小孩子受不起。”左丘玥见状推辞道。
“身外之物罢了,没有受不起之说。”长孙静虚送完见面礼之后,将肖墨还给左丘玥,
“陛下想必已经在里面等你们很久了,快进去吧。”
“是啊。”此时一个温柔而大方的女声自殿门处传来,乃是一身家常素衣的长孙召儿,“宫人通传说你们已经到了,却久不见人。陛下等急了,特差我出来看看。”
“原来是恰好遇到叔父,在寒暄呀。”
她如此打扮,许是因为丧夫不久。但看上去气色很好,芙蓉面上的风情与往日一般无二。
“召儿都过来催了,快些进去吧。”长孙静虚和众人告辞。
肖墨手里抓着长孙静虚送的碧玉扳指,由父亲抱进了长生殿。
虽然她住的房子也很漂亮,但眼前这座大房子跟家里的房子是不一样的漂亮,尤其是房顶。是以从进殿之后,她便忍不住抬起头往上看。
然后抱着她的父亲忽然矮下去,把她放到了地上。
“阿芑,拜见陛下。”十四和左丘玥一左一右将小家伙儿围在中间,扶着她的小身子教她行礼。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行礼?”女帝忽然发话,“免礼吧。”
肖墨抬头,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帝。
“你叫阿芑?”女帝跟这个大胆的小家伙儿对视。
肖墨迈着小短腿来到女帝身边,一只手握住扳指,空出一只手伸向女帝。
然后抓住了她戴在腕间的佛珠。
殿内的宫人们为她这大胆的举动咋舌。然后立即垂头屏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阿芑。”十四唤着肖墨。
然而小家伙儿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手仍旧抓着女帝的佛珠。
抓完佛珠还不够,她小小的手移到了女帝的手背上,摸了摸,同时还抬头看她。
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笑,从前每一个看着她的人都会对她笑的。
“哈哈哈哈。”女帝忽然朗笑出声,笑声中含着发自肺腑的愉悦。
殿内众人一边来不及缓和紧张,而是被这场面惊得不轻。
他们都是在长生殿服侍了很久的老人,但是陛下上次这么开怀地笑是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想不起来了。
在他们的记忆中,陛下就是威严的化身。她是天子,而且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位女天子。她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开心,也鲜少像现在这样开怀地大笑。
终于笑了。肖墨很开心,因为她确定了,这个人也喜欢自己。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对她笑,都很喜欢她。
“抱。”肖墨朝女帝张开被厚厚的袄子包裹着的小胳膊,“抱抱。”
见状,左丘玥要开口,长孙召儿要上前,但都被女帝阻止了。她伸手,将要抱抱的小家伙儿抱到了自己怀里。
“喜欢这个?”女帝垂手,让佛珠从腕间滑到手中,拿着它在肖墨面前晃了晃,“送给你了。”
然后便在一屋子人的震惊当中,将这串陪伴了她多年的佛珠给了肖墨。
“阿芑果真讨人喜欢,鲜少见陛下对谁如此疼爱。”长孙召儿用适合的语气开口道,“看了叫人眼红呢。”
女帝被她逗笑了:“少贫嘴。你小时候从朕这里拿走了多少好东西,想必都忘了。”
“但是现在已经长大了,就不讨陛下欢心了。”长孙召儿接道,“要是能一直长不大该多好。”
女帝显然心情大好,又发出一阵笑声。因为情绪起伏有些大,便咳起来:“咳咳……”
“陛下!”
“陛下。”
“朕没事。”女帝阻止长孙召儿和左丘玥上前。
“你们夫妇俩怎么还站着?坐下说话吧。”
十四和左丘玥落座。
“近几年看着你们递上来的折子,果然没让朕失望。”女帝抱着肖墨,跟左丘玥和十四谈论起政事,“听说你们将阿砚那孩子派去登州了?”
……
一家人来到长生殿的时候是午后,一直待到陪女帝一起用过晚膳才出来。
天已经黑了,为了让他们快速出宫,女帝让人准备了车马。
肖墨玩儿累了,上了马车之后便在十四怀里睡熟过去。
“给我吧。”左丘玥把小家伙儿接到自己怀里来。
一声清脆的落地声,是肖墨抓在手里的玉扳指调到了车厢里。
十四弯腰捡起,又把那串佛珠从她手里轻轻取出来。
“陛下很喜欢小孩子?”她放低声音,问左丘玥。
左丘玥摇头。
女帝三子一女,只有幼女荣安公主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后来的小辈中,最得她宠爱的是长孙召儿和长孙静虚,但是从未见她对谁像今天对肖墨这么和蔼,有耐心。
“陛下……真的老了。”他说道。
第593章 杀人
为了尽快赶到神都,肖砚单人单骑从登州出发。
眼看神都城就在前方,却突然从半路杀出一帮劫匪。
肖砚不是第一次遇到劫匪,但是眼前这群人,一看就不是真正的劫匪。
“谁派你们来的?”他镇定地勒停马儿,问道。
“这么准时在此处截我,要么是你们神机妙算,要么是我身边出了细作。”他道,“我觉得,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或许是被他的恣意悠闲惹怒了。
“少废话,拿命来!”领头人一声令下,众人蜂拥而上。
这像是一群江湖杀手,从他们拿的武器便能分辨出一二。若是统一训练出来的杀手,不太可能像他们这样使用各式各样的兵器。
肖砚一身功夫由十四和左丘玥共同教导出来,却很少有机会展现。所以即便是齐乐成他们几个,也不知道他的底到底在哪里。
冬日的日光在最强烈的时候,也散发不出温暖。
于是洒出来的热血很快变凉,落下去之后久久渗不进坚硬的冻土。
江湖杀手跟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不同的是,他们会衡量利弊。一旦发觉不但赚不到钱还可能连命都要丢掉的时候,他们会立即放弃这笔生意。
察觉到他们要逃的时候,肖砚抓了一个活的:“谁让你们来杀我?”
“……凸勒人?”
被抓的人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男的女的?长什么样子?”肖砚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追问道,“什么时候找的你们?在哪里见的面?”
不用对方回答一个字,一连串问题他都已经得到了答案。
然而这些答案加起来,一时间也推敲不出来什么。
肖砚也不气馁,能凭借这些人提供的信息轻易推敲出来的答案,他反而要怀疑其真实性。既然特意买凶杀人,幕后主谋当然不可能亲自露面。
“放……放过我,求求你。”此刻在向他哀求。
“我没有放过你的理由。”
他一刀抹断此人的脖颈,送他痛快上了路。
肖砚站起了身,将刀收入鞘中,朝马儿走去。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处,他停了一瞬,继而加快脚步。
来到马匹旁边弯弓搭箭。
“谁?出来!否则别怪箭不长眼。”
他拿箭指着的枯草从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两个人影相继站起来。
是两个穿着骑装的年轻女子,十四觉得这二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阿……阿砚。”顾云章首先出声唤道。
“肖世子……”李若愚紧随其后。
肖砚放下弓箭,挂回马上。
他为了尽早入都,便抄了近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她们两个。他忍不住一阵头疼。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顾云章和李若愚被吓呆了,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肖砚也猜到了几分原因,所以没有主动上前,站在原地等她们回答。
两个人缓了一会儿,相互对视之后,才拉着手,慢慢朝肖砚靠过来。
“……我们出来打猎,跟其他人走散了。”顾云章解释道。
“打猎?”肖砚问,“就这么打?”
“弓箭在那儿。”顾云章指着方才她们蹲过的草丛,她们俩太紧张,把弓和箭都忘在了草丛里。
“马在那边。”李若愚指着另一个方向,道,“这一片不好骑马,我们就把马拴在了那边,走着过来的。”
一边骑马一边放箭,那是练家子才有的本事。她们俩所谓的打猎,更多的含义是出来游玩,带着弓箭装装样子罢了,因为她们连弓都拉不开。
她们俩跟大部队走散了,索性下马,两人一组开始活动,抱着守株待兔的想法在这一片瞎逛。谁知道会遇到肖砚被人围攻,更没料到还能亲眼看到他杀人。
李家和顾家都是文官之家,族中都没有出过武将,习武的子弟都很少,更别说手起刀落地杀人了。虽然斩杀的是该杀之人。
她们看着肖砚杀人,既不狰狞,也不暴虐。而是行云流水,流畅自如。他的功夫刚柔并济,每一个招式都异常好看,所以用它杀人的时候,居然都让人觉得是好看的。
可是当鲜红的血从那些人的脖颈处喷涌而出的时候,顾云章和李若愚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杀人。
在此之前,肖砚在她们心中的形象一直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他天赋异禀,得天独厚,文武双全……他的武功,原来是拿来这样用的。
几年不见,没想到再次相遇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双方都有些尴尬。
“那个……”肖砚首先开口,“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顾云章和李若愚都想说不是,可是她们连头都不敢转,因为一转头就会看到那些横斜在大片血污中的尸体。
“他们被人买通了过来杀我,我出手是自卫。”肖砚见二人这个模样,直接了当道,“如非必要,烦请二位就当没遇到今天的事。”
“要是让别人知道的话,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面带苦恼地说。
“……好。”顾云章首先应声道,“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嗯……嗯!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李若愚重重地点头,保证道。
“这里不安全,我送你们回去吧。”肖砚并未质疑他们的话,而是很快翻过这篇,“先去找你们的马。”
……
“哥哥!”
“肖墨!”肖砚加快脚步,弯腰抱起小家伙儿,高高举了起来,就像小时候十四逗他那样。
肖墨乐得咯咯笑,不停地喊着:“哥哥,哥哥……”
兄妹俩玩闹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肖砚将人抱在怀里,跟十四和左丘玥问安:“娘亲,爹。”
“知雪。”不知从何时起,他称呼梅知雪不再喊姐姐,而开始直接呼名。
“跑了一路,先回去洗漱吧,等下来主院一起吃午饭。”十四把肖墨接回来,对肖砚道。
“你的靴子是怎么回事?”梅知雪首先发现了肖砚靴子上混在泥痕里的血迹。随即立刻仔细打量,检查肖砚有没有受伤。
“别紧张,不是我的。”有肖墨在,肖砚不好多说,只道,“我先回去换身干净衣裳,之后再详说。”
第594章 刺杀
“凸勒人?”
晚饭后,十四将肖墨交给梅知雪,问起肖砚他在来神都的路上发生的事。
“对,从那些刺客那里问出来的。”肖砚道,“找他们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人说大历朝官话一人说凸勒话,付订金的是那个说凸勒话的。”
“故意暴露身份?”十四凝神沉思片刻,道,“若是想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话,完全可以躲在背后不出面。”
“我也是这么想的。”肖砚和十四的思路一样,道,“既然是故意透露出凸勒人的身份,说明他想借此隐藏更深层的秘密。”
“那个凸勒人也是受他人指使,他要隐藏的就是他的背后之人。”
需要特意用凸勒人的身份来隐藏的,只能是有别于他的身份——大历朝人!
十四和左丘玥对视:“你觉得这次的事情跟从前那些有关联吗?”
从元亨五年夏天开始,他们一直在追查近些年来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背后的关系,查那个藏在背后的人。
期间久久无所获,他们也曾怀疑这个人根本不在大历朝内。既然当初柳小小的事情牵出了身为凸勒暗桩首领的杨无忌的夫人,那么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凸勒人。
但是这个推断有个很可怕的地方,那就是这个人明明不在大历朝,却对左丘皇室、长孙氏以及大历朝整个官场都了如指掌。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大历朝也岌岌可危了。
而从肖砚今日得到的信息来推测,谋划这场刺杀的不是凸勒人,反而更有可能是大历朝人,甚至是他们相熟的人。
十四和左丘玥都更加愿意相信,他们背后是同一个人。
“敌在暗,我们在明,为今之计只有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左丘玥道,“既是有所求,就不可能永远躲在背后。”
“赶了这么久的路,先回去休息吧。”他对肖砚道,“阿芑闹着要和你一起睡,可能已经缠着知雪将她送去你院子里了。”
肖砚闻言面容一松,展露笑颜:“我去找她。”
他从椅子上起身:“娘亲,爹,你们也早些休息。”
肖墨跟梅知雪果然已经不在主院了,肖砚便从主院出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夜色已深,小厮提着灯在前面引路。
从主院到东院要经过一片湖,转过一个弯,肖砚看见湖边有一点光亮,是一个人提着灯笼站在那里。
“知雪?”光线太暗,看得不甚清晰,肖砚疑惑地走过去,“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肖墨呢?”
“噗通!”
“知雪!”
前方的梅知雪忽然跃身跳进了湖中!
“世子!”
“世子!”
小厮的惊呼和肖砚投入湖水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抓住我!”肖砚终于游到了梅知雪身边,抓住了她在水中扑腾的手臂,“别怕!”
梅知雪被他拉进怀中,却忽然停止了挣扎。
湖水太冷,所以他是先摸到了腹部的匕首,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从麻木中钻出来的疼痛。
这不是梅知雪!
即便已经有几乎确定无疑的猜测,但是看不清对方的脸,肖砚击出去的手掌还是从她的心脏偏到了她的肩头。
“世子!世子!”
“阿砚!”
“阿砚!”
此时岸边已经集结了不少人,好几个水性好的小厮纵身跳入湖水中。
“阿砚!”匆忙赶来的十四看着被救上来的肖砚,他的脸在昏黄的灯笼光线下却一片惨白,身上穿的是墨色袍子,分辨不出血和湖水。通过他捂在腹部的手,才能找到他的伤口。
“立即送去东院!”
……
梅知雪带着肖墨在肖砚的房间里玩儿,想着等他回来自己再离开。
门被推开,看到的却是满脸匆忙之色的银朱。
“银朱姐姐,怎么了?”梅知雪疑惑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小郎君稍后便过来,烦请梅小娘子在此等候。”银朱并未多说,转身去抱坐在铺着虎皮的软塌上的肖墨,“郡主,咱们去找王妃。”
梅知雪自然察觉到事情不对,她看着银朱将肖墨抱走,惊疑不定地等在原地。
没过多久院子里便传来动静,她立即提裙奔出去,看到小武亲自抬着担架将一个人送了过来。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的心忽然剧烈地跳起来。
人群继续走近,她看到了担架上熟悉的墨色衣衫……
“……阿砚!”
……
清晨下起了小雪,林九将伞递过来,左丘玥伸手接过。左手打伞,右手握住十四冰凉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二人共撑一把伞。
走到东院院门处,看见了在此处跪了一夜的小武。
“属下该死!”小武看到两人立即将头磕在地上,“请王爷和王妃降罪!”
王府的一切都是他来负责,却让世子遭此大难,他万死难辞其咎!
“你有功夫在这里请罪,不如去把分内的事情做好。”
小武愣住,缓缓直起上身。
十四和左丘玥并未停留,等他抬起头的时候,二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他双目无神地继续跪着,片刻之后,眼泪夺眶而出。
……
平康坊地下城。
聂非烟结束应酬之后来不及换下起舞的装束,只裹了一件大氅,便匆匆赶来。
“见过林管事,不知林管事……”
“这个人,见过吗?”林九打断了她的话。
聂非烟这才留意到匍匐在地上的人,此人一动不动,旁边的人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聂非烟才得以看清她的脸。
居然和未过门的世子妃有五分相似!
她很是慎重地走到近旁,再三确认过之后,才回答道:“这个人我没见过。”
“但只要她来过平康坊,我定然有办法查出她的身份。”
“需要多久?”林九问道。
聂非烟谨慎忖度,道:“三日。”
“人交给你了,不能出任何差错。”
“属下明白。”聂非烟沉声应道。
然后她又看了一眼姿势不变匍匐在地上的人,忍不住问道:“林管事,她……这是怎么了?”
她方才凑近看了,这人精神是好的,但是全身上下却不能动。
“喂了一种药。”林九并没有仔细解释的打算,“她如今只有脖子以上可以自行活动。随你如何处置,只要你能找到线索,死生不论。”
“属下明白了。”
第595章 哭闹
小武将人叫到跟前,逐个亲自盘问。
自左丘玥受封郡王,王府诸事都是他在管理。数年不曾出过纰漏,他在府中仆从心中积威之重,可见一斑。
是以当肖砚遇刺的消息传开时候,府中便人人自危。
肖墨午睡醒来,问十四:“娘亲,哥哥呢?”
“哥哥有事情要做,出去了。”十四道,“过两天才能回来。”
肖墨有些不高兴,昨晚没能和哥哥一起睡,今天早上没能见到她,午睡醒过来又没能见到。
见女儿撇起小嘴,左丘玥接着道:“哥哥是大人了,大人都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过他忙完这几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可以陪着阿芑一起玩儿。”
小家伙儿非但没有被哄好,嘴反而撇的更厉害了。
“哥……哥哥……呜呜呜……我要哥哥……”
“哦哦哦,阿芑不哭。”十四惊讶,这孩子平时很好说话,不会因为达不到她的满意就立即哭闹。
“阿芑,阿芑你看着娘亲。”她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跟她好好交流,“阿芑,阿芑。”
但是一连唤了好多声,她却丝毫不理睬,继续大哭。
“阿芑怎么了?”左丘玥早朝之后去了内廷,一直到现在才回来,刚踏进院子便听到女儿的哭声。
“阿芑,爹爹回来了。”十四抱着肖墨走向左丘玥,“快,快看看,爹爹回来了。”
左丘玥心疼地把女儿抱进怀里,伸手抚去他小脸儿上的泪痕。但肖墨哭得伤心,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刚擦完就又落了新的下来。
“阿芑,告诉爹爹,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伤心?”左丘玥亲她的小脸儿,“不哭了乖乖,跟爹爹说话好不好?”
“哥……哥哥……爹爹,哥哥……哥……哥……”
小家伙儿哭得说话也说不连串,十四轻拍着她的背,解释道:“午睡醒了就要找阿砚,我跟她说阿砚出去了,然后就哭哭个不停。”
“阿芑,阿芑不哭了,爹爹就带你去找哥哥。”
“呜呜呜……呜呜……”肖墨停了哭声,开始不停地抽泣。她红着眼睛看向左丘玥,不确定地道:“哥哥……爹……爹爹,哥哥。”
夫妻二人带着肖墨来到肖砚的院子,还没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药草味儿。
小家伙儿大眼睛里还含着泪,皱了皱小脸儿。
“阿芑,哥哥生病了,在睡觉。”进门前,十四对她说,“你进去之后不要吵哥哥睡觉好不好?”
“生病,喝药。”
“对,哥哥生病了,知雪姐姐在里面照顾他。他喝完了药,现在在休息。我们小声地进去看他,不要吵醒他,好不好?”
“好。”小家伙儿乖巧地点头,“娘亲,不吵。”
三个人在门口说话的时候梅知雪便听见了,走过来迎接。
“姑姑,王爷。”她看到左丘玥怀里的阿芑,硬挤出一丝笑,“阿芑。”
左丘玥抱着肖墨进去,十四来到梅知雪身边,牵住她的手,抚了抚她的肩膀。二人都没有说话,一起朝里面走去。
肖砚昨天烧了一夜,今早才慢慢退烧。但是刚刚又开始烧起来,所以面色有些红。
旁边摆着药碗,药汁是刚熬出来的,梅知雪准备放凉一些再喂给肖砚。
肖墨从进了房门便没再说过一句话,她被左丘玥抱在怀里,扯着身子看朝向肖砚。
继而她踢着小短腿儿,想要下去。
左丘玥拗不过她,只能弯腰将她放下,叮嘱道:“不要碰到哥哥。”
肖墨便当真不碰肖砚,只趴在床沿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药放凉了。梅知雪试了试温度,可以喂了。
左丘玥将肖墨抱开,让她给肖砚喂药。
肖墨看着,小脸儿再次皱成一团,趴在左丘玥耳朵旁小声说:“爹爹,苦。”
“阿芑可以说话,只要不太大声,不哭,就不会吵到哥哥睡觉。”他怜惜地摸摸女儿的脸,“阿芑真懂事。”
肖砚虽然昏睡着,但下意识还能吞咽,所以喂药的过程很顺利,没多久一碗药便喂下了肚。
“你也要多休息。”见梅知雪将垫在肖砚脖颈处的帕子收回来,十四道,“不要等阿砚醒过来,你却倒下了。”
“姑姑,我知道了,我有分寸的。”她抬脸看向十四,“你放心吧。”
……
平康坊地下城。
因处在地下,这里常年点着灯火。不燃灯的地方,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漆黑一片。
聂非烟坐在一把简易的高脚凳上,这种样式的凳子是近些年才兴起来的,从前大历朝的椅子都是矮椅,更多人则喜欢席地而坐。
听说首先售卖这种椅子的赵记,背后的东家乃是河南道嵩州黄粱县人士。黄粱县这三个字近些年在神都流传甚广,首先起源于黄粱县主也便是如今的河南王妃向朝廷献上土豆的种植方法,后来是因为一场地动无人伤亡。
而让这个县城声名鹊起的,则是那里出产的纱。质地比之寻常的纱更为精良,价钱却反而低出不少。据说曾有神都商人亲自到黄粱勘探过,他们那里有一种新式纺纱机,做工速度比旧式纺纱机快数十倍,堪称鬼斧神工。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总之,如今神都无人不知黄粱县。
“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你是第二个被王府特殊关照的人。”聂非烟看着对面被用木架固定住的女人,像和朋友聊天一样,问道,“你想知道第一个人,来到这里之后都经历了什么吗?”
“不……不要!”对面的女人用唯一能自由操纵的头颅来演示惊恐,她不想知道,她只想活着离开这儿,“求……求求你放过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用尽了全力嚎啕,奈何之前的一日一夜已经让她喊废了嗓子。她现在的喉咙像是漏风的纱布,已经发不出很大的声音了。
“不,我觉得你很想知道。”聂非烟妆容精致,身旁的一盏灯,照出她平康坊第一歌姬的风情。她朱唇微启,媚眼含笑,和面对达官显贵时无甚分别:“你现在的害怕,都是装出来的。我见过真正的恐惧,从不同的人身上见到过,他们可不是你这样的。”
女人脸上的恐惧像是一幅完美的画作,因为她的话出现了裂痕。
第596章 我们成亲吧
“上一个人是在元亨四年冬天的时候被送过来的,好像就是这个时候。”聂非烟将双腿交叠,姿态悠闲,娓娓道来,“王府特别关照,要他在这里活够十五天,一刻不能多,一刻不能少。”
“那个人呀,虽然是个男人,却胆小如鼠,什么都怕。怕黑,怕鬼,怕疼,还怕狗。”说到这里,她发出轻灵的笑声。
“恰好我这里养了上百条狼犬,我让人选了最凶狠的两条,先饿上一天,再把它们跟那个男人关进了同一个笼子里。然后让人在旁边看着,它们俩每天只能在那个人身上各自咬两口,咬够了就立刻让人把它们牵出来。”
“为了不让那个人死,这里备了百年老参入药熬的药汤,每天给他灌三碗,再给他的伤口用最好的金疮药。”
“就这样每天四口,十五天下来,咬满了六十口。那个男人的大腿、小腿、肚腹、胸膛、手臂、双颊包括头皮,都见了骨。骨头虽然是白的,但是埋在肉里刚刚露出一点儿头的时候,是粉红的,颜色漂亮极了。”
“你是魔鬼,你是魔鬼!”被绑在木架上的女人失声喊道,“你根本不是人。”
“瞧,现在的害怕才有几分真。”聂非烟把玩着着自己刚涂了蔻丹的手指,很满意这个反应。
“实话告诉你吧,武郎君已经找出了你藏匿在王府里的同伙,显然从他们身上下手调查更快。换句话说,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她轻盈起身,不打算多聊了:“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便不用留了。”
说完之后,她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
身后传来喊声,聂非烟的脚步并未停顿。
“等……等等!我知道,我还知道其他秘密。你不要杀我,我全都告诉你。”
聂非烟停下。
缓缓转身。
木架上的人看到了希望:“你要保证我能活,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你现在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聂非烟道,“不过王爷王妃仁善,你若当真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他们未必非要你的性命。”
“好,我说,我全部都说。”
聂非烟抬步往前去。
一道微小的气流从她耳畔滑过,她瞬间容色大变!
飞刀直接命中木架上女人的咽喉,她最后一句惊呼也没能发出来,便没了声息。
“啊!”聂非烟大惊失色,跌倒在地上。
侍女仍旧提着灯,在朝她逼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聂非烟惊恐地后退,“你从十三岁就跟在我身边,我自问待你不薄。”
这侍女是她成为平康坊第一歌姬那年亲自从人牙子手里挑来的,来到她身边的时候才十三岁,她是看着她长大的。
“娘子莫要怪婢子,婢子也是身不由己。”提灯的侍女一步一步逼近,提着灯,映出她平静的面容,“要怪只能怪道不同,各为其主。”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聂非烟退到了墙根,“不要过来!”
“她今天若是不开口,你还能多活几日。”侍女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婢子会痛快送你上路的,也算是全了你我主仆一场的恩……啊!”
情况突变,侍女距离聂非烟还有一步远的时候,她脚下的地板忽然向下打开。侍女脚下一空,瞬间便掉入洞中。
聂非烟再次按动身后墙壁上的机关,洞口关闭,侍女的喊声也被阻断在下面。
她脸上的惊恐瞬间消失,将有些松散的发簪重新插回发髻,起身拍打身上的尘土。
但是牢房的地面都是经年积累的屙物,拍是拍不掉的。
她轻叹一声,似乎是在可惜这一身华贵的衣物。略微一顿,随后昂首挺胸,身形款款地走了出去。
待走到光亮重现处,立即有人迎上来:“娘子。”
这人自然发现聂非烟的贴身侍女不见了,却一句也不多问,眉眼低垂,听候吩咐。
“给林管事传信,有新线索了。”
“是。”
……
三日后,河南王府。
肖砚经过了整整三日的昏迷,终于醒了。
“哥哥,不痛。”肖墨趴在床边,抓着肖砚的手,给他呼呼,“呼呼,不痛。”
“肖墨乖,哥哥已经好了,不痛了。”
“真的吗?”
“真的。”肖砚反握住她肉乎乎的小手,“再过几天,就能陪你一起玩儿了。”
肖墨闻言顿时喜笑颜开:“一起玩儿。”
她把脸贴在肖砚手上:“哥哥,一起玩儿。”
她个头小,踮着脚才能把脸贴过来。肖砚想把她抱到床上来,刚欲有动作,便被恰好走过来的梅知雪制止:“你做什么?”
肖砚身子都没来得及离开床榻,只头离了枕头,闻声立即躺了回去。然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看着大人那样看向梅知雪,解释道:“我想把肖墨抱上来。”
“她个子太矮了,想跟我说话都要踮着脚。床榻这么大,里面有这么多地方可以给她坐。”
梅知雪没吱声,走到床边来,替肖墨脱了小鞋子,把她放到了床榻里侧。叮嘱道:“阿芑,哥哥的肚子不舒服,碰到会疼,千万不能碰到他的肚子知道吗?”
肖墨这几天除了睡觉,几乎全在这里看着肖砚。她很乖,不让做什么就绝不会做,再加上也明白肖砚对这个幼妹的疼爱,梅知雪才将她放到了床上。
上了床的肖墨果真离肖砚的肚子远远的,将小脚丫朝里,头朝肖砚,抱着肖砚的手趴在那里。
梅知雪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出来,替她盖住小身子。
“我要给伤口上药了。”梅知雪坐到床沿,掀开了肖砚的被褥。
肖砚大手一遮,便将肖墨的视线挡的死死的:“阿芑乖,嫂嫂要帮哥哥扎针,不要看。”
梅知雪动作顿住。
“……说什么呢。”
“我哪里说错了吗?”肖砚知道她会脸红,所以故意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问。
梅知雪只觉从耳根生起一股热,迅速烧遍全脸。她立刻埋下头,伸手将药瓶拿过来。
“……阿芑还在呢,别胡说。”掀开肖砚的衣摆,才发现纱布还没取下。
更窘迫了……
“哈哈哈……”肖砚却放声笑起来。
“啊!”笑着笑着痛呼一声,“你谋杀亲夫啊。”
“你再口无遮拦,就再给你些苦头。”
“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说着不笑了,但尾音还是在笑。能听出来,已经努力在忍了。
“少……少少。”肖墨被捂着眼睛,好奇地重复着肖砚刚说的新词汇,“少少。”
忘了还有这个小冤家。
梅知雪被这兄妹俩捉弄的不敢抬脸,全程埋着头帮肖砚处理伤口。
“侧身。”她一手按住纱布一头,另一只手圈到了他的身侧。
肖砚听话地侧身。
梅知雪双臂环绕住他的腰,将纱布接过来。
此时头顶传来肖砚的声音:“知雪,过了年,我们就成亲吧。”
第597章 真凶
长生殿,佛堂。
冬日以来女帝时常传唤太医,身体倦怠,已经有一段时间不礼佛事了。今日她同往日一样,沐浴焚香之后,素衣披发,跪与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前。
腕间的佛珠送给肖墨之后还未添新的,双手合十,双目闭合,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侧后方放着一个蒲团,一锦衣男子跪在其上,和女帝一样的姿势,虔诚诵经。
一遍诵完,女帝开口道:“可查实了?”
锦衣男子放下双手,置于双膝之上,回答道:“回禀陛下,已经查实。”
女帝轻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眸。这双眸子不见老迈之人常有的浑浊,而是平静清明之中暗藏锐利,有着不怒自威的威严。
“荣安都做了什么?”她问道。
“回禀陛下,经查实,荣安公主于半年前在平康坊买得一名肖似梅家二娘的女子,名唤红缨。事后又买通河南王府的一名内院管事,将红缨送入府中。五日前,河南王世子肖砚入都,红缨扮作梅家二娘跳入湖中。世子情急之下入水救人,遭她刺杀。”
女帝沉默片刻,继续问道:“如今那婢女在何处?阿玥他们查到哪一步了?”
“红缨自那晚之后便不知去向。”男子答道,“那名带她入府的管事在事发的第三天被查出,隔天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女帝抓住这个词汇,“阿玥和他的媳妇,可不是这么粗心的人。”
男子略顿,道:“那人身在奴籍,死后由河南王府自行处置。尸身……未能见到。”
大历朝律令,家仆犯错,主家有将其打杀的权利,无须经过官府审判。
那名管事既是线索,也是人证。
如果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说明已经有了其他的线索,而且不需要他作证了。
……
这日晌午,一家人聚在肖砚的房间里共进午膳。肖砚坐在床上,其余人围桌而坐。
“已经好久没能吃娘亲亲手做的饭菜了,这几天也算因祸得福了。”肖砚倚靠在床头,看着小厮将小几摆在他身前,梅知雪端了专门为她准备的饭菜过来。
“你若是想吃,我和你娘可以顿顿给你做。”左丘玥将肖墨放到为她定制的椅子上,回头看向肖砚,“倒也不用使苦肉计。”
肖砚闻言一噎,露出带着惭愧的苦笑:“爹,我这不是一时情急才……大意了嘛。”
那刺杀的他的婢女虽然会武功,但也仅限于简单的拳脚功夫。若是平时,根本连近他的身的机会都没有。
“娘亲,爹,你们别担心,我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轻伤而已,很快就能痊愈了。”趁着梅知雪弯腰帮他盛汤,小声对她说了句,“你也别担心。”
梅知雪嗔他一眼。
都在一个屋子里,当别人听不见吗?
“你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吃一次亏也不算坏事。”十四道,“希望这次的事能让你记住,同样的跟头,栽一次就够了。”
“我记住了,娘亲。”肖砚乖顺地答道,“绝对铭记在心,时时告诫自己。”
“娘亲。”他说完之后,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饭菜,又看了看十四他们面前的,两相对比之下,他的饭菜明显寡淡,“我想吃你们的。”
那是火锅呀!
“暂时别想了。”十四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什么时候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吃辣的事。”
“汤是知雪特意给你煲的,放了补身养气的药材,好好喝吧。”她喊道,“知雪,过来吃饭。”
梅知雪低头掩笑,应道:“知道了姑姑。”
她把盛好的汤推到肖砚面前:“喝吧。”
随后走到桌边,一起坐下享用火锅。
肖砚喝了两口带着药味的汤,忍不住再次看向那冒着滚滚热气的铜锅,只觉得嘴里头更苦了。
“爹……”
“你喊我也没用。”左丘玥将烫好的羊肉夹入十四碗中,“乖乖养病,好了再吃。”
“哦……”
“哥哥,乖乖。”肖墨坐的位置面对着肖砚,虽然会说的话有限,但听明白了刚才几个人谈话的意思。于是抱起特制的小碗将热牛奶喝完之后,看向肖砚哄他。
她嘴边还挂着几滴奶珠儿,仿佛在无声地说:你看,我都在乖乖吃自己的饭,要听话。
“阿芑真是个乖孩子。”十四往她的小碗里又倒了一些牛奶,“哥哥要向你学习。”
梅知雪是侧对着肖砚的,是以肖砚很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埋头、抖肩的动作。
“王爷,王妃,宫中来人。”小武自外面进来,打破了房中和乐的氛围。
一屋子的人全部看向他。
“什么事?”左丘玥问。
“只说陛下召见王爷,并未说明事由。”小武回答道。
“什么时候?”
“过来的内侍说,即刻。”
“我知道了,去备马吧。”
“是。”
“无事,你们继续吃。”左丘玥起身,对十四说完,又看向阿芑,“阿芑,爹爹有事出去一趟。你乖乖吃饭,吃完饭之后跟娘亲回去睡午觉。”
十四送左丘玥到门外:“陛下找你是因为阿砚的事吗?”
“大概是。”
十四嘴角微抿,他们刚搜集到足够的线索,宫里就来人了,好快!
左丘玥接过小厮递来的大氅,披到身上,面向十四让她帮他系衣带。
“看来我们的推断结果是对的。”十四道。
种种搜集到的线索都指向一人——荣安公主左丘敏。原本十四还在怀疑,这次是不是和上次的事情一样,荣安公主只不过是背后之人拉出来的替罪羊。
可是现在,似乎不用怀疑了。
女帝直接给了他们答案。
“陛下应该是想保她。”她接着道。
“你怎么想?”左丘玥握住她的手。
凡事都能权衡利弊,但是此事事关肖砚,十四不会用利弊去衡量。
“……先看陛下的态度吧。”十四道,“好在阿砚的伤不算重。”
……
吃过午饭,十四带着肖墨回去睡午觉,仆从将房里收拾干净之后,肖砚的药也熬好了。
“喝药吧。”梅知雪用勺子搅着药汁,感觉温度应该差不多了,才端给肖砚。
肖砚一饮而尽,拿开药碗之后露出紧皱的眉头:“好苦。”
“良药苦口。”梅知雪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蜜饯,递向肖砚,“含一个。”
肖砚看了一眼,却没伸手:“这个太甜了,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那你想怎么样?”梅知雪知道他在故意作怪,也不揭穿,只顺着他,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有一个好办法。”肖砚道。
“什么?”
“你过来,我跟你说。”
梅知雪把盛蜜饯的碟子放下,半信半疑地靠过来:“什么办……”
“你!”她杏眼圆睁。
反应过来立刻要推开他,却听到肖砚含在喉咙里的一声闷哼。
梅知雪立马不敢动了。
她被肖砚箍在怀里,天旋地转。
第598章 掖庭宫
元亨七年十二月初八,腊八粥的香气萦绕神都城的时候,一道圣旨自皇宫出来,送达至荣安公主府。
荣安公主买卖官职,中饱私囊,扰乱官场。陛下震怒,下旨褫夺其封号,贬为庶人,幽禁掖庭宫。不得赦免,终身不得出。
一时间,坊间朝野皆震荡!
荣安公主,那可是荣宠最盛的荣安公主,陛下最为宠爱的女儿!所有人都知道她恃宠而骄,仗着权势滔天,身有倚仗,这么多年来胡作非为的行径多了去了。可是没人觉得她会有事。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那是先皇和当今的唯一的女儿,律法约束不了她。
买卖官职,仅仅因为这样的罪责就让她被贬为庶人,幽禁内廷,谁都不信。
起码官场上混过的,没有一个人相信这就是真相。
而且这件事这么突然,根本没听说有谁告发。
无缘无故,陛下为什么要发作自己的女儿?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官场上混久了的老油子,已经嗅到了异常在何处。
“听闻昨日午间河南王被陛下传召入宫,停留数个时辰才离开。”
散朝之后,百官自太极殿出来,沿着整洁的石板路往宫门处去。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件事与河南王有关?”这人回想这几日左丘玥在上朝时的表现,没觉得他哪里有异常。而且河南王一家常年在封地,他能跟荣安公主起什么冲突?
“你们忽略了一件事。”有人提醒道。
“什么事?”
“这几日神都在传的,河南王世子遇刺一事。”
这……众人大惊!
数日前便有河南王世子遇刺的消息流传出来,但是左丘玥没主动在朝堂上提起过,不是特别熟的人,总不能主动找上去问:“听说你儿子遇刺了,这事是真的吗?”
但是反言之,传了好几天,也没见河南王府出来否认。
不否认,是不是就代表承认了?
这要是真的,而且跟荣安公主被罚也有关系的话……似乎就能解释通了。
“河南王府,如日中天呐。”有人感慨道,“今非昔比了。”
放在从前,就算是河东王左丘宏最得宠的时候,他也不能撼动荣安公主。可是如今的河南王却能与陛下博弈,轻而易举地将圣宠不衰的荣安公主拉下马。
可见宠信和地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河南道有雄兵十万,土地肥沃,百姓富庶,近些年来更是如有神助,被民间百姓传为人间乐土。更是有言道:能居河南道,不做神都人。
一个名望极高、富甲天下的王妃,让河南王府轻松拢住了河南道数百万百姓的心。
近两年又收服紧邻神都的都畿道,增加兵马数万,百姓百万。
河南王府的实力,说一句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也不为过了。
如今这事,便能证明。
“让我想不通的是,荣安公主为何要去招惹河南王府。”一人道,“她身为河南王的姑母,地位尊贵,又不涉党争,缘何要这么做?”
“难道是因为前些年议亲的事?”
经这人提醒,众人纷纷记起前几年左丘玥一家入都,荣安公主替自己的儿子蒋荣向河南王妃的义女求亲被拒的旧事来。
“可是求亲被拒乃是常事,婚姻乃是两姓之好,不合适也很正常。而且王妃的义女不是早由王妃做主与人定下了婚约吗?”
“你我觉得是常事,咱们的公主殿下何时被人拒绝过?”
这么一说,众人便都明白了。
说到底,都是骄纵蛮横惹的祸啊。
“为一桩旧事,记了两三年,还去谋害别人性命。这……这真怪不得别人。”
……
掖庭宫年久失修,门窗破旧,房舍漏风,宫墙边的枯草比人还高。
荣安公主衣饰华丽,妆容精致,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母亲呢?为何带本宫来这里,带我去见陛下!”
“殿下,陛下命您在此禁足,不得诏令不得出。”负责押送的是魏亭。
“啪!”
荣安公主给了他一巴掌。
小内侍们吓得跪了一地。
“狗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本宫做事了?本宫是先皇的女儿,是陛下的女儿,本宫要见母亲。”荣安公主说完便要往外闯。
“拦住她。”
魏亭开口,立即有两名小内侍起身拉住荣安公主。
“放开!你们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两名小内侍吓得颤抖,却不敢撒手。
“魏亭,你个没根儿的东西,你居然敢这么对本宫?”荣安公主自生来便是天之娇女,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您现在已经不是公主殿下了。”魏亭冷笑,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敢这么戳他的痛楚了。
“奴才是皇室的奴才,但你已经不是皇室公主了。记清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同样戳中了荣安公主的痛楚,她大怒。
“你……”
“拖进去。”
“是。”
两名小内侍立即发力,当真将荣安公主拖着往里去了。
这位曾经高贵的公主,此时也发出犹如市井泼妇的喊声。
魏亭掸了掸衣裳,朝着荣安公主被拖进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有你的苦头吃。”
他身为内侍令,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做的。吩咐完几个小内侍好好关照这位公主之后,便阔步离开了。
破旧的大殿内,两名小内侍将荣安公主扔到地上。她身上华丽的衣群立刻滚了一层灰,有两根镶着宝石的钗子掉到了地上。
“你们敢这么对本宫,你们罪该万死。我要见母亲,我要见母亲!”
荣安公主爬起来再次往外冲,两名小内侍再次把她拦住。
“怎么这么难缠。”一名小内侍嫌恶地说道。
“要不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另一名小内侍道,“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你出去就是了。”
小内侍本就不愿再待在这里了,来到这掖庭宫的都是皇家的罪犯,谁知道以后的运道如何。要是这荣安公主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今天得罪她太狠岂不是自绝后路。
“那……交给你了。正好我出去上个茅房,你要是不行再喊我。”
“行,你先去吧。”
房中只剩下这二人的时候,小内侍关了殿门。
“你想干什么?”
“公主别怕,奴才自然是不敢对您做什么。”小内侍将手摸进胸前的衣襟,掏了一样东西出来,“公主可认得此物?”
“……荣儿!”荣安公主从小内侍手里的玉佩抢过来,仔细辨认,确认就是蒋荣之物。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奴才就是一个在掖庭宫执勤的小人物,不值一提。”小内侍道,“拿这东西过来只是想提醒公主殿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您该明白才是。否则……”
他看向荣安公主手中的玉佩,意思不言自喻。
荣安公主面色发白:“你是她的人?”
“公主您明白奴才的意思就行了。”小内侍躬身行了一礼,“您安歇,奴才就告退了。”
第599章 年末
这日休沐,李若愚来顾家探望好友顾云章。
“听闻下一年的主考官将会在河南王、河东王和淮南王中间选一个,你听说了吗?”
顾云章经过多年寒窗苦读,终于闯进了科考的最后一关。年后春天,便要下场,与来自各地的学子们一起参加省试。
“听祖父提过两句。”顾云章道,“应该是真的。”
“那谁来主持的可能最大?”李若愚来了兴趣,“顾相有没有说过这个?”
顾云章摇头,水烧滚了,她开始烹茶。
“那你猜最有可能是谁?”
“你又不参加科举,怎么这么关心这个?”顾云章纳罕道,“可别说是为了关心我。”
“自然不是关系你。”李若愚道,“如今三王皆被召入神都,很明显……”
她压低声音,继续道:“很明显,陛下已经在为立储做准备了。”
“而且我还听闻,上个月女相向陛下献策,建议在之后的科考中实行糊名法。陛下若是采纳,来年的春闱定然就要开始试用了。”
大历朝的官员选拔制度是科举制和推荐制并行的,从前的科举考试中也不存在糊名一说。
像顾云章这样的出身,在省试和殿试中即便不能夺得魁首,但成功走进官场是没问题的。
“这个祖父也跟我提过,陛下已经决定采纳女相的建议了。”顾云章道,“就从年后春闱开始,推行糊名法。考官批卷时将卷子上的姓名、籍贯等统统盖住,只看内容来评判高低。”
“那你紧张吗?”李若愚有些小心地问。
“呵。”顾云章发出一声轻笑,透着从容,略带傲气,“我若是害怕这些,便不会走上科举这条路。”
她将烹好的茶倒出两杯,一杯放到李若愚面前:“别担心我,即便这一场不能过,还有下一场。过了年我才十九岁,寒窗数十载考到天命之年也考不中的大有人在,我急什么?”
“其实糊名对我而言,并非没有好处。”她道,“若不糊名,日后我踏入官场,难免有那心胸狭隘之徒愤世嫉俗,觉得我是凭家世才得了功名。糊名之后我还能考上,那才是我日后行走官场的底气。”
顾云章这几句话,让已经踏入官场两年多的李若愚深有感触。从前在家的时候,她便已经感觉到同辈兄弟对她的天赋的嫉妒。他们眼红她拥有极高的天分,不好意思直言,便时常提醒她是女儿之身,暗示这样的天赋放在她身上实属浪费。
但到底是一家人,即便是眼红嫉妒,对她还是怀着善意的。
而进入官场之后,她才彻底见识到了大多数男人的自大和狭隘。他们自己平庸无能,便去想方设法地攻击和诋毁有才能的人。他们骨子里看不起女子,即便现实中已经臣服于女子脚下,却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理所应当地认为女子该以他们为中心,是他们的附属。
女人在他们眼中,不像是人,更像是物。区别只是他人的所有物,和自己的所有物。
李若愚近两年时常感谢,自己有一个不错的出身。否则,她现在恐怕寸步难行。
同时她也更加佩服寒门出身的河南王妃,她很难想象她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赢得了那么多人的忠心追随和拥护的。
她也终于能明白,为何先豫王和先太子作为当今的亲生儿子,却宁愿顶上谋反的罪名也要反对他们的母亲。不只是因为如今的陛下不姓左丘,还因为她是女人。
“那就谨以此茶,预祝你科考顺利。”看好友信心满满,李若愚举杯祝贺道,“来日仕途顺遂,官运亨通。”
顾云章举杯相碰:“同贺。”
……
荣安公主被幽禁掖庭宫之后,女帝又赐下大量的珍贵补品给肖砚,食邑增加一千户。
这样一来,让朝中众人更加肯定,荣安公主一案和河南王世子遇刺有脱不开的关系。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嫡公主,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败在了她的亲侄儿手中。
元亨七年最后一次的大朝会上,河南王左丘玥主动提出明年世子将迎娶世子妃。
女帝立即下旨让钦天监和礼部着手准备,挑选良辰吉日。
下朝后,梅行之回了梅家,已经有许多人前来祝贺。
梅知雪仍旧住在河南王府。对于此事,外面自然有很多非议。
肖砚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穿了大氅,梅知雪陪着他来外面赏梅。
“我打算过几日搬回梅家,晚一些去找姑姑辞行。”
肖砚闻言脚步顿住,拉着她的手:“为什么忽然要搬回去?”
“不是忽然,是该搬回去了。”梅知雪道,“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年后就要成亲了,我再继续住在王府里,太引人耳目,而且不合规矩。”
肖砚原本想阻止,但是听了她的话,只能作罢。道:“那你回去住得惯吗?不然直接把你现在住的院子里的人带走吧。”
“那是我自己家,怎么住不惯?”梅知雪笑着道,“而且哥哥还在呢,不用担心我。”
“之前在寺里的时候我一个人住,衣食住行都是自己来,没有你想的那么娇气。”
“那我过去看你。”
“好啊,带着阿芑一起来。”
“那你是想见阿芑还是想见我?”
梅知雪一愣,噗嗤笑出声来:“你多大了,还跟阿芑争风吃醋?”
肖砚就伸手将梅知雪圈住:“回答我。”
梅知雪立刻推他:“做什么,这是外面,快放开我。”
“回答我。”肖砚不松手。
梅知雪杏眼圆睁,瞪他。
肖砚任由她瞪。
“……你你你。”梅知雪败下阵来,“想见你,行了吧。快松开我。”
肖砚低头偷了个香,才放开。
二人都没有留意到的角落里,同样出来赏梅的左丘玥和十四无声地折返回去。
“都是你教的。”
“嗯,全部都是我言传身教。”
“还挺得意?”十四扭头看他。
“阿砚这么懂情趣,这不是好事吗?”左丘玥眉眼含笑,口气略带邀功的意味。
“过来让我看看,这面皮是不是又厚了几分?”
十四伸手去捏他的脸,他微微凑上去,任由她捏。
还笑着问:“厚了吗?”
他伸手圈住她,就像方才肖砚圈梅知雪那样。没跟十四商量,便吻了过来。
侧旁恰好横斜出一枝红梅,花色冷而艳丽,将十四的耳朵都映红了。
第600章 格桑
又是一年除夕夜宴,万国来贺。
与大历朝西南边境接壤的赤面国来使二百余人,并带来了他们的公主。
赤面和凸勒,分别盘踞在大历朝南北两面。就像是两个拳头在挤压面团,险些将陇右道从大历朝的国土上挤出去。
大历朝和这两个国家的关系也很微妙,几乎没有停止过摩擦,但也没有真正断过来往。因为元亨五年上元夜柳小小事件引发出来凸勒细作案,两国的关系到现在也没有缓和的趋势。
南面一只虎,北面一头狼。在已经和狼交恶的情况下,维持好和虎的关系就显得愈发重要。
“尊敬的女皇陛下。”第一轮歌舞表演结束之后,舞姬乐人退出大殿,赤面公主盈盈起身,来到大殿中央,“请允许我献上一舞,恭祝陛下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这位公主的大历朝官话说的倒是很标准,比他们的使臣还标准。”大殿中央赤面公主已经翩翩起舞,顾云章凑到李若愚身边道,“但是她身为一国公主特意出来献艺,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听闻这一趟赤面的使节团足有两百三十余人。”李靖节负责安排来贺的各国使臣们,是以李若愚对这些消息比较清楚,“各色物品近百车,除了贡品之外,还有很多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近百车?”顾云章忽然福至心灵,“她……带的不会是嫁妆吧?”
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为表两国友好并且取得更深一步的信任,和亲是最有效且常用的方式。前朝最后几十年,为了维护邦交,一连嫁了五位公主分别到凸勒和赤面两国。而大历朝强势,都是皇室子弟娶别国公主,目前还没有将公主送出去和亲的例子。
“可是……”顾云章悄悄观望一圈,欲言又止。
李若愚立刻领悟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大历朝皇室如今已经没有适龄又适合迎娶别国公主的男子了。
“不对,有一位!”
“谁?”李若愚问。
“淮南王啊。”顾云章道,“淮南王妃的位置,现在是空着的。”
是啊,淮南王妃产子早逝,淮南王现在没有王妃。
二人不约而同地朝长孙静虚望去,只见他紫袍玉带,端坐于案后。手中握着酒樽,正在接受官员的敬酒。
如今朝中局势,河南王府明显独占鳌头,在争夺储君之位中胜算也最大。但要是淮南王娶了赤面公主做王妃,得到赤面国的支持,整个局面立马又变得扑朔迷离了。
李若愚和顾云章的想法,也是此时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共同的想法。
赤面公主一舞结束,赤面使臣手捧文书走到大殿中央:“女皇陛下,这是吾主以个人名义献给陛下的书信。为表达赤面与天朝永结友邻的诚意,我们愿意献上我们最美丽的格桑公主。吾主将最爱的女儿托付于女皇陛下,请陛下为她在天朝觅得良缘,结两国之好。”
“果然是嫁妆。”顾云章喃喃道。
而在座百官,则等着看这位格桑公主被赐婚给淮南王,成为新一任淮南王妃。
内侍将凸勒使臣手中的文书呈给女帝,女帝看后,对格桑公主道:“你父亲信中托朕替你寻一位如意郎君,不知格桑可有属意之人?”
虽然女帝在问格桑公主的意见,但众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场面话。一问一答,便顺水推舟了。赤面的公主既然要嫁到大历朝来,自然事先已经调查清楚了大历朝皇室如今的情况,能娶她的,只有淮南王长孙静虚。
“回禀陛下,格桑已经有了钟意之人。”格桑公主丝毫不见羞涩,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他就在这里。”
满殿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看着她转身,面向几位亲王落座的方向,对其中一人露出格桑花般明艳的笑容:“我要嫁给你。”
等等!
整个太极殿静了一瞬,众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重新顺着格桑公主的视线看过去……河南王?
这……这位公主,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您看得这位王爷身边坐着王妃呢,不但有王妃,人家怀里还抱着女儿。没有王妃的在旁边呢,不是他!
不只是文武百官,女帝对此显然也很错愕。
最错愕的莫过于十四,静坐着一边看孩子一边看戏,没想到看到了自己头上。
“公主抬爱。”左丘玥给肖墨擦完了嘴,将帕子收好,看向格桑公主,“本王与王妃已经结发数载,如今儿女双全。公主远道而来,玥谨以此酒,祝公主如愿以偿,觅得良缘。”
话落,他将举起面前的酒樽,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
“格桑公主,这是我朝河南王殿下,旁边乃是河南王妃。”此时李靖节出言再次介绍左丘玥和十四,同时也是打圆场,“公主初来神都,不识也是常情。”
“这位乃是我朝河东王殿下……”他又依次介绍左丘宏、左丘瑶和长孙静虚,其中前面两个都把他们各自的王妃也介绍了一遍,只有长孙静虚是单独一人。
这个暗示,还不够清楚吗?
奈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格桑公主看过一遍之后,视线再次落到了左丘玥身上。
这是其他人的视角,正对着她的视线的十四,则觉察到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这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挑衅是对着她还是对着左丘玥。他们夫妇是何时,跟这位万里之外的赤面公主结了梁子?
“我认识他们,在过来之前,父亲已经将他们的画像都给我看过。”格桑公主道,“我只喜欢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左丘玥。
她的大胆和直接,震惊了整个太极殿内的人。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赤面国的国王不懂礼节,居然怂恿自己的女儿不远万里过来抢有妇之夫,还是感慨这位公主豪迈不羁,公然抢有妇之夫。
而且她抢的,还是河南王左丘玥。
太极殿的氛围非常怪异,以李靖节为首的负责接待外国来使的大历朝官员们不停地向赤面国的使臣使眼色:还不快去劝劝你们的公主殿下!
然而对方却像是瞎了,没有任何回应。
“哈哈哈哈……”终是女帝的笑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